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我家将军有点撩   一风荷 着   文案:   强强 情有独钟 宫廷 轻松 古代 双向暗恋 伪破镜重圆   少时哭唧唧长大超会撩的美人攻X始终如一的傲娇少爷受   捣蛋鬼小少爷陆温瑜小时候在乡下遇见了一个小可怜(阿云),小可怜经常跟在他屁|股后面叫他哥哥。后来少爷被带回了家,一别就是五年。   五年后,两人再度重逢。小少爷还是小少爷,小可怜却变了个人(萧煜)。   ——“我本来想,若你承认了,我必定要狠狠揍你一顿解气。”   ——“那你可以揍我了。”   ——“可你这么多伤,我舍不得。”   ——“有一处没有伤的。”   ——“哪……”   ——萧煜没说话,低头吻住了他。   世人以为的初遇,其实是两人拼了命的重逢。   慢热文。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1)   大齐三十五年春初,定国大将军孔尚启率领二十万大军大败实力强劲的北部敕胡军,平定了战乱多年的边城,收复了北境五大州,庆和帝龙颜大悦,故大赦天下,开城门,敲七十二太鼓,举国欢迎铁骨英雄胜利凯旋。   城门边一客栈人来人往,座无虚席,钱老板把算盘拨地哔哔作响,今日收入颇丰,比往日多了一半的余头,一时喜不自胜,走起路来葳蕤生风,连肚子上的肥肉都跟着一颠儿一颠儿的,活像个不倒翁。店小二端着一盘酱牛肉送到角落的客人桌上,喊道:“您慢用。”说着便准备离开。   “等等。”桌边的客人叫道。   “客官,您有何吩咐?”小二十分机灵,闻言忙住脚,低头静候着。   “今儿外边有何喜事吗?”客人疑问道。   店小二抬头仔细看了一眼,竟是位面貌端正眉清目秀的弱冠青年,头未束发戴冠,只用一根黑带高高绑起在一处,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衣上有不少针线缝补的痕迹,袖口被磨的油光发亮,想是穿了许久,看起来像个乞丐。但青年气度不凡,行为举止颇为端正,像是哪家贵公子乔装打扮似的,这样的人小二倒也见识过。小二转了下眼,讨好说:“您有所不知,定国大将军孔将军今日班师回朝,老百姓都欢迎鼓舞,在城门口候着,企盼一睹雄风呢。”   “哦?孔将军回来了?”那青年闻言笑了笑,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小二有心多奉言几句,便又道:“与孔将军一道归来的还有他的得力副将——萧煜,传闻萧副将年纪轻轻,但英勇无比,手段了得,曾驾一骑轻骑,独闯敕胡分部,烧了他们的粮草,那火光满天,整整烧了三天三宿哪……”   “哦?你说得这么真,倒像亲眼见过似的。”青年斜倪了他一眼,低笑了声。   店小二顿时愣了愣:“这……小的虽没亲眼见过,但想必也是极威风的……嘿嘿。”   青年人并无反应,只低头吃饭,不搭理他了。   店小二眼见他不吭声了,倍受打击,不死心,又爆出一记猛料:“听说萧副将长相甚美,形貌昳丽,面若敷粉,实乃天人之姿。因为太美,他偶尔也会戴面具出战,说来也神奇,只要他戴面具,那必是一场苦战。渐渐便有传言说他乃当世兰陵王是也,连敕胡部落的三皇子都被他迷住,扬言要抓了他当妾呢。”   “哦?”青年人顿时来了兴致,朗声笑道,“美人儿啊,那我想瞧一瞧。”   话毕,从兜里摸出一块碎银子扔给店小二,转身离开了。   店小二登时喜笑颜开,连连作揖:“多谢客官打赏。”   青年人出了客栈,找了一处人少阴凉的角落,拍拍屁|股,坐了下来。   不远处一群人正在叽叽咕咕低声讨论。   “听说了吗?孔将军抓了敕胡部落的三王子,关在囚车里,今日押送回都呢。”一人说道。   “是啊,一想到跟个落水狗似的敕癞子,我就振奋,简直大快人心!”一人应和,话语间是掩不住的兴奋。   “诸兄认为敕癞子会屁滚尿流地滚来求和认输吗?”又一人文绉绉关心国家大事。   “求和也不和,就该一脚踹回他老巢去!”一人激愤不已,“呸”地吐了一口唾沫。   “唉,杨兄此言差矣……”一人低声劝说:“自战乱以来,我朝经济凋敝,良土荒废,又大肆征兵,狼烟不断,已是唉声载道了,求和倒是一大幸事啊。”   青年嗤了声,谈什么政事,多无聊!   “哎别说了别说了,来了。”有人高声喊道。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片黑压压如乌云般的铁骑迎面踏来,脚步声掷地有力,整齐划一,黑白金镶嵌上书“大齐”二字的战旗,被风吹的飒飒作响。   为首那人身穿玄青色重甲,头戴红缨铁胄,五官粗犷大气,两条浓眉飞斜入鬓,额头有些皱纹,鼻翼间生着一道法令纹,背上插着一杆红缨枪,周身气势逼人,不威自怒,正是定国大将军孔尚启。   孔尚启右手边,约落后一个人头的距离,有一青年人,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很是不凡。   孔尚启左手边,一人与青年人并肩而行,那人生的唇红齿白,面如傅粉,眉目深邃,一双丹凤眼眼尾似翘非翘,一对墨瞳黑黑亮亮,流转间似有星光,鼻尖一点红痣,唇角微挑,腰间配着一柄长剑。同样是盔甲,穿在他身上,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势。   三人后面押运着一座铁笼,铁笼四周被封的严严实实,上方挂着一把锁,想必是送饭时才打开,估摸敕胡三皇子就在里面了。   众人一时鸦雀无声,默默瞻仰着大将风采。正在大军沉声前进时,一道孩童的哭喊声音响了起来:“阿娘,呜呜……阿娘……,阿娘你在哪里呜呜……”那孩童一边找娘,一边不慎走到了行进的大军面前。   孩童身量小,声音又被铁蹄声盖了过去,眼看战马就要踩到孩童身上,麻衣青年一手扔出石子袭向战马,飞身正要准备抱起小童,却扑了个空。   孔尚启左边那人早已飞快地翻身下马,抱起小童避开受惊的战马,把小童轻轻地放在路边,旋即一个利落的转身,拉住缰绳,翻身一跃,又骑在了受惊的马上,一手拉紧缰绳,一手轻轻地抚摸着马,片刻后,战马的嘶鸣声才渐渐消失。   他低头冲那小童笑了笑,漫不经心的说:“小屁孩,乱跑什么,等在原地,你阿娘自然会找到你。”   话毕,他瞄了地上的石子一眼,俯下身,冲麻衣青年说:“小公子,何必多此一举,要不是我手快,这马可就真伤人了。”   麻衣青年抬头,与之四目相对,一时间怔住了,这人……莫名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他又仔细打量了下,发现这样气质的人,他确实没见过,不知道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那人也怔怔地看着他,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欣喜若狂。   “你……”麻衣青年心道,确是他多事了,早知道就不出手了,这下好了,在美人儿面前丢脸了。正在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时,一道声音响起:   “温瑜?”   陆温瑜循声望去,顿时惊喜:“飞白大哥?你怎么回都了?”   孔飞白跟孔将军耳语了几句,便翻身下马,走到陆温瑜面前,绕着他转了一圈儿,仔细看了他好几眼,才说:“几年不见,你怎么打扮成这样?要饭去了?”   陆温瑜撩了一下头发,挤了挤眼,说:“这才叫风流倜傥,你一糙汉懂什么?”   “是是是,我不懂,”孔飞白笑了,低下头凑在陆温瑜耳边轻声说:“此地不宜闲聊,等我面完圣,咱兄弟两见一面,老地方。”   “一言为定。”陆温瑜高兴地抬起掌。   “驷马难追。”孔飞白也抬掌与他击了一下。   接着笑着上了马,冲左边那人说:“阿煜,走了。”   萧煜一直默默地看着陆温瑜,良久才点了下头,挥了挥缰绳,马应声而动,走出几步远,又回头看了陆温瑜一眼,不过,人太多,看不分明。   “哎等等……”陆温瑜看着萧煜远去的背影,想问问曾经是否见过他,不过他惹了祸,想必也不想理他吧。   黑压压的大军又沉声前进,不过片刻,就消失在了街头。   大齐民风开放,军队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聚集在一起交头接耳了。有女子感叹了一声:“孔将军左边那人好美啊,声音低沉,小女子感觉要有身孕了。”   “噫,人家倒觉得孔将军右边那人不错,一看就孔武有力,是我的良人。”一人做手捧心状犯着花痴。   “啊,刚刚那人一笑,让人家要升仙了,娘亲问我为什么哭,因为我被自己丑哭了!”一女子嘤嘤嘤道。   “别做梦了姑娘们,这等人才是你们能搭上的吗,瞧瞧就够了。”一姑娘认清现实,出言打破了姑娘们的美梦。   “唉……”姑娘们异口同声地叹了口气。   陆温瑜一边扔着石子,一边走到姑娘们面前,笑道:“姐姐们,别看他们了,看我如何?”   一姑娘翻了个白眼,一扭身一叉腰,愤愤道:“你叫谁姐姐呢?本姑娘恰值二八年华,谁是你姐姐?”   另一姑娘仔细打量了下他,皱了皱黛眉,评价道:“虽长相端正,但这般年纪还未束发,想是家里贫寒,不是良配。”   再一姑娘顾衣思职,鄙夷道:“哎哟哟,这年头乞丐也想成家了?想让本姑娘跟着你颠沛流离朝不保夕,做梦吧你!”   ……   其余姑娘皆用帕掩嘴,低头害羞地笑了起来。   “我……”陆温瑜怔了怔,离都三年,想不到金都姑娘的审美竟世风日下,连他这样的美男子,都讨不到姑娘的青睐了,真是让人悲痛万分啊!   “是我不配,告辞!”话毕,陆温瑜潇洒地转了个身,抛着石子离开了。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2)   陆温瑜生性潇洒,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从打娘胎出来,就一直没消停过。   陆夫人生他时难产,差点大出血,幸亏大夫来得及时,才避免了一尸两命的悲剧。从那之后,陆夫人就落下了病根,陆文瀚很是心疼,用了许多珍贵药材才将养回来。   陆温瑜还在襁褓之中时,陆夫人认为孩子亲自喂养会让母子亲情亲近许多,便日夜陪伴,亲喂母乳,不料他整日啼哭,闹得亲娘寝食难安,夜夜噩梦。   眼看爱妻就要抑郁,陆文瀚立即寻了五六个奶娘日日照看,解脱爱妻于水火之中。   垂髫之时,陆夫人认为孩子亲自教育会让爱子脾性良善举止温顺,便日日悉心教导,不料他后天愚钝,贪玩好动,今日习得《三字经》,明日变成“四字经”,气得亲娘咬牙切齿,悔不当初,恨是亲生。   眼看爱妻就要走火入魔,陆文瀚立即寻了五六个教书先生,轮番坐班说教,让爱妻暂时平息怒火。   陆温瑜十四岁生辰那日,他带着小厮悄悄溜出候府,去柳湖游玩了一天。   正在陆夫人哭爹喊娘以为爱子失踪时,他顶着一头乱发,穿着一身沾满泥水的衣裳,变成个泥人儿回来了。   陆文瀚心想,他年纪轻轻便入了翰林院,后为先皇看中,成为太子太傅,官至一品,虽不说是天纵奇才,但应该不能生出个混世魔王,许是家境富裕,让他无法无天了,不能再如此放纵下去了,得让他尝尝寻常百姓的苦。   于是大手一挥,让他去楚州乡下的庄子将养了三年,眼不见心不烦,暂时松了一口气。   三年后,陆夫人病重,陆温瑜回金没多久,她便去世了。   经历丧母一事后,再加上年岁见长,陆温瑜安分了许多,书认真背,文仔细写,偶有神游也能很快回神,渐渐在金都有了些名气。   陆文瀚虽有丧妻之痛,但看到朽木成材,也深感欣慰,只是不知他偶尔梦呓唤的“阿云”是谁。   两年后,事实证明他儿子果然是他亲生的。陆温瑜参加科举,连中三元,成为大齐开国以来最年少的金科状元。先帝许下承诺,三品官职任由陆温瑜挑选,待遇之丰厚也是前无古人了。   正值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之际,敕胡大肆入侵,不出七日,便席卷了大齐北部,侵吞了几大州,齐兵抵抗不及时,接连败退,最终退守濠州。   陆温瑜刚安分了,又出来作妖,说要抛却凡尘功名,随无根大师入世,了人间疾苦。   陆文瀚差点气出一口老血,竭力阻止,但那时政事繁忙,心力交瘁,一时看管不严,竟让他逃了。   陆文瀚火急火燎地派人去寻,辗转多地,才在楚州边境找到了孽子的身影,并让人一路跟随保护。   三年后,流落在外的浪子终于有了回都的迹象,陆文瀚总算松了一口陈年旧气。   陆温瑜找了处茶楼,一直待到天将黑未黑,才堪堪离开。他来到一处宅子,望见里面黑黑一片,心里一喜,走到一面矮墙下,蹬腿纵身一跃,衣袂翩飞,身姿轻盈地越过了墙。   脚刚落地,原本灰暗的宅子霎时变得灯火通明,一个护卫从里面走了出来,拱手行礼,大声说道:“陆少爷,您回来了。大人已等候多时了。”   陆温瑜登时转头就想跑,脚步还没起飞,就被家将一把抱住了:“少爷,请不要让小的为难。”   “你!你放开我!”陆温瑜气急败坏地小声说道:“宁诚!”   “没有我的命令,谁敢放开你。”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接着一个中年人的身影便出现在陆温瑜面前。   “爹!你怎能这样!我刚回来你就要抓我。”陆温瑜恶人先告状,抽了抽腿,发现抽不动,不由叹了口气。   “回来?你几时回来的你心知肚明,你辰时便到了金都,为何酉时才归?你瞧瞧你这副穷酸样!”   陆文瀚气不打一出来,本以为爱子归来会迫不及待回家看他这老匹夫一眼,故推开所有事务,命人准备他爱吃的菜,穿戴整齐,坐在厅堂安心等着。   结果喝了好几盏茶,也不见爱子身影,又怕是途中生事,差人去查,结果却查到他在茶楼待了半天!这小兔崽子,没良心!   陆温瑜闻言,跺了跺脚,愤愤道:“你居然派人跟踪我?”   “就你那点身量,没人保护,回来怕是连渣子都不剩了,”陆文瀚睨了他一眼,又装作不在意:“这次回来还走不走了。”   “你让宁诚放开我,我就告诉你。”陆温瑜卖了个关子,心道,我想走就走,你能奈我何?   陆文瀚拂了拂衣袖,笃定道:“不管你作何打算,有何坏水儿,都无用,我替你在户部沈大人处谋了份差事,明日你便随我去拜访沈大人。”   陆温瑜当即被雷劈了似的愣在原地,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爹说了什么,顿时不敢置信:“爹,你说什么?我耳朵不灵了,出毛病了,劳烦你再说一遍。”   陆文瀚无语,再次重复:“我说不管你有打算有啥坏水都……”   “停停停,打住,打住,”陆温瑜马上换了一副嘴脸,笑嘻嘻地奉承:“爹,您说什么呢?我能有何坏水儿,我是您亲生的,您还不明白我吗?我就想归家后安安心心服侍您老左右,不想别的。嘿嘿,所以……”   陆文瀚不吃这一套,预感到他要说什么,冷哼了一声:“所以什么?”   “所以……所以差事就不用了吧,”陆温瑜自我反省甚至不惜自辱:“您看我是能做官的人吗?肯定不能,我就一废材,从小到大,没办成过一件事,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到时候丢的还是您的面子,您说呢?”   “嗯……言之有理。”陆文瀚恍然大悟般点点头道:“继续说。”   陆温瑜内心暗喜,心道,我爹还是这么好骗,表面做出一副痛心疾首样,由衷说道:“儿子愚钝,不能成材,实在有负父望,不如……”   “不如如何?”陆文瀚面无表情。   “不如我在家陪您几天后,就南下去,这样您眼不见心不烦,心情舒畅,有助于长寿呀。”陆温瑜诚心地建议。   陆文瀚闻言,顿时冷笑:“然后你就跑的人不见人影不见影的了是吗?我告诉你,陆凌,明儿你不去也得给你绑去,到时再看丢人的是谁!”   陆温瑜见此计不通,顿时换了个策略,机智道:“爹!您不是最看不起卖官鬻爵那一套吗,怎么也跟着同流合污了?”   陆文翰瞟了他一眼,面上忍不住有些得意,道:“前日我跟沈大人闲聊,聊起你来,他听说你要回金都,便主动点名要你去他处。”   陆温瑜愣了愣,皱了皱眉:“我跟沈大人并不相熟,他怎会要我?”   陆文瀚低头咳了一声,老脸一热,说道:“我跟他提起你曾连中三元一事,恰好他缺一人手,我就推举了你一下,况且当年承蒙先皇抬爱,许你三品官职任挑,我等怎能辜负。”   “爹……”陆温瑜还不死心,温声道:“您忍心让我做一条只吃皇粮的蛀虫吗?娘亲会来找您的。”   陆文瀚冷哼了一声:“你在外面浪的这几年,她已经找了我好几次了!说我不管教儿子,就算孽子皮的跟猴儿似的,但谁让是我亲生的呢,必须得管,不管就要日日来我枕边吹风。”   “我……”陆温瑜还要张口说什么,只见他爹又挥了挥手,冲宁城说道:“行了,别废话了,宁诚,把他送回房。”   “是,大人。”宁诚应了声,话毕,便松开手,站起来,做了个请的手势,对陆温瑜说道:“公子,请。”   陆温瑜在宁诚放手的瞬间,就想一阵风似的飘到了墙边,正准备抬腿就翻,就听见墙外传来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接着约莫二十几个人腾的一下上了墙头,齐声道:“少爷,请回房。”   “陆文瀚,你太无耻了!老奸巨猾!”陆温瑜回头大吼一声。   陆文瀚嘲讽地笑了笑,扔下一句:“跟我斗?哼!”   而后背着手离开了。   是夜,星星点点,静寂无声。   一根竹制细管从涂着红漆的轩窗里伸出了一小截,不知道从里冒出了什么,窗外的人倏地倒地,发出几道“咚咚”声。   顷刻,门被从里打开了,发出轻轻的嘎吱声,一个黑色的身影飞速地跑了出来,身姿轻盈的好像一只黑色的燕子,黑腾地翻飞几下,就上了房梁,悄然无声地离去了。   陆温瑜跳下最后一道围墙,站稳后拍了拍手,回首看了一眼红色的墙,得意一笑,心道,虽然姜还是老的辣,但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凭这就想困住我,简直看不起我浪的那几年。   他悠悠然转过身,心情愉悦地离开了。只是他不知,在他转身的瞬间,几个黑影聚在一处打了几个手势,留下一人,其余便都跟了上去。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3)   金都东北角有一柳湖,河岸柳树成荫,湖水碧波荡漾,清澈如镜,冬暖夏凉。   湖岸瓦舍勾栏外挂着一串串红灯笼,一到了晚上,灯火通明,声色靡靡,是蚀骨销金的温柔乡。   陆温瑜轻车熟路地穿过花街柳巷,走到一座楼宇前,抬头看了看食天居三个字,扬起嘴角笑了笑。   食天居店小二许是没换过,三年了还能认得出陆温瑜来,他躬身快步走到陆温瑜面前,朗声道:“陆公子,您来了。今儿要吃点什么?”   陆温瑜边往里走,边张眼四处望了望,食天居没多大改变,一如既往的奢侈豪华,上下两楼,楼下厅堂摆了好几张桌子,已有了些食客。   他偏头问道:“还有阁间吗?”   虽然他喜爱热闹,但一会要与人谈事,还是找个僻静的阁间好。   店小二机灵地巴结:“您要,自然是有的,请陆公子随我来。”   店小二带着他上了楼,走到一处致远阁停下推开门,低头说道:“这儿您看如何?”   陆温瑜看着熟悉的摆设,淡笑道:“有劳了。先下去吧,有事再唤你。”   五年前他从楚州回来后,食天居便成了他常来的地方,这儿卤水鸭做的一绝,但他最喜欢吃的并不是卤水鸭,而是白玉团。   绿绿的竹叶包裹着白白的糯米团儿,团儿里裹着红红的红豆馅儿,吃起来香甜软糯,口齿留香。   他找了处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心里不禁想,不知飞白大哥能不能来,是否能带来他想要的消息。   他叹了口气,托着下巴发起愣来。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孔飞白才翩翩而来。   他脱下了盔甲,换了身墨蓝色长袍,腰间束了刺绣繁纹腰带,带上系着个白玉吊坠,束发戴冠,更加丰神俊朗,玉树临风了。   他走到陆温瑜对面,冲他挥了挥手。   陆温瑜回过神,蓦地笑了:“飞白大哥,你来了。”   孔飞白坐了下来,纳闷地说:“你这神游天外的毛病还是一如既往啊。”   当年孔飞白还是金都城中的一只活蹦乱跳的毛孩子时,就认识了陆温瑜。   两个人嫌狗不待见的小少爷聚在一起,那就是潜在祸害。两人折腾完院里的奴仆劳役,嫌没意思,又约好相见地方,悄悄溜出来霍霍广大百姓,食天居就是他们相聚的老巢。   只可惜后来陆温瑜从楚州回来后,就变得有些郁郁不闷,不祸害人了,总时不时发愣,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温瑜嘿嘿一笑,倒了一杯茶放在他桌前,询问道:“你想点些什么吃食?”   “随意吧,圣上设宴款待,我吃了些了。”孔飞白回道。   陆温瑜招来店小二,点了佛跳墙、四喜丸子、珍珠汤、白玉团和两壶酒。   陆温瑜打趣道:“圣上必定大赏,你封将军了?”   孔飞白点点头:“亏得圣上抬爱。”   今日诏宣,孔尚启封平定侯,掌五十万大军,驻守北部边疆。   封孔飞白为宣武将军,统领禁军。   封萧煜为明威将军,统领羽林军。   陆温瑜抱拳:“以后小弟就跟你混了,吃香的喝辣的可别忘了我。”   孔飞白笑着指了指他:“你小子……可比我有出息,当年连中三元,可是大齐开国以来第一人哪。”   陆温瑜摆摆手:“你说错了,是最年轻的,第一人可是我老师。而且咱俩这关系就别互夸了,怪别扭的。”   孔飞白哈哈一笑,问:“见过陆老爷子了?他如何?”   陆温瑜忍不住乐道:“康健的很,我刚回府,就被我爹抓了,非要我去谋个官职当当,过几日或许我两就是同僚了。”   孔飞白朗声笑了起来:“陆老爷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精神啊,那你在谁处谋差?”   “户部沈明沈大人处。”陆温瑜答。   “沈大人?”孔飞白一脸诧异,“我听闻李元良也在沈大人部下。”   “什么?他也在?”陆温瑜吃了一惊,声音顿时拔高,嚷嚷道:“我爹给我安排官职怎么也不打听打听,这下好了,我真要给他闹事丢脸了。”   若说陆温瑜是孩子王,那李元良就是山大王,两人曾经结过梁子,互相看不对眼,一见面必要龇牙咧嘴,互吐唾液,不手脚相加已算是极好。   五年前,陆温瑜在街上见李元良指使他的手下在抓一个少年。   那少年长相柔美,但十分瘦弱,畏畏缩缩,对着人群小声喊着救命,但无人敢出声。   陆温瑜觉得少年的神情有些熟悉,便出手阻止,打斗间不慎打断了李元良的鼻子,两人之间的梁子就更深了,李元良曾扬言要报仇。   但没想到,后来敕胡入侵,全城戒严,李元良没出现,他也离开了金都。如今要是一起共事,怕是不得安宁了。   “也不至于如此,”孔飞白喝了一口茶,才继续说道,“听闻自从他家出了皇后,李元良就被李太师勒令收敛言行举止,生怕惹得圣上不愉快,给皇后丢面儿。”   陆温瑜叹了口气,说:“狗改不了吃屎,我都没变,他怕是更难改。”   孔飞白“噗”地喷出一口茶,乐了:“折毁自己呢。”   陆温瑜揣测:“他一无不学术的纨绔子弟,这官职怕是来的不正当吧?”   孔飞白叹了口气:“他与你不同,你本就有资格为官,他么,哼,李家如今威名显赫,既有太师又有皇后,弄个官职还不是小菜一碟,而且还是个肥差。”   陆温瑜不明白:“肥差?”   孔飞白压低了声音说:“户部虽说是沈大人管理,但如今朝廷分帮结派,拥护李家者众多,户部除沈大人外,基本都属于李派,李元良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谁敢告发他?沈大人也是无奈,所以亟需信得过的人,你是最合适不过了。”   陆温瑜顿时愁眉苦脸:“唉,我最烦这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了,愁死了,先不说这个了。对了,你在信中怎不告知我你会回来?”   孔飞白端起茶重新喝了一口,反问一句:“你不也没告诉我你回来了吗?”   陆温瑜笑意顿消,默了片时,沉下声说:“家母忌日将至,我想回来看一眼。”   孔飞白细细端详了他片刻,心道,忌日是一回事,没寻到人也是一回事吧……唉……   果然,陆温瑜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又开口问道:“我托大哥打听的事,不知最近有没有眉目了。”   孔飞白叹了口气,说道:“没。这些年来,我随父出征多地,陆续收复了海州、端州、楚州、池州、衡州,每到一个州,我都帮你打听了,但……并无音讯。”   陆温瑜闻言怔住了,眼光瞬间暗淡。虽然心里早知道可能希望渺茫,但期冀落空还是让他钝痛起来,难道真的找不到了吗……   孔飞白不忍心看他这幅表情,出声安慰:“温瑜,时逢乱世,我等尚且只能自保,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怕是难以存活,你寻了他这些年,也够有情有义了,放下吧。”   陆温瑜低着头没出声,三年来他随无根大师,走遍了楚州的每一个流民所,翻遍了每一个偏僻的角落,甚至连……乱葬岗他都找过了,但都没有线索,或许他真的早已消失在某个地方了……   入世这些年,他比谁都明白,乱世里的人命比草芥还不如,草尚还有一息扎根之地,而人,就像是水里的浮萍,飘到哪里,就停在了哪里。   一旦河水干渴,浮萍就变成了腐烂的枯叶,渐渐消失在泥土中。   也许他该给他立个衣冠冢了。   半晌,陆温瑜哑着嗓子说:“是该放下了。飞白大哥,谢谢你。”   孔飞白见状,忙调转话头,问:“那不再走了?”   陆温瑜看着窗外片刻后,才低声说:“不走了。”   人不在,他又能走哪去呢,哪里都没有他,哪里都一样。   店小二端来饭菜,孔飞白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叹道:“还是老味道,你尝尝。”   陆温瑜夹起一个白玉团,吃了一口,糯米团儿软糯香甜,吞入腹中,仿若连凉凉的心都暖了些,他笑了笑,冲孔飞白点了点头。   “那你作何打算?真去沈大人处?”孔飞白心道,三元都能说不要就不要了,这金都还真不知什么能困住他。   陆温瑜几口吃完了白玉团,兴致不高地说道:“或许吧,父命难违啊。”   孔飞白翻了个白眼,说道:“说的好像你从没违过似的。”   “哈哈哈……”陆温瑜笑了。想想从小到大这些年,他从没让陆文瀚顺心过,尽糟心了,也罢,今后就陪着他吧,不劳烦他娘天天吹风了。   两人吃完出来,已是亥时三刻。陆温瑜让店小二又打包了一份白玉团,提在手上,走路晃晃悠悠,已有些醉意。   刚走到楼梯口,陆温瑜就看见对面阁间也出来两人。一时间,八目相对,面面相觑,两道声音随之响起。   “阿煜?”孔飞白惊讶。   “陆凌!”李元良气匆匆吼一声。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4)   陆温瑜瞬间酒醒了一半,反应过来,嗤笑了声,道:“这么大声干嘛,你爷爷我耳朵不聋,听得见。”   “陆凌你!你还敢回来,”李元良气愤道,“你打了我就跑的无影无踪,怕的躲起来了吧?今儿可算让我逮住了,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来人!”   他挥了挥手,一众侍卫便冲上楼来,围住了陆温瑜。   孔飞白见状,忙出声阻止:“李公子,莫要伤了和气,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李元良指着鼻子,“他打断我鼻梁时怎么不好好说?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   侍卫蜂拥而上,齐齐拔刀砍向陆温瑜。陆温瑜忙把白玉团放进怀里的衣兜,旋即一个转身避开了刺来的刀,而后纵身一跃,便踩着刀尖飞到对面的栏杆上了。今日他并不想打架,也不想跟李元良啰嗦,出言便直击要害。   他勾起一边嘴角,哼道:“以众欺寡,李太师就是让你这样收敛的?”   李元良一听他提起李鸿博,顿时有点悻悻,气焰消了一半儿,但还未死心:“哼,少拿我爹来压我,难道你怕了?”   陆温瑜本不想多事,但他这一说,不动手也得动手了。   他嗤了声,飞身过来,猛地一个回旋踢,几个侍卫的剑瞬间不稳,跌落在地,他趁机捞起一把剑,接连踹倒几个侍卫后,突出包围,看也不看就朝李元良刺去。   李元良一个真·纨绔子弟,连三脚猫功夫都不会,顿时吓得拉过一个侍卫挡在身前。   陆温瑜没想到他如此龌龊,不忍心伤侍卫性命,在空中硬生生收了剑,但落地时身形不稳,正要以狗熊的姿势倒在地上时,一只手伸过来稳稳地拉住了他的衣袖,陆温瑜前后晃了几晃,才堪堪站住。   “拿人挡刀,你还真是卑鄙无耻到了极致。”陆温瑜忍不住唾弃。   李元良站在侍卫身后,满脸蛮横:“哼,那又如何?替我死是他的荣幸。”   萧煜收回手,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嘴角轻扯,像是在无声嘲讽。   “呵,你还真是会给自己贴金?你要不是有个好出生,你比旁人强在哪里?仗势欺人,打你都脏了我的手,小爷我可不奉陪了。”陆温瑜转身便走,孔飞白连忙跟了上去。   “李兄,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萧煜也抬脚准备走。   “萧兄,等等,”李元良拉住萧煜的手,轻轻拍了拍,柔声道:“今日不能尽兴,还请萧忠见谅,改日还请赏光,与我一聚。”   萧煜闻言,撇去眼里的情绪,眼尾向上勾了勾,神秘地笑了笑:“好说,李兄邀请,自然奉陪。”   李元良被他勾的晕头转向,连声说好,痴痴地看着他离去。   初春天气依然寒凉,尤其是晚上,陆温瑜走出门就被寒风灌了一嘴,酒顿时醒一大半,他伸手拢了拢衣衫今晚出门太急,没穿披风就出来了,之前在客栈不觉得冷,这会儿却觉得寒冷彻骨。   孔飞白与陆温瑜并肩而行,转头看见萧煜也出来了,就驻足等着,陆温瑜也跟着停了脚步,等他到了跟前,孔飞白问道:“阿煜,你怎么在这?”   萧煜穿了身玄青色长衫,更显身姿颀长。   他微微笑了笑,说:“我与你分别后,李公子派来随从说想与我结交一二,我初到金都,没有熟识,便应了。”   孔飞白心里暗想,李元良最是好色,传闻他素来不忌男女,莫不是瞧上萧煜了吧?看萧煜这态度,想必也是不知情……   孔飞白:“瞧我这脑子,你初来咋到,在金都没个朋友怎么行。李元良不是个好相与的,不必深交。这样吧,明日我若有空,带你游览下金都。”   萧煜:“那就劳烦飞白兄了。”   孔飞白:“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陆温瑜没有得到阿云的消息,心情低落到谷底,刚刚又喝了点酒,虽被李元良这么一闹,神志回笼了一半,但那巨大的失落感和悲痛感始终像一张网似的,紧紧束缚住了他的心。   他蔫蔫地看着萧煜,等他走得近了才忽然发现他鼻尖上有颗痣,小小的,圆圆的,是颗红痣,衬得他一张脸越发诱人。   他盯着那颗痣,越看越觉得眼熟,红痣…红痣?!   他知道他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阿云的鼻尖也有红痣!难道他……   他一直怔怔地看着萧煜鼻尖的痣良久,一时思绪翻涌,不自觉地抓住了萧煜的衣袖,双手微微颤抖。   萧煜则饶有兴味地挑了一下眉。   孔飞白看他双眼都快要看成斗鸡眼儿了,以为他又神游了,便伸手推了推他:“温瑜?你盯着阿煜看什么呢?”   “啊……我……”陆温瑜霎时回神,脸一红,松了手,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看,又拉人衣袖,实在是变态了。   萧煜看他神情可爱,不禁伸手撩了撩他的下巴:“小公子,看我看得这么入迷,可看出些什么了?”   “谁……入迷了,我就瞎看看。”陆温瑜别扭地转过脸,看向别处,心想:肯定不是,除了那颗痣,他俩一点相似处都没有,阿云才不会撩人下巴。   萧煜轻轻哼笑了一声:“看起来像个鬼灵精,原来脸皮这么薄的吗?”   陆温瑜混世这些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脸皮薄,听来颇为新鲜,嗤笑了声:“小爷的脸皮怕是比你身上的皮肉还厚。”   “哦?我可不信,我参军这些年,皮肉堪比磐石,”萧煜低下头,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说,“你要摸摸吗?”   原本正常无比的话,他说出来却如同淫词艳曲,让人不禁往别处想去,陆温瑜皱了皱眉,侧身几步,稍微拉开距离:“说话就说话,靠那么近干什么。”   萧煜直起身,两手抱在胸前,看着他笑了,他笑起来时,眼尾向上微勾,睫毛弯的像两片轻飘飘的羽毛,禁欲又纯洁。   孔飞白心里嘀咕了几句:奇了怪了,阿煜平日对谁都爱搭不理的,今日竟然主动跟温瑜逗趣儿。   他见气氛有些尴尬,打岔道:“阿煜,你别逗人玩儿了。温瑜,你可别看他现在这副浪荡样儿,我初见他时,他浑身脏兮兮的,穿的比你之前那副乞丐装还破,看起来像刚从泥坑里爬出来似的……”   “飞白兄,”萧煜突然出声打断了他,那副浪荡样倏地消失,表情近乎冷漠,“我还有事,先行一步,明日见。”   他挥了挥衣袖,转身大步离开了。   萧煜身形很高,并不壮,走起路来潇洒利落,但陆温瑜总觉得那潇洒里有些落寞的影子。   “唉……这就走了?咱们也回吧。”孔飞白心道,这人还是这样,一提起几年前初见他的事就忽然像变了一个人,川剧里的变脸都没这么快。   “他……”陆温瑜沉思片刻,问道:“你在何处遇见他的?”   孔飞白想了想:“好像是在端州边界的一个小山坡上,那时我军刚刚收复端州,全军驻扎在端州郊外,他穿着那身破衣裳,走到军营口,要找我爹,说要参军,你不知道那口气,那模样,活像要吃人似的。”   “端州……”陆温瑜低低重复了一遍,脸上写满了失落。   “怎么了?”孔飞白瞄了他一眼,说,“你不会以为他就是你找的人吧?”   “我不知道,”陆温瑜犹豫了下,“但是他总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而且他和阿云都有一颗鼻尖痣。”   “刚才还说放下了,这会儿看见个痣都觉得是同一人,还不是魔怔了?”孔飞白笑了笑。   陆温瑜没接话。   “唉……”孔飞白叹了口气,“我和他相识三年,从没听他提起过他的过去,而且你说的阿云温柔善良,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但他,你估摸不知道,他放火烧敕胡分部时,里面还有我方被抓的百姓,可他当机立断毫不手软地放了火,这般的毒辣果断,你那阿云能做出来吗?”   “是啊……”陆温瑜苦笑了下,他俩除了痣,真是没一分相似之处,大概自己真是走火入魔了,总想抓住点什么来证明阿云还活着。   柳湖的尽头,有一棵十分粗壮的桂花树,据说是大齐开朝皇帝李太祖亲手栽种的,已有二十多年的历史。   陆温瑜小时候被陆文瀚教训后,就喜欢来这里,爬到树上待一会儿。几年不见,这棵桂花树枝干越发粗大,虽然刚开春,但已有小嫩芽长了出来,显得生机勃勃。   陆温瑜走到树下,蹲下身挖了个坑,掏出怀里的白玉团一个一个轻轻地放在里面,白白的糯米团儿在夜色下散出柔柔的光。   陆温瑜低着头,看不到眼里的情绪,沉默良久后,才哑哑地说了声:“阿云,你的白玉团,我还你了。”   陆温瑜在桂花树下待到丑时才离开,他离开后,一个身影从桂花树上跳了下来,看着他的背影,顿了片刻后,转身离开了。   是夜,陆府。   一侍卫打扮的人抱拳躬身在陆文瀚面前,回禀道:“大人,公子回来了。”   陆文瀚穿着中衣,拿起茶壶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点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他放下茶杯,叹了口气。他这个儿子虽说不大成器,但约必赴,诺必践,既然决定不走,那混混皇粮也无妨,就算不愿做官,陆府还是养得起他的。   夫人终于可以不用来吹耳边风了,他也可以睡个好觉了,陆文瀚心满意足地躺下了。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5)   翌日清晨,陆府。   “大人,大人,不好了,少爷不见了。”宁管家一路小跑着过来,边喊边敲陆文瀚的房门。   “吵什么?”陆文瀚打开房门,皱着眉,昨晚喝了茶,夫人也没来,翻来覆去睡不着,今早又被吵醒,头疼的紧。   “少爷……不见了。”宁管家着急忙慌,“今一早我给少爷端水去,就见房里空无一人,少爷……怕是又走了……”   “什么?这小猴崽子,是不是想气死他爹。”陆文瀚怒从中来,衣服也顾不得穿,披头散发地招来宁诚,焦头烂额地吩咐他派人去寻。   陆文瀚正准备回房,就有家将来报:“大人,少爷回来了。”   陆温瑜带着热气进了大门,头发高高竖起,额头散着几缕发丝,身上穿着件月白色长衫,腰间系着根蓝色勾纹玉扣带,一身锦衣打扮,颇有翩翩公子样儿。他手里拿着把剑,看样子是刚练完剑回来。   陆文瀚见他回来,顿足皱眉,准备发作一番。   “爹,你穿这样儿站在门口做什么?”陆温瑜一脸不可思议,他爹向来注重衣冠礼仪,这副着急上火样儿,难道……   “爹,你被罢官了?”陆文瀚一脸惶恐。   陆文瀚被他问的一愣,教训的话刚到嘴边就被噎了回去,一时气不顺,咳嗽起来。   陆温瑜连忙上前拍他的背,一边拍一边安抚:“爹,被罢官也没事,咱们寻一处僻静的庄子,做个闲散人多自在,做劳什子官啊,您说是不是?”   陆文瀚咳嗽了好一阵,才顺过气来,站起身,中气十足:“臭小子,你住嘴,你爹被罢官,你就等着喝西北风吧。小没良心,赶紧吃完饭跟我出去。”   陆文瀚带着陆温瑜来到沈府,递了拜贴给管家后,便驻足等候。不消片刻,管家便领着他俩到了厅堂,户部尚书沈明已坐在了高堂上。   “沈尚书,别来无恙啊。”陆文瀚乐呵呵拱拱手。   “陆太傅,你还跟我来酸溜溜客气这一套?”沈明打趣道。   沈明跟陆文瀚同时入仕为官,又志趣相投,关系比旁人亲近很多,就算朝上政见不同,朝下也能把酒言欢,从无嫌隙,平时闲聊总互呛几句,算是别样的招呼了。   “嘿,跟你客气你还不乐意,”陆文瀚抱怨了一句,伸手把陆温瑜推到前面,“犬子不才,叨扰沈大人了。”   “晚辈陆温瑜,参加沈大人。”陆温瑜抱拳躬身,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免礼免礼,别跟你爹学,你爹就是穷讲究。”沈明拉过陆温瑜,仔细打量了下,朗声道:“成熟了不少,看样子这些年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啊。”   “他那算什么苦,比他苦的多多了,人要吃苦才能长大。”陆文瀚在一旁佯装毫不在意地喝了一口茶。   “这会儿不心疼了?之前令郎在外时,是谁天天跟我念叨养儿不孝不思老父啊?”沈明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陆文瀚不自在的咳了声,转移话题:“你看犬子适合什么官职,随便安排一个就妥,不必多好。”   “温瑜年仅十八就中了三元,若是当时就入仕,起码也能跟你爹一样入翰林院,前途不可限量啊……”沈明惜才,当年陆温瑜主动放弃官职,让他惋惜了许久,现在人在跟前就忍不住感叹了几句。   结果一抬头看见陆文瀚瞪了他一眼,于是又赶紧说:“不过如今的贤侄想必更加出色,我缺一侍郎,你可有意?”   “自然愿意,多谢沈大人赏识。”陆温瑜躬身行了一礼。   “客气什么,这是你应得的,”沈明大手一挥,“行啦,年青人都闲不住,我知道你是跳脱性子,别陪我俩老头子了,自己溜达去吧。”   陆温瑜一听这话,知道沈大人有事要和他爹说,连忙告退。   陆温瑜从厅堂出来后,长呼了一口气,他不爱做官,更不想被它束缚,可他任性了这么多年,也该为鳏夫老父想想了。   “阿凌哥哥,你怎么在这儿?”一道脆生生的女声响了起来。   陆温瑜转过头,一个明晃晃鲜嫩嫩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来人约莫十八九岁,穿着身鹅黄色绣花长裙,长发挽成垂云髻,上插着一只金玉垂珠步摇,走起路来颇为灵动可爱。   “沈伊?”   陆温瑜见是她,笑了笑:“今日怎么没出去?”   沈明子女缘浅,过了而立之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千金,恨不得把她宠上天。   沈伊性子活泼,不爱待在闺中,时常女扮男装混出去玩,皮得令沈明既疼爱又头疼。所以到了这个年龄,也还未婚配。   “唉,别提了,爹爹嫌我整日乱跑,对女儿家名节不好,担心我以后不好说亲。”   “哦?那你可有中意哪家公子?”陆温瑜心想,不知哪位世家公子这么倒霉,摊上个小祖宗。   “没相看好呢,自然得要挑个满意的。”沈伊一脸向往,“听说萧将军美如天神下凡,要不求爹爹把我许给他?”   “......”   陆温瑜暗道,美是美,可惜啊,浪的没边,一浪荡子和小祖宗结为夫妻,那景象怕是惨不忍睹。   “怎么不说话?你见过他吗?”沈伊打断陆温瑜的思绪,煞有介事地在他眼前挥挥手,“想什么呢?见过吗?”   “算是......见过吧。”   偶然遇见过两次罢了,而且处的还不愉快。   “那美吗?”沈伊好奇。   “呵呵,还行吧,没我俊。”陆温瑜撩了撩头发,做出自恋的模样。   “阿凌哥哥俊是俊,可我看够了,还是新美人儿好看,”沈伊期待地说,“那依你看,我俩相配吗?”   “你都没见过他就想嫁给他?你知他秉性如何吗?”陆温瑜一脸震惊,对花痴女的脑回路难以理解。   “长得美不就好了?其他的不重要,嫁给他,每天看着就赏心悦目啊。”沈伊显然已无药可救了。   陆温瑜彻底被花痴折服,第一次深深地体会到周幽王为美人笑烽火戏诸侯时大臣们的窒息到极致的心情。不过,孔飞白说今日带他游览金都,不知游完没……   哎呀,想他做甚,陆温瑜使劲晃了晃脑袋,把萧煜倒了出去。   他干笑一声:“你觉得好就好。”   沈伊又问:“那他是什么样的人啊?”   陆温瑜心想毕竟是姑娘家,不好说的太露骨,得委婉一点。   于是道:“大概就像门前发大水......”   浪到家了。   两人闲聊了大约两刻钟,陆文瀚就出来了,皱着眉,跟沈伊寒暄了几句就带着陆温瑜上了马车。   陆温瑜看他一脸忧心的模样,忍不住问:“爹,可是朝上有什么难事?”   陆文瀚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爹,我已不是当年的稚子顽童了,眼看就要跟您同朝为官了,您还瞒着我?”   陆温瑜想,爹还是将他当做稚子,可他不知,稚子已经体味过了人间百苦,心上已缝满了疤。   陆文瀚没想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才意识到他的儿子早已独立,不禁感慨时光流逝得真快,夫人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   也罢,朝廷上的这些尔虞我诈,他以后总会接触到,不如提早说了,未雨绸缪。   他道:“昨日,敕胡纥骨格尔泰可汗发来求和书,愿意上供牛羊各两千只,白银二十万两,开互市,互通有无,并允诺十年内决不侵犯我朝边疆,还将三皇子纥骨尔木留作质子,以表诚心。”   “敕胡人向来不安分,求和必定不安好心,但我朝多年征战,又不事生产,积贫积弱,国库怕是所剩无几,大臣们估摸偏好求和吧?”陆温瑜一语道破他爹的忧虑。   陆文瀚叹了口气:“求和又岂是长久之计,圣上年幼,不善政事,臣子分帮结派,各为利益,怕是又有一番争辩了。”   陆温瑜没有接话。   时逢乱世,天下分分合合,枭雄豪杰各自为盟,因此小国众多,大齐算是为数不多疆土辽阔的大国,但毕竟也才建国短短几十年,国基不稳,周围小国又时不时骚扰边界,百姓苦不堪言。   敕胡就是威胁最大的那头饿狼,觊觎大齐这块肥肉很久了。   敕胡荒漠众多,不宜生产,只靠老天爷赏饭,以放牧为生,但随着部落的扩大,再加上时逢灾年,物资渐渐不足,便南下抢夺大齐百姓的粮食和物资。   敕胡人凶猛好战,屡屡侵犯大齐边疆,扰的百姓不得安宁,但基本也就在边疆的几个城市活动,抢完就走,从未曾像三年前如有神助似的一举囊括大齐几大。   其中的猫腻还未清楚,如今又抛出这么丰厚的求和条件,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良久,陆温瑜才出声:“时局如此,人力渺小,偌大的国运,又岂是一人能决定的。”   陆文瀚有些惊讶,拿不准他儿子话里的意思,陆温瑜的表情也是他所不熟悉的成熟与无力,他心里有些难过,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及至到家,他才重重拍了拍陆温瑜的肩膀:“臭小子,在我眼里,你还嫩的很。”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6)   过了几日,不到五更天,管家就端着官服,敲响了陆温瑜的房门。   陆温瑜正沉浸在梦魇里,梦里陆温瑜站在陆府马车旁,抱着阿云,说话如金石,掷地有声:“我必定回来。”   阿云被他抱得小脸通红,凑在他耳边小声说:“阿瑜哥哥,我等着你……你……一定……”   话还没说完,阿云的身影就越来越淡,陆温瑜着急地抱紧他,想抓住他,可阿云张了张嘴,没再发出声音,最终消失在一片虚无中。   陆温瑜一阵心悸,挣扎着醒了过来。梦里那种无力感像一块大石沉甸甸地压在心里,他狠狠揉了把脸,清醒了一会儿,才去开了门。   官服是浅绯色绣纹圆领襕袍,腰间配一根金带,陆温瑜穿上后,倒是稳重了些许。   到了宫门,陆温瑜刚下马车,就看见孔尚启、孔飞白和萧煜,身穿官服,骑着马,迎面走过来,步伐沉沉,很是威风,尤其是萧煜,身姿挺括,英气逼人。   只是……   萧煜在陆温瑜看过来的一瞬间,冲他轻轻眨了眨眼,一双瑞凤眼微微眯起,轻佻又多情。   陆温瑜瞪了他一眼,低头给孔尚启行了一礼:“参见侯爷。”   “哟,小魔王也会客气了?还是叫我孔伯伯中听,叫侯爷多见外。”孔尚启朗声笑了,重重地拍了拍陆温瑜的肩,打量道:“不错,这几年功夫没落下,过两天跟我过几招。”   “孔伯伯,您可饶了我吧,您那拳一出,我这骨头都要碎一半。”陆温瑜连忙推辞。   他小时候,为了打赢架,磨着陆文瀚给他找个功夫厉害的师傅,陆文瀚拗不过他,想让他吃点苦头,就把他扔给了孔尚启,让他教点三脚猫功夫。孔尚启向来不是个敷衍了事的人,认为学武就该认真学,于是那段日子,陆温瑜在尚启的铁拳下可是吃尽了苦头,悲惨程度可以列为童年阴影,简直不堪回首。   “哈哈哈,你小子……” 孔尚启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孔飞白凑了过来,低声说:“听说李元良要办个马球赛,邀请了金都所有的官家子弟,你收到了请帖了吗?”   “嗤,他怎会邀请我,避我都来不及,我也不稀罕。”陆温瑜毫不在意地翻了个白眼。   “小公子不去,真是可惜了,我还以为能在赛上和小公子比试比试呢。”萧煜突然插声进来,看着陆温瑜,语气里充满了惋惜。   “我没有名字吗?什么小公子小公子的,况且我好像也不比你小吧。”陆温瑜想起刚才他那副样子,忍不住嘟囔了几句。   萧煜上下打量了一遍:“哦?那你比我大?看不出来啊。”   “......”   他怎么觉得这人在说污言秽语。   陆温瑜咬牙切齿道:“小爷二十有二了,不、小、了!”   萧煜正经地点点头:“嗯嗯,确实。那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陆凌,字温瑜。”   “陆温瑜。”萧煜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继而又挑眉戏谑:“我能唤你阿瑜吗?”   陆温瑜看着他,顿了片刻,才道:“不能。”   萧煜眉微皱,显得有些苦恼:“可我就想唤你阿瑜,怎么办呢?”   陆温瑜无语,又强调:“除了阿瑜,其他随你叫。”   萧煜还真的认真思索了片刻:“那......阿瑜哥哥?”   “......”   见鬼!   他今日肯定八字犯太岁,出门没查黄历,脑袋上刻着倒霉二字。   而且你一个大将军叫人哥哥真的好吗?   “你让我随便叫的。”萧煜见他不说话,又补充了一句。   “......”   陆温瑜勉为其难道:“还是阿瑜吧......”   一个名字而已,罢了。   进了大殿,官员皆已到齐,三三两两悄声议论着什么。陆温瑜四处张望了下,见李元良也和官员说着什么,他也瞧见了陆温瑜,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出现那天敌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场面,李元良竟冲他笑了一下,笑的陆温瑜浑身起鸡皮疙瘩,哆嗦了几下。   不消片刻,御前太监李公公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圣上驾到——”   众官员忙跪地行礼,陆温瑜抬头悄悄看了看庆和帝。庆和帝十五岁登基,如今也就刚过弱冠之年,虽面容严肃庄重,但还是稍显稚嫩青涩。   朝上果然对敕胡议和一事争执不休,以李宏忠为首的主和派认为应该接受议和,休养生息,养精蓄锐,而以孔尚启为首的主战派则认为应不失时机,乘胜追击,拿下敕胡,两派大臣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陆温瑜今早不到卯时便起了,这会又听得头晕脑胀,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陆温瑜睡的迷迷糊糊,恍惚间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好像停在了他身旁,接着闻到了一股幽幽的兰花香,香气离他很近,近的好像就在他鼻间似的。他蓦地醒神,睁开眼,就见萧煜把手指放在他鼻前,手指上还缠了几缕发丝,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你干嘛?”陆温瑜怔住了。   萧煜没说话,把手指往前伸了伸,发丝触到鼻尖,痒痒的,陆温瑜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什么毛病?还在上朝呢。”陆温瑜低声嚷嚷,往后退了几步。   萧煜笑了:“我可服你了,何时何地都能睡着,连下朝了都不知。”   下朝了?陆温瑜四处看了看,果然官员都已经散了很多,孔飞白也没影儿了。   “哦……”陆温瑜心道,飞白大哥也太不讲义气了,都不来叫醒他,他爹也是,都不来找他。   “侯爷和飞白兄去见圣上了,”萧煜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陆大人也一并去了。”   “哦……”陆温瑜应了声。   两人走出宫门,陆府马车已候着了。陆温瑜轻轻一跳,上了车,吩咐马夫:“回府吧。”   “阿瑜,等等,”萧煜溜着马走到陆温瑜跟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说,“马球赛,你会去吗?”   “我去做甚?况且他又没邀请我,邀请我也不去。”他一掀轿帘,准备进去。   “是吗……”萧煜轻叹了声,天生上翘的眼角倏地落了下来,眼里的失落一闪而过,不过转瞬,他又眨了眨眼:“阿瑜,你打瞌睡的样子真可爱。”   “……”   陆温瑜甚是无语,刷的放下轿帘:“起轿,回府!”   萧煜低低笑了起来,嗓音低沉动听,仿若汩汩流动的清泉。   陆温瑜听见他的笑声越发羞愤,大声催促:“快点!磨蹭什么!”   马夫挥了挥鞭子,车轱辘向前驶去。   萧煜停了笑,看着马车消失在街头,才骑马离开。   陆温瑜刚回府,管家就拿着一封请帖过来了:“公子,这是李府公子送来的马球赛请帖,您看如何……”   “扔了吧!”陆温瑜不等他说完就拒绝了,头也不回地走了几步,又退回来,说,“等等,谁送来的?”   “李府李元良公子亲自送来的,说十分期待与您切磋球技。”管家回道。   “球技?他有个屁球技,”陆温瑜翻了个白眼,悠悠地说,“我看是变着法子想整我,好报断鼻之仇罢了,既然如此,那我可得好好瞧瞧去了。”   “既然您知道他想报私仇,您何苦还要去?不如拒了吧。”管家苦口婆心,生怕他又惹出事。   “放心,他那些伎俩我还不清楚,无非就是打球时使使绊子,我要不去,倒显得我怕了他似的,况且……”   陆温瑜说到这顿了片刻,管家不明白他为何停了,问:“况且什么?”   况且……萧煜好像很希望他去,那失落的眼神他都看见了。   “没什么,问那多做什么?”陆温瑜白了管家一眼。   管家暗道,还不是你欲言又止,吊完人胃口又不说了,唉,公子心海底针呐。   “给我准备套骑术服,那日我穿。”路陆温瑜吩咐了一句。   “是。”管家立即应了声。   陆文瀚到申时才回府,一回来就把陆温瑜叼了过去,问:“你跟李太师的长子怎么回事?”   “李元良?我能跟他有什么事。”陆温瑜从来不把外面鸡毛蒜皮的事跟长辈说,挨了欺负也从不告状,毕竟……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陆文瀚喝了口茶,说:“我给你取名为凌,不是要你欺凌称霸,而是要你有凌云之志,你倒好,刚回来就把人打了。”   “爹,你说什么呢?明明是他非要来打我,我要不还手您儿子可就毁容了。”陆温瑜气不打一处来,不知他爹从哪得到的消息,居然颠倒黑白。   “不是最好,那孩子被惯坏了,你以后少跟他打交道,省得不学好。”   “嗤,我跟他,道不同不相为谋,要学也是他学我。”陆温瑜怀疑他在他爹心中的形象怕是低到只剩个鞋印儿了,竟然把他和李元良这一纨绔子弟相提并论,还有没有天理了。   “哼,最好是。”陆文瀚沉声说了一句,挥挥手,让他回房了。   陆温瑜心中不爽:好啊,李元良,居然诋毁他,四处宣扬得他爹都知道了,今早还假惺惺地装出一副友善的样子对他笑,马球赛他非去不可,偏要看看这破葫芦里到底装了什么。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7)   马球赛这天休沐,正好是花朝节,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万物都因春日暖阳缓缓复苏。   陆温瑜上身穿着窄袖红色短衫,下身穿着红色长裤,脚蹬长靿靴,腰间系着蹀躞带,别有一番少年张扬之气。   球场定在金都近郊的一处围场,围场边支了许多帷帐,供人休憩,不远处有马场,里面圈养了各色的马。陆温瑜到时,帷帐里隐隐约约来了许多人。   李家既有李宏忠这样掌握大权的股肱大臣,又出了皇后,一时间风光无两,堪比皇家,李家长子的邀请,自然有许多人捧场,其实真正爱好马球的人并不多,都想着来巴结讨好,混个脸熟。   陆温瑜坐在最里面的一个帷帐里,闲的无聊,又不想出去虚与委蛇,便盯着帐外出神。   不过……旁边的帷帐议论声太大,他出神没几分钟又被拉了回来。   “听说了吗,陆大学士家的独苗陆凌把李公子打了一顿。”   “为何要打他?”   “陈公子,你有所不知,陆凌从小就是个混不吝,打架斗殴那是家常便饭,据说几年前,他就打过李公子。”   “竟有这样的事,王公子,你从何处知晓?”   “前些年金都传的沸沸扬扬,谁人不知。”   “这么嚣张跋扈,为所欲为,真是罔读圣贤书,再这样下去,我看他干出点什么违法犯纪的事也是大有可能。”   “他什么做不出来,撞了狗屎运连中三元后,又弃官消失,我猜啊,他那三元莫不是作弊来的,怕当官漏了馅儿,所以潜逃了吧。”   “这……”   “而且我还听说啊,几年前他打李公子是为了一个少年,那少年长得哟,可俊了,你们说,他莫非是……断袖?”   “嘿嘿嘿……”   旁人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陆温瑜瞬间站起身,准备过去亲身上阵给他们体验下什么叫打架斗殴,就听见“噌”的一声,刀剑出鞘,一人声响起:“背后议人,真不知你们又高尚在何处?不过是一群衣架饭囊罢了,如若再让我听见你们乱嚼舌根,我这剑,可不听人使唤。”   说话人语气冷硬,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竟是动了杀气。   “你……你谁啊?剑拿远点……你知道我是谁吗……拿……拿开你的剑……”那人害怕极了,说话哆哆嗦嗦起来。   “我不知你是谁,我也没兴趣,有本事你就再说一句试试,看我敢不敢动手。”那人说话又变得漫不经心,语调轻飘飘的,但说来的话却杀气腾腾。   陆温瑜听出来了,这样的声音也只有萧煜了,只是没想到他会为他出头。   那边也有人认出来了:“是萧煜,萧将军。”   “不就是个四品官儿,这么嚣张。”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虽说只是四品,但战功显著,连孔侯爷都要给他三分面子,我等还是不要触霉头了。”   “不……不说就是了……”被剑指着的那人立刻服软,闭了嘴。   萧煜轻哼一声,眼里的不屑与讥讽十分明显,他收剑回鞘,转身走了。   旁边帷帐鸦雀无声,气氛有点凝重。陆温瑜潇潇洒洒地走出帷帐,路过旁边时,假装不在意地看了一眼,亲切地说:“哟,这不王公子,陈公子和阿猫阿狗们吗?刚刚在这儿讨论谁呢,说与我听听?”   众人哪敢出声,都低头侧脸不看他,陆温瑜看他们这么没胆儿,没了逗乐的兴致:“呵,没劲。”   他边走边四处寻找,萧煜毕竟帮了他,还是要说一声感谢的。只是那样冷峻的萧煜,跟以往大不相同,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萧煜一身黑衣,腰间和手腕处都戴着护甲,嘴里叼着根不知从哪儿薅来的狗尾巴草,倚靠在一帷帐边看着天空,脖颈修长白皙,狭长的眼睛里却没有什么情绪。   陆温瑜走过去,轻咳了一声:“……谢谢。”   “谢什么?”萧煜眼睛从上往下斜斜看过来,眼珠漆黑,和红红的痣相映,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吸引力。   “谢……你刚替我说话。”陆温瑜避开他的眼睛,低声回道。   萧煜深深地看着他,说:“你听到了,那……你到底有没有看上那个少年呢?”   陆温瑜心道,看没看上干|你何事,我凭何告诉你,况且我本来就没看上,纯属出于好意,没想到还被人曲解。   萧煜挑了挑眉,又问:“怎么不说话?真看上了?”   “你胡说什么,我纯粹看他可怜才出手帮他,这帮乱嚼舌根的。”陆温瑜气冲冲地看着他,立即否定。   萧煜笑了,拿下嘴上的狗尾巴草,用草尖儿碰了碰陆温瑜下颌,悠悠地说:“阿瑜既然这么好心,我也挺可怜的,你要不要也帮扶我一下?”   陆温瑜一手抓住那作乱的草,警惕地问:“帮扶什么?”   萧煜看看着他的反应,更乐了:“放心,又不让你做甚为难的,只是让你一会儿打球时跟我一组罢了,我……”   他顿了顿,移开眼,耳根微红:“我……不善球技。”   陆温瑜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不敢相信一介武将说自己球技不好,这跟文人说自己不会识字一样匪夷所思。   “好……”罢了,不就是马球吗,就算萧煜一点不会,他也能一人独胜。   说话间,孔飞白也来了。   孔飞白:“温瑜,一会儿跟我一组,你我联手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陆温瑜把草扔给他说:“你自个儿杀去吧,我有人了。”   孔飞白惊讶,一脸问号:“啊?你有谁了?”   陆温瑜指了指萧煜,说:“问他。”   萧煜看着孔飞白,笑了笑,没说话。   孔飞白不可思议:“你……和他?”   萧煜意有所指,说:“怎样,是不是绝配?”   孔飞白顿悟:“额……相貌来看还是很配的。”   陆温瑜听得云里雾里,感觉不对劲:“喂!你们怎么越说越离谱!马球赛要开始了,我先走了。”   他匆匆走了,萧煜哈哈大笑着也跟了上去,留下孔飞白在原地,一脸神秘莫测地看着他们。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8)   马球是一个用木头制成的红色镂空圆球,状小如拳,球杖长数尺,端如偃月,杖身上雕有祥云,也被称为“画杖”。陆温瑜挑了一匹棕红色的马,萧煜则骑了自己的马,两人拿上球杆,便上了场。   场上已分了两队,他俩去了人少的那队,打眼一看,李元良在对面的队伍里,被围在中间,看见萧煜,驱马过来,笑着说:“听闻萧将军不善马球,不若来我这队,保证无人敢抢你的球。”   萧煜回他一笑,说:“多谢李公子好意,在下只是讨个好玩儿,无意进球,况且彼方人数众多,此方人少,我再去了,未免有失公允。”   李元良当着众人的面儿,再想亲近萧煜,也不敢做的太过,只好作罢,调转马头回去时,冲陆温瑜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陆温瑜还给他一个白眼,小声嘀咕:“呸,色迷心窍。”   此时,场外太鼓咚咚咚敲了起来,球赛即将开始。他飞快地靠近萧煜说:“一会儿你拿到球,就传给我,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萧煜低低应了声:“好。”   他嗓音低沉有磁性,传到陆温瑜耳朵里,挠得心痒痒的。   陆温瑜正了正身形,握紧球杆,眼睛紧紧盯着球,号角一吹,他便纵马飞奔,转瞬就到了球边,俯身勾球,一气呵成。萧煜慢他一步,见他已拿到球,便护在左右,以防有人偷袭。   李元良随即也到了陆温瑜身后,拿着球杆旁敲侧打,想要夺走球。陆温瑜哪会给他机会,侧身贴在马背上,将球牢牢护住。   李元良见抢不到球,让他人全围住陆温瑜,挡住他的视线,陆温瑜忙左右翻飞,堪堪护住了球。李元良冷笑一声,趁乱挥杖要打陆温瑜的手臂,杖子虽然不粗,但使劲打下去,不残也得疼痛难忍,让他打不了球。   陆温瑜眼睛看着球,余光瞄到了李元良的动作,想收回手,但马又在疾驰,收手必定维持不了平衡,摔下马也说不定。   就在他认命挨痛准备大骂一顿时,一根球杖伸过来挡在他手臂前,发出“嘣”的一声,萧煜持杖格开了李元良的球杖。   李元良没想有萧煜帮他,一击不成,又作势要抢球,实则挥杖抡向陆温瑜的马腿,马受痛一惊,顿时嘶鸣起来,马蹄高高撅起,猛地向围栏冲去。   围栏都是用大理石砌成的,坚硬无比,要是撞上,非死即伤。萧煜冲了过来,急声喊:“弃马!”   陆温瑜双手紧紧拉住马绳,从马背上飞身跃起,准备在场上丢人地打几个滚儿,不料撞进了一个硬硬的胸膛。   萧煜在他飞身的一瞬间也纵身扑了过去,双手紧紧地抱着他,两人滚了几十步才停了下来。   陆温瑜喘着粗气,伏在萧煜身上,湿湿热热的气息扑在他的脖子上,萧煜身上的兰花香和气息交缠在一处,无端勾人暧昧。   陆温瑜想,一个大男人居然这么香,不过这味道还挺好闻的。   萧煜轻咳一声,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你还要压我多久?”   “啊啊,抱歉,我马上起来。”陆温瑜脸一热,像触电似的从他身上弹了起来。   他往围栏一看,马已经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   他怒气冲冲地走到李元良面前,说:“龟孙子也就会使这些下三滥手段了,想废了爷爷我,没门!有本事就正大光明地比,学劳什子阴沟里的耗子。”   李元良概不认账:“我只是抢球而已,再说你哪只眼看见是我了,你们看见了吗?”   旁边一青年说:“李公子怎会如此,陆公子看花眼了吧。”   “就是就是,肯定看错了!”旁人忙应和。   陆温瑜虽已料到他会不承认,但没想到他如此不要脸:“哼,好啊,抢球嘛,我也会,我看谁抢的过谁。”   陆温瑜重新挑了匹马,骑回了场上。   这次比赛开始,他没有急着去夺球,而是跟在李元良后面,只要看他抢到球,就疾驰过去,伸出棍子狠敲他的球杖,让他带不了球。   陆温瑜生性良善,做不出伤人性命的事,只能做根搅屎棍子。李元良一拿到球就被他敲落,气得头冒青烟,想回手抡他,偏偏陆温瑜捣完乱又跑开,还回头冲他做鬼脸,脸都要绿了。   陆温瑜跑回萧煜身边,乐得哈哈大笑,笑声清脆,一身红衣耀眼明亮,好似回到了年少时光。萧煜看着他的模样,神情不自觉温柔起来:“阿瑜,你真可爱。”   “……”   陆温瑜翻了个白眼,对这人时不时的调戏已经习惯了。   对方不知是谁技艺不精,红球七拐八拐竟到了陆温瑜跟前。   他毫不客气地截住了球,在马上翻上翻下,像一只红色的鲤鱼,游梭在人群中,萧煜始终护在他身旁,让李元良找不到攻击的机会。   球过半场,他将球轻轻一挑,抡圆了球杖向空中击去,小小的球如同弹丸般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冲进了球网。   鼓声骤停,场外很安静,看客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有孔飞白喊了声:“妙哉!”   陆温瑜高兴地跟萧煜击了个掌,嘲讽地看着李元良:“我不用抢球也能进,你行吗?呵呵!”   一场比赛下来,李元良没进到球,反而在众公子面前丢了面儿,他气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狠狠地甩了甩衣袖,转身下了场。   陆温瑜一得瑟就开屏:“怎么样,我厉害吧?”   萧煜抿嘴笑:“嗯,阿瑜什么都厉害。”   两人都下了场,寻了一处帷帐小憩,看其他人比赛。   孔飞白此刻上了场,冲他们挥了挥手。   萧煜看了看果盘,挑了一个橘子剥着,漫不经心地问:“你和飞白兄很熟吗?”   陆温瑜盯着场上,孔飞白球技不错,几下就抢到了球,便想也不想道:“那是自然,他要是女子,我俩可算是青梅竹马了。”   萧煜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哦?青梅竹马?可飞白兄偏好女子,不喜你这样的呢。”   陆温瑜转眼看着他,皱了皱眉:“你想哪去了,我俩就是清清白白的总角之交。”   萧煜掰开橘子,分了大半递给他,又问:“那不知阿瑜有没有中意之人?”   一抹瘦弱的身形在陆温瑜脑海闪过,他心一沉,悲痛从心底蔓延上来。   他默了片刻,想说干|你何事,但经过今日一事,他俩关系无形中亲密了些许,说那话未免伤人,于是道:“没有。”   萧煜说不清是什么表情,眼中的星光明明灭灭,坐在一旁不出声了。   陆温瑜没觉出异常,把橘子塞进嘴里,将酸甜的果汁和着悲痛一起嚼碎了吞下肚,让五脏内府消化了个干净。   直到马球赛结束,萧煜都没再逗陆温瑜,独自一人骑马离开了。   孔飞白看着他的背影,问:“他怎么了?”   陆温瑜心道,我怎么知道,喜怒无常,说变脸就变脸,前一秒还和和乐乐地打球,后一秒又不搭理人了,哄小妾都没这么难伺候,虽然他连个贴身丫鬟都没有。   他道:“谁知道呢?”发尾一甩,也上车走了。   孔飞白摸了摸鼻子,纳闷:“嘿……这两人怎么跟夫妻两吵架似的,怪怪的。”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9)   天将黑,陆温瑜回府后,吩咐管家端来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疲乏渐渐褪去,睡意涌了上来。   卧房里湿气弥漫,香雾氤氲。   陆地温瑜梦见了白日萧煜紧紧地抱着他的那一幕,他俩身体相触的温热感十分真实,他压在萧煜身上,双手撑在萧煜胸前,想借力爬起来,却总没力气。   萧煜看着他的动作,不住地笑,笑得眉眼弯弯,恍惚间好像一下变成了阿云,害羞地躺在他身下,伸手就能触碰到。   阿云,是你吗?   我好想你……   想你……   他不自觉地慢慢低下头,在嘴唇相碰的一刹那,萧煜的声音响了起来:“你中意我吗?”   怎么可能?   我怎会中意你?   陆温瑜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盯着浴桶看了许久才回过神,感觉身上有点冷丝丝的,原来水已经凉透了。   他懊恼地穿上中衣,捞起袖子,使劲搅和几下水,确认水里没什么可疑痕迹后,让人把浴桶搬了出去。   这都什么事啊!   啊啊啊啊,肯定是年轻气躁,跟萧煜没关系。   嗯,以后一定要离萧煜远一点。   陆温瑜暗暗下定决心后,披上外套,去院里练剑了。   第二日朝会前,萧煜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别人搭话他就漫不经心地回,没人找他他就靠在柱子边低头不知在看什么。   陆温瑜有心想离他远些,便站得远远的,时不时隔着人群偷瞄一眼。   就在他瞄了不知多少眼时,萧煜忽然抬起头看着他,冲他轻轻一眨眼,张了张嘴,无声说:“我好看吗?”   陆温瑜读懂了他的意思,羞恼地转过脸去,不看他了。   萧煜低头笑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收起笑容,脸色变得深沉起来。   孔飞白神神秘秘地凑到陆温瑜跟前,低声说:“你的最新传言要不要听?还热乎着呢。”   陆温瑜诧异:“什么?”   孔飞白:“现在都传你在昨日球赛上,专抢李元良的球,还害他差点受重伤,说你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简直是人中毒瘤,官中恶霸。”   