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我让太子入赘了   作者:游炸团子   文案:   沈如娇今年十九了,原本有京城第一美之称,因为未婚夫永宁侯世子意外亡故,结果婚事搁置到今天。并非她沈如娇不好,实在是永宁侯世子的亲娘乃当今圣上亲姐,安庆长公主。   当年世子亡故,长公主却要沈如娇抱着牌位过门,被沈如娇给拒绝了。   从此盛京之中再无一户人家敢娶她。   无奈之下,沈如娇决定招赘。   满京城的寒门子弟挑了个遍,却不想成婚当日夫婿逃婚。   沈如娇一怒之下,将之前捡来的小叫花子换上婚服拜堂成亲。   虽然小叫花子无权无势无才也无财,但有貌啊!   顶着全京城的嘲笑,沈如娇高高兴兴地跟漂亮的小叫花子成了亲,入了洞房,直到怀孕的那天,太子亲兵浩浩荡荡进了沈家门。   “恭迎太子妃,回东宫!”   沈如娇:“??”   小叫花子满目深情:“娇娇,跟孤回宫。”   ================小剧场============   原本人人嘲笑的一桩婚事突然成了人人羡艳的美事,可名声已经掉落地底的沈如娇哪儿能配的上太子殿下?   各贵女纷纷削尖了脑袋想要取而代之。   却不想,看到太子捧着沈如娇被石子硌疼了脚心的玉足,小心揉按。   “娇娇,还疼吗?为夫给你吹吹?”   沈如娇感受到四面八方射过来的视线,似是恨不能将她万箭穿心一般,露出倾国倾城的笑容。   “不但要吹,还得亲亲抱抱举高高!”   第二日,沈如娇捂着被举了一晚上的腰肢,咬牙切齿,再也不秀恩爱了!   ------------------------------------   sc、甜文、1V1、he   更新时间:番外不定时掉落,掉落时间为21:00++   私设严重,架的特别空,全文逻辑只为感情线服务。   勿杠,谢谢,杠就是你对,你说的都对。   一句话简介:全京城都盼我成下堂妻   立意:女主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   内容标签: 乔装改扮 甜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如娇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逃婚   星月高悬,定安坊中一片静谧,唯有沈国公府上灯火通明,在漆黑寂静的盛京中格外显眼。   不到五更天,沈国公府上的下人们就已经忙碌起来。   今日是沈国公亲妹妹大婚的日子,虽然是招赘,但沈国公府到底是勋贵之家,该有的排场自然是不能少的。   府中各处打扫得一尘不染,披红挂彩繁弦急管,甚是热闹。大红灯笼随处可见,花卉盆栽一个比一个鲜艳奇趣,婚宴现场布置得十分妥当。   只有一个小婢女神色慌张,与这满布的喜庆气氛格格不入。她提着裙子急奔,好几回都险些撞到人,一路跑入了听雨阁。   云锦出来端水,看到云雀神色紧绷地跑进来,心下一凛,问道:“怎么了啊???出什么事了吗???”   云雀四下看了一眼,趴到云锦的耳朵边上小声地说了几句。   云锦脸色瞬时一变:“什么???姑爷跑了?!”   云雀皱着眉赶紧比了个“嘘”,低着声音说:“你小声些!千真万确,我亲自去确认的。”   云锦眼前黑了黑,紧紧握住云雀的手,深吸了一口气:“我,我去跟小姐说。你让人接着去找,无论如何都要把人给找出来!”   今日要成婚的沈家大小姐....   沈如娇,昨儿一晚上就没怎么睡着。   被丫鬟叫醒的时候昏沉得很,此刻正闭着眼睛,一手支在椅子上按压着太阳穴,身后的喜娘正给她梳头。   沈如娇的头发又黑又浓密,喜娘一面梳着一面笑着道:“大小姐的头发就跟那缎子似的,滑不溜手,都不用上头油。”   自小因貌美名动盛京,京中第一美人的称号跟了她多年从未换过旁人。这样的夸赞沈如娇听过无数次,没怎么放在心上,只略微笑笑。   喜娘见到镜中的沈如娇微微一笑,不由自主地凝滞了呼吸。   沈家大小姐的美貌她早就有所耳闻,昨日来的时候已经被沈如娇惊艳过一回。   今日近距离瞧她,巴掌大的小脸白皙胜雪,小巧的鼻子挺翘可爱,睫毛长而浓密,半遮住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慵懒一笑倒映镜中都能勾魂摄魄。   喜娘不由地在心里头暗暗为沈如娇可惜,这样好的样貌和家世,无论嫁给哪个王侯公子都是良配,可惜却要便宜给个寒门的穷小子。   正想着,门口传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沈如娇略微抬眼,看到方才出去端水的云锦去而复返,手上的盆子却是空的。   她身边两个大丫鬟,一个云锦一个云雀,都是自小跟她长起来的,一贯稳当。这样子冒失没规矩地进来十分少有,怕是出了什么事。   沈如娇见云锦脸色带着几分隐忍的怒气和焦灼,便知有事,松开揉太阳穴的手问道:“怎么了啊???”   云锦咬了咬唇,看了喜娘一眼。   沈如娇顿时明了,怕是出了不便让外人知道的大事了。   “你先下去,等会儿唤你再来。”   喜娘应声退下后,云锦才上前小声地在沈如娇耳边道:“咱们派去迎亲的人到了南锣巷,却没见到姑爷。云雀亲自去看了,人确实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意思?”   “云雀让人去敲了周围的邻居的门打听了一番,说是昨夜里就见姑爷收拾了东西走了。”   “走了???”   沈如娇怒极反笑,一用力不小心掰断了刚刚染上花汁的指甲,尖锐地疼痛瞬间叫她冷静下来,同云锦吩咐道:“让人去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我已经叫云雀去找了。”   云锦忧心忡忡,姑爷若是真逃婚了,恐怕不是临时起意,早就做好了盘算。   诺大的京城,可藏身之处是在太多了,眼看再有一个时辰天都要亮了,若是找不到姑爷,那她们小姐将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小姐,我们要不要把这事先禀告国公爷,早做打算?”   沈如娇秀眉轻蹙,抬手制止云锦的想法。   “不,哥哥本来身体就不好,不能因为我的事情再叫他起急。先让人去找若真找不到,再说后面的事。”   大喜之日,燃的都是描金红烛,一根根粗壮的蜡烛将沈如娇的闺房照得亮如白昼,她闭了闭眼,缓缓倾吐出一口浊气。   搁着三年前,全京城有适婚儿郎的贵妇们,就没有不打沈家嫡女沈如娇主意的。   除了沈国公府的门楣和沈如娇名动京城的美貌,更重要的是沈如娇被她的母亲叶氏教养得极好。规矩女红样样不错,谈吐气质也是出类拔萃,堪称世家预备宗妇的首选。   可惜还没等着各家夫人们行动,沈如娇就被安庆长公主抢先一步给定下了。   说起来也是一桩好姻缘,安庆长公主的儿子乃是她与永宁侯所生的嫡子,早早被封为世子。   跟沈如娇一样,满城有适婚女儿的人家就没有不想往小侯爷怀里钻的。   沈家和永宁侯府联姻,可谓是门当户对锦上添花的好亲事。   定亲的消息一传出来,惹得无数贵女和郎君公子的心碎一地。   若是顺利,沈如娇今日原本是该与永宁侯世子成婚的。   谁知天有不测,三年前沈如娇刚过了十六岁生辰,与世子的订完亲,还没过一个月,沈国公夫妇外出时马车不慎坠入悬崖,双双殒命山间,尸骨无存。   沈国公膝下嫡出的一双儿女,女儿沈如娇自不必说,儿子沈明煜却是个体弱多病的。   因沈国公走的突然,也没来得及立下世子,加上沈家老太太又是个偏疼小儿子的糊涂人,不知打哪儿传出消息来说沈家的爵位要落到二房的头上。   原本国公府嫡女的沈如娇身份顿时尴尬起来,安庆长公主可不愿意儿子娶个毫无助力的儿媳妇。   这便生了退婚之意。   哪成想,婚还没退,小侯爷与人结伴游玩,一时失足摔下了马。   恰巧摔断了脖子,当场毙命。   安庆长公主就这么一个儿子,整日里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一下子没了整个人都发了狂。   认定了是沈如娇命里带煞克死了她的宝贝儿子,安庆长公主说沈如娇头一个月里克死自己的双亲不算,这还没过多久又害死了她的儿子。   安庆长公主直接带了人冲进沈家,要沈如娇抱着儿子的牌位入门。入门之后这辈子在白云山的法如寺中青灯古佛过一辈子,给她的儿子守寡。   沈如娇从前为了她娘的体面,装了十几年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如今爹娘双双离世,她满心哀痛无处宣泄,加上家中的祖母和二叔居然不顾她爹娘尸骨未寒就露出了吃人的嘴脸,更是让她深恶痛绝。   沈如娇正心灰意冷又满腔无处宣泄的恨意,又撞上长公主的跋扈无礼,哪儿还有力气去维持所谓闺秀的端庄和贵女的体面?   直接给安庆长公主吃了闭门羹。   安庆长公主一怒之下,便四处散播沈如娇八字硬,是天煞孤星,注定守寡的命。   这下,原本炽手可热的沈家大姑娘一下子变得门可罗雀。   且不说这谣言里头有几分真假,就是这沈大姑娘再好再优秀,谁家也没有嫌自己日子过得太平去得罪安庆长公主的。   今上可就这么一个亲姐姐,安庆长公主但凡有求,今上几乎必应允。   得罪了安庆长公主,自家爷们儿子的前程还要不要?   只为了娶个贤媳?   满盛京的好姑娘都死绝了不成?   因此,沈如娇的婚事从天上掉到谷底,再无一人问津。   起先沈如娇也没动招赘的心思,整日里只跟祖母和二房的人为了沈家的家业和母亲留下的铺子田庄斗智斗勇,都已经耗费了她大半的精力。   直到圣上的旨意下来,她哥哥沈明煜继承了父亲的爵位之后,沈如娇才能再祖母和二叔的压迫之下喘上一口气。   她在祠堂里头坐了一夜,下了决心招赘。   尽管没人提及,但沈如娇知道爹娘离世的事情透露着她说不清摸不着的诡谲。   别的不好说,就说她家的车夫是老手了,驾车一向稳如平地。爹娘去的是外祖家所在的湖州,沿途皆是平川,又如何会出现在离湖州相隔甚远又截然相反的西北的晋州???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解释不通,但沈如娇一个深闺女子所能查到的线索极为有限。   而沈明煜刚刚继承了爵位又旧疾复发,整个人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圈才好容易缓过来。   沈如娇在祠堂里看着爹娘的牌位想了一整夜,祖母偏心,二叔又是狼子野心,倘若哥哥真有个万一,爹娘的死因就再无真相大白之日。而且她听闻祖母有意想等她的孝期一过,就要将她打发回云州老家,去给云州刺史做填房。   到那时候,只怕她就再也身不由己了。   横竖她的婚事已经没了指望,倒不如招赘一个上门女婿。   早早诞下一子过继给哥哥,立下世子之位,如此一来既能绝了二房的心思,也能继续名正言顺地以沈家大小姐的身份行事。   沈如娇相信,早晚有一天,她一定能查到父母当日坠落山崖的真相。   只是没想到……   她沈如娇还有被人逃婚的一天!   既是招赘,自然招不到富家子弟,沈如娇特地从今年来赶考的一众寒门学子之中挑中了郑宥之。   郑宥之其人学问一般,虽然只考了一个三甲同进士出身,但其相貌却是之举子之中一等一的好。   媒人去说亲的时候,郑宥之不还满心欢喜吗?   怎么一眨眼就变卦了!   若是找不回可以拜堂的新郎官,不用等到明日,要不了两个时辰,她沈如娇就会成为全京城最大的笑话!   堂堂沈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京中第一美人又如何?才情一等一又如何?招赘的夫婿都能逃婚,她往后还有何颜面走出沈家的大门?   沈如娇光是想想就已经有些呼吸不畅,她掐住自己的虎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如何她不能慌也不能乱,否则就真的只能叫人看热闹跟笑话了。   眼看着快半个时辰了,还没有人回报说找到郑宥之的消息。   喜娘已经为沈如娇梳好了妆,她决定不等了。   “云锦!”   沈如娇叫了一声,守在外面等消息的云锦立刻跑了进来。   “让人去各城门守着,现在城门未开,他跑不出去。加派人手去搜,我就不信他还能插翅飞出去不成?叫人立刻备马,我亲自去抓人。无论如何,今天这个亲我必须成!”   沈如娇一面说着,一面站起来往外走。   到了门前,马已经备好,是她惯骑的白马。   沈如娇穿着一身鲜红的嫁衣,满头珠钗金簪华贵异常,翻身上马犹如一朵怒放的芙蓉花。   她握着手里的缰绳一拎马头,正要策马而出的时候,余光看到牵马的下人有几分面生,还有意地垂着头。   只看到此人半张脸,沈如娇便像是被揪住了魂儿。   沈如娇鬼使神差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分出了一会儿工夫,用马鞭抬起那下人的下巴。   她惊讶地发现,这人竟跟画里头出来的似的,星眸长眉挺鼻薄唇,当得上“积石如玉,列松如翠”①这八个字。   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看过最好看的一张脸。   沈如娇纳闷,她沈家何时有了这么个仙人之姿的下人?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坑啦~~~~~   感谢大家的支持~~~~   求收藏~~   么么么么么么~~~~~~~~~~~~   ①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宋代郭茂倩 第2章 抓人   “我怎么没见过你啊???你什么时候入府的?”   沈如娇确认自己没见过这张脸,不由地秀眉轻蹙。   她自掌管国公府上下庶务之后,采买下人这一环节都要过她的眼。免得被祖母和二房那边安插人手而不知。   这人是从哪儿来的?   穆衡略略抬眼看着坐在马上的姑娘,还是头一回有人敢用鞭子抵住他的下巴。   不想节外生枝,他又将视线垂下,带了几分谦逊回道:   “我半月之前饿晕在了路边,小姐心善将我带了回来。当时满身脏污也看不清容貌,小姐瞧着面生也是正常。”   沈如娇闻言想了想,还真想起这么回事儿。   当时看到一个倒在路边的乞儿怪可怜的,那日刚好是爹娘的忌日,沈如娇难得善心一回,就顺手让人给带了回来。   那时他一脸污泥根本看不清脸,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副好相貌。   她不由地松开了眉头,细细打量。   这人生得面若冠玉身如青松不说,眼波如潭,深不可测。哪怕穿着她沈家下奴的一身青衣短打,清冽又雍雅的气质也不像是个下人。   沈如娇问道:“你会些什么?”   穆衡依旧一副平静无波的表情:“不知小姐想要我做什么。”   沈如娇突然一笑:“揍人会吗???”   “略通拳脚。”   “足够了,去找一匹马,跟我一同出门。”   一行人十几匹马从沈府的大门鱼贯而出,打头的女子一身红衣,明月高悬之下格外显眼。   卯时将至,眼看着天际浮起一丝金边儿,沈如娇已经带着人寻遍了京城各个坊巷,却依然没有郑宥之的影子。   穆衡一路上都跟在沈如娇的侧后方,见这小姑娘虽然一脸坚韧凌厉,但紧紧抿住的嘴角泄露出她此刻心里的不安和慌乱。   他倒是知道那郑宥之人在何处,只不过他眼下境况不宜节外生枝,但看着沈大小姐一副不抓着人不罢休的架势……   穆衡看了一眼天色,再过一会儿天就该彻底亮了,街道上行人渐多,到时候看到沈家大小姐一身嫁衣奔走街巷之中,便是再蠢笨之人也能猜到,沈家入赘的女婿逃婚了。   想到如今他还需借助沈国公府隐蔽身份,帮沈大小姐一个忙也算是还了人情。   穆衡策马上前与沈如娇并行,同她道:“大小姐,我昨日似乎在平旌坊里见到过姑爷。”   沈如娇闻言立即勒紧了缰绳,让马停了下来,看着穆衡道:“你见过他?!”   “昨日管家让我出门采买,远远瞧见一人与姑爷身形容貌都极为相似,我见他行色匆匆,从一个巷子里出来。”   沈如娇眉头紧皱:“你之前为何不说?”   穆衡道:“我担心自己看错,只不过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若线索有用,或许能帮到小姐。”   平旌坊里有京城最大的妓馆,也有不少暗娼门子,光是想到郑宥之可能正在眠花宿柳,巨大的羞辱感令沈如娇泛起了恶心。   她深吸了两口气,把心口翻涌的恶心之感压了下去,咬紧了腮帮子同穆衡道:“带路,去平旌坊。”   平旌坊离着不远,只用了一刻钟的工夫便到了。   沈如娇跟着穆衡一路七扭八拐地拐到了一个极为偏僻的巷子里,走到一户人家门前,穆衡停了下来。   那户人家的门上挂着一个暗娼专用的太极木牌,阴阳颠倒示意着有客上门。   似这种独门独户的小院,是京城之中最下贱的暗娼馆子。   迎来送往的客人都是三教九流之辈,而且因十分廉价,一日里接的客可达二三十人。   沈如娇本就因一夜没怎么睡好头疼得紧,又因郑宥之逃婚一事惊怒不已。跑遍整个京城吃了一肚子冷风,没想到她的未婚丈夫竟躲在这么一个腌臜之地!   委屈不甘以及被玩弄的羞辱令沈如娇愤怒到了极致。   她冷笑一声直接一脚将门踹开。   一手拎着红裙,一手执着马鞭长驱直入!   穆衡在她身后,瞧见沈如娇一脚踹开了大门不由地挑了挑眉,这位沈家大小姐跟他想象中的名门闺秀似乎不太一样。   院子不大,沈如娇不过几步就走到了屋前,方才那一脚她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这会儿腿也麻脚也疼,只能将重心移道另一条腿上站着,朝着屋内怒喝:   “郑宥之!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进去拎你出来?!”   方才沈如娇踹门的时候,房门里面听见动静的郑宥之一个轱辘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惊恐无比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这会儿听见沈如娇包含饱气的声音,顿时整个人吓白了一层。   沈如娇怎么会知道他在平旌坊???   难不成沈家的人一早就盯着他了?!   几息之间,郑宥之脑袋里头已经冒出了七八个念头,可没有一个能让他躲过眼前这遭。   郑宥之胸腔因为紧张而剧烈地起伏,他猛吸了一口气,心道这沈家大小姐她再跋扈难不成还能杀了自己?!   穿好了衣裳,咬了咬牙,推门出来。   郑宥之刚一拉开门走出来,还没等看清楚外面的情形,脸上直接就挨了一鞭子,火辣辣的痛感瞬间让郑宥之一个文弱书生翻滚在地。   沈如娇的马鞭上有一层毛刺,抽打在马身上,因为皮毛的关系不会感到特别的疼痛,但是抽在人脸上则是直接勾起无数条密密麻麻的小血痕。   “啊啊啊!!!!沈如娇!你你你这个蛇蝎毒妇!”   郑宥之疼狠了,口不择言地叫骂了起来。   躲在屋里的暗娼见这架势,便知道是来硬茬了,立即从暗道跑了,免得惹事上身。   沈如娇一扭头,看到穆衡站在最边上,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她朝他勾了勾手,让他过来。   等穆衡走近了之后,指着地上跟个青豆虫子似地翻滚的郑宥之道:“给我打他!”   穆衡默了一瞬,略略抬眼看了沈如娇一眼,被人当做打手,这也是头一回。   他上前拎起郑宥之的领子,一拳挥了过去。   穆衡这一拳下去还收了几分力气,可郑宥之实在太没用,直接被打落了两颗牙齿。   沈如娇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小子看着瘦弱,倒是力气不小。   郑宥之被他打得两眼发直,一副上不来气的样子。   方才那一脚踹得太狠,这会儿沈如娇实在有些站不住,让下人给她搬过来一把凳子坐着,然后看着其他的人:“都愣着干什么?上啊!给本小姐狠狠地揍,照脸打,留一□□气儿别打死了就成。”   沈家下人围着郑宥之揍了半天,直到沈如娇喊停。   鼻青脸肿,整个头都肿了一圈儿的郑宥之连声都变了,高声斥责沈如娇:“沈如娇!你简直欺人太甚!”   沈如娇气笑了:“我欺人太甚?郑宥之,你也配同我说这句话?让你入赘我沈家难不成还委屈了你?你若不愿意,当初就不要应下这桩婚事,应下了又逃婚???言而无信你也配当个男人?还是你觉得沈国公府是好戏耍的不成?!”   郑宥之的一双眼高高肿起,勉强睁开一条缝,他伸出一只手来哆哆嗦嗦地指着沈如娇:“你还有脸说?!这盛京之中谁人不知你因得罪了安庆长公主,根本没人敢娶你了,你才不得已想出招赘的法子来!可怜我来京城不过几个月,根本不知你们之前这些事情,就着了你的道儿!原本我还纳闷,以你国公府嫡女的身份地位为何要与我成婚,若我早知你是这样的情况,我就是宁死也不会答应这桩婚事!若我今日不逃,往后有长公主压在头顶,便再无升迁的指望!”   沈如娇冷笑:“好一朵高洁无辜的小白花。你同意入赘难道看重的不是我沈国公府的门楣?攀龙附凤是你,如今又拿升迁无望做借口的也是你,说出这等话来,你可知羞耻二字如何写?而且就凭你胸无点墨那半吊子的学问,居然还敢妄想升迁?你还真是没有半点儿自知之明啊。”   被沈如娇讥讽的话戳中痛处,郑宥之怒道:“你,你这般心狠手辣,蛮横跋扈,哪个正经人家敢娶你?!若你不是嫁不出去,岂能便宜了我!我呸!你这辈子就等着孤苦终老吧!”   沈如娇原本还想着先将人带回去,把今日这个亲成了再说。   如今看来,凭这窝囊废也配登沈家的大门?   沈如娇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穆衡,突然朝着郑宥之展颜一笑。   朝阳初升,第一缕金光落了下来,照在沈如娇的身上,一身原本就鲜艳的红嫁衣镀了一层耀眼的金光。   晨光之中的沈如娇皓齿明眸笑靥盈盈,令天地万物都在一瞬间失了颜色。   沈如娇不紧不慢道:“当初我选你也不过就是看你这张皮囊勉强入眼罢了,难不成你还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如今再看,不过是个只会窝在暗娼之处的无能鼠辈,要论姿色也是平平无奇,还不如我府上的下人之姿。”   说着,沈如娇站起来一脚踩在郑宥之的脸上:“凭你也配嫌弃我沈如娇?”   她看向一旁垂首而立的穆衡,笑容又甜美了几分:“沈国公府的姑爷换你来当,你可愿意?” 第3章 换人   “沈国公府的姑爷换你来当,你可愿意?”   原本在看热闹的穆衡:“???”   沈如娇开口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全然豁出去脸面了。   像沈家这样的勋贵人家招赘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可今日这场婚事若是没成,那往后她这一辈子都会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   招赘的女婿逃婚,岂止是奇耻大辱。   因为得罪长公主而断了姻缘前途,旁人只会道一句她沈如娇命不好,可被郑宥之这么个狗东西逃婚,这不仅仅是她沈如娇从今往后再无面目见人   而是沈国公府被郑宥之这么一个出身贫寒的穷书生碾在脚下践踏,丢的是京中所有勋贵人家的脸面,沈家也将成为整个京城权贵圈子里最大的笑话。   所以今日这婚她必须得风风光光地成!   方才沈如娇让这貌美的小厮跟着一道儿出来时,便已经在想让他代替郑宥之这事了。   不过……瞧他半天不吭声的样子,莫非不情愿?   沈如娇脸色一冷:“怎么了???你也不愿意?”   穆衡:“……”   我只是凑个热闹,还你哥哥一个人情,怎么就要娶妻了。   可若是拒了沈如娇,沈家大小姐先被夫婿逃婚又被自家府里的下人拒婚一事,恐怕明日就会传遍京城,往后只怕再无颜于京城行走。   穆衡看了眼沈如娇手里头攥着的马鞭,不知道若是他说一个“不”字,她手里头的鞭子会不会直接抽到脸上。   穆衡:“并非不愿,只是小姐天人之姿,而我毕竟从前是个乞丐,恐怕玷污了……”   沈如娇不耐烦地一挥手:“哪儿那么多废话,一句话愿意还是不愿意?”   说着她松开脚下的郑宥之,凑近了轻声地同穆衡道:“你这条命既然是我救的,理当以身相许才是。”   穆衡看着近在咫尺的沈如娇,五官明艳,尤其一双眼比秋水更晶莹明澈,而无论她多努力地维持自己凶横娇蛮的神情,眼底的惴惴之情在近距离之下,却是掩盖不住,一览无遗。   大概是这些年穆衡整日里参禅悟道,一时动了不该有的恻隐之心,眼神也温柔了一些。   还没等穆衡开口,透过穆衡这双漂亮的眼睛,沈如娇仿佛已经听到他内心所言,大声说了一句:“好,你愿意的话,这事就成了!”   穆衡:“??”   **   今日是妹妹的大婚之日,沈国公沈明煜自然不能缺席,更衣洗漱之后,婢女白檀端着药进来。   “国公爷,先把药喝了吧,早膳备了鸡丝碧梗米粥和甜酪,还有酥油烧饼、□□酥并几样清口小菜,您可还有谁什么想吃的,我让人去备上。”   沈明煜一日三顿苦药喝着,舌头天天泡在苦汤子里头,吃什么都没味儿,听见白檀的话随意地摆摆手:“不必了,吃什么都带着一股子药味,少折腾厨下了。”   他端起药碗直接灌了下去,白檀适时地递上一碟蜜饯。   沈明煜刚捻起一颗蜜渍的樱桃,还没等放到口里,门口一阵风似的闯进来一人,急声道:“国公爷 !出事了!”   白檀拧眉看着闯进来的小厮青瑞 ,夏末初秋正,晨起已经开始泛凉,沈明煜换季的时候最容易生病。   平日里她伺候的时候都带着十二分的仔细,青瑞这般冒失地闯进来还带着一股子湿寒潮气,极易令沈明煜生病。   她立刻把药碗放下,先去把门关上,才扭头回来教训道:“什么事值得你如此慌张?”   青瑞意识到自己的冒失,一脸愧色地认错:“白檀姐姐莫气,是青瑞莽撞了。不过确实出了要命的大事!”   “出什么事了?”沈明煜轻咳了两声问道。   “姑爷、姑爷换...0....换换人了!”   “什么!?换人?”   姑爷还能还?   沈明煜猛地抬起头来,手上的樱桃直接掉到了地上。   “把话说明白了!”   青瑞从今早沈如娇怎么发现郑宥之不见,到带人出门去寻,然后在暗娼门子那儿找到了郑宥之,将其暴打一顿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沈明煜越听青瑞所言,脸色越发阴沉。   听到那郑宥之竟然躲在最是腌臜的暗娼门子那里时,一掌拍在了桌上,药碗直接应声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真是岂有此理!”   说完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国公爷息怒,大夫嘱咐了平日里万不可轻易动气。”   白檀赶紧先拿了参茶过来,用手拍着沈明煜的后背为他顺气,生怕他怒气攻再直接厥过去。   沈明煜好半天才顺过气来,压了压怒火,接过参茶灌了一口。   那郑宥之不过一介白身,居然也敢踩到他沈家的头上来!