陆温瑜咬牙切齿:“……肯定又是李元良那龟孙子,他这么诋毁我有何好处?”   孔飞白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且看吧,他肯定有后招,你要当心。”   陆温瑜不在意:“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还敢阴我,我就给他牙打掉。”   孔飞白说:“你别总想着用拳头解决,得想招儿还回去。”   陆温瑜点了点头。   不过片刻,年轻的庆和帝在众人拥护下坐在了龙椅上。   庆和帝:“我朝上有敕胡,下有贼寇,自战乱以来,百业凋敝,财匮力绌,百姓颠沛流离,朝不保夕,朕思虑多日,与众爱卿也商榷许久,决定接受敕胡求和,以经世济民,休养生息,平息民怨。”   底下部分大臣微微骚|动,悄悄看向李宏忠,李宏忠波澜不惊地站着,好似早已笃定结果,不禁心里暗喜不愧是李家,他们站对了人。   孔尚启站了出来,说:“皇上,敕胡本就物资匮乏,与我朝征战多年,已是倾尽大半国力,我朝如若接受求和,怕是农夫养蛇,养虎为患哪,还请皇上三思啊。”   李宏忠站出来道:“孔大人的顾虑,皇上必然都明了。只是近年来,国库亏紧,实在无法支出多余的军资,再加上端州楚州等地的战后重建,安抚民生,都是一大笔花销。侯爷只管打仗,国政之事怕是不清楚。”   孔尚启:“李太师,我大齐虽不比梁,吴二国富裕强大,但地博物饶,百姓勤恳,近年又无洪涝大旱,国库怎会亏紧。我倒不知李太师何时也代沈大人的职,管起财政了。”   李宏忠忙道:“李将军话可不能乱说,我李宏忠从无越俎代庖之行,国情如此,我只是如实禀告,望圣上明察。”   庆和帝挥了挥手:“诸位爱卿不必再争了,朕心意已决,今日礼部便着手拟订议和章程,不日昭告天下。”   不等孔尚启再次开口,皇上已挥手,让太监传话:“今日事毕,退朝!”   官员三三两两散了,孔尚启皱着眉,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陆温瑜回到户部司,李元良冷笑一声,同僚也悄悄互相使眼色,他假装没看见,径直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了下来。   案牍上已堆了高高的一摞账簿,他简单翻了翻,发现都是些陈年旧账,而且是有漏洞缺损的账本。   大齐开国几十年,账簿却不少,从各州的税银记录到某年的救灾拨款,从军需支出到官员俸禄,都一一记录在册。   只是,一锅汤总有那么几颗老鼠屎,账簿也总有对不上的地方,户部司便将这些漏洞记录在册,摞在一起竟足有两尺高。   其实,这些陈年旧账基本都追查不到了,涉事人员要么因年岁已久消失无踪,要么已经伏法,亏空补不回来,至于其中是否有背黑锅的,谁也不知道。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账无法清算。而且,按例,应两人共事,一人清算,一人核对。但……   陆温瑜抬头看了一圈,其他同僚见他看过来,忙转过脸低头翻手里的册子假装很忙,李元良靠在椅背上,趾气高扬地闭目养神,甚至还有小厮给他捶背。   陆温瑜算是明白了,这都是李元良的主意,其他官员唯他马首是瞻。他本想发作,忽然又记起孔飞白的告诫,暂时把气压了下来,以后寻个机会再“报答”回去。   转眼几个时辰过去了,陆温瑜翻得头晕眼花,脑袋都大了几圈。漏洞各式各样,有地方官做假账最终算不清楚的,有赈灾款被贪,官员以死认罪不说钱藏何处的,更有税银被山匪所劫,最终不知去向的。   陆温瑜翻这半天,也堪堪翻了几本,他将有疑虑的都一一记了下来,准备问一问沈大人。   沈曹操说到边到,他一进屋,便道:“圣上要我部清查近年来收支状况,不知诸位查得如何?”   一官员回道:“回大人,账簿众多,我等已分派了任务,正在清查中。”   沈明:“嗯,望诸位尽心尽力。陆侍郎,请随我来。”   沈明带着陆温瑜到了一僻静处,屏退左右,悄声说:“我知你秉性,不屑与他人同流合污,你今晚酉时来一趟食天居,我有一件要事要交与你,切不可告知人,明白吗?”   陆温瑜慎重地点了点头。   沈明拍拍他的肩,一脸凝重地走了。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10)   这晚,陆温瑜准时到了食天居。沈大人早已包了隔间,坐在椅子上喝茶,沈伊也坐在旁边,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东张西望。   陆温瑜一推开门,就愣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沈伊为何也在?   之前沈伊说她爹给她说亲,难不成沈大人又想把他女儿许给他?   陆温瑜一只脚迈进门里,把委婉拒绝的理由都想好了,才镇定地进了屋。   陆温瑜行礼:“沈伯伯,我来迟了。”   沈明伸手拉起他,亲切地说:“不晚不晚,你来的正好,小女沈伊她说想……”   陆温瑜一听他说沈伊,立即打断:“我好男风。”   沈大人一脸震惊:“啊???你…你……你……”   糟了,他好像知道什么不得了的事,陆文瀚这老东西不会把他灭口吧?   沈伊激动了:阿凌哥哥,你果真!!!   没想到小女子竟能见到话本上的活断袖,真是不虚此生了!!!   三人各怀心思片刻后,陆温瑜打破尴尬:“我……我……你们,咳……沈伯伯刚想说什么?”   沈明回过神,被口水呛到了,咳嗽了几声,说:“没……没什么大事,小女阿伊说,想……”   “哎呀爹爹你说话怎么这么费事,我说吧,”沈伊打断他爹,一脸娇羞地说:“我想结识萧将军,你帮我引见引见好不好?”   陆温瑜以为沈伊就是花痴,没想到要来真的,委婉道:“我跟他并不相熟……”   沈伊眼睛睁得大大的:“可我听说,前些日子马球赛上你还抱着他打滚呢。”   沈大人再次震惊地看着陆温瑜。   陆温瑜支支吾吾:“那……那都是误会,我与他确实不算熟,要不你找孔飞白孔副将?”   沈伊惆怅道:“可我不认识他,我就认识你……”   ……   陆温瑜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伊忽然又道:“你不帮我引见,又喜男风,萧副将又那么美,该不会是你对他……有意吧?”   “怎么可能,你胡说什么!”陆温瑜把手摆出了残影,连忙否认。   沈伊还是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沈明:“行啦,阿伊别闹了,没大没小的,温瑜不要跟小女一般见识,她被我惯坏了,说话不忌口,你别介意。”   陆温瑜脸上堆笑心里骂娘:“不介意不介意……我知她性子,呵呵。”   沈明哈哈一笑,说:“那就好,阿伊,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和你阿凌哥哥说。”   “哦。”沈伊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陆温瑜问:“沈伯伯,何事要将我召到这来?”   沈明顿时沉下脸,一脸严肃:“陆凌,我且问你,如果你爹以权谋私,中饱私囊,犯下大错,你当如何?”   “啊?我爹?”陆温瑜呆住了,他爹……不可能吧,他爹要是贪了,全金都还有清官吗?   沈明:“不用问缘由,你且回答我你如何做?”   “这……我爹要是做了这样的事……我爹做不出这样的事啊!”陆温瑜难以想象一向节俭的他爹是个隐藏财主,有些崩溃。   沈明开怀一笑,说:“我知你爹不是,只是打个比方,如果你至亲之人做出了如此伤天害民之事,你会如何?”   陆温瑜松了口气,沉思片刻,说:“‘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骨肉亲情如何抵得过严苛之法。”   沈明赞赏地点了点头,说:“这几年历练值当。”   陆温瑜默然。   这几年,他流浪在乱民堆,见过太多人为了生存,争得头破血流,骨肉相残,将人性之恶体现的淋漓尽致,可也见过许多人不惜徒步千里,割肉做食,只为替在意之人寻一线生机。   朗朗盛世有人吃糠咽菜食不果腹,混沌乱世也有人食日万钱浆酒霍肉,这世间的理,谁又掂的平呢?   沈明叹了口气,铺垫了半晌,终于切入正题:“你查了户部旧账,想必也有所了解。我朝主要收入就来于税银,那些旧账漏洞,尤其是关于税银的,我总觉得另有隐情。”   北部五大州县税银运输必要经过楚州官道,楚州未被入侵前,也算物阜民安。   可是四年前,却突然冒出了一伙山匪,劫走了楚州税银。圣上大怒,想派兵剿匪,可孔元启南下守寇未还,朝廷无可用之人,李宏忠当时还是兵部尚书,主动请缨出兵剿匪,不消半月,山匪全部被捕,交由刑部审问。   可刑部审问半旬,也没问出税银的去向,最终那批山匪死在了狱中,税银也不知所踪。   沈明沉声说:“这件事便搁置至今,可就在前段时日,有人匿名给我一封信,信上说当年那批山匪,身上印有敕胡狼牙纹身。”   陆温瑜顿时了悟:“您是怀疑我朝有人私通敕胡?”   沈大人长叹一口气,说:“只是怀疑,没有确却证据,连是谁都不知。所以……我想让你暗中调查下去,悄悄去一趟楚州。”   陆温瑜顿了片刻,说:“沈大人,实不相瞒,我就是从楚州回来的,我在那几年,并没有发现有何异常。”   沈明皱起眉头:“这……”   户部毕竟不是刑部,不能大张旗鼓地调查审问。   沈明沉思了一会儿,说:“这件事暂且先搁下,若再有线索,我们再议。”   陆温瑜点了点头,将这事记在了心里。   四年前……这背后之人,会不会和三年前的战乱有关?   给沈大人送信的又是何人?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11)   陆温瑜一团乱麻地走出了隔间。   刚走到街上,就看见孔飞白表情无奈地说着什么,萧煜双手抱胸,一副看热闹的姿态,旁边已围了好些人。   陆温瑜走过去扒开人群,发现沈伊也在,正气鼓鼓地指着孔飞白。   陆温瑜招呼一声:“飞白大哥?沈丫头?”   三人皆转头看着他。   沈伊忙道:“阿凌哥哥!你可要帮我啊!”   孔飞白惊讶:“你们认识?”   萧煜没作声,只眼睛含笑地看着他。   陆温瑜问:“这……飞白大哥,怎么回事?”   孔飞白两手一摊,无奈地说:“温瑜,你来的正好,这小丫头非说我骑马撞着她了,要我赔礼道歉。”   沈伊指着破了一块儿的裙角:“阿凌哥哥,你看,他都给我裙子踩破了。”   孔飞白:“小丫头,要不是你忽然冲出来,我能踩到你的裙角吗?”   “我……我……”沈伊词穷,她是看见萧煜打马过来,一时被迷住,才没挪开脚。   她悄悄看了眼萧煜,萧煜发觉,冲她微微一笑,她顿时脸一红,用手帕挡住半边脸,娇羞的像朵未开的花儿。   陆温瑜看这情形,当即明白了。萧狐狸魅惑人心,沈花痴色令智昏,孔飞白就是个炮灰。   孔炮灰说:“我……什么我,小结巴吗?看你年纪尚小,又是女子,我不跟你计较,以后出门当点心吧。”   沈伊瞬即没了娇羞,帕子快要挥到孔飞白脸上:“你说结巴呢?你才结巴,你全家都结巴。”   孔飞白气笑了:“是是是,我全家都结巴。大小姐,我们可以走了吗?”   沈伊双手叉腰,嘟囔道:“哼,你走呗。”   孔飞白上了马,萧煜也侧身上马,作势要离开。   沈伊见萧煜要走,忙说:“等等……这位公子……小女名叫沈伊,不知公子贵姓?”   萧煜看了看陆温瑜,陆温瑜瞪了他一眼,他一笑,使了个坏,说:“那你记好了,我叫孔飞白。”   接着伸手用力一提,把陆温瑜拉到马背上,带着他跑了。   孔飞白茫然地看着他俩,又回头看了看沈伊,迷糊地离开了。   沈伊心想,孔飞白……没想到他也这么好看,传闻中的萧煜怕也就如此了,既然见不到萧煜,那孔飞白也是不错的,回去让爹爹打听打听此人。   陆温瑜没成想被拉上马,不慎呛了一口冷风,躲在萧煜后背咳嗽了几声,咳得眼睛红红。   缓了片刻,他问:“这么晚了,你要带我去何处?”   萧煜回道:“带你去个好地方,放心,不会把你卖了。”   陆温瑜心道,要卖也是卖你,你要去柳湖边卖个笑,保准能赚个盆钵体满。   萧煜又转过头,说:“抱紧我,我要加速了。”   陆温瑜心道,他又不没骑过马,能有多快,便意意思思地抓住了萧煜的衣袖。   萧煜轻笑一声,一挥鞭子,马立即如离弦的箭般奔了出去,风呼呼刮过耳边,陆温瑜被刮的差点飞出去,他吓了一跳,赶紧拽住了萧煜的腰带。   萧煜含笑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这样,不怕把我腰带拽散了?到时候可会有谣言说,萧将军和陆侍郎大庭广众之下衣冠不整,举止暧昧,还是在马上,哎哟,真会玩儿。”   陆温瑜立即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严严实实地埋在他背上,闷声道:“少废话。”   萧煜目的达成,满意地笑了。他带着陆温瑜穿过歌舞升平的花柳巷,沿着柳湖直下,大约过了两刻钟,最终停在了柳湖的下游处。   柳湖下游是个深水潭,青绿的水面上漂浮了许许多多的河灯,莹莹的烛光在朦胧的夜色下,显得无比浪漫温柔。   陆温瑜看着满满的河灯,愣住了。他的记忆深处,好像也有一副相似的画面。   萧煜看他呆呆的,不禁觉得好笑,心情无比惬意。两人就这样,骑在马上,静静地看着花灯。   过了片刻,陆温瑜回过神,问:“你怎么发现这儿的?”   萧煜说:“我今日当值巡逻柳湖时,有百姓在湖边放河灯,正愁不知该去何处寻你,没想到我俩这么有缘,你说,这算不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陆温瑜:“可惜呀,你约错了人,我又不是女子,你应该带沈伊大小姐来,必定得她欢心。”   萧煜假装惆怅:“那可怎么办呢,我只想讨你欢心。”   陆温瑜脸一热,心跳有点快,顾左而言他:“那可是沈尚书之女,看样子还很喜欢你,你要跟她搭上,前途无量啊。”   萧煜自动忽略他的后半句,眉一挑,问:“她就是跟你有过婚约的沈家千金?”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12)   陆温瑜顿时一惊,眯起双眼,狐疑地看了他几眼。   他道:“事关女儿名节,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人知晓,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煜一怔,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口道:“自然是飞白兄告诉我的。”   陆温瑜:“我记得我没告诉过飞白大哥。”   萧煜继续胡诌:“那我就不知了,说不定是喝醉酒的时候说的呢?”   陆温瑜黑线,竟无法辩驳,他一喝醉话就多,不小心透露出去也很有可能。   他小声嘀咕:“飞白大哥怎么什么都告诉你。”   萧煜笑了:“可能是......因为我人见人爱?”   陆温瑜:“呵,少自恋了。”   萧煜追问:“你还没说她是不是那位千金呢?”   陆温瑜无语,道:“是又如何,都好几年前的事了,况且我当时就拒了。”   萧煜:“为何拒了?”   陆温瑜想了想,道:“当时年少,不想被此束缚,而且......”   而且,他那时不知什么是喜欢,待到明时,早已物是人非。   “而且?”   “算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陆温瑜白了他一眼,便下了马。   他走到潭水边,低头仔细看着河灯,借着夜色,努力压制那露出点苗头的悲伤。   萧煜也下了马,慢慢走到河边,也低头看灯。   陆温瑜捞起一盏灯,看了看,发现是一盏祈福灯,上面还写有“愿吾阿郎士魂安息,夜入梦来,妻甚念”,想必是心爱之人死在战场只盼梦中相见的女子所刻。   陆温瑜算算日子,原来,清明将至了……   他心里也念着一人,日夜企盼别后重逢,魂梦与共,可……   念想终成了空,化了灰。想来经过战殇的人心里都有这么一层薄薄的灰吧,他如此,萧煜……   他看着萧煜,忽然想起孔飞白曾经说过萧煜的事,三年前,还是少年的他,那么执着迫切,那么孤注一掷的想参军,他的亲人会不会已不在人世了?   他今日会不会不是巡逻恰巧经过,而是专程来的?   思量片刻,陆温瑜拿起一盏空灯,说:“你要……放一盏吗?我可以背过身,绝不会偷听你说话的。”   萧煜看了眼灯,沉声说:“不必,我阿娘……她大约只想我忘了过去,忘了她,我就不去惹她烦了。”   陆温瑜暗道,果真如他所想。他怎么那么嘴欠,哪壶不开提哪壶。唉,他们也算是朋友,应该安慰安慰的。可他向来粗枝大叶,只会闯祸,不会柔声细语。   他纠结了片刻,打算拿自己开涮:“我小时调皮,被我爹教训的很惨,可是总也不长记性,挨完训继续闯祸。我爹便请了三个教书先生来管教我,有次我乘他们午睡,在他们脸上画了几个王八,我爹气得忍不住动手,拿着鸡毛掸子满院子打我……”   萧煜低低笑了起来,嗓音低沉动听,刚刚那些郁结于心的悲愁,仿佛如潮水般渐渐退了下去。   陆温瑜被他笑得丢面儿:“舒心了?笑一下就够了啊,别太过分。”   萧煜忍住笑,说:“抱歉……哈哈……原来你从小就这样皮,我还以为……”   陆温瑜听他停住,追问一句:“以为什么?”   萧煜摆摆手,说:“没什么,我还以为像你这样身娇肉贵掌心里长大的公子,不会挨揍呢。”   陆温瑜白了他一眼:“那你可看走眼了,小时我爹为了管教我,还把我送到……”   萧煜很是期待,问:“嗯?送到哪了?”   送到楚州乡里,遇见了阿云……他还跟你有一样的鼻尖痣,可是他不见了。   陆温瑜不想细说,敷衍道:“送到学堂去了,派了好几个家将跟着,只要我逃学,就把我抓回去。”   萧煜敛下眼眸,淡淡“哦”了一声。   两人都不出声了,在河岸待了片刻,吹够了风就原路返回。经过食天居时,陆温瑜拍拍萧煜的肩,连声说:“停停停,你在这儿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萧煜应声,顿足等在原地。   大约过了一刻钟,陆温瑜提着红木食盒走了出来。   他把盒子递给萧煜,示意他拿着。   萧煜难得愣了愣,惊讶:“给我的吗?”   陆温瑜点点头,说:“嗯,算是谢礼,谢你带我看河灯。”也算是安慰吧……   萧煜打开盒子,盒里摆着几个白白圆圆的白玉团,散发出清甜的香气。   他看着白玉团,明了陆温瑜的用意,默然片刻后,伸出食指抬起陆温瑜下巴,调笑说:“阿瑜,你待我这般好,我怕是要以身相许了。”   “你又胡说什么,”陆温瑜捉开他的手,翻身上了马,说:“以前我挨完训,我娘亲总会给我做甜饼,她说吃的甜,人便也甜了。我只是恰恰经过食天居,顺手而已,你别当真。”   萧煜漫不经心地说:“怎么,怕我心悦你?”   陆温瑜不在意,说:“呵,喜欢本小爷都排到柳河尽头了,我会怕?”   萧煜把头后仰,稍稍靠近陆温瑜的肩,说:“是啊,阿瑜哪会怕?阿瑜什么都不怕。”   陆温瑜把手放在他腰侧,说:“咳,走了,送我回府。”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13)   大齐三十五年春末,天子下诏:敕胡求和心诚,为固国安邦,使民休养生息,故授议和之事。   此诏一出,天下文人墨客纷纷聚在客栈,口沫横飞,褒贬时政,说到政见分歧处,还能激动得动手打上一架,可见让他们当文客是屈才了。   今日,敕胡使者便要入金都,陆文瀚作为太傅,率领礼部官员早已候在城门口,等着他们进城。   礼部尚书卓建章是刀切豆腐两面光,待人处世颇为圆滑,却没有随大流投入李宏忠帐下,政事上不是推诿周转打太极就是模棱两可,让人摸不清。   他堆着笑,说:“陆太傅,这使者还未来,您要不先去轿里休息片刻?”   陆文瀚摆摆手:“不必,时辰尚早,候着吧。”   卓建章连声说是,挥退其余人,又意味不明地说:“这次议和可谓一波三折啊,听说前些日子,李太师时常去凤梧宫看望皇后。”   陆文瀚看了他一眼,说:“当爹的看望女儿,此乃纲理伦常。”   卓建章:“这……虽说是人伦,可太过频繁,未免让人说闲话。”   陆文瀚:“闲话?”   卓建章笑道:“陆太傅有所不知,私下有人传言说这次议和正是皇后撮成的,原本圣上是偏向孔将军的。”   陆文瀚皱起眉头,他虽知李家声威势大,为之出头者众多,但没想到他们会如此迫切求和,连皇后出动了,这次议和到底对他们有何好处?   卓建章见他反应,又说:“唉,可怜了孔将军的一片赤诚之心啊,在圣上殿前苦苦跪了一天一夜,也没能让圣上收回成命。”   陆文瀚撩了撩眼皮,说:“卓大人,此言何意?是在暗指圣上昏庸,亲美人远忠臣吗?”   卓建章吓得连忙摇头:“不不不,陆太傅误会了,下官岂敢。圣上秉性如何,您是最清楚的,下官只是以为此次求和来之不易罢了。”   陆文瀚:“国事如何,圣上自有定夺。我等做好份内的事就足矣。”   卓建章连声说是,站在一旁,悄悄抹了抹头上的冷汗。   陆文瀚暗自思忖,圣上还是太子时,勤勉仁厚,节俭养德,政见也算开明,可这几年却有了偏听偏信的势头,还为皇后专门修了凤梧宫,他曾进言劝诫过一二,圣上念在往日情面,没做得太出格,可若是长此以往,怕是会寒了忠臣的心哪。   “陆太傅,萧将军到了。”一侍卫来报。   为保证议和不出差错,圣上派萧煜带兵在城门随行保护。羽林军皆全副武装,披甲执锐,连萧煜都戴着头盔,只露出一双深邃多情的瑞凤眼。   萧煜一改往日的漫不经心,恭敬地抱拳行礼:“参见陆大人。”   陆文瀚伸手微抬:“萧将军,不必多礼,有劳了。”   萧煜回道:“卑职职责所在而已。”   陆文瀚与萧煜共事并不多,也只匆匆见过几面。这次打眼细看,发现他眉目甚是端正清秀,让人心生好感。   陆文瀚清了清嗓音,犹豫片刻,问:“萧将军可曾婚配?”   萧煜一愣,不明白陆文瀚为何会有此问,谨慎回道:“未曾。”   陆文瀚又问:“可有中意之人?”   萧煜更加谨慎回道:“暂时没有。”   陆文瀚拍拍他的肩,欣慰地说:“如此甚好,甚好啊。”   陆文瀚心道:哼,就知道肯定是沈明那碎嘴子胡说八道想咒他绝孙,居然神秘兮兮地跟他说:“我听闻令郎好男风,而且还中意萧将军,我看你这辈子抱孙无望喽。”陆文瀚当场撅了回去:“我看令媛也未必就能生孙子,孙女也不一定。”话毕就衣袖一翻,扬长而去。   话说回来,陆温瑜这臭小子,长这么大,身边连个贴身丫鬟都没有,该不会真……   陆文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敢再细想,只囫囵一团,总而言之:该为他择择良妻了。   萧煜心中疑惑,正要出言询问,就听侍卫来报:“陆大人,萧将军,敕胡使者已到城门口。”   陆文瀚:“开城门,迎使者。”   “是。”侍卫应下,接着便扬声道:“开城门,迎使者。”   厚重的城门应声而动,两侧的士兵吹起号角,悠扬醇厚的号角声响在金都每一个角落,似在宣告太平盛世即将来临。   敕胡使者大约六七人,都骑着马,为首那人约莫二十七八岁,并没有穿戴胡人的突骑帽和吉莫靴,反而穿着一身白衣。脸部轮廓深邃,一双眼睛如水般温柔,右眼眼角皮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身形并不似敕胡人那般高大威猛,估计是多半肖母。   在他身后跟着几个人,大都穿着胡服,唯有一名老者穿着麻布长衫,抱着一只猫,看起来像是来游玩的。   为首那人走到陆文瀚跟前,下了马,双手握成拳,竟行了一个大齐礼,说:“敕胡二皇子纥骨月离,见过诸位。”   话毕,就抬起头,挨个儿大臣看了过去,萧煜在他看过来的瞬间,将头盔压了压,不自在的低了低头。   纥骨月离的目光淡淡扫过他,没过多停留,脸上也看不出丝毫别样的情绪。   萧煜松了口气,看来是没认出他来,想来也是,他这几年容貌性情变化颇大,谁还会记得一个从狼窝逃出来的小屁孩。   陆文瀚仔细打量了下,说:“原来是月离二皇子,我等已恭候多时,圣上也等着面见诸位,时辰不早了,出发吧。”   听闻敕胡可汗纥骨格尔泰最是疼爱三皇子纥骨尔木,所以他一被抓就发了求和书,这个二皇子倒是没怎么听说过,似乎连封地都没有,想必并不受宠罢,只是……陆文瀚有悄悄看了一眼纥骨月离,没想到草原上也能长出这样的柔弱的草。   队伍缓缓向前驶去,羽林军随行左右,百姓都站在路边,时不时抬头望一眼,连旁边客栈文人们的争论声都消失殆尽,眼光都瞄向敕胡使者。   纥骨月离感受到了众人的视线,并无初到他朝的局促不安,反而侧身将右手放在胸前,向大齐百姓行了一个满怀诚意的敕胡礼。   萧煜见他动作,头盔下的嘴角勾了起来,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惺惺作态,真令人恶心。   只是……他怎么会来?   萧煜看着那名老者,皱了皱眉。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14)   敕胡此次求和条约对大齐来说可谓十分优厚,除了牛羊牲畜和白银的供奉以及将三皇子留作质子外,还多添了一条——愿自退百里地,以表求和之诚心。   此言一出,大臣纷纷震惊,敕胡历来是寸土必争,周围的小部落都被囊括其中,此次却做出如此牺牲,足见诚意,原本有些忧虑求和不妥的大臣此时也安下了心。   庆和帝龙颜大悦,在宫中设宴款待使者,并派百官陪同。   陆温瑜坐在桌案前,捻起颗葡萄扔在嘴里嚼吧嚼吧,眼睛四处张望着,像是在找什么人。   孔飞白过来重重拍了他的肩,说:“又作什么幺蛾子呢?”   陆温瑜被吓了一跳,看清是孔飞白后,连忙拍胸:“哎哟,飞白大哥,你走路不出声,嘴也不出声吗?”   孔飞白耸耸肩:“别冤枉人啊,我叫你好几遍,你都没应我。”   陆温瑜:“啊……”   孔飞白无语:“啊什么啊,你找什么呢,这么专注?”   陆温瑜摸摸鼻子,说:“没什么,那个……你见到萧煜了吗?”   “阿煜?”孔飞白回想了想,说:“没有,他今日护送完使者,就说身体不适,不来赴宴了。”   陆温瑜抓住重点,问:“身体不适?生病了吗?”   孔飞白小声说:“怎么可能,他身体好得很呢。”   陆温瑜:“那为何......”   孔飞白喝了口酒,道:“至于为何不来,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倒是很不对劲啊。”   陆温瑜摸摸脸,迷茫道:“我?我哪不对劲了?”   孔飞白一脸八卦:“一听说他生病了,表情顿时就变了,这还对劲吗?”   陆温瑜莫名心虚,解释道:“我......我就是关心关心朋友。”   孔飞白反驳:“我生病也没见你关心关心我啊?难道我不是你朋友?”   陆温瑜一手搭上他的肩:“我俩认识这么久了,早跟亲兄弟似的,再搞嘘寒问暖那一套,会不会太假了些?”   孔飞白点点头:“唔......说的也是。”   他顿了下,又道:“不过,明明我和阿煜相识更久,为何你俩却建交神速,感觉超过我了呢?”   他是个人来熟,和萧煜认识三年,基本都是他主动来往,可到了陆温瑜这却反了过来。萧煜对谁都不冷不淡的,唯独对陆温瑜甚是主动,还时不时撩闲,简直判若两人。   而陆温瑜也并没像对待一般浪荡子那样距而远之,两人关系简直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奇也怪也,想不通也。   陆温瑜呵呵一笑:“可能我更俊?”   孔飞白笑了:“嘿,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我也是金都闺阁女儿的择偶良人好吗?前几日还有人跟我爹打听我呢。”   陆温瑜瞪大眼睛,瞬间八卦起来:“可知是谁家姑娘?”   孔飞白摇摇头,说:“不知,打听之人只说重臣之女,想必是为了维护女子颜面,才没有透露。”   陆温瑜点点头,心道,大齐重臣也就那么几个,李宏忠女儿是皇后,剩几个都是儿子,排除;他爹……这个绝对不可能,也排除;剩下的就是六部尚书,会是谁呢?   “纥骨月离见过孔小将军。”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思。   陆温瑜抬眼,敕胡二皇子端着酒杯正站在他们面前。   孔飞白一改之前吊儿郎当样儿,脸色倏地冷了下来:“月离皇子何必如此多礼。”   纥骨月离微笑道:“大齐乃礼仪之邦,我等自然入乡随俗。许久不见,孔小将军还是气宇轩昂英俊不凡啊。”   孔飞白却并不领情:“月离皇子,我想我和你并没有客套寒暄的交情。”   纥骨月离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才道:“哈哈,孔小将军还是这么直白,既然如此,那我也直来直往了。”   孔飞白轻轻哼了一声。   纥骨月离眯了眯眼,问:“白日那位将军怎么没来?”   孔飞白皱了皱眉,直白地说:“他乃我朝官员,来不来不用跟你报备吧?”   纥骨月离并无愠色,说:“自然。只是那位将军我从未见过,有些好奇罢了。”   孔飞白说:“我大齐人才济济,不必每个将军都让月离皇子看见吧?”   “孔小将军所言极是,那我先告退了。”   纥骨月离含笑将陆温瑜上下打量了一遍,才离开。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15)   陆温瑜不知为何,被他看得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搓了搓手,心里猜测,看飞白大哥的态度,这月离皇子,怕是不像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孔飞白证实了他心中所想:“这月离皇子就是笑面虎,你以后尽量少跟他打交道。”   陆温瑜疑惑:“他……”   孔飞白说:“你们没上过北部前线,或许不知。他是纥骨格尔泰最不喜欢的皇子,因他母亲是大齐人,所以并未封地。后敕胡入侵,我军就在楚州与他交上了手,此人看着温和,但手段极其毒辣刁钻。”   “那他怎么说没有见过萧煜?”   孔飞白说:“说来也奇怪,阿煜跟他交手时,都会戴面具,要么就是把自己脸捂的严严实实,好像怕见到他似的。”   陆温瑜心道,萧煜也会有怕的人吗?   孔飞白接着说:“问他他也不说缘由,再说月离皇子那人,谁都不想靠他太近,萧煜这样子,戴面具反而是种保护。”   “保护?”   孔飞白:“据说,他有龙阳之癖,专爱年轻貌美的男子,而且手段残忍,好多被他折辱的男子都消失不见了。”   陆温瑜没说话,月离皇子专门问起萧煜,会不会看上他了......   他有些不爽,觉得萧煜就是个妖孽,专勾人心的那种。   孔飞白打了个酒嗝,没注意陆温瑜走神,自顾自地说:“你还记得我说的火烧敕胡部落那场仗吗,我朝百姓就是他抓去的,专门抓成了家的女子,抓了不说,还传出谣言,说如若大齐将军敢出兵,那就是罔顾大齐百姓性命,不如举旗反了跟随他,他绝不伤他们性命。唉,当时我军中许多士兵的妻子爱人都在他手里,此言一出,都无比挣扎,一边是爱人,一边是家国,抛弃哪一个都如刀割。”   陆温瑜:“那后来萧煜烧了后,岂不是激起民怨?”   孔飞白叹气:“是啊。事后很多士兵都悲愤不已,虽知此事应该恨敕胡,但难免不心存芥蒂,至今对萧煜都愤愤难平。”   陆温瑜默然,萧煜这般性子,想必也不在意他人如何看他,踽踽独行至此,偶尔也会感到孤单吧。   是夜,浓黑的夜色笼罩住整个金都,四下无风,空气中水分好像忽然蒸发,无端压得人喘不过气。   原本寂静无声的街道,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巡夜的官兵提着灯笼边走边说笑:“李兄,醉花阁的小倌是真不错,哪日你跟我去尝尝?”   “我……我就不去了。”   “嗐,陈兄,你喊他作甚,他惧内你又不是不知道,去了怕是会被河东狮给吞了吧。”   “哈哈哈……”   “喵……”   “什么人?!”   官兵猛然警惕,忙将武器挡于胸前,紧张地环顾四周。静了片刻,再无声响发出,官兵们松了口气,看来真是一只猫。   “去他娘的,虚惊一场,走了走了。”   官兵前脚刚走,一道人影就闪了出来。这人怀里抱着一只猫,一身麻布长衫,竟是白日那位老者。   他捏了捏猫耳朵,轻声说:“小崽子,再出声就把你炖了。”   小猫似乎懂他的话,眯了眯猫眼,安静乖顺地伏在他怀里。   老者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牌匾,确认上面刻的是萧府,便轻扣了三下门。   门应声而开,身体不适的萧煜出现在了门后。   萧煜带他进了内堂,桌上备了两杯茶,看来早已猜到他会来。   老者上上下下打量了萧煜一番,撸了撸猫,满意地点头:“脱骨香的成效不错,看起来简直像换了张脸。”   萧煜没接他话,只说:“你怎会来大齐?”   老者眉毛一翘:“这话说的,几年不见,老夫挂念你不行吗?”   萧煜冷笑:“挂念我?是挂念你的药成效如何吧?”   老者:“这有何不同吗,小阿云?”   萧煜神色一变,猛地锁住他的喉咙,眼睛狠狠盯着他,厉声说:“三年前我就说过,你胆敢再叫这名字,我绝不饶你,阿、古、拉!”   阿古拉被他掐得青筋暴起,脸色泛红,但并无惧色,反而笑了:“不叫便是了,生气作甚。”   萧煜一甩袖子松开他,他弯腰咳嗽了几声,捂着胸口说:“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吗?太让老夫心寒了。”   萧煜冷哼一声,说:“恩人?我以为‘药疯子’只当我是个试药工具呢,工具也能报恩?”   阿古拉哈哈笑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止住笑,说:“好好好,我就喜欢这样冷漠又无情的性格,真是跟你之前差太多了,太好玩啦。”   萧煜早已习惯他变幻不定的性格,问道:“你来金都有何目的?”   阿古拉:“玩玩儿嘛,在草原待得太没意思了。”   萧煜反问:“金都有意思?”   阿古拉摸了摸猫头,说:“当然,这世上除了药,就属人心最有意思了。”   萧煜暗自思忖阿古拉虽然疯疯癫癫,做事不按常理,但他眼里只有药,向来最烦算计,怎会来这尔虞我诈的金都?   萧煜按下思绪,又问:“敕胡怎会派他来?”   阿古拉神秘地笑起来,说:“被圈养的小兔子反咬一口,还让他逃了,他能不来找吗?”   萧煜:“他不在敕胡笼络人心,趁机拿下太子之位,却跑来金都搅混水,到底有何目的?”   阿古拉双手一摊,说:“我不说了嘛,找逃跑的小兔子。”   萧煜无语,起身走到门口,说:“时辰不早了,你走吧,别再来找我。”   阿古拉:“唉,利用完就扔,真戳心。”   他一边假装抹眼泪,一边抱着猫跳上墙头离开了。   有门不走非跳墙,也是真神了。   萧煜正准备转身回屋,忽然听见了一道马鸣,他打开门,跟陆温瑜撞了个对面儿。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16)   陆温瑜出了宫门,听了孔飞白的话后,不知怎么心里发闷,溜着马神游天外,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萧府。   他看着牌匾,心想我来这做什么?那个月离皇子是不是真的对萧煜有意还两说呢,他巴巴地跑来,倒显得他很在意似的。   他踢踢马肚,想掉头离开,没想到马竟然叫了起来,更没想到萧煜居然开了门,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愣住了。   萧煜顿时笑了:“阿瑜,你是专程来找我的吗?”   陆温瑜支支吾吾:“我……晚宴正好结束,我从此路回府,恰巧经过而已。”   萧煜:“陆府离这儿还有几条横街,从这而走,不绕远吗?”   陆温瑜扬扬下巴,说:“我乐意,消消食不行吗?”   萧煜抿嘴:“当然行,那你要来我府里消消食吗?”   陆温瑜心道,来都来了,进去看看也无妨,反正就是给他一个忠告,毕竟马球那次,他救过他。   嗯。   陆温瑜说服了自己,下马进了萧府。   府内很安静,几乎没什么贵重的装饰,草木也十分零落,连个丫鬟小厮都没有,只有几盏灯笼亮着,稀稀疏疏的,看起来甚是荒凉。   陆温瑜环顾一遍,说:“你这院子要是不点灯,怕是孤魂野鬼都不肯来吧?”   萧煜:“你不就来了吗?”   陆温瑜翻了个白眼,说:“是,我比孤魂野鬼还不如,我说你住这儿不整饬整饬吗?连个可使唤的都没有。”   萧煜笑了笑:“只是个落脚之地,又不是家,整饬作甚?”   这……竟无法反驳,算了。   萧煜倒了杯茶递给他,说:“我独居惯了,下房倒有两个粗使杂役,我让他们歇下了。”   陆温瑜诧异:“厨子也没有?”   萧煜:“我吃不惯别人做的饭,自己做不是更好?阿瑜想尝尝我的手艺吗?”   陆温瑜想象不出高大的萧煜拿着锅碗瓢盆现在灶台边的样子,抖索了下,说:“呵呵,改日吧。”   萧煜叹了口气,靠近他:“可惜了,我还很想让阿瑜试试呢,我手艺很好的,保证你吃上瘾。”   陆温瑜推开他,脸微热,说:“你……好好说话。”   吃上瘾……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萧煜一脸无辜:“我有好好说话啊,是你想歪了吧。”   陆温瑜,让你脚欠!看这一副油嘴滑舌浪荡样儿,什么身体不适,果真都是托辞!关心他作甚,好心当成驴肝肺,还是走了吧。   他站起身,告辞:“时间不早了,我走了。”   萧煜正想托辞留下他,没想到陆温瑜又折返回来,于是笑道:“怎么,舍不得我?”   陆温瑜也不看他,别别扭扭:“那什么......你离敕胡二皇子远点,平日收敛点,别......”摆出那副浪兮兮的样子。   谁知萧煜脸色一变,急声道:“他找过你?”   陆温瑜愣了下,道.:“只打过照面,他向飞白哥打听你了。”   “嗯。”萧煜心中惊疑不定,面上还是淡定地点点头。   陆温瑜问:“你俩以前认识?”   萧煜果断答道:“不认识。”   “哦......”陆温瑜见他如此说,便不再问了,转身往门口走。   萧煜拉住他,指着外面说:“等等,你听。”   陆温瑜侧耳一听,外面雷声大作,轰隆隆,似要把天砸个窟窿。不消片刻,豆大的雨就哗啦啦下了起来。   “……”   陆温瑜无法,只得一屁|股坐了回去。   萧煜暗喜,老天爷待人不公,但这次还算做了件好事。   “……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要不你就在这儿歇下吧,反正明日休沐。”   陆温瑜坚持:“不,它一停我就走。”   直到亥时三刻,雨也没消停,不仅如此,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打在屋檐上噼里啪啦的。陆温瑜等得实在困极,手撑着半边脸,靠在桌边睡着了。   萧煜温柔地看着他,心想这样都能睡着,真是一点没变,可他已变得面目全非,再也回不去了。   他躬身抱起陆温瑜,将他放在床上,而后低下头,珍而重之地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   他回不去也没关系,只要能这样看着他,逗着他,陪着他,就很知足了。   至于……知不知道他是谁,又有何关系。   陆温瑜是被痛醒的。   睡意朦胧间,左手臂传来一阵痛感,他皱眉醒来,发现萧煜的手紧紧抓着他手臂,指甲都扣进肉里了,而萧煜像是被梦魇住了,额头上尽是冷汗,头发湿嗒嗒的粘在脸上,眉头皱得紧紧的,嘴唇被他咬出了血丝,似乎在极力忍受痛苦,白日那副潇洒模样消失殆尽,此时的他无端有些脆弱。   陆温瑜想掰开他的手,手刚刚碰到,萧煜就蓦地睁开眼,大口喘着气,眼中惊恐的余悸未消,他怔了片刻,才平静下来。   “你……做噩梦了?”   萧煜刚醒,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之气,他立即吞了下去,顿了片刻,才声音微哑的说:“没……老毛病了,你怎么醒了?”   陆温瑜指着他的左手臂说:“你自己看。”   萧煜才发觉他抓着陆温瑜的手臂,忙松开手,撸起他的袖子,一看,手臂已经红了大片,五个指甲印深深地印在肉里,已经有血丝了。   萧煜有些心疼:“对不住……疼吗?”   陆温瑜气道:“你说呢,我掐你试试?”   萧煜笑了一下,低下头,将唇贴在伤口处,伸出舌头舔了舔。湿润温热的触感传来,陆温瑜被他吓得心一顿,猛地推开他,跟弹簧似的跳下床。   陆温瑜隔老远指着他:“你你你……做什么?”   萧煜微偏着头,饶有兴味地说:“唾液能止疼,我给你涂点罢了。”   陆温瑜:“就不能用手涂吗,非得……”   萧煜挑挑眉:“不嫌弃吗?”   陆温瑜想想他把口水吐手上,再涂……好像是挺嫌弃的,可是……舌头也没好到哪里去啊,感觉怪怪的。   “我、我回去了。”陆温瑜说着就要出门。   “等等。”萧煜叫住他。   陆温瑜气呼呼地回头:“又干嘛?”   萧煜一本正经道:“咳,你衣服没穿。”   !!!   陆温瑜崩溃:“你为什么脱我衣服!”   萧煜眨眨眼,似是不解:“不脱衣服怎么睡觉?”   “......”   陆温瑜一把扯过外衫,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煜看他走远,终于忍不住靠在床头咳嗽起来,之前压下去的血液顺着鼻子流了出来,他漠然地拿起手帕擦干净,而后起身将帕子烧了,才披上衣服出门去了。   外面天光大亮,陆温瑜骑着马被风一吹,忽然想起昨夜他是靠在桌边睡的,怎么在床上醒来?   萧煜把他弄上|床的?   怎么弄的?拖还是……抱?   拖的话动静大,他不可能不醒,那就是抱了!   陆温瑜顶着一脑门官司,气呼呼地回了陆府。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17)   一场大雨之后,天气逐渐升温,敕胡使者将驻金一个月,敕胡三皇子纥骨尔木也被放了出来,衣食起居都时时有羽林军看管,自由是不自由,好歹小命保住了。   纥骨尔木人如其名,身形壮的像万年大树,蠢得又像根棒槌,但无奈人家有个势力庞大的娘,因此很受纥骨可汗看重,想立他为太子。   但名不正言不顺,只好让他带兵驻守前线,攒点军功,堵住悠悠之口。   结果没想到衡州一战,沦为了阶下囚,这下太子之位没了,还得做十年质子,心中苦闷无处发泄,只好整日喝酒买醉,浑浑度日。   “那个蠢货如何了?”   纥骨月离摸着大齐天子赏赐的丝绸,绸缎如水般柔滑,比敕胡的短褐好太多了。   下属回道:“回主人,三皇子近日总去醉花阁,李家二公子也在。”   “哦?”纥骨月离挑起半边眉,笑了,“两蠢货聚在一起,还真是人以群分啊,有趣。”   下属默不作声,只恭敬地站在一旁。   他摸了会儿丝绸,又慢条斯理地说:“我让你调查的人如何了?”   “回主人,那人很谨慎,属下一靠近他就会消失不见,但他鼻尖确实有一颗红痣,只是样貌与您的画像并不相同。”   “几年了,长开了也说不定,况且……”还有人暗中帮他。   下属见他不出声了,微微抬起头,只见他突然用力一捏,光滑的丝绸顷刻化为齑粉,脸上仍然挂着笑,仿佛在欣赏美景一般。   下属立即低下头,静候命令。   纥骨月离:“他可有跟谁接触过?”   “回主人,属下跟踪这几日,他始终独来独往,也未去过什么地方。”   纥骨月离轻笑一声,说:“继续跟踪,如若被发现了,你知道该怎么做,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   陆温瑜继那日被“止痛”后,远远看见萧煜都要绕路走,仿佛一靠近就浑身不自在。   这日,刚出宫,陆温瑜就躲进了马车,孔飞白见状,撩起轿帘,问道:“你在躲谁呢?天天火烧屁|股似的走得飞快,我几次想找你喝酒都没影儿。”   陆温瑜心急,生怕耽搁这一会儿,就碰见萧煜了,忙说:“没躲谁,飞白哥,你快让开。”   孔飞白明显不让,把马一横,将马车堵了个严实,说:“瞧这心急火燎,眼睛四处看的样儿,还说没躲谁。让我猜猜啊,你最近见萧煜就跟耗子见了猫,生怕被吃了似的,在躲他吧?”   陆温瑜心道,错,那可不是只平常猫,而是只浪野猫啊。   陆温瑜嘴硬:“我躲他?飞白大哥别说笑了,我堂堂金都美男子怎会……”   话还没说完,没想到孔飞白忽然说:“阿煜,你怎么在这儿?”   陆温瑜视线被轿子挡住了,没看见萧煜,只当孔飞白捉弄他,不满道:“飞白哥,你再捉弄我我就……”   萧煜走到马车前面,笑道:“就如何?”   陆温瑜顿觉左手臂被掐的地方痒痒的,烫烫的,忙转过视线说:“不如何。”   此时酉时刚过,孔飞白提议道:“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好久没闲谈了,喝酒去?”   陆温瑜看了眼萧煜,有点犹豫。   萧煜挑了挑眉,说:“光喝酒怎么有趣,不如去找点乐子消遣,只是有些人别人一靠近就躲得几里远,怕是不敢去吧?”   陆温瑜顿时语塞,那叫靠得近吗?那叫亲密!他气冲冲地回了一句:“谁不去谁是孙子!”   说完他就跳下马车,冲马夫说:“冯伯,你回去告诉我爹我先不回了。”   马夫应下,驱马离开了。   孔飞白震惊陆温瑜变脸之快,暗道,这俩果然是冤家,一个克一个。   他心里叹服,拍拍马屁|股,说:“坐我的马?”   “坐我……”萧煜欲言又止,算了,那天的触碰让他躲了这么久,这下再逼得紧,怕真会急了。   陆温瑜上了孔飞白的马,三人到了醉花阁。   夜晚是纵乐享乐的开端。   此时正值醉花阁生意最好之际,老|鸨斜依在门口挥着香气扑鼻的绣花手绢,满脸谄笑,招呼宾客迎来送往,好不忙碌。她好容易掐了个空坐一边,就见三个气质不凡的年青人进来了。   老|鸨向来会看人,一眼看出这三人必定非富即贵,赶忙上前招呼:“三位贵人,里面请,各位爷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醉花阁别的不说,就姑娘最好,燕环肥瘦,清媚冷傲,各色各样。”   孔飞白摆摆手,说:“姑娘不用,要僻静的隔间,再来几壶好酒和下酒菜。”   老|鸨脸色微变,没想到这几人居然不点姑娘光喝酒,那还来这儿做什么?难道不喜姑娘?   老|鸨头脑转得飞快,邀宠似的说:“各位公子,我醉花阁还有男倌,不知各位爷愿不愿意捧个场。”   孔飞白顿时脸色一僵,连连摆手,吼道:“男女都不要!”   陆温瑜想平时总被萧煜欺负,不如乘此机会气气他,于是脑子一抽,指着萧煜说:“比他如何?”   萧煜有些惊讶的看着他,陆温瑜小人得志,自以为报了“仇”,看好戏似的回看他。   哼,你不是浪吗,能浪的过男倌?   老|鸨仔细打量萧煜片刻,心虚道:“这……公子说笑了,我阁里的男倌虽比不上这位公子,但也……各有千秋……”   陆温瑜无语,翻了个白眼,说:“那还来献丑做甚?下去吧。”   老|鸨讪笑,说:“是,那各位公子有事摇铃,奴家先退了。”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18)   陆温瑜郁闷地上了楼,走到隔间最里面坐下了,萧煜跟随其后,坐在他旁边,孔飞白坐在了他们对面。   菜上来后,萧煜将辣味的菜往陆温瑜面前推了推,陆温瑜有些惊讶,道:“你怎知我爱食辣?”   萧煜笑眯眯道:“因为……我俩心有灵犀嘛。”   陆温瑜明显不信,道:“呵,我信你个鬼,没听过一句话吗,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萧煜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手指了指陆温瑜被碰过的手臂,道:“我可不是跟谁都心有灵犀的,当然,我的嘴也不骗你。”   陆温瑜顿时明了他说的什么,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说话了,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孔飞白不明所以,一头雾水地瞧着他俩。不过他也坦然了,反正这两人只要在一起,他就是个捎带的。   三人无声地喝了几杯酒后,陆温瑜打破沉默,开口问道:“孔将军快要去北疆了吧?”   孔飞白叹了口气,说:“是啊,明日启程,这一去,又不知何年何月能见到了,想我少时还总怪我爹太无情,一走就是好几年,回来后也待不了多少时日,还总训我,训不听就罚我去校场练枪,练不好就亲自揍我,你小子也跟我挨了我爹不少揍。”   陆温瑜哈哈一笑,感叹道:“棍棒底下出孝子,古人诚不欺我。不狠点,能一门双将吗?”   孔飞白说:“是啊,各有使命要奔赴,如今,我惟愿北疆安宁,亲人无恙。”   “孔将军一走,朝廷的风怕是又要变了……”陆温瑜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沈明说的税银被抢一案,于是问:“对了,飞白哥,你在北疆这么久,尤其在楚州境内,可曾在遇见过山匪?”   萧煜听到“山匪”二字,心跳一顿,他怎会知晓山匪?谁告诉他的?   孔飞白思忖片刻,回道:“山匪没有,百姓自卫军倒是有,不知是谁这么有才能,居然能说动百姓自发保卫端州,可惜不知姓名,不然收他作军师倒是不错。”   陆温瑜挠了挠腮,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心想,做个狗头军师还差不多。   那几年他在端州除了找人,就是混迹在各个流民堆,眼看着一个个生动活泼的生命消失在敕胡铁棒下,不禁激愤难耐,仗着自己能说会道,说动了百姓揭竿反抗,组了一支不大不小的自卫军,多多少少保住了些人,只是他最想保住的人并不在。   不过,既然战时没有山匪,这就证明六年前那批山匪是有人特意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税银。   这样一来,说不定以往那些不知所踪的税银是出自同一伙人之手,而这伙人,跟敕胡早有勾结,五年前的战乱,怕不是那么简单。   陆温瑜陷入了深思,没有注意到萧煜已悄然靠近他,凑在他耳旁,吹了口气。   陆温瑜被热气呼回神,侧过脸,萧煜离他极近,几乎要挨着鼻子了,那颗红红的痣看得格外清晰。陆温瑜有些恍惚,一时忘了拉开距离。   萧煜也不动,就这么脸贴着脸,小声说:“阿瑜将我与小倌作比,莫非是想与我做些什么吗?”   陆温瑜脸一红,推开他,说:“贴我这么近做甚,还有人看着呢?”   萧煜笑了声,指了指已经醉倒的孔飞白,说:“他么?”   陆温瑜无语,招呼喝酒的是他,没想到最先倒的也是他。   萧煜又说:“现在可以当他不在了,阿瑜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陆温瑜皱眉,理直气壮地说:“你又不傻,难道看不出来我那是在羞辱于你?”   萧煜一笑,说:“羞辱?可我觉得,阿瑜在夸我好看呢。”   陆温瑜受不住了,腾地站起来,边扶孔飞白边说:“飞白哥喝醉了,我爹喊我回家了,我……我们要先走了。”   孔飞白人高马大,喝醉了实在很沉,陆温瑜拉了几下没拉动,正准备弯下腰要背时,萧煜一把拽过孔飞白,把他的手粗鲁地架在肩膀上,说:“你且坐着吧。”   两人身量差不多,孔飞白十分憋屈地靠在萧煜肩膀上,走到楼梯处膝盖不慎撞到柱子上,居然也没醒,萧煜便又将他半拖半拉下了楼。   陆温瑜摸了摸鼻子,这人……怎么有点凶,好像生气了?   真不知道他生得哪门子气。   萧煜将孔飞白送上了马车,吩咐马夫将他送到孔府后,又回了醉花阁。   陆温瑜正靠在楼梯边跟一个人说着话,萧煜便住了脚,在稍远的地方等着。   那人看起来年纪不大,披头散发,一身红色开襟薄纱,衣领大开,细白的锁骨敞露着,上面还印着些暧昧的红痕,五官俊俏白皙,正双眼含泪看着陆温瑜。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陆温瑜眉头微皱,有些不耐烦,抬脚就想走,没想到那人居然拉住他的衣袖,跪了下来,不让他离开。   旁人立即围了过来,议论着又是哪家公子抛弃了风月痴情种。   萧煜啧了一声,眼光顿时冷了下来。他大步流星走上前去,拨开人群,扯回袖子,把陆温瑜拉到身后,漠然看着那人,冷声说:“滚!”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19)   那人没想到他这么凶,顿时畏缩胆怯起来,但还是不肯走,凄切哀怨地看着陆温瑜,开口竟是婉转的男声:“公子,阿七等你这么多年,难道换不来您一点怜惜吗?”   陆温瑜本就不认识他,何来这么多年,气愤道:“我跟你解释过了,你还不信,我不是你找的人,世上相似之人那么多,你肯定认错了。”   阿七徐徐道来:“五年前,您从李公子手下救了我,还许诺会给我一个名分,让我有所依靠,我满心期待,没想到被歹人卖到了青楼,我一心盼着您来救我,谁曾想您一去就了无音讯……”   陆温瑜越听越不对劲,这是什么剧本?他连忙打断说:“停!你胡说些什么……”   阿七不但没停,反而加大了声量,说:“今日见到您,我喜不自胜,欢喜与您重逢,没想到您前一刻还与我共赴云雨,后一刻就翻脸不认人。阿七虽是贫贱之身,但也知廉耻,既然您不认我,我也没脸活下去了,不如就此了断还能体面些。”   说着他便爬起来,往旁边的柱子撞去。   陆温瑜听得愣愣的,闻言就要出手阻拦,没想到萧煜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动作。那人见陆温瑜没阻止的意思,顿时有些犹豫,杵在柱子前不知该不该撞下去。   萧煜嘲讽道:“怎么不撞了?怕了?还是背后指使的人没告诉你该不该撞?”   陆温瑜立即明白过来,这是有人在给他下套。如果他出手阻拦了,那阿七必定赖上他,到时候他不是负心汉也是负心汉了。他感激地看了萧煜一眼,萧煜也冲他眨了眨眼。   “哟,这不陆凌陆侍郎吗?”李元良从人后走了出来,三皇子纥骨尔木也跟在身后。   纥骨尔木刚被放出来,为了能在金都站稳脚跟,便投了李元良这棵歪脖子树。两人你来我往,可谓“恶”味相投,一“贱”如故,不久就称兄道弟起来。   “李兄,听闻你在金都有一宿敌,小弟我有一计,保证他声名狼藉,替李兄你出口恶气。”纥骨尔木有心奉承巴结,早已熟知李元良和陆温瑜的过结,便派人暗中盯梢。   刚刚下属传信陆温瑜要来醉花阁,心生一计,命人安排个刚陪完客人的男倌,给了他一张银票,让他演一出好戏。   李元良顿时来了兴趣:“哦?什么计?”   纥骨尔木便将计划说了出来,李元良拍手大笑:“好好好,好一出美人计,不愧是我兄弟,仗义!咱们就等着看好戏罢,来来来喝酒!”   约莫过了三刻钟,下属来报阿七已顺利缠上陆温瑜,两人便幸灾乐祸地出来看戏了。只是……眼前的情形,并不如他们意。   “李元良?又是你?!”陆温瑜一看见他就明了这事肯定是李元良在搞鬼。前些日子孔飞白还提醒过他提防李元良,可他粗心大意惯了,没多久就把这事忘在脑后,现在又被人整了一道,他才深深领悟“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真谛。   李元良见萧煜也在,顿时色迷心窍,直接略过陆温瑜,冲萧煜一笑,伸手便要拉他的手,说,“萧将军,几日不见,更加俊俏了,不知可否移步屋内一叙?”   萧煜将眼里的厌恶压了下去,微微错开手,柔声说:“承蒙李公子邀请,只是叙旧何时都可,眼前之事还是先处理罢。”   陆温瑜心里一阵泛酸,不知是被人忽视了,还是萧煜的态度。   这人,明知李元良图谋不轨,还跟他和颜悦色的,简直......简直!简直什么他也说不出来,反正就是看他俩说话就不顺眼,不舒服,不喜欢。   纥骨尔木见识过萧煜的温柔刀,担心李元良也步他后尘,忙开口提醒道:“李兄,我只听闻陆侍郎嚣张跋扈,花名在外,没想到他还有个男倌小情儿,哈哈哈,真是有趣,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呐。”   李元良才反应过来:“尔木老弟,你就少见多怪了吧,一个男倌算什么,这醉花阁的男倌说不定都是……”   两人相看一眼,猥琐地笑了起来。   “我呸,还当是哪来的北癞子乱吠,原来是质子三皇子啊,怎么跟李元良这条疯狗一起乱咬人啊。”陆温瑜狠狠咬重质子二字。   “你……”   “还是你以为找了个大树乘凉?哎哟,那你可找错了,这棵树已经被虫啃的只剩壳,怕是承受不住你这肥胖的身躯啊。”陆温瑜边说边用双手比划。   萧煜看他这样,忍不住翘起嘴角笑了。   纥骨尔木以往最忌人说他肥,只要人说他肥,必定要砍了他的头,如今又忌质子二字,陆温瑜三两句话幸运地踩两个地雷,还不知情地在引线上来回蹦哒,气得他怒火中烧,顿时就攥起拳头,狠狠向陆温瑜回去。   敕胡人身高体壮,力大无穷,能头举大鼎,脚踢巨石,这一拳要落到实处可够陆温瑜躺几天的了。陆温瑜见状,连忙躲避,可旁边不知是谁狠狠推了他一把,眼见拳头近在咫尺,一只手掌挡在了他脸前。   萧煜虚虚捏住纥骨尔木的拳头,好似十分轻松,“三皇子还是安分些罢,若是伤了大齐官员,这太子之位怕是真就拱手让人了。”   纥骨尔木第一次见萧煜时,萧煜身形消瘦,面目又似女子,看起来像弱不禁风的病美人。   他一时心动,派人暗中抓他,没想到他将计就计,假装被擒,引来两万大军,一锅端了他的老巢,还算准了他逃回敕胡的路线,让孔飞白带兵暗中潜伏,最终在衡州边界堵住了他未来的所有道路。   纥骨尔木从那之后,莫名有些怕萧煜。此刻见萧煜出手,心里一怵,讪讪收回手,不作声了。   经这么一闹,男倌小七也没法再演下去,缩在一旁抖的跟小鸡崽似的。李元良见没戏可看了,在心里骂了声蠢货,转身想走。   “李元良,你站住。”陆温瑜没想就这么放过他,几次被李元良算计偷袭,若再不反击,可就不是他了。   李元良顿住脚,扭头看去。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20)   只见陆温瑜刷地抽出腰间的软剑,刺向小七。小七顿时哆嗦一下,连忙求饶,可剑并没有如他所想刺入肉里,而是停在他鼻前,他松了口气,以为陆温瑜心软,便又苦苦哀求。   没想到陆温瑜将剑尖在他脸上比划了几下,威胁道:“说,谁指使你的,若是不说,就别怪我真的划花你这张脸。”   小七往旁边看了一眼,纥骨尔木没有任何反应,一点保他的意思也没有。他心下悲凉,大人物不管他死活,可他这小人物还得靠脸混口饭吃,如何能毁。   小七说:“呜呜……陆公子,你饶了我吧,毁了我的脸,我也活不了了,是小七对不住您,受人蛊惑陷害于您……呜呜呜……小七只是求口饭吃,我还有爹娘要供养,您不能断了我的生路啊,若您绕了我,我必为您当牛做马,我什么都会做,求您饶了我吧……呜呜呜……”   陆温瑜有些心软,罢了,何苦难为小老百姓,要找也得找罪魁祸首。只是就算小七指认李元良,他怕也不会认的,得想个法子……   陆温瑜想了片刻,将剑下移,移到小七胸前,忽然一挑,红色的衣衫顷刻破裂,一个绿色的钱袋露了出来。   他将钱袋挑了过来,打开一看,一张印有敕胡文印的银票躺在里面。他扯了扯嘴角,摊开银票,说:“这该如何解释,三皇子?”   纥骨尔木见事情败露,忙推脱:“这……指定是这贱|人偷了我银票诬陷我……”   陆温瑜:“是不是诬陷,刑部自有定夺,三皇子,走吧?”   污蔑诋毁朝廷官员,此事可大可小,陆温瑜本是个大事化无之人,可如今,他混在官场,莫须有的污名就不能有,况且他也想乘此机会澄清之前那些谣言。   刑部侍郎张干接到报案时,正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春宵被打断,谁都没好气。   他打着呵欠,正想把报案人打一顿时,陆温瑜、萧煜、李元良、纥骨尔木和一个男子一起出现在了公堂。他顿时醒神,神色慎重起来,几大官员齐登堂,还有敕胡质子,这……怕是重案啊!   陆温瑜三言两语讲完缘由,张干听得一愣一愣的,原以为多大的事,就……就这?   他心中失落,面上不显,摆出威严的神态,思索片刻后,便下令:“敕胡三皇子,身为质子,却污蔑我朝廷官员,本该杖责二十大板,但念其我朝与敕胡刚缔结和约,为表诚意,杖责可免,但须写忏悔书一份,宣告世人,另亲自登门给陆侍郎赔罪,陆侍郎,你可有异议?”   陆温瑜目的达到,便认了。   天已近子时,萧煜将陆温瑜送到了陆府。   陆温瑜下了马,说:“今日多亏有你,你又帮了我一次,日后你所有需,我绝不推辞。”   萧煜一笑,手指着他的胸口,说:“真的?只要我需要,你就帮我?”   陆温瑜打掉他的手,说:“你这人又不正经了,我进去了,祝好梦。”   好梦啊……   对他来说,太奢侈了,不过有他祝福,噩梦姑且也算好梦吧。   萧煜:“好。那我就祝你梦见我吧。”   梦见你,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梦了,若是你偶尔也能梦见我,该多好。   陆温瑜白了他一眼,挥挥手,进了陆府大门。   萧煜待了片刻,才骑马离开。   夜深人静,路上偶尔有更夫和巡逻的侍卫,萧煜骑着马七拐八绕,进了一个无人的小巷。   他突然停下,?衣袖一甩,一把小刀朝某个方向飞了出去,噗地一声,刀入血肉,某个屋檐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想走?   萧煜猛地飞上屋檐,与那人交起手来。一交手,萧煜便知晓他是谁的人,脸色顿时一变,招式也变得狠绝凌厉,没几下就扼住了那人脖子。   “说,他让你调查什么?”萧煜心狂跳,纥骨月离发现了,没想到他这么敏锐,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他都掌握了他哪些情况?   有没有……有没有牵扯到陆温瑜?   那人并不回话,一股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萧煜松开手,那人便软绵绵倒在地上,竟是自尽了。   他推了推那人的头,果然后颈处刻有敕胡的狼牙纹身,于是又浑身上下搜寻一遍,寻到一张纸条,他打开一看,只有三个字——陆温瑜。   萧煜呼出一口气,狂乱的心跳慢慢平息。   还好……   还好阿瑜没有暴露,他还有时间解决。   以后,要竭力克制自己,贪得无厌得寸进尺,只会给阿瑜招来祸事。   阴谋诡计,他一人应对就好。   刀山火海,他一人踏过就好。   只要陪在他身边,怎样都好。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21)   翌日清晨,金都城门口站满了送行的百姓,黑压压的大军已在城外集齐完毕,就等主将下令出发。   然而,皇宫门前,本该君臣和睦惜别的画面并未出现,反而一派庄严肃穆。   孔尚启跪在庆和帝面前,声音悲怆:“皇上,不能裁军啊,天下形势并未完全安定,北有敕胡,南有蛮寇,我朝不能只图眼前一时和平啊。”   庆和帝:“朕深悉孔爱卿的忧虑,朕也不想做个目光短浅的皇帝,只是眼下北疆五大洲亟需重整,流民需要安置,百业又待复兴,既然现下安稳无战事,裁军既能恢复生产又能减少负担,可谓两全其美,孔爱卿就不必忧虑了。”   孔尚启:“皇上体恤百姓,实乃幸事。只是,若战事突发,只怕我军势单力薄,抵挡不住,到时再征兵也鞭长莫及啊,皇上。”   庆和帝不满:“孔侯爷思虑过多,敕胡已和,蛮寇渐退,形势一片大好,何来战事?”   孔尚启:“皇上……”   李太师插话打断:“侯爷若在不出发,怕要误了时辰,耽搁军务了。”   孔尚启不再言语,心中一片凄凉,他明白裁军已成定局。圣上在此刻才颁发裁军圣旨,就是为了绝了他的反对心思,避免争执,若是他走后再颁布,难免不会落得个不尊忠良的嫌疑。   孔尚启沉默片刻,沉声说道:“皇上,此去一别,天阔路远,望龙体安康,我大齐千秋万代。臣孔尚启,就此告退。”   庆和帝:“孔爱卿,一路保重。”   话毕,孔尚启翻身上马,回首看了他从青葱年少到艾发衰颜守卫了一生的皇城一眼,继而怆然驾马离去。   曾经他也意气风发,誓抛一腔热血撒头颅。   而今,鬓已星星,垂垂老矣,只有枯守北疆,以全残志了。   那边陆温瑜和孔飞白两人站在城墙上,看着城下百姓。   陆温瑜打着哈欠,开口问孔飞白:“你怎不去城门口跟孔将军告别?”   孔飞白笑道:“我爹最烦大男子叽叽歪歪,这等酸不溜秋的告别还是罢了。”   陆温瑜叹道:“唉,也是。”   接着又问:“那个谁……怎么没来?他不是最爱凑热闹吗?”   孔飞白纳闷:“谁?”   “就……萧煜啊。”陆温瑜心想,萧煜的嘴怕是开过光的,昨夜分别时打趣的话语竟成了真,他真梦到了萧煜,虽然都是些乱七八糟无关紧要的梦,但梦一晚上也很扰眠了,导致他今早醒来跟没睡似的,困的不行。   “他啊,一早就去见了我爹,说公务繁忙,不去城门送行了,所以便没来。”   “哦。”陆温瑜应了声。   不多时,孔尚启便到了城门口,下令出发。   号角一吹,乌泱泱的大军缓缓而动。孔尚启走在前方,回头看了看城墙上的人影,毅然决然奔赴北疆去了。   那日后,朝廷颁布裁军令,军队重新编排整饬。这次裁军,人数从八万削减到六十万,老弱病残全都被遣还回乡,只剩些年轻力壮的士兵和官家子弟。   至此,大齐军除了孔尚启带走的二十万大军,和各地驻扎的军队外,基本都留在了金都。   因要整饬军队,萧煜和孔飞白十分忙碌,再加上北疆五大州需要拨款筹建,陆温瑜也忙的晕头转向,时常深夜才归。   自敕胡三皇子陷害陆温瑜的事被宣告后,关于陆温瑜的那些流言蜚语不攻而破。   李元良之前的工夫都打了水漂,不能再从破坏陆温瑜名声下手,毕竟刚澄清后又有谣言,世人定然不信。他气得牙痒痒,摔了好些珍贵物件,纥骨尔木也被他打入了“冷宫”,任他如何奉承,都对他爱搭不理的。   转眼半个月过去,陆温瑜忙完最后一项事宜,赶在天黑前离了宫门。   “自古人生何其乐,偷得浮生半日闲”,陆温瑜无事一身轻,到食天居打包了一份白玉团几道小菜和一壶酒,遛着马,来到了柳湖尽头的桂花树下。   他几下便上了树,随便找了根枝桠坐了下来。他哼着不知从哪学来的小曲,曲音轻快,节奏明朗,倒是动听。一曲尽了,他才打开酒,就这波光粼粼的湖面,喝了起来。   晚风微拂,湖波荡漾,陆温瑜不知何时靠在树枝上睡着了,直到月上桂梢,他才被脚步声惊醒。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22)   此等良辰美景,多半是男女私会。   陆温瑜正想跳下树离开,却发现那两个身影十分熟悉,高瘦的那个,正是萧煜,而身肥体圆的那个,不是李元良吗?!   他俩怎么会在这儿?   总不可能来约会吧?   依李元良的性子,倒是很可能。   萧煜……应该不会喜欢这样的吧?   除非眼睛出了毛病!   两人停在桂花树下,陆温瑜屏住呼吸,准备做个“树上君子”,凝神偷听。   李元良说:“没想到萧兄近日能应我的邀,还陪我散步,我真是倍感欣喜。往日,萧兄都拒了,我还以为萧兄嫌弃我呢。”   萧煜一笑,说:“李兄乃当朝太师长子,我怎会嫌弃?”   李元良顿时得意:“那是,谁敢嫌弃我,我砍了他。萧兄,我在天山有处温泉山庄,不知萧兄能否前去,与我共赏美景?”   萧煜最近频频和他见面,态度温柔,还处处迁就他,不禁欣喜若狂,但看得着吃不着不是他李元良的行事风格,所以想着借此机会邀他去温泉独处,到时你侬我侬,嘿嘿,自然……   萧煜说:“听闻天山多浓雾,雾到浓时,还有瘴气,温泉虽好,但也容易迷路,还是罢了。”   李元良哪肯放弃,顿时透了底:“这点萧兄莫担心,只要到了天山,我自有办法清除雾障,还请萧兄务必承情前往。”   萧煜:“既然如此,萧某乐意之至。”   ……   我呸,什么狗屁温泉,什么乐意之至,李元良不安好心,萧煜也……   他果然是逗我玩的,亏我还以为他最近忙的脚不沾地,原来是来会相好的,还相约泡温泉!陆温瑜啊陆温瑜,就你傻得把他当朋友,还送他白玉团!   真是浪费!   可惜!   可耻!   陆温瑜心里既愤怒又委屈又后悔,怎么都不是滋味,恨不得跳下去把萧煜拳打脚踢一顿泄愤。   萧煜丝毫不知道树上有个要将他扒皮抽筋的人,他与李元良见面,一是为了让李元良成为纥骨月离的目标,这二嘛,是因李元良在温泉山庄养了许多供人取乐的小倌,李派官员时不时去那里饮酒作乐,若是去了,说不定还有意外的收获。   两人约定好后,闲聊了几句,又双双离开了。   陆温瑜从树上跳下来,嘴里了一句嘀咕:“什么破树,我以后再也不来了。”继而也离开了。   三人走后,哗啦一声,一道人影从河里蹿了出来,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敕胡使者驿站里。   一个浑身湿漉漉的黑衣人闪了进来。雨惜彖对   纥骨月离拿着肉块,一块一块慢慢地喂着鸟笼里的雏鹰,表情十分认真,仿佛眼里只有那只雏鹰。   黑衣人安静地跪在一旁。   他喂的太慢,雏鹰有些心急,忍不住狠狠啄了他的手指一口,血顿时流了出来。雏鹰天性|爱血腥,闻到血腥味儿,眼珠立刻竖了起来,兴奋地舔着他手上的血。   纥骨月离却并没发怒,反而任由它舔,直到血被舔干净,他才拿起帕子,状若无事地一根一根擦着手指,问道:“有何进展?”   “他答应了李家公子去天山温泉山庄。”   纥骨月离动作一顿,看向黑衣人,挑眉:“李家公子?李元良?”   “是。”   纥骨月离蓦地笑了起来:“居然学坏了,还会逗人玩儿了,有趣。”   “属下不解,请主人解惑。”   纥骨月离:“之前跟踪他的人不知所踪,多半被他发现杀了,他知道我在跟踪他,还故意多次接触李元良,所以李元良多半只是幌子,他想护的另有其人,而这个人,才是他要找的人。”   “主人英明。”   纥骨月离问:“你刚说他们要去泡温泉?”   “是。”   听到回答,纥骨月离皱起眉,无奈道:“他还真是会诱惑人。李元良若是敢碰我的人,这温泉,便毁了吧。”   “是,属下遵命。”说着便要退下。   纥骨月离微微抬手:“慢着,许久没见他了,倒很想看看他变什么样了,这次我亲自去罢。”   “是,主人。”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23)   从那晚撞见萧煜李元良约会后,陆温瑜心里就憋着一股气,朝会上见了萧煜也冷着脸,一副不想搭理的模样。   萧煜也不计较,远远朝他一笑,也不再来瞎撩拨,颇有些泛泛之交的滋味,客气的有些疏远。倒是时常跟李元良有说有笑,相谈甚欢的样子。   陆温瑜时不时暗中观察他俩,越看越觉得郁闷,越发觉得之前萧煜跟他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场梦。萧煜这人真是捉摸不透,男人心海底针呐......   难怪古人说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不对,什么旧人新人的,搞得他好像怨妇一样。况且,在萧煜心里,他估计连“旧”都算不上,就是个过客。   一时间,两人之间好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冰,一人不搭理,一人不主动,跟陌生人似的。   孔飞白想邀他俩喝酒,也没人应。只能可怜地夹在中间,像只无助的鹌鹑,还是瑟瑟发抖的那种。   这天下了朝,萧煜和陆温瑜依旧推了他的邀约。他终于忍不住了,逮住陆温瑜,问道:“你俩又怎么了?说来哥听听。”   陆温瑜假装不知,语气淡淡:“谁俩?”   孔飞白:“你和萧煜啊,最近怎么跟不认识似的?”   陆温瑜翻了个白眼:“没怎么啊,我跟他本来也不熟好嘛!”   孔飞白不信:“不熟?不熟你还半夜跑人家里去?”   陆温瑜嘴硬道:“谁、谁上他家了,你胡说什么?”   孔飞白摸了摸下巴,道:“是吗?可我怎么听说庆祝宴第二日清早你是从萧府出来的?”   “......”   陆温瑜没想到那日竟被人看到了,这下民间不知道又该怎么编排他的绯闻了。   陆温瑜反驳:“我那是去给他个忠告,让他别上人当!结果好心当成驴肝肺,白白当了次吕洞宾。”   “哦?承认去他家了?你俩......”孔飞白凑近他耳朵,“那晚没发生什么吧?”   陆温瑜脑海里顿时闪过萧煜亲他手臂的情形,那种温润的触感好像还停留在他手臂上,有些发烫。   他莫名有些心虚,抬高声音吼:“你想什么呢?!我俩什么也没有发生!”   孔飞白一摊手,无辜道:“没想什么啊,我就是正经地问问,是你想多了。”   陆温瑜气到无语,拔腿跑了。   孔飞白将受的夹板气发泄了出去,觉得浑身轻松,心情极好。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山有木兮木有枝......”他哼着越人歌,悠哉悠哉往柳湖去了。   之前向他爹打听的重臣之女,发来请帖,说要邀他共游柳湖。   他飘飘然到了柳湖,柳湖岸边上已有一只花船,上挂着兔子灯笼,里面灯火通明,隐约有人影晃动。   帖子说船上挂着兔子灯笼,想必就是这一只了。   他上了船,走到船门口,稍稍整理了下衣冠,才轻轻敲了敲三下门,温声说:“在下孔飞白,来赴佳人约,恳请小姐相见。”   船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地声音,接着脚步声停在了门口,吱呀一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开了门。   孔飞白愣了,怎么是个男的?是仆人吗?   “你家小……”   少年眼睛睁得大大的,惊讶道:“怎么是你?”   孔飞白一愣:“你认识我?”   少年没回答,只仔细打量着他,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很可爱。   干站着任人看,孔飞白感觉他像街上耍戏的猴子,浑身不自在。   他轻咳一声,问:“你家小姐可在船上?”   少年道:“船上没有别人了。”   “不好意思,我可能上错船了,我找的是位小姐。”孔飞白说着便要下船。   少年叫住他:“等等,你是孔飞白?”   孔飞白正色道:“是。”   少年还是不敢相信:“你真是孔飞白?那人诓我的?”   孔飞白没了耐心,佳人还在等他呢:“小公子要没事我先告辞了,我还有约。”   少年拉住他:“等等,别走了,是我约的你。”   “你?”孔飞白不可置信地看了他,又看了看船,说:“小公子别逗我了,我约的是位姑娘。”   谁知少年一把拉下束发冠,如瀑的长发倾泻而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含笑看着他。   孔飞白变成了只呆头鹅,这……这不就是那日碰瓷的姑娘吗???   “嘻嘻,你怎么这么好玩,跟木愣子似的。”沈伊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人虽然长得挺拔端正,但怎么好像不太灵光的样子。   “我……”孔飞白被姑娘取笑了,不免有些羞赧,他正了正神色,说:“谁能知道你是位姑娘……”   沈伊惆怅地瘪瘪嘴:“我也不知道是你呀。没想到美人诓我,唉,我这船可花了好些银钱呢,岂不是白租了。”   “……”孔飞白只有尴尬得笑笑。   沈伊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既然咱两来都来了,不如一起游吧,你不介意吧?”   孔飞白没想到沈伊看着年纪不大,倒是挺想得开的,既然姑娘都不介意,他要拒绝就太小气了。   “……不介意。”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24)   陆温瑜被孔飞白取笑了一顿,满脑子都是萧煜撩拨他的情形,心里越发不痛快。他郁闷了一阵,干脆一头扎进案牍中,将萧煜抛出脑外。   等忙完公务,已过未时,他才伸了伸懒腰,松完筋骨,朝着溷藩(hun fān )走去。   户部的溷藩布置得十分精致,除了有香炉外,每个隔间都是封闭的,很是隐秘,隔间里还放着衣架。毕竟是木板,并不隔音,这会儿隔壁就有两位仁兄便如厕便闲聊。   “听闻敕癞子很会享乐,那方面的药应有尽有,尤其是销魂散,听说可以让人欲|仙|欲|死,我还真想试试,嘿嘿。”   “嘿嘿,谁不想,李侍郎不就有吗,让他赏点给你。”   “他哪舍得,自己都不够用呢。听说今日他去了温泉山庄,那还能有剩?”   “这三皇子可真会见风使舵,本以为他从此一蹶不振了,没想到献药这一招,正合了李侍郎心意……”   “可不是……”   ……   陆温瑜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那方面?   哪方面?   销魂散又是什么?   听他们猥琐的语气,莫非是……春|药?   李元良去了温泉山庄,那萧煜必定也去了。   他想对萧煜用……春|药?   靠,这个变态!   陆温瑜思及此,衣裳都来不及整理,跑出宫门,骑上马,往天山狂奔而去。   温泉山庄里,早已是纸醉金迷的温柔乡,除了萧煜外,还有好些纨绔子弟和官员,个个左拥右抱,神色销魂。李元良坐在萧煜对面,越看萧煜越忍不住冲动,恨不得贴过去搂着亲一口,可是……他是武将,若不用点非常法子,怕是不会服从。   “萧兄……萧兄……嗝……我倾慕你许久了……”!李元良借着酒劲伸手摸着萧煜放在桌上的手,真白啊,虽然不比女子细腻,但指节匀称修长,纤纤玉手也不过如此罢。   萧煜不动声色抽出手,说:“李兄醉了吧,这等胡话就别再说了。”   李元良看他抽出手顿觉不满,干脆整个人扑了过去,抱住他:“真的……我第一眼就看中你了……不如从了我吧……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哦?”萧煜笑了一下,凑在他耳边状似无意地说:“如果,我想要你的命呢?也给我吗?”   李元良愣住了,慌忙推开他,萧煜一脸笑意,说的话却好似含着杀气,一时间分不清他是在说笑还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李兄这就怕了?萧某说笑呢。”   还有利用价值,怎么会让你死。   “呵呵呵……原来如此,萧兄真会逗乐,哈哈哈,来,咱们喝了这杯。”李元良松了口气,看着萧煜把最后一杯酒喝了进去,一想到半个时辰后,他就能尝到朝思暮想的肉|体,血液都沸腾了。   陆温瑜狂奔了两百里,才终于到了天山脚下。此时已过申时,太阳即将西下,天山的雾障逐渐浓郁起来,望过去白茫茫的一片,连个鸟影都看不着。   陆温瑜跑了这许久,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他来这做什么?   说不定萧煜很乐意呢?   可是……万一他并不愿意也不知情,那……   他想到那似曾相识的鼻尖痣,一咬牙,闯进了天山。   罢了,估计他上辈子是欠他的,活该今生来还。   半个时辰后,萧煜想乘机四处转转,刚站起身却突然感觉小腹升起一股燥热,继而全身筋骨都酥酥麻麻,脱力般身一软,倒在了桌边。   李元良看萧煜脸色微红,额头还有热汉冒出,便知时辰差不多了。他心急难耐地伸出手,半扶着萧煜,说:“萧兄,你醉了,我送你去休息吧。”   萧煜心一沉,这种久违的感觉,一下子唤起了他身心上的疼痛,顿时明白他被下了敕胡的销魂散。   他神色不变,忍住了身体深处袭来的热潮,暗中将手伸进袖间,取出一根针,狠狠刺进了手腕里,然而欲|望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顷刻消失,反而让他更加饥渴难耐,这是怎么回事?   销魂散不是见血就消吗?   难道不是销魂散?   不,这种感觉他记得很清楚,就是销魂散,为什么不见效了?   难道……跟脱骨香起了连锁反应?   不过片刻的功夫,萧煜就感觉浑身像火似的,烧的血液都要燃起来,鼻息烫热,头脑昏沉,他想再刺几针,却发现连拿针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元良搂着萧煜到了厢房,轻轻地把他放在床|上,兴奋地搓了搓手,就要去解萧煜的外衣。   吱呀一声,门忽然开了,一个人进来了。   李元良以为是不懂事的仆人,好事被打断,想也不想地吼道:“滚出去,谁他娘的让你进来的。”   那人并没立即退出,反而反身关上门,笑了一声,说:“我自己进来的。”   “你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来人,”李元良抬起头看他一眼,发现这人穿着白衣,戴着半边面具,挡住了上部分脸,并不是仆人,他吓了一跳,声音顿时拔高,“你是谁?来人!快来人!”   那人慢条斯理地说:“不用喊了,没人会来,房外的人都被我杀了。”   李元良顿时惊恐,指着那人,身子不断往里缩:“你你你……不要过来,快滚开,你要过来,我杀了你,我爹……我爹是当朝太师,你要敢动我,他不会放过你的。”   “啧,真啰嗦,”接着他一掌劈晕了李元良,说,“要不是你爹还有点用处,我还真想杀了你,他岂是你能碰的?”   他看着萧煜,微笑道:“好久不见,别来无恙,阿云?”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25)   从他进来,萧煜就一直狠狠盯着他,目眦欲裂,眼眶里布满了血丝,里面仿佛蕴含着无数的仇恨。   “看见我就这么不高兴?哦也对,你现在不叫阿云了,叫萧煜,真是个好名字啊,像把火一样,烧进人心里去了。”   那人自顾自地说着,坐到床边,拿起萧煜的手看了一眼,血已经浸透了衣袖,他叹了口气:“啧,又用针扎自己了吧?果然还是这么狠,真让我心疼。”   萧煜竭力忍住触碰带来的战栗感,声音沙哑地说:“滚。”   那人不但没滚,反而用手摸着萧煜的脸,柔声说:“这副模样我也喜欢,不过我更喜欢你以前的样子,比女子还俏,哭起来让我心都要碎了。”   “纥骨月离,嗯……呼……你给我滚……滚!”萧煜嘶声吼道。一股股热浪夹杂着恶心冲得他头晕目眩,全身的毛孔都张开,唇色鲜红欲滴,好像在极度渴求与人交|欢。   “看来你也没怎么变啊,还是带那么多刺。呵呵,滚了多可惜,明明你也很想要,我们不如全了这一夜春宵,嗯?”纥骨月离微微一笑,手指划过萧煜的胸膛,停在他的腰带上。   “知道吗,嗜过血的鹰会更凶猛,也更能激发人的征服欲,这副挣扎的样子真像嗜血的鹰啊,倒让我更兴奋了......”   萧煜没说话,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眼睛模糊不清,连纥骨月离的说话声都已听不清了。他心如坠地狱,狠狠咬着嘴唇,用尽全身力气握住了袖里的匕首,只要纥骨月离一靠近,这刀就会毫不犹豫刺进他的心。   “李元良,你个死淫贼,居然下药,简直不知羞耻!”   一声爆喝,随即门哐啷一声倒在了地上,陆温瑜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瞪着屋里的两人,不……是三人?   陆温瑜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李元良,又看了看多出来的人,这是什么情况?他是谁,怎么还带着面具?还要解萧煜的衣裳?   陆温瑜发出灵魂三问:“你是谁?李元良怎么倒了?你们在做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吧,打断别人春宵,可是会折寿的。”纥骨月离倏地冷下声,一挥衣袖,一个刺客打扮的人从窗外闪了进来。   纥骨月离:“解决他。”   “是。”   话音未落,那人瞬即拔出一把刻有狼牙镂空图形的玄月弯刀,砍向陆温瑜。   狼牙?敕胡人?   陆温瑜疑惑了一瞬,旋即眼疾手快地将身子一仰,避开了刀锋,他毫不犹豫抽出了腰间的软剑,与黑衣人缠斗起来。   黑衣人身手敏捷,招招致命,一看就是常年在刀尖舔血的人,陆温瑜却滑不溜秋的,招数毫无章法,除了孔尚启教他的枪法和跟着无根大师学的心经外还有多年打架学来的小混混招数,一时间两人竟难分胜负。   陆温瑜一个空翻,绕到黑衣人的身后,长剑迅疾如电,转眼间就将黑衣人压制住了。   打了这一会儿,萧煜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很不对劲啊。他趁此空隙,看向床边,只见萧煜的脸像敷了粉,白里透红,双眼紧闭,嘴唇咬得死死的,似乎在极力忍着痛苦。   他出声喊道:“萧煜,你怎么了,快醒醒啊!”   萧煜在浑浑噩噩中听见了陆温瑜的声音,一时间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谁在喊我?   声音好熟悉......   是阿瑜哥哥吗?   阿瑜......哥哥,我好像不能遵守约定了,等不到你来找我了......   我好疼,全身都疼,每天都疼,好疼啊......   熟悉的疼痛又将他拉回那些扒皮抽筋痛不欲生的日日夜夜里。   恍惚间,他好像又看见阳光中的那个少年微微皱眉,说:“阿云,你快跟上,不然我可不等你了......”   他从后面抱住了陆温瑜。   “你、你怎么了,突然抱我干嘛?”   “我想确认一件事......”   “啊?什么事?”   确认......   我喜欢你啊。   “萧煜!”   陆温瑜又急切地喊了一声。   纥骨月离没想到陆温瑜竟是个高手,眼看不能速战速决,又挥手招来一刺客,两人一起对付陆温瑜。   没多久,陆温瑜就招架不住了,剑被人挑飞,一把冰凉的弯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纥骨月离嗤笑一声:“管人闲事,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动手吧。”   黑衣人正要下手,一根银针嗖地刺了过来,正中咽喉,不过力道不足,刺的不深,并未一针致命。   萧煜听到了陆温瑜最后那一声喊叫,终于分清了现实和梦境。   刺耳的刀剑声清晰地传了过来,他蓦然一凛,神志挣扎着从昏沉中醒来。   他吃力地睁开眼,看向声源处,只见陆温瑜与两黑衣人缠斗在一起。他心急如焚:“走......”   怎么回事?为什么发不出声了?   他不死心地张了张嘴,还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阿瑜,你为什么会来......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26)   当陆温瑜被刀架着脖子后,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心里涌起无尽的绝望与愤恨。   萧煜啊萧煜,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废物,这么软弱,这么不堪一击!   他惨然苦笑,不过好在他还有点利用价值,可以一命抵一命了。   他毫不犹豫地甩出银针,一出手就感觉自己力有不逮,不能一针毙命,所以趁机拔出袖里的匕首,将刀尖对准了自己。   纥骨月离骤然大怒:“你干什么!”   萧煜把刀划向自己的脖子,眼神挑衅地看着纥骨月离,手指着陆温瑜,意思表达的再明显不过:你若动他,我先杀了我。   纥骨月离气极反笑:“好啊,威胁我?你以为你是谁,真当我不会杀你吗?”   萧煜无声地将刀往里刺了两分,血顷刻顺着脖子流了下来。   “萧煜!你干什么,你疯了吗?你别乱来!”陆温瑜没想到萧煜会做到如此地步,既惊讶又担心。   萧煜没有看他,只盯着纥骨月离,将刀又往里送了两分,血汩汩而流,若是再刺,恐怕神仙也束手无策了。   “你住手!不要再刺了,萧煜,你给我住手!”陆温瑜愤怒地喊道。   为什么?   你不是对谁都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吗?   你不是对我爱搭不理的吗?   为何要这么做?   纥骨月离揪着他的衣领,眼神凶狠地瞪着他,低声说:“你这么在意,他该不会就是那个你一直在找的人吧,嗯?”   萧煜沉默地看着他,眼里尽是嘲讽。   纥骨月离冷哼一声,放开他,上下打量了陆温瑜好一会儿,说:“刚没看仔细,原来我们见过面啊,陆大人?”   陆温瑜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我?”   纥骨月离:“我是谁不重要,我怎么认识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管他叫萧煜,那你可知萧煜是谁?”   陆温瑜愣了一下:“萧煜就是萧煜,还能有谁?”   纥骨月离一步一步走近他,声音诱惑:“你猜猜?他身上可是有个大秘密哦。”   陆温瑜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你有病吧,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再说了,谁没有秘密。”   “这个秘密可是与你有关......”   “你敢!”萧煜狠狠皱起眉,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如老者。   纥骨月离忽然低头闷声笑了起来。   与我有关?   陆温瑜心里纳闷,他跟萧煜认识半年不到,能有什么秘密?   除非......   他又想起那颗似曾相识的红痣,这一切会是巧合吗?   纥骨月离好一会儿才止住笑,说:“萧煜你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下次再见,你可别再威胁我了,不然我可忍不住……”他弯下腰,贴近萧煜耳朵,轻声说:“告诉他,你是谁了,我亲爱的……”   最后两个字他没有说出声,但萧煜明白他想说什么,全身止不住的发抖,恶心的感觉如洪水般翻搅上来,他使尽全身力气才将它压了下去。   纥骨月离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闷笑着直起身,看也不看陆温瑜,径直离开了,那两刺客转眼也消失不见。   “你怎么样了?”   萧煜没回话,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嘴唇却又发白,想必失血过多。   陆温瑜赶紧上前,撕了官袍衣袖堵住萧煜脖子上的伤口,伤口很深,不断有血流出来。   陆温瑜又气又急:“你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吗?为何为我做到如此地步?你是傻的吗?”   萧煜竭力凝起神志,挤出一个笑容,无声地说了句什么,陆温瑜看着他的嘴形,分辨出他说的是:“你……才傻。”   陆温瑜无语,都这时候了,还跟他贫嘴,于是没好气地说:“你躺着,我找找此处有没有止血药。”   陆温瑜翻箱倒柜找了一通,才在一个小柜子里找到瓶金疮药。   陆温瑜:“你且忍着,我给你上药。”   伤口很深,但还好没伤到要害,将养段时日就能痊愈。陆温瑜松了口气,上完药,重新缠好衣袖,终于放下心来。他看着官袍袖子,摇头苦笑,想必他是第一个将官服当绷带的吧。   两人休息片刻,萧煜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嘴,陆温瑜低下头,听见萧煜说:“先……离开……这儿,他……”   萧煜还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震天动地的爆炸声,接着地面就不断摇晃起来,轰隆一声,书架倒在地上了。 第一卷 旧人成了新(27)   陆温瑜立即反应过来,来不及说什么,抱起萧煜就往门外跑。可惜门口已被掉下来的书架挡住了,挪开必然耽误时间。   陆温瑜果断放弃,旋即冲向窗口,往外一看,他们处在二楼,虽然略高,但好歹地面平坦,他想也不想地抱着萧煜就准备跳。   “等……有……”   萧煜拉了拉他的衣服,声音被轰隆声掩盖住了。   陆温瑜一边听着动静,一边将耳朵贴到萧煜嘴边说:“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萧煜喘着粗气说:“有……有机关密道。”   陆温瑜忙说:“你怎么不早说,我都想跳楼了,密道在哪?”   萧煜心道,你也没给我机会啊。   他伸手指了指床头的枕头。他刚来温泉山庄就悄悄查探了一番,发现只有这个房间装有机关,而且地面是中空的,下面肯定有密道。   陆温瑜不再多说,抱着他奔到床边,左右扭转枕头,然而密道并没出现。   萧煜:“试试……阳九。”   陆温瑜没多想,照做了,轰隆一声,地面果然出现了一条密道。   陆温瑜看见李元良还倒在地上,若是不救他,必死无疑。   虽然李元良很可恶,但还罪不至死,他也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一咬牙,将李元良扔下了密道,自己则抱着萧煜跳了下去。   密道里很黑,也不知有多深,两人无声地落了一会儿,才扑通一声,倒在了平地上。   陆温瑜顾着萧煜是伤患,十分体贴地当了回人肉床垫,两手将他护的严严实实,连衣服都没沾地。   陆温瑜推了推萧煜:“萧煜,起来了,你砸死我了。”   萧煜一动不动,一点动静都没有。   陆温瑜纳闷,抬起头一看,发现萧煜双眼紧闭,不知何时晕了过去。   “唉,我真是欠你的,借你躺一会吧。”陆温瑜没辙了,反正地也不动了,干脆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密道墙壁上挂着灯,甬道很长,尽头有一扇门,门上好像还刻着什么图案。他被压着,没法走近细看,只好作罢。   过了片刻,萧煜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陆温瑜这才觉得不对劲,伸手摸了摸萧煜额头,被烫得缩回手。   怎么这么烫?   那药药性这么强,还没消?   陆温瑜抱了萧煜一路,自然知晓萧煜身上的变化和反应。说实话,那物……还挺……不可小觑的。都是男子,自然知晓那有多难受,须得想想法子给他消除,不然还不知会如何。   不知道为什么,萧煜拿刀刺自己脖子那一刻,陆温瑜觉得自己心脏都要停了,明明这人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对他也真真假假分不清,可是看着他那样决绝的样子,心里忽然就很难受。   李元良还晕倒在地,陆温瑜也顾不了他,抱着萧煜向那道门走去。走近了,陆温瑜才看清,门上刻的竟是狼图腾,敕胡人向来崇拜狼,这密道难道是敕胡人建的?   李元良的山庄底下怎么会有敕胡人建的密道?   陆温瑜顿时警惕起来,侧耳贴在门上听了片刻,门里没有任何声音。   他轻轻推开一条缝,往里一看,里面没有人。他松下心来,推开门进去。里面空间很大,墙壁两侧有十多个小门,看大小,估摸只能一人通过。   陆温瑜推开一个小门看了一眼,黑乎乎的,尽头处隐约有光,应该通向外面。   他将萧煜轻轻放在地上,将每个门都打开看了,都一样,没有人,十分安静,想必因为爆炸,人都走光了。   屋子中间有一个水池,上面还冒着湿气,陆温瑜伸手试了试温度,不冷不烫,估计这里的人常来这泡澡。   陆温瑜将萧煜抱进池里,摆好位置后就想上去,但……萧煜身上的衣服都已汗湿了,若不烘干,穿着指定难受。   他咬咬牙,边脱萧煜衣服边小声嘀咕说:“我可不是要占你便宜啊,只是不脱的话,肯定会着凉,我什么也不会看的。”   萧煜要是醒着,不知会怎样撩拨他一番,可现在只能软绵绵地任陆温瑜上下其手。   他不禁窃喜,出言调戏:“小样儿,平时看着不正经,这会儿晕了倒还很乖,像只披着狼皮的小羊羔,你说你反差怎么这么大呢。这样一看,这副样子,这颗痣,倒真像……咦,这是什么?”   萧煜上身衣物褪尽,肌理分明的胸膛露了出来,原本白皙的皮肤透着粉光,被水汽一蒸,像颗熟透了的桃子,鲜嫩多汁。   只是这桃子的锁骨下方有一枚纹身,陆温瑜眯眼仔细看了下,不……是两枚。   最上面的纹身是个青色的莲花图案,刻得无比的深,留下了好几条细微的疤痕,想必刻的时候下手极重,跟剜肉剔骨似的,狠狠地将它刻进自身的骨肉里,一辈子都不会消失。   最下面的纹身几乎都被盖住了,约莫是手法的原因,下面的图案还是依稀能辨认出,看轮廓,好像弯弯的......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陆温瑜盯着那朵青莲,眼里全是不可置信,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纹身?还是在这个位置……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朵莲花,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汹涌而至已有控制不住的趋势。   他的手也微微抖了起来,眼睛酸涩的厉害,那些被他葬在心底的回忆止不住地翻涌起来,誓要把他的心搅个天翻地覆。 第二卷 两小无嫌猜(1)   在楚州东北边陲有一座山,名叫“启明山”,山不高,树木颇多,郁郁葱葱,远看去如一把墨绿的油纸伞,庇佑着沂河镇上的世世代代。   沂河镇,因沂河而得名。沂河发于鲁州,自北向南,流经多州,最终汇聚于沂河镇。   沂河镇盛产莲花,每每到了夏季,沂河两岸就是两条绿叶铺就的碧玉带,粉白的莲花枝枝出尘脱俗,像不识烟火的仙子。然而景再美,也得有人赏识才是,不然都是虚设。   “少爷,您看看,这景多美啊,沂河镇虽远离金都,但景色宜人,民风淳朴善良,着实适合少爷您求学……”   “少爷,老爷给您找的教书先生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他曾经还教过老爷呢,若没有他,老爷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进了翰林院,您跟着林老先生求学,肯定前途无量啊……”   沂河岸边的官道上,十几辆华丽的马车浩浩荡荡地向沂河镇驶去。   十四岁的陆温瑜坐在马车里,青涩的脸蛋虽然稚气未脱,但眉目很浓,是一副机灵讨喜的模样,可惜此刻这小脸蛋上却写满了不悦与不耐烦。   想来也是,任谁离开繁华奢靡的金都,要来这穷乡僻囊的无名小镇住几年,谁都高兴不起来。   更何况旁边还有个碎嘴子管家在喋喋不休地讲此地有多好,讲的陆温瑜耳朵不说起茧子,连泡都起了好几个,心里对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更加反感了。   “少爷,您看那莲花,哎哟,可真俏,听闻结的莲蓬也是极甜的,哪日让宁诚给你捎几个尝尝,唉,老爷为了少爷您,也真是煞费苦心,临走时老爷还嘱咐老奴要看好少爷您……”   “宁伯,您饶了我吧,”陆温瑜不懂他怎么突然从莲花又说到了他爹身上,本就不悦的情绪达到了极点,终于忍不住打断他:“您看看我的脑袋。”   宁管家懵了:“啊?脑袋怎么了?”   陆温瑜指着自己的头,说:“您没发现它大了好多圈吗,都快赶上马车轱辘了。”   宁管家才明白过来陆温瑜在暗指他啰嗦,忍不住笑起来,连声说:“好好好,老奴闭嘴,闭嘴。”   陆温瑜耳根终于清净了,撑着下巴,无聊地看着窗外。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转头问宁管家:“宁伯,您刚说此地民风如何?”   宁管家不明白他为何有此问,回想了下说:“此地民风自然是淳朴善良的,老爷不就在这儿长大的嘛,老爷什么样的人,少爷您还不知道吗?”   “我爹什么样我自然知晓,但您看……”陆温瑜边说边指向沂河边一处莲叶茂密的地方。   宁管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起初视线被莲叶挡住了,没发现什么异常,等风一吹,几个人的身影冒了出来。   他眯起眼细看,发现那几个人前面还有一个人,正坐在水坑里,看不清样貌。旁边几个人似乎拿着泥巴在……朝那小孩儿扔过去?隐隐约约还听见那几个人嘴里喊着什么,但太远了,听不分明。宁管家一看就明白了,那几个人正在欺凌那水坑里的孩子。   陆温瑜嘲讽地说:“民风淳朴善良哈?”   宁管家感觉脸很疼,亲了个娘的,他怎地知道会遇上这事儿,虽然稚子间的欺凌处处都有,他家少爷就是个“欺凌”他人的主,但是他家少爷也是个爱管闲事的主。   果然,陆温瑜叫停马车,挥手招来宁诚,说:“宁诚,你去吓吓他们。”   宁诚犹豫道:“这……少爷,我不会。”   宁诚是他爹来此处前才派给他的随侍,之前跟着他的那些家将们都被他爹调走了,原因很简单——每当陆温瑜在外闯了祸,家将不是替陆温瑜隐瞒就是替陆温瑜打架,将主仆情深演绎得淋漓尽致。   陆文瀚一气之下把之前的家将全撤了,安排了一个木讷老实的宁诚给他,时时保护的同时,让陆温瑜再也不能“作威作福”。   陆温瑜瞪大了双眼:“吓唬人你都不会?”   宁诚颔首。   陆温瑜扶额,无奈道:“梁山好汉你知道吧?你就走到他们面前,把剑拔出来,大吼一声,把他们吓跑就行了,一看他们就是胆小鬼。”   宁诚:“是。”   陆温瑜看着宁诚走到那几个,咔的一声拔出剑,然后一手叉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吼——”   陆温瑜被吓得一激灵,下巴差点磕在窗户上,他有些震惊,没想到宁诚这么猛,说吼就真吼。   那几个少年混混儿就更不用说了,早已吓得边喊“我的娘呀”边屁滚尿流地跑了,只剩下水坑里的小孩,怔怔地看着宁诚。   宁诚估摸也觉得此举有些惊人,看了那小孩一眼,将剑回鞘,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转身往回走。   陆温瑜呐呐道:“宁伯,令郎真是人才啊。”   宁管家有些羞赧,说:“犬子做事太实在,还望少爷多多包涵。”   “呵呵......无妨。”   陆温瑜神色恹恹地摆摆手,破地方无聊,人也无趣,简直糟糕透了。   “那就好,那就好。”宁管家讪讪一笑。   马车又轱辘辘了片刻,才停在了一户院门前。   院子不大,青瓦灰墙,门前种了两株桂花树,枝繁叶茂。院门上方挂着一块陆府牌匾,这是他爹从前住的地方,决定要将他送来后,就好好修葺了一番,家仆除了带来的几个人外,还在沂河镇另选了几个可靠的粗使奴婢。   仆人们知道金都来的金贵少爷今日到,早早将屋子收拾干净,家具物件摆放整齐后,便在门外候着,一溜儿看过去,忒有排面儿,整个沂河镇简直找不出比这更气派的了。   然而乡里人的气派大概不符合金贵少爷的眼光,陆温瑜转了一圈,看啥啥不满意。   大门颜色太暗,灰扑扑的,不喜庆。   灯笼居然没有图案,太素净了,不好看。   丫鬟小厮长相太普通,不伶俐,不悦目。   更更不满意的就是饭菜,少油少盐,淡然无味,没食欲……   陆温瑜来这半晌,看不顺眼的通通让人换掉,将管家仆人折腾了个遍,撒了一通混账气后,心里终于畅快了。   他从小顽皮惯了,皮实的很,并不是个娇气的人,只是在跟陆文瀚置气,埋怨他狠心将他送到这么远的地方。   其实着实不怪陆文瀚狠心,要怪就怪陆温瑜皮过头,生辰不好好过,偏要偷跑出去游湖,夜半才归,不仅落得个满身泥污,还害得陆夫人担心过度导致旧疾复发。   陆温瑜当时后悔不已,有心想好好改过,但陆文瀚被他折腾地头疼心也疼,意识到若再放纵他这样下去,将来指不定变成个什么混不吝。   于是陆文瀚借着让他求学的由头,将他送到故乡,让他好好磨练磨练性子,争做一根德才兼备根正苗红的良木。   一切安置妥当后,已近傍晚。   陆温瑜来到自己的房间,房间不大,窗台前放著书案,左手边就是书架,右手边则是床榻。   他打开窗户看了一眼,青瓦灰墙的房屋鳞次栉比,不知有几千户,远处还依稀能看到平静的沂河。   “好吧,至少景色还不错。”陆温瑜自我安慰道。   被褥都是新添置的,蓝色的衾被上绣着莲花,很是清新。   只是……   陆温瑜睡觉能将整个床翻腾个遍,经常床头睡觉床尾起,这床这么窄,怕是不够他施展的。   陆温瑜有些嫌弃,但此刻也无法让人换床,只好捏着鼻子忍了。   一夜过去。   “少爷,少爷,您醒了吗?”宁管家边敲门边喊。   里面没人应声。   “少爷,该起床了,今日还要拜访林老先生呢。”宁管家加大了声音,使劲敲了敲门。   “哎呀,知道了……我再睡一刻钟,困死我了……”陆温瑜懒洋洋的声音传了出来。   宁管家无法,等了一刻钟后,又开始砸门:“少爷,不能再睡了,再睡就耽误时辰了。”   屋内忽然传来扑通一声,接着就听见陆温瑜哀嚎的声音:“哎哟,我的娘啊。”   宁管家赶紧推开门一看,陆温瑜正倒在地上,皱着眉,手揉着头,被子落在一边,看样子是从床上掉下来了。   宁管家上前扶起他,嘘寒问暖:“少爷您没事吧?睡得好吗?”   陆温瑜指了指眼睛:“您看我像是睡得好吗?”   他的脸上赫然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一眼就是没睡好。   宁管家打着哈哈:“呃,初来此地,睡不惯很正常,时日长了就好。”   陆温瑜叹了口气:“不是睡不惯,是床太小,床板太硬了,我卯时才睡着,没多久就被您叫醒了,结果还掉下来了,我怎么这么难啊。”   “是是是,老奴的错,今日就让人给您多垫几床褥被。”   宁管家心道:“来这一天,东西都换了个遍,我也挺难的......”   陆温瑜气愤道:“床也一并换了。”   “啊?哦,好好好。”宁管家连忙应下。 第二卷 两小无嫌猜(2)   收拾完毕后,陆温瑜乘着马车,七拐八绕良久,终于到了林老先生的宅子。   林老先生,名安,字之逸,庆康年间连中三元,乃开国以来第一人。官至二品,后因不喜官场的尔虞我诈,便毅然辞职回故乡,当了一名普通的教书先生,陆文瀚曾经入他门下求过学。   如今他已年过花甲,本早已退世不出,但前些日子突然收到得意门生的求救信,求他教授不孝子陆温瑜诗书,他本不想再教,但陆文瀚言辞恳切,字字句句皆是老父的忧虑,没有子嗣的林之逸便答应了。   陆温瑜下了马车,抬起头打量,这……居然还是个茅草屋?!   虽说高人都不求身外之物,但这也太简陋了,万一刮个风下个雨的,岂不是要漏雨,到时候不会还要他来修缮吧?   陆温瑜顿感失落,他宁愿回去求他爹换个先生也不愿修茅屋。   宁诚:“少爷,我去敲门。”   “等……”陆温瑜连忙阻止,他还没做好准备,可是宁诚已经动作极快地敲了门。   宁诚停下动作:“少爷,等什么?”   “没事,你继续敲吧。”陆温瑜心道,你都敲了,我还能等什么……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老者出现在门口。老者头发胡子皆已须白,眼睛却矍铄有神,穿着身灰色麻袍,手里拿着枝莲花,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宁管家上前躬身作揖道:“是林老先生吧,我是陆文瀚陆老爷府上的,今日带着少爷特意前来拜见您,打扰您静修了。”   林之逸:“原来是陆小子的儿子,进来吧,不必拘泥。”说完就转身进了屋。   陆温瑜不情愿地应了声是,跟着进了屋。   进了屋,陆温瑜才发现此处自有乾坤。庭院干净整洁,中间放有一棋桌,棋子有些掉漆,边缘被磨得发光,约莫使用时年已久,陆温瑜伸手摸了摸棋盘,触了一手灰,看来很久没有打扫了。   东西南北各有房屋,东边的屋子上书“笃学”,里面摆有几张木桌木凳,应该是林老先生授学的地方。   南边的屋子上书“箴典”,屋里有许多书架,上面摆着满满当当的典籍,看样子应该是藏书阁。   西边和北边的屋子皆没有刻名,应该就是林老先生平时生活居住的地方。   陆温瑜有些惊讶,本以为里面破破烂烂,没想到五脏俱全,少年人的那点轻视和犹疑的心思骤然消失,隐隐从心里生出一股重视与尊敬的情愫。   林之逸全然不知仅凭陋室就让陆温瑜收起气焰,他径直走到“笃学”屋,拿出戒尺在桌上敲了三下,对刚进来的陆温瑜说:“老夫授学有三条清规,一曰勤,天下事以难而废者十之一,以惰而废者十之九,拙而勤者,是为明;二曰思,思而不罔,罔而不殆,是为智;这三嘛……”   陆温瑜:“三如何?”   “这三是顶顶重要的,曰趣。我看你聪颖灵动,分明不缺前两,对求学没意趣吧?”   林老先生一针见血,猜中了陆温瑜的心思。他确实没兴趣求学,也不想入仕。   他只想潇潇洒洒地闯荡红尘,做个风流不羁的行侠客,所以他从小就学习剑术,还在孔将军门下学了些拳脚,但踌躇满怀的侠客心还没发芽就被他爹掐死在书堆里了,所以只能捣捣乱,逃逃学,以示反抗。   陆温瑜被说中心思,有些难堪,他撇开脸,说:“是又如何?”   林之逸笑了笑,说:“无妨,人生无常,无常则生变,且等着吧,长着呢。”   陆温瑜不知道的是林老先生随随便便的一句话,竟应了他的一生。   他颠沛流离的那几年时光,大概都可以用“等着吧,长着呢”来概括,毕竟心诚之人,何处不相逢呢。   陆温瑜跟着老先生老老实实学了几日,装了几日乖学生后,终于忍不住暴露本性,想逃出去玩了。   但是宁诚时时看着他,连他如厕都在站在外面等着,跟条尾巴似的。   宁管家还每隔几日就修书一封,告知陆文瀚他的近况,若是被抓到逃学,他爹指不定一狠心又把他送到比这还不如的犄角旮旯,所以他打算偷跑出去玩一会儿就回林之逸的茅屋。   陆温瑜眼睛转了片刻,想了个法子支开宁诚:“宁诚,昨日先生布置的论赋我忘带了,你替我回府取来。”   “这……”宁诚有些犹豫,他爹吩咐过他要让他寸步不离的守着少爷,不能出一点差错。   陆温瑜见他犹豫,又说:“林老先生多严苛你又不是不知,若我今日不交,必定得罚站,还不知站到何时去,你忍心看我如此吗?”   宁诚被说动了,道:“那少爷可还记得放在何处了?我这就替您取来。”   陆温瑜佯装皱眉回想,说:“好像……放在书桌上了?不对……卧房也……唉,我记不大清了,你就到处找找吧,不然我可要受苦了。”   “是,少爷且等着,我去去就来。”宁诚转身离开了。   “嘿,真好骗,终于自由了,”陆温瑜欢欣雀跃,随即又拉下脸来,唉,去哪玩呢,人生地不熟,什么破地方!正在他发愁时,那片闪着碧绿的光的河流闪过他脑海,那就去那吧。   可惜,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陆温瑜东拐西绕,穿街走巷,终于把自己绕晕,成功地迷了路。   他倒也不慌,反而有种探索新世界的兴奋感,一边走一边好奇地环顾。楚州人颇喜桂花树,街巷屋宇边随处可见。   陆温瑜没想到这穷乡僻囊还挺大,走了半晌,终于觉得累了,找了个僻静阴凉处歇息。   “小叫花子又出来讨饭咯,快来看哪!”   “哈哈哈,丑八怪又被他那疯子娘赶出来了吧!”   “嘻嘻嘻,走,我们去把他饭碗抢了,让他吃屎去!”   “哈哈哈看他叫都不叫一声……”   不远处的声音夹杂着拳脚声传来,陆温瑜歇不住了,爬起来拍拍屁|股就朝那走去。 第二卷 两小无嫌猜(3)   几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混混儿围在一起,你一脚我一腿地揣着。   地上的人很瘦弱,瓷碗在他旁边已碎成了两半,饭菜撒在地上和泥沙混在一起,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那人双手抱着头,弓着背,紧紧护住肚子,仍他们拳打脚踢,一声也不吭,似乎早已习惯了。   陆温瑜走过去,两手抓起一把石子,猛地朝那几人扔去,石子打在背上,那几人顿时叫了起来。   “啊啊啊好疼!”   “谁他娘的砸我?”   “是他!”   几个人顿下动作,恶狠狠地盯着陆温瑜。   陆温瑜不屑道:“哼,你爷爷我砸的,有本事就来啊。”   混混们互相看了一眼,一起向陆温瑜冲了过去。陆温瑜来者不拒,一拳一个,不几下就将几人打翻在地。   陆温瑜拍了拍手,道:“嘁,还以为多厉害呢,原来都是软脚虾,净会欺负人。”   “你!你是何人,有种跟我大牛哥单挑!”一人不服气,躺在地上边捂着肚子边叫嚣。   “大牛?名字真俗!”陆温瑜吐槽了一句,又一字一句地说:“听好了,你爷爷我叫陆!凌!随时恭候来陆府找我。”   那几个人听了陆府二字,忙不迭爬起来跑了。   地上的人一直没有声响,陆温瑜走近前去,打量起来。   看身量,约莫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头发蓬乱,脸上黑黑的,衣服缝了很多针线,又破又旧,看来穿了许久。   他拍了拍小孩的肩,说:“你没事吧?他们都走了,你可以起来了。”   小孩没有任何反应。   “喂,你怎么了?”陆温瑜又推了推他,他依然一动不动,娘啊,他……他该不会被打死了吧。   陆温瑜吓了一跳,忙伸手探向鼻前,温热的气息扑在手指上,有些微弱,但还好活着,估摸是晕了。   他松了口气,但眼下人烟寥寥,又不忍心将人扔在此处,也顾不上脏不脏了,咬牙背着他,去人多的地方打听下医馆在何处。   陆温瑜背着小孩原路返回,打听片刻得知在镇东有一处医馆,而他们处在镇西,走过去得穿过大半个镇。   陆温瑜思量片刻,决定不去医馆,回陆府,府上有随他而来的大夫。   待他回到陆府,陆府上下已乱成了一锅八宝粥。陆小少爷不知道跑哪去了,宁管家对亲儿子宁诚发了一通脾气后,将全府的人都派了出去。他也打算亲自出去找,刚打开门,陆温瑜出现在了门前。   “哎哟我的少爷啊,你可算回来了,急死老奴了,您上哪去了啊!嗐呀,您要回不来,我这老命都要没了啊!您让我如何向老爷交代啊……”   宁管家垂足顿胸,恨不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陆温瑜忙打断他:“宁伯,您先别说了,帮我把他接下来,叫陈大夫过来。”   宁管家这才注意到他后背还背着个人,忙接了过来,一看,是个脏兮兮的小孩。   他问道:“这……是谁?”   陆温瑜捶着肩,道:“不知,我在路上捡的。”   捡……捡的???   宁管家满脸疑惑,道:“那……如何安置他?”   陆温瑜想,送佛送到西,好事做到底罢,于是说:“先放我屋吧,待他醒来,就送他走。”   宁管家犹豫道:“呃……我知少爷您侠义心肠,但此等来路不明之人,还是放在下人屋里吧,万一……”   陆温瑜眉毛一挑:“怕什么,都是活生生的人,有何区别,陈大夫来了没?”   宁管家忙道:“来了来了,正在门外候着呢,快请陈大夫进来。”   陈大夫把完脉,道:“此子气虚血亏,体弱消瘦,面色蜡黄,乃久饥之症,老夫先开副补血益气的方子,日后保证三餐饮食,自然无恙。”   陆温瑜点点头,将陈大夫送走后,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完全忘了要告知林老先生一声。   陆温瑜醒来,末时已过。   他揉了揉脖子,趴在桌上睡这么久,脖子有些酸。他边揉边看向床,床褥整整齐齐,一丝不皱,人也不见了踪影。   陆温瑜跑出门喊道:“宁伯,宁伯!”   宁管家忙应道:“哎哎,少爷,您可算醒了,老奴等候多时了。”   陆温瑜问:“那个小孩呢?怎么没看见他?”   宁管家:“嗐,少爷您睡着了不知道,老奴看那孩子醒了,便将药端来想让他喝了,谁知他就杵在那,慌慌张张的,也不说话,老奴一靠近他,他就跟受惊的兔子似的,跑了!这……唉……”   陆温瑜没好气道:“跑了?小爷我费了多大劲儿把背回来,居然一声不吭的跑了?小屁孩真不让人省心,下次别让我遇到你!”   宁管家欲言又止,心道,您不也是个不省心的小屁孩……   “备饭,多加点辣酱。”   陆温瑜嗜辣,几乎无辣不欢,可楚州菜讲究原汁原味,连盐都少放,这可苦了他,每顿吃几口就不吃了,肉眼可见得瘦了些。   宁管家愁眉不展,后来令厨子多加好些辣酱,陆温瑜才渐渐适应,也没再瘦下去。   陆温瑜化悲愤为食欲,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宁管家心情愉悦,连陆温瑜逃学这事也没向陆文瀚打小报告。 第二卷 两小无嫌猜(4)   第二日,陆温瑜带着昨日的论赋,想好了跟林老先生解释的缘由,活蹦乱跳的上学去了。   到了茅屋,林老先生站在门口,低头摸着新摘的莲花,看也不看地问:“昨日为何没来?”   陆温瑜诚恳道:“昨日学生在路上遇见一小童被欺负,便帮了他,可他晕了过去,学生只好将他带回府医治。”   他想,做好事耽误了学业,先生总不能罚我吧,嘿嘿。   岂料林老先生又问:“哦?那回去之后为何不来?”   “我……”陆温瑜语塞,他总不能说他睡着了吧,这跟逃学何异?虽然他本来是想逃学。   林老先生看穿一切:“哼,我什么我,我看你就是想逃课,还扯什么救人,你爹都告诉我了,说你最会找理由,今日你就在门外站着吧!”   陆温瑜忙喊道:“啊!先生我错了,我没逃课,我真救人了!”   “救人?把你救的人带来,我就信了你!”林之逸挥挥衣袖,带着花进了屋。   陆温瑜又气又无奈:“嘿!这小屁孩!宁诚,你去把他给我寻来,我非得收拾他一顿不可。”   “是。”宁诚领命找去了。   陆温瑜却不知他恨得牙痒痒满世界找的人就在不远处悄悄看着他。   其实他晕之前看见陆温瑜了,比他没高多些的身影,却耀眼的像一团火,灼伤了他的眼,让他恍若在梦中。   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干净柔软的床上,那个梦中的身影就在桌边,趴着头,好像睡着了。   他情不自禁地轻轻地走上前,愣愣地盯着他看。稚嫩白净的脸庞上有压出来的红印,眉目浓密分明,口角还沾着口水,一双手干干净净,一点破皮也没有,衣裳上绣着精致的莲花,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少爷,跟他完全是两个阶层的人。   那日,他在沂河边被人欺负,突然出现个十六七岁侍卫打扮的少年帮他赶走了人,他想感谢,谁料那人也没有报名字,转头就走。   他看见那人走到一个气派的轿子前,低声说了什么,接着人群队伍又浩浩荡荡地走了。因为隔得太远,他只看到了轿子的窗户边上一个模糊的少年侧脸。   原来,他就是那日在沂河边救他的人……   还救了他两次……   正在他怔愣出神时,却忽然来了人,他吓了一跳,慌忙逃了。   他逃出来后,仓皇间抬头看了眼牌匾,击……寸?他曾经偷听过林老先生讲学,只识得些简单的字。   不过,他说他叫陆……陆凌?   是陆字吗?   陆凌……   陆凌。   名字真好听啊。   像他这样的乡野之人,基本都是随便取的贱名,他头一回知道,原来世上有些人,连名字都与旁人不同。   第二日清早,他悄悄来到陆府,看见陆凌乘着轿子出来后,就跟了一路。   他听见他被林老先生罚站,想出去解释,可是陆温瑜说要收拾他,他又不敢了,只能缩在墙边偷偷看着他。   时值盛夏,陆温瑜晒得头晕眼花,大汗不断,正心浮气躁之际,宁诚回来了。   宁诚禀报道:“少爷,属下无能,没有找到那日的小孩……”   陆温瑜一听没找到,没好气道:“破小孩,躲得还挺深,晒死我了……”   宁诚建议道:“要不属下去求求情?”   陆温瑜连声道:“好哇,好宁诚,你快去。”   宁诚进屋不知说了什么,不一会儿,林老先生便让陆温瑜回了“笃学”屋。   待他学完,已是末时。   陆温瑜陆温瑜前脚刚踏出门,就看见地上放着绿油油圆鼓鼓的东西,上面放着一朵新鲜的莲花,花瓣上还有露珠,一看就是刚摘的,旁边还用石子歪歪扭扭地画着什么。   陆温瑜蹲下细看,一横,两横,三横,一竖,两竖,三竖,四竖?击?不对,旁边还有个耳朵样的图案,这是什么字?看着有点眼熟,却又认不出来。   “宁诚,你来瞧瞧这写的什么。”   宁诚只看了一眼,便道:“少爷,是个陆字。”   陆温瑜惊讶:“陆?你居然能看出来?”   宁诚憨憨一笑:“少爷,您常写字自然不知,我写字就是如此,横是横,竖是竖,笔划各自为家,一看就是新手。”   “那这是什么?”陆温瑜边嘀咕边飞快地打开那个绿油油的包。那是用莲叶包裹的,包了很多层,待打开最后一层,一个白白软软的糯米团出现在眼前。   陆温瑜伸手触了触,还带着温度,想必才放不久。   陆温瑜拿到鼻前闻了闻,还挺香甜的。他想,写着陆字,是给我的?   陆温瑜忙左右看了看,没看到人,估计放下东西早跑了。   过了几日,陆温瑜又在门口捡到莲叶包的糯玉团,带着温度,旁边依然写着歪歪扭扭的陆字。   宁诚问道:“少爷,会是何人?”   陆温瑜眼睛一转,促狭一笑:“宁诚,你从明日起,悄悄盯住门口,不要让人发现,说不定我们就能抓到他了。”   “是。”   第二日,宁诚勤勤恳恳地盯门口盯了一天,也没看见有人过来,莲叶包的糯米团也没有出现。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陆温瑜纳闷道:“奇了怪了,不再送了?也忒没意思了。”   “那什么有意思?你说说你这几日走神几次了?孺子不可教也!手伸出来!”林之逸拿起戒尺毫不留情地打了一板。   “哎哟,好疼,先生我错了。”陆温瑜连忙告饶。   林之逸道:“哼,我看你心不在焉也听不下去,今日就到此处吧,回去好好思过!”   “太好了,先生,我保证明日好好学。”陆温瑜顿时高兴起来,今日下学早,他可以出去玩儿咯。   陆温瑜像阵风似的蹦出门,宁诚被日头晒得昏昏欲睡,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陆温瑜喊了声:“站住!” 第二卷 两小无嫌猜(5)   宁诚忙跳下屋顶,只见陆温瑜追在一个小孩后面,边喊边跑,那个小孩听见他的声音,不但没停,反而跑得更快了。宁城忙追了过去。   小孩也不知那里来的劲儿,跑得飞快,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宁诚好歹比他高许多,没几下就追上他,逮住了。   陆温瑜跑到他面前,喘着气道:“你跑那么快做什么?累死我了。”   小孩没说话,低着头,一只手捏着莲花,另一只手不安地搓着衣服,像做错了事,等着挨罚一样。   陆温瑜见他这副模样,气消了一半,问道:“你跑什么?之前的东西是你送的吗?”   小孩缓缓点点头。   陆温瑜问:“怎么不说话?真是哑巴?”   小孩又摇摇头。   陆温瑜没脾气了,又问:“知道我是谁吗?”   小孩怔怔看着他,点点头,声如蚊呐:“知……知道……”   陆温瑜惊讶道:“会说话呀,之前被人打怎么不呼救?”   小孩又不说话了。   “哼,知道我是谁就好,你知道你把我害的多惨吗?我被罚站了整整半天,刚刚还挨了手板,就算……就算你送我糯米团,也补不回来,你说怎么办?”   陆温瑜毫不脸红的甩锅,完全忘了当初是他自己逃的学,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   小孩顿时慌了,犹犹豫豫的伸出脏兮兮的手,道:“对……对不起,你要难受……就打我吧。”   陆温瑜惊讶:“我打你做甚?”   小孩犹豫着说:“你……你不打我吗?那日……那日你还说要收拾我……”   陆温瑜眉毛一扬:“你都听到了?听到了还躲着我?”   小孩低着头不说话。   “少爷,他估摸怕您打他,所以……”宁诚忍不住说了一句。   陆温瑜嘟囔道:“我……我那是说着玩儿吓唬人的。”   小孩闻言蓦地抬起头看他。   原来如此,他可真好啊。别的小孩就从来不吓唬人,说打就会打,他已经习惯当真了。   他小声说:“谢谢……”   陆温瑜:“谢什么?谢我不打你?”   小孩点点头,又说:“还……谢谢你救我。”   陆温瑜顿时得瑟起来,道:“那你可得好好谢谢我,我帮你打了架,还背你那么久,后又被罚站半天,两三个糯米团可不够……”   “我……我……”小孩偏头想了半天,他这般锦衣玉食的少爷什么都不缺,他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可以给他呢?对了,说书先生讲的话本里,说报恩要……   他认真道:“我会以身相许!”   “噗哈哈哈哈,”陆温瑜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宁诚也忍不住笑。   好一会儿,陆温瑜才匀了气,道:“你知道以身相许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小孩有些疑惑,以身相许,不是卖|身为仆当牛做马的意思吗?   为何他笑的如此开心,笑得可真好看啊。   陆温瑜耍了个滑头,得意道:“偏不告诉你,你自个儿猜去吧!”   “哦……”   陆温瑜敲了下他的头,道:“哦什么,我叫陆凌,字温瑜,取温润美好之意,你呢?”   小孩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没……没名字。”   陆温瑜惊讶道:“没名字?怎么会?那别人怎么唤你?”   小孩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小……小叫花…”   陆温瑜噗嗤一下又笑了,说:“小叫花不是人名,是骂人的,你怎么这么好玩儿,那你阿娘怎么唤你?”   小孩却没回答。   陆温瑜无奈道:“我总不能也唤你小叫花吧?”   小孩偏头想了下,说:“叫……阿云。”   “阿云?”陆温瑜想,原来是个女孩啊。   阿云点点头。   陆温瑜忽然道:“你今日是不是也要给我糯米团?”   “是白玉团……”阿云有些局促,将花递给陆温瑜,然后从怀里掏出包裹完好的莲叶包,小心翼翼地扒开莲叶,好像里面装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双手捧着送到陆温瑜面前。   这是他最喜欢的食物,但不知金枝玉叶的少爷会不会嫌弃,于是小声补充道:“很好吃的……”   陆温瑜接过来,其实他并不喜甜食,但看她这样子,若是不吃,估计她会哭出来。   于是忙几口吃完,说道:“谢谢,真的好好吃,你吃了吗?”   “吃……吃了。”阿云刚说完,肚子就咕噜噜抗|议起来。   “你……你不会就这一个,都给我了吧?”陆温瑜猛然记起她被饿晕的事,说不定这是她今天唯一的食物。   阿云摇摇头,说:“吃了些,白玉团是秋伯给我的,今日做的……很干净的,我……我没吃……”   “所以你便留给了我……”陆温瑜没想到他一时兴起的小小之举,居然能让她如此慎重地对待。   阿云轻轻“嗯”了一声。   “我恰好没吃饭,你随我回府去。”陆温瑜说着便拉着阿云走到马车旁。   “我……我不能去。”阿娘还没有饭吃,他得回去。   陆温瑜道:“为何?”   阿云不知为何,并不想让他知道缘由,只说:“天……色太晚,我得回家了……”   “好吧。”陆温瑜钻进马车,又撩起帘,对阿云说,“阿云,明日你若得空,来此处等我。”   阿云不明所以,但也还是听话地点点头。 第二卷 两小无嫌猜(6)   “宁伯,我要的点心装好了吗?”   陆温瑜昨日回来便嘱咐宁伯要金都的点心,今日起床便问,生怕下人忘了,没给他做。   宁管家将手里的木盒递给他,道:“早准备好了,少爷您平时也不爱吃这些甜腻的点心,今日怎么突然想吃了?”   “我给阿……”陆温瑜心道,若是说给生人吃,指不定宁伯会怎么跟他爹告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改口道:“给林老先生带的,他喜爱甜食。”   “哦哦,如此那是该带给老先生尝尝。”宁管家恍然大悟。   陆温瑜脸不红心不跳的吩咐道:“嗯,明日你再多做些。”   宁管家忙应下。   一连几日,陆温瑜都会带着满满的一盒糕点出门,再带着空空如也的木盒回来,宁管家暗自揣测,林老先生看着那般高风亮节之人,竟如此爱食甜食吗?这每天一大盒的,会不会吃得太多了点?不会甜得牙疼吗?   又过了几日,陆温瑜回到家,唤来宁管家。   陆温瑜:“宁伯,明日我不带点心了,你吩咐厨子做些金都美食,什么卤水鸭酱肘子都来一份,我明日要带给林老先生。”   “啊?老先生竟如此喜爱金都菜吗?老奴这就吩咐厨子做去。”宁管家虽有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第二日,陆温瑜兴致勃勃地提着木盒出了门。林之逸每日午时都会小憩片刻,陆温瑜趁此机会悄悄出了门。   “阿云,阿云!我在这!”陆温瑜在桂花树上冲着阿云招手。   “陆……陆少爷,你怎么在树上?”阿云仰着细细的脖子,微眯着眼,看着树上的人。   陆温瑜咕噜几下就跳下树,手里拿着个木盒,得意地说:“我发现树上的风景更好,可以看到好远好远的地方。”   阿云皱着小眉,担忧地说:“树上太高了,不安全,万一摔了怎么办……”   陆温瑜毫不在意地道:“怕什么,少爷我厉害着呢,我以前还爬过比这更高的树,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上去?”   阿云抬头看了看树,有些害怕,道:“我……我不敢……”   “你胆子怎么这么小……”陆温瑜说完这句话就觉得不妥,阿云是女孩子,胆小也理所应当。   “我……我陪你爬吧,我试试……”阿云说着就要爬树。   “算啦,爬树多没没意思,看,少爷我给你带好吃的了~”陆温瑜拉着阿云一起坐在树下,打开木盒,卤水鸭酱肘子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阿云眼睛顿时放光,不自觉吞了吞口水。阿娘昨日又不正常了,这两日他一口饭都没吃上,已经饿得冒酸水了。   陆温瑜问:“想吃吗?”   “嗯。”阿云点点头。   “那……”陆温瑜眼珠机灵地转了转,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使坏道:“我还没见你笑过,你笑一个我看看。”   阿云不说话了,只看着他,眼睛红红的,好似要急哭了。   “你……不就让你笑吗?哭什么?”陆温瑜在心里嘀咕,被人打成那样也没见你哭,这会儿却让我逗哭了,我本事咋这么大呢。   阿云低下头,愧疚道:“对不起。”   “道歉干什么?你又没有对不起我。”陆温瑜不明所以,被欺负的是她,她却来道歉,这是什么理?   阿云解释道:“我……我没有让你开心……你待我这般好,我却拒了你,所以对不起……”   陆温瑜没想到她会如此说,更没想到阿云会觉得拒绝别人都是她的错,不禁对她的过去感到好奇。   陆温瑜扭过头,假装生气道:“你再说对不起我就生气了,哼,让你笑一个,你还拒绝我,明日不跟你见面了。”   “不……不是的,”阿云慌了,忙道,“阿……阿娘说,我笑起来不祥,会……给人招来霉运,不……不许我笑。”   “什么?”陆温瑜震惊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天底下还有不让孩子笑的娘亲?对了,之前那几个小童说什么疯子娘把阿云赶了出来,难道她娘真是个疯子?   陆温瑜命令道:“你听着,我想让你笑,你就得笑,小爷我才不会招来霉运,明白了吗?”   阿云有些犹犹豫豫,陆温瑜顿时把眉毛一扬,双手抱胸,做出一副不悦的样子。   阿云这才小声说:“好……我答应你。”   陆温瑜:“哼,这还差不多,那现在可以笑了吗?”   阿云嘴角微翘,腼腆地笑了笑,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睛弯地如新月,只是脸蛋还是黑黑的,倒真像将暮未暮时的夜空。   “阿云,你笑起来真好看啊……”也不知陆温瑜从哪里得的慧眼,竟从她黑不溜秋的脸蛋上看出了好看。   阿云闻言,又害羞地低下头。   “你把脸洗干净我看看呗,好不好?”陆温瑜得寸进尺。   从他认识阿云起,阿云脸上总是黑黑的,起初陆温瑜以为她本就是黑皮,但是有次他看见阿云刚洗完的手白皙剔透,即使手上有很多小伤口。他实在想不通阿云为何手脸颜色不一样。   谁知阿云立马捂住脸,使劲摇着头,说:“陆少爷,我……我长得丑,不……不要看了。”   陆温瑜一本正经道:“无妨,你当不当我是朋友啦,先生说朋友就应以诚相待,跟相貌没有干系。”   “是……是吗,那……你等我一会儿。”阿云说着便跑开了。   陆温瑜把木盒里的菜一一摆在树下,食物的香味诱来一群群蚂蚁,争先恐后地围着木盒转,还有些已经爬了上来。   “走开走开,阿云还没吃呢!”陆温瑜好不客气地将蚂蚁扒开,可这边下去了,那边又上来了,正手忙脚乱时,阿云的声音响了起来:“陆少爷……”   陆温瑜抬起头,一张楚楚动人的脸映入眼帘。眉毛细而浓,睫毛密密长长的,像把小扇子,眼尾似翘非翘,鼻子俊秀挺拔,鼻尖有一颗小小的红痣,若不仔细瞧,几乎看不到,唇不点而红,又薄又秀气,脸上没有肉,因而显得眼睛大又长,有些像瑞凤眼。五官整体看着不像土生土长的大齐人,反而有些……说不出的外族特点。   “阿云?你……”陆温瑜呆住了。   阿云见他反应,忙捂住脸,小声道:“很……很丑吧,我……我还是抹黑吧。”说着便蹲下身要往脸上抹灰。   陆温瑜忙阻止她,移开眼不看她,别扭道:“没,很……很好看。”   阿云问:“那……你怎么好像吓着了?”   陆温瑜嘴硬道:“我……我打蚂蚁呢,你突然出现,吓我一跳。”   他是不会承认他看呆了的。   “哦哦……”   陆温瑜转移话题道:“你之前为何要抹黑脸?”   “我……”阿云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以前,阿娘每次看到我的脸,就会发癔症,我……我以为是太难看了,所以就……”   陆温瑜立即道:“胡说!除了我娘,没有比你更好看的了!”   阿云蓦地低下头,豆大的眼泪从眼里流出来,一颗颗滴在地上。   “哎你怎么哭了?别哭,别哭。”陆温瑜拽着袖子,抬起她的脸,一顿乱擦,阿云的小脸都被他搓的通红。   “除了你,还没有人这么夸过我。”阿云抽噎着说。   陆温瑜笃定道:“那我以后每天都夸你,给你补回来。”   “不用了……”阿云有些不好意思。   陆温瑜道:“别啊,我娘说,我别的不行,就是嘴甜。以前她不开心,我都哄得她哈哈大笑,唉,也不知道现在她有没有想我。”   阿云不知该说什么,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只好捏了捏他的手。   “啊!蚂蚁又来了,臭蚂蚁,敢吃我的东西,看我怎么收拾你们……”陆温瑜从惆怅里抽回神,噼里啪啦一顿拍,把蚂蚁全拍了下去。   “噗……”阿云忍不住笑了起来。   陆温瑜也忍不住笑了。   “哈哈哈哈哈……”   两人前一秒还哭哭啼啼,多愁善感,后一秒又开怀大笑,真真是孩子。   陆温瑜觉得,这是他来这里的时日里,最开心的笑了。心里那股压抑许久的烦闷与不安,竟在此刻都消失了。   两人乐了会,才吃起饭来。   陆温瑜边吃边忍不住悄悄看阿云。   阿云虽然吃很快,基本都不怎么嚼,却留了一大半饭菜给陆温瑜,剩下的饭渣子……他看了陆温瑜一眼,见他没留意,就偷偷喂给蚂蚁。   陆温瑜眼角余光都瞄着她,见她如此做,来了坏心眼儿,大声道:“阿云,你在做什么?”   “没……没做什么,陆少爷……”阿云忙收回手。   陆温瑜反问:“真没有?”   “嗯……”阿云点点头。   陆温瑜双手抱胸,气道:“可我都看见你在喂蚂蚁了。哼,我带你吃,你却给蚂蚁,白疼你了。”   “陆少爷……你不要生气,我错了……”阿云连声认错。   陆温瑜不怀好意一笑:“想要我不生气啊,那……”   阿云抬眼期切地看着他。   “那你以后每次见我都要洗干净脸,要笑,还有……”说到这,陆温瑜故意停了一下。   阿云忙问:“还有什么?”   “还有……不许叫我陆少爷,叫我阿瑜哥哥,好不好?”陆温瑜伸手刮了刮阿云的鼻头,如此说道。   “这……”阿云十分为难,陆少爷好似不比他大啊……   陆温瑜眼睛一瞪,道:“叫不叫?”   阿云这才嗫嚅着说:“阿……阿瑜哥哥……”   “哼,这还差不多。”   陆温瑜满意了,阿瑜哥哥从阿云嘴里说出来,有股莫名的甜味,让人忍不住一听再听。   “你再叫一遍。”   “阿瑜哥哥。”   “再叫一遍。”   “阿瑜……哥哥。”   “哈哈哈哈,再叫一遍。”   …… 第二卷 两小无嫌猜(7)   或许世上真有一见如故,陆温瑜觉得自从有了阿云这个朋友,沂河这个陌生落后的地方似乎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无趣。   这日,他一脸期待地等在桂花树下,昨日让人给阿云做了件新衣服,阿云好像得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捧在手心,连哥哥叫的都很甜。   她答应今日穿给他看,不知道会是什么样,不过阿云穿破麻袋都那么好看,这肯定更好看了。   可是,他等了许久,阿云也没来。   陆温瑜招来宁诚,问道:“宁诚,阿云今日来过了吗?”   “未曾来过。”   陆温瑜觉得奇怪,道:“都这时候了,以往早到了……不会被什么事耽搁了吧,你知道他家在哪吗?”   “知道。”宁诚想,作为一个合格的随身侍卫,早已暗中掌握一切情报。   陆温瑜道:“君不就我,我来就君,我们找他去。你派人跟宁伯说一声,说我晚点回府。”   “是,少爷。”   一个时辰前。   阿云坐在简陋的床板上,裸着上身,身上都是被抽打出来伤口,有些流着血,有些已经变成了一道道青紫的疤痕,看着十分揪心。他正拿着棉布,沾了沾酒精后,便快速地往伤口抹去。酒精刺|激得伤口火|辣辣的,钻心的疼,他却一眨不眨,神色漠然地将一道道伤口抹完。   上完药后,他十分小心地穿好衣服,将全身上下看了一遍,确认衣服上没有血迹没有破,便放下心来。这是阿瑜哥哥给的衣服,可不能弄脏了。   “阿云,乖仔,来。”一个男人进了屋。   “秋伯……”阿云走过去,问:“您怎么来了?”   “你这是……唉,可怜的孩子,阿萧又犯病了是吗?”秋伯看见没来得及收拾的血布,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头。   “嗯……”   秋伯道:“她又跑出去了?”   阿云道:“嗯……我想去找找她,她今日看着很不对劲,不知受了什么刺激。”   秋伯怜爱地看着他:“好孩子,秋伯找她就行,我竹篓里还剩一个白玉团,快去吃吧。”   “谢谢秋伯。”   秋伯笑道:“傻孩子,总跟我客气什么。”   阿云揣着白玉团出了屋。   从他记事起,阿娘就是如此,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犯病。   其实他阿娘长得很美,螓首娥眉,眼媚如丝,鼻尖一点红痣,是副绝色的芙蓉面相,只是两边的脸颊上有两道长长的疤痕,是她发癔症时划伤的。   他不知阿娘叫何名,只偶尔听到秋伯叫她阿萧,估摸是姓萧吧。   在他很小的时候,秋伯就是他的邻居。   秋伯没有娶妻,也没有亲人,这十来年一直鳏寡独居,很少与人接触。有时候很忙,忙得好几天见不到他人影儿,有时候却又很清闲,一连半个月都不出门。   秋伯闲暇之余,就会做些白玉团去集市卖,每次都会留一个给他。   每当阿娘犯癔症跑了之后,秋伯总能把她找回来。回来后的阿娘已经恢复正常,只是不说话,时常看着外面发呆,也会怔怔地盯着他。   偶尔午夜梦回之际,阿娘还会坐在床边,轻轻地哭泣。   小时,阿云会问阿娘在哭什么,可她从不告诉他,只一个劲儿地抱着他哭,嘴里囫囵说着“阿娘对不起你”。   可是任她哭得再伤心,癔症犯得时候打起来也是毫不手软,似要将他打死一般。   今日,因要见阿瑜哥哥,所以他便没有往脸上抹灰,谁知阿娘见了他的样子,发了疯似的,拿起木棍就朝他劈头盖脸地打下来。