就算如今的沈国公府再不济,他也是皇帝亲封的沈国公,领着正四品的武胜承宣使职位,这郑宥之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青瑞说姑爷换了人,也就是妹妹在短短的几个时辰里面就处理好了郑宥之,还找到了替代的人选?   这桩婚事沈明煜原本就不太赞叹,只是沈如娇异常坚持。   他知道,若他有一副强健的体魄,能够将沈家撑起来,查明父母当年坠崖的真相,妹妹也不必如此辛苦,甚至拿自己的婚事来谋取前程。   “然后呢?大小姐将姑爷换成了何人啊???”   青瑞面露难色,话都不敢说大声了:“是……是打扫马厩的一名小厮。”   沈明煜:“……?”   **   拜堂的吉时定在戌时,酉时过半,宾客们就已经开始陆续登门了。   沈如娇回来之后重新梳洗了一番,一改之前清淡雅致的妆容,用了更为浓艳的胭脂,还在眼尾之处挑了几抹桃红和金粉调制而成的妆粉,花钿也重新挑了一枚张扬无比的凤凰花的图案。   今日来出席她沈如娇婚宴的人,想必有不少是来看她落魄笑话的,她自然不能叫这些人如愿了。   装扮完,沈如娇对镜子欣赏自己的妆容,张扬却明艳,耀眼又让人不敢直视。   云锦看着沈如娇由衷赞道:“小姐真是这天底下最美的女子,谁能娶了小姐,真是让人嫉妒死了。”   沈如娇想到逃婚的郑宥之,自嘲地叹了一声:“美又如何,还不是只能随便选一个人,先把今日这个场合对付过去……”   想到貌美小厮的那张脸,沈如娇又觉得她也不算亏。   美人难寻,何况还是个受了她救命之恩的听话美人。   沈如娇原以为,哥哥听说她把成亲的人选换了,会念叨几句,没想到哥哥什么责难的话都没说,反倒让她放心,悠悠众口由他去堵。让她只要安安心心,高高兴兴地当一个新娘子就行。   哥哥这样宠自己,沈如娇心里既愧疚又感动。   自从父母过世之后,她跟哥哥两个人相依为命。沈如娇决定招赘那日就已经想好,她会跟哥哥相互扶持,直到沈家恢复光耀的那日。   沈如娇放下镜子:“行了,吉时差不多了是不是?姑爷那边都准备好了?”   云锦刚点了头还没等回话,云雀推门而入,同沈如娇道:“小姐,福寿堂那边来话,说老夫人头风犯了,就不来参礼了。”   福寿堂是沈如娇的祖母,沈老夫人所住的院子。   听说沈如娇擅作主张将姑爷换成了家里头的一个下人,沈老夫人险些没气出个好歹,在福寿堂里发了好大一通的脾气。   直骂沈如娇荒唐,说她枉顾祖宗颜面,更是丢尽了沈家人的脸。   她原本就不喜大房的这一双儿女,如今出了这等事,她可丢不起那个人,直接称病不去参礼。   沈如娇不在乎地笑了笑:“不来正好,折腾了一整天,我眼下也真分不出精力来同那边的人虚与委蛇。走吧,拜堂去。”   她拿起扇子遮住半张脸,提裙出门。   听雪院里,去年就出嫁的沈二小姐沈如春听到消息的时候一双眼睛都放了光,拉着来报信的婢女连着问了好几遍:“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婢子听着老夫人骂了许久呢,说大小姐厚颜无耻、辱没门风。”   沈如春早在得知沈如娇招赘了个寒门子弟的时候,就讥讽嘲笑了沈如娇好久,今日也是特地早早地来了,坐在沈家四小姐沈如梦的屋里说话。   原本她只是想亲眼看看,当初风光无限的沈如娇是如何落入寻常百姓家的。   没想到,沈如娇居然还能给她更大的惊喜。   之前的郑宥之出身就已经够寒碜的了,居然又换成了连个人都算不上的下奴。   想当年,她处处被沈如娇压着一头,如今这位名满京城的沈家大小姐一落千丈,竟然招赘了一个下奴为婿,光是想想她都觉得痛快。   相较于二姐姐的喜形于色,四小姐沈如梦却笑不出来。   如今家中就剩下她还没嫁人了,沈如娇这样一闹,往后她的亲事岂不是难上加难?!   谁想要跟一个下奴做姻亲!   沈如娇她是疯了不成!   见妹妹一脸愤慨之色,沈如春暗暗得意。   沈家两房一共四个女儿,长女沈如娇不必说,京中第一美人的称号叫了多少年。即便如今她在婚事上败落的一塌糊涂,论起颜色仍旧无人能压过沈如娇的风头。   三女沈如凌早夭不必提,四女沈如梦也有才情出众的美名,唯独她沈家二小姐沈如春,高不成低不就,反倒成了这两个姐妹的陪衬。   好在她一贯聪明,知道祖母一贯偏疼妹妹沈如梦,便早早为自己打算。   虽然如今的丈夫不是她心中最满意,但如今她是忠勤伯府上的嫡长媳,将来世子的位子定然也是给她丈夫,而沈如娇却要同一个下奴成亲。   怎么想,都令沈如春如夏日饮冰一般舒坦的不行。   沈如春脸上的笑意加深:“妹妹不必着急,你也不过才及笄之年,祖母一向疼爱你,定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的。”   沈如梦冷着一张脸:“姐姐今日是来吃喜酒的,说我的事情做什么?这会儿时辰差不多了,去晚了怕是看不到完整的一出好戏。”   “说的也是,咱们一起去见识见识,这位跃上枝头的下奴,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沈如春搭着婢女的手站了起来,理了理裙子,率先走了出去。 第4章 拜堂   回到沈府之后,穆衡就被人看着沐浴更衣梳头。   原本的喜服是按照郑宥之的身材量身定做的,穆衡比他高了一头不说,身材也更为健壮,自然不合身。   好在距离拜堂还有一段时辰,现改也来得及。   叫青陆的小厮得了沈如娇的吩咐,生怕穆衡跑了似的,全程看着。   顺便给他说说大婚的流程和礼仪。   穆衡没想到那沈如娇竟会强迫他人成亲,而此时沈家是他的庇护之地,他不好离开,不然便会暴露行踪,引来更大的麻烦。   穆衡心里有些烦闷,这场婚事将来要怎么收场,也是个麻烦。   “姑爷,因你是招赘,咱们这迎亲的礼仪就简便了。您只需要从大小姐的闺房将她迎出来,再到前头去拜堂就行了。”   青陆围着穆衡又转了几圈儿,确定没有任何错漏的地方,满意地点点头。   看到穆衡脸上没有半点成婚的喜色,不由地念叨一句。   “姑爷,我说句不该说的,原本您就是马厩里头的一个下人,难得咱们大小姐瞧上你的样貌,招你入赘。不然你这一辈子不都得憋屈在那马厩里头?”   穆衡看了他一眼,没言语。   青陆又继续念叨:“况且咱们小姐可是京城第一的美人,打她十三岁那年起,这名号就没落到旁人的头上。若不是……”   想到之前与自家大小姐定了亲的永宁侯世子,青陆就不由地糟心,挥挥手:“算了算了,大喜的日子不提那晦气事儿。总之,你能成为咱们大小姐的姑爷,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你应当珍惜才是!”   穆衡五官俊美,但不笑的时候十分冷峻,带着一股让人不敢轻视的威严。   不过青陆可不吃他这套,见他还是死人脸一张,直接上手去推穆衡的脸颊。   “赶紧练一练笑脸。谁家的新郎官不是欢欢喜喜的样子,哪像你这样板着一张脸。不像是要去拜堂,倒像是要上堂似的。”   穆衡:“……”   沈家的人到底有什么毛病?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喜欢强人所难。   依旧没有什么笑模样的穆衡被青陆拉着一路到了听雨阁的垂花门前,一早就候着的云雀看到新姑爷的时候都怔住了。   她之前一直在外面找郑宥之的踪影,没见到新姑爷,只听云锦说是个难得的好相貌,如今一看果然俊美非凡。   想到郑宥之居然敢如此轻践她家小姐,新姑爷样貌和气度比起他来可好上千倍万倍!   云雀对新姑爷格外和颜悦色:“小姐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姑爷呢。”   一路向里,游廊之上种植的木香正值花期,垂下来的枝头开满了白花,一眼望去竟望不到头。   游廊两侧的园景精巧别致,处处透露出主人高雅的品味,以及偏好的小趣。   沿着游廊走到头便到了沈如娇闺房前。   一路赏景的穆衡停了下来,只见雕花木门缓缓开启,门内的沈如娇身上的嫁衣精美华贵,手执团扇遮了半张脸。   嫁衣的料子里编了金线,随着沈如娇的动作熠熠生辉,头上的霞冠珠钗亦是精美绝伦,宛若九天玄女,美得出尘。   而露在扇子之外的眉眼让她的美又添了几分凌厉之感,如一把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①   穆衡脑子里不知怎么就想起来这一句诗。   沈如娇看到一身红衣的穆衡,眼含星辰眉似远山,不由地心口一顿,仿佛漏跳了一拍似的。   之前的青衣短打都掩不住的芝兰玉树,眼下换上雍容华贵的喜服,更显得风流倜傥,远胜京城所有勋贵权势之家的公子哥和少爷们。   她越看穆衡越是满意,浅浅一笑,眉眼的锋利一瞬间化作春水,既娇且媚。   沈如娇将手递给穆衡,笑道:“夫君,我们去拜堂。”   云锦跟云雀两个跟在后面,看着小姐姑爷两人走在一起的样子,万分般配,不由得相视一笑。   吉时已到,穆衡牵着沈如娇到了宾朋满客的前院之中,来喝喜酒的人还不知道新郎官换了人,只当这郑宥之模样竟然如此俊朗,气度不凡,纷纷觉得沈家这个赘婿招得不亏。   直到有人突然纳罕地说了一句:“这新郎官不是郑兄郑宥之啊!”   瞬间引起了一片哗然。   新郎换人了?!可他们收到的请柬上确实写得是郑宥之的名字。   成亲的当日换新郎这种事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   这沈家对待婚事竟如此儿戏不成?   沈明煜早就想到这个场面,在听说妹妹将新郎换成了家里的一个小厮之后,他就一直在想要怎么将这件事给圆过去。   起码不能叫人戳娇娇的脊梁骨。   见宾客们议论纷纷,沈明煜直接站出来同来的宾客们道:“诚如各位所见,我妹妹今日成婚的夫婿并非请柬上所写的郑宥之。说起来也是丑事一桩,此前我们国公府上下都被郑宥之这奸诈狡猾的小人给蒙骗,以为他是个值得托付的正人君子,却不想,这郑宥之常年流连烟花之地不说,还有不可告人的隐疾。这等不诚不信不仁不义之辈,焉能作我沈家的女婿!”   说着他露出凄然的表情,仿佛痛心疾首,在场的宾客们议论纷纷,都觉得那姓郑的不是个东西。   沈国公府虽然因为与永宁长公主交恶,与从前的荣耀相比一落千丈,连炙手可热的京城第一美人沈大小姐都成了烫手山芋,无人敢上门求娶,这才落得招赘的地步。但姓郑的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诓骗沈家,妄图染指全京城半数男人们的梦中情人。   也亏得沈家发现的及时,否则沈如娇这朵鲜花还真要插到牛粪上了。   沈明煜当着众人面这么一番慷慨激昂,郑宥之算是彻底完了。   原本逃婚被沈明煜说成了退婚,而且还背上了隐疾之名。吏部选官的时候就会第一时间将其排除在外,往后也于仕途无望了。   就是留在京中,有这样一档子事挂在身上,难有建树不说,就是想再入赘到富贵人家,纯属痴人说梦。   而且,沈明煜还让下人去外面四处散播,那郑宥之有隐疾一事,以及他被沈家发现了真面目后,被狠狠揍了一顿。到时候,无论哪郑宥之说什么,旁人也只会觉得是他想攀附沈家不成故意诋毁。   沈明煜叹了一声又道:“好在,家中有一忠仆,年前曾于为难之中救了小妹一命,算起来也是小妹的救命恩人。若非他洞察秋毫,发现那郑宥之的真面目,因此我便做主,让他做我沈家的女婿。”   沈明煜这话顿时炸了锅。   宾客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   新郎是个下人?!   “虽然新郎出身低微,但我沈明煜给妹妹招赘,看重的从来不是出身而是人品。我这个妹夫……”   沈明煜说着,转过身来,方才离的距离远了他没看清新郎官的样貌,说话的工夫两人走到了他身后。   沈明煜原本已经被迫接受他妹妹胡作非为的事儿,尽量给她善后。   可当他看清了新郎的脸之后,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太、太子殿下?!   这不是藏在他家里的太子殿下吗?!   听说妹妹把姑爷换成下人,沈明煜满脑子都是今晚喜宴的事情,没想着看一眼妹夫是个什么模样。   他想着横竖人都是娇娇自己挑选的,就是他这当哥哥的不满意,也没有置喙的余地。   别看娇娇从前柔柔弱弱听话乖巧,自从爹娘过世之后,娇娇仿佛一夜之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生出了坚硬的铠甲,十分有自己的主意。   身为亲哥,只能跟在后面帮她殿后。   可谁能想到,娇娇这眼光毒啊,太毒了。   不挑别人,一挑就挑中了暂时借沈家隐匿行踪的太子殿下!   穆衡饶有兴味地看着沈明煜,方才沈明煜说的话一个字不落地都进了他的耳朵里。   半年多前的救命之恩?洞察秋毫发现郑宥之的真面目?   他倒是不知道,这位体弱多病的沈国公还是个说书的好手。   沈明煜看着妹妹,脸上的神情纠结不已。   我的好妹妹,你可真是眼光独到。   若是传出去,他沈家把太子招赘成上门女婿……   光是想想,沈明煜都觉得自己要犯病了。   沈如娇听着哥哥慷慨激昂的一番话正心尖发热呢,见哥哥突然停了下不说,脸上的神情也纠结起来。   她满心纳闷,我哥这是怎么了?脸抽筋了?   沈如娇微微皱眉看着沈明煜,这么多人可都看着呢,你倒是接着说啊,难道忘词了不成?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况且……沈明煜看了穆衡一眼,当今世上除了皇帝之外,恐怕也没人能逼迫得了太子殿下了吧?   或许殿下多少也有点……乐意?   沈明煜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无路可走,索性破罐子破摔,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   “我这个妹夫一表人才,能文会武堪称人中龙凤!将妹妹许给他,是我沈家之幸事!”   沈如娇吃惊地看着哥哥,虽然她挑的夫婿的确看上去还不错,但也不至于说的这么天花乱坠吧?   一个下人,能文会武?   她哥倒是敢说,关键是谁信啊!   沈如娇看向身边的穆衡,发现他全然淡定,脸上没有一丝紧张或者畏缩的情绪。   话说回来,她新夫婿无论是乍一看还是仔细看,这面相确实有人中龙凤的调调。   拿出手去,不说他出身低贱,任谁也想不到,他从前是个乞儿下奴的出身。   这样的一个人……到底是怎么流落街头,还这么巧就被她给捡回来的?   沈明煜这话说完,宾客们虽然也觉得他太过夸张,可看到穆衡满身的清贵之气哪里像是下人出身?   难怪沈国公愿意将妹妹嫁给一个下人,确实与众不同。   而且勋贵之家招赘女婿跟娶媳妇还不一样,娶妻娶贤,但赘婿嘛,所图不过就是身体强健和相貌出众这两样。   沈家的这个女婿能有这样出色的样貌,也足以叫人称羡了。   尤其是闺阁未嫁的女儿们,哪个不希望将来的夫君能跟如穆衡一样俊美无双,气质清雅。   沈如春和沈如梦两姐妹原本是来看热闹,等着沈如娇出丑的。   可当她们看清穆衡长相的时候,如遭雷击!   她们哪里能想到,一个下奴居然能有这样好的样貌和气质,而这个下奴居然还是出自沈家?!   沈如梦更是疑惑得很,沈家的下人她为什么没见过?!   她们原是想看沈如娇笑话的,可这下奴太过出众,以至于竟然叫她们内心深处生出几分羡艳。   不过,长得再好看又怎么样?也不过是个流浪的乞儿,沈家的下人。   沈如娇跟一个下人成婚,这辈子的前途算是彻彻底底的完了。   一想到这件事,两人原本紧绷的脸上顿时露出轻松的笑意。   随着司仪的唱词,沈如娇与穆衡行一同上前行青庐对拜之礼,沈明煜坐在主位之上,如坐针毡。   好容易行完了婚礼,接过太子殿下跟妹妹敬上来的酒,沈明煜心里不由地滑过一丝酸软的情绪。   若是今日妹妹与太子殿下是真的成亲就好了,这样将来他真有个万一,这世间也能有人护住娇娇。   可惜……沈明煜喝着酒,偷偷瞄了太子一眼,见他脸上的神情淡淡的,不像是对妹妹有别样的情思。   也不知,这场婚事,将来会走到个什么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  ①虹裳霞帔步摇冠, 钿璎累累佩珊珊。--唐代白居易   求读者老爷们走过路过收藏一个~~~~~~~   么么么么么~~~~~~~~~~~~ 第5章 出格   礼成之后,按规矩沈如娇应当回到喜房之中。   但沈如娇担心穆衡会被人为难,尤其是沈家的一些个亲戚。   她方才看得清清楚楚,下边坐着的,不少人都沉着一张脸,觉得她自甘堕落。   更有那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表情,等着看好戏的。   想都不用想,这些人肯定少不了要给新郎官难堪。灌酒都是好的,恐怕还要自以为是地卖弄文采来羞辱新人。   沈如娇可不想大喜的日子被人触霉头,便直接留了下来,挽着穆衡的手臂跟他一起给来吃喜酒的客人们敬酒,也算是护着他,不让他成为谁的猎物。   穆衡看了沈如娇一眼,觉得她越发像是即将冲锋陷阵的女将军了。满身的战意,像一柄已经半出鞘的宝剑,谁来砍谁。   被人当成弱者来保护,对穆衡而言也是一头回。   不过,他还微妙地有些享受,也就乖乖地充当好需要被沈如娇保护的对象。   来的男客们面对沈如娇这种逾闲荡检不成体统的做法有些不满。   但来客都自恃身份,多数也只是沉下脸来不置一词,也不愿与一个下奴出身的新郎官吃酒,没得自降身份。   相较于男客的沉默,来吃酒的女客们不少人从前都或多或少受过沈如娇的气,今日特地来看她笑话的。一个个绵里藏刀,在暗中讥讽嘲笑,故意说些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的话来想要刺激沈如娇。   沈如娇非但不生气,反倒甜甜蜜蜜地倚靠在穆衡的身上,笑着接纳了她们的祝福。   “我与夫君确实郎才女貌,毕竟我也占了这么多年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我的夫君不是天下第一俊朗又如何配得上呢?”   见沈如娇一点没动气,反而美滋滋的样子,一众女客们一口气堵在了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憋得够呛。   待到了沈家亲戚这边,沈如娇还没等敬酒,沈如春率先站起来亲亲热热地握住沈如娇的手,笑道:“之前妹妹先于姐姐出嫁,一直心中不安,如今见姐姐得遇良人,真是打心底里高兴。我得好好敬姐姐姐夫一杯才是。”   沈如娇将手抽了出来,用帕子将手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之后,又将帕子随意丢弃在一旁。看着沈如春霎时难看起来的脸色,笑道:   “要说到嫁人的本事,那我这个当姐姐的真是自愧不如。当初二妹妹明明认定了想要嫁给顾副使,结果却误打误撞跟忠勤伯的嫡长子结了缘,妹妹却也不嫌弃,将错就错就这么嫁了,真让人叹为观止。”   沈如春脸上一黑:“你!”   却也没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继续纠缠这桩让她难以启齿的往事。   在场的众人皆知,沈如春当初看中的可不是忠勤伯的嫡长子杜荣,而是同杜荣旁边站着的枢密副使顾知涧。   顾相的长子顾知涧年轻有为,气度也是不凡。   才不过二十六岁就升任枢密院副使的顾知涧不但年轻有为,样貌也是翩翩公子。   可谓是京城未婚少女们最想嫁的人,沈如春自然也不例外。   她费劲了心思弄来顾知涧的行程,想要借着假意落水的时候不经意地将顾知涧给拉下去,促成好事。   谁知道哪里出了岔子,她落水的时候居然拉错了人,将那杜荣给拉了下去。   看到沈如春脸上的表情几乎挂不住,沈如娇又补了一刀:“二妹妹凭本事嫁人,我这个当姐姐的对于妹妹也只有祝福的道理,哪儿会怪妹妹抢先一步呢?”   这桩事一直是沈如春心里头最隐秘的痛处,被沈如娇这样说出来,她拿着酒杯的手顿时气得哆嗦了起来。   沈如娇开开心心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看着沈如春道:“怎么,二妹妹这杯酒是咽不下去吗?”   “沈如娇,你不要太过分了!”沈如春咬牙切齿地等着沈如娇,恨不能撕碎了她这张脸。   沈如娇挑挑眉,唇角含笑。   我就过分了,你能拿我怎样?   “大姐姐!你不能因为自己的婚事坎坷,只能找个下奴做夫婿,就拿二姐姐出气啊。”   看到二姐这个废物居然如此不济,沈如梦站起来,满脸的委屈与愤怒地看着沈如娇,将二姐护在身后:“二姐姐是真心想要祝福大姐姐的,大姐姐不领情就算了,还说这些不着四六的话,岂不是践踏二姐姐的真心吗?我们姐妹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想,就算是大伯父和大伯母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我们姐妹之间起龃龉。大姐姐也不要仗着大哥哥疼你就如此任性才是。”   沈如娇脸上的表情未变,但眼底的冷意瞬间弥漫开来。   瞧瞧她这个四妹妹,真是不放过任何时候都要给自己造名声。   短短几句话,她沈如梦就是识大体懂分寸还友爱姐妹,为了平息事态苦口婆心劝解不懂事的长姐。   与之相比,她沈如娇自然就给众人落下不知进图,蛮横无理,甚至因为嫉妒姐妹嫁的比自己好,而不惜毁坏姐妹的名声的恶劣印象。   加上沈如梦的长相与沈如娇相比虽然不够美艳,但清丽秀气,平日里又专心营造的才女之名,语气一委屈更更显得弱质纤纤柔弱可怜。   可惜她沈如梦是打错了算盘,沈如娇轻呵一声:“四妹妹要真如自己所说的那般,就不该一口一个下奴地称呼我夫君,莫非还要我教教四妹妹你该怎么称呼人?还是说……”   沈如娇的声音提高了一些:“还是说,妹妹觉得,祖母正在为你相看王尚书家的二公子、李侍郎家的大公子、盛将军家的独子以及平远侯家的世子,所以觉得我夫君不配你称呼一声大姐夫了吗?”   沈如梦怎么也想不到,沈如娇竟然如此泼皮,把祖母给她暗中挑选的人家都抖落了一遍,如此一来在场的众人岂不是都知道她心中属意的夫婿人选了吗?!   明日之后,全京城的人也就都知道了!   到时候无论是王家、李家、盛家还有平远侯家,即便是真的有意,也觉不会再考虑她沈如梦了!   沈如娇这才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满意地看着沈如梦惨白的脸色道:“四妹妹若是只说我便也罢了,万不该将我过世的爹娘也挂在嘴上。若再叫我听到你提他们一个字,那就不仅仅是羞辱你这么简单了。”   沈如梦胸腔剧烈起伏着,一个字说不出来,就听到有人高声道了一句。   “长公主殿下驾到。”   原本一脸愤恨的沈如春和沈如梦一听到长公主三个字,顿时眉开眼笑。   最看不惯沈如娇的人来了,她们就等着看沈如娇是怎么被羞辱就好了。 第6章 顶撞   穆衡听到他十几年未见过面的姑母居然来了,略略一回忆,想起沈家似乎跟永宁侯府定过亲这件事。   他看了一眼身侧的沈如娇,即便是上了最艳丽的胭脂,穆衡也能瞧得出来,沈如娇的脸色从方才开始就不是很好。   穆衡小时候仅有的印象里,安庆姑姑就很跋扈,但凡有不如她意的事情,就要闹个天翻地覆。   因他母后当年嫁给父皇前就与安庆姑姑不睦,连带着他也不讨安庆姑姑的喜欢。   小时候穆衡也没少被安庆嫌弃指摘。   当初他被远送离京,安庆姑姑在其中也没少出力。   沈国公府和永宁侯府之间的纠葛他也听闻过,没想到沈如娇都开始招寒门入赘了,安庆姑姑竟还不愿意放过她。   安庆长公主怎么可能忘记摘胆挖心的丧子之痛?   当初要沈如娇嫁过来为她的爱子守寡的时候,沈如娇是如何昂着脖子不肯低头的模样,安庆长公主也一并记下了。   那时她就放下话来——“看不上我儿的牌位,我倒要瞧瞧,能嫁个什么人家。”   三年过去,满京城里头但凡有点头脸的人家,没有一个愿意娶沈如娇的。   不久前听说沈如娇要招赘,是个相貌出众的寒门举子。   安庆长公主怎能让沈如娇如愿?   寒门又如何,考上了进士授了官,一样是便宜了那个小贱蹄子。   在她看来沈如娇只配跟最下贱的人在一起,即便是个穷士子都不行。   她特地叫人去挑拨了一番,果然吓得那郑宥之连夜偷偷逃了。   安庆长公主原本是想来瞧热闹的,没承想到了沈府门口,听说沈家的这场亲事照常举行,她心里还暗暗一惊。   再一细问,原来是从自家的下人里头挑了一个出来应急。   安庆长公主带着些看看好戏的哂笑,款款上前用眼角觑沈如娇:   “还当沈大小姐眼眶子有多高,瞧不上我们永宁侯府,不愿当本宫的儿媳妇,想不到竟然找了个下人成亲。”   说完又十分傲慢地上下打量穆衡:“倒是有几分姿色,不过……再好看也不过是个下奴出身。沈大小姐还真良善之人,原先听过施粥施药,没想到还能施婚?屈原温席,黄香背米,沈大小姐莫非和他们一样,是菩萨心肠。”   穆衡眉头轻蹙,他这个姑姑果然还是跟从前一样,目中无人,让人生厌。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安庆长公主道:“若是没记错的话,这两个典故应当是屈原背米,黄香温席。殿下说反了。”   一直没开口的穆衡一说话,便直怼长公主。听到周围有人噗噗地低声笑了出来,安庆长公主的脸瞬时有些挂不住。   沈如娇没想到新夫婿还有这等本事,胆子挺大嘛,顿时挺直了脊背,挽着穆衡的手臂微微拍了两下表示嘉奖。   想到当年她疑惑,她那未婚夫出门骑个马游趟山居然能摔死,特地着人去打听才知道,那世子房里头光是通房丫头就有六七个,游山前一日纵地太狠,才腰酸膝软,导致一时失足。   安庆长公主居然也有脸赖到别人头上?   若非她这样咄咄逼人,沈如娇也不至于从全京城最令人羡慕的女子成为众人暗地里嘲讽的对象。   沈如娇笑吟吟地看着安庆公主道:“我家夫君虽然出身低微,但多少也识得几个字。不过最重要的是他身子骨康健,将来必定是长命长寿的。否则出身再好没有那个命,也怕是要早见阎罗,孤苦终老啊。”   听到沈如娇讥讽她早死的儿子,安庆长公主的脸色陡然一变,身旁伺候的婢女怒斥沈如娇道:“沈如娇,你好大的胆子!”   原本看热闹的人瞬间都跟着变了脸色,这沈如娇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拿长公主的痛楚伤疤下刀子,当真不要命了?   当初长公主登门逼迫沈如娇,要她抱着永宁侯世子牌位过门的时候,沈如娇一事意气用事将长公主给请出了沈家大门。   后来沈如娇还后怕了许久,以为圣上少不得会降罪于沈家,却不想圣上非但没有怪罪,反倒让她哥哥顺利袭爵。   当初沈如娇就有个猜想,恐怕是长公主作威作福惯了,但凡有个不如意不顺心就爱往宫里头钻。圣上这些年明着处处维护安庆长公主和永宁侯府,但实际上并不真的任由长公主胡作非为。   反倒还会暗地里拉拔一把与安庆长公主和永宁侯府不对付的人家。   恐怕是永宁侯府这些年里有什么逾规越矩之处惹了圣上的不快,圣上有意想要打压永宁侯府。   有了这层猜想之后,沈如娇便想要赌上一赌,就算跟长公主对着来,她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说不定圣上还会看在眼里。   果然,长公主只是吃人般地瞪着自己,并未叫人动手来教训她,想必是有所顾忌。   沈如娇不卑不亢地笑道:“我胆子小得很,长公主殿下今日既然是来吃喜酒的,便请入座吧,少陪。”   说罢,扭头便拉着穆衡走了。   全程看在眼里的新郎官转身的时候,抬眼看了长公主一眼,眼神冷冽犀利,倒是叫长公主不由地心中一紧,仿佛被野兽盯个正着。   这个沈府的下人,气势不小,当真只是个下人?   安庆长公主莫名觉得有些不安,她原本是来看沈如娇笑话的,却不想吃了一肚子气。   沈如娇已经沦落至此了,居然还硬气得很,再硬气不过是强弩之末硬撑着罢了。   若非皇兄前些日子找听说了她叫人去找那郑宥之,特地叫她进宫告诫,让她不要再与沈家生出事端。   她今日非要叫人狠狠教训教训沈如娇不可!   没讨着什么便宜,也没看到想看的热闹,安庆长公主不想继续留这儿了,她又不是真来喝喜酒的。   加之方才被沈如娇一番话气的头有些疼,直接走人了。   出了沈府,安庆长公主在回永宁府的马车上始终有点介意,便叫自己的手下人去查查,沈如娇的新婚夫婿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说是个下人,可哪有下人胆敢正眼瞧主子的?   更谬说,居然还敢顶撞自己。   此事必有不为人知的隐秘。   沈如娇陪着新婚丈夫敬了一圈的酒,即便有云锦暗中在一旁偷换酒水,还是喝多了几杯。   婚宴的酒都是上好的佳酿,酒劲十足,不过几杯沈如娇就觉得自己喝多了。   她深知自己的酒量差酒品更差这事儿,趁着还有三分清醒立刻带着穆衡回房。   敬了一圈的酒,同样没少被灌酒却不见半点儿醉意的新郎官想要趁着这个机会脱身,去跟沈国公好好聊一聊。   穆衡推脱道:“我同小姐一起回房是不是于理不合?”   按照规矩,上门的赘婿要陪着来吃酒席的宾客们到宴席结束。   穆衡这话合情合理。   沈如娇小声同穆衡道:“你若不跟我一起,这些来吃酒席的人各个包藏祸心,肯定要往死里整你。”   穆衡看了沈如娇一眼,娇媚的新娘醉眼迷蒙,显然已经是醉意上头,却仍然撑着三分清醒,可见她是真的担心自己。   而且穆衡本来就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也就承了她的好意,顺势离开。   况且酒席上人多眼杂,也的确不是商谈的良机。   穆衡道:“我听小姐的。”   沈如娇吃吃一笑:“乖!”然后朝她哥沈明煜使了个让他善后的眼色后,拉着穆衡直接拖着离开了前院,自然又少不了被人笑话她急不可耐。   全程盯着妹妹和太子殿下,但是又不便当着众人的面上去多言的沈明煜,看到他俩离开,眼珠子差点粘在他们身上。   这是,要去哪儿啊?   喝完酒,莫非是要去……洞、洞房?   沈明煜想到这儿,手里的酒杯都差点掉地上。 第7章 洞房   前院酒席上的情形一五一十地传到福寿堂,沈老夫人听到沈如娇那放浪无矩的做派,以及当着众人面顶撞长公主一事,险些气晕过去。   “孽障!真是孽障!沈家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竟然有她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胡嬷嬷连忙劝慰:“老太太当心气坏了身子,四小姐可就指望着您了。”   沈老夫人想到她的乖孙女沈如梦更是恨得牙根痒:“沈如娇这样一闹,梦儿往后还怎么许配人家?她是想要逼得我那可怜的梦儿跟她一样,随便寻个阿猫阿狗的成亲,才善罢甘休吗!?”   胡嬷嬷:“四小姐的才情可是一等一的,怎么会跟听雨阁的那个一样,自甘下贱跟一个下奴成亲。况且,四小姐不还有老太太您护着呢吗?”   沈老夫人哀叹一声:“我可怜的梦儿,我这个祖母没用,若是当初她父亲能继承国公爵位,我梦儿什么样的夫婿找不到?”   想到国公府的爵位沈老夫人就生气。   若是爵位给了沈如娇的二叔,二房的孩子们都能有个好前途,偏偏让沈明煜这个病秧子承了爵位!   一个病秧子,能有什么作为?   更不要说沈如娇得罪了安庆长公主,就算是国公的亲妹妹又怎么样?还不是等到了十九都没人敢娶?   依着她来说,就该直接叫人把沈如娇绑了送去云州,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她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得认命!   填房怎么了?   她沈如娇现在的情形,能给人当填房也是自己这个当祖母给她的体面了。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偏偏这小贱蹄子死活不肯,还闹着要招赘!   若不是当初长子长媳惯着她,听雨阁里全是沈如娇自己□□出来的丫鬟小厮,各个只听沈如娇的命令,沈老夫人奈何不得她,否则又哪里会由得她如此放肆?   小的时候沈老夫人就看出来,沈如娇天生反骨,却惯会装模作样。   果然长子长媳一死,沈如娇就立刻跟二房那边翻了脸,露出她忤逆不孝的真面目来。   往日里晨昏定省也不过就是来点个卯意思一下,明显连她这个亲祖母都不放在眼里。   胡嬷嬷又劝了几劝,沈老夫人才压下了心头那口气。   今日喝喜酒的宾客众多,若她真闹起来只会惹来更多嘲笑,沈如娇不要脸,她的梦儿还得嫁人呢。   为了沈如梦,沈老夫人也只能先忍下来。   听雨阁喜房。   回来的路上,被晚风一吹,沈如娇坐在梳妆台前,紧绷了一天的精神松懈了下来,酒意开始上头。   云锦和云雀两个过来,一个帮她拆卸发髻首饰,一个帮她打水卸掉脸上浓艳的妆容。   到了换衣服的环节,两人面面相觑一番,又看向新姑爷,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让他出去。   沈如娇正抬着手等着脱衣,等了半天没等到,抬头看到云锦云雀两个正一脸为难地看着她和旁边的新婚夫婿。   酒劲儿发挥作用下沈如娇的脑袋一阵阵地发晕,看到眼前新夫婿这张好看又陌生的脸,有一瞬间懵圈,不知道这人是谁。   缓了一缓才想起来,这是自己今日刚刚拜堂的夫婿,她挥挥手让云锦和云雀两个先下去,然后笑着朝穆衡招招手:   “你过来。”   穆衡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沈如娇明显露出醉态的脸,不咸不淡地说:“小姐醉了,应早些歇息。”   沈如娇“噌”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摇晃了一下才站稳,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到穆衡面前,抬起手来伸出一根食指点着穆衡的下巴:“你……”   她卡壳了,突然发现她不知道新婚丈夫叫什么。   “都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穆衡看着沈如娇这个样子,有种她即将开始撒酒疯的不祥预感。   “贱名不足挂齿,恐污了小姐的耳朵。”   沈如娇皱眉,似是很不满意地撅起嘴来:“什么贱名,哪有谁的名字生下来就是贱的?你这样好看,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沈如娇醉得迷迷瞪瞪,半天才从脑子里掏出一句话来:“鹤唳于九皋,声闻于天,就叫你鹤九。怎么样?你喜欢吗?”   “谢小姐赐名。”穆衡敷衍地点点头,扶着沈如娇往床边走,想要赶紧把人弄到床上,让她赶紧睡觉。   沈如娇高兴了,嘿嘿一笑:“客气什么,咱俩不都拜堂了?往后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对,一条船上的贼人……不是,是一个屋檐下的家人。”   沈如娇喝多了之后便掩藏不住她本来有些跳脱的性子,平日里除了在兄长和母亲面前,她从不喝多。   生怕毁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大家闺秀的形象。   可自从母亲过世之后,沈如娇虽然不必再为了父母双亲的颜面而强装大家闺秀的好形象,但也没再沾过酒。   今日原本就心情不好,不过几杯酒下肚,醉意却有了七八分。   穆衡看沈如娇说话颠三倒四,便知她是真醉了,眼看着到了床边。   沈如娇突然一把握住穆衡的手,眼中绽放出清明的光亮:   “既然你我已经成婚,我便会真心待你,只要你不背叛我,这辈子沈家不倒,我便会永远宠着你,保你荣华富贵。你要记得,当我沈如娇的人,别的都可以错,唯有不能背主这一点,决不能错。”   穆衡:“……”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人说要养他宠他,还要保他荣华富贵一辈子,倒是新鲜。   想着跟个醉鬼计较什么,穆衡有点好笑地顺着沈如娇的话道:“小姐放心,我永远不会背叛小姐。”   沈如娇高兴了,满意地点点头,眼中的清明之色逐渐被醉意遮盖,脸上的笑容也再度娇憨起来,捏了捏穆衡的下巴:   “真听话,乖!”   穆衡猝不及防被沈如娇捏了个正着,好气又好笑地扁了扁嘴。   大家闺秀喝多酒跟寻常醉鬼也没什么不同,一样闹腾一样无赖。   总算把沈如娇送到了床上,穆衡不好给她脱衣服,只扶着她躺好,然后准备出去叫婢女进来给她更衣,剩下的等明早沈如娇酒醒了之后再说。   他刚起身要走,原本闭着眼的沈如娇突然睁开了眼睛拉住他:   “你要去哪儿?”   穆衡:“……”   拽得还挺结实。   穆衡道:“我去榻上。”   沈如娇决定招赘的这段日子以来受尽了各种闲气,不说福寿堂那边祖母的各种为难和责难,光说今早先是未过门的夫婿逃婚,又是捉奸在床,即便抓到鹤九充当自己的夫婿,沈如娇心中依然是烦闷又委屈。   想她沈如娇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全京城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从前想娶她的人从沈家的大门能一路排到皇城根下,可如今……   自从双亲离世之后受到的各种委屈,加上沈如娇此刻醉酒的状态,她的情绪被放大了数倍。   她不是成亲了吗?怎么头新婚头一夜丈夫就要去榻上睡了?她不美还是他不喜欢自己?   就跟今早逃走的那个混蛋一样。   是不是除了爹娘和哥哥之外,没有人真心喜欢她?   穆衡看着沈如娇拉着自己的衣袖,死死地盯着自己又不言语。   沈如娇眼眶微微泛红,原本气势十足的双眼如今满是泪光。   想想这段日子以来听到的关于沈如娇的传言,知道小姑娘是委屈了。   穆衡正想开口安慰,听到沈如娇道:“你是不是也嫌弃我……”   穆衡看着沈如娇,心里想着都走到这一步了,不如送佛送到西:“小姐如天上明月,我又怎么会嫌弃小姐。”   沈如娇不但没有被安抚,反倒蛮横又急切地扯紧了穆衡的衣袖:   “那你为什么不睡到床上来?我们可是拜过堂的!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婿,你就应该睡在床上!”   穆衡还没等回答,沈如娇头晕得不行,撑不住地倒下去,脑袋一挨着枕头就睡死了过去,但手还死死地抓着穆衡的衣袖不撒开。   穆衡试图掰开沈如娇的手。   别看白嫩的小手似无骨般的柔软,但力气却真不小,下了死劲儿攥着掰都掰不开。   他不敢真用力,怕给小姑娘把手指头掰折了,只好脱掉了外衣。   沈如娇紧紧将喜服抱在怀里,不知梦到了什么,呢喃了一句:“阿娘……”   穆衡蓦然看到她眼角落下一滴泪来。   还当她多厉害,之前抽打逃婚的郑宥之,言辞犀利地怼她两个没安好心的妹妹,面对安庆姑姑的时候也是那般凌厉,结果躲到梦里头喊着阿娘哭鼻子。   说到底不过是个没满二十的小姑娘,硬撑着去处理这些恼人的事情,不愿被人看扁罢了。   看着沈如娇毫不设防的睡姿,穆衡轻笑一声。   穆衡听了听门外,沈如娇的两个婢女老老实实地守在门口,他将扎眼的喜服脱掉,打开衣柜,里面倒是有几件男装,想必是给那姓郑的预备的。   他从衣柜里挑了一身暗色的衣裳换上,虽然有些小了但好歹不像喜服那么扎眼。   穆衡从窗户翻了出去,然后轻轻一踏,整个人飞上房檐。   前院的酒席还很热闹,想到那里不过一群趋炎附势之徒,只会对深宅之中的女子厉害。再想到他的好姑姑安庆长公主居然如此蛮横跋扈,穆衡的目光带寒,更是脸色深沉。 第8章 夫人   穆衡一直在房顶上等到喜宴结束,才去到了沈明煜的院子里。   沈明煜估摸着太子殿下肯定得来找自己,这会儿看到穆衡,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行礼:   “微臣沈明煜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穆衡在沈家这事儿沈明煜一早就知道的。   十日之前,太子殿下半夜来找他,沈国公才知晓原本应该还有月余才到京城的太子殿下已经回京了。   并且还阴差阳错地被小妹给带了回来,如今被府上的管家安排在府上的马厩里打扫马厩。   当年因天师占卜时候的一句:丁卯将有大旱,灾民百万,民不聊生,恐毁国之根基,招灭国之乱。   就因为这凶兆,当年不过六岁的太子殿下被圣上一道旨意送到千里之外的道观之中,为国祈福,代君修行。   这一去就是十六年。   这些年因太子不在京中,明王穆珏一家独大,加上圣上宠爱明王,引明王一派开始盘算易储之事。   今年端午的时候,明王因擅作主张贬谪朝臣而激怒了圣上,圣上直接下了一道圣旨,宣太子回京。   此事自然引起了朝野动荡。   太子殿下突然被召回,对于野心勃勃的明王而言,自然难以容忍这个从未见过的太子哥哥回来压自己一头。   明王谋士献计,若那太子死在路上进不了京,那储君之位则非明王莫属。   穆衡早已想到他进京的这一路上必然少不了埋伏和暗杀,便让那与他体貌相似的护卫假扮成他,他自己则乔装改扮,隐了身份另择近路回京。   但明王也并非酒囊饭袋,想要除去穆衡,进京的路上是最好的机会,否则等穆衡回到京城他再想动手就难了。   所以明王让人备下天罗地网在回京的各个要道之上,专门寻找与太子年纪相仿的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好在穆衡这十几年一直在道观之中,别说当年他离开京城时明王才不过满月,不知他这个当哥哥的的样貌,恐怕他父皇也早已记不得他的长相了。加上他为了隐藏相貌特地续了长须,整日里披头散发一副前朝狂士的颓废气。   启程之前穆衡刮干净了胡子,束了发,与从前那个不如意而整日里浑浑噩噩度日的太子判若两人。   也是多亏了他这个太子不受宠,明王从前从未将他放在眼里,这一路上才有机会借着乔装之术蒙混过去。   回来京城之后,穆衡原想先去皇陵祭拜他的母亲——早逝的元皇后裴氏,没想到明王在皇陵之处也安插了人手。   穆衡一时大意被人发现了踪迹,躲避明王手下的时候化妆成乞儿暂时逃过了追查。   巧的是,那日沈家大小姐正好从外头回来,也不知是心善还是出于什么原因,二话不说就让人将他带了回来。   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穆衡抬手让沈明煜起身:“沈国公不必多礼。”   沈明煜方才从酒席上回来之后,让青瑞去仔细地问了问才知道,今早娇娇让人备马,是马厩的下人躲懒支使了太子殿下去,这才让娇娇跟太子殿下接触上。   但看太子脸上并无怒色,想来与娇娇拜堂成亲,应当是太子殿下多少有些自愿,并非完全被逼迫行事?   沈明煜愧疚道:“小妹的婚事出了些意外,没想到竟将殿下牵连了进来。”   穆衡:“无妨,反倒是更有助于我隐藏身份,就是我那个好弟弟也想不到,当朝太子居然会入赘到沈国公府上。”   听到入赘两个字,沈明煜瞬间额头上起了一层冷汗:“是、是小妹无状,微臣平日里也太骄纵她,以至于行事任性。我代小妹向殿下赔罪,还望殿下看着她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饶过她。”   说着便要跪下行礼。   穆衡一手扶住沈明煜的胳膊,淡笑道:“沈国公这话严重了,多亏了令妹的神来之笔,我往后出入沈国公府的时候反倒更加方便了。”   他的几处情报点都在酒楼茶馆或珠宝铺子这样花费不菲的场所,一个马厩小厮来往于此必回惹人注意。   但沈家的女婿出入这样的地方十分正常,也不会惹人注意。   沈明煜想到明王还在暗中搜查太子的下落,不由地一脸凝重:“明王恐怕不会轻易罢手,殿下可有下一步计划的安排?”   穆衡露出一丝淡笑:“既然已经成了沈国公的妹夫,自然也该好好利用这个身份才是。”   沈明煜听太子的意思,是还要正儿八经地当自己的妹夫?然后以沈家女婿的身份在外行走?那是不是说明殿下对娇娇也有意?   无数个问题在沈明煜的脑子里头飞过,说实话若妹妹真能嫁给太子殿下,他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不过,太子是怎么想的?   沈明煜试探地问了一句:“殿下乃万金之躯,不过沈家女婿这个身份……会不会太委屈殿下了?”   穆衡乜了他一眼,便知道沈明煜心里头在想什么。   “不过是权宜之计,我不会碰你妹妹的,沈国公可以放心。等事成之后,我会给你妹妹亲自挑选一门她满意的亲事,如此可好?”   沈明煜虽有些失望,不过太子殿下愿意为娇娇亲自挑选亲事,也好过招赘些不三不四的狼心狗肺回来。   “如此,微臣先替娇娇谢过殿下。明日我就回与舍妹说明原委,免得她不知情再冒犯了殿下。”   穆衡脑海中突然闪过沈如娇拉着自己说,从此只他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的画面,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沈明煜一脸莫名,这……他方才说的话有什么好笑的吗?   穆衡摆摆手:“不必告诉她,我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   他的身份要是被更多人知晓,只会增加暴露的风险。   而且想到若是沈如娇知道了他的太子身份,恐怕就会藏起她的小性子和小爪牙,岂非太无趣?   沈明煜的脑袋里刚浮起一个疑惑的情绪,就听到穆衡说道:   “安庆长公主与你妹妹之间的恩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只是略有耳闻不知详情,今日倒是见识到了安庆姑姑的厉害,你同我好好说说当年之事。”   沈明煜琢磨着穆衡的心思,把三年前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穆衡还问了不少细节。   等穆衡回到喜房的时候,夜已过半,沈如娇睡得很沉,穆衡没再叫婢女更衣来折腾她,就在屋子另一头的矮榻上对付了一晚。   第二日,沈如娇辰时过半了才醒过来。   昨夜醉酒,今晨起来的时候沈如娇不可避免地头疼起来,而且喜服没脱,被困了一夜,浑身难受。   她有气无力地叫了声云锦,抬手想要让她扶自己起来。   一只手扶住了她,但却跟云锦那双软绵绵的女人手触感全然不同,正是硬邦邦强而有力。   沈如娇还没适应新婚的生活,不由地一惊,抬眼就看到穆衡已经洗漱干净,朝她淡淡地一笑:“夫人醒了?”   沈如娇刚想说话,头一阵激疼,嘶了一声。   穆衡见状,立刻叫云锦去煮一碗醒酒汤来。   沈如娇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日成婚的事情,朝着穆衡笑了笑:“阿九真体贴。”   穆衡:“服侍小姐应当的。”   因是招赘上门,沈如娇第二日不必早早地起来给公婆敬茶,但依规矩还是要带着新婚丈夫去给祖母请安。   沈如娇想也知道,福寿堂那边少不了要给她气受,但阿九是她丈夫,她总不能一辈子把她藏在听雨阁不出门吧?   而且沈如娇今日也有意想要去跟哥哥谈一谈,让哥哥把鹤九带着,考察一段时日其人品能力,若是得用,也能帮哥哥减轻些负担。   重要的是,阿九若是能担起国公府的一些事物,往后就算不用她罩着,也没人敢轻易欺辱她的丈夫。   所以尽管再厌烦福寿堂和二房那边,沈如娇也得带着阿九出去走一圈,让所有人都知道,阿九是她丈夫,也是沈家的主子之一。   沈如娇让云雀进来帮自己更衣,换了身轻便的常服后,云锦端了醒酒汤进来。   喝过醒酒汤,沈如娇才缓过来一些,只是依然有些头昏脑涨浑身酸痛,问了一嘴时辰,发现早就过了请安的点儿。   沈如娇也不急了,慢悠悠地让云锦和云雀伺候自己和穆衡更衣梳头。   她看着面前的铜镜,镜子里映着正在换衣裳的穆衡。   云雀给穆衡拿的是一身湖蓝的长衫,沈如娇不是很满意,拧眉看了一会儿出声道:“这身不好,换一身。”   今日要去福寿堂,少不了要面对一群妖魔鬼怪,她必须要打起精神来。   因此她不但自己要盛装打扮,阿九也得穿得格外体面才行。   这身湖蓝的长衫是她原本给郑宥之准备的,两人身高体魄全然不同,穆衡比起郑宥之高了半个头,别看他看起来瘦弱,实际上衣裳下面很是健壮。   长衫套上去直接短了一截。   沈如娇让云雀把她父亲从前没穿过的新衣裳找出来,她左挑右选才挑了一件还算满意的给穆衡换上。   沈崇文从前是武将,因此生的高大威猛,他的衣裳一般人穿着必然要长一截。但是套在穆衡身上正正好好,长度刚好不说,连肥瘦都不必修改,宛若量身定做的一般。   虽然已经见识过穆衡的美貌,但昨日的穆衡是一身红衣,令他的气质颜色都很艳丽浓重。   今日换上她亲手挑的一身衣服,整个人又变成了另外一种气质,挺拔如松,温润如玉,像是谁家翩翩公子误入了她的闺房。   沈如娇看美色看得发怔,却听见穆衡突然丢过来一句:“不知小姐可看够了?”   沈如娇发现自己跟花痴一样看着自己新婚的丈夫半天了,而穆衡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沈如娇赶紧用力咳嗽了一声揉了揉鼻子,所谓化解尴尬的最好方法就是直面尴尬,她强撑着忽略心中的尴尬和微微地羞耻感:   “夫君如此貌美,岂是一朝一夕之间能看够的?”   穆衡淡笑:“无妨,来日方长,小姐若喜欢我这张脸,可尽情看一辈子。”   说话间,穆衡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这沈如娇不亏是京中第一美人,琼鼻樱唇,肤白胜雪,一双桃花美目不笑时如青山远雾,笑起来瞬间多情若秋水。   同昨日相比,此刻的沈如娇少了几分强撑的凌厉,倒是多了几分少女的娇俏。   “那是自然。”沈如娇装腔作势地点了点头,随即反应过来,皱眉道:“不是,你怎么还叫我小姐,得叫夫人。”   穆衡并不说话,只看着沈如娇。   沈如娇催促道:“叫啊,赶紧适应适应,往后见了人可不能叫错,不然人家会笑你烂泥扶不上墙,更加瞧不起你,然后欺负你侮辱你,难道你想被人欺负吗?”   说着又怕被误会似的补充了一句:“当然,最主要的是你被欺负,丢的是我的脸。”   穆衡看着沈如娇满脸欲盖弥彰,笑了笑:“尊夫人的命。”   谁能想到,传闻里美如天仙,恬静温婉,是京城之中所有男人心中那抹白月光的沈家大小姐,说起鬼话来是一套套的,半点传闻中的端庄贤淑也没有。 第9章 难堪   给穆衡收拾好,沈如娇自己的梳妆也是半点不能马虎。   正红色金绣如意纹的软缎长衫,配上逶迤拖地同样是正红色的金绣撒花裙,乌亮黑发绾成的随云鬓里插着的喜上眉梢青玉簪,以及六枚珍珠镶嵌的金钗,每颗珍珠都有鸽子卵大小,圆润多彩,十分夺目。   她特地挑了蓝玉的耳坠带上,这对儿耳坠所用的蓝玉,是当年圣上给父亲封国公的时候赏赐她父亲的一块蓝玉。   父亲全都给了她,做了一对儿耳坠和两只镯子。   装扮好的沈如娇,整个人跟一朵镶了金边儿的富贵牡丹。   若是寻常人这样打扮,旁人只会觉得俗气,可沈如娇本就是艳丽夺目的长相,越是张扬华贵的装扮,越是显得她光彩照人。   正要出门,外面突然响起老夫人身边的胡嬷嬷的声音。   “给大小姐问安,老太太那边早就起来了,大小姐若是收拾好了还是早些过去请安才是。家里的亲戚都在,不好失了礼数。”   往日里这胡嬷嬷可从不登她听雨阁的门。   就算叫请,福寿堂院里那么多个丫鬟婢女,随便使唤一个过来便是了,哪儿用得着她胡嬷嬷亲自来。   明着是来叫请,实则恐怕是想要过来一探究竟吧?   看看她沈如娇到底真的自甘堕落,跟个下人圆房了,还是想要借着成亲的幌子来躲云州刺史填房那事。   沈如娇相信,只要她还是处子之身,她的好祖母就不会把将她送去给云州刺史的心思熄了,好换她云州娘家侄儿一份锦绣前程。   既如此,她自然不能叫这群人如愿才是。   沈如娇看了一眼珍宝格上摆放的一把镶满了宝石的匕首,让穆衡去拿过来。   穆衡走到珍宝格前,将匕首取下,走到沈如娇所站立的床前。   沈如娇已经在床上铺好了帕子,见穆衡将匕首拿了过来,她伸手要接。   穆衡方才去拿匕首的时候便知沈如娇想要做什么,好歹是他拜了堂的妻子,这种事怎能让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来。   他直接将匕首抽出在手臂上割了一道,将血滴在了洁白的帕子上。   沈如娇完全没想到穆衡会这么做,一看到殷红的血顿时大惊失色:“你这是做什么!”   匕首锋利,只是轻轻划了一下,就割出一道血口,沈如娇赶紧将随身的帕子抽了出来折成一条,为穆衡包扎伤口。   在穆衡看来,不过是一条小小的伤罢了,哪里值得包扎,一会儿也就愈合了。   看沈如娇这紧张的模样,好像他是断了条胳膊似的,好笑道:“不过一条小小的伤口,用不了半日就能愈合。小姐千金之躯,这种粗活本就应该由我来做。况且这种小伤,并不碍事。”   沈如娇心中一阵异样,只低着头仔细给穆衡包扎,不肯抬头看她:“我自己割,也不过就是割在手指上罢了,圆房的帕子一点血就够,哪用得着你割这么长的一道口子。”   穆衡道:“若小姐手指受伤,被人瞧见就会立即明白帕子上血迹的来源。恐怕不能达到小姐想要的目的。”   沈如娇一噎,确实如此,阿九想得挺周全。   但她不爱欠人情:“原本就是我将你牵扯进来,既然你我已成夫妻,我说了要给你荣华富贵的好日子,怎么好让你第一天就白受罪?等待会儿从福寿堂回来,我带你去私库,你想要什么尽管挑。”   穆衡:“小姐……”   沈如娇:“你怎么还小姐小姐的,叫夫人,再叫错一回,就该罚你了。”   穆衡笑了起来,好看得让沈如娇有一瞬间失神。   “是,听夫人的吩咐。”   沈如娇回身,咳嗽一声装做方才失神的不是自己,把帕子往床铺里一塞,又将被褥弄得凌乱一些,像是有人在上面狠命折腾过一样。   想了想她见过那些新婚妇人第二日娇媚的模样,又往脸上多涂了些胭脂,连口脂都挑了鲜嫩的颜色,衬得沈如娇的花颜更娇艳,还真有几分初尝人事后的妩媚。   云锦和云雀两个人瞧着新婚夫妇二人携手一同出门的样子,倒真有几分话本里头描述的郎情妾意琴瑟和鸣之态。   