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她打,一声没吭,只是牢牢拢着衣服,担心阿瑜哥哥给的衣服会被打破。   阿娘打到没有力气,跌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嘴里念叨着:“小孽种……越来越像了……越来越像了!越来越像了!!!怎么会,小孽种怎么长成这样,他怎么能长这样!!!啊啊啊啊!!!”   念叨到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从地上站起来,尖叫着跑出去了。   阿云摸了摸他的脸,这张脸,像谁?不是很像她吗?还会像谁?   阿云怀揣着心事,边走边想,丝毫没注意到身后几个人围了上来。   忽然,他被一把推到在地,腿上的伤触到硬石,眼前一黑,一阵眩晕般的疼痛席卷而来。   “哈哈哈哈,瞧他这软弱样儿,一推就倒,跟个姑娘似的。”   “哈哈哈哈大牛哥好厉害,小乞丐有本事起来呀!”   “哼,这次没人帮你了吧,没娘要的小贱人!”   “就是,上次被打得好疼,这次一并还回来,上!”   几个小孩一拥而上,你一脚,我一腿的狠狠踹着。阿云脑中的眩晕感刚刚下去,又被疼得抬不起头。他微微睁开眼,看见衣服上被踩了好多个脚印,滚了一地灰。   不行,我的衣服……   衣服是阿瑜哥哥给的,不能弄脏……   不能晕过去……   阿瑜哥哥还在等我,今日晚了这么久,他该担心了……   你们都走开……   走开!   滚开!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抬起身,死死抓住大牛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他咬我,快救我!救我!!”   “没娘养的,还会咬人了,给我狠狠打!”   阿云任凭他们怎么揣怎么拉,都咬住不放,誓要咬下一块肉来。   忍痛而已,他比谁都会。   “啊啊啊啊啊,你们快啊,掰他的嘴!我他娘的要被咬死了!!”   “大牛哥,掰不动啊,他不放啊!”   “蠢货,打他脑袋会不会,快啊……”   大牛被咬得快要说不出话来,疼得眼泪鼻涕直流,正要忍不住求饶时,感觉手被松开了,疼痛也消失了。   一个混混儿一脚踢在阿云的肚子,阿云终于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大牛撸起袖子一看,手腕处一个深深的牙印,已经见了血。   “小杂种,敢咬我,我让你咬我,让你咬我!啊!谁他娘的绊我!”   大牛抬起脚,又揣了好几脚才消气。   “大……大牛哥,你看他的脸,咱们是不是打错人了,小乞丐怎么变了个人。”一人突然说道。   “嗯?我看看,不对呀,我明明看到他从他家出来的,不可能认错!”   “哼,原来长得跟女孩似的,难怪以前都不敢用真面目见人,男子长这样,真恶心!”   “我听说呀,他娘以前,被人抓去那啥过……”   “原来还真是个小杂种,哈哈哈哈,啊!谁踢我!”   “你爷爷我!”陆温瑜喊了一声。 第二卷 两小无嫌猜(8)   几个人转身一看,只见一个身着华衣的少年正气势汹汹地瞪着他们,旁边还站着个侍卫。   “你谁呀,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大牛最先被踢,顿觉在小弟面前没有面子,不服气地喊。   “大……大牛哥,就是这个人,上次就是他砸我们!”   陆温瑜正要嘲笑一句,忽然看到阿云倒在地上,顿时什么也不顾了,冲过去俯身抱起他,见他浑身是伤,衣服上还有血渗出来,他吓了一跳,转头对宁诚吼道:“宁诚,马车!我要马上回府!”   “还有,把他们几个给我都抓回府!”   他恶狠狠的扔下一句,抱着阿云跑了。   “宁伯,宁伯,快叫陈大夫过来!”陆温瑜还没进门就高声喊了起来。   “是是是,您别急。”宁管家忙派人传信去了。   陆温瑜抱着阿云径直进了自己的屋,轻轻地放在床上。   “这……少爷,这又是谁?”宁管家心里纳闷,之前背一个回来,现在又抱一个,他家少爷还真是……天赋异禀。   陆温瑜道:“阿云。”   宁管家追问:“阿云……是谁?”   “啧,就是我之前背回来的小孩。”陆温瑜有点焦急,陈大夫怎么还没来。   “哦哦……陈大夫来了。”   陈大夫把完脉,斟酌片刻,道:“少爷,此子内脏无碍,就是外伤严重,老夫需要检查下他身上的伤……”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陆温瑜刚松了口气,就一愣,“怎么……检查?”   陈大夫道:“自然是脱了衣物,不然老夫如何上药?”   陆温瑜犹豫道:“她……她是女子,男子多有不便,还……还是找个丫鬟来检查吧。”   “女子?此子虽面生女相,但脉息有力,骨节粗壮修长,乃男儿之身。”   陆温瑜不可置信:“你你你……你说他是男的?”   “自然。”   犹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顶,陆温瑜震惊在原地。   陈大夫看他惊呆了,又好心补了一句:“其实也不怪少爷误会,摸骨来看,他应该十五岁了,却长得如此瘦小,若不细看,大约都以为是女子罢了。”   “十五了……”陆温瑜再次震惊,竟比他大?!   “你……先检查吧,我……我出去下……我想静静。”   陆温瑜说完就直愣愣地走了。   原来阿云是男子,还比他大一岁,怎么阿云都不告诉他,害他一直误会,还让他叫他哥哥,太羞耻了!难道以后要叫阿云哥哥?陆温瑜一想到阿云柔柔弱弱护在他身前的样子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行……他那么爱哭,又胆小,还总被人欺负,肯定是不能当他哥哥的。   算了,管他呢,无论他是男是女,是大是小,他都是哥哥!都要保护他!   陆温瑜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终于霸道地下了决心。   须臾,宁诚来问:“少爷,带回来的那几个人要怎么办?”   陆温瑜没好气地道:“先绑一会儿,阿云醒了再说。”   两个时辰后,阿云终于醒过来了。   入目是他记忆深刻的雕纹床顶,这是……陆府?阿瑜哥哥又救了他?   他忙低头看看了身上,伤口被重新清理上了药,衣服也换了一件。换了?那他之前的衣服……   想到这,他挣扎着起来,跌跌撞撞地下了床。   “你乱动什么!”一道吼声传来。   阿云吓了一跳,循声望去,见陆温瑜端着碗进来了。   阿云问:“阿瑜哥哥……我的衣服呢?”   陆温瑜问:“衣服?你说之前的穿的那件?”   阿云点点头。   陆温瑜把药放在桌上,道:“我扔了。”   阿云急道:“你……你怎么扔了?”   陆温瑜一愣,道:“我看它脏了,也破了,便扔了,怎么了?”   阿云眼泪顿时流了下来,哽咽道:“还是脏了……破了……”   “你怎么又哭了,不就一件衣服嘛。”陆温瑜连忙扯过帕子给他擦眼泪。   “不……不是,那是我……第一次收到新衣服,还是阿瑜哥哥……给我的,应该好好保管的……”阿云断断续续的说道。   “你……”陆温瑜说不清什么感受,只觉得心里又酸又软。   又道:“没关系,以后我还会给你好多好多件衣服,除了衣服,我还要给你锦鞋,披风,裘帽……你全身上下我都包了。”   “噗……”阿云笑了,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眶微红,眸子却流动着喜悦的光。   陆温瑜心道,原来古人所说的梨花带雨就是这副模样,不得了了,阿云以后得迷倒多少女子啊。   “咳……快把药喝了。”便将药碗推了过去。   阿云眼也不眨地一口喝完,道:“谢谢阿瑜哥哥。”   陆温瑜这才觉得这声哥哥喊得他有点心虚,忙转过脸,说:“谢什么,欺负你的那几个小孩我都抓回来了,你想怎么还回去?”   阿云一惊,道:“你把他们抓了?快放了吧,不然以后该找你麻烦了。”   陆温瑜下巴一抬,不屑道:“哼,我才不怕他们。这次我就要他们见了我俩就绕道走,走,陪我看看去。”   大牛几人被抓回来绑了许久,早已又饿又怕,此时见了陆温瑜,忙低头求饶。   陆温瑜却不放过他们,道:“这会儿才认错,晚了!说,为何总欺负阿云?”   大牛嘴硬道:“我们没……没欺负他!就是……跟他闹着玩儿的……”   陆温瑜气愤道:“闹着玩儿?会玩儿晕过去?身上会这么多伤,还流血了?”   大牛:“那可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就踢了几脚,那些伤肯定是他那疯子娘打出来的!”   陆温瑜看了阿云一眼,阿云没什么表情,他又冲阿牛道:“胡说,他娘怎么会打得这么狠,一定是你们打了不认账!”   “真的!陆少爷,我们没骗你,他那疯子娘被人玷污过,脑子变得不正常,发起疯来总往死里打他,可比我们狠多了!”   “就是就是……”其余几人忙附和。   阿云紧紧扣着手心,他从小就知道他没有爹,是个来路不明的小杂种,亲娘都没把他当个人,别人又岂能不欺负他,久而久之,他早已麻木了。   可现在阿瑜哥哥知道了,会讨厌他吗?   谁知,陆温瑜道:“那又如何?我告诉你们,从今往后,阿云,我护着了,你们若敢动他分毫,我绝不放过你们,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听清楚了!”那几人忙道。   陆温瑜转头对阿云道:“阿云,你想打想骂,现在就去,不用怕。”   阿云震惊地盯着他,感觉他的心在那一刻猛烈地颤动了下,旁人在说什么,他一点也没听见,脑海中只有陆温瑜那句掷地有声的“阿云,我护着了”。   他只是个别人一夜|欢情留下来的野种,生父弃之如敝履,生母时不时想打死他,血肉至亲从没有护过他,可是眼前这个人明明只认识了几个月,却不在乎他不堪的过去,斩钉截铁坚定无畏地说要护着他。   原来,他也可以被护着吗?   陆温瑜:“阿云?”   阿云回过神,道:“阿瑜哥哥,抱歉,我刚刚没听清。”   陆温瑜又重复了一遍:“我是问你要不要现在去打回来?”   阿云抬眼看去。大牛被他咬了一口,见他看过来,顿时瑟缩了一下,感觉手上的伤更疼了。   阿云却没动作,移开眼,又目光灼灼地看向陆温瑜,哑声道:“阿瑜哥哥,不用了,够了。”   有你这句话,其他都不算什么,足够了。   从那之后,那几个小混混再也没有找过阿云麻烦,陆温瑜身边也多了个爱哭的小跟屁虫。 第二卷 两小无嫌猜(9)   时光荏苒苒几盈虚,转眼暑去冬来,北风南下,吹得人发冷。沂河边的莲花业已凋落,枯枝败叶都堆在河边,好不凄凉。   陆文瀚虽说要陆温瑜苦其心志,但还是不忍他在异乡饿其体肤,受寒挨冻,早早命人备了他爱吃的食物和裘衣蚕被等一应过冬物件送了过来。东西到的那天,满满几大箱子,摆满了庭院。   陆温瑜在这这箱子中间来来回回饶了好几遍,还时不时望一眼院门口。宁管家被他绕得眼都花了,干脆物件也不清点了,命人直接搬进去。   陆温瑜阻止道:“等等,先别搬,等阿云来看了再搬。”   “这……他不还没来吗,老奴先整理好再看也不迟啊。”宁管家担心他又将东西分了出去,挣扎道。   这些日子以来,少爷将他能给的东西皆分给那小孩,无论是身上穿的,嘴里吃的,还是平时用的,无一不分,一点都不心疼。宁管家看得肉痛,几次暗示少爷不要太过慷慨,奈何少爷就跟他形影不离,就差同进同出同住了。   陆温瑜却不听,依然绕着圈,道:“我就想最先给他看,你们都不许动。”   宁管家无奈,只得希望少爷这次能体会他的用心良苦,不然这个冬天,他们怕是要喝西北风了。   宁诚进门来报:“少爷,他来了。”   陆温瑜顿时停止了绕圈,一蹦三跳地奔向门口,喊道:“阿云,快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阿瑜哥哥,等很久了吧?”阿云笑着进了门。   “不久不久,跟我来。”陆温瑜说着便拉起阿云朝箱子走去。   箱子都按类装了好几箱,有些是衣物,有些是吃食,有些是玉器摆件,还有些书籍笔墨。陆温瑜领着阿云一一看过去,最后停在了一个没有打开的箱子边。   陆温瑜对阿云道:“你打开看看。”   “我?”阿云有些惊喜,刚想开箱,就瞥见了宁管家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最会察言观色,顿时明了,忍下心头的喜悦,道:“还是阿瑜哥哥开吧。”   陆温瑜道:“客气什么,这是送给你的,自然是你开。”   !!!   宁管家一脸生无可恋,心道,我就知道会这样,少爷要是君主,怕是个宠溺无度的昏君罢!   “送给我?不不不用了,阿瑜哥哥给的够多了,我不能再要了。”阿瑜连忙拒绝。   以往陆温瑜给的东西,除了吃的,其他一概被他收藏了起来,舍不得用半分。比起陆温瑜来,他能送给他的,也只有舍不得吃的白玉团了。陆温瑜待他越好,他觉得越无力,想一夜长大的渴望越来越强烈,这样,他就可以尽他所能,给他想要的一切了。   陆温瑜道:“这又不是给你一个人的,我们俩一起玩的,快开吧。”   阿云这才开了箱。箱子里装的不是什么珍贵物件,而是……两个木制镂空的球?球旁边是两根杖子,上面雕着祥云,一端弯得像偃月,杖子下面还有绳子结成的网,团成一团,塞了满满一箱。   阿云问:“这是……什么?”   陆温瑜卖了个关子,道:“你猜猜。”   阿云想了片刻,道:“球?可是,为什么还有杖子?你饶了我吧,我猜不到。”   陆温瑜翘起嘴角,忍不住炫耀起来:“这个啊,叫马球,金都时下流行的,我以前很喜欢玩儿,特地叫我爹寄过来的,怎么样,要不要哥哥教你啊?”   “嗯!”阿云乖乖地点了下头。   陆温瑜混账道:“那……你给我唱支曲儿,我就教你。”   宁管家:“……”   少爷自己上赶着要教人踢球,还要求别人给他唱曲儿,也是真能耐了。   阿云为难道:“可……我不会,我从来没唱过曲儿。”   陆温瑜道:“那你就去学一个,学好了再唱给我听,好不好?”   阿云一笑,甜甜地应道:“好,一言为定。”   “走,我教你踢球去!”   陆温瑜命人在后院布置了一个小小的球场,还从马贩子那里挑了两匹红棕马,一骑上马,拿上球杖,少年人身上的张扬意气止不住挥散出来,看得阿云挪不开眼。   “愣着干嘛,上马啊。”陆温瑜催促道。   “哦哦……好。”阿云从没骑过马,手脚并用,像只八爪鱼似的爬上马。   陆温瑜笑道:“哈哈哈……阿云你这姿势,太可爱了。”   阿云脸一红,道:“我……我没骑过。”   陆温瑜道:“很简单的,我教你。”   陆温瑜这个半吊子先生,自以为讲的很好,奈何阿云学生怎么也不得要领,折腾半晌,还是停留在抱马拿杆遛球的水平上,至于击球,那是想都不敢想。   陆温瑜累出了一身汗,阿云也窘迫地脸红红的,一时两人都安静下来,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   “噗哈哈哈哈,阿云你怎么这么笨,累死我了,哈哈哈……”陆温瑜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阿云也低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呀,下雪了。”陆温瑜欢呼了一声。   “嗯,下雪了。”阿云抬头微笑着看着陆温瑜,心道,今年冬季,大约不会那么冷了吧。 第二卷 两小无嫌猜(10)   “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冬雪纷纷扬扬下了好几日,白雪覆瓦,红炉暖香,万籁俱寂,热闹了一夏天的沂河此刻也黯淡无光。   陆温瑜靠在窗前,单手支着脸,惆怅道:“阿云,我有些想家了。”   阿云不能体会他想家的心情,他……可以说没有家,但是看他叹了半天气,想必是很难过的。   阿云道:“我还没去过金都呢,你给我讲讲好不好?”   “好哇。”陆温瑜不假思索道:“金都啊,有皮影戏,吹糖人儿,捏面人儿,布老虎,彩筝……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十分的热闹。那里还有好多好吃的美食,和好多好玩的地方,一时都说不完。”   阿云憧憬道:“那我以后一定要去金都看看阿瑜哥哥长大的地方。”   “那是自然,到时我带你去游柳湖吧。”陆温瑜承诺道。   阿云点头道:“嗯,一言为定。”   陆温瑜道:“驷马难追!”   阿云一脸你不要骗我的表情,嗫嚅道:“我虽然没听过学,但我知道驷马难追上一句是君子一言。”   陆温瑜哈哈一笑,道:“人生在世,不要介意那么多嘛。”   阿云顿时改口,吹捧道:“嗯,阿瑜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阿云,你真可爱。”   阿云不好意思地噤声了。   陆温瑜又道:“阿云,我教你写字吧?”   阿云顿时两眼放光,顾不得害羞,兴奋道:“好哇,写什么?”   陆温瑜来了劲儿,问:“你想写什么?”   阿云想了想,道:“写……你的名字吧。”   陆温瑜取来笔墨宣纸,慢慢写上陆温瑜三个大字,让阿云照着写。   阿云照猫画虎,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只是……依然是七零八落,各自为家,各占山头。   “你这字还真是,呃,有独到之处。”陆温瑜想来想去,挑了个不伤人的说法。   阿云笑了,道:“阿瑜哥哥你别安慰我了,我知道我写得很丑,不过我多练练,肯定能写好的。”   陆温瑜转念一想,道:“我换个方式教你吧,不然练再多次也写不好的。”   阿云还没明白怎么换个方式,陆温瑜的手就覆在他手上,握住了。   “你别使劲,把手交给我,看我怎么写的。”陆温瑜靠在他耳边轻声道。   阿云觉得全身的血液和感官都汇集到被他握住的那只手上,眼睛除了那只手,再也看不见别物。   他的手好暖啊……   一点茧子也没有,像夏日沂河里的水,温润又灼人。   手指也好修长,连细微的绒毛都与别人不同……   忽然,手上的触感消失了,转而移到了他的额头上。   陆温瑜一脸关切:“阿云,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还冒汗了,不会受了风寒吧?”   阿云回过神,感觉脸很烫,手也很烫,他躲过陆温瑜询问的眼神,低着头,支吾道:“没……没事,许是屋里太热了,我……我出去散散步。”   说完就跑了出去。   “阿云,外面下着雪哪!”陆温瑜忙追了出去。   阿云被外面的寒气一激,才感觉自己浑身的燥热消了不少,心跳也渐渐缓下来。   他这是怎么了……   为何会这样……   那一刻,他竟然有种陌生的冲动,想亲……陆温瑜。   “阿云,你跑这做什么?跟我进屋吧,外面太冷了。”陆温瑜抬脚便要走过来。   “阿瑜哥哥,你……别过来了,我今日先……先回家了,改天再来找你。”   阿云头也不回地跑了,那架势好像后面有狗在追他似的。   陆温瑜嘟囔道:“名字还没写好呢。”   那时的陆温瑜不知道的是,阿云曾在无数个疼痛难捱刺骨钻心的深夜,一笔一划,一心一意,写了无数遍他的名字。   阿云自那日跑了之后,一连半个月没去找陆温瑜。   那日的冲动让他觉得恐慌,他不明白那是什么,但是他知道如果再见到陆温瑜,那种感觉一定会再次蠢蠢欲动,他不敢,也怕他忍不住那样做了之后,陆温瑜会再也不理他了。   阿娘被秋伯找回来之后,又是整日无神地呆坐。他怕再次刺激她,便又抹黑了脸,出了门。这些日子,他在小镇的一家客栈谋了份洗碗的活,一日一文钱。店家本不想要他,奈何时近年关,客人又多,一时间也找不到比他更便宜的下人,便捏着鼻子要了。   这些天的钱,他一分没用。他看中了一个十分精致的莲花灯,上画着两个小人儿,一人站着伸出一只手,一人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仰望着那人。蜡烛的柔光透过薄薄的纸,照得两小人儿活灵活现,好像……   他和他的阿瑜哥哥。   陆温瑜是伸出手的那个人,而他就是那个跌落泥潭,仰望着,感激着,渴望着的人。   只是,小人儿旁边还写着字。他问了卖灯人,卖灯人看他也买不起,什么也不说。不过也没关系,有这副画就足够了,陆温瑜自会明白他的心意。   他每日干完活都会去看一眼灯,担心被卖出去,不过幸好,这盏灯比起其他花里胡哨的灯来,要暗淡许多,一直没人买。今日干完活,他的钱就够买灯了,他就可以去见陆温瑜了,想到这,心就飘了起来,脚步也不由得加快。   他到了客栈,低头干起活来。   忙忙碌碌一整天,他只早上吃了半个馒头,到了晚上,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可是这会儿客人正多,源源不断的碗碟堆了高高的一叠,他洗得头都冒汗了。   “搞快点,磨磨蹭蹭干什么,没吃饭啊你!”   阿云加快手上动作,连声道歉:“不好意思,马上就洗完了。”   “哼,叫花子就是叫花子,干什么都耍滑头。”   “先别洗了,把这菜送到西边二桌!”   “是是是。”阿云抹了把脸,端着菜出了后厨。   店里只有西边那一桌,坐着七八个人。中间那人身形穿着白衣,带着帷帽,看不清脸,在旁边几个五大三粗的黑衣人衬托下,显得很消瘦。   桌上已堆了满满一桌碟,黑衣人皆埋头狼吞虎咽,大刀齐齐放在旁边。   而白衣人却慢条斯理,动作优雅地像是在品茶。   走近了,阿云用余光瞄了一眼, 发现佩刀上似乎刻有花纹 ,弯弯的,像一枚尖尖的牙齿。   他神色正常地上了菜,白衣人还温柔地道了声谢。   他低头回道:“客官客气了。”   说完便要转身。   “小子,等等。”   一个黑衣人突然拉了他一下,他没站稳,手胡乱抓了个东西,顺着被拉的方向倒下去。   待到站稳,他才看清他抓的是那个白衣人的手臂。   他抬头看了一眼,说:“抱、抱歉,客官还需要什么?”   黑衣人:“再上壶酒。”   “是。”   应完,他快步退了下去。   白衣人却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轻轻“咦”了一声,盯着阿云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第二卷 两小无嫌猜(11)   阿云又忙了半晌,终于干完所有的活,他站起身,兴奋地走到店家面前,小声道:“店家,我……今日的的钱……”   店家头也不抬地拨着算盘,鄙夷地哼了一声,道:“急什么,又不是不给你,我收了你就不错了,还催我要钱,真是一辈子要钱要饭的命!”   阿云低着头不说话。   店家在钱柜里挑挑拣拣,夹了枚脏兮兮的铜钱,扔给他,道:“拿着快滚吧!”   阿云一把地接住,欣喜地跑出门。   他揣着钱快步走到卖灯的地方,幸好,摊主还没收摊。他毫不犹豫地买下了那盏灯,小心翼翼地抱着灯往家走。   明日便是元旦,他可以送给阿瑜哥哥了。   他会喜欢吗?   阿瑜哥哥那么好,白玉团都不嫌弃,这个也会喜欢的吧。   巷子里冷寂无声,到处都是雪水融化的水坑,踩上去嘎吱作响。不远处就是他和阿娘的住处了,他正准备跑过去,忽然听到前面有人声传来,忙住了脚,声音传来的地方,好像是……秋伯家?   “主人,他不肯说。”   “不说?那就断他一只手,慢慢来。”说话人语速很慢,语气也很平淡,像是在逗猫。   “是。”   “我再问一遍,当年那个女人跑到哪里去了?”   没有人应声。   顷刻间,刀剑出鞘,随即痛苦的闷哼声传了过来。   秋伯?   有人要害秋伯?!   他们要问秋伯什么?   阿云顿时僵硬在原地,心里惊慌起来。   “主人,他还是不肯说,该怎么办?”   “那就把腿废了,让他跑不了,我有的时间跟他耗。”那人笑了声,又道。   “是,属下领命。”   “说,你把她藏在哪了?不说,你这双腿了就保不住了。”   秋伯还是没有应声。   “哼,砍!”   秋伯压抑不住的痛苦声又传来,阿云听得胆战心惊,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报官!   对,报官!官兵肯定可以救秋伯。   阿云想到这,抱着灯就往官府跑。奈何雪多路滑,惊慌中一不留神就摔在地上,溅了一脸泥,灯也掉在不远处的水坑里。他顾不得其他,忙爬着去捡灯,一双脚出现在他眼前。   那人一身白衣,弯腰捡起沾满泥水的莲花灯,啧啧了两声,道:“可惜了,这么好看的灯。”   阿云抬头一看,正是在店里吃饭那人,依然带着帷帽,看不到脸。   他站起身,急声道:“还给我。”   那人见他虽一脸泥污,眼睛却很亮,轻笑一声,回道:“若我不还呢?你将如何?”   “那又不是你的东西,你要来何用?”阿云气愤道。灯若是洗洗,也许还能用……   “是吗,可是我就是喜欢抢别人的东西。”那人微微一笑,把灯扔了,一脚踩了上去,还狠狠碾了几脚。   “我的灯!!!”阿云忙去掰他的脚,可灯已经碎了个稀巴烂,陷在泥里,看不出本来样貌了,他的眼泪顿时奔涌而出,抬起头,眼神凶狠地瞪着那人。   那人说道:“哟,这就哭了,真没意思,不过这眼神真够辣的,要吃了我吗?”   “还我的灯!”阿云大喊一声,猛地扑了上去,不过还没近身,就被他一脚狠狠踹翻在地。   那人道:“哼,贱如蝼蚁的人,还想反抗,哈哈哈,别闹了。”   那一脚正中胸口,阿云被他踹得爬不起来,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主人,都清理干净了。”   “那就好,我们走。”那人见阿云没了动静,转身离开了。   “灯,我的灯,我的灯……阿瑜哥哥……”阿云喃喃说着,缓缓爬向那些碎片。   他从来没像这一刻这样如此痛恨自己的懦弱无能与卑贱低微,被人踩到泥地里,也只能咬牙忍着,眼睁睁看着珍贵的心意变得破碎不堪。   他这样的卑微,如何能站在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身旁。   他一动不动地躺了大半晌,直到天又飘起雪花,才挣扎着爬起来,朝秋伯家走去。   秋伯家房门大开,屋里也没有灯,他屏息听了片刻,没有任何声音。   “秋伯?”   “秋伯?你在哪?你怎么样了?”   屋里依然没有声音,连气息都没有。   阿云一慌,秋伯不会被……   他连忙摸索着找到蜡烛,点亮一看,屋里没有人,地上湿湿的,血迹也被人冲刷干净了。   他们把秋伯带走了?   这么小心,似乎很怕被人发现,他们到底是何人?   阿云带着一肚子疑惑回了自己屋。屋里本就不多的东西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阿娘瑟缩在墙角,全身被绑住了,嘴里塞着棉布,衣领微开,露出颈侧纯白色的鹿角纹身。   阿云吓一跳,忙跑过去解开绳子,取下棉布,担心道:“阿娘,你怎么了?怎么会被人绑在这?谁绑的你?”   “秋……秋郎,秋郎他被抓走了,被抓走了,抓走了……”阿娘一遍遍重复说着,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不住地往下掉。   他的阿娘尽管是这副恐慌样,那双含泪的眼也依然惊人心魄。   他只好忍着疼,柔声安慰她,阿娘终于渐渐安静下来,盯着某处发了会愣,随后就睡着了。   睡吧。   也许明天醒来,阿娘就会忘了秋伯。   他干了一天活,又累又饿又痛,此刻终于撑不住,倒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谁知,第二日清早,他刚开门,就见陆温瑜站在他家门口,满脸写着不高兴。 第二卷 两小无嫌猜(12)   “阿瑜哥哥,你……怎么来了?”   陆温瑜见他无恙,把脸一扭,翻了个白眼,道:“谁知道呢,估计是迷了路吧,我可不是专门来找你的。”   宁诚在他身后,心道,啊?原来少爷不是专程来的吗?迷个路也能走到阿云家,还真是有缘啊。   阿云一听这话,便明了阿瑜哥哥应该是生气了。那日忽然就跑了,这么多天也没找他,换谁都会生气。   他拉拉陆温瑜的衣袖,道:“阿瑜哥哥,你别生气,我……这几日有些忙,所以才没去找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忙?你在忙什么?说来我听听。”陆少爷显然不理解穷人的生活,以为谁都跟他一样除了学习就是玩儿。毕竟他只有在逃避功课的时候才说忙。   “我……”阿云想,不能让他知道买灯的事,灯若是好的便罢了,可现在只剩一堆碎片了,说不说又有何意义?   “快……快到除夕了,我……我找了份跑腿的差事,所以才没去找你。”   “差事?你做那个干嘛?”陆温瑜不解道。   他说了要当哥哥,怎么可以让阿云给人干活,于是又道:“是银钱不够了吗,我这就宁诚送点过来。”   “不不不,不是,你不要送,我不会收的。”阿云感觉既温暖又悲哀,无力地强调了一遍:“不要送,我自己可以的。”   陆温瑜嘟囔道:“好吧,可是你这么忙就不能陪我了。林先生嫌我聒噪,考核完我的功课就闭门不见我了。这些日子我觉得好无聊啊,说了这么多,其……其实是我想你了才来找你的,可你好像一点都没想我。”   阿云脸一红,想说我也想你了,可是却有些说不出口,只好冲他微微一笑。   “阿云,你笑起来真好看。”陆温瑜真心道。   阿云害羞道:“阿瑜哥哥你别夸了。”   宁诚觉得气氛有些怪怪的,自己好像浑身散发着光,显得有些多余。   陆温瑜:“阿云,今日是元旦,先生让我休息了,去我家玩马球吧?”   “好。”反正他也不用买灯了,客栈那里不去也罢。   三人回到陆府,球场早已安排妥当。   这次阿云要熟练很多,球不在地上滚了,改在天上飞了。阿云怕扯到胸口的伤,故意将动作放轻,因而倒让陆温瑜接了不少球,给他乐得嘴都没合上过。   陆温瑜哈哈笑道:“阿云,你这球技真是‘突飞猛进’啊。”   阿云知他在逗乐,配合哄道:“嘿嘿,阿瑜哥哥教得好。”   陆温瑜尾巴翘上天,得意道:“那是,那我这一记飞马球你可要接住啊,嘿!看球!”   他用力击出一球,球飞速向阿云袭来,阿云忙举杆接球,却不小心扯到伤口,手一软,球就砸在他的胸口上,他顿时疼得忍不住“啊”了一声。   陆温瑜连忙跳下马,跑到阿云身边,急切道:“打到哪了?很疼吗?我看看。”   阿云忍着痛抽气道:“不疼……不要看。”   可是已经晚了,陆温瑜扒开他的衣服,一眼就看见了那个青黑淤紫一大片的脚印。   陆温瑜心疼道:“都这样了怎么会不疼?宁诚,快叫陈大夫过来。等等……这怎么会是脚印?”   阿云沉默了。   陆温瑜愣了下,立即反应过来,怒道:“这是谁踹的?是不是那个什么大牛二牛?”   阿云道:“不,不是他,你不要乱猜了。”   陆温瑜又气又心疼,质问道:“那是谁?我找你打球,你为何不告诉我你受伤了?”   阿云道:“阿瑜哥哥不是想玩儿吗?而且,好些日子没见你,我也想……跟你一起玩儿。”   陆温瑜心一软,继续嘴硬道:“你傻吗,我让你怎样你就怎样?要没被球砸中,你准备瞒到什么时候?你就这么拿我当哥哥的?”   阿云见他还在生气,顾不得疼了,慌忙解释:“不,不是,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我不知道他是谁,当时他踩坏了我的灯,我想……”   陆温瑜一下抓住重点,打断道:“灯?什么灯?”   阿云沉默片刻,低声道:“莲花灯……我买来准备送给你的,可是……它已经碎了。”   陆温瑜伸出手,问道:“在哪里?给我看看。”   阿云很犹豫,拒绝道:“不……不要看了,已经坏了,等我再买个送你……”   陆温瑜耍起了无赖,道:“你刚说是送我的,那便是我的了,我现在就要看。”   阿云拗不过他,只得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装了许多碎片,全是他一一片一片捡起来,再擦干净的。   他失落道:“你看,已经碎这样了,还是不要看了吧。”   “给我,我能拼好,”陆温瑜说着就抢过包,揣进衣兜,又道:“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把你的伤治好,这么大一片,你也不怕疼。”   “有你在……就不疼。”阿云脸红道。   陆温瑜不要脸道:“真的吗?那一会儿我给你上药吧,保证你好得更快。”   阿云答应道:“好。”   陈大夫火急火燎赶来,一看,又是这个命运多舛的少年,心里不禁有些怜惜,望闻问切一样不落,开了些外敷内服的药,叮嘱了半晌后,正准备上药,被陆温瑜不耐烦地请退了。   陆温瑜端着药碗,坐在阿云旁边,正准备掀开他的衣服,却发现宁管家还在一旁站着。   陆温瑜转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   宁管家觉得让少爷亲自做事不妥,试探着问道:“少爷,要不老奴还是找个丫鬟来上药吧?”   陆温瑜惊讶道:“要丫鬟干什么?她们能有我敷的好吗?”   “是是是,少爷自然敷得好。”   陆温瑜:“你退下吧,把门也关上。”   宁管家应声关上门,刚转身抬脚,一想,不对呀,都是男子,又不用避嫌,要他退下干什么?关门干什么?   这……总感觉怪怪的,但他一时又说不出那里怪,只得作罢。   陆温瑜第一次给人上药,不知如何下手,左看右顾后,决定用手抹上去。   他用手指挑起一点药膏抹了上去,谁知阿云却轻轻抽气一声,眉头微皱。   陆温瑜道:“我弄疼你了吗?抱歉,我是第一次,尽量轻点……你且忍着点啊。”说完便放轻动作,慢慢地将药膏抹匀。   阿云表情尴尬,道:“不……不用,你随便就好,太轻,感觉有点痒……”   “好,这样如何?”陆温瑜又稍稍用了点力。   “……很好。”   温凉的药膏,微热的指尖,时不时的触碰,让阿云感觉半边身子都麻了,那种奇异的萌动又跳跃起来,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着陆温瑜的脸看,他眉毛真好看,眼睛也好看,鼻子嘴巴……   “抹好了。”陆温瑜合上药膏,抬头看着他。   阿云立即移开眼,不自在地拢拢衣衫。   陆温瑜抓住他的手,道:“陈先生说了刚抹完药,先别穿衣,不然沾衣服上就白抹了,你忘了吗?”   “没……没忘……”阿云忙松了手。   陆温瑜好奇地问:“你送我的灯是什么样的?”   阿云简单描述了一番,没说那两个小人儿的含义。   陆温瑜想了片刻,道:“这样啊,那你要不要再送我一盏?   阿云肯定道:“自然,我明日就去客栈……”   “不必,不许去了。”陆温瑜打断他,“我有办法让你送我一盏灯,就看你愿是不愿了。”   阿云立即道:“我自然愿意。”   “嘿嘿,那就好。”   陆温瑜贼贼一笑,跑到书案旁,拿了笔墨又回来了。   阿云一时不懂他要做什么,愣道:“你拿笔做什么?”   “我要在你身上画一盏灯送给我,画在这儿,”陆温瑜用毛笔指着阿云锁骨下方的位置,贱贱道:“说,让不让我画?”   阿云脸更烫了,小声道:“让……”   陆温瑜读书不行,画技还是不错,一朵墨莲被他画的栩栩如生,阿云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在墨莲的衬托下白得好像要发光,如果没有那个淤黑的脚印,倒是一副气韵天成的美人图。   陆温瑜啧啧半晌,甚是满意。   他指着那朵墨莲道:“这个灯,是我的了。”   阿云低头看了看,心想,他大概是舍不得洗澡了。 第二卷 两小无嫌猜(13)   除夕当天,沂河镇上大街小巷都挂起了红红的灯笼,门前都贴着莲花式样的剪纸,鞭炮声更是此起彼伏,平静了一个冬天的沂河镇终于又热闹起来,到处都散发着烟火气。   陆温瑜坐着马车出了门,他今日要去邀请林老先生上门做客,还有事相求,因而穿得十分工整。   头发用玉簪高高竖起,衣裳是用陆文瀚刚送来的上好丝绸做的,红色的衣上绣着雅致花纹的雪白滚边,与带着裘毛的墨蓝色披风交相辉映,手里还抱着个暖炉,活脱脱一个锦绣丛中长大的金贵少爷。   “少爷,到林先生家了。”   陆温瑜站在门前整了整衣衫,才敲门,道:“先生,学生陆温瑜求见。”   门里没人应声。   “先生?”   “林老先生?”   “林老头!”   “林之……”   陆温瑜接连喊了好几声,砰砰敲门。   嘎吱一声,门开了。林之逸一脸的不耐烦,粗声道:“嚷嚷什么!这么大的声音,死人都会诈尸!亏你还是个大少爷,一点礼数都没有!”   陆温瑜辩解道:“我怎么没礼数了?我恭敬地敲门,你又听不见,大点声,你又说我没礼数,当你学生可真是太难了。”   “呵,还是我的错了?”林之逸瞅了他一眼,又道:“今日倒是穿的整齐,怎么,有事要求我?”   陆温瑜顿时想起他的来意,收敛了气势,客气道:“先生说的哪里话,我能有何事要求?今日是除夕,我是来邀请先生去我家做客的。”   “做客就不必了,我不喜人多的地方,心意我领了,你回去吧,开春之后再来。”林之逸说着就要关门。   “等等……先生,我……我……”陆温瑜没想到他会拒绝,打脸来的太快,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林之逸道:“有事就说,大男子汉吞吞吐吐做什么?”   陆温瑜咬咬牙,打脸就打脸吧,他大声道:“我想求先生再收一个学生。”   林之逸顿了片刻,道:“进来说吧。”   大约一刻钟后,陆温瑜一脸喜色地出来了,兴奋道:“宁诚,走,去接阿云。”   回陆府的路上,陆温瑜一边瞅着阿云,一边乐,眼角眉梢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阿瑜哥哥,你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吗?”阿云忍不住问道。   陆温瑜到了他家,什么也不说,拉起他就上了马车,一路上都是这副春风得意的笑脸。   陆温瑜神神秘秘道:“先不告诉你,到了你就知道,反正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半个时辰后,阿云终于知道了陆温瑜说的好消息是什么了。   陆温瑜拿出一张纸递给阿云,道:“你看看,若有不合适的,我就改。”   阿云一头雾水地接过来,看了许久也没看懂陆温瑜写的什么, 尴尬道:“我……我看不懂……”   陆温瑜摸了摸头,道:“不好意思,我忘了,我念给你听吧。”   他拿着纸,念道:“今陆氏独子陆温瑜,愿聘阿云为陪读书童,直至陆温瑜蟾宫折桂,金榜题名,届时去留皆随阿云之意,谨此一诺。”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独有的清脆干净,节奏有些快,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然而读的内容,却让阿云如坠梦中。   他低着头,久久没有言语,待再抬起头时,眼里已通红一片,泪满盈眶。   他心里有太多话想说。   他想说他会终其一生,至死追随。   他想说他这样的人,遇见你,是不是用尽了前世所有的功德与后世所有的福缘。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珍而重之地给陆温瑜拜了一拜。   陆温瑜吓了一跳,连忙拉起他,道:“你这是做什么?我是让你给我当书童,不是让你给我当仆人,以后不许把我当少爷,我俩依然是平起平坐的朋友,明白吗?”   阿云慎重地点点头。   陆温瑜别扭道:“我本来不想搞这一出的,都怪林老头。我去找他,想让他收你做学生,可他固执得很,不愿收了。”   接着他又一笑道:“不过,幸好我机灵。我跟他说,不收学生,那我带书童总可以吧,我这么一说完,你没看到他那样,气得眉毛胡子都翘起来了,哈哈哈。”   “噗……”阿云笑了,又衷心道:“真的,谢谢。”   陆温瑜道:“先别谢了,快签字画押吧。”   阿云蘸了印泥,在聘用书上重重地按下手印,这一印,他的一生也许就此改变了。   不,从遇见陆温瑜那刻起,他的人生就已经不同了。   他曾何其不幸,今又何其幸运。   陆温瑜拿起纸,看了片刻,才满意地收起来,道:“从今往后,我俩就可以一起听学了,想想就期待。嘻嘻,以后我不想写的功课都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学啊。”   阿云没想到他刚上任,就被指派了替写功课这么一艰难的任务,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一定,要把这事做好。   这事若让陆文瀚知道,怕是要吐血三升吧。   不一会儿,宁管家派人来传话,说团圆饭已备好,随时可开宴。   年夜饭备得十分丰盛,煎烹炒炸,甜辣酸咸,皆是按照陆温瑜的口味来的。少年人正是猛吃猛长的时候,一顿饭吃下来,盘子几乎都扫光了。   陆温瑜摸着肚子打着饱嗝,道:“好久没吃得这么香了,太畅快了。”   阿云也吃得有些饱,食物填满肚子的幸福感,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他道:“我还是第一次吃到年夜饭,原来是这样的味道。”   陆温瑜大手一挥,道:“一顿年夜饭算什么,以后哥哥带你吃遍天下山珍海味,吃到腻为止。”   阿云心道,跟你在一起,吃糠咽菜都无所谓。不过此话不妥,他只道:“那到时候,我要学遍每道菜,以后等你不嫌腻想吃了,再做给你吃。”   陆温瑜两眼放光,道:“好阿云,这句话我记住了,你可别忘了,击掌为誓。”   “击掌为誓。”   两人啪地击了下掌,又坐在桌边瞎乐了半天。   饭后,陆温瑜本想留阿云看完烟花再走,但阿云惦记他阿娘无人照顾,两人依依不舍地告了别。   阿云不在,陆温瑜也无心看烟花,便回了卧房,伏在书案上修修补补起来。   莲花灯太碎了,陆温瑜又不是有耐心的人,已经拼凑好几次了,这次他打算最后再试一次,若再不行,就把这些碎片好好收起来,也算是全了阿云的心意。   他微微皱着眉,专心致志地找图,拼图,连宁管家进来都不知道。   宁管家端着水盆,道:“少爷,少爷?”   “哎!我的娘啊!”陆温瑜吓得喊了起来,回头见是宁管家,埋怨道,“宁伯,你吓我一跳,进来也不敲了门。”   宁管家冤枉道:“老奴敲了半天,您也没听见啊,正好门没关,老奴就进来了。”   陆温瑜又低头盯着碎片,道:“找我何事?”   宁管家:“少爷,夜深了,洗把脸早些歇息吧。”   陆温瑜头也不抬,道:“先放那吧,我拼完再洗。”   宁管家问道:“少爷可是在拼阿云小友的灯?”   陆温瑜:“正是,可惜我拼了好久也没拼好,你可有好法子?”   “老奴并无法子,只是……”宁管家欲言又止,一咬牙又继续道:“阿云只是一乡村野妇生的孩子,出身卑微,又……一无所有,您还将他收做书童,老奴不解,您为何对他这般好?”   陆温瑜抬头看了他一眼,思索道:“我也不知,只是见到他,就忍不住想帮他,逗他,感觉……认识了很久一样。”   宁管家心道,少爷也到了知人事的年纪,这……这怕不是情窦初开吧,可……可阿云是个男的啊!   不妥!   太不妥了!   他得寻几个美貌丫鬟伺候着,要不然开歪了,该如何向爷交代啊!   宁管家试探道:“少爷刚来时不是说丫鬟不好看吗,正好新年了,老奴想把府里的丫鬟都换一换,您看如何?”   陆温瑜拈着碎片,不在意道:“我说过这样的话吗?换了干嘛,就那样吧。再说了,谁能有阿云好看?”   “……”   宁管家噎着一口气出了屋,暗自寻思,正击不成,那就旁敲侧击,收集些美人图和痴男怨女话本故事给少爷瞧瞧,哼,他就不信,敌不过一个乡村野毛孩子!   陆温瑜拼凑半晌,终于能隐约见个莲花灯全貌。图案有些破损褪色,依稀有两人,动作也看不分明,好像一高一矮?小人儿旁边有两行字,他看了半天,才看出来几个字:“君……只?不对……识?这一句是……犹,犹什么什么归?”   他凝神想会儿,眼睛一亮,原来是: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真巧。” 第二卷 两小无嫌猜(14)   自从秋伯被抓走后,阿云娘亲的癔症似乎更严重了。   白日总是双眼无神地缩在墙角,一声不吭,除了偶尔看见阿云的面貌会又恨又怕外,几乎没有别的反应了。   阿云每日给她留好饭菜后就去林之逸的住处,兢兢业业地当陆温瑜的小书童。   陆温瑜有了阿云,便把宁诚抛弃了。   平日端茶倒水,披衣提灯等诸类贴身事宜,皆被阿云接了去,宁诚彻底沦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小跟班,远远跟在两人身后,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不,宁诚还是有些用处的——除了当跟屁虫外,陆温瑜还让他教阿云一些拳脚功夫,以便遇到危险能自保,不再被人欺负。   陆温瑜更能撒欢了,以前总顾忌着宁诚会像宁管家告状,现在不一样了,他提什么要求,阿云都会应允,还主动帮他打幌子。   但是有一点未能如陆温瑜的愿,那就是——阿云太太太好学了!!!   陆温瑜趴在桌上,无聊道:“阿云,听说沂河冰化了,我们去玩水吧!”   阿云神情专注,伏案写字,道:“等一下,这几个字我快写完了。”   过了一会儿。   陆温瑜问:“好了没啊?”   阿云拿着纸笔过来了,道:“阿瑜哥哥,这个字我怎么写也写不好,你能教我下吗?”   ……   陆温瑜:“阿云,听说莲花开了,我们去摘莲蓬吧?”   阿云拿着本《易经》,嘴里念念叨叨,没听见陆温瑜的话。   陆温瑜加大了声音,道:“阿云,我要吃莲蓬!!!”   阿云一哆嗦,回头见陆温瑜瞪着他,连忙道:“阿瑜哥哥,你不要生气,我马上就去摘,《象》曰:‘大君有命’,以正功也;‘小人勿’用,必乱邦也。‘大君有命’,以正功也……”   阿云念着词跑去摘莲蓬了。   过了好些日子。   陆温瑜搁下纸笔,扯扯阿云衣袖,道:“阿云,别看书了,今日镇上有说书的哎,我们去听听吧!”   阿云抬头看着他,认真道:“可是林老先生说,阿瑜哥哥你不写完这篇文赋,就不能出去……”   陆温瑜使劲撺掇:“我两悄悄出去,先生午休呢,不会发现的,在他醒之前保证回来。”   “那……那好吧。”阿云有些意犹未尽,眼睛瞄著书,嘴上答应着,临走前还把书卷进衣袖,准备抽空看看。   沂河虽小,但依山傍水,又接壤端州,因此人口很是密集。一逢热闹事,几乎都是人挤人。陆温瑜拉着阿云钻来钻去,终于找到个人不那么多的角落坐了下来。   说书人:“话说自从孔尚启将军驻守北疆后,敕胡人便不敢造次,远远望见孔家军大旗就屁股尿流地跑了。可就在上一年,南边海寇又兴风作浪,入侵了南部好些城镇,杀伤抢夺,奸淫掳掠,可是无所不为,我朝将才凋敝,孔将军奉命南下守寇,将刚满十七的长子孔飞白留在北疆……”   英雄事迹和国政向来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座下人互相交谈接耳,议论纷纷。唯藏在角落的一个带着帷帽的白衣男子,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嗤笑,不知在嘲讽什么。   陆温瑜最不喜听国事,但有飞白哥的消息,他只好打着精神听了片刻。阿云心魂都被衣袖里那本《兵法》勾着,自然听不进外人在说什么。他捧著书,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   待到他读一篇章后,预备往下读时,忽然发觉旁边很安静,陆温瑜这么个跳脱性子不该如此啊。他偏头一看,眼前哪里还有陆温瑜的半分影子。   “阿瑜……阿瑜哥哥!”   “阿瑜哥哥!你在哪儿?”   他慌忙地四下寻找,可张张面孔皆不是陆温瑜。此时恰好散场,人流涌动,他急出了一脑门儿的汗,心里忍不住胡乱猜想:他会去哪里?这么多人,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都怪我,不安安分分做书童看好少爷,瞎看什么书!   他逆着人流而上,边走边看,街上各色各样的摊位很多,每个摊前几乎都围着好几个人。   “兄台,跟你打听个事儿,十六年前,你们这儿可有从外地来的怀有身孕的女子?”   “十六年前?那么远的事谁记得啊?问问别人吧。”   “老伯,你可还记得十六年前有位从外地来的怀有身孕的女子?”   “十六年前?这些年战乱不断,到处都是逃亡的人哪,一个女子,谁还记得?”   “打扰了。”   阿云正找着,忽然看到那晚出现在秋伯家的几个人正在打探消息。   十六年前?   他……不就正好十六岁吗?   他顿时警惕起来,潜意识里觉得他们很危险,于是悄悄绕过他们,蹲在面具摊位前,顺手买了一个面具带上了。街上人来人往,戴面具的人也不少,况且他看起来并不像十六岁,与十二三岁的孩童无异,因此隐得无声无息。   他四下找着陆温瑜,余光始终瞄着那几个人。正在他又紧张又着急时,忽然有人拉了下他的手臂,他瞳孔猛地一缩,有些僵硬地转过头。   “阿云?”陆温瑜的声音响了起来。   阿云猛地扑过去,双手紧紧抱着陆温瑜,沉声道:“阿瑜,我找到你了。”   陆温瑜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怔住了,呆呆的没说话。   阿云这才觉得自己心急过头反应过大了,忙不好意思地放开他,道:“对不起,我……我太着急了……不是有意要抱……你的”   陆温瑜神魂没归位,牛头不对马嘴道:“我……听书听得无聊,你又不理我,我……便出来闲逛逛,嘿嘿,闲逛逛。”   阿云愧疚道:“对不起……都怪我看得入迷,下次不这样了。”   陆温瑜连忙摇头,道:“可别,你继续看吧,想看多少看多少。要是我爹看到你这样的,估计都得把我卖了,当没我这个儿子。”   阿云噗嗤笑了声,心里的大石总算落下,轻松了不少。   陆温瑜抬手摸了摸他的面具,道:“还有,我刚就想问了,你带个面具干嘛?还怪好看的。”   “我……我戴着好玩儿的,我们快回去吧,林老先生该醒了。”阿云不想在此地久留,催促他回去。   “好好好,回就回。好阿云,你回去替我将文赋写完吧,我困了,好想睡觉啊。”   “……”   最终,林老先生火眼金睛,戳破了陆温瑜让阿云替写作业的美梦,并毫不留情地罚他抄了十遍《林氏师训》。那边陆温瑜一脸生无可恋地抄著书,这边阿云却暗自在心里的必做清单上又记下一笔——模写阿瑜的字。   当然,阿瑜的清单上还有许多小条子:   阿瑜不爱多穿,每日要带上阿瑜的披风。   阿瑜喜欢吃辣,要多学几道蜀食。   阿瑜易困,要随时备上新茶。   阿瑜画的画真可爱,要一一收藏起来。   阿瑜头发蓬松易乱,要向丫鬟学学如何束发。   阿瑜吃东西的样子好可爱,像只小兔子   …… 第二卷 两小无嫌猜(15)   当天夜晚,阿云从陆府回到家。   阿娘依然蜷缩在床角落,已经闭着眼睡着了。他走到饭锅旁看了一眼,已经空了,看来阿娘吃了饭才睡的,心下稍安。他走回到阿娘身边,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望着她的脸疤痕出神。   你到底是谁?   他又是谁?   秋伯怎么样了?跟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那群人……是在找他们吗?   万一……万一是的话,他该怎么办?那个白衣人看起来就不安好心,若是他们被发现,肯定凶多吉少,他得想个办法将阿娘藏起来。   可是,如果在此时搬走,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显得更加可疑。若是不搬,他们迟早会找到这儿。   阿云思来想去,决定还是搬走,毕竟他们娘俩,一个疯子,一个乞丐,消失了,谁也不会多注意一眼,顶多闲来无事谈两句:城东那个疯子娘俩不见了,人命比草贱,估计是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吧。   城东山坡上,有一处隐秘的山洞,洞不大,冬暖夏凉,锅碗瓢盆床单被褥一应俱全,是秋伯亲自挖的。秋伯曾告诉过他,如果有天他不在了,若有危险,可以去洞里住。   起初,阿云不明白秋伯有住处为何还要挖个山洞,现在他明白了,秋伯应该早有打算,就是防着那批人,想躲在这里,结果没有躲成,倒是便宜他娘俩了。   他连夜打包了行李,背着熟睡的阿娘,往山洞去了。   山洞很隐秘,四周皆是树木和藤蔓,洞口处也被垂下来的枝条遮盖地严严实实,如果不知情,几乎都不会想到这里会有洞口。虽然有些蛇鼠蚂蚁,但好在这安全,而且陆府就在对面的山脚下,他甚至可以看到陆府在黑夜中模糊的轮廓。   一切收拾妥当后,阿云才安心入睡。   然而却噩梦连连,以致早上起来仍旧心悸不已,莫名其妙一阵慌,好像有什么坏事即将发生。   他按下心头的不安,给阿娘备好饭菜,用树枝将洞口挡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条小缝透光后,才去了陆府。   山脚下,一黑一白两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阿云原来的家,一番搜索后,黑衣人禀告道:“主人,这里没有人。”   白衣人冷笑一声:“没人?没想到秋千山竟将人藏得这么深,哼,还真是痴情啊。”   “主人,那我们还继续查下去吗?”   白衣人:“那个蠢货让齐军追的屁滚尿流地跑了,还得让我去给他擦屁|股,你且在此处一边追查一边办事,记住,要谨慎行事,不要让人发现,不然……”   黑衣人:“属下明白。”   白衣人又道:“听说那个女人还有个孩子,算来也该十六七岁了,你若是发现了,务必要捉活的。”   “是。只是属下听说女子早已疯了许多年,不一定还能记得当年的事,主人耗费如此多的精力……”   白衣人看了黑衣人一眼,黑衣人顿时噤声认错:“属下该死,不该多嘴,请主人责罚。”   白衣人这才道:“她疯了不要紧,可是她的存在就足以将别人逼疯。”   话毕,又轻飘飘扔下一句:“掌嘴二十。”   黑衣人低头跪在原地,丝毫不留情地掌着嘴。   白衣人漠然地转身离开。   ……   这边,林老先生处。   “阿云,阿云!”   阿云猛回过神,看着陆温瑜,道:“怎么了?”   陆温瑜不满地嘟囔:“怎么了,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叫你好几声都不应我,在想什么?”   “我……”阿云犹豫了下,还是没将他怀疑有人找他的事说出来,糊弄道:“我没想什么啊,你看,林先生是要出门吗?”   “哎我看看,”陆温瑜顿时转移了注意力,眼睛放着光,“他要干嘛去啊?”   门口,林之逸穿着身陆温瑜从未见过的青色衣衫,素净又文气,似乎是新衣。他左手拿着一枝莲花,右手还提着一个袋子,鼓鼓的,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阿云还没回答,陆温瑜就迫不及待拉了拉他,道:“走走走,我们悄悄跟上去。”   阿云:“这……这不好吧,万一被发现了,林先生会生气的。”   陆温瑜双手抱胸:“哼~生气就生气,我才不怕,谁让林老头总罚我。而且林老头几乎不出门,这次却悄悄出去,看他这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说不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快说,你跟不跟我走?”   他边说便盯着门外,阿云看他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只能由着他去了。 第二卷 两小无嫌猜(16)   两人跟着林先生,一路东躲西藏,穿过热闹的小巷,最终来到了郊外的一处山丘上。   此处草木茂盛,开满莲花的沂河绕山而过,空气清新,鸟鸣山幽,倒是处好地方。   陆温瑜躲在草丛里,问:“这是什么地方?”   阿云凝眉:“这……是处坟山。”   “坟山?那……他是来祭奠的?”陆温瑜有些郁闷,本以为能找点乐子,结果却是别人的伤心事。   阿云:“嗯,你看,他停下了。”   陆温瑜抬头看去,林之逸停在他们不远处的一座坟墓前,背着身,看不清他什么表情。   陆温瑜疑惑:“我没听说他有什么亲人啊,我还以为他就一个人呢。”   阿云:“我也没听说,可能是朋友吧。”   林之逸走到墓前,站着无声看了会墓碑,才就地而坐。他将莲花轻轻地放在地上,抬手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动作之温柔,是陆温瑜从未见过的。   蓦地,他叹了口气,微笑道:“又过了一年啊,每年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敢来看你。没办法,只要看不到这块碑,我便可以以为你只是去了远处,终有一天回来的......”   “算了,不说这个了,不然你肯定又要说我酸不溜秋的。喏,你喜欢的莲花,我带给你了,今早刚摘的,还有露珠呢……”   “我收了个学生,还带个书童,你肯定要说我一把年纪了也不嫌累了,呵呵,不过我看他俩可不像主仆关系。有时候,看着他俩打打闹闹,就想起了我俩的从前,日子也没那么无聊难熬了……”   “我曾答应过你,每年画一张自画像烧给你,可我觉得,一张怎么够你看,所以便自作主张多画了好些张,虽然已不复年轻,你就将就着看吧。毕竟你要活到我这岁数,说不定比我现在还难看……”   “这天下,被齐人治理的还算太平,你当初的决定没有错......”   “虽然现在知晓赤雪族的人少之又少,但至少河清海晏,你的族人安居乐业,你应该还是满意的吧。”   “如卿啊......”   “其实我有些想你了......”   “……”   林之逸将画卷一一烧完,又看着墓碑静坐了一会儿,才离开。   陆温瑜蹲得腿麻,站起来时差点摔一跤,幸亏阿云眼疾手快,才让他免受皮肉之苦。   他捶着腿,一瘸一拐地走到墓前一看,墓碑上刻着:吾爱 苏如卿之墓   墓碑角落还刻有一枚小小的鹿角。   阿云有些惊讶,他阿娘颈侧就有一枚鹿角印记,是巧合吗?   “苏如卿?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在哪里听过……”陆温瑜低头苦想,将脑海搅了个翻天覆地,也没想出在哪里听过,好在他也不是个为难自己的人,放弃道:“算了,记不清了,走了走了,得赶在林老头之前回去。”   阿云看着那个名字和那枚鹿角印记,若有所思。   他近日读了好些历朝历代名将的事迹,一见到墓碑上的名字,他便认了出来。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苏如卿不就是三十多前自请削官去爵隐世不出的将军吗?   据说他年轻时骁勇善战,屡战屡胜,为大齐建国立下了赫赫战功。   后来,大齐初定,本该苦尽甘来享受一切荣华富贵的他,却毅然辞官,潇洒离去。   后人对这位将军颇有微词,有人认为此等大将之才就应为国所用,保卫江山,怎能说不干就撂挑子不干呢?也有人认为,苏将军潇洒大气,视功名利禄如粪土,乃高洁之人。   不过,时隔多年,苏将军当时的想法谁也不知。只是,没想到曾经轰动一时的一代英才,早已去世,还埋在这穷乡僻囊。   阿云想起墓碑上的“吾爱”两字,林先生跟苏如卿的关系,好像很亲密。可是,男人之间的关系,也可以这样亲密吗?   他看了看走在前方的陆温瑜,心想,他和陆温瑜,也是这种亲密的关系吗?亲密到可以用……那个字来形容?   他觉得他对陆温瑜的感觉很复杂,有感激,有珍惜,有爱护,然而这些感觉都比不上他时时刻刻想亲近他的冲动,比不上他看见他笑颜时心里那种飘在云端的柔软,比不上他待在他身边时胜过日光的热烘烘的温暖。   此时,阳光正盛,微风习习,他中意之人,正走在日光中,好像在闪着光。   陆温瑜转身冲阿云招了招手,催促道:“阿云,你快跟上,不然我可不等你了。”   阿云却冷不丁地跑过去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陆温瑜吓了一跳,心咚咚咚地加速跳了起来,脸上神情还有点懵。   “你怎么了?突然抱…抱我干嘛?”   阿云将头埋在他的后背,闷着声答道:“没什么,我就是想确认一件事。”   陆温瑜好奇:“啊?什么事?”   阿云没回答,他发现了林先生的秘密,也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良久,他才抬起头,冲着他笑:“确认……你长胖了,哈哈。”   陆温瑜眉毛一抬:“好呀,敢取笑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就作势要圈阿云的脖子。他一只手手臂往阿云脖子上一圈,再猛地往下拉,另一只手就要去挠阿云的胳肢窝。   阿云早已熟悉他的套路,连忙笑着躲开,两人你追我赶,嘻嘻哈哈了一路,很快就回到了学堂。   自那以后,阿云看见林之逸,心里十分复杂,既有是我同类取向相投的奇异感,又为林之逸爱人已逝天人永隔的悲悯感,总之,内心十分拧巴。 第二卷 两小无嫌猜(17)   暮去朝来,乌飞兔走。   转眼间,陆温瑜到沂河镇已有两年了,他的十六岁生辰就要到了。   陆温瑜给他爹修书一封,发了一顿无关痛痒的牢骚外,还直言他想家了。   不过他也只是说说,天高路远,他爹娘也不可能过来。   估计他爹也没当真,回信里皆是敦敦教诲,没有一点要来的意思,陆温瑜有些失望,也没了期待。   生辰当天,宁管家一大早就安排众人将陆府里里外外全都打扫干净,家具摆件一应换了新的,院内还挂了许多红灯笼红丝带做装饰,配着满院绿绿的芭蕉叶,俗气中又透着些喜庆,不知情的还以为今日陆府要娶亲。   阿云一来就见到这副一言难尽的场面,不由得感慨宁管家的“好眼光”。   “小少爷不就过个生日吗?怎地弄得如此隆重?”   “听说陆老爷前两日给宁管家来私信,说金都有人要到咱们这来给少爷庆生,已经到镇上了,让我们瞒着少爷,好给他一个惊喜……”   “原来如此,好大的排场……”   两个丫鬟端着水盆小声嘀咕。   “请问,是谁要来?”一道声音突然插|进来。   两丫鬟忙吓了一跳,忙抬头一看,顿时都红了脸,“原来是阿云哥啊,我……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是位贵客。”   “嗯。”阿云淡淡点了点头,走了。   “哎哎,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哎呀你说什么,我才没看他。”   “还说没看?眼珠都要掉他身上了,嘻嘻,花痴。”   “还说我呢,你不也一样?不过,阿云哥是真俊啊,也不知什么样的女子能入他的眼。”   “唉,是呀,他平日里只围着少爷转,很少见他跟别人说话,太难接近了……”   “……”   阿云走到陆温瑜房门前,正要准备抬手敲门,门忽然就开了。   陆温瑜一手撑着门,一手朝阿云伸过去,掌心朝上,五指并拢,喜庆洋洋:“今日小爷生辰,不交礼物不让进门。”   阿云故作不知,讶异道:“啊?我竟忘了今日是阿瑜的生辰,没备礼怎么办?”   陆温瑜见他一脸震惊,好像真不知道生辰一事,过生辰的喜悦少了一半,莫名有些郁闷不快,“我、我不是给你暗示过吗?你没领会我的意思?”   阿云忍住笑,一脸无辜地问:“有吗?什么时候?”   陆温瑜翻了个白眼,道:“之前我不是让你去学编莲子绳送我吗,这么明显的暗示都不懂,阿云真笨!”   前些日子,陆温瑜他俩闲逛时,一眼相中了小摊上的莲子手串,可惜当时就剩一串,被一个姑娘买去了。陆温瑜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当即就要阿云去学编手串作为礼物送给他。   他越说越觉得气愤:“去年这时候还做了白玉团送我,今年就……”   阿云再也受不住他生气又委屈巴巴的样子,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串打磨的油光水亮的白色手串,递到陆温瑜眼前。   陆温瑜顿时眼前一亮,一把抢了过来,边看边摸:“哇,真好看,摸着好光滑啊,我喜欢。”   阿云笑道:“阿瑜哥哥,那现在我可以进门了吗?”   陆温瑜让开身,傲娇道:“哼,算你识相!”   进了屋,陆温瑜玩了会儿莲子串,忽然想到,他跟阿云相处这么久,还从来没听他说过他的生辰,就连他的年龄,都是通过陈大夫知晓的,这也太不够意思了。   于是,他问:“阿云,你的生辰是何时?”   阿云苦笑了下,眼神失落:“我……大概没有生辰吧。”   陆温瑜惊讶:“怎么会?你从来没过过生辰吗?”   阿云点点头:“嗯。”   陆温瑜最受不得阿云这副失落又温顺的样子,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宽慰道:“无妨,你选个日子,就当你的生辰了,以后每年那一天,我都陪你过。”   阿云毫不犹豫地说了个日子:“六月初七。”   “六月初七?”陆温瑜算了算日历,皱着小脸,“都过去了,你选的什么日子啊!我都不能给你庆生,你再重新选一个。”   “不了,我就要这一天。”阿云摇摇头,笑道:“因为是吉日啊。”   遇见你的日子,就是我的吉日。   陆温瑜无奈:“好吧,那就明年给你过。”   不一会儿,宁诚来报:“少爷,陆府的马车到了。”   陆温瑜叹了口气,不在意道:“肯定又是些金玉钱财,丝帛锦巾,没劲透了。我爹娘也太狠心了,把我扔在这这么久也不来看我,阿云你说我还是不是他们亲生的了?”   阿云正要回答,就听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不是亲生的,难不成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陆温瑜一顿,猛地抬起头,眼睛霎时亮了起来,一把扑过去抱住了来人:“娘亲!”   陆夫人穿着身藏青色衣衫,布料光滑有质感,举止间还微微透着光,白花作底,显得素净又不失华丽,发髻高挽,其间插着支白玉簪,脸庞白净,笑容温婉。   “哎哟,差点没撞倒我。”陆夫人笑着拍拍他的背,抱了一会儿,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他。   她摸着陆温瑜的头,道:“两年不见,长这么大个了,我快摸不到你的头了。”   陆温瑜欣喜道:“那是,我长得可快了,娘亲你怎么来了?”   陆夫人点了点他的鼻子:“我要再不来,某人就要以为不是我十月怀胎耗费十个时辰亲生的了。”   陆温瑜又抱了抱陆夫人:“嘿嘿,谁让你和爹不来看我,还不准我抱怨两句吗?”   陆夫人叹了口气:“你爹公务繁忙,表面对你不闻不问,其实心里可想着你呢,这不我一说要来,他就备了好些给你的东西,算是你十六岁的生辰礼了。”   陆温瑜高兴地蹦了下:“真的吗?那我一会儿要好好看看。”   陆夫人无奈笑了:“多大个人了还蹦来蹦去的,性子一点没变。”   陆温瑜:“娘亲不也一样吗,还是那么温柔娴熟蕙质兰心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倾国倾城 花容月貌 ……”   陆夫人轻轻推了推他:“噗,臭小子,嘴还是这么甜,行啦,别抱了,这么腻腻歪歪的,还有人看着呢,成何体统?”   陆温瑜这才放开她。   宁管家:“夫人舟车劳顿,想必是累了,老奴已备好饭菜,为您接风洗尘。”   “嗯,着实有些乏累了,走吧,咱娘俩好好说说话。”   阿云没有跟去,默默退了。   母子相聚,他在场有些不妥。   陆夫人跟阿瑜相处的情形跟他和阿娘的情形完全不同,看着那阿瑜脸上幸福满足任性撒娇的模样,他心里竟有些泛酸。他从来没有体会过向阿娘撒娇的感觉,这种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相处场面,他这辈子应该都不会拥有了。   ……   丰盛的沂河美食陆陆续续端上桌,陆温瑜眼睛时不时左瞧瞧右看看,似在找什么。   陆夫人:“你找什么呢?”   陆温瑜:“阿云。”   陆夫人没说听过,问:“阿云是谁?”   陆温瑜认真答道:“我特别特别特别要好的朋友。他平日都和我一起吃饭的,这会儿不知道跑哪去了,宁伯,你看见阿云了吗?”   宁管家回道:“回少爷,老奴没看见。”   宁管家表面冷静内心狂吐槽:少爷你平日和他腻在一起就罢了,现在你亲娘就在面前,注意点吧!   陆温瑜:“刚刚还在呢,宁诚,你去找他来。”   宁管家操碎了心,委婉建议道:“少爷莫急,夫人和少爷许久未见,有外人在场,怕是有些不妥啊。”   陆温瑜想了想,也是,娘亲在这,阿云来了必定会觉得不自在,便又让宁诚回来了。   宁管家松了口气,正想放下心,又听陆温瑜道:“那你将这盘莲花鸡留给他,他喜欢吃。”   “……”   宁管家生无可恋:“是。” 第二卷 两小无嫌猜(18)   翌日,末时。   “订亲?!!”   陆温瑜的房内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吼。   陆夫人小声埋怨:“哎哟,吼那么大声干什么,我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   陆温瑜一脸的不可置信:“娘,我没听错吧?你是说订亲?给我订亲?”   陆夫人安然自若地喝着清茶,道:“你没听错,不给你订亲,难不成我还有第二个儿子?”   陆温瑜抱着他娘|的脖子摇晃着撒娇:“娘,我才十六岁,我不想订亲,我也不想娶谁,就这样陪娘亲一辈子不好吗?”   陆夫人温声教导:“人这一生有良人做伴才不会孤独。我有你爹陪我就够了,你也会有人陪你一生的,哪能跟娘一辈子呢。”   陆温瑜不依,继续道:“可我就是不想,而且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万一很丑怎么办?”   