对她们而言,穆衡什么出身不要紧,只要小姐喜欢,他又对小姐好,这才是最要紧的。   云雀道:“小姐美若天仙,姑爷气宇轩昂,简直就是天造地设一般,光是看着,奴婢都觉得赏心悦目能多吃两碗饭了。”   沈如娇听她这么说,歪头看了看穆衡,也越发满意。   一高兴就给听雨阁的上下全都发了赏赐。   到了福寿堂,还没等进屋,就看到院子里头的丫鬟婆子各个面色不善,好似沈如娇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一般。   不用想,屋内肯定也是列开了阵仗等着给她难堪呢。   沈如娇闲庭信步般地进了屋,目光环了一圈,心里冷笑:人来得还挺齐。   她二叔沈崇武一家子来的齐全,除了二婶姚氏,跟沈如春沈如梦两个姐妹,连妾氏都来了。   上首的沈老太太沉着一张脸满是怒色,估计是方才胡嬷嬷回来汇报了圆房帕子上的血渍,她祖母的算盘落了空,估计这会儿心里头正气得狠。   下首第一个位置坐着的二叔沈崇武,满脸堆着想要看好戏这五个字。   更不要说她那些个弟弟妹妹们了,更是一副副毫无遮掩,幸灾乐祸的嘴脸。   倒是她二叔新纳进门的徐姨娘还算有几分的聪明,看到沈如娇的时候,只是略略笑了笑,既不过分亲近,也没有讥讽之意。纯然是一副被赶鸭子上架,让人拽过来瞧热闹的。   来瞧热闹的也不止沈府自家的人。   沈老夫人右手边坐着一个面色严厉,皱纹很深的老太太,打从沈如娇进来,一双眼睛跟钩子似的钩在沈如娇和穆衡两个人的身上。   似是恨不能剜下一块肉来。   这老太太便是沈如娇的舅奶奶,也就是沈老夫人的弟媳妇魏江氏。   早年沈家不过在云州是个小小的富商,连首富都算不上。   之所以发迹,皆因沈如娇的父亲沈崇文与家里不睦,离家出走从了军,没想到屡获军功,后来因打败北边的胡人,彻底绝了后患这才获封国公之位。   真应了那句一家得道鸡犬升天的老话。   沈崇文获封之后,当时已经寡居的沈老太太听说长子出息了,便立刻拖家带口,连带着几房亲戚从云州直接搬来了京城。   想要让沈崇文帮忙在朝中给几个哥哥弟弟乃至叔叔舅舅们谋上个一官半职,还说这对于沈崇文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沈崇文为人一向刚直,没答应母亲的要求,沈老夫人还闹过一阵绝食。最后还是当年还活着的先皇后听闻了此事情,让人给沈家的这几个亲戚在京中找了几个闲职。   后来他因直言上谏惹怒了皇帝,也是先皇后为他说话,平息了皇帝的怒火。   为此沈崇文一直很是感激皇后娘娘。   沈家的几门亲戚因为当初沈崇文不愿给他们谋官职,得了好处之后,便也不爱与沈家往来。觉得沈崇文没良心,是个白眼狼。   唯独沈老夫人的弟媳,往沈国公府跑的最勤快,也惯会给沈老夫人献殷勤。   沈老夫人打年轻的时候就爱旁人奉承,因此待这个弟妹也十分宽和,让魏江氏宛若这沈国公府的主子一般,没事就爱指手画脚地摆她长辈的谱儿。   从前沈崇文夫妇还活着的时候,沈如娇就没少受这个舅奶奶的闲气,只不过那会儿她还罩在大家闺秀这四个字的罩子里头,受了气也只自己忍着,不好还嘴。   每每她说舅奶奶过来,就躲着不想见。   偏偏魏江氏因为沈如娇年幼不懂事的时候顶撞过她一句,从此还真便看沈如娇不顺眼,次次来都让福寿堂的人去叫她过来,横挑鼻子竖挑眼,有错没错地训斥上小半个时辰。   这魏江氏比她这个祖母还不如,是个小商贩家的女儿出身,字不识几个,更没什么教养,因此骂她的时候净捡一些难听的话说。   今天这位舅奶奶的架势已经摆开了,估计是准备好要狠狠骂自己一顿了。   正想着,沈如娇就听到魏江氏尖锐又沙哑的嗓音喝骂道:   “沈如娇!你还不跪下!?” 第10章 忤逆   闻言,沈如娇眼风轻飘飘地从魏江氏的脸庞上扫过,理都没理。   方才来的路上,沈如娇就已经跟穆衡说了:“一会儿进去之后,你随机应变,不用太过在意旁人说了什么,一切以我的命令为主就行。至于别的,你只要记得你是我沈如娇的人,他们折辱你就是在折辱我,不必受着,我不爱受委屈,也不爱叫我的人受委屈。当然,有我在,也不会叫人欺负了你。”   穆衡听她说的那番话还觉得有些夸张,再如何也是一家人,况且勋贵之家最在乎颜面,总不能跟市井泼皮一般难堪地撕扯。   不过他看得出来沈如娇是为了他好,便笑着应是。   如今真到了福寿堂,看到屋内主子下人加起来十几双眼睛直直地瞪着沈如娇和自己,仿佛要将他们两个生吞活剥似的。   穆衡才算是真的感受到沈国公这兄妹两个在这国公府的不易。   “哟,今天吹的什么风,竟然都来了,莫不是特地为了我吧?”   沈如娇缓缓走到厅堂的中间,手还牵着穆衡,站定之后借着宽大的衣袖,暗中捏了捏穆衡的手,示意他不必害怕之后,才松开。   “沈如娇,我同你说话呢,你耳朵聋了不成?!”   魏江氏被沈如娇无视弄得火冒三丈,“啪”地一声,将桌子拍得震天响,倒是把沈崇武给吓了一跳,差点儿将手里的茶碗给扔出去。   沈如春和沈如梦两个则唇角掩不住地上翘,每回这个舅奶奶来,她们就能看一出好戏。   虽然她们也瞧不上魏江氏的粗鄙,但这魏江氏越粗鄙,骂沈如娇的场面也就越好看。   沈如娇微微蹙眉,揉了揉耳朵,慢条斯理地开口:“舅奶奶,这里是京城,也是沈国公府,不是你从前的云州乡野之地,说话的声音收敛着些,省的被人笑话你粗鄙。”   沈老夫人一脸愠色:“如娇,你未免也太目无尊长了。赶紧跟你舅奶奶赔礼道歉!”   魏江氏也是没想到沈如娇居然敢如此顶撞自己,她眼珠子一转,没冲着沈如娇去,而是满脸堆着为沈老夫人的不平之情,一手按在沈老夫人的手背上,极其夸张地叹了口气:“哎呦!我的好姐姐,你就是吃亏吃在了心太善上面!看看,这都把个孙女都给惯得不成样了!你看看我那几个孙子孙女,有哪个跟她沈如娇似的。晨昏定省还得让人三催四请,来了之后不先给你请安赔罪,反倒顶撞起我这个舅奶来了,你说她眼里头可还有你这个祖母?”   说着魏江氏狠狠地斜眼瞪向沈如娇:“更别说,婚姻大事居然也敢不尊长辈就擅自做主,没有半点儿人伦的东西!我呸!不要脸的下贱胚子!”   沈老夫人也唉声叹气地回握住弟妹的手:“好弟妹,你说的我难道不知道吗?可老大两口子去的早,留下这两个孩子,我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得。生怕外人说我这个当祖母的偏心眼儿,苛待遗孤。   “可即便如此,外面也没少说我跟崇武的不是,说我们娘俩想要夺长房的爵位。日月可鉴啊,都是一家人,哪里说得上这样狠毒的字眼?   “如今好了,煜哥儿袭了爵位,也是正经的国公爷了。可我这个做祖母的哪儿还能说得上话?便是说了,人家也不爱听,只当你要害他们呢!”   魏江氏骂得更起劲了:“要我说,像是梦儿这样的好孩子你心一千一万一都不为过,那等子一看就是白眼狼的面相,你也掏心掏肺地去对她好,结果呢?人家不但不感激你,不孝敬你,还反咬你一口。依着我的脾气,这样的孽障就该关起门来打死,免得丢尽祖宗们的颜面!”   沈如娇看着魏江氏和沈老夫人你一言我一语假模假式又惺惺作态的样子,一点儿不气,还突然笑了起来。   沈如娇先前故意忽视魏江氏她已经闷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她正跟沈老太太数落沈如娇的不是呢,沈如娇竟然还敢笑出声来,魏江氏直接勃然大怒,指着沈如娇大声责骂:   “你居然还敢笑?!你还要脸不要脸?真是个有娘生没娘教的玩意,沈家怎么有你这么个孽种!”   魏江氏言语粗鄙,骂沈如娇骂的极其难听,穆衡不由地拧起了眉头,将腰间的佩玉轻轻一捏,捏了绿豆粒大小的一块下来。   “江秀莲,你嘴巴放干净一些。”   原本沈如娇压根没把魏江氏放在眼里,结果听到魏江氏连她娘也一并辱骂上了,沈如娇立时沉了脸色,出言警告道:“江秀莲,你大约是忘了这沈国公府如今是谁当家,凭你也配提及我娘?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魏江氏:“你……”   沈如娇抢先一步,继续抨击:“敢在我沈家如此肆无忌惮辱骂过世的国公夫人,和现如今沈国公的嫡亲妹妹,狗胆包天!我就是让人打你一顿,也无人能指摘的了我。从前你几次三番地辱我骂我,我不与你计较,不过是念在你一把年纪没见识没本事又是个大字不识的村野乡妇,跟你一般计较反倒是辱没了我身份。你再不干不净地辱我爹娘,我便即刻让人将你拖到沈家大门口杖责,请来往过路的人都好好瞧一瞧看一看,你江秀莲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沈国公府撒野!”   魏江氏从前骂沈如娇骂的更难听的也有,哪儿可能因她这几句话就收敛,反倒因为沈如娇居然胆敢忤逆她而更加恼火,直接站了起来。   “你这个……呃!”骂人的话刚冒出两个字,魏江氏突然觉得脖子下面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当即说不出话来了。   穆衡丢出佩玉碎块当作暗器,出手速度极快,在场的人没有会武的,因此谁也没看出来魏江氏是被他点了哑穴。   只当她年纪大了,气急攻心,犯了什么病症。   沈老太太还以为魏江氏被沈如娇给气出好歹了,赶紧让人扶着她下去,叫大夫来给魏江氏看看。   转回头,沈老太太指着沈如娇痛骂道:“沈如娇你也太放肆了!你眼里头还有我这个祖母没有!魏江氏乃是你亲舅奶奶,你居然敢直呼其名,你还要让人打你舅奶奶,你你……你还有没有半点儿纲纪人伦!”   沈如娇无辜地笑了笑,道:“祖母,我眼中要是没你,今日也就不必过来走这么个形式了。我堂堂国公爷的亲妹妹,难不成还要受些阿猫阿狗的闲气?如果祖母不乐意见到我与夫君,那我们走便是了。”   沈老夫人怒不可遏:“你给我站住!”   沈如娇乖乖地站住,然后转过身来巧笑倩兮:“祖母还有别的吩咐?”   沈老夫人因为动怒脸色涨红,沈如梦赶紧上前去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柔声劝慰道:“祖母莫要动气,您若是气出个好歹来,梦儿可怎么办呀?梦儿不能没有祖母!”   沈如梦说着落了两滴泪下来,整个人看着脆弱不已,看向沈如娇道:“大姐姐,你怎么能这样跟祖母说话呢?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祖母虽然严厉,但她这也是因为疼惜你才为你的终身大事着急,你即便是不领情,也万不该这样伤她的心呀。若是因为昨日的事情大姐姐生我的气,那我这就给你赔罪,给大姐夫赔罪,只求大姐姐不要再让祖母动怒了,她年纪大了,经受不住你这样气她。”   沈如娇哦了一声,看着她道:“好啊,那你赔罪吧,下跪斟茶再磕几个头,我勉强能原谅你。”   沈如梦噎了一下,委委屈屈地站起来就要给沈如娇下跪。   沈老夫人哪里舍得放在心尖儿上的乖孙女被这样欺辱,顿时心疼的不行,一把将沈如梦抱住:“我的好梦儿,祖母知道你孝顺,但也不能为了祖母而让你去给人家磋磨!放心,为了你祖母也会好好活下去的,否则你还不得被人给欺负死啊!”   沈崇武也站了起来,指着沈如娇的鼻子骂道:“沈如娇,你可别太过分了,否则我这个当叔叔的今天就替我大哥好好教教你,孝字有几笔!”   看她二叔一脸横肉想要动手,穆衡微微错身将沈如娇挡在了身后。   沈崇武眼中穆衡不过是他沈家的一个下奴,哪里会将他放在眼中,用力用肩膀撞向穆衡,伸手去抓他身后的沈如娇。   结果穆衡就像一块铜墙铁壁似的没有被撼动分毫,沈崇武撞上去的肩膀极痛无比,伸出去的手还没等碰到沈如娇,便被穆衡捏住手腕,反手用力一折。   “啊——!!痛痛痛!!你放开我。”沈崇武疼得满脸扭曲,几番挣扎也脱不开。   离着沈崇武最近的郭氏和沈如春脸色都吓白了,扑上来就要救沈崇武,被沈如娇身边的两个婢女一左一右地给拦了下来。   沈老夫人一向疼爱小儿子,见他神色痛苦,直冒冷汗,可见是疼极了。立刻叫人:“来人啊!来人啊!快给我拉开这个狗奴才!沈如娇,你真是疯了!你要打你的亲舅奶奶不算,你连你二叔都敢动手了!你你你这个忤逆不孝蛇蝎心肠的贱人!”   沈如娇来的时候特地带了十个身手极好的家丁小厮,此刻全都围在福寿堂的门口,谁也进不来。   这番架势,终于让福寿堂的众人脸色都跟着变了。   这沈如娇,说不准还真能干出鞭打杖责亲二叔的事情来。   沈如娇带着笑意看着众人,太了解她这个二叔了,如今中馈都在她手里头握着,无论是她祖母还是沈崇武都不过只能摆摆长辈架子,却不敢真拿她怎么样。   否则,她哥一句分家,祖母跟二房的人都得滚出国公府。   但穆衡的维护令沈如娇心里头十分熨帖,这个丈夫虽然是临时凑上来的,但还挺有担当。   穆衡冷眼按着沈崇武,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卸,正想问问沈如娇,打算如何处置。猝不及防地手被一团柔软细嫩的触感抱住,微微侧头就看到沈如娇握着他的手,漂亮的小下巴高高扬起,很是得意:“行了,放开二叔吧,晾他也不敢胡来。”   说完,又悄悄地凑上来在穆衡的耳边道:“原来你这么厉害啊。” 第11章 责难   穆衡原本还觉得就这么放过沈崇武有点太轻易了,还想再暗中给他一下子,让他的胳膊彻底折了,算是给个教训。   沈如娇趴在他耳边软软地一句话,宛若有什么奇怪的情绪从他胸间一划而过,还没来得及细细捕捉,手上的力道先按照她的意思松了下去。   一脱离穆衡的牵制,沈崇武立刻远离穆衡和沈如娇,生怕再被人反手按住,丢脸不说,手臂犹如断了一半,剧痛无比。   沈如娇没发现穆衡被她那一句话弄得有些失神,转头看着沈崇武讥讽道:   “二叔好威风啊?我们沈国公府恐怕是要装不下您这尊大佛了,不如我找哥哥说一说,咱们挑个日子分家?”   一听到分家这两个字,在场的众人纷纷又变了脸色。   沈崇武文不成武不就,全靠着国公府过活,离了国公府他连饭都吃不上。听沈如娇把分家搬了出来,顿时没了言语,一屁股坐回了椅子里。   沈老太太想到沈如梦还没许人家,如今因为沈如娇的关系,沈如梦已经在婚事上十分艰难,若是再离了国公府,岂不是只能嫁给那些个下等人家?   她忍了忍,软下语气:“就算你不顾忌你自己的名声,也要顾忌你父母的名声吧?如今他们在九泉之下看到你这个样子,如何能瞑目?!”   沈老太太努力摆出一副慈爱的模样:“听祖母的话,这个下奴怎么能配得上你?你可是国公府的嫡长女,就算是招赘,也得是个正经清白的儿郎。你先到庄子里头去避一避,起码等世人淡忘了之后,再回来。到时候,祖母为你精心挑选一人,重新办一场漂漂亮亮体体面面的婚事。”   沈如娇听到沈老太太提及她的父母,眼中闪过一道寒光,随即轻轻垂下眼皮遮住了里面汹涌的情绪,随即轻笑一声:“祖母这是叫我始乱终弃?”   她看着身旁的穆衡,指尖轻轻划过穆衡的面庞,从眉眼游走到笔挺的鼻梁再向下滑到薄而微抿气的双唇:“我可舍不得,这样好看的一张皮囊,身手还如此厉害,就是满盛京之中再挑不出第二个来。再说我们昨日成亲,请的可是半个京城的权贵豪门之家,如今哪个不晓得我沈如娇已经有了夫婿?等世人淡忘?怕是祖母去见祖父那日,都未必能等到。”   沈老太太脸上的慈爱碎了一地,咬牙切齿:“你这是打定了主意要令沈家蒙羞?!”   沈如娇眼神犀利,冷笑:“祖母这话说得偏颇,当初二妹妹为自己谋求婚事拉着忠勤伯长子落水,闹得人尽皆知的时候,您不说沈家蒙羞。   “我爹娘骤然离世,死因不明时二叔便盘算着要承我爹的爵位,那时候您也不说令沈家蒙羞。   “今日,我不过是正经地招赘了一名夫婿,我这夫君的样貌还是一等一的出挑,您倒开始挑三拣四起来,说我叫沈家蒙羞了?”   说到这儿,沈如娇露出森森笑意,轻移莲步到了沈老太太面前,用近似鬼魅般地笑容看着她,轻声道:“祖母,您这样厚此薄彼,却嫌我这个做孙女的不够尊重孝敬。你在夜里头可能睡的安稳?难道不会梦见我爹娘来您的面前讨个说法吗?”   沈老太太呼吸急促,吓得脸色发白。   一旁的沈如春方才被沈如娇的话说的得挂不住脸,此刻也站出来指责沈如娇:“大姐姐,你怎么可以这么跟祖母说话?大伯和婶婶过世已经三年了,你就是心里头再难过,也不该将罪名推到祖母的头上吧?难道大伯就不是祖母的儿子吗?”   沈如娇缓缓起身,轻笑一声:“是啊,难道我父亲就不是祖母的儿子吗?焉何我父亲尸骨未寒,祖母便张罗着为二叔铺路搭桥,想要夺我长房的爵位?”   沈如娇环顾四周,众人都是一脸心虚的表情,她突然觉得好没意思。   拉着穆衡道:“我乏了,咱们回去。”   沈如娇走后,沈老夫人也没了精力,让人都散了,她要自己待一会。   方才生了一场气,沈老太太的老头疼也犯了。   胡嬷嬷给她按摩的时候,沈老夫人突然握住胡嬷嬷的手:“阿红,你说,沈如娇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胡嬷嬷脸色一变,随即又肯定地摇了摇头:“不能够,当年的事情做的隐蔽,知情人也都死的死走的走。大小姐那时候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娇养小姐,能知道什么?若她真的知道了什么,还能等到现在?早就闹起来了。今日无非就是跟老夫人你怄气罢了,大概还是恼怒此前老夫人给她挑选的夫家的事情。”   沈老太太冷哼一声,脸上满是讥讽:“她自己命不好,倒还有脸挑三拣四?如今又怎么样?还不是跟了一个下等奴才,若非为了我的梦儿,我才懒得管她死活。”   为了沈如梦的婚事,沈老太太没少四处张罗筹备,她最为满意的还是平远侯家的小侯爷,原本想等着沈如娇的婚事过了就让人去说项。   偏偏横生这么多枝节!   沈如娇找了个下奴成亲已经足够丢人了,她居然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她给梦儿挑选的那些人家悉数抖落了出来!   现下满京城的人都在看沈国公府上的笑话,原本有意想要与沈如梦相看的几户人家今日全都纷纷退了帖子,借口推辞了。   说起沈如梦,沈老太太便忍不住叹气:“我可怜的梦儿,有沈如娇这么个姐姐,她的婚事可怎么办?”   胡嬷嬷宽慰她:“老太太不必忧心,四小姐是个有福的,倒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等上几个月,大小姐闹出来的这几桩丑事也就被人淡忘了,那个时候估计个王爷的世子们都要上京来贺皇后娘娘的千秋,老夫人何愁没有佳婿可挑选?”   说着胡嬷嬷顿了顿,四下看了一眼,小声地在沈老太太耳边道:“实在是不行,咱们再去求求明王殿下,总能给四小姐找到一门好亲事的。”   是了,还有明王殿下这一茬呢!   沈老太太闻言顿时豁然开朗,一扫愁云:“也是,总还有后路可退。再说,好饭不怕晚,我的梦儿如此出挑,说不定自有良缘在等着她呢。就是可惜了云州那边,不过也罢了,你回头跟我那弟妹说一声,云州的事情便算了吧。回头梦儿的夫婿肯定是人中龙凤,到时候哪还用得着回云州去找缺,留在京城多好。”   胡嬷嬷嘴上虽然笑着应道:“说的是呢。”   心里头想到魏江氏的脾气,恐怕还有的闹呢。   沈如娇带着穆衡回雨阁的一路上全程抿着嘴不吭一声。   穆衡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步远的位置,见她的侧颜紧绷无比,便知道她方才在福寿堂里大杀四方压了众人一头,似乎很厉害,但她心里似乎并不痛快,反而有些烦躁甚至是怒火。   穆衡才回京不久,不知道沈家之前发生了什么,但听方才沈如娇和沈老夫人之间的对话,似乎前沈国公之死并不是单纯的意外?   当年他一路去道观的时候,多亏了沈国公让人护送,他才能平安抵达道观,否则半路之上就会被继后安插的人拿去给野狼果腹。   若是沈国公当年的死真有可疑之处,那他定要好好查一查。   沈如娇刚到院门,云雀便立刻小跑了过来,有几分忐忑地看了沈如娇一眼,道:“小姐,方才洛家来人送了帖子来,说洛家二小姐下月初十要摆宴。来送帖子的人特地留了话,他们家洛二小姐说大小姐昨日新婚,未能亲自来恭贺,让大小姐赴宴的时候务必带上姑爷一起。”   说完云雀和云锦两人立刻小心地看了看沈如娇的脸色。   沈如娇用两根手指随意地接过帖子,翻看一眼后,轻扯唇角:“洛二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不过就是想看我笑话罢了,居然还特意弄个赏菊宴出来。”   说着她回身看向一路都跟在自己身后的穆衡:“阿九你怎么想?去还是不去?”   穆衡从前在道观的时候,京中的事情他多侧重于各派党争以及各大世家之间来往的情报,也曾听说过沈家大小姐沈如娇,一贯是端庄贤淑为京城之中的闺秀典范。   这两日他亲眼瞧着才发现,外界所传与事实不符。   沈如娇瞧着像是温婉贤良,但骨子里头却是十足地倔强和不服输。   瞧她昨日抽郑宥之的那一顿就能知道她的个性,洛家二小姐想要看她的笑话,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以沈如娇的性子,恐怕只会迎难而上,打对方一个落花流水。   若他说不去,估计沈如娇会看不起他,而他暂时还需要沈家女婿这个身份来办事。   “我定不会叫人羞辱夫人的。”   穆衡虽然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落在沈如娇的耳朵里,就觉得穆衡说这话是维护她,让她放心,只要有他在就会叫人欺负了她。   穆衡的话顺时叫沈如娇散了满心从福寿堂里生出的气。   沈如娇露出颇为满意的笑容,直接把帖子扔给云雀:“给洛家下人回话,就说初十那日一定到。”   云雀领命下去,她又同云锦道:“饭都没吃先生了一肚子气,我饿了,叫人摆饭吧。” 第12章 调戏   早饭的品类十分丰富,也都是沈如娇偏好的口味。   红糖圆子、水晶糕、芙蓉肉饼、金乳酥等等偏甜口的点心,小菜六碟,汤饮羮粥也有咸甜两味。   饭菜上桌之后,沈如娇才想起来如今她不是自己一个人用饭了。   她拉着穆衡坐下来,问道:“忘了问阿九一句了,你看看这些可有什么忌口或者不爱吃的,跟我说,我让她们撤下去。”   从前在道观之中,穆衡跟着观主生活,多以清淡素食为主,早上不过就是一碗新鲜的豆浆,配一个素的烧饼或者豆腐青菜馅儿包子。   因道观所建远离繁闹尘世,穆衡即便是想吃些什么精巧适口之物,也难得一见。久而久之他也渐渐磨平了口腹之欲。   沈如娇这一桌子的早饭,样样数数摆了十几二十个碗碟,充分体现了什么叫做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叫一向清规戒律的穆衡有些叹为观止的同时,也突然想起,好像六岁之前,他还在宫里头的住着的时候,早上起来也是满桌的食物,比起沈如娇这一桌还要多上一倍不止。   如今想想,隔了十多年,竟有种隔世之感。   穆衡生出几分感慨,见沈如娇还在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淡淡一笑道:“谢夫人关怀,没什么忌口不喜之物。”   沈如娇一想也是,穷苦出身的人自然不会挑剔食物。   她一想到穆衡能流落街头饿晕过去,那肯定没少吃苦,有些心疼地拍了拍他的手道:“你放心,往后有我在,一定不会饿着你的。”   穆衡:“……”   从昨天到现在,不知道听沈如娇说了几回要养着他这话。原来这就是吃软饭的感觉?   沈如娇之前只是有点饿,这会儿看到满桌子喜欢的食物,饥饿感顿时鲜明了起来,先端起一碗加了蜜糖的牛乳燕窝润润喉。   牛乳洁白燕窝晶莹,混着香甜的蜜糖,一口下去让沈如娇从胃里到心里都舒坦了,眼睛也跟着眯了起来。   穆衡其实不爱太甜腻的食物,自行取了一碗拆鱼羮,配着煎的油酥金黄的葱油烧饼一起食用。咬着烧饼,目光却落在沈如娇的身上。   到底是大家闺秀,进食的礼仪规矩好看又文雅,端碗时候动作轻柔从容,纤纤玉指捏着勺子轻舀起一勺,放到唇边小口轻抿,全套下来一丁点的声响都没有发出。   光是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穆衡突然有点能明白,为何酒宴之上从少不了美人相伴。   原来看美人进食,也是一种享受。   沈如娇一碗燕窝下肚,整个人就像是餍足的猫儿似的得到了极大的抚慰,舌头轻舔了一下嘴唇,在唇瓣上留下一道水亮的色泽。   穆衡目光黏在沈如娇的唇上,半晌,挪开了视线。   沈如娇吃完燕窝,肚子里头打了底,慢悠悠地拈起一块金乳酥。   一边吃一边打量她的新婚丈夫。   她发现穆衡虽然出身不好,吃饭的时候居然还挺有规矩,不会弄出非常大的响动,咀嚼的时候也没有声音,动作斯文,称得上十分赏心悦目。   很好,沈如娇越发满意,直接给穆衡夹了一筷子蜜糖糯米藕夹:“夫君这般瘦,多用些。”   “多谢夫人。”   穆衡不是很爱这种甜的齁人的甜食,原本想放着不用,但沈如娇撑着下巴看他,就等着他吃。   穆衡觉得他要是不吃掉这个藕夹,沈如娇肯定不高兴。   他将葱油烧饼先放到一旁,把藕夹捡了起来,轻咬一口,香甜的蜜糖裹着粉糯的藕片和糯米,咀嚼了几下之后,浓郁的蜜糖和藕片糯米的清香结合,倒没他想象的那般甜腻,还挺好吃。   藕夹用红菜汁染就了艳丽的胭脂色,穆衡轻咬一口,唇上便染上了一抹艳色,十分魅惑。   沈如娇看得忍不住咽口水,看着穆衡莹亮的唇色,有一丝好奇,不知这双唇亲上去的时候,是不是也犹如蜜甜。   随即又觉得自己着实越来越不着调了,竟然开始见色起意。   两人用完饭之后,沈明煜的小厮青瑞过来了,请沈如娇过去一趟,沈明煜有事要同她商量。   沈如娇以为沈明煜是听说了方才福寿堂的事儿,让青瑞去回复哥哥说她等下便过去。   等青瑞走后,沈如娇想到刚才吃饭的时候还说要带鹤九一起出门逛街,哥哥叫她过去一时半会肯定完事不了。   怕他怪自己言而无信又待着无趣,沈如娇软声哄着他道:“我原本还说今日带你出去逛逛,哥哥那儿既然叫我过去,少不得说上半天。今天估计我就不能陪你出去逛了。一会儿我让人去把万宝斋的人带着料子和样衣过来,你就安安心心的在家里头挑选挑选。想吃什么喝什么就叫云雀伺候,别不好意思。”   临走前还特意交代一句:   “若是有无关紧要的人过来,你不必搭理。我会吩咐云雀守好院门,不让闲杂人等进来。”   穆衡原想说不用,让沈如娇自去忙就是,他一个人出门逛逛也是一样,正好还能避人耳目,去他手底下的茶楼一趟。   没想到沈如娇人不在,倒是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   眼下他若是硬要出门逛逛,只怕没引起外面明王眼线的怀疑,先惹了沈大小姐的猜忌。   “夫人尽管去便是,我等着夫人回来。”   沈如娇看穆衡这张好看的脸,忍不住上手捏了捏,笑道:“真乖!”   随即便立刻出了门。   穆衡摸了摸被沈如娇捏的地方,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嘴角不禁升起一丝笑意。   走出听雨阁半天,沈如娇才缓缓把心口绷的紧紧的一口气呼了出来,胸腔里的一颗小心脏瞬时扑腾扑腾乱蹦起来。   她握着方才捏过穆衡脸的手,耳朵微微发烫。   沈如娇啊沈如娇,你有点出息!   那是你明媒正娶的丈夫,捏一把怎么了?捏十把都行!   越想越觉得自己没出息,沈如娇好好地生起气来,等会回来她一定要多捏几下,早点儿习惯才行。   云锦在一旁看着沈如娇的脸色一会儿泛红,一会儿又凝重,跟唱戏似的。自打先国公和夫人过世,她家小姐脸上可许久没出现过除了愁绪和怒气之外的情绪了。   “对了。”沈如娇突然想起件事,方才鹤九只吃了她给夹过去的蜜糖藕夹,别的甜食一点没碰,大约是不喜甜食但又不好意思同自己开口。   她回头跟云锦道:“往后的饭食里可多些鲜咸之味,姑爷不喜甜食。”   “是,奴婢回去便去吩咐他们。”   云锦看得出来,小姐还挺喜欢的姑爷的。   从前与永宁侯世子订婚的时候,小姐对小侯爷也没有多上心,平日里也想不起来问一句。   后来听闻小侯爷出事的消息,小姐的第一反应也不是难过,而是担忧长公主那边会不会因此借题发挥。   像这样顾念一个人口味上的喜好,还是她们家小姐还是头一回,只希望姑爷不要辜负小姐的喜欢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章 商讨   沈明煜让青瑞去叫沈如娇的时候,特地叫青瑞跟听雨阁那边的人探探口风,看看昨晚上妹妹跟太子有没有发生什么。   结果青瑞这个不机灵的,去问了半天,什么都没问出来。   沈明煜决定一会儿娇娇来了之后他亲自问一问。   虽然昨晚太子殿下说过不会对娇娇如何,可太子毕竟是个男人,面对娇娇的美貌能一点都不动心?   退一万步,他信得过太子的为人,可娇娇她并不知道这不过是逢场作戏啊!   他自个儿的妹妹他最了解不过,认定的事情就要一条道走到黑。   沈如娇招赘最重要的目的便是子嗣,太子能忍得住不碰娇娇,可娇娇不可能不去碰太子啊?   孤男寡女同处一屋檐之下,光是想想,沈明煜这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晨起脸色比昨天还要苍白。   白檀伺候他起床的时候被他脸色给惊着了,还以为沈明煜许久没犯的寒疾又犯了呢。   沈如娇来的时候,沈明煜正半靠在床上,白檀正端着汤药的碗给他喂药,旁边还摆了两叠蜜饯果干,等会喝完药之后用来甜嘴祛除苦味的。   “我来吧。”沈如娇上前把药碗从白檀手里接过来,沈明煜挥挥手让白檀带着下人们先退下,他有话要单独跟大小姐说。   沈如娇舀起一勺汤药递到沈明煜的嘴边,沈明煜皱眉躲了一下:“行了,不喝了。叫你来是有正经事问你。”   “不喝怎么行?!”沈如娇杏眼一瞪,教训起哥哥来,“你的寒症多容易反复你自己不知道吗?若是不按时吃药,回头寒症犯了我可不心疼你。行了,你不就是问我今早去福寿堂的事儿吗?把药喝了,我慢慢跟你说。”   “好好好,我自己喝。”沈明煜拿过药碗,一口气灌了下去。喝完拿起一颗话梅压制口中酸涩的苦味,才道:“我不是问你福寿堂的事情,我还不了解你吗,二房那边要是能叫你沈如娇吃了亏,那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沈如娇得意地笑了笑:“那是,而且我现在还有阿九护着,更是如虎添翼。”   听到这个名字沈明煜眉心跳了跳:“谁是阿九?”   “我新招进门的夫婿啊。我给他赐名鹤九,往后哥哥叫他阿九就行。”   沈明煜眉心跳得更厉害了:“不是,你怎么还能给你夫君赐名呢?”   给太子赐名这事儿只有圣上干过,你倒是干起来一点都不烫手。   沈如娇奇怪地看着他:“赐名怎么了?他原本就是咱家下人,那名字还不是想改就改的?而且他当了我的夫婿,总不能按照家里小厮下人的名字叫吧?当然得改个新名字。”   沈明煜:“……”   妹妹说的有理有据,他竟然无法反驳。   太子既然不让他告诉妹妹真相,那鹤九这名字太子殿下想必也是乐意接受的……   沈明煜不得不这样安慰自己。   还是先说正事要紧,沈明煜刚要开口,沈如娇一双手按在他的胳膊上,满脸兴奋地同他讲起今早福寿堂的发生的事情。   “我觉得我这回的夫婿还真是捡到宝了。哥哥你是没看到,阿九的身手真的很不错,那天揍那郑宥之一拳下去当即人就软成了一滩烂泥!今早他不过是轻轻一扭,二叔当即就动弹不得了,哇哇乱叫的样子实在可笑。”   沈明煜心情复杂地看着妹妹两眼放光的样子,心道太子那身手何止不错,父亲当年特地请了武艺卓绝的鬼影大师教授太子武艺,别说寻常高手,就是当今圣上身边的禁军金鹰卫头领,都未必能与太子殿下匹敌。   沈明煜嘟囔了一句:“你何止是捡到宝啊……”   你可是捡到了将来的整个江山啊!   “什么?”沈如娇正说得兴奋,只看到沈明煜的嘴巴动了动,内容没听清。   “没什么。”沈明煜先按住妹妹的话头,把自己最关心的事儿先问了:“你,跟那鹤九可曾圆房了?”   沈如娇一愣,没想到她哥居然惦记这事儿,有些不自在地看向别处摇摇头:“还没有,不过早晚都要圆的。”   沈明煜顿时一脸急色:“什么叫早晚都要圆,不行啊,这事儿我不同意!”   沈如娇原本还有点儿羞涩,一听到哥哥居然反对,小脸一扭转了回来看着沈明煜皱眉:“为何不可,难道哥哥也瞧不起他是一个下人?”   沈明煜没法跟妹妹解释这房圆了,恐怕他们一家子容易凉了,只能从别的方面劝说:   “不是下人的问题,你这门婚事结的仓促,那郑宥之你还翻来覆去查看了那么多时日,不也差点儿被他给坑了吗?这个鹤九不过是个权宜之计,你压根都不了解此人,更不知道他的为人和品性,你就这么急匆匆地认定了?万一你不喜欢他呢?万一他有什么毛病你不知道呢?再万一他从前是个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怎办吗?若是圆了房,便再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沈明煜一面说着一面在心里告罪,希望太子殿下莫要治他不敬之罪,他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啊!   谁让太子他不让自己告诉妹妹实情的呢?   沈如娇道:“哪儿有那么多的万一!况且,我本来也没有想反悔,哥哥你又不是没见过他,阿九生的一副好样貌,这天底下恐怕也再找不出第二个来了,冲这一点我都不会反悔。”   沈明煜:“你居然是个以貌取人的人?”   沈如娇大方承认:“是啊,我是。”   沈明煜:“……”   “哥,我给你说,昨晚我醉酒醉的不省人事,按道理说,我都与他拜堂成亲了,他对我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但昨晚他规规矩矩地躺在榻上睡的。此事就足以见其人品了不是?”   “这……”   “我与阿九成婚,除了名声上不好听,可实际上的利益却大的多。起码他不敢背叛我,更不敢骗我。”   沈明煜一脸寻不到茅厕的急色:“你怎么知道他不敢背叛你,不敢骗你?凡事都有万一!”   沈如娇单手撑着下巴想了想,片刻后笑道:“那我也不怕。他是咱们家的下人,无依无靠又无亲无故,比起那郑宥之来说要好掌控的多。如果他胆敢背叛我,我就将他打个半死,废掉他的双腿,然后丢庄子里去让他自生自灭。”   沈明煜被沈如娇这话吓的一个激灵,赶紧捂住妹妹的嘴:“小祖宗,你可千万别当着你夫婿的面儿这么说!”   还打个半死,废掉双腿!   要让太子听见,都够沈家满门掉脑袋的了!   “诶呀,我就跟哥哥你说一说嘛。”沈如娇把沈明煜的手拉了下来,“我当然不会跟阿九这样说了,再说我相信阿九,他不会背叛我的。等将来,我与他圆房之后生的长子,便过继到哥哥的名下。即便是哥哥你有任何的意外,国公府都不会落入旁人手中。”   沈明煜快被她这一出出的弄得快崩溃了:“有你这么咒自己哥哥的吗?”   沈如娇轻轻叹了口气:“我自然是希望哥哥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眼下这一切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爹娘一向身体康健,你我可曾想过他们会突然意外离世吗?如今既然我已经有了夫婿,子嗣的事情自然要早早提上议程,总不能等急需的时候再现生一个吧?”   沈明煜闻言心中微涩,自从父母离世,他的妹妹一改从前的柔弱端庄,硬生生磨出了自己的锋利爪牙,就为了护着公国府和他。   若非自己的身体太差,别说子嗣了,就婚事一途也格外艰难,否则哪里会让妹妹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沈如娇倒没有沈明煜心里想的那般惨,她原本就是这样的性子,从前不过是为了阿爹阿娘的颜面,也为了沈国公府的名声,才收敛罢了。   如今爹娘身故,祖母二叔又不是善茬,她又因为长公主的关系断了姻缘前途,端庄给谁看?贤良给谁看?没得给自己找罪受。   她哥哥身子骨差,到现在都没能找到一门合适的亲事,各家谁也不愿意把自己好好的女儿送过来守活寡。那些个想要攀附权贵,上赶着把女儿送到省国公府上的人家,莫说沈如娇瞧不上,她哥也不会拿自己的婚姻大事来给旁人抬轿。   而沈老夫人本就巴不得她跟她哥两个早早死了的干净,自然不会张罗着为沈国公娶妻。   因此,沈国公的亲事就这么搁置了下来,没人提也没人问。   其实昨晚沈如娇原本打算是趁着酒劲把房给圆了,没成想喝得太多,回到喜房之后,连合卺酒都没记得喝,直接睡了过去。   沈如娇琢磨着圆房这种事宜早不宜晚,得尽早把这事儿给办了。   见哥哥情绪失落,沈如娇甜甜地趴到哥哥腿上,用一贯撒娇的语气,晃了晃哥哥的手臂:“好啦哥哥,我的事情我自己心里都有数着呢!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吃亏的,你找我来还有没有别的事儿?”   沈明煜一肚子想说的话,可他要是劝的太过了,以娇娇的聪明劲儿,肯定会起疑。   “没有别的事,就这一桩。我知道我们娇娇一贯有主意又聪慧,不过当哥哥的还是要说一句。即便你认定了这个鹤九,哥哥也希望你能先别着急圆房。起码先了解了解,培养培养感情。你放心,哥哥一时半会儿不会死的,也不需要娇娇这般着急的生孩子。”   “知道了,放心吧哥哥。”   沈如娇又道:“那我还有一事想要跟哥哥商量。”   “什么事?”   “我想让鹤九跟着哥哥,给哥哥做下属,一来能帮哥哥的忙,二来哥哥也可以亲自看看他人品,若是堪用,哥哥又能多个臂膀,也可以放下心来,如何?”   沈如娇说的正好是沈明煜心里想要跟她提的事情,这点上兄妹二人虽目的不同,但却意外殊途而归。   沈明煜怕自己答应的太痛快,让沈如娇起疑,便装作有些犹豫的样子思考了一会儿才点头:“娇娇说的对,即便娇娇说再多这个鹤九的好话,都不如我亲自看看他的品性,到底当不当得我们沈家的女婿。”   沈如娇高兴地楼主沈明煜的胳膊:“谢谢哥哥!哥哥最好了!”   而沈明煜满脑子都是——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妹妹熄了想要跟太子圆房的心思?!   陪着沈明煜说了会儿话,见哥哥有些疲色,沈如娇便让白檀进来伺候哥哥安寝,自己则回去听雨阁。   沈如娇办成了事儿心里高兴,一路上嘴角都带着笑。   刚到垂花门,就听见云雀的声音:“二小姐您别为难我一个下人,我们大小姐说了,她不在的时候,听雨阁不准任何人出入。即便是国公爷来了都不行。”   沈如春声音里透着不耐:“我不过是来给大姐姐送几个人,又不是要做什么坏事。大姐姐没回来,我进去等着就是。你这样拦着,难不成要我这个做主子的站着等吗?”   云雀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二小姐见谅,我确实不能违抗大小姐的命令。”   说着,她回身吩咐旁边的小婢女:“还不快去给二小姐搬把椅子来?”   被一树紫藤花挡了身影的沈如娇闻言轻笑,不亏是她院子里的人,做的好。   这沈如春往她阁里塞什么人?定是不怀好意,想要离间她和阿九。   沈如春已经恼了:“好你个忠心侍主的狗奴才,莫不是觉得有大姐姐给你撑腰,就能爬到我头上来了吧?今天这个听雨阁我不但闯定了,还要替大姐姐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以下犯上的贱人!来人,给我摁住了她,狠狠教训一顿!   沈如娇立即喝止:“我听雨阁的人,谁敢动手?” 第14章 教训   就在沈如春身边的两个婆子上前要摁住云雀的时候,沈如娇抬手拨开垂漫下来的紫藤花序走了过来,漫不经心的眼神凉凉地扫过在场众人的脸。   “沈如春,你好大的威风啊,我院子里的人你都敢动了?再过几日,你是不是也想要连我也一并教训教训?”   沈如春没想到沈如娇会突然出现,她是特地打听好了沈如娇去了沈明煜的院子里头说话才过来的,想到早上福寿堂里沈如娇的跋扈和狠毒,沈如春脸上的笑容不由地有些僵硬:“大姐姐说的哪里话?不过是云雀这婢子不懂事,难不成我这个做主子的还不能教训一二了?”   沈如娇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当然不能。二妹妹莫不是忘了?你如今可是出嫁女,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你是杜家妇,算我沈家哪门子的主子?又有什么道理来教训我沈家的下人?”   沈如春脸色顿时挂不住:“你!”   随即又变脸,笑道:“大姐姐你我可是正经的姐妹,何必为了这点儿小事闹得不愉快,是妹妹逾矩了,妹妹给姐姐赔个不是。”   说着,沈如春轻笑一声,让了让,将身后的带来的两个人给展示出来:“其实妹妹今日来,原是想给姐姐送礼的。只是今早的那个场面,话赶话的闹了些许不快,当时我也没好张口提这事儿。这不,我等下就要回伯爵府了,但人既然带来总不能再带回去,便想还是给大姐姐你送来,权当今早惹大姐姐不快的赔罪了。”   沈如春招手让一旁的两个男人上前给沈如娇请安。这两人一般高矮也一般胖瘦,左边的着紫衫右边的穿青衣。   沈如娇看着沈如春送来的人,一派浓郁的脂粉气,眼神飘忽一看便知是个不安分的。   沈如春见沈如娇打量二人,忙笑着同她推荐:“我瞧着姐夫……虽有几分好样貌,但毕竟是个下人,难免有些拿不出手的地方。这两个可是我精心给姐姐挑选来的人,最懂得侍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也多有涉猎。知情识趣不说,还能为姐姐排忧解难。还请大姐姐万万不要客气,收下才是。”   沈家上下都知道,沈如娇自小就喜欢漂亮的事物,人也不例外。听雨阁里头无论是奴婢还是小厮,都是个顶个的端正清秀。   沈如娇能选一个下人成亲,无非就是那下人的样貌实在是过于出众罢了。   沈如春特特挑了两个面貌清秀又机灵听话的小倌,只要塞进沈如娇的院子里,就不怕他们兴不起风做不起浪。   沈如娇眼里有笑意:“二妹妹这么好心,送来的人自然是极品中的极品了。”   沈如春以为沈如娇意动,忙趁热打铁:“那是自然,这两个人可是我千挑万选给姐姐找来的。姐姐如今……在婚事一途已然没了别的指望,倒不如图个快活。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何必委屈了自己?我自然就是给姐姐送快活来的。”   沈如娇顺着她的话点头,脸上都是赞同的表情:“这两张皮囊,看着应该就挺快活,不过我怎么好夺妹妹所爱?妹妹自己留用吧,毕竟妹夫一张骇人的脸看着实在是倒人胃口,这些年妹妹日子不好过。有这样两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妹妹日子也能过的快活一些不是?虽然庸脂俗粉了一些,但好歹比妹夫要强点儿。”   沈如春脸上的笑意顿时凝住,心中怒气更是翻腾不已。   她婚事一向是心中难以言道的伤疤,虽然比沈如娇嫁得好,可杜荣他一脸的脓包,人也是肥头大耳如蠢猪一样。   沈如春每每看到丈夫那张脸,就忍不住恶心想吐,别说同房了,就是看一眼也夜里头都要做噩梦。   就这,她婆婆整日里还催着她快些生个孙子出来,否则就要给丈夫纳妾。   沈如春按下心中怒气,摆出一副委屈脸来:“我好心给大姐姐送人,大姐姐不领情就算了,犯不着故意说些戳人心窝子的话吧?”   沈如娇眼神一凛,声音也凌厉了几分:“我这儿可没戏台子,收起你这戏子做派。沈如春,你心里头想什么别当我不知道,既然已经嫁出门去了,就安安分分地做你的杜家大少奶奶。   “据我所知,你丈夫那几个兄弟一个比一个出挑,将来这忠勤伯府归谁还不一定呢,你居然还有心思在娘家搅和浑水?   “劝你安分守己,再来犯我的忌讳,我就给大姐夫送几个漂亮的小娘子,你下不去口的丈夫,有的是人愿意爬床。”   说完,沈如娇看也不看沈如春纸白一样的脸色,带着人进了院子。   沈如春留在原地半晌,忿忿而去,她带来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去该留,一时间留在原地没动。   沈如春人都出去了五六步,回头看到那两人还棒槌似的杵着,喝骂道:“还不跟上来?!等人把你们撵出去?”   沈如娇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狠狠地夸了云雀一番,直接让她去妆奁里头挑一副镯子,作为赏赐。   回到房里,她见穆衡坐在矮榻上,手里头拿着个东西,瞧得认真。   阳光从矮榻旁边的窗口洒进来,穆衡一半儿身子沐浴在阳光里,将他原本就美若冠玉的俊美冷峻的脸,铺上一层柔和的光,少了一份锐气,多了一种柔和感,十分赏心悦目。   穆衡耳力一向好,方才沈如娇在门口跟沈如春的一番唇枪舌战,即便不用走出房门也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沈如娇讥讽那杜荣样貌丑陋时还笑了出来,随即又想到之前在平旌坊的暗娼院子里头,沈如娇似乎曾说过,看上郑宥之不过就是他还算有几分姿色脸。   穆衡挑挑眉,今早沈如娇看自己这张脸看得失神,想来在她眼中,自己这张脸应算是很有姿色了。   真是有趣,没想到他居然也能有以色侍人的一天。   沈家大姑娘跟传闻里相比真的很不一样。   没有传闻里那些端庄贤淑,静若处子,反倒是一张利嘴宛如最为锋利的匕首,直往人心窝子里头戳。   想想沈家大小姐从前为了博取一个贤名,恐怕没少憋屈着自个儿的性子。   听到沈如娇进门,穆衡抬眼看过来,看到沈如娇那张美的出神入化的脸,一时间多了几分探究。   穆衡看着沈如娇脸上的神情,方才在门口那一番交锋似乎没有给她造成任何的影响,仿佛沈如春的话,以及这世间对她的种种恶意都不能叫她有丝毫的损伤。   是她已经习惯了?还是她从不曾把旁人的恶意放在心上?   他忽然觉得,如沈如娇这般肆意妄为,反倒有活着的鲜明跟痛快。   远比守着规矩过日子来的有滋有味得多。   穆衡想到自己逝去的母后……   若是母后当年能少委屈自己一些,是否也不会那样早的离世?   沈如娇笑着踏进房门,走到穆衡面前,看他手里的事物:“瞧什么呢 ?这般认真?”   穆衡手里握着一尊玉雕的女子,他方才在榻上看到便拿起来,看得出来这玉雕做成有日子了,平日里沈如娇也没少把玩,有几处磨蹭得十分光亮。   他抬头同沈如娇笑道:“夫人回来了,方才我听见外面有些吵闹,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如娇看着他,总觉得他身上那股淡然而疏离的气质,委实不像个流落街头被自己带回来给口饭吃的小叫花子。   她突然想到方才哥哥说过的话,确实她对鹤九知之甚少,从何而来,又如何潦倒街边都一无所知。   而且他身手也不像是寻常穷苦人家出身会有的身手。   她这个丈夫,虽然惊喜不少,但谜团也一样多,确实需要多了解一番才对。   “没什么事。不过是些不相干的人,不值一提。”她坐下来,看着手上的玉雕,脸色多了几分柔软和伤感,轻声道,“这是父亲给我雕的,是贺我及笄的生辰礼物。他手艺不好,雕的半点儿不像我,从前我还嫌弃,可如今却成了所剩不多的念想。”   想到故去的老国公,穆衡也有一瞬间的失神。若非沈崇文,他恐怕也活不到能回来京城这日。论起来,沈崇文于他,算得上是恩重如山了。   他看向恩公的女儿,小姑娘眼角带着愁绪,显然是十分想念过世的双亲。   即便冲着老国公,他也会好好照顾沈如娇,等他恢复身份之后,亲自为她择一门亲事,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出嫁。   “岳父大人在天有灵,也会保佑夫人一切顺遂。”   沈如娇收敛起伤怀,笑着同穆衡道:“肯定的,我阿爹一向疼我,他在天上看到我如今有了这么好的夫婿,也一定会放心的。”   说话间,云雀进来给沈如娇奉上花茶和几样她爱吃的茶点之后便退下了。   沈如娇看着穆衡眼前什么都没有,将她叫住:“云雀,姑爷的茶呢?”   云雀一怔,心道难道小姐还真对这个下人上心了吗?   她抬眼看了穆衡一眼,不得不承认,姑爷生了一副好样貌,小姐喜欢也无可厚非,既如此自然是以小姐说的话为准,便轻声应道:“奴婢这就去给姑爷备茶,不知姑爷平日里喜好喝什么样的茶?”   穆衡:“清茶即可。”   云雀应声将要退下,只听沈如娇又道:“你去吩咐下去,无论阿九以前是什么身份,如今他是我的丈夫,也就是听雨阁的主子,不要轻慢他。若让我知道有谁给他气受,你们知道我罚起人来可是从不手软。”   云雀忙道:“是,奴婢记下了,这就吩咐下去,往后绝不会有人胆敢轻慢姑爷的。”   沈如娇又转过头来对穆衡道:“往后要记住你如今已经不再是个下人了,该端起主子的架子来就端着。外头不好说,但在国公府里头,任何人都不能给你气受。你要是受气就来跟我说,我护着你。”   穆衡心想,小姑娘倒是细心。   不过他也没在意罢了,这些年在道观里凡事亲力亲为惯了,也没什么被人伺候的习惯。   况且这桩婚事原本就有些胡闹,他总不能真当自己是沈如娇的丈夫,随意使唤她的人,却也不想跟小姑娘抬杠,仍笑道:“明白,我的荣辱便是夫人的荣辱。”   沈如娇笑道:“真乖。对了,万宝斋的人可来过了?”   穆衡点头道:“来过了,我对衣饰并不精通,便让万宝斋的人帮忙挑选了几样。”   “无妨,先随便做两身常服穿着,等回头我带你出去好好逛一逛,除了永安坊的万宝斋之外,还有德聚坊的凌烟阁,他们家的绣娘和裁缝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   说着,沈如娇似是想起来什么,看着穆衡道:“对了,昨日事多繁忙没能好好问问你。阿九,你是哪里人?家里从前是做什么的?又为何落难至京城?我听你的口音倒是正经的官话,莫非你也是京城人士?”   她一番话说得不经意,仿佛就只是单纯想了解一下新婚夫婿的过往,但穆衡敏锐地觉察出来沈如娇半垂的眼眸之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地锐利锋芒。   沈如娇正是在试探这位身揣神秘感的新婚丈夫。   作者有话要说:  沈如娇:我想着给你生猴子,你想着把我嫁出去,行吧,别后悔。   穆衡:不后悔,嫁也是嫁去东宫,没差。 第15章 试探   穆衡垂了垂眼眸,仿佛不愿提及:“阿九的身世说来话长。”   沈如娇笑眯眯地看着他:“无妨,今日也没旁的什么事,你慢慢说便是。”   “既然夫人想听,我便同夫人说一说。”   似是回忆了一番,穆衡微微一叹:“我确实是京城人士,不过……年幼时有人说我命格不好,会克死父母,便被家中送去了千里之外的庙宇之中养着,说是为了避祸。   “小的时候我一直等着家里人来接我,可惜等了十来年都没有收到任何家中传来的消息。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下人某日生了重病,临死之前,说出了真相。   “原来并非我命格不好,而是父亲新娶进门的妻子有了身孕,我便成了继母的眼中钉,被寻了个借口远远打发了出去。家里压根没想我回来,更别说会给我只言片语了,他们只想我在庙宇之中孤独终老。”   沈如娇原本以为鹤九说的大约就是家道中落一类的故事,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曲折又伤感的过往。   一时间生出几分心酸来,眼中的锋利顿时柔和了起来:“那后来呢?你又是怎么回来的?”   穆衡惨淡一笑:“不过是不甘心罢了。我听下人说了这事不愿相信,便偷偷地跑了回来。只是我身上没多少银子,一路上艰苦赶路几次露宿野外的时候差点葬身兽腹。   “好不容易回到了京城,却发现原来记忆里的家早已不在了,也不知我父亲与继母搬去哪里。我身上的银子早就已经用光,原想着先找份工,一边糊口一边寻找家人,可旁人见我衣衫褴褛又蓬头垢面的样子都不愿用我。   “晕倒在小姐马前的时候已经有几日没吃过东西了。”   沈如娇眉心都拧在一块儿了:“也是可怜,不过都过去了。”沈如娇握住他的手,承诺道,“往后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绝对不会让你再饿肚子的。”   穆衡目光落在沈如娇认真的脸庞上,让知道这个女人此刻是在心疼他,是真情实意地要保护他。   沈如娇继续问穆衡:“那你还想找你的父亲吗?”   穆衡略作犹豫,随后点了点头:“只是,京城如此之大,我也不知从何找起,说不定他们一家早已搬离了京城。不过是个念想罢了,夫人不必挂怀。”   沈如娇拍了拍穆衡的手道:“你我夫妻一体,阿九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你等着,我让人去给你打听打听,定能打听到你父亲一家人到底搬去了哪里。对了,你父亲的姓名你可记得?”   穆衡想了想道:“姓胡,叫什么不记得了,原本住在德文坊。”   沈如娇:“我会让人帮你去调查你父亲一家人的下落,一有消息便会通知你。”   穆衡对着沈如露出感激的一笑:“多谢夫人。”   沈如娇笑了笑:“你我之间无需客气。”   沈如娇暂时放下了对鹤九的戒心,等回头叫人去查查阿九所言是否属实,就能知道此人是否值得信任。   试探完,沈如娇捧起花茶来饮了一口,又捻了一块酥点陪着,然后跟穆衡说起正事来:“对了,我方才去见哥哥,跟他说了一下,往后你就跟在他的身边做事。你如今是沈家的女婿了,沈家的一些事情你也要学着上手,等回头我带你去马场还有几个庄子转一圈儿,让管事的都先记个脸熟。”   穆衡昨日才与沈明煜说了,让他尽快给自己安排些事情,好出府行走,没想到竟然跟沈如娇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沈如娇竟然愿意叫他插手沈府的事物。   像是沈家这样的门第,招赘夫婿一般与旁人娶进门的媳妇不同,女婿是外姓人,总归是要防着一些。   沈家大小姐的胸襟果然与众不同。   沈如娇见夫君脸色凝重了许多,还以为他是因为被委以重任而激动的,笑道:“我相信阿九的能力,好好干着,学着,有什么不懂可以来问我。”   之后沈如娇又同穆衡聊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情,读过哪些书,认不认字,有什么喜欢的事物?   穆衡都一一作答了。   