陆夫人:“不会的,娘亲替你看过了,那沈家小姑娘再有一年就及笈了,长得水灵,又聪明伶俐,和你很是般配。”   陆温瑜松开他娘|的脖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腮帮子鼓鼓的:“不要,我不喜欢那样的。”   陆夫人无奈,她太知晓她儿子的性格,他若是不愿,那谁劝也没用,干脆改口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娘亲再替你甄选一二。”   陆温瑜低头沉思,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他从来没想过,也没想过以后会娶妻生子。他感觉那些离他都太遥远了,他只想长大后自由自在地闯荡江湖,哦,到时候得带上阿云一起。   唉,阿云今日怎么还没来,昨天送了莲子串就不见了,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阿云会功夫,应该不会被欺负了啊……   怎么还不来呢。   陆夫人一直在观察他的神色,看着他的表情从迷茫,变成憧憬,变成惆怅,最后定格在担忧上。   陆夫人忍不住道:“你想什么呢?表情这么丰富。”   陆温瑜实话实说:“我在想阿云。”   “阿云?她到底是何人,娘很想看看。”陆夫人心里暗想,昨日吃饭给人送菜还记得人家喜好,今日又如此挂念,听宁管家说他们时常在一起,这朝夕相伴的……   这傻小子该不会情窦初开,看上人家姑娘了吧。   “阿云来啦,稍等……”门外宁管家说道。   “他还没……”陆温瑜话还没说完,宁管家的声音就传了进来,顿时欣喜起来,“嘿,他来了。”   “阿云,你来了,快进来。”   陆温瑜拉着阿云,走到陆夫人面前:“娘亲,他就是阿云。”   阿云本想今日不来的。阿瑜刚和娘亲相聚,肯定有很多话要说,可在家待了大半天,他还是忍不住来了。   昨日给了手串,连生辰贺词都忘了说,今日怎么也得补上。   可他没想到一来就要面对陆夫人这样的人,虽然她看起来很温柔,可毕竟是陆温瑜的母亲,不,严格来说,还是他的主子。他有些局促不安,忙躬身行礼:“见、见过陆夫人。”   “不必多礼,快起身吧。”陆夫人面上微笑,内心惊讶不已。这……竟是个少年,还生的如此白净细致,我家这傻小子……   陆夫人神情复杂,颇有意味地看了眼身旁笑得像朵花儿的傻儿子,深深叹了口气。   这要是他爹知道了,家里恐怕不会安宁了,这样不行,她怎么也得阻止一二,若实在不行……到时再想办法吧。   陆夫人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瑜儿,娘亲说的与沈府千金订亲一事,你仔细考虑考虑,你俩门当户对,又是世家,乃天作之合,娘亲很是相中。”   阿云听到订亲两个字,蓦地抬头看了陆温瑜一眼,眼里情绪复杂难辨,后又低着头不再抬起来了。   陆温瑜皱眉道:“娘!我不是说了不要嘛。”   陆夫人将阿云的神情尽收眼底,沉下声音道:“不许任性,在回金之前给我答复,不要让娘失望。娘亲累了,先回房歇息了。”   她经过阿云身边时,略带歉意地看了他一眼,不过阿云低着头,没有看见。   陆温瑜泄了气,兀自坐在一旁苦恼。   阿云在旁边默不作声,低着头,嘴唇抿得紧紧的,正在努力压抑着心里翻滚的酸涩与难过。   大概是陆温瑜从没有个娇贵公子样儿,让阿云觉得他俩就是一样的人。可是现在陆夫人的话,让他如梦初醒。   他们怎会一样呢?   他是玉叶金柯的少爷,终有一日,他会离开这里,回到自己不曾见过的繁荣之地。   终有一日,他会娶一位贤良淑德的妻子,顶替他的位子,为他披衣束发,为他洗手作羹汤,为他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相濡一生。   而他自己,本是烂命一条,如果不曾遇见他,现在或许还在跟狗争食,衣不蔽体,或许还在哪个角落受着任何人的打骂,或许早已冻死饿死在哪个路边……   况且,如今他的身边还有潜在的危险,虽然不能确定,但只要有一成的可能性,他都不会让陆温瑜知道。   能短暂陪伴在他身边已经几世修来的福分了,怎么还能奢求他的眼中也有自己呢?   可是……   心里怎么这么的难过呢……   过了片刻,陆温瑜突然站了起来,拉起阿云的手就往外走。   阿云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冷不丁被拉住,手不禁往回缩了下:“你……带我去哪?”   陆温瑜看着他:“我觉得烦闷,我们出去逛逛,散散心。”   “我、我还是不去了,阿瑜哥哥找宁大哥陪你去吧。”阿云说着,手又往回缩了一下。   陆温瑜对他缩手的行为不满,干脆张开手指,与阿云的手来了个五指相扣,紧紧扣住。   坚定道:“我才不要他,我就要你。”   阿云看着相扣的手指,心里那些难以名状的情感就快要蹦出来了,眼泪忍不住倾眶而出。   陆温瑜摸了摸他的眼:“你怎么哭了?”   “没事,灰落进眼睛了。”阿云连忙抹掉眼泪。   “笨!”陆温瑜帮他把眼泪擦净,顿了下,又问了一遍:“跟不跟我去?”   阿云想,上一刻他还在慌乱不安难过绝望的雪地里,下一刻就被他的阿瑜拉进了怦然心动春暖花开的暖阳中。   他如临深渊,又如坠云端。   于是,他说:“好。” 第二卷 两小无嫌猜(19)   沂河镇上还是那么热闹。   不,比以往更热闹。   街道两边的屋檐下挂了许许多多的粉白交错的莲花灯,每个来来去去的人,无论是老者稚子,还是壮汉妇孺,手里皆拿着一朵娇艳欲滴的莲花,衣物穿着也比往日隆重了许多,脸上都喜气洋洋的。就连客栈都人满为患。   陆温瑜傻了眼,他本来出来散散心,结果没想到人这么多,吵得他头疼。   “今日怎么这么多人啊?”   阿云微微侧身,将陆温瑜护住,避免人撞到他。   他道:“今日是莲花节,你忘了?”   莲花节是沂河独有的节日,每到这一天,镇上就格外热闹。人们会焚香沐浴,隆重打扮。然后去沂河上摘莲花,在字条上写下自己的所想所愿,夹在莲花里。等到了晚上,再将手里的莲花放回沂河里,据说这样,花神就能实现他们的祈愿。   陆温瑜一拍脑门,啊了一声:“对哦,我竟然忘了,我们也去采莲花吧。”   阿云有些为难:“现在已过申时了,再去河边,回府怕是要晚了,陆夫人会担心的。”   陆温瑜听他提起陆夫人,刚抛出脑外的订亲一事又回来了,无端地有些烦躁:“你是不是也希望我订亲?”   阿云一怔,默了片刻,才道:“不是。”   陆温瑜勉强满意:“那你提我娘干嘛?”   阿云真心道:“我觉得陆夫人很疼你。”   他没有体会过母爱,所以他很羡慕陆温瑜有个这样温柔怜爱的娘亲。   “疼我不也还是要我订亲。”陆温瑜说道,“哼,我现在不仅要去河边,我还要喝酒。”   最终,阿云还是拗不过他,陪他买了两壶酒,去了沂河边。   临近傍晚,天将暮未暮,熹微的日光为沂河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红纱,浪漫而多情。   河边上已来了许多人,或站或坐,三三两两,姿态各异。   陆温瑜他俩摘了两朵莲花,寻了个僻静处坐下来写字。   陆温瑜拿着笔,毫不犹豫地刷刷写了一行字,等待墨迹风干的空当,他微微侧过头,想悄悄瞄眼阿云写的是什么。   “愿……”然而他还没看清第二个是什么字,阿云的手就伸过来盖住了他的眼睛。   “不许偷看。”   阿云笔下不停,一边写一边说。   “好阿云,给我看看嘛,我又不会告诉别人。”   陆温瑜着实有些好奇,他唯一的愿望就是不想订亲。   但阿云……   他跟阿云境遇不同,经历的也不同。他是金都城中金贵的官家少爷,在锦绣丛中长大,仆人成群,从未缺衣断食,挨饿受冻过。   双亲健在,伉俪情深,对他也颇为宠溺,虽然家教严格,偶尔鸡飞狗跳,但总的来说,还是父严子孝,母慈子孝的。   可他拥有的一切,阿云都没有。   阿云他应该有许多愿望吧。   阿云难得拒绝他的要求:“不行的,看了就不灵了,得保密。”   “好吧。”   两人将写好的字条仔细折好,夹在莲花瓣中,而后将莲花放入河中,让它随着水流飘走。这期间,陆温瑜趁阿云不注意,悄悄在他的莲花上做了个标记。   他暗笑:哼~一会儿我就悄悄捡回来看看。   放完花,河边的人就陆陆续续离开了。   阿云站起身,对陆温瑜道:“阿瑜哥哥,我们也回去吧。”   陆温瑜坐着不动,摇摇头:“我不,酒还没喝呢。”   阿云有些担忧:“你……真打算喝啊?你还没及冠呢,万一陆夫人发现了……”   “我才不怕,我十岁就会喝酒了。”说着,他就打开一壶酒,喝了起来。   阿云无法,只得又坐回来,看着他喝。   “你要不要尝尝?很好喝的。”陆温瑜把手里的酒壶递过去。   阿云接过来,看着瓶口,犹豫了下,还是喝了一口。   他没喝过酒,以前能有残羹裹腹就不错了,酒对他来说,太过奢侈。   “咳咳……”   清酒入口辛辣,阿云被刺|激地眼泪都出来了,脸蛋也微微变红,在白皙的肤上,像染了胭脂。   “哈哈哈……”陆温瑜毫不留情地笑了起来。   阿云止了咳,道:“这、这酒怎么这么辣?”   陆温瑜:“‘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辣才有滋味嘛,我嗜辣你又不是不知。”   “所以十岁就喝了?”   陆温瑜有些不好意思。   他十岁那年,是他第一次喝酒,只尝了一小口,结果睡了一整天。后来陆文瀚看管严格,再也没机会碰酒。   今天这是第二次。   但在阿云面前,他如何也不能露怯:“那是,当初我喝了一壶呢,今日我要喝两壶!”   ……   半个时辰后,阿云看了看靠在他肩头呼呼大睡的少爷,又看了看地上才喝三口的酒,滋味甚是复杂。   “阿瑜哥哥,醒醒,我们得回府了。”阿云轻轻推了推他。   “阿瑜哥哥?”   陆温瑜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少年的脸在朦胧的夜色下,格外柔和。黑黑的眉,淡淡的唇,脸角轮廓相比两年前,已有了成熟的雏形,是个面若桃花的样貌。   阿云鬼使神差地偏过头,嘴唇轻轻地碰了碰他的额头,心跳得快要不属于自己。   “生辰吉乐,阿瑜。”   说完,还没等他移开脸,陆温瑜却蓦地睁开了眼。   阿云呼吸一窒,慌忙转过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陆温瑜有些晕,说话迷迷糊糊的:“你刚刚做什么呢?”   阿云忙道:“没、没做什么,什么也没做。”   “哦。”陆温瑜应了一声,抬手摸了摸额角,“我好像梦到有东西舔我额头……”   阿云脸一红,转移话题:“咳,我、我们回府吧。”   “嗯……”   陆温瑜“嗯”完,却没有动静,阿云转回头一看——他又睡着了。   阿云无奈,只能背着他走。他这一年长得很快,足足窜了一头高,大有超过陆温瑜的趋势。身上却没几两肉,依然瘦得像根竹竿。   大概人形马车没有四条腿的马车舒服,陆温瑜趴在阿云肩上半睡半醒。   陆温瑜含糊呢喃:“阿云……”   “嗯。”   “我不想订亲,也不想娶妻,我只想一直这样。”   阿云:“哪样?”   陆温瑜没出声。   等了片刻,就在阿云以为他又睡着时,突然听到陆温瑜说:“和阿云一起。”   阿云沉默了很久,声音有点哑:“好,你要我多久,我就陪你多久。”   “嘿嘿……阿云真好。”陆温瑜不安分地用头蹭了蹭阿云的脖颈。   “别、别蹭了,痒……啊!”阿云把脖子伸得远远的,却没想到陆温瑜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他红着脸,道:“你、你咬我做什么?”   “好香……”   “鸡腿好香……”   “……”   过了片刻,陆温瑜又不安分了。   “回去,我要回去……”   阿云纳闷:“这不在往回走吗?”   陆文宇咕哝道:“河边,阿云的莲花我做了标记,我要捡、捡回来……”   阿云暗笑,原来还惦记着他的字条呢。   “不用捡,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他将陆温瑜垂下去的手重新挽上脖子,粲然一笑。   “我写的是——愿阿瑜心意顺遂。” 第二卷 两小无嫌猜(20)   阿云将陆温瑜送到陆府时,宁管家正候在门外等着。   “哎哟,可算回来了,急死老奴了。”宁管家忙迎上前迎,一接过来,他就闻到了陆温瑜身上的酒味儿。   他震惊道:“你、你们喝酒了?”   “宁伯,我……”阿云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解释。   “瑜儿回来了?”陆夫人从门里走了出来。   宁管家:“夫人,您怎么还没歇息?”   阿云低头尊敬道:“陆夫人。”   “儿子夜半不归,做娘的怎么睡得着?”陆夫人看了眼阿云,又看了看熟睡的陆温瑜,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宁管家:“夜晚风大,夫人小心着凉,赶紧进屋吧。”   陆夫人摆摆手,道:“无妨,我想跟这个孩子说几句话,你把少爷扶进屋睡吧。”   “是。”   宁管家扶着陆温瑜消失在门内。   陆夫人一直看着阿云,许久没说话。   阿云也一直低着头,任她打量。   须臾,陆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道:“瑜儿心性善良,只要谁跟他合得来,那便待谁极好。他在金都也有一个很好的玩伴,整日形影不离的,离开的金都时还很舍不得他,可现在看来,他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毕竟是少年人嘛,心性不定,说什么做什么总是凭自己的喜好和一时意气,不顾虑将来,事后若再想回头,已经晚了。”   “说了这么多,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阿云眼里一片黯然,默了片刻,才道:“明白。”   “明白就好,好孩子,委屈你了。”   陆夫人说完,也转身进了屋。   阿云在原地站了片刻,才离开。   其实不用陆夫人提醒,他有自知之明,所以从没有要将那些喜欢宣之于口的打算。   陆夫人的话,更是给那些蠢蠢欲动的情愫,加了一层封印。   他会好好守住的。   陆温瑜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一睁眼,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房中,有些茫然。他抬手揉了揉额头,昨晚的记忆逐渐回笼。   他和阿云去了沂河边,写了字条,然后……喝酒……然后好像有东西咬他?再后来,好像是阿云背他回来的……   陆温瑜一回想完就有些尴尬,昨晚好像没喝多少就醉了,还让阿云背回来,简直不要太丢人啊!   他把头埋在被子里,像只没头的鹌鹑,蹭了十几下后,突然顿住——阿云的莲花还没捡!   他火急火燎地穿好衣服,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宁管家端着水盆在风中冷乱:“少爷您去哪?”   “一会儿就回。”他喊完就跑远了。   “……”   陆温瑜沿着沂河走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搁浅在河边的莲花群。只是……   这他娘|的也太多了吧!!!   他对着满河的几乎一模一样的莲花傻了眼,泄了气。   算了,以后再问阿云吧。   他这么执着想知道阿云的愿望,无非是想自己若能帮他实现,就帮他一把。   他就喜欢看他眼中惊喜的光一点一点的聚起来,灼得人移不开眼。   过了生辰,陆温瑜又开始每日去林先生处听学。   他写完策论,偏头看了眼阿云。   阿云在一旁低头看书,脖颈弧线优美,靠近后背衣领处露出几颗浅浅的红印。   陆温瑜眉头一皱,忙拉开他的衣领一看,一圈整齐的牙印出现在眼前。   他气愤道:“谁咬你了?!”   阿云迷茫:“啊?”   陆温瑜指了指他的脖后颈,气鼓鼓:“这儿!怎么有牙印,谁敢咬你!”   阿云明白过来,有些羞赧:“啊……这个,你不记得了?”   这下轮到陆温瑜茫然了:“记得什么?”   阿云嗫嚅道:“那晚……你咬的……”   “我?”陆温瑜有些惊讶,实在回想不起他什么时候咬了阿云一口,但莫名有些欣喜,心里咕噜咕噜冒着泡。   “哦哦……咳,原来是我,哈哈,是我。”   阿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没事了,你继续看书,我找林老头去。”陆温瑜哼着小曲儿走了。   “林老头,我写好了,人呢?”   陆温瑜找了几个屋子,终于在一处书案前找到林之逸。   他背着身,拿着笔,正在宣纸上画着什么,神情极为专注。   陆温瑜悄悄走近一看,是一幅男人的画像。画中人身穿铠甲,剑眉星目,嘴角微勾,正气凛然中又透着一股玩世不恭的意味。   “他是谁啊?”陆温瑜突然出声。   林之逸冷不丁手一抖,一滴墨汁滴在了纸上。   “嘿个小兔崽子!进来不敲门,还吓老夫,有你在,老夫都要短寿好几年!”林之逸一口气骂了一通。   “我敲了,再说我这到处找你呢,你居然在画画,哎,老头,他是谁啊?”陆温瑜一脸好奇。   “关你屁事!”画被毁了,林之逸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别那么小气,不就一幅画嘛,”陆温瑜瘪瘪嘴,突然灵光一闪,又道:“啊!是苏如卿吗?”   “!”林之逸惊讶地看着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陆温瑜没想到会露馅,一时想不出说辞。   林之逸眯了眯眼,十分肯定:“你跟踪老夫。”   “谁、谁让你平日总不出门,那天出去又搞得那么鬼鬼……神神秘秘的。”陆温瑜眼神闪躲,理不直气也壮地辩驳。   “罢了,看见了也无妨。”林之逸摆摆手,不追究了。   陆温瑜打破沙锅问到底:“那他是不是苏如卿啊?”   林芷伊看着画像里的人,眼神温柔,顿了会儿,才说:“是。”   “哦哦。”陆温瑜说完觉得干巴巴的,毕竟先人已逝,便又补充了一句:“那你们交情真深,碑上还刻着‘吾爱’,哈……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   林之逸一言难尽地看着他的爱徒,突然不知道该夸他聪明还是蠢笨了。   一个月后,陆夫人终于要返程了。   陆温瑜最终还是没有答应订亲,陆夫人也没逼他,只说沈氏千金还有一年及笈,那便一年之后再做打算,陆温瑜不情愿地答应了。   至此,两人各退一步,好险没有以母子离心收场。 第二卷 两小无嫌猜(21)   陆温瑜一边气林之逸,一边将陆府弄得鸡飞狗跳,而阿云一边陪陆温瑜鸡飞狗跳,一边跟神秘人躲着猫猫,日子就这样安然无虞地过了大半年。   及至第二年年初,噩耗突然传来。   那日跟平常没什么不同,冰雪初化的街道上,人烟寥寥,寂静而冷清。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停在陆府门口,来人作侍卫打扮,一身风尘仆仆,马还未停稳,他便利落下马,口里着急地喊道:“金都急信,少爷亲启。”   宁管家急匆匆赶来开门,见是陆府家将,忙迎了进来。   “少爷,老爷来信了。”宁管家推开门,将加急信封递给了陆温瑜。   陆温瑜越看表情越是凝重,最后几乎要哭起来。   宁管家在一旁默然不语。   信上,只有陆文瀚匆忙写下的几个字:   你娘病重,速归!   寒风中,阿云双手抱着一个木盒,里面装的是他刚做好的白玉团和几道蜀食。陆温瑜嘴挑,几乎无辣不欢,又嫌弃厨子做得不好吃,因此他照著书上学了些蜀系菜式,每日做好了给陆温瑜带去。   他刚进门,就觉得今日的陆府很不一样,不像往日那般热闹,反而有些沉重。   院子里堆了好几口大箱子,丫鬟小厮四处收拾打理,来来回回,很是忙碌。   他拉住路过的小厮,问:“出什么事了?”   “要搬家了。”小厮回答完就一骨碌跑开了。   搬家?   不是在这住的好好的吗,为何要搬?   搬……哪去?   他心里暗自揣测,走到了陆温瑜的房门前,等他开门。   以往,他还未到房门前,陆温瑜听见他的脚步声就会早早开门等着他,今日……   阿云看着紧闭的房门,皱了皱眉,刚抬手准备叩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他犹豫一下,还是推门而入。   陆温瑜坐在书桌前,头低低地垂着,看不清什么表情。   “阿瑜哥哥,我来了。”   他把木盒放在饭桌上,将菜盘一一摆好。   陆温瑜罕见地没应声。   “阿瑜哥哥?我做了你爱吃的菜,快来吃吧。”阿云又说了一句。   陆温瑜还是没动静。   阿云觉得奇怪,走到陆温瑜身旁,轻轻推了推他。   陆温瑜这才抬起头,阿云顿时一惊。   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少爷,此时眼里一片通红,满脸泪水,嘴唇咬得死死的,似在极力压抑着哭声。   “你、你怎么了?阿瑜,怎么了?”阿云着急地捧着他的脸,为他轻轻地擦去眼泪,心里既心疼又惶恐。   “阿云……”   陆温瑜哽咽着,双手紧紧抱住了阿云。   “嗯,我在。”阿云也回抱紧他。   “阿云,我娘病重,我要没娘亲了……呜呜……”   在阿云怀里,他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怎么会?陆夫人她不是好好的吗?”阿云不可置信,难以想象那个温婉的女子会……   阿瑜他……   该多么难过啊。   “呜呜呜……”   陆温瑜只一个劲儿的哭,阿云从没有见他流过泪,一时六神无主,只能紧紧抱着他,将温热的体温一点一点传过去,让他不那么难过。   陆温瑜抱着阿云哭了很久,哭到最后嗓子都已经变哑了,才渐渐平息下来。   但两人都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抱了不知道多久,陆温瑜沙哑的声音才响起来。   “我……我要回金都了。”   阿云沉默良久,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从他知道陆府要搬家起,心里就十分不安,后来听到陆夫人的消息,他心里不安的情绪更加强烈,几乎达到了惶恐的极点。   直到听到陆温瑜的这句话,他仿佛看到心里绷得紧紧的弦“嗡”的一声断了,断的两端刺进肉里,扎得生疼。   虽然他知道陆温瑜迟早会离开,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匆忙,他还没来得及,将他的心意一一铺展在他面前。   陆温瑜又不说话了。   阿云打破沉默,哑声问:“什么时候走?”   陆温瑜低落道:“等宁伯收拾好……”   阿云轻声道:“嗯。”   那不是很快了吗?   陆温瑜突然道:“阿云,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阿云犹豫半晌,终于还是摇摇头,低声道:“不行。”   陆温瑜知道他的顾虑,问:“因为你娘吗?”   阿云:“嗯。”   “可以一起……”   陆温瑜还没说完,阿云突然打断他:“阿瑜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就是因为我可怜吗?”   陆温瑜一怔,果断答道:“当然不是,我是想对你好。”   阿云点点头:“嗯,我信你,阿瑜哥哥也信我一次好不好?”   陆温瑜:“什么?”   “相信我,以后一定回去金都找你。”说着,他勾起小拇指,看向陆温瑜。   陆温瑜懂了他的意思,默然片刻后,也勾起小拇指,跟阿云许了个约定。   “如果你不来,我就回来找你,你要等着我。”   “好。”   宁管家来时,两人刚约定完。   “少爷,可以出发了。”   陆温瑜深深地看了阿云一眼,半晌,才哑声道:“……走吧。”   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门前,马车已经备好,宁诚骑着马伴在车旁。   陆温瑜头也不抬地上了车。   “阿瑜哥哥!”阿云追了出来,喊了一声,竟是带着哭腔。   陆温瑜鼻头一酸,忍不住就要掀轿帘。   宁管家拦住了他,语重心长道:“少爷,离别最忌念念不舍,越不舍越难舍啊,到时难过的不止您一人哪。”   陆温瑜掀帘的手僵在原处,片刻后,终于狠下心,松了手,眼眶红的吓人。   马车轱辘辘往前走远,阿云站在紧闭的陆府门口,手里抱着来时的木盒,久久望着顷刻间便消失不见的马车。   车里有他心爱的少年。   “阿瑜,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   “我心悦你呀,很久很久了,你这么迟钝,大概没有感觉到吧......”   “我的生辰吉日,你大概也不能陪我过了......”   “凉亭的流萤,我还没给你抓回来......”   “今年的莲花灯,我还没送给你......”   “你......真的还会回来吗?”   阿云打开盒子,一口一口慢慢地吃起早已凉透的菜。   呼,真冷啊……   阿云,不要哭,没关系的。   阿瑜若不来找你,你便奔他而去。   他一定会等你的。   马车经过沂河时,宁管家撩起轿帘看了一眼,寒风灌了进来,吹得陆温瑜心里一片冰凉。   他忽然想起初来此地时,这里是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当时他却对此烦躁不已不屑一顾,时时想着离开。   而现在菊老荷枯,翠减红衰,他却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怎么都看不够。   他把他舍不得的人和物,连同那颗早已萌动不自知的少年春心,都留在这儿了。   至此,陆温瑜和阿云,经年不相见,隔如参与商。 第三卷 原是故人归(1)   温泉里,水汽氤氲缭绕。   萧煜被泉水泡过后,身体上的疼痛减轻了不少,神志也悠悠清醒。   “你想摸我就正大光明地摸,我保证让你摸个够,但……”   萧煜抬手覆上陆温瑜的手,暧昧一笑,“盯着我胸发呆是什么意思?”   他冷不丁出声,陆温瑜的神志瞬间被拉回笼,表情还有些怔怔的迷茫:“什么?”   “喏,小手这么不安分。”   说着,他握住陆温瑜的手,沿着温热白皙的胸膛一路摸下去。   肌肤相触的奇异感,让陆温瑜觉得他的手酥酥麻麻的,好像不属于自己,仍由萧煜握着他的手,滑过匀称的腰线,滑过光滑的小腹,往、往下而去……   “喂喂喂,我靠,你干什么!”陆温瑜蓦地回神,迅雷不及掩耳般刷地抽回手,脸顿时爆红。   “帮你啊。”萧煜一脸坏笑。   陆温瑜没发觉不对,立即道:“谁用你帮!”   “哦?那你想……”萧煜靠近他耳边,轻声说:“自己摸?”   陆温瑜才反应过来,这下不仅脸红,脖子也红了,他忍着羞耻,咬牙一字一句道:“我、不、想、摸、你!”   萧煜轻笑,反问:“那你已经摸过了,怎么办?要不我摸回来?”   “我!那是我想摸的吗?!明明是你拿我手摸的!”陆温瑜觉得他错了,此人脸皮比他厚多了,比城墙都厚!   “嗯,那还是你摸到了。”萧煜故意将“你”字咬得很重。   陆温瑜气到无语,哗啦一声,跳出温泉,背过身去了。   萧煜心里松了口气,还好蒙混过去了,他没问莲花纹身的事。   陆温瑜坐在池边,慢慢平复过快的心跳和体内那一股熟悉的躁动。被萧煜握过的手垂在一边,他悄悄瞄了眼,手心湿湿的,不知是他的汗水,还是萧煜身上的泉水。   两人僵持片刻,萧煜忽然问:“你怎么会来?”   “腿长我身上,我想去哪去哪,管得着吗你?”陆温瑜还在气头上,说话毫不客气。   萧煜轻轻笑了声,没说话,刚恢复的精力都用来忽悠了,这会儿又有些乏力不济。体内春|药的药效已经过去了,但是勾起来的疼痛虽有减轻却不曾消失,他向来极能忍受痛苦,但脱骨香真正发作来,他也忍受不住。   就在他迷迷糊糊又要昏睡过去时,陆温瑜突然问:“你怎么会有莲花纹身?”   萧煜暗叹了一口气,陆温瑜不傻,还是来了。   “自然因为是好看,你看这花多衬我。”萧煜继续忽悠。   “……”鬼才信,刻得那么深,就因为好看?   陆温瑜觉得他中过三元的脑子受到了侮辱。   “萧煜。”   陆温瑜转过身来,神色认真,眼睛直直看进萧煜的眼底。   “嗯。”萧煜低低应了一声。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阿云的人?”陆温瑜觉得喉咙有些发紧,声音不自觉的颤抖,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萧煜沉默片刻,也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神色自然道:“不认识,怎么了?”   陆温瑜深深看了他好半晌,似要看进他的心里去,萧煜神色不变地回看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陆温瑜终于移开了眼,眼睛里的星星一点一点暗下去,直至消失不见,才哑声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时候,你和他很像。”   萧煜漫不经心道:“哦?他是谁?”   陆温瑜不答,反而问:“你刚刚在那人面前为何那般护着我?”   萧煜一脸理所当然:“你来救我,我若让你受伤,岂不是担不起大将军这一职?”   陆温瑜:“那种情况下,你就不怕自己死了吗?”   萧煜冷笑一声:“他不会让我死的。”   陆温瑜顿了下,又问:“那人是谁?”   萧煜淡淡道:“一个疯子,不必理会,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他接近你。”   陆温瑜嗤笑一声:“所以你打算什么都不告诉我,对吗?”   萧煜没作声。   陆温瑜暂时压下疑惑,转而问其他:“那好,那你告诉我你答应李元良来这里,是不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了李家有问题,特地来查的?”   “……是。”   陆温瑜:“前段时间,你跟李元良来往频繁,三次应他邀约,你想查什么?”   萧煜挑眉:“你怎么知道我和他邀约了三次?”   陆温瑜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这不重要。”   他会说他曾悄悄跟踪过他们?不可能!   萧煜叹了口气,“好吧,你想知道的这些,我可以告诉你,但你确定我们要在此地彼此衣衫不整一本正经地说话吗?”   陆温瑜觉得有些囧,他确实有点着急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出去,其他的……他意味不明地看了眼萧煜,心想,他有的是办法慢慢查出来。   “你……把你衣服脱了。”   “刚刚才摸完我,这会儿又要脱我衣服……”萧煜忍着疼,故意拖长调子,说得慢慢悠悠,无端有些旖旎。   陆温瑜果然撇开眼不看他了,说:“你别胡思乱想,我就是想把你衣服烘干,万一着凉了……不还得我背你回去。”   “好。只是还要劳烦你亲自脱了,”萧煜苦笑一下,“我手脚都泡麻了,抬不起来。”   “……”   陆温瑜无奈,咬牙三两下帮他脱了,然后迅速转过身,专心烘衣服去了。   萧煜此时有心撩骚也无精力了,靠在温泉边,静静看了陆温瑜的背影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睛。 第三卷 原是故人归(2)   两人又休息了半晌,才出发去寻找出路。   陆温瑜望“门”兴叹,他之前查看过,每道门尽头处都有光,应该是通向外面的,只是路黑漆漆的,谁知道里面有什么。   “这里修这么多洞门,是什么意思?我们该选哪一个啊?”   “这里每个洞门都有机关,而且不尽相同,一旦选了其中一条,其他门就会自动关闭,到时候想回头就难了。”萧煜推开一扇门,摸了摸墙壁,眉头微皱。   陆温瑜看着他动作,心下好奇:“之前我就想问了,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萧煜一笑,回道:“胡人的把戏,我跟他们交手这么多年,自然知道。”   “哦……”陆温瑜应了一声,胡人打仗时也用这种机关?   “走吧,我知道选哪条路了。”萧煜走过去,将手搭在陆温瑜肩膀上,半个身子都靠了过去,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道门。   陆温瑜以为他又要整什么幺蛾子,身体一僵,警惕道:“你、你干嘛靠我身上?”   萧煜叹了口气,道:“陆大人,我好歹也受了伤,借我个肩膀靠一靠好不好?”   “……”行吧,天大地大伤患最大,自己救的人,抗也要抗回去。   两人顺着萧煜选的路,走了半个时辰,虽然路上有机关,但都被萧煜一一化解了。   等出了山洞,陆温瑜傻眼了。   外面已不知是什么时辰,许是因为爆炸的原因,瘴气比他来时浓厚了起码三成,三步开外,是人是鬼基本看不清楚。   “小心!”萧煜喊了一声。   “噌”的一声,刀光亮起,三个黑衣人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前。   陆温瑜没反应过来,躲避不及,眼见刀尖到了眼前,“呲啦”一声,衣物被划破的声音,萧煜甩出一把银针,挡在了他面前。   温热的体温伴随着兰花香和隐约的药香扑面而来,陆温瑜有一瞬间的愣神,直到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他才猛然惊醒,惊呼一声:“萧煜!”   他急忙搂住萧煜,想查看他的伤势。   萧煜抬手阻止了他,道:“咳,没……没事。”   陆温瑜还没说话,黑衣人避开银针又攻了上来,他只能先应对眼前的敌人。   他抽出佩剑,将萧煜护在身后,闪身迎了上去。   黑衣人出手狠厉,招招要取他性命,好在陆温瑜打群架经验十足,身形轻盈如游鱼,争鸣的刀剑声如撕裂的丝帛,空气中充满了凛冽的杀气。   陆温瑜以一敌三,出招不按常理,借着瘴气,神出鬼没,跟黑衣人纠缠不下,一连过了几十招都不见颓势。黑衣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便奔着受伤的萧煜而去。   萧煜此时恢复了二成力气,虽然右手手臂受了伤,但也不妨碍他用匕首干净利落地阻挡攻势。他平日总佩剑,但没人知道他用的最好的兵器其实是匕首。   只见白刃相接,带着肆虐的刀锋震得黑衣人手腕发麻,萧煜一拳打在他的腹部上,黑衣人一个不稳,刀落地的同时,一把匕首悄无声息地架在他的脖子上,还没做出反应,便感觉到冰凉的刀刃没入他的脖子,没了性命。就在他倒地的瞬间,萧煜也没了力气,靠着树坐了下来。   陆温瑜离萧煜有些远,隔着雾障,看不清他那具体的情况。他知道有黑衣人去找萧煜,一时心急如焚,下手也不留余力,顷刻间消灭了一人。   剩下一人眼看不能杀掉陆温瑜,一个飞身闪出十里外,竟不顾同伴死活,趁机跑了。   陆温瑜看见黑衣人跑了反而松了一口气,也没心思追上去,他的心思全在萧煜的那一挡上。   “你怎么样,伤在哪了?”   他快步走过去,萧煜靠坐在树边,匕首已经收了起来,左手捂着右手,嘴唇有些发白。   “还好,只是皮肉伤,血流的有点多,放心,没伤到骨头。”萧煜冲他露出一个微笑。   陆温瑜却笑不出来,神色难看得很。   “怎么,担心我啊?那给你个报答我的机会?”萧煜看他这样子,有心想逗逗他。   陆温瑜:“要我做什么?”   萧煜本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居然答应了,他想了想,认真道:“以身相许吧。”   “你!都这样了能不能正经点!”陆温瑜翻了个白眼,这什么人!前一刻他还被他感动的心神激荡,这一刻只想离他远远的。   “我很正经啊,真的。”萧煜把手一摊,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嘶……阿瑜,好疼。”   “……你别乱动,我先给你包扎下,一会儿下山了再好好敷药。”陆温瑜无奈地又撕下一块官袍袖子,给萧煜包扎好。   伤口不在流血了,只是萧煜脸色还是很苍白。   萧煜把整个身子重心靠在树上,轻喘着气:“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这林子里还不知有没有埋伏的杀手了,你先走……。”   他现在连站起来走的力气都没有了,要想赶在天黑前下山,似乎不可能。正在他想着该如何说服让陆温瑜先走时,陆温瑜突然在他面前蹲下了身。   “你……”   陆温瑜背对着他,双手往后一伸,有些不自在咳了一声:“咳,那什么,看在你因为我受伤的份上,回去路途又那么远,马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小爷我不忍心,勉强背、背你下山,你可别多想。”   先是被人下|药,接着因为救他脖子受伤,现在还是因为救他手臂又受了伤,陆温瑜感觉他要不做点什么,实在很对不起萧煜流的那些血。再加上这里乱石堆的到处都是,若是一不小心,指不定要伤上加伤。   萧煜看着伸在他面前的两只手,感觉之前忍受的那些疼,受得那些伤都值了。   他非常体贴地给陆温瑜的行为做了解释:“好~我知阿瑜心善,不忍心我一个伤患走那么多路,换作其他人,阿瑜也会如此的。”   “那是自然。”   陆温瑜十分满意地接受了这个解释,并在心里小声嘀咕了一句:“其他人我才不会背,肯定找人来救啊,笨!”   他背着萧煜在一片白茫茫中,凭着感觉往山下走去。 第三卷 原是故人归(3)   萧煜身高体长,陆温瑜虽没有他高,但好在有力气,背个男人也健步如飞。   陆温瑜问:“刚刚那些人是什么来历,似乎要杀了我俩?”   “温泉山庄被炸,其中的秘密自然藏不住了,背后的人当然要先下手为强。”萧煜有些虚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秘密?那个山庄地下有那多敕胡人的图腾标志,而山庄又是李元良的,你说的背后的人,指的是他?”   萧煜:“李元良草包一个,他说不定都不知道山庄下面居然是别人的蜂巢……”   “那是戴面具的人派来的杀手?”陆温瑜问完,又摇了摇头,否定道:”不,我跟他们都交过手,不是同一路人,会是谁在这里养着一群敕胡人?”   萧煜意有所指:“李元良不行,但李家总有人行。”   陆温瑜顿了片刻,蓦地瞪大眼睛,:“你、你是说国舅爷李宏忠?”   萧煜默然不语。   陆温瑜皱着眉头:“他竟然私通胡人,还养了这么多胡人藏在此处,究竟想做什么?”   萧煜声音里带着着笑意:“他想做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想知道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陆温瑜这停下脚步,茫然地四处环顾,才发现这段路,他们刚刚走过。   陆温瑜懵了下:“呃……”   萧煜:“天山终日雾障萦绕,再加上李元良在此处设了特殊的阵法,如果没有人引路几乎很难进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陆温瑜开屏似的得意一笑:“我以前跟着无根大师学过奇门阵法,这点小把戏自然难不倒我。”   “无根大师?时常入世救济灾民的那位大师?”   萧煜觉得奇怪,他怎么会跟一个和尚扯上关系?   陆温瑜语气里满是赞赏:“自然。他会得可多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能。”   “你怎么这么了解得这么清楚?”   “三……以前跟他混过一段日子,自然知道。”陆温瑜心想,我跟了他三年,连他饭前不漱口都知道。   萧煜:“你这身功夫也是从他那学来的?”   陆温瑜点点头,点完反应过来他看不到,又“嗯”了一声。   萧煜神情黯然,声音有些低沉虚弱:“是吗……”   你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经历。   陆温瑜以为他累了,便道:“你累了?先别说话了,睡会吧,估计是爆炸破坏了阵法,原来的法子行不通了,我得重新算算,等到山脚下我再叫你。”   萧煜没吭声,他失血过多,这会儿着实有些累了,可是心里那些复杂难言的滋味搅得他难受。   他非常迫切地想知道分开后关于陆温瑜所有的一切,无论好的还是坏的。   可是他不能问他,只能旁敲侧击和从别人的话语中,挑拣出只言片语,拼凑出他不在的那几年,陆温瑜是怎么过的。   背后没动静,就在陆温瑜以为他睡着时,萧煜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你以前背过别人吗?”   “没有。”   陆温瑜说完,突然觉得此情此景有些似曾相识。   好像在很久以前,也是这样两个人,那时他被阿云背着,也是这样一路走一路说,当时说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背他的少年那瘦削的肩膀和后颈红红的牙印。   萧煜得到了回答,终于肯放任自己昏睡过去。   他们从天亮走到天黑,终于,两人赶在城禁之前,到了金都城门口。   守城的卫兵见到两个衣衫不整还带着血迹的男子,顿时警惕起来,拿矛挡住了他俩,喝道:“来者何人?”   陆温瑜从破官服里掏出官牌往卫兵面前一递,道:“劳烦开个门,我着急。”   谁知守门兵一看,双目一睁,欣喜道:“原来是陆大人!虎子,快去告诉孔将军和陆太傅,说陆大人回来了!”   飞白哥?他爹?   那个叫做虎子的卫兵飞快地跑去禀告了,陆温瑜背着还在昏迷的萧煜站在原地焦急难耐。萧煜已经睡了大半天了,到山脚喊他也没动静,不知道怎么样了。   不消片刻,一群人过来了。宁管家风风火火跑在最前面,孔飞白落在后面。   宁管家跑到陆温瑜跟前,嘴里哀嚎:“哎哟我的少爷,你可算出现了,都……”   他还没说完,陆温瑜就打断道:“来的正好,他受了伤,需要赶紧医治,我们快回府!”   宁管家一怔,觉得场面似曾相识,脱口道:“少爷,您这又是在哪捡的?”   陆温瑜想也没想,顺着答道:“在山上捡的。”   “啊?”   就在宁管家目瞪口呆时,孔飞白也到了跟前。   孔飞白一脸憔悴,想必也找他找了许久:“我说你怎么又一声不吭地消失……阿煜?他怎么了?”   “此事说来话长,等他醒了,咱们再好好商议,不说了,我先带他回府了。”陆温瑜说完,就火急火燎地背着萧煜上了陆府的马车。   “嘿你这官服咋回事?破成这样是要去卖艺吗?!还有阿煜身上怎么那多伤啊?!”   陆府的马车已经不见影儿了。   “溜得这么快,倒是等等我啊。走,去陆府。”   孔飞白骑上马,跟了上去。   陈大夫把完脉,重新包扎好伤口后,坐在一边凝眉不语。   陆温瑜正想开口问,就见他从布包里拿出一根银针,轻轻扎破了萧煜的无名指尖。殷红的血滴顷刻冒了出来,陈大夫凑近指尖仔细闻了闻,眉头微微舒展。   终于,他开了口:“果然……”   陆温瑜早已按耐不住,问:“陈大夫,怎么了?”   陈大夫拿起银针,递到他跟前,道:“此人身上的伤倒无大碍,之所以昏迷这么久还不醒来,怕是另有玄机。你仔细看这银针,针尖微黑,应是中了毒。”   “他……”陆温瑜有点犹豫,想了下,还是道:“他昨日被人下了敕胡的销魂散,但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应该早消退了。”   陈大夫:“哦?胡人的那药我也有所耳闻,不至于如此,况且……他的血除了有毒素外,还有药香。”   陆温瑜一惊,忙问:“血有药香?怎会如此?”   陈大夫摸了把胡子,沉思道:“老夫也不知,一般的药性都很温和,除非是药性特别强烈且长期服用,才会导致血里带药香。   “而且看他的样子,身体应是早就适应了这种毒,脉象平稳,虽有些弱,乃失血过多导致,没有大碍,老夫开些补血益气的药方好好将养,不多时便会醒来……”   陈大夫后面说了什么,陆温瑜没有听清,他的注意全停留在“药香”上。   难怪……   萧煜平日身上都有股兰花香,他以为是因为萧煜喜欢兰花,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之前萧煜帮他挡刀靠的极近时,他就闻到了药香,以为是错觉没注意,现在陈大夫一说,他确信了——萧煜身上的兰花香多半是为了掩盖身上的药香,若不是受伤流血药香藏不住了,只怕萧煜永远都不会让人知道。   只是,他为什么要掩盖药香?   又……为何要吃药?   吃的什么药?   陆温瑜一头雾水地送走陈大夫,面色复杂地看着床上的萧煜,忽然想起了面具人临走前说的那句——“这个秘密可是与你有关”。   萧煜,你身上到底藏了什么与我有关的秘密?   又为何不愿告诉我? 第三卷 原是故人归(4)   孔飞白在前厅左等右等也没见陆温瑜出来瞧自己一眼,干脆大步一迈,自行去了他的卧房。   谁知他一到卧房,就见陆温瑜一脸忧愁地看着萧煜,心下一紧,赶紧上前问道:“阿瑜受得伤很重吗?”   陆温瑜回过神,见是孔飞白,叹道:“伤无大碍,只是人还未醒。”   孔飞白松了口气,受伤对于他们来说如同家常便饭,萧煜伤势看着严重,应该只是些皮肉伤,只要不立即没了性命,基本都可以慢慢恢复。   孔飞白睨他一眼:“那你怎么一副快哭了的样子?”   “……谁哭了!”陆温瑜白他一眼,继而又皱眉:“只是大夫说他……”   陆温瑜停下了,萧煜没让任何人知道服药的事,他自然也不能透露出去。   “他怎么?”   陆温瑜改口道:“哎,没什么。飞白哥,你能仔细跟我说说萧煜回金都之前的事吗?”   孔飞白打趣道:“哟,怎么,对人家过去感兴趣了?他人不在你这儿吗,自己问他呗。”   陆温瑜:“他要肯说我还问你干嘛?要你何用?”   孔飞白感觉自己就是惨遭万人踩踏最后还被拆成无数块的独木桥,心里拔凉拔凉的:“嘿,这会儿嫌我没用了,之前是谁不睡觉找你找了一天一夜?又是谁帮你找了好几年的人?你就拿这副嘴脸对待我,果然兄弟如衣服,想脱就脱,想扔就扔。”   陆温瑜连忙讨饶:“哥,飞白哥,我错了,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承认我就是特别想知道萧煜的过去,你行行好,告诉我吧。”   “这还差不多,我想想啊。”孔飞白回忆片刻,道:“他几乎没说过他的过去,我们相处的三年里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他忽然灵光一闪:“啊,有了。他除了有时戴面具外,晚上还总做噩梦,几乎每晚都是,好像很痛苦的样子,问他他也只说是老毛病。还有次,我军刚打完胜仗,大家都兴奋不已,喝酒热闹了一番。我中途起来放水时,看到阿煜蹲在地上写字,写的好像是……瑜……瑜哥?”   陆温瑜双目蓦地睁大,抓住孔飞白的袖子,激动道:“你说写的什么?”   孔飞白不明所以,又重复了一遍:“瑜哥?好像还有几个字,当时太黑,我一过去他就抹掉了,我又喝醉了,也不知看得准不准。嘿你别说,现在想来,那个瑜好像跟你的名字是一个字呢。”   陆温瑜久久没有说话,似乎被定住了,神魂飞出了天外。   孔飞白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喂,咋不说话了?”   陆温瑜缓缓回过神,眼睛直直看向床上的萧煜。   “瑜哥,瑜哥,瑜哥……”   “阿瑜……”   “阿瑜哥哥……”   “哈哈哈哈……”   他嘴里不停地念叨这几个字,念到最后居然低头笑了起来。只是笑声着实有些狰狞。   孔飞白吓得倒退几步,哆嗦地指着他道:“你、你怎么笑的这么恐怖?犯癫痫了?”   陆温瑜停了笑,久久没有抬起头。   压抑的哭泣声不断地从他那传过来,声音低沉又悲怆,如穷途末路的绝望,又如绝处逢生的狂喜。   孔飞白十分诧异,他从没见陆温瑜哭过,哪怕小时候被孔尚启折腾的那么狠,他也从来不吭一声。   他走过去拍了拍陆温瑜的肩:“你怎么又哭又笑的?疯魔了?”   良久,陆温瑜才抬起头。   孔飞白吓了一大跳,只见他的眼睛里已满是泪水,顺着脸庞不断的滑落下去,无声地没入衣襟里,洇湿了一大片衣衫。   只听他哑声道:“飞白哥,我怕是要疯了。”   孔飞白一愣,道:“怎么?”   陆温瑜使劲揉了把脸,将眼泪擦净了,盯着昏睡的萧煜,露出一个苦笑:“我找到他了。”   孔飞白定定看了他片刻,终于明白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可置信道:“你、你是说,萧煜就是你找了三年的那个少年?”   陆温瑜坚定地点点头。   孔飞白:“你、你怎么确认的?就凭瑜哥?世界上叫瑜哥的那么多,万一他写的是别人呢?万一我喝多了看错了呢?”   陆温瑜沉思片刻,然后摇摇头,道:“不,我确定我没认错。他和阿云一样有鼻尖痣,马球赛上帮我抵挡李元良的黑招,带我看花灯,知道我喜欢吃辣,还帮我澄清谣言,最重要的是,他还知道我和沈伊曾有过婚约。”   “痣这玩意儿是巧合也说不定,喜好这些一打听就能知道,至于帮你的那些事,我也可以做到啊。就是带你看花灯……”   孔飞白想象了下两个大男人你侬我侬互相依偎地看花灯,不禁打了个哆嗦,“咦!有点肉麻,做不到……等等,你说你和谁有婚约?沈伊?什么时候的事?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陆温瑜不知道他兄弟的重点怎么跑到沈伊身上了,只能道:“好几年前的事,我早退了,这不重要。”   “哦……”孔飞白莫名松了一口气。   他见陆温瑜一副坚信不已的样子,忍不住又道:“还有,不是我想打破你的美梦,就算他是你的那个什么阿云,万一他早已忘了你了,只把你当刚认识的朋友,这一切只是你的臆想,你怎么办?”   陆温瑜愣了下,又坚定地摇摇头。   他想起了温泉山庄里,萧煜拿刀威胁面具人时那决绝的眼神。那样的眼神,除了阿云,没有谁了。   他道:“不会的。我相信他没有忘了我,因为这世上除了我爹娘,再没有谁会像他那样以命相博,不顾一切地保护我了。”   孔飞白被说服了,叹道:“好吧,那你想跟他相认?”   陆温瑜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语气有些失落和伤感:“可他好像不愿与我相认。若是肯,应该早就认我了。”   孔飞白建议道:“那你可以主动认他啊。”   陆温瑜摇摇头,道:“他不愿认我,肯定有他的顾虑,况且他的变化太大,我还没搞清楚内情,我想等他自己来找我说。”   “……”   孔飞白内心:我怎么有种你俩在秀恩爱的感觉???   “你俩就折腾吧,我不管了,走了。”   “等等,飞白哥,”陆温瑜叫住他,“我知道他是谁这件事,还请你千万要保密。”   孔飞白给他一个白痴的眼神,挥手道:“废话。”   陆温瑜又回到床边,忍不住伸手摸萧煜的脸。从发丝,到额头,到眉毛,到鼻子,到痣,到嘴唇,到下颌,到侧脸,每一处都摸得轻柔无比,连呼吸都带着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   不过摸完后,嘴里却恶狠狠地小声说道:“混蛋,敢骗我!还故意勾我!等你醒来看我怎么跟你算账!” 第三卷 原是故人归(5)   大概又过了半晌,陆温瑜大起大落的心情才终于平静下来。   没消停片刻。   门外,宁管家又风风火火的前来嚷嚷:“少爷,老爷回来了,叫你去书房回话呢。”   “嘘,小声点,外面说。”   萧煜还没醒,陆温瑜为他掖了掖被角,退出门外,轻声掩上门。   然后转过身问宁管家:“我爹他没生气吧?我能不去吗?”   陆温瑜一想到他爹怒发冲冠的样子,心里不禁打起了退堂鼓。   宁管家苦头婆心:“嗐,昨日老爷等您等到深夜也没见您回来,以为您出事了,便托了孔将军找您,这会儿知道您回来了,才刚刚回府,生气是肯定生气的,但更多的还是担心少爷您嘛,少爷您是逃不掉的,赶紧去吧。   陆温瑜心里哀嚎一声,认命前去接受他爹暴风雨般的洗礼,临走前还不忘吩咐:萧煜醒了立即报给他。   陆文瀚果然不负他儿子的期望,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充分展示三寸不烂之舌的威力。说到最后,明里暗里抛出了最想表达的意思——他老了,管不动了,该找个温柔贤淑的儿媳妇替他管管了。   陆温瑜装傻充愣,“爹说的哪里话,您老当益壮,一个顶十个,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我这颗嫩葱还是您管才有用啊。”   陆文瀚哼了一声,道:“我还多活几年呢,你看看人家跟我同龄的同僚,哪个不是儿孙满堂,尽享天伦之乐……”   陆温瑜顶嘴道:“沈大人不就还没嫁女嘛。”   陆文瀚眉毛一竖:“那老鳏夫宠他女儿都宠上天了,只要他女儿不愿意,他都不敢吭个不字,你跟他能一样吗?啊?”   陆温瑜小声嘀咕:“您不也是老鳏夫吗……”   陆文瀚假装没听到,宽袖一挥:“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爹让媒人相看相看有无合适的大家闺秀,届时……”   他还未说完,宁诚来报:“少爷,萧将军醒了。”   陆温瑜登时双眼一亮,脸上不自觉挂起微笑,声音也亮了几分:“爹,不跟你说了,这事儿我不同意,我有管我的人了,这就找他去了,先走了!”   说完,就一溜烟儿跑远了。   陆文瀚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问宁诚:“你刚说谁醒了?”   “萧煜萧将军。”   陆文瀚顿时大吼一声:“臭小子,给我滚回来!”   陆温瑜气喘吁吁跑回房,萧煜正靠坐在床头,见他进来,挑眉一笑,道:“你怎么把我背回你家了,这么迫不及待想……”   谁料陆温瑜一言不发,一头扑进他怀里,来了个结结实实严丝合缝的拥抱。   萧煜愣住了,身体有点微微发僵,病态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红。   他不自在地咳了声,“你……怎么突然这么主动,我好不习惯。”   “萧煜。”陆温瑜闷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嗯?”   “我再给你次机会。”他的语气有些郑重。   “什么机会?”   陆温瑜顿了下,才无比认真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阿云的人?”   萧煜瞳孔微微震了下,手指不自觉蜷缩又松开,缓了下,才语气轻松道:“你怎么老问我个问题,明明抱着我嘴里却说着别人,我可要生气了哦。”   满嘴胡话!   陆温瑜暗自腹诽,放开他,叹了口气,道:“好。”   你不认,我不逼你。   萧煜没明白他这个好是个什么意思,不过没几天,他原本空荡荡的府邸,快要被陆温瑜陆陆续续送来的各种东西填满了。   凌云阁的云锦丝绸,邢窑的白瓷碗碟,南淮的傲梅青竹,暖手的汤婆子,西厢的莲藕羹,东厢的梅子酒……   哦,连灯笼都换了成红木镶嵌的画屏灯,看起来不再像孤魂野鬼肯光顾的屋子了,尤其暖灯那么一亮,人间的温馨和活气,就这么一丝丝铺染出来,看起来顺眼多了,陆温瑜十分满意。   萧煜逮住陆温瑜问缘由,没想到那货只说了两个字:“报恩!”   萧煜感到疑惑,问:“报什么恩?”   陆温瑜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当然是温泉山庄你舍身救我之恩。”   “舍身”两个字,他咬的极重,似在赌气一般。   萧煜挑挑眉,又开始撩闲:“区区小事何须身外之物来报,阿瑜亲自来报便好。”   陆温瑜也学着他挑眉,道:“哦?那好,明日起,我就在你府上住了下,我会亲、自、报、答、你、的!”   萧煜又惊愣了。   这、这反应太不对劲了,他是在做梦吗?   “阿瑜,我说笑的,你别当真。”他说完,又补了一句:“我这人一向不太着调,救你也只是心情使然,换作任何来救我的人,我都会如此,你不用觉得有所亏欠,你对我没有恩需要报,明白吗?”   这几日,因为脱骨香的事,阿古拉那疯老头时不时就会来他府里,若让阿瑜住进来,两人撞上,怕是不好解释了。   况且,阿瑜对他的恩,值得他用一切去还。 他的阿瑜心软心善,之所以这样做多半也是因为心有不安,所以把自己说的谁人都可,把里面的私情私心都撇了个干净。   陆温瑜明白了,在萧煜心里,他就是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神佛,需要供起来每日烧香跪拜的那种,萧煜为他做什么都是自愿的应该的,他也并不需要陆·神佛理他一眼。   呸,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   陆温瑜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萧煜,闷着一股气走了。   萧煜以为陆温瑜领会了精神,会就此停手,没想到第二天陆温瑜又送来一只聒噪的鹦鹉。   烦人的小家伙被陆温瑜挂在萧府门口,吉祥话是一句都不会说,气死人的话倒是随口就来,而说的最多的就是——“混蛋”,也不知是不是陆温瑜教的。   萧煜每日出门进门,那只小畜生就会冲着他喊几句:“混蛋回来了!”   “混蛋出去了!”   “混蛋骗子!”   “混……啊!”   萧煜打了它一巴掌,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由它去了。   谁让是阿瑜送的呢。 第三卷 原是故人归(6)   时值盛夏。   敕胡入金快一个月了,相安无事,风平浪静,眼见就要滚蛋了,一场风雨却在暗夜中酝酿奔涌。   李府,李宏忠卧内,四下静寂无声。   李宏忠走到床边,抬手沿着床边摸了片刻,不知按了哪处,原本严丝合缝的床板突然弹出一个制作精巧的檀木长形盒子,中间挂着一把小锁。李宏忠在上面按了几下,“嗒”的一声,盒子开了,里面装了一对画卷。   他轻轻打开画卷,一个身子妙曼巧笑倩兮的女子出现在眼前。   女子衣着华服,头戴凤冠,披着红纱盖头,像是大婚之日刚出嫁的新娘子,红纱之下的五官绝美倾城,鼻尖有一颗小小的红痣,若不细看,几乎看不出来。精致昂贵的红衣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材,而在她衣领没遮住的颈侧,有一枚黑色的小小的鹿角纹身。   他轻轻抚摸着女子的脸庞,深沉无波的眼睛里流露出别样的柔情。他欣赏了片刻,才卷起画轴,将盒子恢复原位。   岂料刚一回头,一个人出现在他面前。   李宏忠脸上的柔情顷刻间消失不见,声音几近严厉:“你怎么进来的!”   “太师府这么大,总有人看不到的阴暗角落,我怎么进来的还重要吗?”来人身着白衣,正是纥骨月离。   李宏忠冷哼一声,道:“哼,二皇子可真是无孔不入,我的人手差点被你全毁了,你还有脸来见我。”   纥骨月离拍了几下手,叹道:“啧啧啧,居然想到在亲生儿子的山庄圈养胡人杀手,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冷血啊。”   李元良自从那日被救回来之后,整日疑神疑鬼,总认为有人要害他,便告了假,至今待在府里不敢出门。   李宏忠不屑道:“你懂什么,兵行险招,最不能可能的地方才能万无一失,若不是你掺和一脚,永远都不会有人发现。”   纥骨月离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喝完,才道:“是吗?那你可知有人已经查到了?”   李宏忠脸色一变,惊道:“谁?”   纥骨月离笑了笑,声音冷了下来:“你做了那么多亏心事,自以为密不透风,殊不知早有黄雀在后。若我不炸,你的老底可真就要暴露在青天下了,没想到你不但不感激反而怪起我来了,真是愚蠢至极。”   李宏忠被他说的有些难堪:“哼,老夫还轮不到二皇子来说教吧?再说二皇子也没能耐到哪去,还不是让人跑了?”   纥骨月离冷声道:“李太师好本事,自己派的杀手是水货,还推脱到我身上,果真是窝、囊、废、物。”   李宏忠怒道:“竖子胡说!竟敢对我不敬,我可是当朝太傅,就算是敕胡王,也对我礼让三分,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当然不算东西,当朝太傅,哈哈哈,这可真是太可笑了。”纥骨月离瞄了一眼床,意有所指道:“画里那位就是赤、雪、族的王妃吧?”   “你!”李宏忠蓦地瞪大双眼,满是不可置信,声音阴沉了几分:“你是怎么知道的!敕胡王不可能连这都告诉你。”   纥骨月离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致命的把柄在我手里,我怎么说,你怎么做就是,毕竟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不是吗?”   李宏忠心里很不是滋味,三十几年过去了,他的心愿还未了结,若不是心有不甘,他绝不会跟个势单力薄的皇子结盟。   李宏忠:“你想做什么?”   纥骨月离一笑:“按我说的做就是了。”   敕胡离京前夕,庆和帝忽然宣布,不日将于赤羽猎场举行一场围猎,以展大齐儿郎雄风,给胡人彰显彰显下国威。   猎场内,庆和帝携李皇后高坐在帷帐之中,庆和帝妃嫔众多,此次出猎,只带了李皇后一人,足见其颇得恩宠。   帐外,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大臣小官,皆换上了骑马装。其实并不是人人都会打猎,但毕竟在胡人面前,排面不能丢,因此一眼望过去,还是蛮壮观的,但最终上场打猎的基本都是武将,孔飞白萧煜皆在其列。   纥骨月离也带了好几个胡人将士出猎,连三皇子纥骨尔木也在队伍之中。   陆温瑜是个文官,虽然武力不输于武将,但他也没想在此出风头,因此并没有上场的准备。   然而,他不想,有人却推也要把他推上去。   出猎的队伍基本准备完毕,眼见即将出发,李太师却突然出声道:“皇上,既是友好切磋,我朝出猎的都是武将,这未免有失公允,不如换个武将下来,再派个文官上场,这样岂不是更能体现我朝臣子文武双全?”   庆和帝饶有兴致:“李爱卿言之有理,不知爱卿可有推荐之人?”   李宏忠:“老臣听闻陆太傅的公子陆侍郎,文采斐然又身手不凡,实乃文武双全之典范,不如……”   庆和帝:“哦?不知陆侍郎可有意?”   陆文瀚不知道李宏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觉得他不安好心,想也不想拒绝道:“皇上,犬子不才,只是会些三脚猫绣花拳罢了,哪能和功夫卓绝的武将相比,他若上场,怕是会丢了大齐颜面哪!”   李宏忠:“陆太傅太谦虚了,令郎可是孔侯爷亲手调教出来的,怎会如此不堪,陆太傅莫非是心疼爱子受累,不想他为大齐出力?”   这话着实有些诛心,陆温瑜若不应下,又不知会被人怎样编排。   陆文瀚脸色一冷:“李太师说的未免太过严重……”   陆温瑜打断他:“皇上,微臣愿意出猎。”   陆文瀚扭头看向他,后者回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没事儿,你儿子皮实着呢。”   陆文瀚收回眼神,唉,儿大不由爹啊。   庆和帝大悦:“好,朕期待得很,那就开始吧。”   猎场离离帷帐有些远,萧煜并不知陆温瑜被替换过来。   纥骨月离溜着马,刚要靠近萧煜,一支箭横在了他眼前。   萧煜冷声道:“你若再靠近一步,我可不介意冠个杀害皇子的罪名。”   纥骨月离两指捏着刀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别这么无情嘛,我俩好歹也有血缘关系,何必刀刃相见?”   萧煜:“血缘?你也配?”   纥骨月离笑了声:“我配不配都已成事实,谁也改变不了,除非你剔骨换肉。”   萧煜:“你说对了,我身体里流的血跟你早已不同,所以我俩之间,只有仇恨,没有血缘。”   “你!”纥骨月离难得发了怒,“怎么可能!谁能做到?你休想骗我!”   萧煜:“信不信由你。”   纥骨月离心里疑窦丛生,难怪萧煜变化这么大,难道真有这种奇药?   他心里想着,眼睛看向萧煜身后,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呵,你的心上人来了。”   萧煜嗤了一声:“青天白日,月离皇子竟也会说蠢话。我萧某没心没肺,烂命一条,怎么有心上人这种东西?”   身后传来几声马蹄声,一身劲装的陆温瑜正在马上,眼睛直直看着萧煜。 第三卷 原是故人归(7)   陆温瑜一上场就朝萧煜走去,走近了,没想到看到纥骨月离和萧煜说着悄悄话。他心里酸溜的很,刚想出声叫走萧煜,就听见萧煜来了这么一句。   娘的,来的真不巧。   萧煜看见陆温瑜,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莫名有些心虚。可纥骨月离就在旁边,他不能露出一丝慌张,因此依旧摆出一副谁也不爱连陆温瑜都想揍的表情。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陆温瑜终于开了口:“我找飞白哥,走错了。”说完就非常干脆地走了,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   萧煜心里哀叹一声,听到了也好,最近阿瑜很不对劲,对他过分热情,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就会……这样也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就会离得远远的了。   纥骨月离:“哈哈,有趣。这样就更好办了。”   萧煜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纥骨月离不语,走开了。   “咚咚咚”,太鼓一敲,秋猎开场!   猎场树木众多,高大粗壮,虽然是秋季,木叶凋零,但耐不住场地太广,几乎占了整座山,因此一眼望去,见不到几个猎物。   众人分散而动,陆温瑜跟孔飞白交流了几句,就往另走一条道路寻猎物去了。   他心里有气,看见一个猎物,就当作是萧煜,毫不犹豫唰唰几箭射上去。   他刚射完姓萧名煜的兔子,转眼又见一直姓萧名煜的梅花鹿跑了过去,他忙追了上去。   梅花鹿跑的很快,不过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萧花鹿跑的还挺快,什么没心没肺,我看是烂心烂肺,混蛋!骗子!大猪蹄子!看我找到把你炖来吃了!”   陆温瑜边找边嘀咕,不知不觉走到了山林深处。   起先还能听到依稀的人声,越往深处走,越是静谧,静到陆温瑜感到有些不同寻常。   太安静了。   陆温瑜察觉到不对,正准备挥鞭返回。忽然一声利刃破空,肃杀而来,陆温瑜忙拿箭反射抵挡,刀箭在空中发出“噌”的一声,双双折断在地。   “谁!”   陆温瑜喊了一声,无人应答。他环顾四周,树影晃动,静寂无声。   陆温瑜又喊了一声:“缩头乌龟就会搞偷袭,有本事出来跟小爷单挑!”   “唰”的一声,十几个蒙面人突然出现,将陆温瑜围了个严严实实。   陆温瑜惊了:“我去,还真出来!还挺有排场。”   蒙面人不出声,齐齐朝陆温瑜攻了上去。   “喂喂,说好的单挑呢!萧煜骗我,你们也骗我,果然男人都是骗子。”   进场前,所有人的武器都被收了起来,只留下一把弓和数十只箭。陆温瑜习惯用长剑,干脆把箭当成长剑使,无奈对方人数众多,全都是下狠手的主,箭顷刻间就折毁了一半。   陆温瑜眼见不能全身而退,心里数着箭数,拼着挨刀的可能,杀伤了好几人。   缠斗半晌,箭囊越来越瘪,到最后只剩下陆温瑜手里的一根箭,而对方依旧人数众多。纵使陆温瑜有三头六臂,此时也无力回天了。   另一边。   自从纥骨月离说完那句话后,萧煜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总感觉有事要发生。再加上阿瑜生气了,他不放心,便一直悄悄跟在他的身后,看他恶狠狠打猎物的样子,萧煜觉得无奈又好笑,他的阿瑜也太可爱了。   他跟着陆温瑜进了山林深处,刚进去就觉得这里的氛围太过诡异,坡高地陡,一点动物的声音都没有。他顿时警惕起来,刚想出声叫住陆温瑜,就有人从后面刺了过来。   来人武功高强,一把狼月弯刀使得炉火纯青。他一出手,萧煜就明了——他是纥骨月离的贴身侍卫。萧煜抽出藏在袖里的匕首,挺身与那人搏斗起来,玄色的衣袖翻飞,如肆意挥舞的墨汁,干脆利落,刀尖寒气逼人。   不过须臾,两人已过了数百招,黑衣人渐渐落在下风,但依旧缠着萧煜,不让他离开。   又过了几个回合,萧煜终于觉得奇怪,这人招式并不往致命处去,而是缠着他,像是不让他去山林里面,他在拖延时间!难道……他们要对阿瑜下手?!   萧煜心里一颤,眼神顿时变得凶狠,招式凌厉如冰刃,刀刀见血。   那人笑了一声:“发觉了?”   萧煜厉声道:“狄愔!你若敢动他一根手指头,我必要你和你主子偿命!”   狼牙弯刀和匕首在空中相交相错,匕首刀尖没入狄愔前胸,而弯刀也毫不留情地刺入萧煜的腰腹部。