沈如娇听穆衡说道观里头的事情说得兴起,连午膳和晚膳都是让人摆在矮榻的小桌之上,一边吃一边与穆衡聊。   直到日沉月升,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来,沈如娇要去梳洗,才从屋里离开。   等沈如娇出去的之后,穆衡敲了敲案几,立刻又个人影从房梁上翻了下来,是一直跟在穆衡身边暗中保护他的影卫。   影卫:“殿下有何吩咐?”   穆衡:“去安排好,不要叫她发现什么破绽。”   影卫:“属下尊命。”   这边沈如娇出了屋子,将云锦叫了过来,吩咐她叫人去查一查,十多年前德文坊是否住着一家姓胡的人家,将长子送往了千里之外的道观之中。   鹤九到底可不可信,很快就能知道了。   沐浴的时候,沈如娇想到她跟鹤九成了亲,晚上自然是要睡在一张床上。   她今日没有醉酒,一想到要跟一个刚认识没两日的男人同床共枕,还是不由自主有几分忐忑。   别看她在沈明煜面前大话说的好,可真事到临头了,她又紧张起来了。   浴桶之中的水都要凉透了,沈如娇才磨磨蹭蹭地出来。   挑衣服磨蹭了半天,换好衣服对着镜子又开始细细观察自己的仪容,折腾完仪容接着折腾熏香,调和养颜膏敷脸,折腾到没得折腾了,才慢吞吞地往卧房去。   一路上,沈如娇各种给自己打气。   阿九不过就是个男人,一样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而且听话又乖巧,有什么可怕的?   不就是一张床上睡觉吗?往后还要睡一辈子呢,怕什么!   这么一想,沈如娇原本犹疑的脚步坚定了几分。   没想到她鼓足了勇气,进门之后却没看到穆衡,沈如娇疑惑地问云锦:“姑爷呢?”   云锦道:“姑爷在书房里看书,小姐今日跟姑爷说要让他跟在国公爷身边做事,姑爷说他得勤勉一些,才不丢小姐的脸。”   沈如娇抿了抿嘴,虽然不是很高兴新婚丈夫成亲第二日就忙着钻书房,但又悄悄松了口气。   对于圆房这事儿,她还没有全然准备好,需得找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日子,不好草率行事。   等她跟阿九圆房之后,想必应该不会抗拒跟他同床共枕这件事了吧?   沈如娇同云锦道:“我知道了,你给姑爷送一杯参茶过去,再弄些宵夜,跟他讲不要看得太晚,熬夜伤身。”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云雀伺候沈如娇更衣就寝,她上了床直接钻进最里面的被子里头,整个人裹得紧紧的。   看着自家小姐把自己包成一个蚕蛹,云雀奇怪道:“小姐,你裹这么严实不热吗?”   虽然已经入秋,但还有些暑热未褪。   沈如娇摇头道:“不热,我这样舒服。”   云雀把烛火调暗,只留了一盏灯在屏风之外,免得影响沈如娇入眠。   沈如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总听见门响的声音,以为是穆衡回来了。起身问了好几次,云雀都回话说姑爷还在书房里头,没出来。   月升至云端,夜已过半,沈如娇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被子裹得太严实,不一会儿脑门上就冒了汗珠,手也无意识地从被子里头伸了出来。   穆衡估么着沈如娇这会儿应该睡了,才从书房里头出来回去卧房之中。   进门之后,听到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便知沈如娇睡熟了。   穆衡绕过屏风,看到沈如娇整个人已经从最里面睡到了床边,睡姿也有几分不羁。被子整个被她卷成一条,莹白的小脸埋在被子之间,眉头蹙起似乎在做梦。   穆衡想要帮沈如娇把被子盖好,刚走到床边,沈如娇突然一个翻身,原本就睡在床边的沈如娇眼看就要摔倒地上。   穆衡双手一勾将她稳稳接住,原本以为沈如娇会惊醒过来,没想到沈如娇一抬手紧紧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正梦见自己坠落悬崖的沈如娇,坠落的时候突然横空出现一根树藤将她稳稳接住,沈如娇自然而然地牢牢地抱住树藤,免得自己再掉落下去。   穆衡猝不及防地被沈如娇抱了个满怀,只觉得鼻息间都是女子甜软的香气,手臂上清晰的感觉到沈如娇轻盈不堪一握的腰肢有多纤细。   自小长在道观之中,从未与女子如此亲近过的穆衡,喉结轻轻滚动,与沈如娇相贴之处滚烫不已。   穆衡将胸腔里那颗猛烈跳动的心按了回去,然后轻轻把沈如娇放回道床上。   原以为沈如娇勒他勒的那样紧,放下的时候恐怕不太容易,没想到她屁股刚一挨到床面,手便立刻从他脖子上松开,一扭脸翻身睡回了床的里侧。   在沈如娇梦里头,救了她性命的那根树藤就像是有仙法似的,一路将她护送到了崖底,一碰到地面,沈如娇便迫不及待地放开树藤。   沈如娇翻身的时候丝质的中衣滑到了手肘间,虽然烛火昏暗,但沈如娇肤白胜雪,露出白嫩的一节小臂,跟嫩藕似的,诱人又晃眼。   穆衡视线在沈如娇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帮沈如娇把被子盖好,回到榻上准备睡觉。   可一闭眼,眼前就浮现出沈如娇白嫩的小臂。   穆衡翻来覆去了几回,睁开眼睛,有几分好笑又有几分不可思议。   他竟对沈如娇有了欲念。 第16章 惦记   第二天早上穆衡先沈如娇一步起来,将床上的另一床被子稍稍弄乱,像是有人睡过的样子。   沈如娇醒的时候,没看到穆衡人,叫云锦进来问了一嘴。   云锦说姑爷一早便起来了,在院子里头行了套拳,用了早膳之后便去找她哥沈明煜了。   沈如娇昨夜熬得太晚,懒懒地从床上起来,坐到梳妆台前梳洗的时候还呵欠连天。   “姑爷昨晚几时回的房?”沈如娇闭着眼,任由云锦用蘸湿的帕子为她净面。   云锦回道:“约么着快到三更天了,昨晚上云雀守夜,她今早跟奴婢说,姑爷回房之后一点儿动静都没发出来,可见是心疼小姐,怕吵着小姐。”   “我就说,昨晚姑爷回来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沈如娇没多想,该干嘛干嘛。   只是入夜之后,穆衡还没回来,她不由地叫人去沈明煜那儿问了一嘴。得知沈明煜把鹤九支去沈家的一个赌坊去盘账了,账目繁多,一时半刻的回不来。   沈明煜还让青瑞给沈如娇带话,说让沈如娇不必久等,早些安寝。   沈如娇没想到哥哥还真挺重用的阿九,同青瑞道:“你去回哥哥的话,说我知道了,让他也早些休息。”   之后一连几日,穆衡都是早出晚归。   一开始沈如娇还觉得挺好,正好她也不是很适应跟夫君同床共枕这事,先穆衡一步睡着反倒省却了两人一同躺在床上的尴尬和紧张。   可到了第四天,沈如娇就不这么觉得了。   总不能这辈子都这么睡觉吧?   而且她哥是怎么回事,虽说是自己让他将阿九带着身边好好考验其人品,可也不能成日成日地拘着人不让回来啊!   这新婚夫妻哪有住在同一屋檐下还抬头不见低头也不见的!   沈如娇突然想到,哥哥一直反对自己同阿九圆房。   这几日哥哥死命拘着阿九不让他早归,该不会是为了不让她跟阿九圆房,才故意如此吧?   第四日早上,沈如娇吃了早饭就准备找她哥去好好说道说道,不能再将阿九拖到半夜才回来了!   整日里早起晚睡,就是铁打的身体早晚也会熬坏。   刚放下碗,云锦进来同沈如娇说,之前让人去查的事情有信儿了。   如穆衡跟她说的一样,之前的德文坊里的确住着一户姓胡的人家。原先的妻子离世之后,留下一子,这姓胡的等妻子丧期一过便续娶了,没多久诞下小儿子。   原先的长子成了继母的眼中钉,没过多久便被送了出去,至于是庙里头还是道观之中,邻居说年头太远记不清了。   后来这姓胡的人家前年做买卖赔了一大笔钱,不得已只好卖掉家中宅子,如今搬去何处也无人知晓。   沈家的下人又去京兆府找人问了问,得知姓胡的那家人早在前年卖了房子只好便举家搬离了京城,说是回鲁县老家去了。   沈如娇听完,让云锦打赏了去打探消息的下人。   鹤九的身世既然已经查明,她与鹤九圆房之事便可提上议程了。   等会便把刚才查到的事情告诉哥哥,看哥哥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几日哥哥总扣着阿九干活儿,想必也能看出其为人品行了吧?   **   沈明煜这头压根还不知道妹妹已经找人去查穆衡的底,这几日明着对外称让新姑爷去盘账,实则他跟太子的人都收到了消息。   明王在北地私自屯兵,还私开矿山暗中制造兵器。   明面上,穆衡每日早早地去沈家赌坊之中,在赌坊后院的一间屋子里查阅账目。   实则进去之后没多久便跟进来送差点的小厮互换了衣裳,乔装一番离开赌坊,去查探明王屯兵之事。   直到入夜之后回来将屋内假扮他的小厮换回来。   沈如娇来的时候,沈明煜正跟穆衡两人在书房里头说到明王私开矿山的事情,矿山所在地点已经查明,正要商讨下一步的计划安排。   突然听到外面青瑞的声音:“大小姐您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可有用早饭?”   沈如娇带着几分雀跃的声音问道:“早吃过了,我哥呢?起了没?”   青瑞道:“国公爷早起了,正跟姑爷在书房里议事呢。”   沈如娇脚步一顿,疑惑地看向青瑞:“议事?我哥不是让我夫君去盘账吗?怎么又议起事来了?”   书房里头,沈明煜和穆衡话正说到一半儿,听见这番对话面面相觑了一瞬,穆衡迅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书桌前,而沈明煜则告罪一声,坐在了方才穆衡坐的椅子上面。   两人在眨眼间调换了位置,上下之分立现。   沈如娇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穆衡十分恭谨地站在书桌前,而沈明煜则在书桌后面坐着,手里头拿着一本账簿。   沈明煜看着沈如娇,笑道:“娇娇今日起得倒是早,怎么这会儿过来了?用过饭了没?”   沈如娇笑道:“哥哥你怎么跟青瑞问的话一模一样。我有事要跟哥哥商量事情,没想到夫君也在呢。哥哥不是让阿九去赌坊了吗?”   说着沈如娇走到穆衡旁边,亲密地挽住他的胳膊。   “妹夫能力卓绝,赌坊的账目不过三日工夫便查完了,我这正夸他呢。”沈明煜说着,眼睛直直盯着沈如娇跟穆衡挽着的手臂上。   “是吧,我就说我们阿九厉害。”沈如娇脑袋一歪,贴在了穆衡的肩膀上。   穆衡:“……”   看到沈明煜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轻轻咳嗽一声,借着抬手掩唇的动作将沈如娇略略隔开一些。   不然他怕沈国公能在他身上用视线射个窟窿出来。   沈如娇一听穆衡咳嗽的声音,脸上浮起担忧之色:“阿九怎么咳嗽了,可是受凉了?定是这几日太过辛劳。哥哥也是,阿九毕竟刚刚接手家中的事物,凡事慢慢来,怎好让他这样没日没夜的干活。”   沈明煜:“???”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我哪敢让太子殿下干活?   而且,就算是干活,太子也不是为了沈家忙活啊!   这话沈明煜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念叨一番,对着妹妹还是道:“娇娇说的是,这几日辛苦妹夫了。”   沈如娇确定了穆衡之前所说的都是真的之后,心中对穆衡的戒备全然放了下来。   如今是真心实意地将他当做自己的丈夫,自然舍不得他如此没日没夜的辛劳。   “哥哥既然也知道阿九辛苦,那今日我便做主给阿九放个假,让他好好歇息歇息。”   不等沈明煜说什么,沈如娇扭头同穆衡软声道:“阿九你先回听雨阁去,我同哥哥说两句话便来找你。”   沈明煜闻言立即道:“不行!”   沈如娇疑惑地拧眉:“为什么不行?”   哥哥该不是觉得她大白天的就要同阿九圆房吧?!   这么一想,沈如娇不由地脸颊发烫,有些气恼地瞪着沈明煜:“哥哥你想什么呢!讨厌!”   沈明煜:“???”   我想什么了?怎么就讨厌了?!   沈明煜方才正跟太子说到明王私开的矿山如今正在招兵买马,到底要不要安插人手进去。这话才起了个头,妹妹就来了,他这儿还等着跟太子殿下确定下来呢。   明王私矿行事隐蔽,招人也不会大张旗鼓,而且统共所需也不过三十多人,用不了一日就能招满。若不早做决断,只怕会错失掌控证据的良机。   沈明煜道:“我跟妹夫还有事没说完呢。”   沈如娇已经在心里认定了沈明煜就是不想让她跟鹤九私下相处,压根不信她哥所言,干脆直接坐了下来:“那就赶紧说,我正好也听一听,咱们家赌坊的账目可有什么不对之处?平日里我也没少帮哥哥盘账,说不定也能分析一二。”   沈明煜可真是要被他这难缠的妹妹折磨死,无奈地看了太子一眼。   穆衡知道沈明煜想说什么,便道:“倒也不是账目有不对之处,赌坊那边的经营没有不妥,兄长方才问我是否愿意去家里马场当一段时日的管事。我既然是沈家的女婿,只要沈家有需要我出力之处,自然责无旁贷。”   沈家马场在京郊西边紧邻着明王的一处私产,而明王的私开的矿山也正好在西边洛州。   沈明煜顿时明白了太子的意思,点点头顺着穆衡的话道:“不错,我确实是要同妹夫商议此事。”   家里的马场?   沈如娇眉头又拧在了一处,直接否定道:“不行,马场在西郊呢,阿九过去管事岂不是要住在马场?我与他成亲不过几日,就要聚少离多,哪有这样的道理。若哥哥想要跟阿九说的便是这件事,那我不同意。”   沈明煜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此刻便顺着妹妹的话下了台阶:“行行行,你是沈家的大小姐,阿九是你夫君那自然是你说的算。对了你方才说有事要同我说,是什么?”   沈如娇原本还以为自己得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哥哥答应得如此痛快,反倒让她觉得有点奇怪。   听到沈明煜问她,沈如娇才想起来自己来找哥哥的另一桩事情比起马场管事来说更为重要。   不过,不好守着阿九说。   沈如娇先把穆衡支开,让他先回听雨阁等她。   穆衡大约能猜到,沈如娇要跟沈明煜说什么,想来是之前排派出去调查自己的人查到了沈如娇满意的结果,特地来告诉沈明煜的。   穆衡识趣地乖乖听从沈如娇的安排,先行一步。   待看着穆衡出了院门,沈如娇才回来,把书房的门一关,同沈明煜道:“我已经让人去查过了,阿九的身世如他所说的一样,清清白白又有几分可怜。所以哥哥,你可以放心了吧?”   “是吗。”沈明煜含糊地应了一声,心道,你查的不过都是太子殿下让人事先安排好的说辞,我放什么心?我能放心吗?!   “不过娇娇,就算他说的都是真的,可你也不能就凭几句话认定一个人的人品不是?”   说完,沈明煜觉得自己这话有点儿歧义,仿佛是在说太子殿下人品不好似的,又立即转口道:   “当然,我没有说阿九人品不好的意思。我是说,你总归应该多了解了解与你成婚的这个人不是?万一,我是说万一,你与他的出身天差地别,夫妻之间除了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之外,还要有情趣一致心意相通才能过的长久,你跟阿九将来要是过不到一处,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你的感情?”   沈如娇怪异地看了沈明煜一眼:“哥哥我觉得你真是好生奇怪,之前我们不了解阿九,你拦着我与他亲近也就罢了。可如今我叫人去查了,阿九与我所言句句属实,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其人品吗?而且我与他怎么就过不到一处了?两人成亲过日子能有什么过不到一处的?他不肯听话还是我对他不好?情趣可以慢慢培养,心意也能相互传递,我有心他有意的事情,哪里就成了白白浪费?”   越说沈如娇越觉得沈明煜的态度太过莫名,她哥该不会是看不上鹤九从前低贱的身份,所以才拦着自己不愿自己与阿九真的成为夫妻吧?   沈明煜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茶壶,煮了一肚子的饺子一个都倒不出来,干着急。   “娇娇,这事儿吧不可操之过急……”   “哥哥你别说了。”沈如娇打断她:“你要考验阿九的人品你自己慢慢考验,反正在我这里他没有骗我,我往后就不会怀疑他。我会对他好,尊重他,把他当做我的丈夫对待。   “今日过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的。你要是因为阿九从前的身份而觉得他配不上我,那我对哥哥你就太失望了。”   说完,沈如娇转身就要走。   沈明煜叫了沈如娇好几声,没叫住她,反倒一口气没喘匀咳嗽了起来。   端药过来的白檀见状赶紧过来帮他顺气。   沈明煜扶着门边叹气,他哪儿敢瞧不起太子殿下啊。   只是伴君如伴虎,自古天家多无情。   如今妹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招惹上太子殿下,前路未可知。   而他这幅身子骨能活多久,能护着妹妹多久,也不得而知。 第17章 送礼   沈如娇走出了哥哥的院子之后,又觉得自己方才话说的重了一些,哥哥是关心她,所以才会对阿九如此戒备。   这么一想,沈如娇又生出几分愧疚的情绪来。   但她下定决心的事,就不会往回走。   哥哥的担忧不过是怕她有朝一日会后悔,但沈如娇自己心里清楚,她长这么大,见过不少郎君公子,对于沈如娇而言都不过尔尔。   当年的未婚夫永宁侯世子不也是人中龙凤一般的人物,整个京城的姑娘小姐们就没有一个不为之倾心的。   那会儿沈如娇也未曾动过几分凡心,只不过觉得永宁侯世子的相貌堪堪配的上自己罢了。   而后的郑宥之就更不必说了,连她死了的未婚夫都不如,竟还敢嫌弃她,大婚当日逃婚。   但阿九不一样,甚至与沈如娇所见过的所有公子哥儿们都不一样。   身上既没有下人的唯唯诺诺,也没有权贵之家的傲慢不逊。   反倒有种谪仙一般的清雅绝尘。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①   之前祖母和二叔等人,以及长公主当面刁难,阿九出身贫贱没有靠山,却敢出手相护,足以说明他真心待我。   再加上阿九绝美俊朗的样貌,恐怕凡人之中也不会再有比他更俊美之人,沈如娇可以肯定,与阿九做夫妻,她不会后悔。   等她跟阿九圆房之后,有了孩子,想必哥哥就能放下心来了吧?   这么一想,沈如娇重新惦记起圆房之事了。   哥哥有句话说的没错,她与阿九圆房之前是该先亲近了解一番,夫妻之间的一些亲密之事也会更加水到渠成一些。   一想到要跟丈夫行亲密之事,沈如娇心跳的飞快不说,脸颊也开始发烫起来,不由自主地抬手扇了扇。   云锦看着自家小姐的脸色泛红,疑惑地看了看天,昨夜下了一场雨,今日的天还有点儿凉呢,小姐怎么会热到脸红?   难道是今日衣裳穿的多了?   沈如娇想到上回说要带阿九出去逛一逛,结果因为哥哥叫她过去而搁置。   择日不如撞日。   她直接让人去备好马车,回到听雨阁后拉着穆衡换了身衣裳,便直接出门。   沈家的马车的车轮也有两掌之宽,裹了皮垫,即便在颠簸的路上也能行使平稳,如履平地。   车厢的四角挂着琉璃制的铃铛,行进之中发出悦耳清脆的声响。   马车内里皆用昂贵华美的丝缎裹嵌,窗牖之上嵌了珍珠宝石的绉纱。   外头的阳光照进来,透过颗颗宝石映在马车里便是五彩斑斓的璀璨之色。   地板上也铺了厚厚的羊毛毯跟软垫圆枕,矮桌上焚着兽型香炉,车厢里头飘着淡淡的清甜梨香。   沈如娇横卧着,一手压在圆枕上支着下巴,一手挑拣碟子里云锦和云雀剥好的坚果,一面吃着一面与穆衡说着外面的这些铺子有哪些是她沈家的产业。   上回让珍宝阁上门来为穆衡量体裁衣,正好今日出门去看看衣裳做的如何了。   下月初十要出门赴宴,自然要从头到脚都装扮利索才行。   沈如娇让人先直奔万宝斋去。   尽管沈如娇因招赘下人一事,成了全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但万宝斋这样的店家看到沈如娇依然热情亲切。   不为别的,沈国公虽无实权实职但爵位摆在那儿,家中豪产无数,万宝斋每年最大的客户便是沈家。   光沈如娇一年四季新做的衣裳首饰在万宝斋就能花费十万以上。   沈家也不只是万宝斋的贵客,京城第二大的衣裳铺子凌烟阁的最大客户也是沈家。   万宝斋掌柜的一听沈如娇带着她新婚的丈夫亲自来了,忙让人把待客的厢房备好,点心水果热茶一应俱全。   沈如娇跟穆衡下了马车,掌柜的立刻热切相迎:“沈大小姐可有日子没来了,我们万宝斋的珠宝见不着沈大小姐,都黯淡了许多啊。”   掌柜的一上来就狂拍马屁,看到沈如娇身旁的男子气宇轩昂,容貌俊秀,想必就是沈大小姐新婚夫婿。   可……不是说这新婚夫婿乃是下人出身?   这气度和长相可完全不压于世家的那些个公子哥们。   掌柜的暗中观察,比起那些纨绔来说,这个男人的气度更加儒雅肃穆,眼神中暗藏森森威严,不怒自威。   掌柜的见过的人多,见过的贵人更多,穆衡周身的气度绝非一个下奴会有的。   看来,传言并不尽实。   万宝斋掌柜一贯奉行和气生财的原则,别说穆衡看起来与下奴出身的传闻不符,就算他真是下奴出身,如今也是正经的沈家大小姐夫婿,他自然不会轻视。   掌柜的热情赞美:“这位便是大小姐新婚夫婿?果然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沈如娇听掌柜的夸赞阿九,比听掌柜的夸自己还要高兴。   “他就是我夫君鹤九,上回我让贵店的人上门来为我夫君量体裁衣,不知做的如何了。”   万宝斋掌柜道:“大小姐常用的厢房已经备好,还请贤伉俪移步厢房,我让人把做好的衣裳拿来,给您二位一试,若有不合体之处也好修改。”   掌柜一路带着两人到了厢房之中。   因沈如娇是万宝斋的常客,店中伙计都知道沈如娇的喜好,茶备的是敬亭绿雪,点心是五香斋的罗松果和金玉满堂,果子都是时令鲜果,连香薰也是依着沈如娇的喜好用的甜梨香。   沈如娇有段日子没出门,没想到万宝斋掌柜还记得她的喜好,半点儿怠慢也没有。   也难怪他家万宝斋能在这京城之中屹立多年,始终压凌烟阁一头,会做生意之人便是这般面面俱到,教人身心舒适。   沈如娇满意一笑,对着万宝斋掌柜点点头:“掌柜的有心了,难为你还记得我的喜好。”   “一直惦记着大小姐,所以这些东西都时常备着。您二位稍后,我这就让人将衣裳取来。”   沈如娇道:“掌柜的要是进了什么新的好货也一并送来我瞧瞧,若有喜欢的就一并带走了。”   掌柜的顿时眉开眼笑:“大小姐来的巧,昨日刚从西边儿得了一批雪缎,都还没开箱呢。我这就让人给您抱上来瞧瞧。”   除了掌柜的说的雪缎,还有新进的软烟罗、浣花锦,以及金银首饰玉佩扇子等物整整六匣。   沈如娇一看到雪缎顿时被吸引。   雪缎柔软滑腻莹白无暇泛着低调且华贵的光彩,无论做成衣裙还是斗篷披风,都能叫人挪不开视线。   她拿起雪缎往自己身上比了比,转向穆衡笑着问道:“夫君觉得如何,好看吗?”   穆衡不懂这些,只觉得莹白的雪缎与沈如娇粉嫩糯白的肌肤十分相衬,目光有些发直,由心称赞道:“夫人甚美。”   沈如娇闻言顿时脸上笑靥更甚,直接将所有的雪缎都买了下来,回头给自己和阿九都做一身衣裳,阿九的样貌出挑,雪缎定会衬得他美如冠玉。   除却雪缎,软烟罗和浣花锦沈如娇也各挑了六匹,万宝斋之所以名为万宝,除了华贵难寻的衣料之外,其首饰珍玩也是一等出挑,放眼全京城能与之相比的店家不足一二。   沈如娇光是头钗就挑了十对有余,买到尽兴时才想起来,今儿个是要给丈夫挑衣裳来的。   拉着坐在一旁喝了半天茶的穆衡上前,一样样地拿着布料在他身上比划。比起方才给自己挑东西都要认真,务求尽善尽美。   穆衡五官生的出挑,身材颀长,无论什么颜色都能驾驭的了,沈如娇每拿起一块料子来,都觉得无比合适。   深色显得稳重端庄,浅色又看着风流倜傥,沈如娇挑衣料挑的几乎上瘾,一口气选了二十几款。   除了衣裳之外,又选了折扇佩玉各六件,玉簪发冠并十样,其余扳指扇坠腰扣等小物也有无数。   在万宝斋这一上午,沈如娇便花出去近万两银子。   穆衡知道京中风气一惯奢华,各世家每年的花用除了吃穿所需,逢年过节的礼尚往来少说也要有几十万两。   原本只是耳听未能一见实情,今天看沈如娇不过随便逛个铺子,就是万两银子的花销,可见一斑。   那雪缎一匹既要千两之贵,还不算上万宝斋的工费。   他常年居于道观之中,平日里也奉行节俭,对吃穿一途并不讲究,这样花钱还是头一回。   原想说等回去之后应跟沈明煜提点一二,不可太过奢靡浪费,可当沈如娇拿着扇坠和扇子比划着问他哪个更好看的时候。   她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眼里绽放着光彩。   穆衡心上微微一动,那些个规劝之语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沈如娇拿着紫檀木扇比着青玉小葫芦和黄玉平安扣两个扇坠,一时间难以取舍,反正是给阿九的,便想着看他的喜好。   “夫君更喜欢哪一个?”   穆衡见沈如娇的视线更多的是偏向青玉小葫芦,便指了沈如娇拿着小葫芦的右手。   沈如娇:“我也觉得这个更好看。”   她跟阿九果然心意相通,哥哥还说什么怕她情感错付,哪儿会错付,在她看来她跟阿九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作者有话要说:  ①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曹植   各位走过路过看到这儿的读者老爷们~~~求求给个收藏吧!   0v0 么么么么么*100遍! 第18章 白鹄   将扇坠挂好,沈如娇把扇子轻轻展开,扇面她特地挑选的青竹,青竹秀逸挺拔长青不败,在她看来与阿九的气质极为融合。   剩下的扇坠和扇子沈如娇叫人都收好,回头跟做好的衣裳一起送到国公府上去。   从万宝斋出来,沈如娇又带着穆衡去了聚德坊的凌烟阁。   万宝斋的衣裳贵在料子独特,因是定制所以样式独特新颖。   而凌烟阁所卖基本都是成衣,之所以能在京城里站住脚靠的都是他家的绣娘出神入化的绣技。   凌烟阁曾出过一条百鸟裙,所绣百鸟各不相同,羽色华丽栩栩如生。   凌烟阁将这条裙子挂出来的时候,曾经轰动一时。   那条裙子最后也是落在了沈如娇的手里,惹得京中一众千金眼热又心馋。   沈如娇在凌烟阁里头又花了几千两银子,两人的衣裳从头到尾置备了五六身。   而后从凌烟阁出来又一路东行,带着穆衡转遍了京城里头所有的繁华坊巷。   珍玩字画古董玉器皆买了不少,逛完一家皮草行出来,沈如娇也累了,看看时辰已经未时过半,顿时感到肚子饿了。   此刻身处怀远坊,沈如娇突然想起怀远坊的一间酒楼,他们家的珍酿八宝鸭堪称一绝。   “我记得这儿附近有家聚仙楼,鸭子做得极为出色,夫君可有兴趣一尝?”   穆衡闻言看了沈如娇一眼,她倒是会挑,正好挑中了他在京城里的一处暗桩。   “全听夫人安排。”   “那就去聚仙楼。”   去的路上,沈如娇不吝赞美地夸这家酒楼的饭菜,结果到了聚仙楼,两人落座厢房之内,店小二却说珍酿八宝鸭没有。   店小二客气地笑着解释:“您有所不知,咱们家的珍酿八宝鸭是招牌菜,制作起来极为繁琐复杂,且不说腌制就要整整四个时辰以上,填充的馅料也要提前预备,先炸后蒸再卤制,又要耗费整整四个时辰方能成菜。因此想要吃这道珍酿八宝鸭都得提前一日预定才行。”   沈如娇原是想让穆衡尝一尝,却没想到还吃不成。   一时间有点失落,亏她方才把这道鸭子夸的天花乱坠,这可倒好,白白浪费一番口水。   沈如娇脸上失落的神情落在穆衡眼里,只当她是真想吃这珍酿八宝鸭。   穆衡起身,借口净手出去。   出了厢房,看到店小二道:“你们掌柜的可在?”   店小二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在的,正在后厨里清点库存,客官可是有事?”   “我知道了。”穆衡说完越过店小二直接往后厨的方向过去。   店小二怔了一瞬,还以为穆衡是来找麻烦的,立马跟上去。   “这位客官您有何事要寻我们掌柜的?可是本店有招呼不周的地方?还是您……”   话说着到了后厨,掌柜的老远看到穆衡,赶紧上前打断了店小二的喋喋不休,让其先下去。   “主子您怎么突然过来了?可是有事吩咐?”掌柜的一脸凝重,平日里聚仙楼只做些收集情报的任务,太子亲自到店里头来可是头一回。   必然是有什么紧要的任务要交给他来做。   穆衡嗯了一声,看着掌柜的道:“珍酿八宝鸭能做吗?”   掌柜的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太子的脸上没有玩笑的意思。   所以,太子殿下今日来单纯就是为了吃饭?   穆衡半天没等到掌柜的回话,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掌柜忙应道:“自然是能做的。”   虽然聚仙楼对外说要提前预定,不过就是为招揽生意的手段罢了。   太子点名要尝这道珍酿八宝鸭,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做出来。   “主子您稍等,我这就让人做好了给送上去。”   穆衡点完了鸭子,转身要走,想到了什么又转回来:“我与沈家大小姐一同来的,让你的人机灵点,别暴露我身份。”   掌柜的闻言顿时领悟过来,这鸭子不是太子殿下想吃,恐怕是那位沈家小姐想吃。   “主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穆衡回来的时候,几道开胃的凉菜已经上了,沈如娇正咬着筷子望着一碟子糖醋渍螺肉咽口水。见穆衡回来,立刻笑弯了一双眼睛:“夫君可算回来了,我都要饿穿肚皮了。”   “夫人先吃便是。”   沈如娇心里头想的都是要跟丈夫快点增进些感情,自然要等他一起。   “那怎么行,我们夫妻一体,哪儿有我先动筷子的道理。”   正说着,方才离开的店小二送菜进来。   “客人之前想要点咱们店的珍酿八宝鸭子,也是巧了,原本有个客人预定了这道菜,方才来人说有事要改期来不了了。但鸭子已经备好了,再有一刻钟就能出锅,不知客人您还要不要?若是不要我再去问问旁人。”   沈如娇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脸上喜色顿生:“你不必再去问旁人了,这鸭子我要了。”   “得嘞,您稍后,我这就去帮您催后厨尽快上菜。”   过了一刻钟,店小二便端着一个罩着金色笼罩的盘子上来,笼罩揭开瞬间浓郁的香气瞬间盈满整个房间。   整只肥鸭横卧盘中,店小二用刀将其剖开,露出腹内乾坤。糯米瑶柱虾仁火腿等鲜物与糯米一同被蒸制软糯入味,复合的香气让人光是闻着就已经垂涎欲滴。   “我从前来聚仙楼的时候,就特别喜欢这道菜。今天选这家酒楼也是想让夫君能尝尝这道绝味。原以为吃不到了,害我还沮丧了半天。”   沈如娇说着,舀起一勺直接递到穆衡的嘴边:“夫君快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   穆衡本想说他自己来,但看到沈如娇因为欢喜而亮晶晶的眼睛,鬼使神差地低下头来,薄唇轻启,将她勺子里的食物吞入口中。   沈如娇呆呆地看着穆衡的薄唇,觉得其颜色鲜嫩,比春日里的樱果还要诱人三分,有种想要一尝其味的冲动。   她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待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之后,被自己孟浪的想法惊的脸色一瞬间涨红。   赶紧低下头去不再看穆衡,只盯着自己眼前的一盘腌水芹猛下筷子,想要缓解胸腔里头跳的飞快的一颗心。   穆衡本以为沈如娇方才失落是因为吃不到自己想吃的菜,没想到是为了自己。   心里瞬时一软,有几分触动。   沈如娇低着头,穆衡看不到她通红的面色,但她的耳朵尖尖透着粉嫩,因为低头,修长的脖颈全然展露出来,让穆衡想起久远的记忆里,宫里荷花池养着的白鹄。   令人想要上手把玩。   意识到自己竟然想要对沈如娇做些亲密之举,穆衡怔愣一瞬,随即将视线收了回来,专心致志地用饭。   一道得提前预定才能吃上的珍酿八宝鸭,此刻在小夫妻的嘴巴里如同嚼蜡一般,吃的没滋没味。   一直到吃完饭,放下筷子,两人都愣是没再开口说一个字。   好在沈如娇从前也没少受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束缚,一时间没觉得哪儿不对。   逛了一上午,沈如娇其实已经有点儿疲乏,加上午饭埋头苦吃,有点儿撑着了,回去路上靠着马车的圆枕犯困。   路过一家名叫玲珑阁的首饰铺子时,沈如娇悠悠地说了一句:“等一下。”   云锦:“小姐可是要去这家玲珑阁?”   沈如娇:“过几日要去洛家赴宴,我还缺一套像样的首饰。这间玲珑阁虽然才开业不过两年,但一向有款式新颖样式独特之名。咱们进去看看,有什么可用之物。”   穆衡则因为自己方才对沈如娇的一丝欲念,全程看着车窗外,视线躲着横卧在一旁的美人。   听到沈如娇叫停马车,才注意到车外的首饰铺子。   穆衡:“……”   你倒是会挑。   进到店里,客人不多,老板正在同店伙计整理货柜,看到沈如娇进来,笑着迎上前。   正要招呼时,看到沈如娇身后进来的穆衡,一愣。   太子殿下怎么来了?   老板纳闷不已,还是跟一个女人一起!   这间铺子也是穆衡手底下的产业之一,平日里作为刺探情报的要点,店铺老板自然也是穆衡的下属。   店老板突然想到,殿下这段日子借宿在沈国公府,以一个下奴的身份同国公府的大小姐成了婚。   他再看向沈如娇明艳动人的脸庞,想到沈家大小姐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   想来,这就是太子殿下新婚的妻子沈家大小姐了。   穆衡站在沈如娇跟云锦的身后,抬手示意的掌柜,让他不要做声,只当不认识自己。   店老板顿时会意,太子不愿身份暴露,继而又接着同沈如娇笑道:“小姐今日来的巧,店里头新上了一批首饰,不知小姐可有什么偏好。无论是金银珠玉还是稀有彩宝,店中都有,定能叫小姐满意。”   沈如娇扫了一眼货架上的摆放的东西,转过头来问道老板:“一向听闻贵店的首饰巧夺天工,样式也总能推陈出新。过几日我要赴宴,不知贵店中可有什么首饰是眼下京城里独一无二的?”   店老板闻言下意识地先看向穆衡。   见太子殿下微微颔首之后,立刻热切地招呼沈如娇到雅间里去:“小姐可先到雅间稍坐,我这就让人把店里的镇店之宝给小姐拿来瞧瞧。”   不过片刻,店老板带着两个伙计,抱了三四个木匣子进来给沈如娇挑选。   虽然这些首饰的样式也算是新颖,但沈如娇总觉得有些不满意,试了几件之后,悻悻地放下,最后随意捡了几件买下。   穆衡看得出来,这里面没有沈如娇心仪之物。   他突然想起来南音国那边新入了一套极为稀有的粉玉首饰,前两日刚送到京城。   似乎就在这间玲珑阁里。   那套粉玉的首饰,样式精美不说,因粉玉稀有,又只有南音国才出产,不算上他手里的这一整套,全京城也不过就只有四件。   其中三件都在宫里,一件在长公主府上。   穆衡想到粉玉的颜色娇嫩又剔透,倒是很配沈如娇。   一直站在一旁没说话的穆衡,看向店老板:“贵店的镇店之宝只有这些了吗?”   店老板抬头看向穆衡。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难道是要他把前几日到的那套粉玉首饰也拿出来? 第19章 粉玉   粉玉珍贵,米粒大小的耳坠便价值千金。   一整套的粉玉首饰可卖到几万两银子。   前两日太子身边的人把粉玉送来的时候,店老板没着急卖,先给这套首饰用紫檀打了个盛装的盒子。上面还用金漆描画出漂亮又繁复的花样。   准备等下个月京城一年一度的七宝会时再拿出来,定能一举夺魁不说,还能把玲珑阁的名号打响。   没想到,他刚把盒子做好,太子殿下就来了。   看这意思像是想要把粉玉首饰卖给这位貌美小娘子,显然还不能卖得太贵……   店老板的心里头疯狂滴血,看来下个月他想要在七宝会上出风头的想法要泡汤了。   店老板忍痛道:“确实还有一套粉玉首饰,不过粉玉难寻,价格也……”   “粉玉?!”原本还觉得这玲珑阁没什么特别出彩的沈如娇顿时两眼放光,“老板说的可是南音国特产的粉玉?”   店老板点头笑道:“正是,在下也是因缘巧合才得来的这么一套,原想着等下月的七宝会上……”   话说了一半,店老板看到太子殿下蓦地沉了脸色,又赶紧改口道:“当然,若是小姐有兴趣,我这就叫人取来。”   沈如娇道:“自然有兴趣,若老板你手上当真是南音国的粉玉,价钱好说。”   若真是南音国的粉玉,到时候赴宴,定是不战而胜了。   “小姐稍等。”   店老板亲自去库房,片刻之后捧着一个紫檀木的首饰盒回来。   “小姐您看,这就是那套南音国来的粉玉首饰。”   店老板说着,将紫檀木盒打开,给沈如娇介绍:“这里头共玉簪两枚、步摇一对儿、玉梳背一枚、耳铛两对、以及项链镯子各一套。”   穆衡看到盒中粉玉的质地同他记忆里头的一样,晶莹剔透不见半点杂质,粉嫩的颜色也如娇嫩春樱一般。   想到方才在聚仙楼里,沈如娇白皙透粉的肌肤,与眼前的粉玉极为相衬。   沈如娇也是眼前一亮,老板倒是没说大话,还真是南音国产的粉玉!   她欣然一笑,同店老板道:“老板,这套首饰我都要了。不知老板怎么要价?”   若按行价,这一套粉玉加上紫檀首饰盒,起卖要卖到十万两以上才不亏本。   但这个小姐是跟太子殿下一同来的,这套首饰也是太子殿下授意要卖给这位小姐。   肯定不能报的高了,得往低了报。   “五万……”店老板刚报了个五万,余光看见太子听到他报价之后眉头拧在一起,又立即转口道:“这个价格着实贵了一些,小姐天人之姿,与这粉玉相得益彰。俗话说宝剑赠英雄,美玉也当送与美人才不会埋没其光华。”   店老板压了咬牙,报了一个低的不能更低的价格:“一万两。”   沈如娇惊讶地看向他:“只要一万两?!”   一万两恐怕都不够买这里面的一个玉梳背,这么一整套的粉玉就只要一万两?!   这店老板失心疯了?   店老板即便是心里头滴血,仍笑着道:“确实只要一万两,这首饰我不为赚钱,只想给我这间小小的玲珑阁打造名声。小姐与小店有缘,这套首饰便算在下与小姐接个善缘,往后小姐若是有什么需要,还望多多惠顾小店才是。”   这是遇到大善人了啊?   沈如娇喜道:“自然,往后老板若是又得了什么新奇新鲜的首饰,尽管让人送去沈国公府上,叫人送去听雨阁便是。”   店老板:“原来是沈大小姐,您请稍后,我去让人帮沈大小姐把粉玉包起来。”   “劳烦店家了。”   穆衡让沈如娇和云锦两个先回马车上等着,他留在店里等着。   粉玉珍贵,店老板怕路上有个磕碰再摔坏了粉玉,仔细地用细锦缎将每一件首饰都仔细包好后再放到首饰盒子中。   正包着,一身穿杏白交领上衣娇粉色褶裙的女子带着两个婢女进到店里。   一眼就看到了店老板手里的那套粉玉首饰,瞬间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彩。   粉玉之美,京中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不为之动心,更何况这粉玉还是有价无市,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首饰铺子竟然会有这样的好货。   中秋宫宴之上,若是有粉玉为饰,她必然是那日最为璀璨风光之人。   不过前面这个男子似乎有意想要将这套粉玉买下,但她相信只要她开口要买,以她的家世地位,这间首饰铺子的掌柜应该懂得权衡利弊。   女子笑着上前:“这位公子手上的这套粉玉我前些日子就已经定下了。”   穆衡闻言眉心一沉,看向店老板。   店老板顿时冷汗就冒了出来。   他为了七宝会可一直收着这套粉玉首饰从未展露于人前,如何能被人给定去?   他纳罕地抬头一看,原来是吏部冯尚书家的三小姐冯馨缈。   那就难怪了。   这冯三小姐的父亲吏部的官居正二品不说,还是六部之首。   其姑姑是当今皇后,明王穆珏是她表哥。   因此在这京城里头,冯馨缈也算是可以横行霸道了。   但凡看上的衣裳首饰,就算是旁人已经付了银子,她也会叫人当场抢夺过来,再丢下些银子算做补偿。   旁人就算再恼怒,也不敢招惹,多是忍气吞声。   不必说,今日肯定也是看上了他们太子手上这套粉玉首饰了,又故技重施,想要强取豪夺。   若是旁人,店老板也就不去招惹这个一贯名声差又跋扈的冯馨缈了。   但今儿可是太子要带走这套粉玉首饰,他要是叫冯馨缈在太子殿下面前造次,那他往后就别想再在太子殿下手底下做事了。   店老板使了个眼色给店伙计,店伙计立刻上前想要阻拦冯馨缈:“冯三小姐……”   冯馨缈看都没看店伙计一眼,直接越过了他,甚至想要上手将穆衡手上的首饰盒子抢过来。   结果等她走近了,才看清拿着首饰盒子的男子的长相。   一时间惊为天人,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这世间居然有男人长得这般俊美?!   穆衡冷着脸扫了她一眼,直接将首饰盒子啪地一声合上。   他跟店老板道:“不必包了,就这么带走便是。”   冯馨缈从未见过如此貌若天神的男子,比起他手上的粉玉首饰,她眼下对这个人更感兴趣,如何肯放人就这么离开。   她轻巧地一旋身,拦在穆衡身前,巧笑倩兮地看着他。   “这位公子且慢,我乃是吏部尚书之女,姓冯,家中行三,你可称我一声冯三小姐。”   店老板的没想到冯馨缈如此大胆,再看到穆衡脸色顿时黑了一层之后,只觉得后脖子发凉。   赶紧上前来将冯馨缈与穆衡隔开,赔笑道:“冯三小姐,这套首饰本就是这位公子的,今日来是想请小店的工人帮忙修缮一二。”   “哦,是吗?”冯馨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穆衡:“那不知,公子可否愿意割爱给我呢?这套粉玉首饰价值连城,我愿意出五万两购买。”   穆衡已有了几分不耐,冷声道:“不卖。”   冯馨缈从上到下将穆衡打量了一遍,见他虽然穿着普通,但其气度不凡定是哪家的贵公子。   可京城之中各家的公子郎君她都认识。   眼前之人的模样与气质如此出挑,若她见过绝不会忘记。   难道是从京外来的?   “这位公子瞧着倒是面生,不知馨缈可否有幸知道公子姓名?”   冯馨缈话音还没落地,只听到身后响起一道冷冰冰的女声。   “他是我夫君,你想知道什么不如来问我。”   穆衡抬眼看过去,之间沈如娇原本娇艳的面庞此刻冷若冰霜,正带着十二分的怒气瞪着冯馨缈。   作者有话要说:  沈如娇:进入战斗状态!(☆_☆) 第20章 沐浴   方才沈如娇刚上了马车上,就听到云锦念叨了一句:“是冯家的马车。”   沈如娇神色瞬时凝重,轻轻挑开窗纱,就看到冯家二小姐,冯馨缈矫揉造作地从马车上下来,摇曳生姿地扭进了铺子里。   这冯馨缈不但霸道蛮横,见到喜欢的事物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就要抢过来。更要命的是,她还是个十足的花痴。   平日里仗着皇后是她的姑母,府上没少搜罗漂亮男子充做下奴。   整日里放浪形骸不说,还说什么自己是效仿当年太/祖之妹鲁阳公主,要阅尽天下俊美之人。   三年前新科进士前三甲打马游街,她见人探花郎生的俊俏,竟让人打着她表哥明王的幌子,将其带到画舫之上,硬叫人扒了他的衣裳,说要在其背上作画。   这还不算完,画完了竟让人将画舫的帘子全部打开,让人围观。   探花郎不堪受辱,直接投了河。   幸好船上的护卫水性极佳,探花郎投河的瞬间也跟着跳下水,将人给救了上来,没酿成大祸。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但冯家惯会迎奉皇帝,言官上折子之前,冯尚书先去宫里头跪了一上午。   后来,皇后把冯馨缈叫道宫里头训斥了一顿,冯家给那探花郎上门赔礼道歉,这事儿也就算了。   若是叫她看到阿九,想也知道会说出什么浮浪之言,没得叫人恶心。   沈如娇立刻从马车上下来,还没等进门,果然就听到冯馨缈矫揉造作地朝着自己的丈夫卖弄风骚。   冯馨缈被沈如娇突然的出现吓了一跳,但她张扬跋扈惯了,从前沈如娇人人称羡的时候,她也没把沈如娇放在眼中。   如今沈如娇嫁不出去只能招赘成婚,冯馨缈更加不会对其有所忌惮了。   不过……   冯馨缈看着穆衡,没想到这么好看的男人居然是沈如娇的人。   而且沈如娇不是跟一个下奴成亲了吗?   难道这就是那个下奴?   想到此事,冯馨缈瞬间惊诧地看向穆衡。   若说样貌乃是天生,出身贫贱之人生的俊俏也并非奇事。   可气度确是要后天才能养成的。   京城里的世家公子和千金小姐们哪个不是金尊玉贵的养着,平日里各种教养熏陶才能养出逸群之才,以及风流儒雅的修养和尊贵。   她无论怎么看,都无法相信满身透着不凡气息的穆衡只是一个下人。   而且,这男人的五官生的实在是太过好看,是她生平所见过的所有美男子之最。   连他冷冰冰的表情都令冯馨缈心动不已,这样的男子若是动情,床榻之上又该是怎样的摄人心魄。   她院子里头的人,可没有一个能跟眼前之人相比,更没有一个能有他这样的气度和俊美的皮相。   若他不是个下奴,又怎么会入赘到沈家?   真是个下人……那倒是好办了。   冯馨缈理都没理沈如娇,反倒更加妩媚地同穆衡笑着道:“沈国公府如今不过就是一个空架子,没有人脉更没实权。公子这样出众的相貌留在沈家真是暴殄天物,沈国公给不了公子前途与富贵。   “若是公子愿意跟着我,我可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不说,还能抹了你的奴籍,给你一个好出身。   “公子大约不知,我父亲乃是吏部尚书,姑姑是当今皇后,他们一向对我疼爱有加。若我开口,给公子个一官半职,我父亲必回应允。   “但凡是个聪明人,都应该知道该怎么选吧?”   穆衡听到冯馨缈这话,看了她一眼。   一个尚书之女竟能如此猖狂,可见其父平日里没少作威作福。   他的好父皇可知他一向疼爱的皇后一家,平日里就是这样为祸民间?   看来有必要让人去查查,这个能随意任命朝廷官员的吏部冯尚书了。   说不定能查出什么意外之喜。   沈如娇想到冯馨缈会有多不要脸,但也着实没想到她人还站在这儿呢,冯馨缈就敢当着自己的面挖墙脚。   她满肚子的怒火正要喷发,听到阿九清冷的声线响起。   “荣华富贵也好,平步青云也罢,都不如我夫人的笑容令人为之心动。能与我夫人结成夫妻 ,乃我前生修来之福,哪怕只能做一个不足为人道的下奴小厮,我也愿意留在夫人身边。”   沈如娇全然没想到穆衡会突然这样说,一时间心潮涌动,心跳得飞快,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不见,只愣愣地看着穆衡。   穆衡绕开冯馨缈,走到沈如娇的面前,浅浅一笑牵起她的手道:“夫人,咱们回去。”   沈如娇全然忘了冯馨缈这人,方才肚子里升起的火山也被穆衡的话语给安抚了下去。   她只觉得眼前的夫君无比高大令人安心,是可依靠之人,有些娇羞地点点头:“嗯嗯,咱们回去。”   虽然不是头一次被人拒绝,但一个下奴竟也敢如此拂她颜面!   冯馨缈冷眼看着沈如娇和穆衡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冷笑一声。   她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沈如娇,咱们走着瞧!   回到马车上之后,沈如娇与穆衡相对而坐,两人的视线碰撞的一瞬间,她原本刚刚有所平复的心跳,瞬间又猛烈地跳动了起来。   连耳朵也开始发烫。   沈如娇忙转移开视线,胡乱地拿起一旁的坚\果就往嘴里塞,想要借着吃东西来平复情绪和烫人的热度。   穆衡见她拿起还没剥壳的榛子就往嘴里塞,刚要出声阻止沈如娇就已经毫无防备地咬上去。   “唔!”牙齿咬上坚硬的榛子壳,沈如娇瞬间疼出了泪花,捂着嘴,什么小鹿乱撞的情绪都被这可榛子给硌的烟消云散了。   穆衡看她小兔子似的红了眼睛,略微一皱眉,扶着沈如娇的下巴道:“张嘴我看看,有没有硌坏了牙齿。”   沈如娇原想说不要,张嘴巴让人瞧实在是太过羞耻,可阿九的神情严肃,眼中也带着关心之色。   她想到方才在那间玲珑阁里,穆衡的一番剖白。   沈如娇没再抵抗,顺从地轻启檀口,露出一口洁白贝齿。   穆衡原本心无旁骛,可看到沈如娇如此乖巧地张开小嘴,不知怎么地,眼前这幅画面竟生出几分旖旎之色。   一时间,他捏在沈如娇脸庞的手指仿佛火烧火燎一般,松不开又握不住。   穆衡喉头滚动了一下,有几分沙哑地开口:“没什么事。”   将握着沈如娇脸的手收了回来,穆衡别开视线,拿过装着榛子的碟子,一个个全都捏碎了剥好,放到沈如娇面前。   “夫人请用。”   沈如娇道了声谢,捧着装满果仁的碟子,往嘴里塞了一个榛子,莫名地觉得这碟榛子似乎格外香甜。   **   晚上沈如娇泡在浴缸里的时候,手里头还捏着那只步摇,想到穆衡今日所言,不由地笑了起来。   原本她还担心阿九可能只是因为自己的命令而不得不与自己成亲,没想到他今日会说出那番护短的话来。   不过仔细想想,她生的这样好看,阿九喜欢她也实属正常。   沈如娇看了眼泡在水中的身体,肌肤白嫩细腻,凹凸有致,双腿匀长。   她将步摇轻轻压在饱满鲜嫩的唇上,思索片刻之后,暗暗下定了决心,今晚就跟阿九圆房。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要做些准备。   沈如娇将云锦唤了进来:“去把芙蓉香膏拿来,还有寝衣,把这套白绸的换了,我记得之前阿绵送了我一套焕彩纱衣来着,你还记得收在哪儿了吗?”   “奴婢给小姐好好收着呢。”   沈如娇灿然一笑:“去找出来,我今晚穿那件。”   仔仔细细沐浴一番,沈如娇换上焕彩纱衣。   这套寝衣还是当初沈如娇的好友长平郡主顾绵春送她的及笄礼,当年顾绵春还在京中,没有随父亲远下南疆。   她与顾绵春自小一起长大,如今顾绵春远在南疆,她成婚都只能遥寄贺礼不能亲自前来。   沈如娇想到好友,不由地轻叹一声。   这身焕彩纱衣十分罕见,不但轻薄如蝉翼,还会在光下熠熠生辉,闪耀出五彩流光。   纱衣呈半透明状裹住沈如娇的身体,藕粉色的小衣被纱衣笼罩若隐若现。   光是看着就觉得有几分羞人。   不知道待会儿阿九解开她衣裳的时候,会不会喜欢,又会是何等表情。   沈如娇将外衣套上,又对镜自照了半晌,仔仔细细地审查了一番镜子里的自己。   即便京中女子姣好的容颜美若天仙,她仍然觉得不够完美,用眉黛将眉峰轻轻描了描,使五官看起来更柔和妩媚一些。   最后再取一点芙蓉香膏在掌心晕开,涂抹在肘弯颈后。   怡人香气随着她举手投足间缓缓散发出来。   装扮完,沈如娇套上外衣,再审视镜中的自己时,满意的笑了。   镜中人且娇且媚,冰肌玉骨,丰神绰约。   阿九看到应该会心动吧?   沈如娇一想到待会儿她要跟阿九做的事,便忍不住脸红心跳。   一切都准备好了,所以,圆房到底应该怎么圆? 第21章 沐浴2.0   沈如娇虽然大致知道圆房就是鱼水之欢,肌肤相亲。   但到底如何欢?又如何相亲?   沈如娇突然想起成婚之前,顾绵春就让人从白城给她带了新婚贺礼来,其中就有个专门讲如何圆房的避火册子。   她又叫了云锦进来,让云锦去她床头的暗格里头,把包裹严实的避火册子拿来。   云锦应声退下,不过片刻就将沈如娇要的东西拿了过来。   刚一打开,沈如娇就被里面男女裸/露相贴不堪入目的姿势吓了一跳,啪地一声将册子合了起来。   就那么一眼,她就已经心跳的飞快,脸颊发烫。   圆房一事尽管她早有准备,但依旧被图上直白的描绘给吓了一跳。   稳了稳心神,沈如娇心想早晚都要走这一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再说,这事儿说是夫妻之乐,那她总不能在床上她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吧?   那要如何才能知道乐在何处?   这么一想,沈如娇硬着头皮把避火册子重新打开,忍着羞耻感将册子细细翻看一遍。   越看脸越红,翻到最后几乎能滴出血来。   她抽了扇子出来用力地扇了扇给自己降降温。   回想方才看画册时,发现那画里的男子皆有一棍状物,或大或小或粗或细,且样貌狰狞丑陋有些骇人。   而画中女子在云雨之时,面孔多是拧眉咬唇的痛苦之色。   夫妻之乐……于女子来说,真的有乐趣可言吗?   不知阿九的那个是什么样儿的。   阿九长的那样俊美好看,想必那玩意应该也不会面貌丑陋,大约也跟他人一样秀气雅致才是吧?   沈如娇又是心慌又是紧张。   等脸上热度退却之后,她再一次地将云锦叫进来,让她把避火册子收好,别叫人看见。   末了对着镜子又照了照,确认妆容衣着都完美无缺之后,推开门出去。   穆衡原想等着沈如娇沐浴完之后洗澡。   这几日他四处奔走,回来的晚,也不愿折腾下人,便只简略地在院子里打上一桶井水冲一冲了事。   他一向喜洁,在道观之中也是一日一洗,从未超过三日没沐浴净身。因此便想今日好好泡个澡,去去身上疲乏,也仔细洗洗干净。   没想到沈如娇今日在浴房里呆的格外久,竟然一个时辰了都没出来。   穆衡惦记着想要给顾相写一封信,试探一番顾相的心思。见沈如娇久久不出来,也不等了。   照旧在浴房外头的井边儿打起一桶水来随便冲洗冲洗。   因水井与浴房之间有一隔墙,穆衡也不担心自己光着身子会冲撞到沈如娇。   沈如娇出来的时候听到水声,便问了在门外候着的云雀一嘴。   云雀便将方才穆衡等沈如娇等了半天,后来干脆用井水冲淋的事情跟沈如娇讲了。   眼看着入秋,早晚已有了凉意,用井水冲洗身体也太容易着凉了。   