萧煜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猛地一扑,匕首完全没入骨肉。   狄愔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诡异一笑:“你去也没用,太晚了。”   萧煜冷漠地拔出弯刀,毅然转身而去。   陆温瑜那边。   他一边推算是谁派的杀手,又是怎么混进来的,一边计划着该如何逃跑。结果一心三用遭了报应,手里的最后一根箭也被斩断,几乎弹尽粮绝,只能赤手空拳上阵。没几下,衣衫就被划破了好几道,尤其是胸前手臂,大片斑驳的血迹触目惊心。   他心里绝望了,难道他就要英年早逝于此?他还没把萧煜那混蛋吃了,死也不甘心啊。   他红了眼,赤手空拳跟黑衣人打了几个回合,终于支撑不住,被黑衣人压制在地动弹不得,眼见就要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没想到这时,黑衣人突然惨叫起来,一连倒了好几个。陆温瑜抹了把被血迹糊住的眼睛,一抹玄色身影,挡在他的身前,手里一把匕首,凛冽地杀气扑腾而来,令人窒息。   是萧煜。   陆温瑜的心蓦地安了,比得救了躺在床上还要舒坦,放心的晕了过去。   混蛋啊……   不知过了多久,刀光尽后,最后一个黑衣人也倒了在地上。   萧煜身上冲天的杀气并没有消失殆尽。他像个浴血奋战的战神,慎重地背起已经昏迷过去的陆温瑜,一步一个血印,往山下走去。   身后苍山如海,残阳如血,两个亲密的身影在荒凉的小道上,拉出长长的余韵,仿佛他们一起走了很久很久。 第三卷 原是故人归(8)   不知过了多久。   “温瑜?”   嗯?谁在喊我?   “温瑜怎么还没醒?”   是阿云吗?   陆温瑜睁开眼,红木雕云纹床顶,掐丝镂空纱帐,好像是在自己的卧房里,他有点懵,一时没反应过来。   孔飞白站在床边,陆文瀚坐在旁边,都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   “陆伯伯,他醒了!”   孔飞白喊了一句。   陆文瀚松了口气,眉头舒展,忙道:“小崽子,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之前经历的一切瞬间回笼,他遇到了黑衣人杀手,跟他们打了很久,后来……后来萧煜来了……   陆温瑜蓦地睁大眼睛,焦急如焚:“萧煜呢?他怎么样了?”   孔飞白:“嘿,自己都差点变成马蜂窝了还担心别人呢?他受了很严重的伤,还没……”   陆温瑜听到严重两个字当即就要下床,却发觉全身疼痛不已,感觉骨头都不是他的了。   “嘶……”   陆文瀚吼了一句:“你要干嘛去?人家还没醒呢,他伤势虽重,但无性命之忧,你给我好好躺着,不许乱动!”   陆温瑜瞬间乖巧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既然还没醒,那就等他爹走了再去看吧。   陆文瀚松了气,关切道:“你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疼?”   陆温瑜动了动身体,苦笑道:“爹,你看我都这样了,哪还有舒服的地方,全身都疼。”   陆文瀚责备的语气也软了几分:“哼,活该,遇到危险怎么不发求救信号?你啊,迟早气死我,好让我跟你娘团聚去。”   “我这不来不及嘛。”陆温瑜有些心虚,他其实压根就没想到让他爹来救他,感觉有些丢脸。   “行了,不跟你扯了,我去叫陈大夫过来再给你看看。”   陆温瑜见他爹走了,忙问孔飞白:“萧煜他在哪?”   “在你隔壁客房呢。那日你爹要把你带回府,我就顺带把萧煜也捎了过来。”孔飞白一脸我就知道的样子,补充道:“我就知道某人醒来要是见不到萧煜,怕是爬也要爬去萧府,我可不想见到这种人间惨事。”   陆温瑜笑了:“多谢飞白哥。”   “谢我什么?要谢,你就谢萧煜去。唉,你那时昏迷了,没见到萧煜那副失魂落魄浑身是血背着你下山的样子,简直像地狱里的煞星归来。”   “我从没见过萧煜那副表情,明明满窟窿,眼神却像是要将一切都毁灭干净。”   “现在那条山路上,血迹都还未消呢,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明明腹部受了那么重的伤,其他部位的伤口也很深,血流不止,可他偏偏就走了那么远的路,把你背了下来。直到把你交到你爹手里,他才昏迷过去。”   陆温瑜沉默了,他不知该说什么,只感觉鼻尖酸酸涩涩,眼睛也酸涩肿胀不已,心里那些蠢蠢欲动的情愫快要爆炸了。   “温瑜,我俩相识这么多年,我跟你说句真心话,萧煜对你的情谊,怕是比你我想象的还要深哪,你该如何……”   孔飞白心里为他俩发愁,阿煜对温瑜的情谊显而易见,温瑜确定阿煜就是那什么阿云,明明两厢情愿的事,偏偏都不说透。   唉!真是一段孽缘哪!   良久,陆温瑜才哑声道:“我知道。”   他的一往情深,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了。   “那……”   陆温瑜抹了把脸:“飞白哥,你帮一个忙吧。”   孔飞白:“啊?什么忙?”   陆温瑜眼里闪着算计的光:“若他醒了,不要告诉他我醒了。”   “啊?为什么?”   他狡黠一笑:“我要钓条大鱼。”   “……”   大概又过了大半日,萧煜终于悠悠转醒。他眼睛里的血丝还未消尽,看着床顶愣了片刻,忽然猛地回过神。   “阿瑜!”   “哎哎哎,不要乱动,躺好躺好。”孔飞白无语了,一个两个的,都这样!   萧煜急道:“飞白兄,阿瑜呢,阿瑜怎么样了?我要找阿瑜。”   “别急别急,他醒……”孔飞白想起陆温瑜的嘱咐,立即改了口:“他还没醒,已无大碍了,在隔壁卧房休养呢。”   “我去看看他。”萧煜说着就不管不顾地下了床。   “哎,你小心点,伤口别裂开了……”孔飞白心里忍不住埋怨陆温瑜,让你钓鱼,他这满身是伤,你怎么忍得下心!   等到萧煜走到陆温瑜门口,孔飞白又故意提高声音道:“阿煜,门槛有点高,你脚抬高点,嘿嘿。”   萧煜一颗心都系在他的阿瑜上,丝毫没注意到孔飞白的反常。   陆温瑜一直在等萧煜醒来的消息,此时听到孔飞白的话,立即闭了眼睛,假装昏迷不醒。   他感觉到萧煜在床边坐下了,捂住嘴轻轻咳嗽了几声,呼吸有些喘,看来伤的真的很重,顿时心疼不已。   “阿瑜……”   萧煜的手轻轻摸着他的脸,因常年握剑的缘故,他的手指内侧覆有一层厚厚的茧,摸在脸上并不舒服,反而有些剌脸。   他说完阿瑜就没了动静,只是手摸个不停,一会儿摸脸,一会儿摸手,陆温瑜觉得自己再被摸下去,体温都要上升了,连忙开始钓鱼大计。   只见他双眼紧闭,眉头皱成了川字,嘴里低声呓语:“阿云……”   萧煜俯下身,侧耳听着:“你说什么?”   陆温瑜继续呓语:“阿云……我好想你,好想你……”   他感觉萧煜听清这一句后,动作一顿,身体明显僵硬了不少,摸他的手也微微颤抖。   他继续趁热打铁,手胡乱伸着摸着:“阿云……你在哪儿,到处找不到你……我还没带你看看金都,还没告诉你我的心意……你怎么就不见了……呜呜……”   孔飞白在门外守着,心道:“装!继续装!万一人家不上钩,我看你多尴尬!”   萧?上钩?煜沉默片刻,捉住他乱找的手,哑声安慰道:“他没不见,还在你身边。”   接着他便低下头在陆温瑜的额头,轻轻地印下一个吻。   陆温瑜没了声音,忽然猛地勾住萧煜的脖子,抬头吻了上去。 第三卷 原是故人归(9)   孔飞白没听见动静,悄悄瞟了一眼,就见到陆温瑜吃“鱼”的场景,登时吃了一惊。   我的娘哎!   苍天哎!   这是什么神转折!   他懵了片刻,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这个万年单身汉不适宜这种有伤风化小刀扑扑扎人心的场面,瞬即化作一阵风溜了,连影子都没留下。   萧煜在嘴唇相碰的那一刻,就明白过来自己被耍了一道,可他心里却生不起气来。   良久,陆温瑜才放开他,但手依旧勾着他的脖子,眼睛灼灼地看着他,喘着热气道:“终于承认了?”   萧煜偏过头,不与他目光接触:“我……不是。”   陆温瑜二话不说,又凑上去亲了他一口,赌气道:“承认吗?”   “我……真的……不是……”萧煜有些紧张,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以前那副浪荡轻佻的模样荡然无存,别扭害羞的神态一如十六七岁。   陆温瑜心里叹了口气,凑上去与他接了个长长的吻,吻到自己都快喘不过气了,才放开他,声音有些哑:“再问你一次,承认吗?”   萧煜被他亲的五迷三道,耳根红红的,喉结上下滚动,缓了片刻,才道:“我变了很多,我怕你不会喜欢,会……讨厌我。”   陆温瑜咬牙切齿地说:“嗯,我讨厌你,非常非常讨厌你,混蛋王八蛋,骗我很好玩吗?故意撩我看我出糗很有趣吗?萧煜,你就是个自以为是的混蛋,你就仗着我喜欢你,为所欲为!”   萧煜心里如蜜糖:“阿瑜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好不好?”   陆温瑜偏偏不如他意,假装不知道,脸颊微热:“没说什么,我累了,我要睡觉了。”   萧煜把脸伏在他的颈侧,呵气道:“嘶……阿瑜,哥哥,我伤口疼。”   “你、你别呵气,痒……”陆温瑜把脖子偏开了些,脖颈通红,语气真挚:“我、我喜欢你,在我不知道的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欢了。”   萧煜久久没能言语。   陆温瑜表明了心意,等了许久也没听到萧煜的回应,心里正纳闷,忽然感觉衣襟一片湿润。   萧煜……他好像在哭。   陆温瑜笑了:“喂,你好歹也是个大将军,动不动哭鼻子是怎么回事?再说我刚表白完,你不给我点回应,我会很尴尬的。”   萧煜说话声闷闷的:“萧煜才是将军,阿云不是,他可以哭。”   陆温瑜:“噗……好吧,你有理你说得对。”   “阿瑜。”   “嗯?”   萧煜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慎重道:“我喜欢你,初次见你就倾心了。”   从此之后,弥足深陷,一往而深。   少年时那些欲言又止的心事,终于在这一刻坦白。   陆温瑜这下连脸都全红了:“为、为何不早告诉我?”   萧煜如实说道:“那时的我,配不上你。”   “是吗?”陆温瑜翻起了旧帐,假装生气:“那后来,你是名震天下的将军了,为何也不告诉我还骗我?”   萧煜有些慌:“阿瑜,我不是存心想骗你,我以后告诉你好吗?我保证,等时机成熟,我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你,到时任你宰割。”   陆温瑜狠狠亲了他一口,道:“说好了。既然如此,这事儿我以后再跟你慢慢算账。那可以说说你的伤了吗?”   萧煜道:“无碍,不用担心。”   陆温瑜嘴硬道:“谁、谁担心你了,我、我是想问你怎么伤的这么重?那几个人对你来说应该不对付。”   萧煜苦笑:“我来找你的路上,也遇到了杀手,我着急找你,所以就没注意避让。”   陆温瑜瞬间推开他,身上也不疼了,蹭的一下坐起来:“你!你当你是铜墙铁壁吗?就算你不来,我也可以逃走。”   “嘶……”   陆温瑜慌了:“怎么了?我碰到伤口了?我看看。”   萧煜捉住他的手放在胸前:“没事,可是我若不来,你怎么逃?”   陆温瑜有些心虚,其实他当时并没想到办法,但吵架气势不能输:“我、我、我可以发出信号,让飞白哥,让我爹来救我,谁用你管了,你管好自己行不行!”   萧煜点头:“嗯,行,是我多管闲事了,阿瑜最聪慧了。”   陆温瑜无奈了,无论是阿云,还是萧煜,他都没辙。   他软了下来,轻轻抱住萧煜,咕哝道:“我本来想,若你承认了,必定要狠狠揍你一顿解气。”   萧煜眉眼带着笑意:“现在你可以揍了。”   陆温瑜:“可你身上这么多伤,我舍不得,我也揍不动。”   “有一处没有伤。”   “哪……”   萧煜没说话,松开他,低头吻了过去。   陆温瑜和萧煜卧床几天,两人就粘粘乎乎好几天。   陆温瑜只要醒来时萧煜不在旁边,必定要折腾起来去他床边守着,萧煜也是如此。   两人你来我往,可苦了迎来送往不仅充当苦力还要拦住陆文瀚给他俩私会放哨的孔飞白。   几日下来,两伤患是满脸春色容光焕发,比没受伤时还要精神百倍,他倒形容憔悴面如土色。   这世道,对单身汉真是太他娘的无情无义了。   话说围猎当日,猎场出现刺客,皇上大惊,当即命人封锁猎场,命刑部蓟自和大理寺卿方鸿光协同彻查,原本喜气洋洋的围猎就这样兵荒马乱的收场。   当夜,使者驿站内。   狄愔从暗处走出来,身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双手托着一封信:“主上,大齐皇帝已经查到了那群杀手是如何进入猎场的。”   纥骨月离接过信,打开看了一眼,笑了:“查到也没用,李宏忠老奸巨猾,派的都是他圈养多年的死士,况且刑部还是他的人,这案子最终只会不了了之。”   狄愔犹豫片刻,又道:“属下不解,主上为何一定要杀了那个大齐官员?”   纥骨月离看了他一眼,难得解释:“这一嘛,他知道了温泉山庄的秘密,自然该死。二……哼,他是萧煜的心上人,就凭这一点,他就该死一万次了。”   狄愔:“主上如何断定他就是萧公子的心上人?万一另有其人……”   纥骨月离不以为然:“你不了解萧煜,他在温泉山庄里那种像断翅的鹰拼命挣脱牢笼,固执又决绝的眼神,我见过两次,一次是因为他的阿娘,一次就是因为陆、温、瑜,我不会看错。”   狄愔不语,敛下眼神,将眸光都散了个干净。 第三卷 原是故人归(10)   没过几天,赤羽猎场案终于有了结果。果然如纥骨月离所料,因为刺客都是一群死士,又无任何蛛丝马迹留下,最终只查到是从东边山林潜伏进来的。   因胡人还在金,庆和帝不愿丢了颜面,自然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而且眼下两位大臣都无性命之忧,便只治了当日守卫长匡靖看守不严之罪,令其革职查办。   消息传到陆府时,陆温瑜正躺在床上喝着萧煜亲自煲亲自喂的大补汤。   萧煜受的伤比陆温瑜重,但是伤口愈合恢复速度简直神速。陆温瑜从他上次温泉受伤就看出来了,萧煜的愈合速度比一般人几乎快了一倍。   明明那么多致命伤,不到七日就恢复了八九成,真是神奇又古怪。陆温瑜想,哪天一定要好好问问阿煜经历了什么。   宁诚前来禀报:“少爷,宫里来消息了。”   萧煜喂汤的动作一滞。   陆温瑜不满的看了他一眼,把嘴张大,示意他继续喂:“啊——”   萧煜无奈的笑了笑,又继续喂汤。   陆温瑜喝完才心满意足道:“可查出什么了?”   宁诚心里震惊这两人太不避讳,面上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有,刺客是一群死士,什么线索都没留下。”   陆温瑜皱眉:“怎么会这样?猎场守卫森严,平常刺客肯定进不来,一定是有人放了他们进来,怎么会一点痕迹都没有?”   宁诚:“刑部已经查明说是守卫长玩忽职守,让刺客潜逃进来误伤了少爷,现已将守卫长匡靖革职查办。”   “放屁!”陆温瑜激动道:“什么误伤!那群人明明就是冲着我来的,而且守卫是羽林军的职责,阿煜就是羽林军的统领,才不会害我。”   萧煜十分感动:“没想到阿瑜这么信任我,我无以为报不若以身相许吧。”   陆温瑜:“……”   陆温瑜耳根一红,小声道:“咳咳,这种事儿以后就咱俩的时候说就行。”   萧煜一本正经地点头:“嗯,都听阿瑜的。”   宁诚疑惑道:“听什么?我们不是在说刺客吗?”   萧煜:“……”   陆温瑜:“……你可以下去了。”   宁·呆头鹅·诚一脸懵逼地走了出去。   被宁诚这么一搅和,原本有些旖旎的气氛也烟消云散。   陆温瑜难得正色下来,想了片刻,问:“你觉得会是谁?”   萧煜不想让他知道纥骨月离的事,反问:“你有何想法?”   “先是温泉行刺,后是猎场,我觉得是同一伙人,”陆温瑜分析道,“多半与我们在温泉发现的胡人巢穴有关,李宏忠肯定脱不了干系,我想找机会去李府查一查,我就不信了,这天下还有了无痕迹的事。”   萧煜意有所指:“不用去李府,有个现成的人证就摆在眼前。”   陆温瑜顿时领会了他的意思:“你是说那个守卫长?”   萧煜点头:“嗯。”   陆温瑜当即决定:“我这就让宁诚抓他去。”   萧煜心里暗道:还有一个人我绝不会放过。   敕胡使者离金当日,街头百姓悄悄交头接耳。   “听说了吗,敕胡二皇子昨夜遇到了刺客,听说还受了重伤。”   “啊?谁人这么大胆?”   “不知道,二皇子说有人想破坏两朝关系,从中挑拨离间,不让人追查。”   “这么看来,这个二皇子还挺和善的。”   敕胡马车上,纥骨月离摸着脖子上的白布,脸色深沉,若有所思。   狄愔静默一旁。   过了片刻,纥骨月离开口道:“阿古木那老头去哪了,怎么没看到?”   狄愔:“回主上,他说他喜欢金都,要一直待在这儿,不回去了。”   十年前,纥骨月离的母亲去世后,阿古木来到了敕胡,治好了得了怪病的敕胡王妃,因此敕胡王便将他留在了宫中。   他平日很少出来,几乎整天都在皇宫里研究药材,性情又古怪,不过看在他医术高明的份上,敕胡王对他的态度向来是能忍则忍。   阿古木来到金都后一样的足不出户,也没见与何人接触过,如今居然说喜欢这个地方,简直鬼扯!不过他向来想一出是一出,也不知究竟想做什么。   纥骨月离:“你派人暗中跟踪他,有何动向随时报我。”   “是。”   狄愔应下,又道:“主上,您真的不追究刺杀您的凶手吗?”   纥骨月离摸着伤口,眼神温柔:“不用了,我知道是谁,他若不来杀我,可就不是他了。”   狄愔语气有些急:“可您差一点就被……”   纥骨月离一笑:“他没干脆杀了我,就证明他对我还是会心软,有这一点就够了。”   迟早有一天,我会把他牢牢绑在我身边,再不让他逃走。   狄愔默然,眼神有些失落。   纥骨月离丝毫没察觉贴身侍卫的反常,片刻后,又吩咐道:“狄愔,转道,我要去另一个地方。”   “……是。”   陆温瑜以萧煜受伤严重不宜挪动为由,名正言不顺地将他留在陆府住了十天半个月。   陆文瀚几次来看他的宝贝儿子,都不巧遇见两颗相亲相爱的脑袋,心里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神情凝重地将陆温瑜叫去了书房。   陆文瀚:“萧将军在陆府住了这么久,该送回去了吧。”   他咬重了陆府二字。   陆温瑜有些心虚,但还是道:“阿煜府上没有仆人,回去怕是不能好好休养。”   陆文瀚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伤早好了,况且男子汉大丈夫,受一点皮肉伤就这么娇气,这将军之位莫不是空有虚名?”   陆温瑜顿时有些不高兴,嘀咕道:“伤不在您身上,您当然感觉不到疼,怎么还质疑别人。”   陆文瀚翻了个白眼:“他的伤也不在你身上啊,你这么心疼做什么?”   陆温瑜怕事实的真相他爹会接受不了,斟酌了下,选了个委婉的说辞:“他对我有救命之恩,自然应当多关心关心。”   陆文瀚心道:“我看你是把心都关在他身上了。”   他换了个话头:“如今羽林军重新调任布防,萧将军总在此处多有不便,你虽是一片好心,但人言可畏,你又不是不知。”   陆温瑜不在乎流言,但在乎萧煜。因此,思虑片刻,决定送萧煜回家。 第三卷 原是故人归(11)   陆文瀚看着他儿子的背影,忽然想起夫人临终前的情景。   陆夫人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昔日姣好的面容此刻变得颓败蜡黄。   她把陆文瀚单独留了下来,说了一番夫妻私语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道:“阿瀚,我嫁与你……这么多年,望……望你念在我的面上,答应……我一件事。”   陆夫人断断续续的咳嗽着,一句话说的很慢很费劲。   陆文瀚沉浸在悲痛中,爱妻的遗言他无不应从:“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陆夫人欣慰地笑了:“瑜儿生性自由,不……不喜受拘束,日后若是……咳……做出什么不合……常理的事,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不会……不会阻拦他。”   陆文瀚哽咽道:“好,混小子我才懒得管。”   陆夫人无奈一笑:“你呀……”   她说完“呀”就没了声,手指蓦地从陆文瀚手里滑下,嘴角还带着笑。   那时陆文瀚不懂夫人让他做出允诺的原因,如今他明白了——大概是担心他会把陆温瑜打死。   唉,夫人太偏心了,就想着儿子,也不提前给他透个风。   算了,都怪沈明那张乌鸦嘴,得找个由头呛他两句才能消气。   送萧煜回府那天,陆温瑜把各种珍贵药材装了好几大包。   陈大夫看着空空的药柜,心痛不已,那可是他珍藏了好多年的珍稀药材啊,百年血参、白鹿鹿茸、冰山雪莲等全是平时都舍不得用的,今日全被陆?败家子搬空了。   萧煜看着满满的几大包,哭笑不得:“阿瑜你装的太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来打劫陆府的。”   陆温瑜:“这算什么,还有好多食材实在是装不下了,明日我再给你送去。”   “不必,”萧煜靠近在他耳边,声音带笑,“我有你就够了,其他我都不需要。”   而且……   萧煜看了眼一旁虎视眈眈的宁管家,心想他可不想再被宁管家盯上了。   陆温瑜心里一暖,忽然啊了一声,道:“你在这等我片刻,我还有样东西要给你。”   说完飞快地跑了。   宁管家觉得此情此景莫名有些眼熟,颇有些感慨:“老奴很久没见到少爷这样活蹦乱跳了,自从夫人去世后,少爷身上的少爷脾气一点没有了,以前总爱赖着夫人撒娇,现在也没人可撒娇了。”   萧煜心有所感:“陆夫人……生的什么病?”   宁管家叹了口气:“其实夫人并不是因为病去世的。六年前,她陪少爷过完十六岁生辰,从楚州回金都的路上,遇到了一群山匪,那群贼人丧心病狂,不仅抢走了所有钱财,还重伤了夫人。   “所幸仆人忠心,一路护着夫人,她才回到了金都,只是从此之后一病不起,最终……”   “夫人担心少爷会觉得是因为给他过生辰她才受伤,会内疚不已,因此隐去了受伤一事,至今少爷都不知晓真相。”   萧煜闻言,直直僵在原地,瞳孔微微颤抖。   怎么会……   当年楚州那伙山匪是纥骨月离派人伪装的,一直潜伏在楚州,盗走税银其实是掩耳人目,真正的目的就是找他。   陆夫人竟因为那伙人而……   阿瑜若是知道了……   会恨他,会离开他吗……   宁管家没注意到萧煜的反应,言辞恳切:“老奴看得出来,少爷跟你在一块儿很是开怀,我希望萧将军能多陪陪我家少爷,他这几年,过的实在不易……”   “阿煜,你看。”   陆温瑜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个盒子。盒子有些旧了,盒角泛着油光,应该是经常使用的。   萧煜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眼眶顿时发红。   盒子里装着一盏破碎不堪又被人一片一片粘起来的莲花灯,原本粉白的颜色皆已斑驳褪落,图案也模糊不清,但萧煜知道那上面画了什么。   他久久说不出话来,只低头看灯。   陆温瑜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这么旧了,我其实很早就拼好了,想着若是与你重逢,我一定要把它送还给你,就当作……当作……那什么信……”   萧煜一言不发,狠狠搂住了他。   时隔多年,他又一次体会到了从雪地被拉入暖阳中的滋味,这一切都是阿瑜给的。   他绝不会放手,也绝不会让他知道真相。   他的敌人,他会亲自除去。   绝不让阿瑜沾上风雪。   陆温瑜把嘴里的“物”字咽了下去,也紧紧回抱他。   真好啊,他的故人终于归来了。   宁管家神情恍惚,在心里感叹道:年轻人,太不考虑他这个丧妻多年取向正常的老年人的感受了。   良久,萧煜才意犹未尽地放开陆温瑜,目光留恋不已:“阿瑜,明日见。”   陆温瑜同样不舍:“明日见。”   宁管家:“……”   世风日下,老人家心脏着实受不住了。   话说宁诚奉命追查匡靖的踪迹,一连好几日都没有线索,那人被革职后好像突然凭空消失了,连他的家人一并不知所踪。   陆温瑜听完宁诚的话,皱眉道:“怕是凶多吉少了,没想到李宏忠手段这么狠辣,杀人不说还灭人全家,简直罔顾王法,李元良真是尽得真传。”   宁诚:“那属下还要继续追查此人吗?”   陆温瑜:“不必了,只能从别处着手了,他可有什么癖好?”   宁诚想了想,道:“属下听匡靖邻居说他平日时常留宿花楼,醉花阁的花招姑娘便是他的相好。围猎前一晚,他还和花招姑娘独处了一晚上,第二日清早才离开。”   陆温瑜顿时来了精神:“你怎么不早说!可查到他跟花招姑娘说过什么没有?”   宁诚脸一红:“少爷只让我追查匡靖,所以花楼……我还未曾去过。”   陆温瑜无奈扶额:“罢了,我亲自去。”   他就不能对宁诚这个一根筋老实人有任何期待!   因要去花楼探口风,陆温瑜换了身颜色鲜丽的行头,让自己看起来足够风流而又不下流,潇洒前去。   当然,没有告诉萧煜。 第三卷 原是故人归(12)   花招姑娘人如其名,长得花枝招展的,美人扇一摇,香气扑鼻而来,熏得陆温瑜头昏脑胀,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来了这半晌,跟姑娘瞎扯了几句,喝了几杯酒,眼见气氛正好,便切入正题。   陆温瑜学着萧煜的样子,挑了挑眉,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听闻花招姑娘有一个老相好?”   花招娇嗔一声,道:“哎哟~公子说的哪里话,公子这么英俊,花招的相好自然只有你呀~”   陆温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神情不变:“花招姑娘这么招人喜欢,有回头客说明姑娘魅力无边,其他姑娘怎么比得上你?”   花招被说乐了,拿帕捂脸:“公子嘴真甜,我的那些回头客可没有像公子这么俊的,以后可要常来找我呀~”   “自然。”陆温瑜倒了杯酒递给她,假装惆怅道:“唉,也不知还有谁跟我眼光一样好,一眼就相中了花招姑娘?”   花招喝了酒,媚眼含笑,软绵绵的身子跟没骨头似的往陆温瑜身上靠去:“公子说得花招怪不好意思的,其实除了公子,也就匡卫长时常光顾我生意,可惜他好些日子没来过了。”   陆温瑜推开她,又给她倒了一杯酒:“哦?那他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上次?”花招喝了酒,脸色绯红,“好像是半月以前吧,公子问这作甚?”   陆温瑜拿出几张银票,放在她面前:“我想包你,自然得了解清楚你的过去,他来找你跟你说过什么?”   花招看着银票两眼放光,忙道:“他说要买我出去,娶我做三房小妾。”   “……”陆温瑜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给她提了个醒:“除此之外,有没有说过关于……猎场的事?”   谁知花招一听猎场二字,脸色大变,慌慌张张站起身:“花招什么都不知道,还请公子不要打听了。”   陆温瑜追问道:“你知道什么?若说了,这些银票全都是你的,够你赎身了。”   花招打开门,摆出送客的姿态:“花招今日有些累了,不能好好服侍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陆温瑜来了倔脾气,心道,我今日问不出话我就不叫陆温瑜!   他一手把花招往里拉,一手就要去关门,谁知门没关上,倒是摸到了一个人的衣裳。   他抬眼一看,萧煜站在门口,眼睛盯着他抓姑娘的那只手。   “你是何人……”花招惊呼一声。   陆温瑜怕她惹来不必要的人,飞速地点了花招的睡穴。   他看向萧煜:“咳,你怎么来了?”   萧煜依然看着他的手,不说话。   陆温瑜说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自己还抓着花招,立即松了手,感觉头皮有点发麻。   他解释道:“阿煜,不要误会,那什么,我是有事找她。”   萧煜关门进了屋,语气平淡:“什么事非得拉着手说?”   “我这不……打听消息来了嘛。”陆温瑜将宁诚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萧煜。   萧煜听完,不悦道:“你为何不叫我一起来?”   白白让人吃了豆腐。   “我……”陆温瑜心想,你来了那群姑娘还不跟见了肉似的往你身上扑,他可不想见到这个场面,“你太显眼了,要是来了,我还怎么套话?”   萧煜:“套话?阿瑜,对付这种人,就得来点硬手段,不然她什么也不会说的。”   陆温瑜心里琢磨着该怎么用硬手段,就听萧煜叹了口气,又道:“阿瑜,我有没有说过,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善良,我可是会吃醋的。”   陆温瑜:“啊?”   萧煜拉过他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下,道:“她还碰你哪里了?”   陆温瑜被他亲的手酥酥麻麻,嗫嚅道:“没、没碰我。”   “那你身上怎么这么香?”萧煜俯在他的颈侧闻了闻,温热的气息扑在脖子上,痒痒的,热热的。   陆温瑜脸颊发烫:“大、大概是她靠过来的时候染上的吧。”   萧煜眸光一暗,伸手就要去脱陆温瑜的衣服。   “你、你干什么,”陆温瑜虽然做过他与阿云亲亲我我的梦,还专门去查过龙阳之事,但此时心里难免有些紧张,紧张里莫名又有些期待,“这、这还有别人在,我俩在这那什么不、不合适吧……”   萧煜停下脱衣的动作,目光惊讶的看了他好一会儿,蓦地笑了:“原来阿瑜想着这事儿,我只是想给你穿我的衣服罢了,不过,既然阿瑜这么想……我也可以效劳。”   陆温瑜推开他,嘴硬道:“谁、谁想了,你听错了!肯定听错了!唔……”   萧煜凑上去堵住了他的嘴,唇舌厮磨纠缠,一只手捧住他的后脑勺,另一只手不自觉揽住了陆温瑜的腰,将他跟自己贴得紧紧的。   陆温瑜如坠云中,不由自主地回应萧煜,双手隔着衣衫一下一下抓着他挺拔宽阔的后背,唇齿间呼吸灼热粘腻。   萧煜本想亲他一下就放过他,却被他抓的心痒痒,忍不住想要索取更多。   他的吻落在陆温瑜的下颌,雪白的脖颈,突出的喉结,最终停在拉扯间微微敞开的锁骨上,藏在衣衫下若隐若现的胸膛随着他的动作起伏不定。   ......   ......   ......   缓了好一会儿,陆温瑜才回过神,顿时有些难为情,眼尾红红地看着萧煜。   “我、我帮你……”陆温瑜伸手去碰萧煜的腰带。   萧煜捉住他的手,声音喑哑,呼吸灼热:“不必了,这次阿瑜舒服了就好,下次阿瑜再还我。”   陆温瑜支支吾吾地说:“其实……其实男人之间还有另一种方式……我、我们也可以试试。”   萧煜愣了一下,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很快掩饰过去,宠溺地刮了刮他的鼻子,笑道:“好,下次试试。”   “你……”陆温瑜感觉鼻子黏糊糊的,反应过来他用的哪只手后,脸登时爆红:“你你你你也不嫌脏!”   萧煜挑眉一笑:“脏什么,你的我都喜欢。”   陆温瑜忍不住扑上去啃了他一口,羞愤道:“流氓!”   萧煜不语,拿出帕子擦干净陆温瑜的手和脸,然后又一根一根地擦着自己的手指,眉眼带着坏笑,看得陆温瑜害臊不已。 第三卷 原是故人归(13)   “你、你们……”   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   两人顺着声音看过去,花招已经醒了。   花招看向满脸春光的陆温瑜,目光移到他露出来的锁骨牙印上,怒道:“公子居然是断袖,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来找姑娘,这不是明摆着羞辱花招吗?没想到公子看起来衣冠楚楚,竟当人面行苟且之事……”   “嗖”的一声,一把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萧煜冷声道:“再说一句试试?”   花招顿时花容失色,连声求饶:“公子饶命,花招知错了,求公子放过我。”   陆温瑜被她说的不好意思,忍不住瞪了萧煜一眼,一副提起裤子不认人的嘴脸,完全忘了自己刚刚多么享受。   萧煜无奈一笑,提醒他:“阿瑜不是有事要问此人吗?”   陆温瑜的理智这才从余韵中醒来,看向花招,问道:“说,匡靖到底跟你说了猎场什么事?”   花招:“小女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那晚,匡、匡卫长喝醉了胡乱说了一句刺客,后面我什么都没听清了……”   萧煜无声将刀往前递了两分,冰凉的刀片触到花招细弱的脖子。   花招:“我、我听清了!他说李太师让他办事,说、说只要他秋猎当日安排一批人当差,就可以提拔他做校尉,还赏他几处田宅……”   陆温瑜心道:“果然是李宏忠。”   他道:“那你之前为何不愿说?”   花招:“小女子只想勉强维持生计,大人物的是是非非自然是少招惹为妙,况且前一日有人问过此事,奴家不敢胡说,只好隐瞒。”   “谁?”   花招:“那人自称方鸿光。”   大理寺卿?   他居然也查到了!   陆温瑜惊疑不定,方鸿光既然知道其中有蹊跷,为何不上报皇上,反而就此结案?   难道他也是李宏忠那一派的?   他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头绪,待回过神,他们已经出了醉花阁,往陆府而去。   陆温瑜回想起醉花阁里的那一幕幕,脸不禁臊红。他悄悄看了眼萧煜,萧煜恰好也回看他,视线相碰,陆温瑜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萧煜笑道:“想什么呢?脸这么红。”   陆温瑜脱口而出:“我、我想方鸿光呢。”   萧煜:“阿瑜,你当着我的面儿想别的男人,我可要生气了。”   “不是,你别瞎想,我是觉得他很奇怪。”   陆温瑜瞎扯了个借口,他总不能说他还在回味那一刻的滋味吧。   萧煜问:“哪里奇怪?”   陆温瑜将他心里所想全说了出来:“方鸿光和我爹交情不错,也是个刚正不阿的老古董,办案向来秉公执法,这次明明发现了里面的猫腻,却不上报,反而草草结案,这不奇怪吗?难道他也是李宏忠的人?”   萧煜闻言思考片刻,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不就知道了?”   陆温瑜疑惑:“怎么溜?”   萧煜会心一笑:“兵不厌诈,我们不若来个瓮中捉鳖。”   亥时,夜深人静。   打更人刚刚走过,阴暗的小巷里,消失多日的“匡靖”又出现在家门口。   他行色匆匆,贼眉鼠眼,见四下无人,便推门进去,不消片刻,背着一个包袱悄声离去。   一连两日,“匡靖”都是这个时间点回到住处,每次都背着包袱离开,似乎再收拾东西准备逃命。   藏在暗处的人看完一切,也悄声离开。   第三日亥时,“匡靖”又出现在小巷里。   “拿下!”   一声喝令,几个衙役打扮的人挺身而出齐齐将“匡靖”围在中间。   大理寺卿方鸿光走了出来,“匡卫长,我可算逮到你了,走吧,跟我去大理寺一趟。”   他说完,“匡靖”却毫无动作,只呆呆站着,眼神有些无辜。   “你这是什么反应?还想逃不成,李宏忠可保不了你!给我拿下!”   方鸿光又喊了一声。   这时,两道身影忽然从天而降,一玄衣一月白,正是萧煜和陆温瑜。   “萧将军?”   “陆侍郎?”   方鸿光震惊:“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大理寺办案,难道你们也要掺和一脚?”   陆温瑜和和气气:“方大人不要误会,我俩只是路过,瞧个热闹,您继续继续。”   “……”   方鸿光狐疑地看着他俩,大半夜的谁会在这犄角旮旯里路过,而且还两人一起,怎么看怎么可疑,感觉就是专门在这等他一样。   他压下疑惑,下令道:“将匡靖带回大理寺!”   几人齐齐上前,“匡靖”任由他们推拉捆绑,一声不吭。   奇了怪了,人遇到危险的时候怎么都会挣扎一下,这个匡靖的反应太反常了,而且旁边那两人一脸鱼上钩了的样子,实在是不正常。   他一头雾水,再次问道:“萧将军,陆大人,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没什么,”陆温瑜摆摆手,强忍着笑,戳穿真相:“就是匡大人抓错了人。”   萧煜点点头,表示认同。   方鸿光瞪大眼睛:“你!你说什么?”   陆温瑜打了个响指,指着“匡靖”,道:“你看。”   方鸿光看过去,只见“匡靖”几下挣脱绳索,脱下衣服,露出里面羽林卫的装扮,跪地喊了一声:“将军!”   方鸿光惊道:“你、你不是匡靖!你是何人?为何要冒充匡靖?”   陆温瑜拱手行礼:“方大人,息怒。我等是在无法,才出此下策,还望大人海涵。”   方鸿光:“是你们!你们为何要设计老夫?到底有何目的?”   陆温瑜萧煜互相看了一眼,前者道:“大人也知我俩皆是猎场受害者,我不相信行刺一事只是巧合或者意外,所以一直在暗中查访,没想到方大人也在调查此事,所以才想了个坏点子,约大人出来。”   方鸿光明白了,这两小子是想试探他的虚实,所以设了个套,他若来抓匡靖了,就证明他不是李宏忠那一伙的。   他哼了一声:“什么约,我看你们是想是试探我吧?”   陆温瑜干笑一声:“方大人果然明察秋毫,我等佩服!”   方鸿光:“少说奉承话,说吧,你们想干什么?”   陆温瑜做了个请的手势:“此地不宜多说,我们换个地方一叙,方大人,请。”   方鸿光挥下衣袖,背着手与他们一同离开了。 第三卷 原是故人归(14)   三人来到了食天居,要了个隐秘的包间。   落座后,陆温瑜主动给方鸿光倒了杯茶当赔罪。方鸿光也没啰嗦,接过茶喝了,两人很快就一声方伯我一声贤侄,熟稔起来。   闲话后,方鸿光直入正题:“你们查到了什么?”   陆温瑜便将他在温泉山庄的发现和花招的话一一说了。   方鸿光听完,沉声道:“原来如此,这样就说的通了。”   陆温瑜忙问:“此话何讲?”   方鸿光:“实不相瞒,老夫暗中调查李太师许久了。我朝虽然只有短短三十几年的历史,但先帝贤明,在他治国期间从未出现过任何祸乱。”   “自从五年前新帝登基后,先是各地山匪横行,税银丢失,国库亏损,后又敕胡长驱直入,民不聊生,遍地哀鸿,这其中必有蹊跷。”   “于是我暗中调查了这几年不知所踪的税银案,发现那些山匪跟一般的贼寇不同,他们只劫税银,一般的商贾镖车从来不盗。”   “目的明确,训练有素,可不是普通的山贼能比的,更像是听令行事的士兵。唯有一次例外……”   萧煜闻言抬头看了方鸿光一眼,心里有些不安。   果然,就听方鸿光又道:“五年前,在楚州的那批山匪不知为何劫了路……”   萧煜听到陆字,心下一颤,声音不自觉高了几分:“方大人,无关紧要的事就不用说了,还是说山匪劫走的税银吧。”   他说的生硬,隐约能感觉其中蕴含的威压。   陆温瑜觉得奇怪,萧煜似乎很是紧张。   萧煜就坐他旁边,他往他那边靠了靠,手从宽大的袖袍下伸过去,握住他的手,然后轻轻捏了捏。   萧煜感受到他的小动作,倏地放松了,忍不住笑了笑,也轻轻回捏他。   方鸿光没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闻言顿时不乐意,批评道:“什么无关紧要,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太轻狂,不把百姓放在眼里。”   “可惜那过路的马车钱财被抢了不说,人也死伤不少,听说有逃回来的,不过我没查到踪迹,不然还能问问。你们啊,就是没办过案,细节才是关键……”   萧煜放下心,原来是他杯弓蛇影,自相惊扰了。   陆温瑜一听方鸿光滔滔不绝大有不把他们教育成心怀天下百姓的父母官不罢休的架势,忙另起话头。   他道:“方大人,实不相瞒,沈大人曾说有人传信给他,说楚州那批山匪身上有狼牙纹身,我怀疑是胡人所为。”   方鸿光顺驴下坡,顿时止住了经验之谈,赞同道:“你说的不错,楚州那批山匪确实是胡人假扮的。不过除了我,竟还有人在调查此事,到底是谁给沈大人传的信呢?”   萧煜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谁传的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事件本身。”   方鸿光点头:“也是。不过还有一点陆贤侄说的不对,楚州那批山匪是胡人不假,可其他几个州的山匪却是一群来历不明的贼人,而且那群贼人每个人身上都印有黑色的鹿角纹身。”   陆温瑜一惊:“鹿角纹身?那是什么?这么说,劫税银的一共两路人马,不是同一伙儿?”   萧煜听到鹿角纹身时,眼神闪了闪,端茶杯的手抖了一下,好在他反应快,很快稳住茶杯,才没让他们发现端倪。   方鸿光:“鹿角纹身是什么我也没查到。不过我可以确定,他们的幕后主人是同一个。”   陆温瑜:“哦?方伯如何确定?”   方鸿光得意一笑:“这几年我派探子暗中跟踪那伙山匪,尽管他们行踪隐秘。但还是让我追踪到了税银的去处,你猜在哪?”   陆温瑜福至心来,道:“李宏忠?”   方鸿光点头道:“不错,那些劫走的税银暗中皆被送入了金都醉花楼!据老夫所知,醉花楼正是李宏忠的私业。”   陆温霎时明了其中的关窍,了然:“这么说,醉花楼明面上是烟花之地,实则乃贼人的窝巢。李太师还是真是胆大包天,天子脚下养贼寇和胡人,如此明目张胆地行事,难道就没人揭发检举他?”   “哼,李家树大根深,有的是乌合之众谄媚包庇。我曾经上书弹劾他,结果折子还没到圣上手里,就被人截胡了。”   方鸿光越说越激愤:“说我无凭无据,捏造伪证,污蔑朝中重臣,真是放他娘的狗屁!”   转而又叹道:“不过老夫手里的证据确实太少,只有他与胡人来往的书信,她他大可以否认。而那个地下钱庄禁卫森严,机关重重,老夫的人进去后从来没有出来的,更别说从里拿出证据。因此老夫才隐忍至今,暗中调查,只是他藏的太好,没抓到狐狸尾巴。”   陆温瑜:“那猎场这次,你没有上报朝廷,可是发现了什么?”   方鸿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缓缓道来:“自然。我发现猎场那批刺客居然跟那群山匪有同样的梅花印记,因此便瞒了下来。”   “后来,查到了匡靖头上,只要匡靖出来证明他跟李宏忠有私通,那我就能一举拿下李宏忠,结果却是你俩设的圈套,唉,愁死我了!”   陆温瑜干笑两声,道:“息怒,息怒。可是我还有个疑问,李宏忠想要钱财,为何一定要劫走税银?”   萧煜勾了勾嘴角,嘲讽道:“这还不简单,税银乃国库的主要收入来源,国库空了,一旦发生祸事,自然天下大乱。这一乱,什么牛鬼神蛇都要来分一杯羹。”   方鸿光眼放精光:“你是说他想……”   萧煜意有所指:“方大人不若去仔细查查鹿角纹身的来历,李宏忠的目的或许就不言而喻了。”   须臾,三人散了场。   萧煜陪陆温瑜走了一道路,期间陆温瑜一直牵着萧煜的手,时不时看他一眼。   萧煜有些心神不宁,一直想着梅花印记的事。   待到陆府门口时,陆温瑜忽然道:“阿煜,你今日很不对劲。”   萧煜一愣:“嗯?怎么了?”   陆温瑜晃了晃牵着的手:“往日我这样牵着你,你总会打趣我两句,今日却一声不吭,你有什么心事吗?”   萧煜否认:“没有……”   陆温瑜指指他的耳朵:“阿煜,有没有人告诉你,撒谎的时候你的耳朵尖会红?”   萧煜反射性地摸了一下耳朵尖,发现并不烫,陆温瑜哈哈笑了几声,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他耍了一道。   他一手勾过笑得正欢的人,低头覆唇吻了上去,那人立即止了笑,呼吸紊乱起来。   良久,萧煜才放开他,摸着被他亲的通红的嘴唇,笑道:“这是捉弄我的补偿。”   陆温瑜红了耳根,眼睛亮如星辰:“那你要不要再多要点补偿?” 第三卷 原是故人归(15)   陆温瑜跟萧煜分别后,神色变得沉重起来。   阿煜今日反应太反常了。   先是紧张地打断方大人的话,后来不知听到了什么,心不在焉的。   他回想了下今日所知的一切,忽然想起萧煜最后说的鹿角纹身。   鹿角纹身,怎么从没听说过。   他溜去陆文瀚的书房,想找些古籍来看看。   陆文瀚的书房很大,各类奇书应有尽有。陆温瑜凭着感觉,将历朝历代的古书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任何关于鹿角纹身的记载。   夜近子时,他又困的紧,便打着呵欠,胡乱地把书塞回去,没想到没放稳,几本书哐当几声掉了下来。   “啧,砸死我了,破书怎么还带碰瓷的!”   他揉了揉被砸的额头,蹲下身捡书,眼角余光忽然瞄到书架地下有个盒子。   “这是什么?难道我爹还藏了小金库?”   他把盒子够出来,盒子上面堆满了灰,也不知在地下放了多久。   他几下擦干净灰,吧嗒一声打开了盒子,里面放着一本残缺破旧的书。   “什么玩意儿,我爹也真是,就一本破书还藏得跟宝贝似的。”   陆温瑜瞄了一眼书名,皱眉道: “《赤雪族记》?”   赤雪族?   他怎么从没听过?   他打开书,刚看到第一页,就被吸引住了。   赤雪族,世居深山,长年与世隔绝。族里奇珍异宝天生灵物众多,族中女子容色出众,男子强健勇猛,族人禁止与外族通婚。   赤雪族历代信奉鹿神,故赤雪族人皆于颈侧刻鹿角图腾,以示忠诚。   这么说,那些死士和山匪是赤雪族人?   ……赤雪族每代神女仙逝前会按照上天的指示,指任下任神女。为神女者,姿色出尘,心灵纯净,需终生守于赤雪神庙为族人祈愿。神女不可与人相恋、婚配,玷污神灵,不则,乃族之罪人。   ……四十五年前,赤雪第十三任族王继任,年轻的族王偶然间得到了一张地图,生了野心,欲入侵他族领土,遭到神女的强烈反对。   无果。   一年后,族王主动打开与外界的通道,带领族人打破历代的禁制,走出了世外桃源。   两年后,赤雪族王与齐王结盟,攻下了大片领土和城池,一时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四十年前,赤雪族与齐盟约突然破裂,赤雪族王被生擒关押,齐人大肆入侵赤雪族。   赤雪族不敌强齐,以致尸殍遍野,民不聊生。   赤雪将军苏如卿为保族人,与齐王定下血誓:若齐王不杀害不压迫赤雪族人,他愿带领族人为齐王效力,功成后身退。   苏如卿?!   陆温瑜瞪大眼睛,他、他不是几年前在树林里见到的墓碑上的名字吗?而且还跟林老先生关系匪浅,居然是赤雪族将军。   他忙继续往下看。   齐王提出融族的条件,要求剩下的赤雪族人全部归齐人一族,世间不许再有赤雪族存在的痕迹。   苏如卿思量三日,允。   ……此后,在苏如卿的庇护下,不少赤雪人与齐人逐渐通婚融合,日趋太平。   三十五年前,苏如卿为齐王立下赫赫战功,击退敕胡南寇,大齐天下初定。   大齐元年,赤雪族王不知所踪,苏如卿交出所有兵权,做了个闲职将军。   大齐三年,苏如卿将军与爱人携手退隐山林,避世不出。   ……   陆温瑜看完,终于知道他为何翻了那么多书也没找到关于鹿角纹身的一星半点,原来早已被封禁了。   若不是偶然发现这本书,估计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原来大齐竟还有这么一段历史。   只是……   先帝为何要封禁关于赤雪族的一切?   这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历史向来由胜利者书写,寥寥几笔,就能勾勒一个民族的命运,至于藏在文字底下的真相,估摸只有亡灵知晓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为与世无争的赤雪族惋惜,也为苏如卿将军叹息。   不过,林老先生称他为吾爱,还……画他的画像,他俩难道也跟他和萧煜一样……是一对儿?   陆温瑜震惊了,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   难以想象古板的林老头竟也这么惊世骇俗,真是……人不可貌相。   等等,他想歪了,重点是鹿角啊!   这么说来,李宏忠不仅跟敕胡人有勾结,还跟赤雪族人牵扯不清,那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阿瑜会不会也知道鹿角纹身的来历?   如果知道,为何不愿意告诉他?   还有他爹为何要藏这本书?   陆温瑜把盒子一关,惆怅地躺在地上,叹了口气。   他好像太不了解萧煜了。   他爹也有事瞒着他。   萧煜回到府时,阿古木正抱着猫坐在桌边自顾自地喝着茶。   他抬头笑眯眯道:“小阿云回来啦?”   萧煜瞄了一眼茶壶,登时皱眉:“你怎么乱碰别人的东西?”   阿古木:“老夫等你半晌,等得饿了,我找半天才从柜子里翻到这么个茶壶和茶叶,藏得跟宝贝似的。这壶,圆似月魂、轻如云魄,是邢窑的吧?茶叶也不错,像是庐州的云雾……哎,你拿走干嘛,我还没喝完呢。”   萧煜一手抱着茶壶,一手拿出帕子细细擦起来。   擦完,他才道:“这里的东西你一概不能碰。”   “小气,谁稀罕,不就一茶壶……”   萧煜冷冷看他一眼。   阿古木讪笑:“好了好了,不碰,不碰了。”   萧煜不理他,擦干净茶壶,将之放回柜里。   “喵~”阿古木怀里的猫伸着懒腰叫了一声。   阿古木撸了下它的毛:“哎哟我的小乖乖醒了。”   萧煜嘲讽了一句:“一只贱猫,你不也看得跟宝贝似的。”   阿古木:“猫可比人长情多了,人会变会离开,可猫只要给点甜头,他会一生都陪着你。”   他说这话时,眼神难得有些落寞。   萧煜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你在这无亲无故,为何要留下来?”   阿古木不答反问:“呵,怎么,给你治好伤,你就要赶我走了?”   萧煜不置可否。   阿古木心有成竹地道:“脱骨香毒性发作并不稳定,你上次放血及时,所以才没大碍。若是再次毒发,你的骨髓可经不起第二次换血了,到时候没了我,你还怎么活?” 第三卷 原是故人归(16)   萧煜淡淡道:“我活不活,那也不关你的事,我看你是想赖在我这吧?”   阿古木打了个响指,开心道:“小阿云真是冰雪聪明,一眼看透老夫心里所想。其实老夫囊中羞涩,快要交不起客栈租金了,好歹老夫也救过你,不如……”   萧煜想也不想,果断拒绝:“不。”   阿古木继续卖萌:“不要这么!无情嘛,你这府上这么空,让我住一下又如何。”   萧煜不知想到了什么,嘴唇不自觉往上翘:“不方便。”   阿古木眯起双眼,从他的表情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我怎么觉得你一脸春意荡漾?”   萧煜淡定的咳了声,按下心里的憧憬,冷声对阿古木说道:“银子随便拿,住这不可能。”   阿古木灵光一闪,眯了眯眼,继续猜测:“你不让老夫住,莫不是你要带什么人回来过夜?”   萧煜正色道:“不是。”   他回答的很快,像是为了掩饰心虚。   阿古木心道:出息了,哪天一定要悄悄探探奸|情。   他将信将疑,带着装的鼓鼓的钱袋遁了。   萧煜第一次见阿古木是 四年前他被纥骨月离囚禁的时候。   那时他心里充满了仇恨与绝望,一心想要逃脱囚笼,可纥骨月离看管的很严,他根本找不到机会。   后来阿古木突然出现,愿意无条件帮助他逃脱囚笼。   因为一些原因,他服下了可以改变血脉的脱骨香,容貌也因此有三分变化。   他凭着心里的那点信念,终于来到了金都,见到了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这一切,若不是阿古木,他也不会再次与阿瑜重逢。   所以,萧煜对阿古木其实是感激的,无论他有何目的,但迄今为止,他没看出来阿古木有算计他的打算。   至于李宏忠,从萧煜知晓自己身世的那一刻起,他就下定决心要杀了他。他初到金都时,几次想潜入李府,都被重重守卫给逼了回去。于是他只好一边接触李元良,一边暗中调查。   本以为在温泉山庄他能抓到李宏忠的把柄,没想到却被纥骨月离炸毁了,还使阿瑜成了他们的眼中钉。   猎场那次,阿瑜就因此身受重伤。李宏忠肯定不会放过他俩,他不能再让阿瑜陷入险境了,所以无论醉花楼里有什么妖魔鬼怪,他一定要亲自去闯一闯。   待到第二日入夜,他传了书信给孔飞白,换了身轻便行事的夜行衣,蒙上面便出门去。   夜晚正是醉花楼生意最兴隆的时候,莺歌笑语娇嗔媚笑不断从勾栏瓦舍里传出来。   他轻巧地飞上屋檐,凝神在每个屋顶上听了一耳朵,仔细分辨。辨出不是后,脚下轻轻点着那些歌楼之上的瓦片,一步不停地飞掠而过。   随后,萧煜旋身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落进一个后院里。   他顺着墙根溜过去,无声无息地翻上屋顶,揭开瓦片,屏息朝里看去。   屋里,老鸨正跪在地上,低眉顺眼,跟对面坐着的人说着什么。从他视角看不见对面的人是谁,但从老鸨的态度看来,应该是个身份极高的大人物。   蓦地,对面那人摔了茶盏,瓷器碎得满地都是,老鸨浑身发抖,连忙磕头求饶。   压抑的怒声隐约传来,萧煜略微压低身子,想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   屋顶约莫是年久未修,稍加重力,便发出几声细微的嘎吱声。   顿时,楼下就有人喊了声:“什么人!”   萧煜心下一紧,瞬即起身,飞身攀附在屋檐底下,凝神屏息。   老鸨对面的人若有似无地瞥了眼屋顶,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凌乱的脚步声叫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黑衣人鱼贯而出,没有靠近萧煜所在的屋子,反而往别的方向追了过去。   萧煜远远看了一眼,那群人似乎在追别的人。   只是……   萧煜定睛仔细一看,跑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背影怎么这么熟悉?   阿瑜!   阿瑜怎么会在这儿?   他不再多想,忙闪身追了上去。   陆温瑜自从那日知晓了大齐和赤雪族的秘辛后,有心想好好调查一番,便决定去醉花楼逛逛,探探虚实。   只是醉花楼他去过两次,为避免被认出来,在脸上贴了两条八字胡,还在嘴角点了颗痣,换上他初回金都时穿的那身打满补丁的粗布麻衣,看起来就是个活脱脱的无赖混混。   他跟在送菜的农夫后面,七拐八绕,混进了醉花楼的后院。后院十分大,而且守卫森严,几乎每隔一刻钟,就有带刀的黑衣人巡逻,气氛严肃得让人完全想象不到这里居然是花楼。   他蹲在墙根黑暗处,等了半晌,终于逮到黑衣人换值的空当,轻轻跃上屋檐,准备挨个偷听。   没想到他刚站稳,就到他脚底下传来几声猫叫,走远的几个黑衣人听到动静,立即追了过来。   老天爷,这猫叫的可真是时候!   陆温瑜内心崩溃,果断飞檐走壁,三十六计,跑为上策!   他来时是瞎绕进来的,现在慌慌张张,更加记不得来时的路了,只得不停穿梭在各个屋檐间,企图甩脱追兵。   黑衣人大约是对他爱的深沉,依旧穷追不舍。   逃跑间,他又到了灯火通明男欢女爱的前院,他想,罢了,先找个屋子躲起来再说。   他脚下加快速度,甩出黑衣人十几米,然后跳下屋檐往黑着灯的屋子狂奔而去。   黑衣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分了三路包抄上来。   陆温瑜眼见正要靠近黑屋,却忽然被一只手拉进了旁边亮着灯的房间里。   “谁!”   那只手力气极大,陆温瑜挣脱不成,抬起手肘就要袭击过去。   那人抓住他的手,扯下面巾,小声道:“阿瑜,是我。”   陆温瑜一惊,转身一看,正是萧煜。   他也小声道:“阿煜,你怎么在这?”   萧煜快速把他拉到床边:“先别说话,躺下。”   陆温瑜不明所以,乖乖照做。   萧煜扯过一边的被子,盖在他身上,然后自己也躺了进去,熄了灯。   陆温瑜偏头看着萧煜,萧煜也在黑暗中看着他,虽然看不分明,但彼此的体温和心跳声都能感受到。   他俩屏息凝神,仔细听着窗外的动静,黑衣人似乎还未追到这儿,倒是隔壁的房间大约正在陪客,不断有琴声歌声传过来。   陆温瑜心道,隔壁的人还挺风雅的。不过刚想完,他就傻了眼打了脸。   放浪的娇喘声和床板嘎吱嘎吱的声夹杂在琴声里,琴声越快,男子的呻|吟声和嘎吱声就越大。   这……可真会玩儿!   他头一次听见活的龙阳,还是和萧煜一起!   他尴尬地移开视线,不与萧煜对视,眼睛四处乱转。   萧煜似乎笑了一声,嘴唇在他的耳根轻轻碰了下,手也不安分伸过去,拨弄他嘴上的假胡子玩儿。   陆温瑜被撩得火起,转过脸想要反击回去。   恰在这时,几个黑衣人的身影出现在窗户上! 第三卷 原是故人归(17)   那几个人黑衣人低头不知说了什么,忽然杀气腾腾地推门而入。   月光照进来,只见衣衫扔的满地都是,床上的两人紧紧交缠在一处。上面那人头发披散,衣衫半褪到腰间,露出白皙的胸膛和上面的莲花纹身,听见动静,拧眉看了过来,充满情欲的瑞凤眼里满是被打扰的烦躁与不悦。   他冷冷道:“出去!”   被他压在下面的那人被蚊帐挡着,看不清脸,但也是衣衫大开,胸膛剧烈起伏着,上面隐约有红痕。   因为上面的人停了动作,他还不满的催了声:“快些呀,人家快要去了。”   声音低沉婉转,应该是男倌。   “抱歉,打扰了。”   黑衣人面无表情,关门退了下去。   屋里两人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等了片刻,直到黑衣人地脚步声完全走远,陆温瑜才松了口气,看着上面的萧煜,不好意思起来。   萧煜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看得他脸发烫:“你、你那句话哪里学的?”   “什、什么?”   “刚刚最后说的那句话。”   陆温瑜难为情道:“刚从隔壁偷学的……”   萧煜没有说话。   之前形势紧急,两人都快速脱了上衣,没有一点扭捏。   阿瑜为了逼真,还在身上抹了胭脂。   现在,隔壁的呻|吟声不但没停反而越来越大,简直像有个爪子,在挠着他俩的全身神经。雨惜彖对   尤其,阿瑜还说了那样一句话。   陆温瑜感觉到萧煜身上的变化,忽然伸手摸上萧煜的腰,轻轻抓了抓。   萧煜深吸一口气,抓住他作乱的手,声音微哑:“别碰。”   陆温瑜:“……”   刚刚不知道是谁趁乱占他便宜,这会儿又不让人碰了,真难伺候。   萧煜快速翻身下床,捡起衣服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站在一旁独自冷静。   陆温瑜知晓时间地点不对,也没出声,暗暗调整呼吸,压下脑海中浮想联翩的画面。   好一会儿,萧煜才出声打破沉默:“阿瑜,你怎么会来?”   “……”   陆温瑜起身,边穿衣服边道:“我查到鹿角纹身的来历了,所以想来醉花楼看看。”   萧煜神色紧张:“你查到什么了?。”   陆温瑜将书上看的一切全都说了出来,末了,道:“我觉得李宏忠多半是赤雪族人,而且……”   他顿了下,说出了心里的猜疑:“我猜他是想联合敕胡人和赤雪族人祸乱大齐,好取而代之!”   萧煜默然,低声道:“那阿瑜想怎么做?”   陆温瑜不假思索道:“当然要阻止他。天下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百姓才有几口|活气,岂能让他得逞。”   “嗯。”   萧煜低低应了声。   陆温瑜:“只是我还没找到那群人的藏身之地,就被发现了,都怪那只臭猫,坏我好事!”   萧煜狠狠咬了口嘴里的嫩肉,血腥味顿时溢满口腔,让人心里发苦。   片刻后,他道:“我知道在哪里,哥哥跟我来。”   两人贴着墙根,飞上屋檐,眨眼的功夫又回到之前老鸨所在的屋子。   萧煜拈破窗纸,透过小洞往里瞄了一眼,老鸨对面的人已经不在了,屋里只剩她一人。   他冲陆温瑜点点头。   陆温瑜掏出一根竹制小管,往里轻轻一吹,就听“咚”的一声,老鸨倒在了地上。   两人悄无声息地进了屋。   屋里陈设庄重气派,一看就不是花楼的风格。萧煜走到老鸨旁边,看了看她的脖颈,纹身与之前的黑衣人不同,鹿角一黑一白。   他顿时明白了她的身份,勾了勾嘴角,似乎在嘲笑什么。   “阿煜,你看,这是什么?”   陆温瑜进来就四处搜查房间,不知发现了什么,喊了一声。   萧煜过去一看,墙壁上挂着一幅画。画里男女老少,每个人身上都有黑色的鹿角纹身,高举着右手,眼神狂热地看向祭台,好像在激动地宣誓。   而祭台上的女子长相绝美,鼻尖一点红痣,颈侧纹着白色的鹿角。她眼神忧伤地看着面前的人,嘴张着在说什么,双手掌心朝外,似乎极力不同意。   不过女子身上有很多划痕,似是利刃划的,每一道都很深,足见划时力气之大。   画布是用特殊材质制成,因此不会划坏,只会留痕。   萧煜死死盯着那些划痕,脸上的神情不知是怒还是嘲笑。   陆温瑜察觉不对,肩膀碰了碰他:“怎么了?”   “没事。”   萧煜强迫自己把眼神从画上移开,顿了片刻,又道:“这个是机关。”   陆温瑜问:“啊?怎么开?”   萧煜掏出匕首,动作轻柔地在女子身上划了一刀,眼神温柔又苍凉:“这样。”   “这……”   咔哒一声,画突然往左边移开,露出能容一人通过的窄缝,连着长长的阶梯通向地底。   陆温瑜感叹了一句:“这得多恨此人,才能想出这么恶毒的法子啊。”   萧煜没有说话,往里扔出刀,刀落地,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机关。阿瑜,跟在我后面,不要离我太远。”   说完他率先往前走,陆温瑜“嗯”了声,跟在他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快步走向下走去。   两人刚走下楼梯,利刃破空声呼啸而来。   “阿煜小心!”   陆温瑜迅速将萧煜往回拉,萧煜顺势转身,将他护在怀中,往旁边一躲,避开了刺来的利箭。   利箭擦肩而过,插|入墙中,两人一看,箭尖泛黑,应是涂了剧毒。   “呼,好险,差点就中招了。”   陆温瑜皱眉看向无比安静的前方,里面不知道潜伏多少的危险陷阱。   萧煜仔细看了看墙壁,对陆温瑜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陆温瑜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萧煜冲他微微一笑,示意他安心,然后纵身一跃,飞到机关中央,无数利箭顿时倾巢而出,刷刷朝他射去。   陆温瑜吓得差点魂飞魄散,正要飞身前去,就听萧煜喊道:“别动!”   陆温瑜顿住脚,焦急如焚。只见萧煜身手灵巧矫捷,袍袖翻飞,如鱼般避开利箭,接着甩出几把匕首,精准地卡入箭槽里。   机关顿时停了,只留下一地残箭。   萧煜回过头,冲陆温瑜眨眨眼,好像在邀功讨赏。   没想到陆温瑜无视他的讨好,看也不看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去。   萧煜摸摸鼻子,有些无奈,阿瑜好像生他气了。 第三卷 原是故人归(18)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一声妇人的啼哭惊彻夜空。   “虎儿,虎儿,你怎么了,怎么这么烫,别吓唬娘啊!”   “相公,相公!虎儿他生病了,快叫大夫,叫大夫来啊!”   匡靖正在睡梦中,突然被吵醒,一脸的不耐烦:“贱蹄子整天哭哭啼啼的嚎丧啊!吵得老子觉都睡不好,有屁快放,老子困的很!”   妇人泣声道:“相公,虎儿全身烫的很,怕是沾了湿气病了,你快叫人喊个大夫来看看。”   匡靖一听,伸手摸了摸儿子的手,确实烫的吓人,他顿时消了气儿,朝地牢外大声喊:“来人啊,有没有人啊!我要大夫!”   一个蒙面黑衣人走了过来,一双眼睛冷冰冰地盯着匡靖。   匡靖堆着笑,讨好道:“这位兄弟,犬子娇弱,生了病,麻烦行个方便,找个大夫来。”   他从兜里掏出几串铜钱递过去,“一点小意思,还请笑纳,嘿嘿,笑纳。”   黑衣人瞄了铜钱一眼,冷哼:“齐人就是会奉承巴结,跟落水狗一样。”   “你有种给老子再说一遍,你他娘|的才是狗!”匡靖顿时怒了,隔着栅栏挥起拳头打过去。   黑衣人一把攥住他的拳头,轻轻一拧,匡靖顿时疼得大叫起来。   “哼,不堪一击。”   匡靖惨叫道:“我、我要见李太师,我要出去,你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我要让李太师杀了你!”   黑衣人拧着他的手不放,大笑:“哈哈哈,没想到齐人也这么天真,都进了这里还想出去,可笑。”   匡靖顿时慌了,情绪激动起来:“你什么意思?李太师说过事完之后会放我们一家出去,他不会出尔反尔的,我不信!”   黑衣人嘲讽地看着他:“好好享受这一晚吧,明日你们就只能在阴曹地府相聚了。”   话毕,转身离去。   匡靖双目圆睁,面容十分狰狞,崩溃地大声吼叫:“不,不可能!李太师不会骗我,他答应我事成之后会给我大量钱财,让我安全离开这儿,你一定在骗我!你这个狗东西,给老子滚回来!”   回应他的是无尽的黑暗。   “不、不会的,他不会这么对我,我要出去,我要见李太师,我要当面跟他对峙!”   妇人抱着孩子,嚎哭不止:“相公,虎儿快不行了,你快想想办法啊!我的儿啊……”   “我要出去,放我出去!我要见皇上,我要告发李宏忠,他这个奸佞小人,出尔反尔,不得好死!老子要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匡靖心里充满了即将死亡的恐惧,不禁破口大骂,疯了一般狠狠踢着锁的紧紧的铁链,似乎想破门而出。   可直到他力竭,铁链仍然纹丝不动。他停了动作,绝望地看着奄奄一息的儿子,终于悲哭起来:“儿啊,爹对不住你……”   妇人也抱着孩子悲痛哭喊。   一时间,哭声响彻地牢,那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也被掩盖其中。   地牢幽暗隐秘处,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起来,好像是老鼠,还伴随着一声猫叫,只是猫声响到一半便没了,似是被人捂住了嘴。   一根针尖泛黑的银针倏地破空而入,还未听到惨叫声,几个黑衣人便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一道老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嘿嘿,老夫特制的封吼针,够你们几个往生极乐了,安息吧,来生不要跟错主子了。”   匡靖和妇人停了哭声,惊道:“你是何人?!”   来人走到明亮处,怀里还抱着猫,正是阿古木。   “老夫来带你们出去。”   匡靖警惕地打量着眼前古怪的老头,质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小猫爬上阿古木的肩膀,舔了下他的脸,他笑眯眯地摸着猫,不在意道:“爱信不信,反正死的不是我,随你咯。”   匡靖有些动摇,问:“你真是来救我们出去的?”   阿古木斜了他一眼,像是在看白痴:“那不然老夫半夜来这里干嘛,吃饱了撑的?”   匡靖被噎的哑口无言。   阿古木拿着钥匙,打开牢门,十分随意地看了下妇人怀里的孩子,啧啧两声:“烧至心肺,再不出去,活不久喽。”   妇人忙跪地磕头,哀求道:“恩公,恩公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   阿古木眼睛闪着幽光,不知打着什么算盘:“我有一个条件,若你们答应,我就救你们出去。”   匡靖立即道:“只要你能让我们平安离开,我匡靖一定倾尽所能,为恩公做牛做马!”   “走吧,出去再说,时候差不多了。”   另一边,陆温瑜和萧煜走过箭阵,来到了一处暗室。   暗室里堆满了箱子,每箱都上了锁。陆温瑜不知从哪掏出根细铁丝,插|进孔眼,拧了几下,锁咔哒一声开了。   萧煜在一旁赞叹:“阿瑜好厉害,居然还有此等绝活。”   陆温瑜没理他,打开箱子,愣住了。   萧煜想,好吧,还在生气。   他看向箱子,只见箱子里整整齐齐,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陆温瑜拿起一锭银子,翻过来一看,银子底下印着“庆和民税”,他又开了好几个箱子,皆是如此。   萧煜:“看来丢失的税银,全都在这了。”   陆温瑜总算肯吭声了:“嗯。”   萧煜见他脸色缓和,又巴巴凑上去,主动牵起陆温瑜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口。   笑道:“不生气了?”   陆温瑜把手抽出来,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生着呢,白玉团也哄不好的那种。”   萧煜宠溺道:“那我还会做口水鸡|八宝鸭清蒸鲈鱼油焖大虾椒麻鸡块……这些可以哄好你吗?”   陆温瑜不接受:“我又不是好吃鬼,这些都没用。”   “那这样呢?”   萧煜凑上去,跟他来了个缠缠绵绵的深吻。   陆温瑜意志十分不坚定地推了推他,推不动,便由着他攻城掠地。   片刻后,两人才分开,萧煜笑意盈盈低头看他,他耳根不争气地红了,匀平气息,道:“以后不要这样了。”   萧煜一愣:“不要我亲你?”   “不是!”   陆温瑜将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挡在我前面?温泉那次是这样,猎场那次也是这样。阿煜,我不需要你保护,比起我的安危,我更希望你安然无恙。你可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啊,我怎么舍得让你替我挡危截难?我宁愿伤的是我自己,也不想看你满身是血。”   “阿煜,我可以和你并肩作战的。”   萧煜久久看着他,眼里似有星光。   他无比虔诚地应道:“好。”   六年前,他的阿瑜说不要别人,只要他。   他说好。   如今,他的阿瑜说要与他并肩作战。   他也说好。   他才发觉,原来在阿瑜心里,他一直都不是那个仰望他的人,而是能携手相伴余生的人。 第三卷 原是故人归(19)   陆温瑜他俩又走了几个暗室,全都是堆的满满当当的税银。   最后一个暗室与前面的不同,画着三幅壁画。   第一幅,山顶云雾缭绕,身着白色衣衫的女子,神情紧张仓皇地往外跑,她的背后是一座神庙,庙顶雕着只通体雪白的鹿。   画的角落刻有小字,陆温瑜凑近一看:神女之罪!   陆温瑜指着那女子,道:“这不是之前画上的人吗?原来就是神女,只是,她为何要逃出神庙呢?庙里不是更安全吗?”   萧煜眼色暗淡:“或许庙外有比命更重要的事吧。”   陆温瑜:“也是。不过逃出神庙就给定罪也太严苛了吧,我才不信什么神佛保佑,事在人为,将族灭的罪名安给一个弱女子,未免也太牵强了。”   萧煜:“不是谁都像阿瑜这么好心的,这世上总有懦夫为失败找借口,不然,怎么有脸活在世上?”   陆温瑜点头不语。   第二幅,数十个人被绑在十字架上,架子底下燃着熊熊大火,正在焚烧架上的人!架上人表情极为痛苦狰狞,有些在尖叫,有些已经变成了焦黑色,看不出人样了。冲天的火光旁边,围着一群穿着盔甲的人,个个仰头大笑,似乎烧的不是人而是可烹食的美味。   小字写着:齐兵之罪!   看来这就是四十年前,大齐战胜赤雪族后,赤雪族人的遭遇。   陆温瑜:“焚烧活人,这也太残忍了。”   萧煜:“败者的命在胜者眼里,又算什么?与其被抓起来折磨得生不如死,还不如趁早死去,这样,对他们倒是一种解脱。”   陆温瑜叹了口气,走到第三幅面前。   第三幅,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单膝跪在在身着黄袍的皇帝面前。他一只手死死握着红缨枪,另一只手托着令牌,头低着,似在向皇帝俯首称臣。   小字写着:将军之罪!   陆温瑜盯着画,喃喃道:“这……就是苏如卿将军吗?”   “你怎知他的身份?”   陆温瑜神神秘秘地说:“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他可是赤雪族的将军,哎,过来,我跟你说个秘密。”   “嗯?”   萧煜十分配合,压低身子,准备侧耳倾听。   陆温瑜一脸兴奋地抖出他的八卦料:“他和林老头也跟咱俩似的,是一对儿!”   “……”   陆温瑜不满意他的反应:“你怎么不觉得惊讶?”   萧煜心道,我十六七岁就知道了。   “……是吗,那还真巧。”   陆温瑜惆怅道:“其实,我觉得他没做错。”   萧煜笑问:“为何?”   “将军的职责不就是保家卫国吗,若是明知无力回天,而投降能保全族人性命,保留赤雪族血脉,让他们从此过上太平日子的话,我或许也会如此做。况且,世事难测,不知事件全貌,凭一时无奈之举和一幅壁画就定人忠奸,太武断了。”   萧煜看着陆温瑜的侧脸,目光柔和,他的阿瑜,从始至终都是块完美无瑕的美玉。   陆温瑜瞥了他一眼:“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萧煜忍不住低下头亲了他一口,笑道:“欣赏我的宝贝呢。”   “宝贝”两字成功让陆温瑜红了耳根。   片刻后,他咳了声,正色道:“有了这个暗室,那李宏忠盗取税银勾结胡人赤雪族人意图造反和伤害同僚的罪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萧煜思索片刻,摇摇头:“不一定,他完全可以否认是别人所为,除非……匡靖出来指证。”   陆温瑜凝眉:“你说的对。可现在匡靖下落不明……”   萧煜看向来时的路,微微皱眉:“不仅如此,我们进来未免太过顺利了。   陆温瑜也开始起疑:“方伯说这里面机关重重,有来无回,可是除了一开始的箭阵,后面几乎畅通无阻,这……”   “有诈!”   两人对视一眼,快速往出口跑去。   “两位来的好慢,奴家可是恭候多时了。”   原本应昏迷不醒的醉花楼老鸨带着数十个黑衣人忽然出现,将他俩的生路死死围住。   她香扇一挥,娇滴滴道:“拿下吧。”   萧煜忽然道:“作为神女的使者,居然给杀害神女的仇人效力,是不是太可笑了?”   那些黑衣人动作一顿,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动手。   老鸨不知是震惊来人点出了她隐藏的身份,还是震惊他说的仇人,一时呆愣在原地,瞪大双眼看着他,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她尖声道:“什么神使?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萧煜冷冷道:“赤雪族人人皆刻鹿角,平常人为黑色,只有神女和神使不同,神女为白色,神使一黑一白,我看过你的纹身,正是一黑一白。”   老鸨不屑道:“没想到你知道的倒这么清楚,哼,是又如何,如今早就没什么神使了。”   萧煜:“神使从生到死只听令于神女,即使神女死去,也绝不为别人行事,你为何背叛神女?”   老鸨厉声道:“放屁!我没有背叛!是神女背叛我们,是她在大齐大肆屠杀我族人时逃出神庙,背叛神灵,导致我族覆灭,是她背叛了我们!”   萧煜蓦地笑起来,笑声里有几分凄凉:“原来李宏忠是这样诓骗你们的,哈哈哈哈,那你可知,她逃出神庙,是为了救她的姐姐,当年的赤、雪、王、妃吗?”   老鸨:“美人公子,难道你娘没告诉你骗人前也得先打听打听吗?我族王妃早在那之前就死了!”   萧煜嘲讽道:“死?哼,她不仅没死,还被她心爱的族王献给了敕胡王做小妾,生了一个怀胎……”   “胡说八道!你竟敢侮辱我族族王和王妃,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王说了,要捉活的,上!”   黑衣人们不再犹疑,纷纷拔刀而上,刀光剑影如铺天盖地般袭来,陆温瑜和萧煜背靠背,正面迎敌!   萧煜将手里的匕首甩出去,刀刃如风,在空中飞速旋转,瞬间击退一波人。陆温瑜也抽出腰间的软剑,剑花挽得人眼花缭乱,挡住企图攻上来的人。   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没费多大功夫 ,便将十几个人击倒在地。   老鸨没成想他俩威力如此强大,有点犯怵,顿时又召了一波黑衣人攻上去。   两相夹击之下,纵使两人再厉害,也难敌对方无孔不入的攻击。眼看天快亮了,若一直被他们缠住,说不定还会出现什么意外,必须尽快离开。   陆温瑜剑锋挥退几个人,趁他们还没缓过来,冲萧煜使了个眼色。   萧煜冲他点点头,脚尖一跃,飞身踢倒前面的人,眨眼间便到了老鸨身边,刀尖抵住了她的喉咙。 第三卷 原是故人归(20)   老鸨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怒道:“你!”   萧煜命令道:“让他们住手,否则我就杀了你。”   老鸨:“王的命令谁也没权阻止,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死在你们这些齐人手里,王一定会为我报仇的。”   萧煜嘲讽道:“呵呵,这么忠心,当初神女被她亲姐姐陷害时,你又在哪里?”   老鸨一惊:“被王妃陷害?”   “你不知道吧,她满心着急地赶去救她的双胞姐姐,却反被她姐下药,被敕胡王玷污了贞洁,从此囚在暗无天日的冷宫,疯疯癫癫度日,若不是秋千山,她恐怕一生都出不来。”   “阿煜……”   陆温瑜听到“疯疯癫癫”几个字,突然就想到了萧煜的母亲也是如此,难道……   “秋神使?”老鸨心中猜疑不定。   神使一男一女,只要神女没违背族约,那他们将会一生都忠于神女。秋千山既然救了神女,那说明神女并没有背叛赤雪族,难道这人说的都是真的?一直以来都是族王在骗她,让她死心塌地为他效命?   神女在族人中总有极高的声望,即使是族王也望尘莫及。她作为神使,自然也能达到一呼百应的效果。若族王真是在利用她……   她道:“你此话当真?”   “你别被他骗了,神左使!”   李宏忠带着大批侍卫,将他门重重围住。   陆温瑜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今天肯定不能善了,他心里哀嚎一声,难道今天真的要跟萧煜殉情于此了吗?   李宏忠:“神女因一己私心弃全族性命不顾,私逃外族,就是死罪!至于我的王妃,明明早就病死,你休要胡言乱语迷惑人心!”   萧煜嗤笑:“40年前,你不甘心处处被大齐先帝压制,因而违背誓约,暗中与敕胡王串通,想要侵吞大齐主权。奈何敕胡王看上了你的王妃,你为了促成合谋,便让王妃假死,将她献给敕胡王,我说得可对?”   “你简直……胡说八道!”   萧煜:“大约是双胞胎心有灵犀,久居神庙的神女得知消息,前去营救。你的王妃为了保全她肚子里的骨肉,将亲妹妹推入火坑,如此心狠手辣,不愧跟你是一家人!”   “可惜啊,你耗尽心机,却没料到大齐先帝看穿了你的阴谋,暗中派兵血洗了赤雪族,若不是苏如卿将军殊死抵抗,怕是赤雪族会一个不剩吧。”   李宏忠怒道:“放屁!明明是大齐先帝觊觎我族已久,表面上与我合谋,背地里却打算向我族出兵。若不是苏如卿违背我的命令,我怎会让他得逞!”   萧煜讽刺大笑:“哈哈哈哈,你的命令就是让族人绑着炸药与齐人同归于尽你坐收渔利吧。”   老鸨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宏忠:“王,这是真的吗?”   事已至此,李宏忠没也打算留活口,干脆供认不讳:“成大事者必有所牺牲,我的族人为我的大业而死,那是他们的荣幸!苏如卿要是配合我,这天下早就是我的了!赤雪族也不会被雪藏封禁,至今鲜为人知!”   陆温瑜:“这一切难道不是你自作自受?”   李宏忠面容狰狞可怖,道:“毛头小子懂什么,这是齐人欠我的,我当然要抢回来!我苟且偷生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手刃齐人,报我族血海之仇!”   陆温瑜啐了他一口:“呸!什么报仇,我看你根本就不在乎族人,只是想要这天下,给这个定罪给那个定罪,我看啊,最有罪的就是你!要不是你野心勃勃,做白日梦,你的族人也不至于如此。”   “哼,两位落到这个地步,还如此嚣张,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坚持到几时?”   李宏忠一挥手,侍卫如潮水般瞬间将三人包围其中。   萧煜的刀划过老鸨喉咙,瞬间见血,“你手下的命也不要了吗?”   老鸨喃喃:“王……”   “神左使,为族而死,也算光荣。”   李宏忠淡淡瞥她一眼,命令道:“一个不留!”   陆温瑜骂道:“连自己人都杀,也太狠了,你根本就不配做他们的王!”   他的怒吼声淹没在铺天盖地的刀光剑影中。   天逐渐泛白,暗室里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陆温瑜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乞丐装变成了洞洞装,萧煜因为时不时替他挡刀,伤势比他更严重。   陆温瑜感觉自己体力快要耗尽了,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长时间的鏖战,反应远没有之前那么灵敏,身上伤口竟然也没觉得有多痛,大概是太多了,麻木了吧。   他要死了吗?   阿煜怎么样了?   若是能和阿煜死在一起也值了。   那三年里,他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他以为他们早就天隔两端,没成想命运又给了他们一次重逢的机会,成全了他的遗憾。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很好了……   只是他又要留他爹一人了。   “阿瑜,坚持住,我们等……”   阿煜在说什么?   他头脑昏昏沉沉的,有些听不清,只能看到萧煜一刀杀掉冲过来的敌人,挡在他面前,嘴张张合合。   他最后一丝力气终于耗尽,不由自主往下滑,但他并没有倒在冰冷的地上,而是倒进了一个温暖血腥的怀抱。   “阿瑜,再等等,飞白兄就要来了……”   “阿煜……”陆温瑜并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低低喊了声,将心里话都说出来,“我有些后悔,若我十七岁那年就能明白我对你的心思,那我们就不会分开这么久了……”   “阿煜……我希望来生还能与你相遇,今生与你相伴太短了,我还没……”   “阿瑜,不要睡过去……”   就在陆温瑜迷糊之际,一阵急促整齐有力的马蹄声传来,接着刺耳的刀剑声响了起来。   方鸿光举着令牌高声叫道:“大理寺办案,反抗者格杀勿论!”   “统统拿下!”孔飞白的声音传来。   李宏忠大惊失色:“方鸿光,沈明,孔飞白,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方鸿光:“李太师,人赃俱获,跟我走一趟吧。”   孔飞白冲到他们面前,担忧道:“阿煜,温瑜,你们怎么样了?”   陆温瑜努力睁大眼,看清眼前的人:“阿煜,我出现幻觉了吗,飞白哥怎么来了?”   萧煜温柔地看着他:“不是幻觉,是我叫他来的。”   李宏忠怒吼道:“萧煜!你居然设计陷害我!”   “阿煜你……”陆温瑜陷入昏迷之前只有一个念头,他为什么不早点晕过去非要说什么遗言…… 第三卷 原是故人归(21)   “皇上,老臣为官数十载,克忠职守,从未有过逾矩之举,更别说盗取税银勾结赤雪族人和胡人外贼。老臣实在不知,为何萧将军要栽赃嫁祸于我,陷我于不忠不义之地!”   李宏忠跪在地上,愤然控诉。   刑部蓟自走出列队,躬身说道:“皇上,微臣也相信李太师不会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事,此事必有内情,还请皇上明察!”   “是啊是啊李太师绝不会如此……”   李派官员纷纷附和,要求庆和帝细查。   沈明不屑道:“哼,内情?白花花的证据摆在你们面前,你们却说有内情,一个个都眼瞎了看不见?”   蓟自:“沈大人此言差矣,虽然银子是在醉香楼查出来的,但说不定是有人故意将银子运到此处,好嫁祸给李太师呢?皇上,微臣认为仅凭这些银子,并不能定李太师的罪。”   方鸿光:“蓟大人有如此颠倒黑白的口才,去刑部真是屈才了。皇上,实不相瞒,微臣暗中调查李太师已久,这是他与胡人来往的书信,请皇上过目。”   御前公公接过书信,呈了上去。   底下部分大臣神色大变,眼睛都往殿上瞄,企图看清皇上的脸色。   庆和帝看完书信,神色不变:“既然银子有可能是别人嫁祸给李太师,那这书信的真假谁也不知,方爱卿,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此言一出,皇上的态度不明而喻,底下大臣放宽了心,都静默不语,作壁上观。   “皇上!”方鸿光立即跪下,以头抢地,“微臣敢以头上这顶乌纱帽担保,书信属实为真,若有半句虚假,我愿自请辞官!”   蓟自心里得意,讽刺道:“方大人这是在威胁皇上了?”   陆文瀚却突然出列,跪在地上:“皇上,老臣认为方大人忠心纯良,绝不会做伪造证物陷害忠臣之举,还请皇上三思。况且犬子不知哪里得罪了李太师,竟被李太师的人围攻,至今重伤未愈。无论是为臣子,还是为人父,于公于私,老臣都要讨个说法。”   皇上有些犹豫,陆文瀚是他的恩师,在朝政上虽然话不多,但却很有份量,这事他怎么都要给个交代。   “这……太傅言之有理,李爱……太师,你可有话说?”   李宏忠:“皇上,当时陆侍郎化了装,老臣根本没认出来他是谁,只以为他是普通的小贼,想盗我的……”   陆文瀚冷哼一声:“怎么不说了?李太师这会儿承认那些税银是你藏在那的了?莫不是犬子和萧将军发现了你的秘密,你想杀人灭口吧?”   李宏忠:“陆文瀚你休要血口喷人!那些银子我是实在不知从何而来,更别说杀人灭口了。眼见不一定为实,陆大人没有证据,就不要冤枉忠臣!”   只要他坚决否认,他完全可以把税银的事推脱到赤雪族人身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只要没有死,就可以东山再起。   蓟自使了个眼色,李派大臣全都跪地,齐声:“请皇上明察!”   陆文瀚、沈明、方鸿光、孔飞白站在原地,场面一时陷入了胶着状态。   “既然如此,那就……”   殿外有人来报:“皇上,前守卫长匡靖求见。”   匡靖?   他怎么还没死?!   李宏忠脸色大变,震惊地看着原本早该见阎王地匡靖进了大殿。   匡靖跪地磕头:“皇上,罪臣要告发李宏忠李太师!”   蓟自:“匡靖!”   匡靖不理睬,继续道:“围猎前夜,李太师指使我安排赤雪族人进入猎场,并暗中跟踪陆侍郎,企图杀害他。事发之后,蓟大人为包庇李太师,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我头上。罪臣自知万死难辞其咎,但也不愿看到如此险恶之人危害朝廷,因此前来自首,罪臣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假,愿受千刀万剐之刑!”   蓟自:“皇上,匡靖自己失职,害贼人进入猎场,他为逃脱罪名,诬陷我和李太师,况且他在萧将军麾下,谁知道是不是……”   方鸿光:“蓟大人不要忘了围猎当日,萧将军可是受了重伤,自己派人杀自己,这理说不通吧?”   李宏忠:“匡靖,你这个小人,为何要污蔑我!皇上,我与陆侍郎无冤无仇,我根本没有杀害他的动机啊!”   “哼,动机就在你身上!”   萧煜进来大殿,看见匡靖,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匡靖不是愿意自首的人,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庆和帝:“萧将军何出此言?”   萧煜收回视线,按下疑虑,回禀道:“赤雪族人历代刻鹿角纹身,此纹身一旦印上,绝无可能抹除!那些黑衣人身上皆有此印,还有……”   萧煜手中的匕首蓦地朝李宏忠飞去,划破他的衣襟,颈部的鹿角纹身露了出来!   “李太师也是赤雪族人,还是曾经战败的赤、雪、族、王!”   李宏忠死死攥着拳头,一言不发。他想尽办法隐瞒身份,唯独这个纹身他如何都去除不掉,至今还在他身上!   “怎么可能,李太师居然是族王!”   “这么多年藏得这么深!”   “难道真是他……”   庆和帝震惊不已,久久没有说话。   萧煜:“李太师……不,赤雪族王不甘心战败,企图东山再起,便暗中勾结胡人串通赤雪族人,盗取税银,给胡人军机图,挑起五年前的五州战乱,害我朝百姓流离失所唉声载道。”   “而我和陆侍郎恰巧撞破你在温泉山庄圈养胡人的阴谋,因此你便处处追杀我们,在醉花楼更是肆无忌惮带着赤雪族杀手围攻我俩,李太师,你还不认罪?”   “哈哈哈哈哈……”李宏忠突然大笑起来,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疤痕交错狰狞的脸,“是又如何,我无话可说,这天下就是我的,我的!是大齐先帝这个狗贼出尔反尔,觊觎我的东西,屠我族人,你们都该死!该死!”   庆和帝怒道:“来人!将逆臣贼子李宏忠和蓟自拿下,关押至刑部大牢,择日处斩,李家……抄家流放为奴!所有参与谋反的全部诛杀!”   蓟自跪地连声求饶:“皇上,微臣冤枉啊,都是李宏忠唆使我的,皇上!”   “苏如卿!你可曾后悔哈哈哈哈,你看这天下哪里还有赤雪族的位置,世人不知赤雪族,跟灭族有何区别哈哈哈哈……”   李宏忠的怒吼声和蓟自的求饶声逐渐小了下去。 第三卷 原是故人归(22)   死一般静寂之后。   陆文瀚跪地慎重地拜了三拜:“皇上,如今太平得之不易,而且赤雪族人早与我族融为一体,若是诛杀的消息传出去,怕是会引起民愤哪!”   沈明也谏道:“陆太傅言之有理,敕胡人表面与我朝和和睦睦,背地里一直与李宏忠勾结,这其中有什么猫腻尚不可知。若是大动干戈,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陆文瀚感激地看了沈明一眼,继续道:“皇上,既然李宏忠已伏法,剩下的赤雪族人也翻不起浪,还请皇上看在先帝和苏将军的份上,饶过这些赤雪族人一命吧。”   孔飞白、方鸿光等人皆跪地为赤雪族求情,只剩萧煜站立不语。   庆和帝思量片刻,道:“众爱卿所忧朕理解,但这些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全部流放至边疆,世世代代不得为官!”   陆文瀚郑重地拜了三拜,沉声道:“老臣谢过皇上……”   萧煜转身走出大殿。   殿外老鸨一众人正被押出来,他经过老鸨身边时,老鸨忽然低声道:“你到底是何人?”   萧煜停住脚,低头看她,眼神冷漠:“本不该存在的人。”   老鸨看清他鼻尖的红痣,突然颤抖起来:“你……你难道是……”   萧煜嗤笑一声,抬脚要走。   “等等,”春云绮叫住他,忽然双膝跪地,声泪俱下,“卑职名唤春云绮,若您能见到神女大人,请转告她,是赤雪族对不起她,云绮愿来生再向她赎罪。”   “不必了,她听不到了,你的这些话,到阴曹地府亲自跟她说吧。”   萧煜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短短几日,李家树倒猢狲散,昔日风光无限的李府如今一落千丈门庭冷落。   李元良等李家嫡系三代,皆被流放到偏远贫瘠之地,其余人沦为奴隶,再也没有咸鱼翻身的可能了。   天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原本漆黑的牢狱顿时亮了不少。   李宏忠循声看去,一个老者的身影逆光而来。   他惊道:“你……”   老者走到他面前,放下手里的食盒,将菜和酒一一摆出来后,才道:“兄长,好久不见。”   “你、你、你没……”李宏忠瞪大双眼看着他,嘴里激动地说不出完整的话。   “对,我没有死,我又回来了,我现在叫阿古木。”阿古木知道他要说什么,主动补充完。   李宏忠嘲讽道:“哼,既然没死,回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吗?”   阿古木:“兄长,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明白赤雪族早在四十年前就衰落了,你为何就不愿放弃,非要落到如此地步才肯罢休呢?”   李宏忠怒道:“放屁!我是族王,只要我在的一起,赤雪族就永远存在,你和苏如卿,一个生死不明不管族人,一个投敌叛族,有什么资格说我?”   阿古木:“是,我确实没资格。可是你把族人作为实现你野心的工具,让他们绑着炸药冲向敌方,你好坐收渔利就是对的吗?如今他们生活安乐,你让他们跟你一起造反,届时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就是对的吗?你考虑过族人的感受吗?没有,你只是自私地想满足自己的野心!”   李宏忠怒吼起来:“你!你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你给我消失!消失!我没有错,错的都是你们!是你们让赤雪族毁灭,不是我!”   阿古木苦笑着摇摇头,拿起酒壶倒了三杯酒,眼神哀伤:“兄长,我多希望我们三个还能好好的喝一杯酒,可是一个埋在无名镇,一个囚在天牢狱,一个……飘在他国乡,无处为家。哥,你难道一点都没有后悔吗?”   李宏忠:“我不后悔!后悔的应该是你!还有苏如卿!我凭什么要后悔?!”   “哥!若不是你狂妄自大,你的王妃你的孩子还活的好好的!”   李宏忠不可置信:“你说什么?婉儿死了?还有我的孩子?为什么我不知道?你在骗我!”   阿古木悲凉道:“是不是骗你,你自己心里清楚。她刚有身孕,就被你送到了敕胡王手上,害惨了她的亲妹妹!哥,王妃她死之前应该是盼着你带她回家吧......”   李宏忠安静下来,坐在地上久久没有开口。   阿古木将酒洒在地上,又自顾自地喝了一杯酒,然后转身离开,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调子。   他本是赤雪族最小的皇子,自小就喜欢捣鼓药材,最喜欢练各种稀奇古怪的药。   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原本是无忧忧虑的至交好友,可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兄长变得野心勃勃,妄图扩大赤雪族。   他当时在外寻找药材,等回到族里,已是狼烟四起尸骸满地。   曾经他喜欢的如桃源一般的乐园,如今满目疮痍,民不聊生。   他在世间辗转了许多年,直到他遇见神女的右使秋千山。秋千山将他哥做的一切事都告诉他,他才知晓原来赤雪族遭遇的一切都是他哥自作自受。   他恨他哥,恨齐人,更恨战乱。   于是他便隐藏身份潜伏在敕胡王身边,想暗中破坏他们的结盟。没想到因缘际会,竟让他救了萧煜。   而此时,这人就站在牢狱门口,看来是跟了他一路,专门堵在这的。   阿古木叹了口气,“你果然猜到了。你想抓我可以,但是最好不要杀了我,因为埋在你体内的脱骨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复发,到时候……”   萧煜扯扯嘴角,反问:“我说了抓你吗?”   “那你堵在这儿是干什么?”   萧煜悠悠回他两个字:“看戏。”   “……”   阿古木吼道:“臭小子,小心我把你的秘密告诉你相好的!”   萧煜转身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不敢。”   阿古木:“……”   罢了,算起来,萧煜该唤他一声叔父,虽然不是亲的。   陆温瑜皮肉伤多再加上体力透支过度,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恢复过来。   “阿煜怎么样了?”   宁诚:“萧将军恢复神速,基本已经痊愈了。”   陆温瑜垂着眸,佯装不在意,淡淡问:“哦,那他今天说什么了?”   宁诚支支吾吾:“萧将军说……咳……说……”   陆温瑜斜他一眼:“说什么?”   宁诚把心一横,咬牙飞速道:“萧将军说阿瑜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瞒着你了你说的后悔没早知道喜欢我希望来生还与我相遇的话我可以当做没听见请你见见我原谅我吧!” 第三卷 原是故人归(23)   “……”   陆温瑜气道:“你告诉他,哄人就该有哄人的样子,光嘴上说有何用!有本事他就……就到我屋里来亲自道歉!”   宁诚:“……少爷您不是不让他进来吗?”   少爷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萧将军来访了好几次都被拒之门外,拒了不说还非要他去打听人家的情况,尤其是伤情,每天都要向他报告。   萧将军也是奇怪,带着伤来看少爷,被拒了后不但不生气,反而次次都主动让他转告少爷他的恢复情况……以及认错。   他夹在中间当个传话筒,听了好多私房话,感觉再传下去,萧将军在他心里的形象要碎成八瓣儿了。   “哼~我不让他进他就不进了?他就是心虚,不敢见我。”   其实,陆温瑜并没有气提前说了遗言的事,那是他藏在心里许久的话,说出来也没什么,他确实后悔没有早点醒悟自己的情感,不然他们不会白白浪费这么多年。   他气的是萧煜明显想撇开他,独自解决李宏忠。李宏忠埋伏了那么多人,就等着他自投罗网,若不是那晚他突然去醉花楼正巧碰见萧煜,恐怕萧煜早已命悬一线。   而偏偏这人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个问题,还以为他是在生遗言的气,这个笨蛋!   “……是,卑职这就去转告萧将军。”   宁诚说完就要退下。   陆温瑜叫住他,补了一句:“等等,你跟他说,他在暗室里答应我的话还作不作数。”   萧煜正等在陆府门口。   “阿瑜说什么了?”   宁诚努力回忆:“我家少爷说……哄人就该有哄人的样子,不让你进屋你就真不进屋了?你可以翻墙嘛!”   萧煜挑眉:“他这么说的?”   宁诚一本正经:“是,我家少爷还说让你晚上去他卧房道歉。”   萧煜笑道:“好。”   陆温瑜睡觉不老实,平日能从床头睡到床尾,但现在伤未痊愈,他只能憋屈地翻翻身。   这一翻,他的手就碰到一个温热的东西。他闭着眼摸了摸,滑滑的,还在动,好像是心跳声。   嗯?怎么会有心跳声?   他猛地睁开眼,萧煜盛满笑意的眼睛出现在他面前。   “你……怎么在这儿?”   萧煜:“不是你要我来道歉的?”   陆温瑜纳闷:“我什么时候让你半、夜来道歉了?”   “你让宁大哥传达的啊,我说阿瑜怎么不见我,原来是我道歉方式不对,这样阿瑜还满意吗?”   萧煜掀开被子,白皙光滑的胸膛一览无余,再配上他含笑的脸,简直是……欺负伤患不能动!   “……”   陆温瑜往他胸上瞟了几眼,道:“你、你休想糊弄过去,你明知我生气不是因为这个!”   “我知道,阿瑜心疼我了。”萧煜伸手将他揽在怀里,低头与他接了个绵长的吻,“我以后做什么一定先告诉你,经过你的同意,我保证!”   “算你识相,让我看看你的伤怎样了。”   陆温瑜说着就将萧煜原本半露胸膛的衣衫扒开。   “别看……”   一扒开他就倒抽一口凉气,只见萧煜上神布满了刀痕,有些已经愈合掉痂,有些刚刚闭合能看见很深很深的刀口印,全身黑红交错,跟张蜘蛛网似的,简直惨不忍睹。   难怪萧煜刚刚就露了胸口,敢情那是仅有的两块好肉!   陆温瑜轻轻摸着伤口:“都这样了还想色|诱我,你可真有能耐。”   萧煜亲了他一口,搂住他:“阿瑜不生气比什么都重要。”   陆温瑜心软了,罢了,宠着吧。   第二日,宁管家照例端着水盆进屋,一眼就看见了床上两个衣衫不整搂抱在一起的身影。   这大清早的……太刺|激了。   他嘴里连声说着非礼勿看,端着水盆留言往后退,没成想踢到了门槛上,哐当一声,盆儿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陆温瑜迷糊地睁开眼:“宁伯?你怎么在地上?”   萧煜也醒了,冷着眼看过去。   “老奴不小心滑了一跤,你们……你们继续,嘿嘿……”   宁管家退了出去,将门关好。   陆温瑜忍俊不禁:“宁伯看见你在,好像受了不小的惊吓。”   “我想,不止是因为我……”萧煜的视线停在陆温瑜的胸前。   陆温瑜低头一看,大概是睡觉不老实,不知什么时候衣衫已经开了,而萧煜……还是昨晚那副胸肌半露的样儿!   陆温瑜无奈扶额,想都不用想,宁管家肯定自动脑补了宵一夜的画面。他觉得很冤,要是真做了倒挺……关键他们昨晚就是萧煜没说要走,他也没提,两人心照不宣,非常单纯地同床共枕了一晚啊!   萧煜刮了刮他鼻子:“你在想什么?怎么看起来好像很后悔。”   “呵呵,没、没……”   嗷~他的伤怎么还没好啊!   陆温有气无力地又躺了回去。   孔飞白自从阴差阳错上了沈伊大小姐的船,便在也没有逃脱沈伊的魔爪。没事总喜欢女扮男装,来他府上找他,行为举止一点也不在意男女有别,总是勾肩搭背,相处的跟兄弟似的。   府里的小厮一见沈伊,总会特别殷勤地迎她进来,私底下都互相眼神交流来交流去,估计以为他家将军有别的癖好。   孔飞白很无奈,古来都是妾有情郎无意,怎么到了他这就反过来了?他提着两壶上好的桃花酿去了陆府,准备跟陆温瑜取取经。   “难得啊……”   孔飞白刚进屋就感叹了这么一句。   “难得什么?”   陆温瑜经过这些时日的调养,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看见孔飞白手里的酒,伸手拿过来闻了闻,眼前一亮:“食天居的桃花酿?”   孔飞白:“没错,知道你爱喝,这不就给你馋了,这不就给你送来了吗,尝尝?”   谁知陆温瑜闻了闻又放下了:“不行,阿煜说伤没好完不让我喝。”   孔飞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难得萧煜不在,你居然还这么听话,唉,果然爱情使人软弱啊!”   陆温瑜得瑟道:“我乐意,有些人想让人管还没人管呢。” 第三卷 原是故人归(24)   这句话一下子就戳中了孔飞白的无奈郁闷,他有求于人,便顺着话头道:“呵呵是啊,有人管好。咳……那什么你跟沈伊认识这么久,她的……嗯……喜好你、你清楚吗?”   陆温瑜听出了不对劲,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想追她?”   孔飞白有点不好意思:“啊哈哈……我这不也想体会下有人管的滋味嘛,哈哈……”   “哦~”陆温瑜把哦字故意拖的很长,孔飞白听得忍不住给了他一拳。   “哈哈哈……好了好了,我想想啊…”他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得出结论,“她喜欢美男子。还曾说长得美的话,嫁给他每天都赏心悦目,吵架都吵不起来。”   孔飞白惊了:“我不英俊吗?”   陆温瑜不假思索:“跟我家阿煜比起来差远了。”   “是是是,你家阿煜是万人迷,毕竟曾经军营里还有人给他……”孔飞白故意停了下来。   小样儿,叫你贬低我,看你急不急!   果然,陆温瑜顿时急了,忙追问:“给他什么?”   “暖床。”   “做饭。”   “送信物。”   “……”孔飞白每说一个,陆温瑜心里就酸一分,“那、那他什么反应?”   孔飞白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还有什么反应,当然是都收下咯。”   陆温瑜肯定道:“不可能,阿煜不会这样做的。”   孔飞白又白了他一眼:“那你还问什么,他除了你对谁都冷冰冰的,别人的心意还没表露出来全被他给冻回去了,就算偶尔有一两个不知死活的,也都被他打的快痿了,谁还敢?”   “哈哈哈哈……”   最终,陆温瑜送了孔飞白一句十分经典说了像没说有用也没用的撩妹技巧:投其所好!   孔飞白无语,怎么投?难道送她一群美男吗?   陆温瑜笑得贱兮兮:“笨啊,你可以把自己打扮得美点送给她嘛。”   “啧……你这话听起来怎么流氓兮兮的?你送成功了?”   “我……这不没找着机会嘛。”陆温瑜外人面前一点都不害臊,脸皮厚的很。   孔飞白摇摇头:“嘁,我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找你这个不靠谱的,还不如找萧煜去。”   陆温瑜:“唉,他最近忙的很,你去估计都见不到他人。”   孔飞白了然:“因为敕胡三皇子?”   陆温瑜点点头。   李宏忠一案让原本缓和的齐胡关系又变得紧张起来,但是授和协议已签,大齐不能贸然撕毁合约,敕胡也没有因李宏忠一事做出任何反应,若大齐先撕破脸,难免落在下风,留人口舌。于是干脆按兵不动,让萧煜派重兵整日看守敕胡三皇子这个质子,一旦敕胡有任何风吹草动,便可把三皇子当作人质要挟敕胡。   孔飞白:“怕是又有一场硬仗要打啊。”   “孔侯爷那里可有消息?”   “没有……”孔飞白摇摇头,“敕胡那边一直很平静,似乎不知道李宏忠的事,十分安分地守在三百里外,互市也很平和繁荣,看起来正常的很。”   陆温瑜皱眉:“这才不正常。按照惯例,他们若是无辜,起码也该送张澄清帖过来,而不是这样风平浪静。越是什么都不做才越有鬼。”   孔飞白凝重地点点头,表示认同。   没几日,孔尚启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敕胡大汉驾崩,王位传给了二皇子纥骨月离。敕胡王妃不满新王人选,鼓动自己的势力要族中长老重新选定新王,而新王又不知所踪,因此族里上下乱成了一锅粥,无瑕他顾。   举国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原本以为要跟敕胡打一场硬仗,没想到敕胡先内乱了,这下怎么看大齐都处于优势,既然敕胡没想出兵撕毁合约,那不如静观其变,说不定还能坐收渔利。   至于敕胡三皇子……没了敕胡大汉他就是废物一个,也作不出大风浪,看不看守都无所谓了。   萧煜却并没有放下心来。   “你可知纥骨月离在何处?”   阿古木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一撮茶叶,放在壶里泡着。萧煜跟个守财奴似的,柜里的东西一律不让他碰,他每次萧煜这儿都得自备茶叶,忒没地位了。   “我哪知道,我跟他虽然认识比你早,可我们并不小相熟。若不是这次来大齐,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说几句话。”   萧煜嘲讽道:“也是,毕竟他是你哥做的那些龌龊事活生生的证据,你怎么会待见他?”   阿古木打开茶盖看了一眼:“哼,他那性格,就算是他李宏忠的亲生儿子,我也不待见他,阴里阴气的,还想染指你,也不看看自己啥样。”   “你怎知他不是李宏忠亲生儿子,万一他就是呢?”   阿古木猛地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萧煜冷笑:“你还不知道吧?当年赤雪王妃为了让肚子里的胎儿生的名正言顺,晚上将我……神女灌了迷药送上敕胡大汉的床,白天就给她喝避子汤,将她关起来,日复一日。直到两月后,她宣布有孕,神女被她永远关了起来。后来,纥骨月离足月出生,她却对外宣称是早产,哼,真是用心良苦。”   阿古木听完,良久才叹气道:“造孽啊,我可怜的娃,受苦了。”说着他就要去摸萧煜的头。   萧煜连忙避过:“你关心错人了,要关心也该关心你那亲侄子去!”   阿古木:“没关心错,若不是他们夫妻俩太自私,你和你娘都不必受这些苦。”   萧煜没吭声。   “不过,”阿古木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萧煜:“我在敕胡那一年又不是白待的,虽然大部分时间都被关着,但纥骨月离又不是只手遮天,总有人不想他好过。”   阿古木:“你是说……敕胡王妃告诉你的?”   萧煜默认。   “她这样做有何好处?万一你知道了反而会站在纥骨月离这一边呢?”   萧煜:“她一眼便认出了我的身份,你说可笑不?至于为何这样做,当然是为她的宝贝儿子敕胡三皇子铺路了。”   阿古木正要说话,怀里的猫忽然警惕起来,冲门口跑去。 第三卷 原是故人归(25)   “小崽子,回来!”阿古木追出去。   还没到门口,门嘎吱一声忽然开了,陆温瑜站在门前看了看猫,又看了看阿古木,眨巴下眼睛,顿时喊道:“是你!”   阿古木一愣:“你认识老夫?”   陆温瑜气乎乎地指着猫:“哼,我不认识你,我认识你的猫!就是它坏我好事,让我在醉花楼被黑衣人追了一路!”   阿古木防备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人真不讲理,老夫这样的猫世间千千万,你凭什么说是它!”   “就是它,我记得它的声音!小猫崽子,我今天非要逮住你出出气!”   “你给老夫住手!”   “喵喵喵!”   “阿瑜,小心,别被抓伤了……”   ……   一刻钟后,人飞猫跳的三个活宝终于安静下来。陆温瑜在萧煜的帮助下,如愿以偿地狠狠拔掉了几根猫毛,看得阿古木肉痛不已。   “哎哟我的心肝宝贝,你怎么没有精神了。瞧这蔫蔫的样儿,下手太狠了……”阿古木抱着猫,手下轻轻摸着,疼惜不已。   陆温瑜不能理解:“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一只猫嘛,居然还叫宝贝,肉麻兮兮的……”   阿古木痛斥道:“你、你们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居然说同样的话。你们懂什么,它就跟我儿子似的,你们又不会有儿子,能懂我的痛吗?啊?”   陆温瑜:“你……知道我是谁?话说回来,你不是那个胡人大夫吗,怎么会在阿煜这儿?”   阿古木:“哼,我怎么不知道,你不就是送萧煜东西还被他藏起来的那个?刚还担心你被抓伤,除了你,还有谁值得他这么关心了?”   “至于我为何在这儿……乖侄媳妇,叫声叔父听听。”   陆温瑜目瞪口呆,迷愣地看向萧煜:“我没听错吧?你什么时候有亲戚了,我怎么不知道?”   萧煜觉得他的表情很可爱,忍不住刮刮他鼻尖儿:“别听他胡说,我可没承认,他自己说的。”   “难怪,我就说你怎会不告诉我,”陆温瑜把头一偏,轻轻靠在萧煜肩上,“阿煜,我饿了,我想吃你做的辣鱼片。”   “好,我现在就去,等我一会儿。”萧煜摸摸他的头,起身去了厨房。   阿古木喊了声:“老夫也饿许久了,乖侄子,多做些。”   萧煜扔来冷冰冰一句:“没门。”   阿古木感觉受到了伤害,好歹他也是萧煜的大夫,怎么一点地位都没有,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沉默片刻。   “说吧,你想问什么?”阿古木转头问陆温瑜。   后者笑道:“你怎知我有话要问你?”   阿古木眯了眯眼:“你故意支开萧煜,不就是不想让他知道单独问我吗?”   陆温瑜听他这样说,干脆不犹豫了,神色郑重,连声问:“阿煜为何会去敕胡?他为何会被关起来?纥骨月离对他做了什么?”   “萧煜一点没告诉你?”   陆温瑜失落道:“没。我猜到他消失那几年可能跟敕胡人有关,但没想到会是纥骨月离。他从来没告诉我,我也……不想让他回忆痛苦的经历,便没问过。”   他越说越激动:“可我刚刚听见你们谈话,他的变化是不是跟纥骨月离有关?还有,他的血为何会有药香?你告诉我,是不是纥骨月离害的?”   阿古木:“侄媳妇,冷静点。他的变化确实跟纥骨月离有很大的关系,血有药香,那是因为他自己吃了脱骨香换了血,不是纥骨月离害的。至于为何被他关起来又被做了什么,你去问他,我可不知道。”   陆温瑜安静下来,问了最关心的问题:“吃了脱骨香……有什么后果?”   阿古木:“后果嘛,初服时每到深夜便如抽筋扒皮般疼痛难忍,直到血与肉完全融为一体才不会痛了,但会夜夜噩梦不断。性情和外貌也会因此受到影响,体力也比旁人大三成。不过我看你家阿煜外貌并没多大影响,性情倒是变了些,老夫许久没见他差点没认出来。”   “他为何要……”   阿古木一说起药就停不下来:“老夫曾在小动物上做过无数实验,它们不是突然发狂就是死了,只有萧煜成功了,老夫真是天纵奇才哈哈哈咳……你干什么!”   话没说完,陆温瑜就拎起他的衣襟,冷冷道:“半成品你就敢给他吃?万一失败了你承受的起吗?”   阿古木无辜摊手:“是他主动要求的,有人愿意为我试药,何乐而不为呢?而且人吃了最多痛不欲生,不会死的。”   陆温瑜瞪着他:“你!你刚还说他是你侄子,你就这么对你亲人?”   “我……我这不来将功补过了嘛,再说了哪个药痴会拒绝送上门来的药人……”   “你,简直是疯子!”陆温瑜无可奈何地放开他,如今追究这些都没用了,当务之急是:“会复发吗?”   阿古木答道:“已经发过一次了,谁知道后面还会不会再次发作?老夫还在慢慢研究。”   陆温瑜抓住重点:“发作过?什么时候?”   “两个月前吧。”   两个月前……那不就是温泉山庄那次?难怪他那时那么虚弱,可那人为了掩饰疼痛故意撩拨他让他生气发现不了他的异状,真是好算计!   陆温瑜堵着气,理也不理萧煜,埋头吃完了一大盆辣鱼片。萧煜看向阿古木,阿古木耸耸肩,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小两口的矛盾,他可不想参与进去当个炮灰,刚吃完饭他就脚底抹油跑了,生怕被萧煜逮住。   陆温瑜把气都变成食物消化掉后,才后知后觉出心疼来。   那么多个痛不欲生的夜晚,阿煜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怎么能这么狠心?   萧煜看看天,看看陆温瑜,想了想,伸手揽过陆温瑜的腰,低声道:“阿瑜,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   “那你怎么不看我?”   “我……”   陆温瑜抬起头,无比认真地看着他:“阿瑜,我想知道我们分开这几年你经历了什么?我想了解你的一切,不好的,痛苦的,我都想知道,阿煜,告诉我好不好?”   萧煜紧张起来:“是不是阿古木跟你说什么了?这个疯子,满口胡言乱语,你不要信他。”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他什么也没说,是我自己想了解。”陆温瑜决定还是先瞒下脱骨香的事,等日后阿古木那边有结果了,他再提也不迟。   “好,我都告诉你。” 第三卷 原是故人归(26)   四年前。   “林先生安好。”阿云行了一礼。   “你今日来得这么早,是有什么喜事吗?我猜猜,是不是陆小子又来信了?”   林之逸坐在院里的摇椅上懒洋洋捧著书,细细打量面前明朗愉快的少年。   自陆温瑜走后,他觉得院子太清静了,便让阿云每日来他这里听学,左右也是无聊,有人说说话也好。更何况这小书童还很勤快,打扫做饭一律做的很好,他倒乐得清闲。   阿云平日很安静,安静地拜安,安静地打扫,安静地看书,安静地回家。林之逸啧啧感叹,以前陆温瑜在的时候,这小书童虽然也安静,但不给人冷的感觉,如今倒像是染了风霜,凉的很。   不过,只要他接到了陆温瑜的书信,那连续好几天林之逸都可以感受到他的开心。   啧,到底是少年人啊,藏不住心事。   “是,先生猜得真准。”   林之逸睨他一眼,打趣道:“臭小子,金都这么远,还一个月一封信,也不知是不是光顾着思人了。”   阿云脸微红。   “这次说什么了?”   阿云答道:“阿瑜哥哥说他即将参加殿试,让我、我和您给他祈福,再抱个状元回来。”   林之逸戳穿他:“是让你祈福吧?我可不信鬼神那一套,我教他这么久,他要不拿个状元,就别来见我了,丢人!”   阿云腼腆地笑了笑。   其实陆温瑜书信上还说殿试完后就来沂河镇,他很快就可以见到日夜思念的人了。   太好了。   “对了,听说最近镇上不太平,有贼匪闹事,”林之逸嘱咐道:“你一个小孩,多注意些,夜深不要外出。要是碰上那些人,能躲就躲,知道吗?”   “谢先生关心,阿云明白。”   几日后。   深夜,阿云被山下隐约传来的哭喊声惊醒。他心里一阵悸动不安,连忙走出山洞,往下看去。只见沂河镇上火光滔天,哭声、叫喊声、抢杀声混成一片,不用近看,就知道镇上肯定遭受了贼匪的洗劫。   “啊啊啊啊!”阿云的娘突然尖叫起来。   “阿娘!你怎么了?嘘,不要喊,他们不会知道这里有人的,娘,安静下来。”阿云轻轻拍着阿娘的背,企图让她冷静下来。   “又来了,哈哈哈,乱了,要毁灭了,这里全都要毁灭了呵呵呵呵……”阿娘不但没停,反而又哭又笑,神情癫狂。   阿云看她又要犯病,连忙捂住她的嘴,绑住她的手脚,将她安放在床上。   “阿娘,对不住,我必须要出去找林先生,他对我有恩,眼下镇上不知道情况如何了,他在那里很不安全。”   阿云将陆温瑜送的匕首放进怀里:“阿娘,你待在这儿不要动,我找到先生就回来。”   “不……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   “这里很隐蔽,只要你藏好不出声,他们不会发现你的,等着我。”   阿云走出去,用树枝将洞口挡得严严实实,转头下了山。   “云儿……不要去!他们会杀了你的!”   “云儿……”   山下已是变成了人间炼狱,到处都是血迹与尸体,阿云甚至还看到以前客栈的老板倒在血泊中。   这是怎么回事?   贼匪抢劫为何还要杀这么多人?   他借着夜色掩护,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眼睛警惕地环顾四周。   “官爷,饶命啊,你想要钱财我都可以给你,求求你不要杀我,我的孩子还小,不能没了我啊!官爷我求求你!”   前方传来动静,他立即顿住脚,躲在墙壁后,凝神听着。   “齐人娘们真水灵哈哈哈哈,来让老子快活快活!”   “啊!救命啊!”   “喊什么喊,这镇上的人都要死,没人来救你,乖乖从了老子,否则就杀了你!”   “呜呜呜谁来救救我……”   阿云从地上抓起一把石子,神不知鬼不觉,狠狠地朝那个男人眼睛扔去。   男人惨叫一声,痛苦地捂住鲜血直流的眼睛,倒在地上直打滚。女子愣在原地,阿云喊了声:“还不快跑!”   女子才反应过来,感激地看向出声处,裹紧衣服跑了。   阿云这才看清地上的男人穿着盔甲,手里拿着把狼牙弯刀,看起来并不是一般的贼匪,更像是士兵。   难道……是外敌入侵?!   他一路上躲躲藏藏,碰见许多士兵杀伤抢夺,可人太多,他无法出手相救心里又担心林之逸,只能装作不见。他的功夫从没落下,硬是一点痕迹没露,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林之逸的家。   屋子外面一个人也没有,院子里也很安静,看起来很安全。他轻轻往院墙靠近,打算翻进去。   熟料有人忽然拉住他的手,他顿时握紧匕首,急声道:“谁!”   “臭小子,不好好呆在家,来我这做什么?”林之逸的声音响起来。   “林先生,您没事太好了,我担心您的安危,所以来看看。”   林之逸心里感动,嘴上还是不饶人:“看什么,我一个糟老头子能有什么事!赶紧走!找个地方好好藏起来,等他们走了再出来。”   阿云:“我有藏身的地方,您和我一起去吧。”   林之逸摇头,道:“不必了,我死也要死在这儿。这是我一生的归宿,你跟我不一样,你的归宿在金都城里,赶紧走吧,他们还没到这,再晚一步,就危险了。”   “他们是什么人?”   林之逸眯了眯眼,露出寒光:“敕胡人。”   阿云张大眼睛,不可置信。   林之逸慎重交代:“孩子,楚州怕是要乱了,你好好保护自己,若是老夫死了,麻烦你将我埋在郊外山坡的坟旁,你知道是哪里……”   “二皇子,这里有人!”   糟了,被发现了!   阿云心里一颤,伸手抓住林之逸,想拉他一起跑。   林之逸反而狠狠推了阿云一把:“别管我,你快逃!”   “哼,想走,上,格杀勿论!”   阿云逃跑的动作一顿,这个声音,是那个抓走秋伯的白衣人!   慌神间,那些士兵已经围了过来。林之逸一把将阿云护在身后,喊道:“跑!” 第三卷 原是故人归(27)   阿云被这一吼,顿时反应过来:“先生!”   敕胡人的弯刀毫不犹豫地洞穿了林之逸的胸口,大片的鲜血喷射出来,刺得他眼睛生疼。   阿云声音发抖:“先生……”   “快跑,记住我说的话,去金都找陆小子去吧,不要像我一样,天人永隔……”   林之逸说完这句话,张开双手猛地往敕胡士兵身上扑去,死死扣住他们的刀不放手。   如卿啊,我撒谎了,其实没有你的日子我很难过。   我们终于可以相见了。   “林先生!”   阿云眼泪止不住地流着,决绝地转过身,不顾一切往远处跑去。   他必须要逃掉。   他必须要活着。   他还要见阿瑜哥哥。   ……   敕胡士兵见阿云逃跑,连忙动身要追。   纥骨月离微微抬手:“等等,我要抓活的。”   “是。”几个人追了上去。   纥骨月离:“我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狄愔:“回主上,找到那个女人了,在山洞里,藏得真够隐秘的,若不是她自己扒开了门,我们怕是要费一番功夫。”   纥骨月离惊讶地挑眉:“哦?难怪你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原来钻进洞里当耗子了,有趣。她的孩子呢?”   “不在洞里,估计跑了出来,属下派了人正在搜寻。”   纥骨月离看着远处,意味不明地笑了:“没关系,他娘在我手里,他自然也跑不远。”   沂河镇阡陌交错,小巷众多。阿云熟悉地形,将追兵甩出远远一大截,很快就跑到了山脚下。   他顿住了。   不行,不能这样往山上跑,万一他们跟过来发现了阿娘怎么办?他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可是眼下到处都是火光,都是敕胡军,哪有安全之处?   唯一安全的法子……   阿云回头看了眼紧跟不放的敕胡军,只剩下一个了,应该是路上跑丢了。他心里盘算着杀死他的可能性,敕胡人又高又壮,他这几年也没白长,虽然依旧消瘦,但轻盈灵活,若是拼死一战,说不定有一线生机。   打定主意后,他便不再犹豫,旋即闪身藏进树林里。   他屏住呼吸,听见那人的脚步声呼吸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几步之外。他瞬即拔出匕首快速朝那人脖子刺过去,那人一时应对不及,生生让他捅了个窟窿,血流如注。   “你……”   那人倒下后,阿云看着手里的血,怔了怔。这是他第一次狠下心杀人,原来人命这么脆弱吗?他能感觉到血是热的,腥的,可是那人没了气息。   可眼下,他若不先动手,死的就是他。   阿云休整片刻,见四方无人,便悄无声息地上了山。   刚到洞门,他的心就狂跳起来。地下马蹄印脚印深浅交错,树枝凌乱地倒了一地,洞门大开,里面什么都没有,俨然有人来过了。   阿娘不见了。   是谁带走了她?   这里这么多马蹄印,只可能是那群敕胡军的,洞里没有血迹,阿娘多半被他们抓走了。   阿云不作停留,立即往山下跑去。经过死的那个敕胡兵身边时,他三两下扒了他的衣服,套在身上,伪装成敕胡兵,进了镇。   天光渐亮,镇上的惨状暴露在太阳底下。原本平和热闹的小镇,如今已经哀鸿遍地,死气沉沉。街上一个活人都没有,那群敕胡军也不知在哪里。   阿云想了片刻,既然他们抓走了娘,那说明阿娘暂时是安全的,他决定先去办另一件事。   郊外荒无人烟,路上却有许多血迹与脚印,看来昨晚有人逃了出去。他将林先生的遗体埋在苏如卿的墓旁,郑重地拜了三拜。   林先生……   我一定会如你所愿的。   “原来是你。”一道噩梦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   阿云身体不自觉一抖,转身盯着来人。   纥骨月离走到他跟前,抬起他的下巴,道:“难怪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熟悉,可惜当年夜色太黑,竟没瞧见这张美人脸,不然我们还能早认识一点。”   阿云冷冷看着他,眼里杀气翻涌。   纥骨月离放开他:“瞧这眼神,怎么好像要吃了我?放心,我没有杀你娘,不用如此仇恨我。”   阿云冷声道:“你抓了秋伯,杀了先生。”   纥骨月离:“你是说秋千山?他也没死,不过也不算活,半死不活吧,谁让他不听话呢?至于这个书生,自寻死路,不堪一击。”   阿云愤然挥刀而上,纥骨月离轻蔑一笑,不躲不闪,任由他刺上来。刀尖还未碰到衣襟,阿云便被狄愔踢翻在地。   刚倒地,他就迅速爬起身,不管不顾不依不饶地朝纥骨月离杀去,眼里杀气凛然,动作狠戾决绝,还未近身,又被狄愔一脚踹倒。   阿云倒下又爬起,爬起又倒下,口里不断渗出鲜血,可依旧不放弃,死死抓着匕首,撑住自己的身体,每一次都拼尽全力,可在强大的敌人面前,他太弱小了。   纥骨月离啪啪拍着手:“啧啧啧,看着跟小兔子似的,没想到如此执着凶狠,不愧是神女与狼王的儿子,我本来想杀了你,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留着你也挺有趣。”   阿云伏在地上,这副样子跟三年前的那个夜晚有何不同,被人当成泥一样踩在地下,他如何能见到心爱的人。   时过几年,他心里升起了与那晚同样的绝望与无助。   “带他走。”   他道:“我娘在哪里?”   纥骨月离:“当然是藏起来了,你们很快会见到。”   阿云垂下头,心里暗自盘算,罢了,找到阿娘,到时再寻机逃掉。   纥骨月离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道:“不要妄想逃走,整个北部五洲都已沦为我敕胡的天下,你们逃不掉的。”   “你真卑鄙!”   “谬赞了。”   ……   陆温瑜:“原来林老头已经……我在楚州那几年,也曾寻过他,可都一无所获。”   萧煜一惊,咬牙道:“几年?你在楚州寻我好几年?”   “呃……我、我当时怎么找也找不到你,又怕你去了别处,想着若你……活着,应该也会回到沂河镇,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一边找一边等?”   陆温瑜顿了下,点点头。   萧煜眼眶发红:“若是等不到呢?”   陆温瑜干笑一声:“怎、怎么会,这不是等到了吗?”   萧煜深深地看着他,执着道:“回答我,阿瑜,若是你永远都等不到我呢?”   良久,陆温瑜才道:“那我就一直等下去。” 第三卷 原是故人归(28)   萧煜久久没说话,嗓子干的发涩,心里有千万句话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他想说陆温瑜你是不是有病,那个随时都可能丧命的地方是你能去的吗?他没爹养没娘疼,天生杂种,贱命一条,凭什么值得你这样做?   他想说萧煜就是个混蛋!若是阿瑜因此有所闪失,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半分。   他想说阿瑜你可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啊,怎能让我如此难过……   可是最终这些话都化成了两个字:幸好。   这世上能有多少人可以久别重逢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若是在曾经濒临死亡的关头,如果他没有抱着执念逃出来、忍下来,他们或许就永远别过了。   幸好,他回来了。   他紧紧陆温瑜,说:“阿瑜,幸好我们又重逢了。”   陆温瑜也抱住他,道:“嗯,幸好。”   世人以为他们是初遇,其实不过是两人拼了命的久别重逢罢了。他们还能完好如初站在彼此面前,已经足够了。   幸好。   ……   “阿煜,后来呢?”   “嗯?”   “纥骨月离……他抓你做什么?”   萧煜想了片刻,道:“他抓我……大概是觉得我好玩吧,你知道他就是个怪胎。抓去后,我和阿娘就被他关在地牢里,那里机关很独特,通道很多,只要选择了其中一条,其他的通道会自动堵死,跟我们在温泉山庄遇见的很相似。我尝试过很多次逃跑,但被他抓回来了。”   “……直到有一次,他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喝醉了来……找我,阿娘被他杀了,我趁机打晕他,才顺利逃了出去。”   “再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我逃出来后,改名叫萧煜,做了孔侯爷的麾下之兵。”   萧煜眼神暗沉,他还是无法向阿瑜说出全部实情。他是赤雪族和敕胡人杂交的种,身体里流着一半胡人的血液,若是阿瑜知道他娘的死与他有关……   他承受不起这样的后果。   陆温瑜默然不语,萧煜还是没说脱骨香的事。罢了,那对他来说肯定是很痛苦的回忆,他不该强求的。   “阿煜,你太苦了,以后有我疼你。”   陆温瑜捏住他的下巴,来了个绵长温柔的吻。   萧煜挑眉:“这样的疼可不够。”   “那你想……唔……”   萧煜抬起他的下颌,轻柔的吻落在额头,落在眉间,绕过鼻梁,蜻蜓点水般在他的的嘴上啄了一下。然后,他蓦地眨了下眼,眼尾睫毛挺翘,像只迷人的狐狸,陆温瑜看得口干舌燥,正想纠缠上去。   萧煜却忽然低下头,温热湿润的唇伴随着气息落在陆温瑜的脖颈,轻轻啃咬、舔舐、吮吸。陆温瑜不自觉轻轻颤抖,感觉浑身的毛孔都舒张起来,向萧煜敞开,极其渴望被他触碰、被他抚摸。   萧煜感觉到他的变化,勾起唇角,声音低沉又性|感:“阿瑜哥哥这么急?”   “你、你别叫这个……”陆温瑜脸爆红,这个称呼有点太羞耻了。   萧煜慢慢剥开他的衣衫,手伸进去在他腰部以下轻轻揉着:“那……心肝宝贝?”   “唔……你、你随意……”陆温瑜感觉那只手让他快化成一滩水,只想缠绕上去,进入他的指缝间。   萧煜抱起他,轻轻放在床上,看着身下眼含春意的陆温瑜,拿出枕头底下的润膏。   “嗯……你怎么会有这东西?”陆温瑜原以为萧煜不懂这些事,可现在他感觉萧煜就是故意的!   萧煜耳尖一红,不好意思道:“买的。”   “什、什么时候?”   “醉花楼回来后。”   陆温瑜:“唔……老实交代,是不是预谋已久?”   萧煜深情地看着他:“嗯。宝贝儿,可以吗?”   “你想做什么就做……不要问我,太、太羞耻了。”   萧煜笑了声,把盖打开,递给他:“我听说……会很疼,阿瑜,你来吧,我不怕疼。”   我不怕疼。   陆温瑜沉浮在情|欲的神志忽然一滞,到底要有多大的忍耐能力,才能够说出这句我不怕疼。他看着同样沉迷情海的萧煜,心里泛起针扎似的细密的疼。   他几乎带着哭腔:“混蛋,你不怕疼,可我怕。”   顿了下,他又道:“我怕你疼。”   “阿煜,你疼疼我吧。”   这句话就像句魔咒,萧煜眼眶发红,再也不克制自己的欲念,与心爱之人贴合的感觉,让他只想粗暴地、狠狠地、深深地凿入,紧紧合为一体。   原来,这并不恶心。   这让他只想发狂。   陆温瑜感觉他好像回到了那年开满莲花的盛夏。吹来的风,呼出的气都是炙热的,唯有那莲花底下被绿叶遮住的水,温润舒服,让人忍不住想沉溺下去,泡在里面不想出来。   萧煜记得那时夏日的莲花,姿态各异,闭合不一,娇鲜欲滴。娇嫩的花瓣上还附着露珠,像此时的阿瑜,眸子晶莹,眼尾带红。   “疼么?   “废话。”   “那我慢点......”   “别,挺、挺舒服的......”   倏地,一阵大风吹来。莲花随风尽情摇摆,原本翠绿的荷叶纷纷翻了起来,露出下面翠绿的枝干。枝干延伸进温润的水中,看不清枝干到底有长,水有多深。   叶上的露珠顺着叶脉纹理滴落在水中,激起圈圈涟漪,莲花也跟着颤落抖起来,似乎想摆脱枝干,随风而去。可是枝干强劲有力,紧紧抓住花朵不放,最终风停,花谢,杆折。   陆温瑜感觉那一瞬间好像有烟花绽开,身体不由自主地痉挛蜷缩颤抖,缓了片刻,他才回过神,看见萧煜眉眼带笑地俯看他。   “你、你别看我……”   “宝贝儿,你真好看。”   ......   不知过了多久,陆温瑜觉得他就是那朵漂浮在盛夏里的莲花,将自己盛开到最灿烂的姿态,任萧煜采摘、拨弄、支配,到最后凋谢在人手中。   莲花开了一年又一年,他们也经历了好几个春夏,光阴流转,那年的夏莲依旧,他们依旧。   他们在炙热的风中,在温润的水中,在剧烈的心跳下,纠缠、释放、相拥而眠。 第三卷 原是故人归(29)   陆温瑜醒时,外面阳光熹微,分不清早晚。   昨晚有些失控,他们快到凌晨才睡。萧煜还闭着眼,眉目舒展,呼吸平和,看来睡得很安稳,没有做噩梦。陆温瑜看着萧煜近在咫尺的脸,忍不住伸出手指顺着脸部曲线摸了一遍,真好看呀。   无论是以前的阿云,还是现在的阿煜,在他心里,都是最最最好看的,没有谁比得上了。   他家将军是独一无二的美人,天上人间只此一个。   是他陆温瑜的。   “看够了吗?”萧煜刚醒,声音有些哑,偏又带着笑,听得耳朵发痒。   “不够。”陆温瑜凑上去,在他唇间亲了一口。   亲完,他又补了一句:“怎么都看不够。”   萧煜笑:“那就让你看一辈子。”   陆温瑜摇头:“不,我要看到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不够……”   “哈哈哈哈……”   两人闹了会儿,眼见又要擦枪走火,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   陆温瑜看向萧煜,用眼神示意:谁呀,大清早的扰人好事!   萧煜摇摇头,起身穿好衣服,走出去开门。陆温瑜随手抓了件衣服披上,没打算出去,便坐在桌边等萧煜回来。   熟料,萧煜回是回来了,可是后面却跟着两个尾巴。   陆温瑜刚打完呵欠,眼泪婆娑,看不清来人是谁。等到他们走近了,陆温瑜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惊道:“你俩怎么来了?!”   孔飞白不解:“我们怎么不能来?你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沈伊的视线却落在陆温瑜的脖子上,嘴角弯起的弧度快要翘上天了!   “啊!”她突然兴奋地用帕捂住嘴,叫了一声。   孔飞白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沈伊,又看了看陆温瑜衣衫不整的模样,忽然明白过来:“你、你、你俩不会是……”   他震惊地半晌都说不出话,沈伊脸颊红红,十分激动地在萧煜陆温瑜之间看来看去。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萧煜手虚握成拳,微微侧脸,清了清嗓子,道:“飞白兄为何事而来?”   “我……我……”孔飞白还陷在震惊之中,半句话也说不全。   沈伊:“我帮你说了吧,今夜中秋,我们想邀请你们去逛花灯游湖赏月。之前去了陆府,可是阿凌哥哥不在,飞白哥哥说他可能会在萧将军这里,于是便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居然真的在呀。”   中秋?   陆温瑜算了下日子,还真是。   可是……   “那也不用这么早来啊,花灯不是晚上才有吗?”   孔飞白一想到自己还是单身狗,气从中来:“……你自己抬头看看何时了!我说你俩能不能节、制、点!”   沈伊藏在裙底的脚激动地小步跺着。   陆温瑜抬头一看,日头偏西,显然已近黄昏了:“呃呵呵,忘了。那、那等我会儿,我收拾下就去。”   说完就要将孔飞白他俩推出去准备关门换衣服,萧煜却拦住他:“等等,我也要换一换。”   陆温瑜扫了眼他的衣服,顿时明白过来,脸一红,快速把萧煜拉进去,快速关上门,那架势,好像门外有鬼似的。   孔飞白吃了满嘴的关门风,尴尬地站在原地,悄悄瞄着沈伊。   沈伊今天难得穿了女装,粉白交错,好像一朵水嫩的荷花,十分娇俏可爱。   她还沉浸在阿凌哥哥在下面的兴奋中,没注意到孔飞白温柔的目光。   须臾,她毫不顾忌地拉了拉孔飞白的袖子,道:“飞白哥哥,以后你找阿凌哥哥和萧将军玩的话都要叫上我好不好?”   孔飞白正愁怎么跟她多点相处时间,闻言乐道:“好啊。”   可是……   沈伊为何要他俩在?四个人玩儿,他还怎么跟沈伊培养感情了?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孔飞白:“咳,那个、其实,我俩不也玩的很好吗?他俩在一起腻腻歪歪的,就不必在了吧。”   沈伊:“可我就想看他俩腻歪,你带不带我?”   孔飞白不明白人家小两口谈恋爱,有什么好看的,但大小姐喜欢,好吧,他惯着。   须臾,陆温瑜他俩终于出来了,四人往柳河而去。   一路上,孔飞白都在看陆温瑜的衣服,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靠近陆温瑜,小声问:“你穿的萧煜的衣服?”   陆温瑜摸摸袖子,干笑:“呃……你怎么看出来的?”   孔飞白无语:“明显大了一圈啊。”   “我、我衣服脏了,又没换洗的,就穿他的了。”陆温瑜岔开话题,“怎么样,还不错吧?”   “……”   孔飞白不想回答,只想呵呵。   柳河边灯火通明,男女老少熙来攘往,好不热闹。   “哇,今年花灯做的好漂亮呀,好像是莲花灯哎。”   “咦,这还有兔子灯,我要买一盏。”   “呀!那边灯影戏开始了。”   沈伊见了热闹便顾不上陆萧二人了,眼睛忙不过来,发现个新鲜事物就非要上前瞧一瞧。   “你慢点,等等我。”孔飞白喊着,跟了上去。   萧煜看着孔飞白慌慌张张的背影,对陆温瑜说道:“飞白兄是不是看上这小丫头了?”   陆温瑜点点头,笑问:“你看出来了?”   萧煜:“嗯。他俩才配嘛,天造地设。”   陆温瑜笑出声:“我怎么闻到了一股酸味儿,你闻到了吗?”   萧煜脸不红心不跳:“闻到了,毕竟我可不像某人,还有青梅竹马的订亲对象。”   陆温瑜哈哈大笑,完了,说道:“阿煜,跟你在一起,我怎么这么开心呢。”   萧煜也温柔一笑:“我也很开心。我记得某人以前说过要带我游金都的,不知还作数吗?”   陆温瑜皱眉回忆:“有吗?我怎么不记得,年岁太久,我忘了,要不你说说?”   “真忘了?那我让你想起来。”萧煜低下头,作势要亲他。   陆温瑜忙躲开:“这、这是大街上,这么多人看着呢!”   萧煜闷笑:“我记得刚来金都时,有人跟我说过他脸皮比我的皮肉都厚,名不副实啊……”   陆温瑜认输:“好了好了,我想起来了,要带你去看灯影戏,吃糖人儿,游柳湖……我都记着呢。走,小爷现在让你一一实现。”   他终于兑现了年少的诺言,今年的中秋人月两圆,以后每年中秋,必定也是喜乐平安,人圆满。   ……   可是啊,世上总有人不得圆满。   金都城门外,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倒在地上,嘴里念叨道:“皇上,楚、楚州大乱……”   高大厚重的城门将和平世界的热闹与温情隔在门里,没人知道门外有人热血变冷。 第四卷 愿与共山河(1)   大齐三十五年秋,楚州发生暴乱,大批流民逃亡至各个州县,有些甚至到了金都,乞求圣上垂怜,给一条生路。   庆和帝下令拨款救济百姓,同时命户部工部修建临时避难所,安置逃亡而来的流民。   通往楚州的官道上,军队正在整装前进。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一人身穿铠甲,一人着浅绯色官服,正骑着马并肩而行。   陆温瑜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马车,见马车里的人没动作,便踢了踢旁边萧煜的腿,身子斜靠过去。   “阿煜。”   “阿煜?”   萧煜没理他,眼看前方,目不斜视。   陆温瑜又往他那边靠近一点,勾住萧煜的手指,讨好道:“萧将军,你看我一眼。”   萧煜这才无奈地看他一眼。   陆温瑜见有戏,忙解释道:“阿煜,你知道的,我在楚州待了好几年,可以说是我第二故乡,现在出了暴乱,我必须要去看看,而且说不定,我去了还能帮你呢。”   萧煜:“我不用你帮也能平息暴乱。”   陆温瑜:“那是自然,我家将军战无不胜,无所不能!”   萧煜叹气道:“那你还非要来?楚州还不知什情况,我不想让你涉险。”   况且,敕胡王位之争越演越烈,而新王候选人纥骨月离却不知所踪,如今楚州又发生暴乱,这也太巧了。此事,会不会很他有关?   纥骨月离明明已经拥有王位了,为何还玩消失这一套?他到底想做什么?   萧煜猜不透纥骨月离的目的,但他直觉这次楚州之行并不那么平坦。   陆温瑜干脆把头也靠过去:“那就有劳萧将军保护我了。”   “……”萧煜心想,罢了,到时候就让他待在知州府里,不让他去流民堆就好。   “陆凌,你又在哪散什么德行!”陆文瀚坐在马车里看见前面两个靠得极近的脑袋,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姿态亲密,好像在做什么私密的事,不禁怒吼一声。   随行的将士忍不住低头闷笑。   陆温瑜吓一哆嗦,忙坐正身体,回头讪讪道:“爹,您醒啦?不晕车了?”   楚州山路多,马车颠簸个不停,陆文瀚有些受不住,头晕眼花,再加上他儿子总往人身上贴,他看不得那副臭德行,干脆闭目养神。   谁知刚醒来又看见这一幕,虽然他答应过夫人不干涉陆温瑜的选择,但是不代表他就能全盘接受。   自从陆温瑜伤好后,每日都往萧府跑,时常夜不归宿,早上还总穿别人的衣服出门。后来干脆连家里的衣服都搬了一半过去,大有把萧府当作第二个家的打算。   如今,全金都在传他儿子和萧将军不清不楚,沈明还特意上府里来调侃他几句,简直气人。   陆文瀚:“哼,晕车也不见你来关心关心我。”   陆温瑜抱个了拳:“是。微臣这就来陪陪钦差大人。”   又过了半日,军队终于行至楚州境内。此时官道两边皆是山,只要过了这个山道,楚州城门就在眼前。   突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平地炸开!无数的巨石两侧山上滚下来,向他们狠狠砸来。   “快散开!”   “后退!后退!快后退!”   “马、马受惊了!”   “阿瑜,小心!”   “爹!”   陆温瑜躲开落石往马车狂奔而去,受惊的马拉着马车疯了一样往后狂奔,陆温瑜心急如焚,不知道他爹情况怎样,只能加快速度往马车追去。   马慌不择路,前方就是山崖,眼见就要撞上,萧煜急中生智,甩出匕首,砍断套着的缰绳,马没了束缚,收不住脚,顿时撞死在崖上,马车也滑出好几米才堪堪停下。   “爹,你没事吧?”陆温瑜连忙掀开马车查看情况。   陆文瀚脸色煞白,道:“无妨。”   陆温瑜放下心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多亏阿煜砍断绳子,不然真是……”   陆文瀚看了眼萧煜,感激道:“多谢萧将军出手搭救。”   萧煜:“陆大人别客气,这是我应做的。”   “杀啊!”   山两边忽然响起喊杀声,陆温瑜抬头看去,山上出现了许许多多拿着刀或矛的人,领头那人带着面具,穿着身破破烂烂的袈裟,正俯瞰着人仰马翻的军队。   “上。”那人下了命令。   陆文瀚拿出令牌,喝道:“我看谁敢!我等奉皇命前来平乱,你们要造反吗?”   “什么?”   “头儿,是钦差大人!皇上来救我们了?”   面具人:“不要被他迷惑,谁知道他是真是假,天高皇帝远,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皇上不会管我们的!”   陆温瑜见他们窃窃私语,表情也有所松动,顿时明白这群人多半是普通百姓。他道:“我们没骗你们,我是户部侍郎陆温瑜,这位是萧煜萧将军,另外这位乃是当朝太傅也是此次的钦差大臣,你们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人下来检查。如今楚州暴乱已达天听,请你们放心,我等定会竭尽全力,为尔等平息暴乱,还你们安定。”   面具人问:“你说你叫什么?”   陆温瑜有点纳闷,重复道:“陆温瑜。”   岂料,面具人问:“可是陆小兄弟?”   陆温瑜一愣,这样称呼他的只有一个,那就是……   “无根大师?!”   面具人摘下面具,露出光秃秃的脑袋,笑道:“正是老僧。许久不见,不如上来叙叙旧?”   陆温瑜惊喜万分,作势要上前。   萧煜拉住他,问:“等等,万一有诈……”   陆温瑜自信满满,道:“放心。无根大师不会害我,这其中应该有误会,我们不如趁机跟他们了解下情况,再做定夺。”   萧煜半信半疑,不放心地盯着陆温瑜前去的背影。   片刻后,陆温瑜回来,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他们也是不得已才占据山头,具体缘由我再跟你细说。现在先跟他们上山,他们知道怎么走。”   萧煜点点头,应声:“好。”   陆温瑜睨他一眼:“不信别人,就这么信我?”   萧煜笑道:“嗯。命都给你,任你处置。”   陆温瑜乐了:“萧将军真好。” 第四卷 愿与共山河(2)   原来楚州战事结束后,民生凋敝,百业待兴。再加上战事影响,粮食收成少之又少,大批大批的百姓食不果腹,只能靠着朝廷拨下来的救济款和官府的粥棚勉强度日。   可是就在两月前,官府的粥棚和避难所突然都撤走了,救济款也所剩无几,民众去知州府抗|议,知府却反污他们是乱民,当场就打死了不少百姓。   这事爆发后,一部分人不堪忍受被欺凌霸辱,起来武装反抗,其余的人为了求得生存只能往外逃,无根大师本也想率领众人去别地,经过此地时,却意外发现了藏身在此地的山匪和粮库。他当机立断,经过几日的战斗,终于拿下了贼匪,占领山头,在此处暂时安定下来。   萧煜听完整个事件经过,问:“楚州知府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在这个关头断了百姓的活路?这不是官|逼|民|反吗?”   众人义愤填膺:“这还有原因?肯定是他想独吞救济款,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   ““就是,都是些脑满肥肠的玩意儿!”   “就是就是!”   无根大师:“据说朝廷拨了几百万两救济银,可是分到百姓手里才十文钱,根本坚持不到来年秋收。唉,这些当官的哪个不贪,贪多贪少罢了。”   在场三个当官的面面相觑,总感觉被内涵了。   陆温瑜讪讪举起手,道:“那个……我发誓哈,我们三个当官的真的不贪。”   陆文瀚萧煜难得默契地点点头。   无根大师哈哈笑道:“老僧当然不是说你,你的性格我还不知道?不过你们这次来,估计要跑空了。”   陆文瀚:“大师此话何意?”   无根大师叹道:“你们这一路应该也看到了,流民处处皆是,百姓要么饿死要么就是逃亡他乡,楚州……几乎已经成了空城,暴乱虽然发生过几次,但都被知府武|力|镇|压下来了,根本不需要萧将军出马。”   陆温瑜和萧煜互相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陆文瀚皱眉:“原来如此……”   无根大师:“诸位长途跋涉,想必很是劳累,不如就地歇息片刻,再做打算?”   陆温瑜看向萧煜,见他点头,便道:“也好。劳烦大师了。”   无根大师爽快地拍拍他肩膀:“客气什么!对了,你娘子找到了吗?”   此言一出,萧煜陆文瀚顿时睁大眼睛齐齐看着陆温瑜。   陆温瑜顶着两人的眼神压力,扯扯嘴角,苦笑道:“找、找到了。”   无根大师喜道:“那可真是件大喜事,你找了这么多年,终于如愿以偿了,恭喜你呀,完婚了吗?”   陆温瑜不敢看他爹,悄悄瞄了萧煜一眼,道:“还没……”   无根大师:“哎!那可要抓紧啊,你年纪也不小了,找到媳妇儿不赶紧成亲等什么呢?难道你爹娘不同意?”   陆温瑜感觉他爹的眼神越来越有压迫感了:“呃……可能吧……”   无根大师絮絮叨叨:“那就是你爹娘不对了,姻缘天注定,你这一片痴心,他们眼瞎了看不见?我给你支个招儿,你先让你娘子怀上孕,然后领她上你家,他们看在孙子的份儿上,肯定也不会为难你们了,到时水到渠成,两全其美。”   陆温瑜头越来越低:“大师,求您别说了。我、我累了,想歇息歇息,您……”   “哦哦,好,我这给你们安排住处。这里条件好的就一间,给钦差大人。来,钦差大人,我给您带路。”无根大师说完,又问了一句,“对了,还不知大人您贵姓?”   陆文瀚蹦出一个字:“陆。”   无根大师点头:“哦哦,陆大人,原来跟陆小兄弟同姓啊,失敬失敬。”   陆文瀚挥了挥袖子,转身出门,哼道:“没错,我就是他那眼瞎的爹。”   陆温瑜无奈捂脸,萧煜站在一旁忍俊不禁,无根大师……大约是震惊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嘴里半天才憋出一句:“陆小兄弟,你怎不早告诉我……”   陆温瑜无奈:“我也没想到大师您的嘴皮子还是是那么利索啊……”   无根摆摆手:“罢了,我让别人带他去。我带你们去住的地方看看吧。”   贼匪老巢并不是大,看样子也就能容纳几十人居住。萧煜让军队就地驻扎,自己跟随无根大师选了间靠北的屋子。   屋子摆设很简单,就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唯一看起来不错的,也就床上的被子了,一对鸳鸯绣的逼真,针脚缜密,可见绣被之人女工高超。   陆温瑜走过去,倒身躺下去,叹道:“舒服,骑这么久的马,累死我了。”   无根对陆温瑜说道:“那这间屋子就给你住吧,我带萧将军去别的空屋看看。”   萧陆二人异口同声:“不必了。”   无根大师愣了下,反应过来:“你俩想住一个屋,那也行,反正都是男子,只是这儿只有一张床,我叫人再抬一床过来。”   陆温瑜支支吾吾:“不必了……我俩睡一张床就可以。”   无根大师不解:“那岂不是很挤?你别看这偏僻,但是东西一应俱全,好多都是官家用件,那群贼匪挺会享受的。”   陆温瑜:“真不用劳烦了,大师您也歇息去吧。”   无根大师作罢,摸着脑袋迷茫地走了。   他一走,萧煜就带着笑意问道:“找娘子?”   陆温瑜脸微红,解释道:“我瞎说的。我当时想让他帮我寻你,他问是我什么人,我就随口说了句娘子,没想到这么久了他还记得……”   萧煜点头,继续问:“哦……那阿瑜打算什么时候娶我?”   陆温瑜直视他,答道:“当然是……越快越好。”   萧煜勾起他的下巴,越靠越近:“唔……可惜了,我怀不上孕,不能奉子成婚,阿瑜打算怎么娶我过门呢?”   陆温瑜不躲不避,仰头凑过去:“那就写个婚书,上面写上今陆氏独子与萧煜结为夫妻,从此不分不离,不背不弃,至死不休。”   萧煜笑道:“好,我收下了。那现在……我们可以洞房吗?”   “……声音小点。” 第四卷 愿与共山河(3)   第二日,陆温瑜醒来,发现萧煜并不在身旁,床铺冰凉,应是早早就起来了。   他去哪里了?   他顾不得穿衣,想出去找人问问,就见桌上摆着一封信,陆温瑜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阿瑜,我去楚州城里探探情况,勿忧。   估计是怕他生气,书信落尾处还画了朵莲花,旁边写着:你的娘子萧煜。   楚州知府的行为实在反常,这其中的缘由他想不通,他本也打算暗中去一趟楚州,没想到萧煜竟然先行一步。   陆温瑜心里又气又无奈,这个混蛋又背着他独自行事,偏偏他还不知他何时走的,如何去的,他也不能追上去,只能待在此地等他回来。   他捡起掉在床边的衣服,视线余光又瞄到了那床被子。从小到大,他盖的被子几乎都是他娘亲手绣制的。尽管家里有很多仆人,但陆夫人还是喜欢自己动手,她女工娴熟高超,绣的花栩栩如生,还会在被子尾部纹上自己的字,一针一线,皆是疼爱。   他十六岁生日那天,陆夫人还专门为他绣了一床鸳鸯被,但因为订亲一事他耍小脾气,并没有收下。   如今娘亲已经离开他好几年了,可看到同样的鸳鸯被,他心里还是忍不住悲伤。如果当时他那么没任性就好了,那毕竟是娘亲的心意啊……   陆温瑜叹了口气,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出了门。   “陆小兄弟醒了?来,喝点粥暖暖肚子。”   无根大师在贼窝搭了个粥棚,每日一人一碗粥,陆温瑜逛了一圈,到粥棚时,那里已排起了长队。   陆温瑜:“昨天没发现,原来这里住了这么多人?”   无根大师答道:“是啊,我们占据这个贼窝后,陆陆续续收留了那些逃难的流民,所以人才这么多。”   陆温瑜:“这么多人,粮食供应能够吗?这个贼窝看起来也不大,能有多少存粮?”   无根大师:“你别看它小,东西可不少,常用物件一应俱全,那群山匪在这的时间只长不短。不过吃了这些日子,存粮也不多了,我打算让他们把剩下的都做成干粮,分发下去,离开这儿去别的地方寻求生路吧。”   陆温瑜若有所思:“我能看看粮库吗?”   无根大师:“自然。不过等天黑吧,我带你去看,白日人多眼杂,难免有人看到了会生别的心思。”   陆温瑜点点头,表示理解。人心经不起考验,尤其是在生死存亡关头。   萧煜带着一队人马,扮作难民,悄悄潜入了楚州城。楚州城里如他所料,死气沉沉,街上十分寂静,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影,偶尔能在角落看见一两个饿死或冻死的尸体。   到了知府门口,他打了个手势,跟随的侍卫顿时消失,藏了起来。知府大门紧闭,地上还有大片大片有些发暗的血迹,想必是那些被打死的乱民的血。   萧煜围着知州府绕了一圈,从后院翻进府里。后院一般都是家眷所住的地方,从他们下手,或许能更快获取消息。   不过很快,萧煜就发现他多此一举了。因为后院也和街上一样,一个人都没有,整座知州府一点活气都没有。他随便推开一扇门,里面一应俱全,唯独没有人。他又陆续推了好几扇门,皆是如此。   难道都逃出去了?   他穿过走廊,来到前厅,却发现地上躺着许多人。萧煜伸手探了探气,没有气息,看来那些人并没有逃出去,而是都是死在了这里。   那些尸体中,有个穿着官服样式的人,腰间挂着枚令牌。萧煜翻开一看,上面写着“知府令”,看来他就是楚州知府,而且早已经死了。   萧煜顿时明白了这次暴乱的全过程。楚州知府只是个替人办事的傀儡,事成之后就被杀了全家,那背后之人真正的目的……   他神色一变,准备抽身离开,却被一人拦了下来。   狄愔持着弯刀:“萧将军,留步吧。”   萧煜冷声道:“若我不留呢?”   狄愔不语。   纥骨月离走了出来,笑道:“好久不见,你有想我吗?我可是很想你,每日都想……抓住你。”   萧煜:“你引我来这,到底想做什么?”   “抓你呀~我可是等了你很久。”纥骨月离凑近萧煜身边,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情陶醉,“还是我喜欢的味道。”   萧煜瞬即退出好几步,忍住涌上来的恶心和反胃:“滚开!”   纥骨月离眸光微冷:“阿煜,你这样反应我会很伤心的,明明你并不反感跟男人亲密。”   萧煜冷笑:“是,让我恶心的——是、你。最好离我远一点,狄愔可不一定能拦住我。”   “谁不让你恶心?那位陆大人?”纥骨月离忽然笑了下,慢条斯理地说,“我听说他娘的死另有隐情,要是我让他发现这其中的真相,你猜,他会不会也对你恶心?”   萧煜瞳孔一震,厉声道:“你做了什么!”   纥骨月离:“没什么……只不过给他看些东西罢,这会儿应该已经看到了吧。你猜他会作何反应?”   与此同时,无根大师带着陆温瑜进了贼匪的仓库。   “这!这里居然这么多粮食?!”陆温瑜看着堆成小半个山似的粮库,瞠目结舌。   无根大师:“这还不止呢,我来的时候这都堆的满满的。除了粮食还有珍贵器物,你看看。”   无根大师从粮堆下掏了个布包出来,打开,里面有许多玉器珠宝。陆温瑜随便调了件看了看,问:“可是,既然有如此多的钱财粮食,他们为何不分赃逃跑,反而轻易让你们占了便宜?”   无根大师凝眉:“这……我倒没想过,你觉得呢?”   “我觉得……”陆温瑜的视线忽然停留在一个檀木盒上。那个盒子花纹古朴素雅,没有多余的装饰,盒子角落印着一个小小的“陆”字。   他拿起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对玉佩,玉质温润晶莹,触手冰凉,玉的下面压着一张纸,陆文宇打开一看,手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   赠吾儿温瑜结亲之喜。 第四卷 愿与共山河(4)   这是他娘的字迹。   这是他娘想送给他的东西。   他当时拒绝了跟沈伊订亲,所以娘亲才没有送出来。   可是,这个盒子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落在贼匪手里?   陆温瑜想起他娘突然就生了重病逝世,现在看见这个盒子,他感觉这其中必定有蹊跷。   他急声问:“那几个贼匪在哪里?!”   “贼匪?”无根大师一脸迷茫,但还是答道,“被我关在地牢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要见他们,问清楚一件事。”陆温瑜转身就往地牢走去。   牢里几个贼匪低着头,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吊儿郎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陆温瑜走上前,拿出盒子直接发问:“这个盒子,你们从何处得到的?”   其中一人抬起头看了眼盒子,粗声粗气道:“还能从哪得,当然是抢来的。”   陆温瑜立即问:“从谁那抢的?”   山匪道:“这么久了我哪记得?除非你放我出去,说不定我还能好好想想。”   陆温瑜掏出钥匙在他面前晃了晃:“说。”   山匪见了钥匙,眼睛放光:“你真肯放我出去?那我想想,好像……是几年前从一个妇人那里抢来的,那妇人一看就不是出身普通人家,马车挺豪华的,跟随的仆人也多。当时我们兄弟几个好几天没吃饭,又渴又饿,她给了我们水和吃食,可谁知她发现了我们的身份,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想杀了她,谁知她仆人忠心的很,受了重伤也要护着她离开,不过那么重的伤,就算能跑掉应该也活不久……”   原来……   “你们……你们!”陆温瑜眼眶赤红,声音颤抖嘶哑,“你们竟敢……竟敢!”   他抽出腰间的软剑,一剑刺穿那人的胸膛,那人睁大双眼,眼里全是死亡的惊恐:“你……”   其余几人见状,神色大变,顿时躲得远远的。   “她是我娘。”陆温瑜抽出剑,挑开那人脖颈处的衣衫,果然,狼牙图案露了出来。   是敕胡人……   他没理会战战兢兢的那几人,持着沾满鲜血的剑,踉踉跄跄地往门外走去。   无根大师见他溅的一身血,惊道:“哎哟,陆兄弟,你、你怎么杀了他?”   “我爹在哪?”   他答道:“啊?你、你爹在北边的主屋,你换身衣服再去见他吧,这满身是血,太吓人了!”   陆温瑜好像没听见,一言不发,往他爹的住处去了。   无根大师嘀咕道:“怎么突然就反常了?”   陆温瑜进来时,陆文瀚看他满身血气,担忧道:“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陆温瑜看着他爹,好一会儿才开口:“爹,你告诉我,娘亲为何会突然患上重病?”   这话一出口,陆文瀚就隐约觉得有些事情瞒不住了。但是,他答应过夫人,不告诉他真相。   “她……生你时难产,从那时就落下了病根,再加上回金都路途劳累,自然就……”   陆温瑜打断他:“你胡说!你果然知道真相,是吗?为什么要瞒着我?娘亲明明是被胡人重伤才病的!”   陆文瀚生硬道:“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你娘就是生病才没的。”   陆温瑜拿出那个盒子,苦笑:“为什么要骗我?”   陆文瀚登时认出了那个盒子,那是夫人亲手为陆温瑜准备的订亲礼物,夫人说被山匪抢去了,可如今它又出现在他眼前。   他问:“它怎么会在你这儿?”   陆温瑜:“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他说:“我没有骗你瞒你……你娘她……确实是生了重病,只不过是因为受了重伤,再加上一路风餐露宿,一到金都,就重病不起。”   陆温瑜身影不稳,往后退了几步,嘴里喃喃道:“果然如此……若我没有写那封信,若不是要陪我过十六岁生辰,娘亲也不会去楚州,都怪我……都怪我任性,害了娘……”   陆文瀚上前摸了摸他的头,长叹一口气,难得温柔:“你娘她说了,她不想你内疚自责,更不想你心中充满仇恨,所以才跟我约定好,要我一定不要告诉你实情,她只想你无忧无虑地过一生,你这个样子是她最不想看到的,所以,释怀吧。”   陆温瑜眼眶通红地盯着他:“难道您就不恨那些敕胡人吗?”   “恨!怎么不恨?”陆文瀚道,“可我若是恨,你怎么办?我答应过你娘,不追究不报仇,虽然很不甘心,但又能怎么样?难道杀了他们我的夫人就能回来吗?若我致力于报仇,你又怎会过的安稳?陆凌,只有天下太平,这世上的悲惨事,才会少一些。”   这几年来,午夜梦回之际,他都想不管一切,无论付出何种代价,一定要手刃胡人,为爱妻报仇。可是一想到爱妻的叮嘱,他又冷了下来。温瑜已经没了娘,不能让他再被仇恨蒙蔽,痛苦地度过一生。   “爹……我释怀不了。”陆温瑜说完这句话,握紧手里的剑,想转身离开。   陆文瀚拉住他:“你要做什么?”   陆温瑜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我要杀了他们,他们胡人都该死!”   陆文瀚厉声道:“陆凌,你冷静点!杀了他们你就舒心了吗?你娘就能回来了?那些人不过是别人手下的啰啰,杀了他们并不能解决根本,为什么五六年前他们就在那里?他们是谁手下的人?为何要潜伏在楚州?为什么事情过去了五六年,你娘的东西还会在这里等你来发现?你就没想过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陆温瑜僵立在原地,手里的剑脱落掉地,发出哐当的一声。   两人静立良久。   不知过了多久,陆温瑜才开口说道:“我想我知道是谁了。”   “谁?”   “敕胡二皇子,纥骨月离。”   陆文瀚问:“他?你怎么知道是他?”   陆温瑜:“阿煜跟我说过,五年前,就是纥骨月离带着敕胡人入侵楚州,而且对地形很是熟悉,应该很早就埋伏楚州了。”   陆文瀚沉思道:“五六年前,他应该才十八九岁,北部那么多州,他为何一定要埋伏在楚州?”   “或许,因为一个人。” 第四卷 愿与共山河(5)   阿瑜会是什么反应?   阿瑜会猜到他的身份吗?   萧煜不敢想,他没有比这一刻更想杀了眼前的人。哪怕就算他的阿娘死在纥骨月离刀下,他也没有这么恨过。   “又是这样的眼神,”纥骨月离倏地冷下脸来,“他不过就是对了好了一点你就如此感恩戴德?可惜了,他并不适合你。你我都是赤雪族人,都是被抛弃的人,我们才是同类。”   他凑近萧煜耳边,道:“站我这边吧,我会给你我拥有的所有的一切,我亲爱的弟弟。”   萧煜退开几步,嗤笑道:“一切?你的一切对我来说一文不值!而且,我可跟弑母的人不是同类,至少,我的母亲为我而死。”   纥骨月离阴恻恻道:“是啊,真是位好母亲,宁愿自杀也不愿让你背上弑母的罪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之间母子情有多深呢。我看还抵不过一个陆温瑜。”   萧煜嘲讽道:“你很羡慕吧?我有一个疯了也愿意护我至死的娘,还有等我多年的爱人,可你呢,亲爹抛弃你,亲娘疯魔想跟你同归于尽,敕胡王怀疑你的身份,纥骨尔木那个蠢货仗着势力时时欺压你,你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可有一个真心待你的人?”说话间,他朝身后悄悄做了个手势。   纥骨月离似乎被这些话激怒了,没注意到他的动作,怒极反笑:“哈,哈哈哈哈!我不需要谁的真心,真心能有命值钱?我只要天下人怕我,不敢违逆我,匍匐在我的脚下像狗一样卑贱!你也逃不过我的手心。”   萧煜勾了勾嘴角,冷声道:“做梦!”   隐藏在暗处的侍卫从各个角落飞出,齐刷刷朝纥骨月离和狄愔攻去。   纥骨月离脸色微变,他离开金都后就到了楚州,为了行事方便,根本没带多少人,他的人大部分都留在敕胡了,若是硬碰硬,肯定讨不了好。   狄愔将纥骨月离挡在身后:“主上,您先走,此处有我。”   纥骨月离却没动,对萧煜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何没回去继任王位吗?”   萧煜盯着他没说话。   纥骨月离慢慢一笑,道:“因为,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至于是什么,你很快就会知道。”   狄愔武功高强,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寻常侍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萧煜也加入混战中,拦住纥骨月离,谁知忽然原地爆起一阵白色的烟雾,刺鼻的气味顿时弥漫开来。   萧煜立即捂住鼻子,命令道:“不要闻,有毒!”   待烟雾散尽后,纥骨月离两人早就不见身影。   萧煜连夜赶回到匪窝时,陆温瑜并不在房内。他顿时有些焦躁不安,阿瑜会在哪里?   他迅速出门,四处找了一圈还是没看到陆温瑜的身影。正在他六神无主时,陆文瀚领着众人回来了,陆温瑜也在其中。   “阿瑜,你去哪里了?”萧煜走到陆温瑜面前,忍住拥抱的冲动,一只手准备揽他的肩,眼睛仔细观察他的神情。   陆温瑜轻微往旁边让了让身子,不易察觉地拉开点距离。萧煜伸出去的手还未碰到他的衣衫,便僵在空中。   陆温瑜看向别处,若无其事道:“飞白哥来消息了。”   萧煜收回手,眼里情绪复杂难辨,顿了片刻,他狠狠捏了一下指尖,才配合地问道:“什么消息?”   陆温瑜:“敕胡三皇子……死了,李宏忠也被人劫走了。”   萧煜蓦地皱起眉头:“纥骨尔木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电光火石间,他想起纥骨月离所说的“礼物”,难道这就是他的计划?   陆文瀚:“据说当时正逢三皇子生辰,谁知却被献舞的歌姬当场刺杀身亡。三皇子的安危事关大齐和敕胡两国关系的稳定,如今他死了,敕胡怕是不肯罢休啊。”   陆温瑜冷声道:“那他们劫走李宏忠做什么?难道凶残嗜杀背信弃义的胡人还在乎旧盟友的生死?萧将军,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说这话时,似有若无地看了萧煜一眼。萧煜听到“萧将军”三个冷冰冰的称呼,心里的石头又往下沉了沉,阿瑜真的生他气,真的要跟他划清界限了。   “我、我……”他又结巴起来,好像跟几年前那个任陆温瑜欺负得脸红耳赤不知所措的阿云一样。他心里有很多话想说,想解释,可是面对如此冷淡生疏的陆温瑜,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陆文瀚奇怪地看了陆温瑜一眼,这小子,怎么突然变了个人。   陆温瑜见萧煜没说出来,扭头就往前走,头发丝儿都没留给萧煜一根。   陆文瀚感觉有点尴尬,转移话题:“老夫也先去写奏折了,你俩……有话好好说。”   萧煜进屋时,陆温瑜正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个盒子。   萧煜把匕首放在桌上,道:“阿瑜,是我对不起你,我瞒了你,骗了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杀了我为你娘报仇,只是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陆温瑜没说话,拿起匕首对准萧煜地脖子。   萧煜闭上眼,一声刺耳的破布声响起来,可是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   “这莲花底下,原本是鹿角吧?”陆温瑜说了一句。   萧煜睁眼,瞄了眼锁骨上的莲花,承认道:“嗯。”   陆温瑜问:“为什么要用莲花盖住?”   萧煜看着他,无比认真:“因为这朵花是你画的,我想,记一辈子。”   他不属于任何族,无论是赤雪族,还是敕胡,都与他无关,他只忠于他的心,忠于陆温瑜。   “刻的时候很疼吧?”陆温瑜轻轻摸了摸上面淡粉的疤痕。   “不疼,真的。”   陆温瑜狠狠咬了咬唇肉,继续问:“那群山匪潜伏在这这么多年,是在找你吧?”   萧煜沉默片刻,道:“是。”   陆温瑜顿了下,道:“好。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逃出敕胡的?”   萧煜这次沉默更久,陆温瑜也耐心等着。   终于,萧煜开了口:“四年前,我一直被纥骨月离关在地牢,直到有一天晚上……” 第四卷 愿与共山河(6)   这个地方一到了晚上便无比寂静,一点人声都听不见。   阿云躺在地上,身上的伤口不断渗出血,他也没觉得疼,今天又试了几次,差一点就可以逃出这个鬼地方,最后还是被纥骨月离的人发现抓了回来。   他望着窗外皎洁的明月,想着已经一年了。   他和阿娘被关在这儿一年了。   纥骨月离放任他跑,再把他抓回来,就像猫抓老鼠一样,永远逃不掉他的掌心。   在这期间,他渐渐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原来以前那群小孩骂的没错,自己还真的是个怪物。可是怪物遇到了光,也会忍不住想奔光而去。   阿瑜哥哥他现在怎么样了?找过他吗?   找不到他,会怎么办?   放弃吗?还是忘掉?   阿瑜哥哥的爹娘那么爱他,应该不会让他去兵荒马乱的楚州找他吧。   也许陆夫人又给他安排了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阿瑜会接受吗?   若是接受,大概就真的忘了他吧。忘了也好,他不知何时才能逃出去,逃出去后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到金都,与其让阿瑜惦念着他这个卑如草芥的怪物,还不如忘了吧……   “呵~又在对月思人?”纥骨月离走了进来,“你这执着的样子,可真让我好奇他到底是谁了?”   阿云不答话,好像没看见他似的,依然看着窗外。   纥骨月离却忽然走进来,拽起他的衣领,恶狠狠道:“连你也敢无视我?嗯?你以为你是谁,不过跟我一样是个见不得光的野种罢了,你凭什么无视我瞧不起我?”   离得近了,阿云才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浓烈的酒味,他往后一仰头,拉开距离,冷漠道:“你喝多了。”   纥骨月离笑了起来:“是。我喝多了。那又怎样?你躲什么,嫌我恶心?”   阿云冷冷看着他,又不说话了。   纥骨月离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突然变得狰狞起来,怒道:“你又跑出去了?为什么非要执着地跑出去?明知会受伤为什么还要跑出去?为什么没有一个人为我如此执着?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坚定地选择我保护我?我就活该被抛弃,被人踩在脚下吗?你告诉我,是不是只有站在顶端,才无人敢小瞧我?”   阿云讽道:“你真可怜。”   拽他衣领的手突然收紧,他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纥骨月离眼神恐怖地盯着他,像是在盯着猎物:“是啊,我可怜,我恶心,我还有更恶心的,现在就让你尝尝。”   话音未落,他突然低下头狠狠咬住阿云的嘴唇,像野兽一样圈住自己的猎物,不让他躲开。阿云在他贴上来的那一刻有瞬间的迷茫,接着便怒不可遏地挣扎起来,犬牙又深又重地咬了纥骨月离一口。   纥骨月离吃痛,放开他,嘴唇不断流着血,一双眸子亮得吓人。   阿云嘶吼道:“你疯了吗!”   纥骨月离阴笑道:“我本就疯了,从我娘想杀我那一刻就疯了。再遇见你,我不介意更疯一点,我亲爱的弟弟!”   阿云一挥拳打上去,纥骨月离没有躲开,任凭他打过来。   拳头却忽然停住了。   纥骨月离:“怎么不打了?”   “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我……”阿云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四肢变得软绵无力。   “是不是觉得全身发烫,想让我触碰、抚摸?”纥骨月离慢慢靠近他。   “你给我下药!”阿云退后几步。   “是啊,销魂散的滋味怎么样?我真想看看,被我这样恶心的人压在身下,你会怎样?”   “纥骨月离!我要杀了你!呃……唔!”阿云忽地倒在地上,脸色潮红,额头不断冒出热汗。   “不要挣扎了,中了销魂散,只有一条法子可解,那就是……”纥骨月离一层一层脱下他的衣衫,露出锁骨处的鹿角纹身,那是他亲手刻上去的,他的手指摩挲着他的锁骨与纹身,“与我交|欢。”   “纥骨月离,你敢……”阿云眼神凶狠地盯着他,那里面好像翻涌着无数的恨。   恨吧。   恨,总比无视好得多。   他身下这个人才是真正的敕胡二皇子。他本想杀了他。可是这一年来,他明知会受伤仍然一次次地往外逃,只为他梦里呓语的那个人。   真是执迷不悟,愚蠢至极。   这世上怎么会如此坚固的感情,可以让人不顾生死。   连血浓于水的骨肉至亲,都可以置他于死地,更何况是两个没有根源牵连的人?   人人都只为自己,没有谁例外。   可是不知从何时,他竟然开始羡慕那个能让阿云执着不放的人。他永远也忘不了阿云望着窗外思念的眼神,那样温柔,好像里面盛满了所有的月光。若是他也能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心里的恨会不会少一点?   纥骨月离眼神迷离狂乱地亲吻着身下发抖的人,想着若以这样的方式占有你,你是不是会多看我一点?   越来越重的血腥味,让纥骨月离从狂乱中清醒过来,发现阿云半只手都浸泡在血泊中,脸色苍白如纸。   他怒道:“你做了什么?!”   阿云扯了扯嘴角,眼里尽是嘲讽与狠戾。   纥骨月离扯开他袖子一看,一根极细的银针刺入手腕动脉血管中,血汩汩不断流出来。   “你身上不可能有任何武器,谁给你的银针!”   阿云不语。   纥骨月离恨声道:“你宁愿血尽而亡,也不肯被我碰一下是吗!好,好,好!来人,把他那个疯子娘带上来!”   “是。”   “慢着,把阿古木也请来。”   不一会儿,阿古木和阿云的娘皆被带到阿云跟前。   阿娘看见血淋淋的阿云,不禁尖叫了一声,扑在他身前,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   阿古木一眼就看见阿云手腕上的银针,有些心惊,纥骨月离叫他来做什么?难道发现那根针是他给的了?不过,这小孩也真下得去手,这么深的伤口,若不止血,怕是活不了多久。   他撇下思绪,装作不在意道:“你要老夫来做什么,我忙着炼药呢,可没闲工夫跟你瞎扯。”   纥骨月离:“给他止血。”   “啊?”   纥骨月离冷冷道:“我说,给、他、止、血。怎么?难道你就听我父王的话吗,我这皇子也使唤不动你?” 第四卷 愿与共山河(7)   阿古木反应过来,走上前查看伤口,道:“中了脱骨香,又流了这么多血,老夫需要费些时间,二皇子不如出去等。”   纥骨月离:“无妨,我就在这儿看着。”   阿古木心里算计着下一步该怎么办,谁知阿云声音低弱道:“滚开……我、不、需、要。”   纥骨月离捏住他的下巴:“不需要?你死了还怎么去见你的心上人?”   阿云冷冷道:“滚开……拿开你的脏手!我宁愿死,也不要这样苟活。”   他一想到身上被碰的那几处,心里一阵反胃,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好,好,好。你不是想逃走吗?我给你机会。”纥骨月离放开他,抽出配剑,剑尖对准阿云的娘,“杀了她,我就放你走,你、敢、吗?”   阿云讥笑一声:“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连自己的亲娘都可以杀了?”   阿娘听到这句话,忽然喃喃道:“姐姐……姐姐死了?”   她笑起来:“哈哈……姐姐死了……哈哈……死了死了死了……”   她忽然又止住笑,神色迷茫:“她怎么死了呢?是灵儿做错了吗……”   她双手抱住头,使劲摇着:“不,不,灵儿没有错灵儿没有罪,姐姐,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娘……阿云不能再护着你了。”   阿云心酸不已,竭力抬起没受伤的手,想最后再安抚她一次,可是还没碰上,鲜血就溅了他一手。   阿娘骤地冲向纥骨月离,轻盈如飘飞的蝶,锋利尖锐的剑尖穿胸而过。   她倒在血泊中,嘴角微笑,看着阿云的双眼温柔干净,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憾,嘴唇张张合合,竭力说着什么,而后就闭上了眼,没了声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住了,阿云没有反应,没有思考,没有动作,没有哭,也没有喊。连纥骨月离退出去,只剩下阿古木给他包扎伤口都没有感觉到。   他不知盯着他娘的尸体看了多久,直到阿古木包扎完伤口拍拍他的额头,他才反应过来他娘最后说的那几个字是——“你自由了。”   你自由了。   自由什么呢?   他对阿娘的感情并没有多深刻,甚至他没有从她身上得到半分母爱的柔情,可他从来没怨过她,恨过她,因为在这世上,她是他唯一的亲人。而现在,她就躺在那里,为了不让他为难,为了还他自由,她选择自我了断。   终于还是孑然一身了吗……   “逝者已矣,节哀吧。”阿古木叹了口气,“你娘自杀了,依纥骨月离的性子,反而更加不会放你走,你打算怎么办?”   阿云看向窗外,半晌才道:“我要逃出去。”说完他又转头看着阿古木,“你有办法,是吗?”   阿古木犹豫了下:“我……有是有,可是你这样子太吸人眼球了,逃得再远也会被人发现。到时候为了救你,把自己搭进去,这可不划算。”   阿云:“什么条件?”   “嘿嘿,还是小阿云懂我。很简单,我最近新研制了一种药丸,我给它取名叫脱骨香。吃了它可以改变样貌,不过……”阿古木顿了下。   阿云不假思索,伸出手:“给我。”   “急什么,这药毒性很强,我试过的小动物几乎都死了,虽然人吃了不会死但副作用很强,可以改变你的样貌,性情,甚至血液。你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每到深夜便会经历一次扒皮抽筋之痛还会噩梦不断,直到毒性与你完全融为一体才会结束,过程极其煎熬,这样你也愿意?”阿古木有些后悔提了这么个条件,可是有人愿意试验,这个机会很难得啊。   阿云:“说到底,不过就是个试药工具。你说这么多是想减少心里的愧疚?放心,无论多痛苦,都不会怪你,只要你带我出去。”   阿古木考虑了下,道:“好。老夫可是劝过你了,生死由你。”   他拿出药丸,阿云毫不犹豫地吃了。   这身子,这血脉,都不干净,都换了吧,弃了吧。只要他能逃出去,能活着见到阿瑜哥哥。   “这药要三个时辰才会发作,你现在换上我的衣服,”阿古木又拿出个小盒,拧开,往他脸上抹了抹,“这是易容膏,能坚持三个时辰,你跟着猫走就能走出机关,它会带到一个地方,那里有一条暗河,通向大齐边境,那时你就逃出去了。”   两人迅速换完衣服,阿古木招来猫,阿云抱着猫走出牢房。   阿古木拿出银针,朝手臂狠狠扎了一下,嘴里念叨:“哎哟,真疼,小阿云,下手真狠。”说完,他就晕了过去。   阿云跟着猫走出机关,躲过来回巡逻的士兵,穿过夜深人静的敕胡皇宫,最终停在一处草地上。   四周荒无人烟,那有河流的样子?这老头该不会是在骗他想让他试药吧?罢了,无所谓,走出来就好,剩下的他自己也可以。   谁知猫却一个劲儿地刨着草地,喵喵叫唤。   这地下有什么?   阿云也刨了几下,一个石板露了出来。他掀开石板,侧耳一听,隐隐的水声传了过来。真有暗河!   他看了眼猫,然后纵身跳下去。下面一片漆黑,等他掉到河里好一会儿,他才适应黑暗,看清周围的环境。这是一条很宽的河流,水很深很凉,不过还好是夏天,凉的程度可以忍受。   他不知道游了多久,漂了多久。伤口已经泡的发烂,脱骨香开始发作一次、两次、三次……每发作一次,他就要躺在河边等它发作完,然后继续游,继续漂。   待到他终于窥见天光爬出暗河时,就遇到了大齐的军队。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孔将军的营帐!”守门的士兵拦住他。   “我要参军……”   他好几天没吃饭,声音太小,士兵没听清,又问了一句。   他狠狠盯着那个士兵,眼里尽是绝处逢生的亮光:“我、要、参、军!”   他终于可以活着去见阿瑜了。   几年后,他跟着大军初到金都,就遇到了让他朝思暮想的人。   尽管阿瑜穿得破破烂烂,跟那个粉雕玉琢的少年天差地别,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他的少年啊。 第四卷 愿与共山河(8)   “这样的我,是不是太不堪了?”   萧煜讲完一切,低着头,不敢抬头看陆温瑜,良久才说了这么一句。   陆温瑜没说话,打开手里的盒子,取出一枚玉佩递到他跟前,说:“你愿不愿意戴上它?”   萧煜不解地抬起头看他。   陆温瑜笑了下,说:“这是……我在这儿发现的,是我娘留给未来儿媳妇的,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你愿不愿意……”   “怎会不愿?阿瑜,我怎会不愿……”萧煜将陆温瑜揽入怀中,“即使化为白骨,魂至黄泉尽头,我也愿意。”   陆温瑜偏过脸,在他脖颈上亲了下,笑道:“说的这么慎重干嘛,怪吓人的,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嗯。”萧煜压下心头的担忧,笑着点点头。   陆温瑜放开他,眼神真挚又炽热:“阿瑜,我喜欢的是你,无论过去你经历了什么,那都是你,独一无二的你。你不必自卑自责,因为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光芒万丈的那一个,你明白吗?”   萧煜说不出什么感觉,心里被一团难以名状的东西充的满满当当,眼里不由自主涌上一股热流,他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温柔又狂乱亲着眼前的人,咸涩的泪水流进交缠的嘴里,也变得甜蜜起来。   有人爱你卑微的过去,还爱你平凡的未来,大概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不知道过了几天,马车才停在一个地方不动了。李宏忠穿着破烂的囚服,披头散发,双手双脚都被绑住了,动弹不得。这群人把他劫来,除了送食,一句话也没跟他多说。他大约猜到了是谁救的他,本来他以为他会老死在天牢,没想到又有机会出来,眼里冒出期待的精光。天不亡他,他还有机会复兴赤雪族。   “禀告主上,人已带到。”   马车外传来人声。   不一会儿,帘子被撩开,纥骨月离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说:“李太师,哦不,赤雪王,好久不见。”   “二皇子,多亏了你,本王才能出来,日后事成,本王定要好好答谢你。”李宏忠把绑住的双手举了举,“只是这一路上绑着我是什么意思,搞得我跟罪人一样。”   纥骨月离似笑非笑道:“为了方便,赤雪王见谅。稍后自然会给你解绑,稍安勿躁。”   李宏忠这才发现他被送到了一座荒坟前,坟上长满了草,墓碑上的字因为年岁已久,有些斑驳,但李宏忠还是一眼认出了碑上的字——“婉”。   “这是什么地方?!”李宏忠看着那个“婉”字,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惧。   纥骨月离擦干净墓碑上的灰土,上面的字完全露了出来,他道:“这里啊,一个可怜人的埋身之地罢了,碑上之名,难道赤雪王不认识吗?”   李宏忠看着墓碑上“家母萧婉”四个字,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嘴里支吾半天吐不出一句话。   “你这是什么表情?当初你俩约定好等敕胡王借兵给你后,你就来救她出去。她可是遵守诺言等你了很久,可你为什么不来找她?”纥骨月离嘲讽的笑了笑,“这个蠢女人等的心灰意冷由爱生恨,竟想毒死自己的儿子,可惜,她儿子也是疯子,不但没喝,反而将有毒的酒换给他娘亲……”   “你、你、你……你是我的……”李宏忠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纥骨月离脸色突然变得阴狠起来,一把掐住他的喉咙,恶狠狠道:“母子相残,可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说,你不是罪人,谁是?”   他往后一伸手,狄愔犹豫了下,还是将酒放在他手上。   “你以为我救你出来是想跟你继续合作?哈哈哈,你做梦!”纥骨月离将酒杯压在李宏忠唇边,一字一句道:“我要你永、世、不、得、超、生!”   李宏忠惶恐地挣扎,嘴里吼道:“你敢!我、我怎么说也是你亲爹,你这么做,是要遭天谴的!你放开我!我给你认罪,你放了我,我好好补偿你,好不好?”   纥骨月离笑出了眼泪:“哈哈哈……晚了。从我换酒的那一刻起,就什么都晚了。天谴?哼,要真有这东西,那就来吧,我什么都不怕,只、要、你、死。”   话毕,他不顾李宏忠挣扎,将毒酒灌了进去。毒性发作很快,顷刻间,李宏忠就双目圆睁,倒在一边。   纥骨月离冷漠地擦擦手,吩咐道:“把他和那个女人埋在一起。”   狄愔:“是。主上,您……”   纥骨月离冷冷看了他一眼。   狄愔咬咬牙,还是把话说完:“您还有我。”   纥骨月离收回眼,冷淡道:“多嘴。”   狄愔心里暗喜,这次主上没有让他掌嘴。   过了会儿,纥骨月离问:“那边情况怎样?”   “回主上,三皇子的母妃悲痛欲绝,已经集结她所有的势力,往大齐边境去。”   纥骨月离点点头,道:“很好,就让他们两虎相斗,我们也该回去收网了。”   陆文瀚知道楚州知府已死的消息后,写奏折向皇上说明实情后,便率领众人离开山匪窝,正式进入楚州城,着手处理流民的问题。   无根大师最终也没带着人离开楚州,反而跟着陆温瑜一起回到楚州城里,将匪窝里的粮食都搬进官府粮仓,交由陆温瑜安排。   粥棚架起来了,流民也有了临时的安身之地,但始终不是长远的办法。两人商量几天,最终决定耕种、购买、拨款三线并行。   “好累啊,我好几天没睡觉了,困死了我。”事情告一段落,陆温瑜心里的大石终于,半死不活地趴在床上,哼哼唧唧。   “我给你捏捏。”萧煜笑着在他旁边坐下,双手轻轻揉着他的后腰。   “你、你能不能正经揉,这么轻,太、太痒了。”陆温瑜觉得他揉的四肢酥|痒。这哪是按摩啊,这是折磨啊…   萧煜挑眉:“你之前不还嫌弃我下手太重吗,这会儿轻了,怎么还不满意?”   “你还好意思说,你自己看你给我掐成什么样了,都青了!”陆温瑜嘟囔道,“现在还有点儿疼呢……”   “阿瑜,我错了,我下次一定控制好……”萧煜立马认错。   “倒、倒也不必,咳,你随意,”陆温瑜越说越觉得羞耻,将头往被子里一埋,“哎呀,说这个干嘛,你、你快捏。” 第四卷 愿与共山河(9)   萧煜无奈地笑了笑,忽然不知想到什么,笑意又收敛起来,眼里有些不舍。   过了片刻,他还是开了口:“阿瑜,我得离开些日子。”   陆温瑜猛地把被子掀开,坐起身来,惊讶地看着他,问:“去哪儿?”   萧煜解释道:“北疆,孔侯爷那里。质子三皇子被杀,我想来想去,也只有纥骨月离干这事了。他有心想挑起两国战争,北疆必定首当其冲,但如今一点动静都没有,太诡异了。我担心……孔侯爷已经着了他的道,出事了。侯爷对我有恩,我不能安心呆在这里。如今派人传信怕是来不及了,只能我亲自去一趟。”   陆温瑜立即道:“我跟你一起去。”   萧煜按住他的肩膀,道:“阿瑜,你先听我说,你要留在这里。虽然流民暂时安置下来了,但难免不会出纰漏。我了解纥骨月离,他既然能让流民暴乱一次,肯定还有会后招,届时大齐内忧外患,他才好坐收渔利。若你我都离开了,万一出事,陆大人怎么办?我给你留了人手,任你差遣。明日我便……”   “急报——”一士兵拿着红色加急信件飞奔进屋。   萧煜心头一沉,接过信件一看,不祥的预感成了真。   “出了什么事?”   陆温瑜凑过来问,萧煜沉默片刻,才哑声道:“孔侯爷……中计,生死,不知……”   “什么!”陆温瑜大惊,抢过信件快速看了一遍,心里凉一大半。   信上说,敕胡王妃带领大军连夜突袭大齐北疆,孔侯爷率兵御敌,关键时刻却背后受敌,被内奸射中,身中剧毒,我军退守三百里外。如今,内奸已除,但孔侯爷生命垂危,北疆恐怕要守不住了。   “报——”又一士兵举着红色加急令件跑进来。   萧煜:“说。”   “我朝南边匪寇作乱,孔飞白将军已带兵前往剿寇!圣上下令,命萧将军即刻前往北疆,稳定局势。”   萧煜走到门口,高举令牌,朗声道:“传令下去,立即集结军队,即刻出发。”雨惜彖对   “是。”众将士立即领命。   萧煜传完令,陆温瑜还盯着信没抬头。   “阿瑜……”萧煜轻轻喊了一声。   陆温瑜抹了抹眼睛,带着哭腔道:“他是我师父……”   萧煜点点头,安慰道:“我知道。侯爷吉人天相,会没事的,一定会的。”   陆温瑜问:“你现在就要走了吗?”   “嗯。事不宜迟,多耽搁一会儿,就多一份危险。你……”萧煜顿了顿,“等我回来,好吗?”   “嗯。若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陆温瑜说完,忽然惊觉这句话似曾相识。好像五年前,他也说过这样的话。   他莫名觉得此情此景,和五年前他们分开的那一天太过相似。那次是他,这次是萧煜,每次都这么猝不及防。   门外将士来报:“将军,一切准备妥当,等您下令。”   萧煜点点头,不顾有人在场,捧起陆温瑜的脸,深深吻下去。   门外士兵目瞪口呆,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过了一会儿,萧煜才放开陆温瑜,迅速转过身大步朝外走去。要是走慢一点,他怕自己会不想走了。   “阿煜!”陆温瑜喊了一声。   萧煜停住脚,没回头。   陆温瑜顿了下,道:“我等你凯旋归来。”   萧煜紧紧攥了攥拳头,又松开,咽下梗在喉咙的酸涩,道:“好。” 第四卷 愿与共山河(10)   这年秋末冬初,楚州下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大雪。   陆温瑜披着披风,沿着楚州城走了一道。这是他的习惯,自从那日萧煜走后,他便加强警惕,时时注意楚州流民有无异动。   “陆大人,又来巡逻了?今儿天可真冷,您可要多穿衣啊。”   陆温瑜回道:“多谢关心。”   “下雪了嘛,这可是今年第一场雪,瑞雪兆丰年,来年一定是个好年……”   “是啊是啊,多亏陆大人发的棉被,我等才不至于冻死街头……”   “陆大人俊心善,不知哪位姑娘有福,能嫁给陆大人为妻……”   相处这些日子,楚州百姓跟陆温瑜熟络不少,纷纷开起玩笑。   陆温瑜笑了笑,想起几日前收到的家书,道:“已有贤妻了。”   “啥?原来陆大人成亲了啊,尊夫人是什么样的,能配得上我们陆大人?”   “是不是肤白貌美?”   “是不是温柔贤惠三从四德?”   “女红是不是特别出众?”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陆温瑜想了想,道:“呃……肤白貌美这倒是,至于后面三样……好像他都不是。”   众人心想,那不就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吗?   陆温瑜看他们表情就知道他们想岔了,连忙找补:“不过……他很厉害,特别会打仗,前几日还把敕胡人打了个七零八落,抢回了被侵占的三百里国土呢!。”   他想,我都提示的这么明显了,不会还猜不到吧。   “嚯,原来是位将军啊!真厉害!”   陆温瑜心里暗喜。   “可是……我朝有女将军吗?”   “……”   “什么女将军,在北疆的那不是萧将军吗?”   “额……呵呵……”众人反应过来,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陆文瀚徒步从后面过来,远远就听见他们在讨论什么,不禁吼了声:“陆凌,少在这丢人现眼,赶紧回去接信去!”   阿煜又来信了?   陆温瑜喜不自胜,掉头就往知州府奔去。   陆文瀚站在众人面前,清清嗓子,努力给陆温瑜正名:“其实,男将军女将军没什么区别,只要为国效力,那、那就好将军!谁都配得上。”   “是是是,钦差大人说的极是!”众人纷纷应和。   没人注意,在人群角落,有人眼里闪着算计的精光。   陆温瑜回府拿到家书后,迫不及待打开看起来。   阿瑜,展信舒颜。初雪降临,多添衣,多思人,少忧心,一切皆好。想你,想吻你千千万万。   陆温瑜看向落尾处,果然写着:你的娘子煜留。   陆温瑜噗嗤一下乐出声,自从那日说了娘子后,萧煜每封信的落款都是这几个字。阿煜一直都没变,还是那个可爱的少年阿云。   初雪啊,陆温瑜忽然想起少年时,他教阿云写字那天,也是初雪。想到这儿,他回信道:   阿煜,见字如晤。一切皆安,勿忧。我每日都很想很想你,还吻你千千万万。   另,字太差,附一张纸,阿瑜哥哥亲自教你写字。   他刷刷又写了一张纸,落上“我的将军亲收”几个字,才让人寄出去。   “将军,纥骨月离的大军都驻扎在三百里外了,我们怎么办,要主动出击吗?”一中将问道。   萧煜看看天,沉声道:“不,驻守原地,守株待兔。”   他来北疆这些日子,敕胡军眨眼间就易了主,想是纥骨月离早就暗中掌控住了敕胡局势,敕胡王妃跟孔侯爷一战后,就销声匿迹,不见踪影,多半不是被暗杀就是被囚禁了。孔侯爷也一直未醒,他受命暂代主帅之职,跟敕胡人陆陆续续交战了好几回合,大获全胜。   如今,纥骨月离率领所有敕胡兵,就驻扎在几百里外,最终的大战一触即发。   可是,毕竟敕胡兵少,只能搞突袭,若是面对面碰上,绝对不会是大齐的对手,纥骨月离不会这么蠢。   过了几日,楚州的雪依旧没停。   夜深人静,城西原本安静的流民棚外突然窜出几个人影, 他们互相做了个手势,就闯进棚里。   棚里很安静也很黑,但依稀能看到埋在棉被下隆起的人影,睡得很熟,一点声音也没有。   这就更好办了。   几人嘲讽的笑了笑,眼里燃起杀意和狠戾,朝着睡熟的百姓,毫不留情地砍下去。然而,想象中的痛苦声并没有传来。   这是怎么回事?!   一人挑开被子一看,这哪是熟睡的百姓,分明是一堆破布!   “上当了,撤!”   “撤什么呀,来都来了,留下来聊聊呗。”周围突然亮了起来,陆温瑜带着一帮流民出现在门口。   “哼,终于抓到你们几个老鼠屎了!还是几只敕癞子,啧啧啧……”无根大师看着他们手里的狼牙弯刀说道。   “你!你们怎么会发现!”一人问道。   陆温瑜笑道:“实际上,我注意你们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打草惊蛇而已,不然怎么会一网打尽呢?”   那几人互看了一眼,一人手指屈起,想发出信号。   陆温瑜得意道:“不要想着外面埋伏的兄弟们了,都被我解决,不信你发个信号试试?”   “你!”那人又把手指放了下去,他们都被守株待兔了,那外面的人也很可能没了。   “都抓起捆好了,明天就给纥骨月离送封信,告诉他这个好消息。”陆温瑜转过身,拍拍手,喊道:“收工!”   无根大师跟在身后,乐呵呵道:“得亏你想出用棉被传递消息的法子,不然百姓都不知道咋回事,好不容易熬过饥饿寒冷,就这样莫名其妙丧命,可太不值当了。”   陆温瑜:“也是大家警觉,配合得当,我才能来个瓮中捉鳖,这下,隐患终于除了,大家都能睡个好觉了。”   “可不是嘛,自从你发了被子,大伙儿都没睡个整夜觉,还没体会过温暖的滋味儿哪……”   “哈哈,走走走,睡觉去……”   陆温瑜打着哈欠道:“你们先睡,我写封信去。”   无根大师纳闷道:“哟,又给你家萧将军写信哪?不是前几日才写完吗?”   旁边有人回道:“你这和尚这就不懂了吧,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啊,陆大人这边安定下来,很快就会跟萧将军见面了吧。”   陆温瑜笑了笑,道:“但愿如此。” 第四卷 愿与共山河(终章上)   不过,萧煜最终还是没能收到这封报喜的信。   他看着前来质问的将士,冷冷道:“想问什么?”   众将士互相看了一眼,有点犹豫,但最终还是有人出列,问道:“最近有人传言说、说您是赤雪族神女与敕胡王的儿子,这是真的吗?”   原来纥骨月离从不告诉别人他的真实身份,是在这儿等着他,好算计!这样一来,原本稳定下来的军心,再次动摇,对纥骨月离来说,真是百利而无一害。可惜,他打错算盘了。   萧煜淡淡道:“你都说是传言了,怎么会是真的?”   “可是他们说您、您身上还有赤雪族的纹身,我、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   萧煜挑眉,道:“你们就是想确认,对吗?”   众将士默然不语。   萧煜嗤笑一声,扒开颈侧的衣服,露出里面的莲花印记,道:“不过,你们想看的没有,我这只有我爱人的印记。”   众将士看过去,觉得有点尴尬,又好像松了一口气。   “呃……我、我们……我们错了……您、您还是把衣服穿好吧。”   萧煜拉好衣领,道:“既然有人传了这个谣言,明天你们不若将计就计,配合我演出戏……”   第二日,萧煜是敕胡人的消息在军中轰然传开,憎恨胡人的士兵纷纷堵在主帅帐篷前,举刀相向,萧煜一时成为众矢之的,只得仓皇逃出大齐军营,不知去向。   三百里外,敕胡驻扎地。   一只鹰停在狄愔手上,他取下鹰爪上绑的纸条,打开一看,平素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走进主帅帐篷,看见纥骨月离只着单衣正在凝神写着什么,他走过去取下旁边挂的披风披到他身上,才禀道:“主上,果然如您所料,齐兵大乱!”   “萧煜呢?”纥骨月离搁下笔,纸上的人影成型,是个望着窗外的少年。   狄愔默不作声看了眼,回道:“不见了,”他犹豫了下又说,“会不会是……逃了?”   “他可不会做逃兵。”纥骨月离说完,凝眉想了会儿,忽然笑了,“明日就出兵,你去照我说的办。”   狄愔听完纥骨月离的计划,大惊道:“主上,不可!万一中间出差池,您怎么办?”   纥骨月离裹紧披风,淡淡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安排去吧。”   第二日深夜。   “报——敕胡突袭!敕胡突袭!敕……啊!”   一声呐喊响彻云霄,还未等喊完,便戛然而止。紧接着无数的火箭铺天盖地朝着齐军城墙里射去。   “迎、迎敌!将、将军!”   “将什么军,将军都跑了!自己保命吧!”   “快、快跑,快跑啊!”   “爹,娘……”   一时间马蹄声、刀剑声、喊叫声不绝于耳,以往训练有素的齐兵乱成了一锅粥,为了保命四处逃窜,城门上转眼间空无一人。   “撞!”城门被人大力撞开,敕胡军一拥而入,个个凶神恶煞,可惜城里空无一人。   “主上,我们上当了!这是座空城!”   纥骨月离坐在战车上,见状笑了笑,道:“哼,我就说你没那么容易逃,出来吧,萧煜!”   无人应声。   纥骨月离又道:“如你所愿,我来了,难道你连这点见面的诚意都不肯给?”   城墙四周刷刷出现无数齐兵,把敕胡众人包围起来,萧煜就在其中,手持红缨枪,冷冷看着纥骨月离。   “第一次见你拿枪,还真是特别。”纥骨月离见萧煜露出明显厌恶的神情,毫不介意,“可惜却是这样的兄弟相残的场面,为何不愿站在我这边呢?我可以给你一切。”   “死到临头了还在做梦,你何时这么天真了?按计划上!”萧煜说完,立即下了命令。   “杀!”齐兵的喊杀声震彻天际,气势如虹,顷刻间战场风云变幻,敕胡人就算力大无穷,也不能以一敌十,挡住所有攻击,只能被齐军死死围住绞杀。   “主上,情势不利,我先护您离开!”狄愔将纥骨月离护在身后,满身是血。   “不……”纥骨月离心道,他就没想过要逃,“我让你做的事,现在就行动!”   “主上!您离开了我就行动!”狄愔一刀砍穿袭来的敌军,猩红的眼里全是杀气。   “噗”的一声,红缨枪的枪尖穿透了他坚硬的盔甲,正中他的琵琶骨。   “谁也别想离开!”萧煜抽回枪,一串血珠随之喷出,溅到他的脸上。   狄愔趔趄了几步,最终站立不住,勉强以刀撑地。   萧煜的枪正要向纥骨月离刺去,却听他吼道:“狄愔,动手!难道连你也要背弃我了吗?”   “狄愔……领命。”说完,他发了个信号。   “你做了什么?”萧煜察觉不对,立马问道。   纥骨月离张开双臂,往前一扑,红缨枪穿过身体,他抱住了萧煜,呢喃道:“一个让我们结束这一切的结局,萧煜,这一次你逃不掉了,死你也是跟我死在一起。”   其实他早就准备好了结局。若不能一起并肩,那便一起凐灭吧,谁让他是个疯子呢。   他说完,震天动地的爆炸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巨大的火光照亮了整个边城。   直至第二日天光破晓,大雪纷然而至,覆盖住所有的鲜血与余温。   北疆之战,才终于结束。 第四卷 愿与共山河(终章下)   茫茫的雪地上,有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的走着。越近北疆,雪越深,前面那人走得飞快,后面那人就渐渐跟不上了。   “哎哟,我说陆小子,能不能走慢点,我这一把老骨头跟不上啊。”后面那人头发虚白,怀里鼓鼓的,只露出个猫的耳朵,此人正是阿古木。   “不行,得快点,阿煜这么久没消息,战事又紧,我担心他脱骨香会发作,早做防范的好。”陆温瑜回道。自从上次他寄出喜信后就在再没收到萧煜的回信了,如今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他实在担心的很,便拉上刚到楚州的阿古木一起北上了。   阿古木:“怕什么,老夫已经研制出解药了,保证根到病除,就是要受些罪,不过这也难免嘛……”   “你!你该不会又放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药毒让他给你试药吧?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了?我告诉你,有我在,一旦发现你不安好心,我就、我就打死你的猫!”   “你敢!老夫这次纯粹一片好心,还被你当成驴肝肺,气煞我也!不走了,我饿了,正好这儿有间面馆,我要吃面!”阿古木说着就往面馆走去。   陆温瑜无法,只能跟过去。   面馆很小,已经坐了些人,估计都是过路的旅客。   “两碗阳春面,多谢。”陆温瑜掏出几枚铜钱递给店小二。   隔壁桌几个人正在讨论什么。   “啧啧,这一仗可真是惨烈……火光隔了那么远我都看的很清楚,不知战场上会是怎样的修罗场……”   “唉,可惜了萧将军,谁也想到新的敕胡王这么丧心病狂,居然暗中埋下那么多炸药……”   “是啊,敕胡军全军覆没,我军也死伤无数,真是太残酷了……”   陆温瑜忽然起身,拽住旁边桌的客人,颤声问道:“什么时候?”   “啊?”   “我问你什么时候的事!”陆温瑜怒吼了一声,眼睛红的要滴血。   那人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支吾道:“前、前天,”又指了指战场方向,“就、就是那边。”   陆温瑜猛地冲了出去。   “哎,陆小子,等等我。”阿古木也顾不上饿不饿了,跟在后面跑起来。   不会的。   不会的……   不会的!!!   阿煜说过会回来的……   他们肯定在骗我,不会是阿煜的。他们说的也许是另一个萧将军,肯定不是阿煜。   我们好不容易才重逢,命运怎么会让我们再次分离?   不会的……   陆温瑜不知道他跑了多远,他眼中一片模糊,看不清脚下的路,直到踢到个什么东西摔倒在地,他才停下来。   那是只断手。   他抹了把脸,抬眼看去,尽管雪层很厚,但依然盖不住下面所有的尸体。   到处都是血结成的冰,到处都是横飞的肉沫残肢,到处都是毫无生气的人头。   “阿煜……萧煜!萧煜!你给我滚出来!”陆温瑜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朝着堆积如山的雪战场声嘶力竭。   “萧煜,你别装死!滚出来,你出来……你出来好不好?你再不出来,我就生气了……白玉团也哄不好的……”   “萧煜你出来……”   “萧煜……”   他跌跌撞撞地翻开一个又一个尸体,嘴里喃喃道:“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冻的通红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冒出来的刀尖,鲜血汩汩直流,他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麻木机械地翻找着。   “陆小子,你冷静点,手都全破了,萧煜要是看到你这样子会心疼的。”阿古木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安慰道。   陆温瑜却好像没听到他的话,眼里通红,手下不停地翻找,好像他的全世界只剩找萧煜这一项任务。   “你……唉,罢了……”   “我都来找你了,你怎么还不回来……”陆温瑜低声哽咽,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的感觉,就像……就像几年前在乱葬岗找阿云一样,难道他和阿云重逢只是一个梦吗?难道重逢的这些日子都是假的,是他臆想出来吗?   他又翻开一个尸体,一块绿色的东西掉了下来。   他停住了,眼睛死死盯着地面。   那是他送给阿煜的玉佩,他怀里也有一块,正散发着温热。   而这一块,上面结了一层血冰,正彻骨冰凉。   他蹲下身,想捡起玉佩,可是手却不听使唤,捡了好几次都捡不起来。   他突然就崩溃了,喷出一口心头血,晕倒在一个人的怀里。   那人身上沾满了落雪,温柔又深情地看着怀里的人,嘴角挂起无奈的笑。   他说:“这是我的玉佩,自然由我来捡。”   “阿瑜,我说过会回来的。”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