沈如娇出于关心的目的,想要去劝穆衡两句,刚走到隔墙前面,她的目光便瞬间被墙上镂空的花窗里所透过来的景象黏住了。   沈如娇不由地放缓了脚步,凝住呼吸。   透过镂空之处便看到了这样一幕。   穆衡光着上身,下边只穿了一条薄薄的窄裈,正从井里拎起一桶水来。   今夜的月光格外皎洁,穆衡舀起的一瓢井水泼在身上,水珠顺着肌理滑过硬胸膛,结实又清晰的腹肌,一路蜿蜒而下。   沈如娇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随着那粒水珠一路而行。   水珠扫过穆衡的身体,直到腰间,一瞬间没入裤腰之中。   穆衡身上的那条薄裤因沾水而紧贴在身上,看得出他精瘦却健壮平日里没有疏于锻炼。   好,好厉害……   沈如娇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脑子里头全是方才避火册子里头的画面,夫妻敦伦,交叠寻乐的模样。   她的夫君,似乎比那画上画的还要雄伟健硕……他的内在看起来怎么一点儿也不像他外貌所表现的那样儒雅清秀!   沈如娇又惊又羞,突觉热血上头,她立即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   不会是看了阿九的身体就流鼻血了吧?!   那她也太花痴了!   幸好,没流……   正想着,那热意有了实质,竟然从腿间透出。   沈如娇同时还感到了腰酸和坠胀的痛感,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感……   是月事来了。   沈如娇心里一沉:……不是吧?!   她废了半天的心思梳妆打扮,结果千算万算没算到小日子头上。   一时间什么情绪都消散的一干二净,气馁不已。   正要转身再回浴房去收拾一番,原本还在往身上淋水的穆衡突然转过头来,跟镂空花窗后面的沈如娇视线对了个正着。   沈如娇:“……”   她要是说她没有在自己院子里头偷窥自己丈夫,阿九会信吗?   沈如娇长这么大,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沦落到偷窥自己的丈夫的境地。   更没想到,偷窥就罢了,还会被捉到。   窘迫和羞赧之情瞬间笼罩住沈如娇,以至于她整个人脑中一片空白愣了半晌,然后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夫,夫君体魄甚好,不过天气转凉,井水寒气重,不宜于保养之道,还是到浴房里用热水沐浴为佳。”   穆衡方才脑子里都是待会儿要给顾相的书信内容,一时间没注意到隔墙的另一头,直到他耳朵里突然捕捉到一声轻而急促的吸气声,才转过头来。   没想到就看到沈家大小姐站在一墙之隔,不知道看了多久。   穆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光着上身着实不雅,正好他也冲完了,将挂在桂花树上的衣裳扯了下来,先把衣服穿上再说。   “夫人沐浴完了?”   “本来是完了,但现在还得再沐浴一回了,夫君既然已经冲好凉,就早些回房,夜风寒凉别着凉才是。”   沈如娇腿间黏腻不堪,也顾不得尴尬不尴尬了,说完赶紧摆摆手让云雀扶着她先赶紧处理月事的事。   进到浴房,沈如娇换下原本精心挑选的寝衣,月事果然来了,而且不知是不是这个月琐事繁多,月事格外来势汹汹。   沈如娇不得不又重新梳洗一番,将妆容悉数洗净,更衣的时候,云锦将避火册子放好后回来跟沈如娇复命。   沈如娇不是很放心的又确认一遍:“你确定放好了?”   这东西要让阿九看见,她就真的别做人了。   云锦压根不知那卷册子里头的内容,点头道:“放好了,就放在小姐的库房里,平日里除了奴婢之外,旁人也进不去。”   沈如娇这才安心地点点头,脑海中猝不及防地跳出方才穆衡往身上淋水时的画面。   穆衡的身上没有一丝赘肉,精瘦健壮,特别是那腰背,结实而白皙,说一句肌肤如玉也不为过,从肩头到腰背的曲线是沈如娇从未想象过的模样。   男人的身子和女人的,竟全然不同。   拿着水瓢的手臂上还有一道愈合不久的伤痕,正是那日用匕首割破的伤口。   阿九不仅脸好看,身子也这般有韵味……   沈如娇突然想到,她与阿九已经成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她自己的丈夫,怎么就不能看了?!   如此一想,沈如娇瞬时从方才尴尬窘迫的情绪里脱离出来。   若不是月事突然到访,她今晚定要将阿九办了不可!   但想归想,沈如娇每回来月事的头两日都能要掉她半条命,这么一回儿的工夫小腹的坠痛也越发明显起来。   待回到卧房之中,原本粉白的面色血色全无,整个人看着格外虚软无力。   正在屋子里擦拭头发的穆衡见沈如娇进来,发现她脸色不太对。   方才见她上了妆的面容看起来粉嫩无暇,才这么会儿怎么就面容黯然憔悴苍白起来?   难不成方才沈如娇看到他淋浴的场面才这样吗?   他刚才虽然露着上身,但裤子穿的好好的,沈如娇就算看到,也不算太过出格失礼。   如何就让她这样难以忍受了?   穆衡突然想到,沈如娇对男子的外貌似乎格外看重,难道说自己的身材与她心中所好不同?   越看沈如娇那看的脸色越像是因受到了重大的打击而失魂落魄。   穆衡问道:“夫人脸色不好,可是有什么不适之处?”   沈如娇此刻虚弱的紧,但小日子这种事她对着丈夫还是有些难以启齿,只道:“大约是累了,没什么事,夫君我们早些安寝吧?”   穆衡原想借口去书房看会儿书,把给顾相的信先写了。   但沈如娇二话不说直接拉着他便往床边去。   “我与阿九成婚这么多日子,还从未一起上床安寝过呢。”   想到沈如娇神色不好,穆衡觉得她应当不会有旁的精力胡来,便任由沈如娇拉着他上了床。   躺到床上之后,两人之间相隔还有半个人的位置。   沈如娇这会儿正疼得厉害,也顾不得什么羞涩和不适应了,只闭着眼睛想要快些入睡,睡着之后就不会感觉到疼了。   穆衡躺在床边,他长这么大从未与旁人同床共枕过,更别说是一个软玉温香的女子了。   即便与沈如娇相隔了一段距离,她的存在感也格外清晰。   尤其是从沈如娇身上传来的香气,淡淡的有些微甜,令穆衡无法忽略。   穆衡闭着眼睛,身体其他的感官变得格外清晰。   他听到沈如娇的呼吸声有些不稳,时而急促时而停顿,以及蜷缩身体时的衣料与床铺相互磨蹭的声音。   想到方才沈如娇面容有几分痛苦之色,她该不会是生病或者吃了什么有毒之物吧?   穆衡睁开眼睛,就看到沈如娇背对着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即便看不到她的脸色,也知道此刻沈如娇必定是极为痛苦。   他从小在男人堆里长大,不知晓女子每月因月事的折磨而痛苦无比,更觉得她是染了急症,或是今日在外面的时候,不小心吃了什么有毒之物。   见沈如娇如此难捱,穆衡担心再拖下去恐怕将有性命之忧,直接将沈如娇抱起:“夫人如此痛苦,怎能强撑无事?我带你去找大夫。”   沈如娇毫无防备,身体突然凌空,下意识地紧紧箍住穆衡的脖子。   见他单手抱着自己居然毫不费力,还走到屏风边上扯了一件外袍将她给裹住。   待穆衡将沈如娇裹好,就要抱着她出门去找大夫的时候,沈如娇才反应过来方才穆衡说了什么,如梦初醒般紧紧拉住穆衡的衣襟道:   “阿九!我真的没事,不用找大夫。你先把我放下来!”   穆衡拧眉:“夫人痛苦难忍,怎会无事?讳疾忌医可是会延误病情的。”   沈如娇难以启齿自己不过就是月事来了小腹坠痛,算不得什么病症。   这话实在是太过羞人,她再豪迈也无法对着一个男子把话说出来,即便这是她丈夫,只能语气强硬地命令道:“我让你将我放下来!”   见沈如娇是真动怒了,怕她若真是误食了毒物,气血翻腾之下只会让毒性发作得更厉害,便依着沈如娇将她先放回床上。   沈如娇一沾到床铺,立刻扭身用被子将自己裹住,然后气呼呼地瞪着穆衡:“我都说了我没病,你怎么就不肯相信我呢!”   人放回了床上,但穆衡没打算就这么算了。   眼下沈如娇是他的妻子,无论如何他这个做丈夫的不能对她的病痛置之不理。   “我不知夫人为何如此避讳大夫,但我既然是你的夫君,便不能任由你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我去让云锦把大夫叫来。”   沈如娇伸手扯住穆衡的衣袖:“不许去!”   她快要气死了,这男人怎么这么倔驴啊!   都说了她没病,怎么就是不信她的话呢!   沈如娇看他打定了主意要去叫大夫过来,手上半点劲儿不敢松,紧紧攥着穆衡的衣袖。   真要是因为月事把大夫叫来了,她这脸也别要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咬着腮帮子嘟囔了一句:“我月事来了。”   月事?   穆衡拧眉道:“月事是何物?”   沈如娇:“……”   这让人怎么回答?   她瞪着穆衡,满脸羞红,又好气又好笑。   作者有话要说:  沈如娇:别问什么好厉害,问就是拳头好厉害。   穆衡:…… 第22章 同床   穆衡见沈如娇只瞪着自己不说话,思索一番确实从未听过月事是何物。   看沈如娇如此笃定自己没事,但观其面色苍白又有痛苦之情,他难免担忧此物是否会影响沈如娇的身体,又问道:“这是夫人从小就有的病症?”   “这怎么算是病症……”   沈如娇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要跟自己的夫君讲述自己的月事。   难以置信的感觉让她不得不闭了闭眼缓缓情绪,托他的福,羞耻感让小腹的坠痛都没那么明显了。   “月事是每个女子成年后每月都要经历的一遭,来时会连续流七日的血,期间腰酸膝软小腹坠痛,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症,因此也不必请大夫来瞧。”   穆衡没想到女子成年竟然还要经历这样的事情,每月都要遭遇一回,难怪叫做月事……   而连续流七日的血,这都不算了不起的病症?   穆衡在心里惊叹,换成他的话可能第一个月就死了……   看到沈如娇神色难堪,他也瞬间领悟到,月事于女子而言是私隐,难怪方才沈如娇不愿开口与他详说。   意识到这一点,穆衡也难得起了几分窘迫之情。   但看到沈如娇泛白的小脸,关心之情更甚。   “既然是每月都要经历的事,可有什么办法缓解它所带来的痛苦?”   “无非是饮些汤药,或是用汤婆子捂着肚子。”   沈如娇想起从前母亲也有跟她一样的毛病,那时候父亲总会用他搓热的掌心忙母亲揉按小腹缓解疼痛。   那时候沈如娇就想着,等将来她的夫君也要如父亲一般疼爱母亲才行。   她看向穆衡,语调也变得轻软:“若是夫君愿意,将手掌搓热了帮我揉一揉小腹,也可缓解疼痛。”   穆衡:“……”   虽然有几分不自然,但穆衡心里想着是为沈如娇缓解疼痛,并非是要占她便宜。   他身体强健,双掌只稍微搓了几下就已经很热了。   穆衡贴着沈如娇躺下,将搓热的掌心轻轻按在沈如娇的小腹上。   掌心灼热的温度透过沈如娇薄薄的寝衣传递过来,小腹的凉意被穆衡手掌的热度逼退了几分,加上力道适中的揉按,令沈如娇舒服地叹了口气。   难怪母亲月事来的时候喜欢让父亲这样帮忙,确实感觉没有那么疼了。   “阿九你的手好热啊,比汤婆子好用多了。”沈如娇打了个哈欠,眼睛也因为困意而泛起酸涩。   说完这句话没过几息就睡了过去。   听到沈如娇绵长均匀的呼吸声,穆衡的手顿了一顿,不知是否该继续揉按下去。   女子月事来的时候格外怕冷,睡着的沈如娇感觉到身边的热源,本能地朝着热源的方向挪了过去。   一翻身整个人像只猫儿似的钻进了穆衡的怀里。   穆衡原本伸着的手自然而然地形成了环抱的沈如娇的姿势。   怀里的小人儿整张脸几乎埋在他的胸前,一双手也紧紧贴在他胸膛之上。   隔着寝衣也能感受到沈如娇的手有些微凉。   似乎是嫌热度不够,沈如娇又朝着穆衡贴紧了一些,一瞬间两人之间再无半点儿空隙。   穆衡清晰的感受到沈如娇身体的曲线,之前沁人心扉的甜香也更加浓郁,熏得穆衡心尖发痒,旖旎之情油然而生。   穆衡立即默念起清静经,扯过一旁的锦被将沈如娇严实地裹住,跟门外守夜的云锦要了汤婆子回来塞到沈如娇的被子里。   躺到矮榻上,穆衡仍旧心绪难平。   比起那日闭上眼已久晃在眼前的小臂相比,今日的甜香更加侵入骨髓,摄人心魂。   穆衡躺了半天,睡不着干脆起来。   为了不惊动门外守夜的丫鬟,他从后窗翻出去,去了沈明煜的房里。   沈国公一直让青瑞跟听雨阁的青陆暗中打探妹妹跟太子殿下每日相处的情形。   生怕有个万一,妹妹容姿甚美,又主动亲近的情况下……   若是太子殿下把持不住……   青瑞跟青陆两个都是家生子还是两兄弟,青瑞笨了一点,但青陆机警。   自打太子跟妹妹成婚,沈明煜第一时间将青陆叫了过来,嘱咐他,让他务必关注姑爷和小姐之间的动静。   但凡有要要圆房的迹象,无论如何也要立即通知他。   原本今夜听说妹妹沐浴了一个多时辰,沈明煜都做好了准备要去闯门了,没想到,妹妹半途又去沐浴了一回。   据青陆所说,沈如娇再次从浴房里出来时,面色苍白,整个人都要云锦搀扶着。   沈明煜掐指一算,娇娇的小日子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该来了。他知道妹妹一向有月事腹痛的毛病,看来是老天都帮他,让娇娇赶着这时候来了月事。   如此一来,沈明煜可以有好几日的时间高枕无忧了。   再严阵以待半个月,太子的仪仗就要进京。   到那个时候也不用在苦苦瞒着娇娇了。   不过……他的想想,娇娇得知真相那日,要怎么哄才能把妹妹给哄好了。   沈明煜正打算早些安寝,穆衡就来了。   还没等沈明煜起来给穆衡行礼,就被穆衡抬手拦住了。   “孤只是来借沈国公的书房,沈国公自去休息,不必理会孤。”   虽然太子说只是来借他书房一用,但沈明煜明显的感觉到太子殿下的心情似乎不太愉悦,像是有些火气憋在心里无处发泄似的。   沈明煜不明所以,陪着太子熬到半夜,但他体力太差,还没半个时辰,就支撑不住睡过去。   第二日醒来之后,也不知太子何时回去的。   往后的几日,因沈如娇来月事,她一直窝在房中哪儿都没去。   穆衡白日里在外办事,但夜里应沈如娇的要求必得早早的回来,帮她按揉小腹方能入睡。   一连几日,沈如娇睡得格外香甜,原本恼人的月事因为每夜都有穆衡滚烫的手心帮忙揉按,乖顺无比。   倒是穆衡这几日每每将沈如娇哄睡,都得念上几遍清静经,方能压平心中每日愈盛的欲念。   沈如娇的月事结束,也到了洛家二小姐洛楚楚张罗的赏菊宴的日子。   本朝宴饮成风,各大世家所举办的各种名目的宴会层出不穷。   从初春到隆冬,每月大大小小的宴会能有十几个。   老国公夫妇还未出事那会儿,沈如娇人美名贤,凡有宴席自然少不了要给沈家递帖子。那会儿沈如娇都是捡着关系亲近或者高位者的雅宴去。   一些小门小户的也就推了。   后来沈如娇守孝三年,加上安庆长公主的打压,便是有宴请也不会给沈如娇递帖子。   从前沈如娇每每出席宴会,总会成为众人的焦点,因此与她同龄的众千金都将沈如娇视为眼中钉。   洛楚楚也不例外。   但当时她也不过就是有些烦沈如娇装模作样,惯会讨那些长辈与夫人们的喜欢。   若论深仇大恨也是没有的。   两人之间真正结仇,是那年沈如娇去永宁侯府参加安庆长公主所举办的诗会。   洛楚楚跟她穿了极为相近的一身衣裳,都是红底苏绣白牡丹的长裙。   不过沈如娇的裙子是从万宝斋定制,牡丹上用水晶丝勾绣,乍看不觉不同,但随着裙摆晃动,牡丹便会随着光线的不同闪耀出光泽。   而洛楚楚的裙子则用的是普通丝线,单看倒也没甚区别,两人站到一处,高下立现,洛楚楚一瞬间就落了下乘。   加上那会儿洛楚楚才十三岁,还没长开,比沈如娇矮也比沈如娇瘦弱。   白牡丹的长裙穿在她身上跟沈如娇的身上,便成了截然不同又天上地下的效果。   若只是穿了相近的裙子也算不了什么太深的仇怨,没想到的是接下来诗会上。仿佛上天安排似的,沈如娇与洛楚楚又抽到同一诗笺,都是以桃花为诗,沈如娇那首诗写得让众人惊叹不已,胜了洛楚楚不止一筹。   在场众人皆纷纷夸赞沈如娇样貌出众又才情不凡,洛楚楚完完全全被晾到一旁。   从诗会回去没过几日,便传出沈家与永宁侯府结亲的消息。   洛楚楚便认定了沈如娇是故意拿她当垡子,就是为了永宁侯世子夫人的位置。   这仇也就记下了。   时隔三年,还是头一回有人往沈如娇手上递宴请的帖子。   虽然对方是抱着想要看她笑话而来,但她沈如娇若是夹着尾巴躲了,往后就更别想在京城之中抬起头来了。   而且,她的阿九样样出挑,又有什么好怕的?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她的丈夫即便没有高贵的出身,也强过京中无数整日只会斗鸡走狗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赴宴的当日,沈如娇自己一早起来梳妆完,给丈夫挑选衣裳配饰就用了将近一个时辰。   总算是打扮到自己满意,沈如娇轻叹一口气:“阿九样貌出众,穿什么都好看,一时挑花了眼。让你试了又试,换了再换,阿九可有嫌我烦?”   穆衡确实没这么折腾过,从前道观里的时候,他不过就两身道袍,一灰一白脏了换洗。   但每次他换了衣裳后,沈如娇看他的眼神都会迸发出光彩,反倒让他有几分乐在其中了。   “夫人不厌其烦为我选衣,正是为了让我夺目于人前,我如何会烦?”   听了他的话,沈如娇甜甜地莞尔一笑。   两人上了马车出门,到了洛府门口,来参宴的宾客已到大半。   看到沈家的马车,都先是一愣,随即想起沉寂三年,又突然与一下奴成婚的京中第一美人沈如娇。   所有人都不由地屏气凝神,盯着沈家马车的车马,等着沈如娇和她的下奴夫婿从马车里出来。   结果,人还没看到,就见人群中冲出来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只扑到沈家马车前面高声呼喊。   “沈如娇!你这个毒妇!你始乱终弃,背信弃义,不得好死!” 第23章 诋毁   听说洛楚楚给沈府下了帖子,邀请了沈如娇前来赏菊宴,来参宴的众千金们都暗中猜测,沈如娇今日是否会出席。   从前的沈如娇那可是天之骄女,霸着第一美人的头衔多年不说,又与京中久负盛名的永宁侯世子定亲,不知羡煞多少旁人。   却不想,一朝跌落云端。   原本炽手可热的一朵人间富贵花竟就与一个下奴成了婚。   沈如娇的婚事着实在京中千金贵女的圈子里热闹了好几日,已成了贵女们之间流传最热闹的一出笑话,见面必要谈及此事。   今日沈如娇若不出席,那便是自觉没脸见人,夹起尾巴乖乖做她的丧家之犬,从此也就再不会碍着她们的眼了。   可若是出席……   从前的沈如娇骄傲如孔雀一般。   她们可都等着看当年孔雀如何落地成鸡呢。   无论是从前还是如今,每每沈如娇出现,总是引得众人翘首以盼。   沈如娇给穆衡挑选衣裳配饰花费了不少工夫,出门走的迟了些,又被沦为乞丐的郑宥之给堵在门口堵了个正着,被破口大骂。   这番场景她人还未到花厅之中,消息早已长了翅膀飞进来。   赏菊宴的主人洛楚楚啧了两声,哂笑道:“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这沈大小姐一贯是心狠手辣,定好的亲事也能说反悔就反悔。这心思这手段,咱们可真是望尘莫及。”   “可不是吗?”洛楚楚旁边的一位佳人捂嘴轻笑,眼底之中满是嘲弄:“听说那郑宥之可是痴心一片,却不想被沈如娇一脚踹了不说,还硬要往其身上泼脏水。如今啊,成了落水狗一条,不但丢了功名前程,还潦倒街头,当真是可怜。”   “这位郑公子听说也是好相貌,同进士出身,虽说比不得二甲进士,但也算是有前途。唉,可惜啊,就这么被沈如娇给毁了。”   “说起来,她此前不顾体面地去结识那些寒门子弟,这郑宥之可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了,怎地她沈如娇反倒看不上?竟还选了一个下奴?”   “你们可还记得,当初她刚与永宁侯世子定亲那会儿,咱们与她恭喜,她那散漫的样子,说什么……哦,想起来了。她当初说着京城之中也就只有永宁侯世子算是勉强能让她看得上眼的了。你们听听,这说的叫什么话?狂妄至极!可有半点儿礼义廉耻之心?”   “正因为没有廉耻之心,才能做下这等被人堵在门前辱骂的丑事啊。而且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她一向眼高于顶,与郑宥之定亲已算是纡尊降贵了,可偏偏最后选了一个下奴,那郑宥之说不定还真说准了。”   “哎呦,那待会儿沈如娇该不会挺着个大肚子过来吧?”   “呀,那京城第一美人怀了身孕,岂不是更见韵味?说不准还要惹得多少人痴浪发狂呢!”   众贵女闻言笑成一片。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一个嗓音婉转的女声突然插/入进来。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沈如娇穿着一件杏黄上襦,下着雪缎金线勾绣留仙裙,妆容端秀清丽,眉目如画肤白如脂,乌黑油亮的发髻上只别了一支海棠粉玉簪,低调又招摇。   这沈如娇,三年不见,居然越发光彩夺目!   待看清了她头上的玉簪是乃是南音国所产的粉玉,众贵女纷纷暗中倒抽一口气。   粉玉极为昂贵,莫说市面上流通了,就是皇室也不过就那么几件,近日也没听说万宝斋有粉玉出售,她沈如娇从哪儿弄来的?   偏偏这样昂贵又夺目的首饰,戴在沈如娇的头上,竟然再契合不过。   仿佛这粉玉天生就该她沈如娇所佩。   满园的花儿在她面前都失了颜色。   “诸位,好久不见啊,各位还真是别来无恙。”   沈如娇笑靥盈盈地看着众人,眼底满是鄙夷不屑。   来之前她便想到这些人在背后嚼她舌根子能嚼成什么样。   尤其刚才她的马车刚到洛家大门外,连车门都还没开,那消失了一段日子的郑宥之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   扑到她车前就开始破口大骂。   姓郑的嘴巴里头不干不净,来来回回车轱辘似的说她沈如娇仗势欺人,始乱终弃。   更恶心的是说她与下奴暗通款曲,早在定亲之前便有了首尾。   因珠胎暗结不得不成婚才找了他想要当替死鬼。   看热闹的人向来不嫌事大,听到这种豪门秘辛又是男女之事,一个个顿时驻足围观,抻长了脖子竖着耳朵生怕漏听了一字半句。   郑宥之见围观的人多了,变本加厉开始绘声绘色起来。   他这段日子过得格外凄惨,被沈如娇带人揍了一顿之后,身上的盘缠银子都被暗娼给盘剥了个干净。   加上沈国公在婚宴之上说他有不为人道的隐疾,吏部直接夺了他的功名。   一时间,郑宥之鸡飞蛋打,处处碰壁,不过几日的光景就成了京城里流落街头的一名乞丐。   今日他能找到洛家来,也是昨日长公主的人特地找上他,说只要他来洛家门口给沈如娇添堵,败坏她名声,就有一百两银子的赏赐。   正好他心中也满是对沈如娇的怨恨,倒是与长公主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他今日是有备而来。   这世道女子一旦被泼上男盗女娼的脏水,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分辨不清。   郑宥之要的就是沈如娇身败名裂。   若是在小巷或是隐蔽之处,沈如娇早在郑宥之这狗东西狂吠第一句的时候就一鞭子抽上去了。   可在洛家的大门前,车来人往众多,若是她再动粗,只会落人口实,成了那郑宥之满嘴屁话的证据。   云锦云雀两个从未遇过如此厚颜无耻的泼皮无赖。   听到郑宥之在车外污言秽语地辱骂自家小姐,两人一个急得白了脸色,一个气得红了眼眶。   云雀性子急,听郑宥之越说越混蛋,撸了袖子就要下车:“我去撕碎了这无赖的臭嘴!”   云锦赶紧拉住她:“别冲动!这儿是常乐坊,又是洛家大门前,咱们的一举一动都关乎小姐和沈家的颜面,万不能轻举妄动。”   云雀眼睛通红气道:“难不成就任由这无赖如此编排小姐?!”   沈如娇撇了一眼车窗外,乌压压地围了一圈儿的人,镇定道:“云锦说的不错,若是你们现在下去与郑宥之理论,不但解释不清楚,反而会惹得一身骚。”   为今之计,只能智取不能硬来。   郑宥之的这盆脏水,若是硬接下来想要悉数洗干净恐怕是不能了,但反泼回去八\九成倒是不难。   沈如娇深呼吸了几下,将因气愤而翻涌的情绪压下,理了理仪容才要下车。   穆衡突然伸手将她的手握住。   “这等小事如何要麻烦夫人出马。”   说话间,穆衡便下了马车。   围观的百姓一见到沈家马车上下来人了,纷纷以为是那位京城第一大美人要出来与这姓郑的臭乞丐来对峙。   各个兴奋不已,就等着瞧好戏。   不成想,下来的是一位俊美无双的美郎君,眉眼含威,睥睨万物。   众人还未曾反应过来,穆衡动作极快极猛,两步上前一脚蹬在郑宥之的肩上,将他整个人踹个正着,翻了两个跟头出去。   他这一脚用了七八成的力道,直接踢碎了郑宥之的肩胛。   郑宥之只觉得肩膀剧痛无比,捂着臂膀直接在地上打起滚来:“杀人了啊!杀人了啊!沈家的狗腿子光天化日之下,仗势逞凶,简直目无王法!”   围观的人也都吓了一跳,可一个臭乞丐,败坏沈国公嫡小姐的名声,就是打死其实也不为过。   怕被溅到一身血,围观的百姓们稍稍往后挪了挪,让出一片空地来好让俊俏郎君更好地发挥。   穆衡昨日接到手下密报,他的好姑姑安庆长公主让人去找了郑宥之,他便猜到会有今日一事。   穆衡毫不犹豫踩踏在郑宥之的胸口,冷声道:“你弄虚作假在先,还有脸倒打一耙。沈国公府不追究你欺诈之罪已算是格外开恩了,你不知感恩,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诋毁我夫人的名誉。”   围观众人一听,原来这位俊俏郎君就是沈家大小姐近日新婚的赘婿,这姓郑的不是说沈大小姐招赘的是一个下奴?!   这哪儿像下奴啊!   郑宥之肩膀疼得要命,胸口被穆衡踩着透不过气,他知道今儿个皮肉之苦是受定了。   但为了出一口气,更为了一百两的银子,无论如何也要把与下人私通的罪名扣在沈如娇头上不可。   于是,咬着牙忍痛啐了一口:“无耻!你含血喷——啊!”   他刚说了几个字,穆衡脚尖略微势力,只听到清脆的一声骨裂之响,郑宥之的胸骨又断成两截。   穆衡抬头,看向人群之中的,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可以行动了。   沈如娇在马车里急得不行,郑宥之毕竟是个读书人,造起谣来白的都能说成黑的,她只怕阿九吃亏。   正要下车,只见人群之中突然冲出来一男一女。   女子一看到郑宥之便扑上去连撕带打。   “你这个臭骗子,骗了老娘的银子说要进京赶考,还说什么考中之后便要回来给老娘赎身,娶老娘过门!你奶奶的!老娘的皮肉钱你都敢骗,打量着天高皇帝远,我不会来找你是吧!”   女子相貌妖娆,浓妆艳抹,一看便知是秦楼楚馆里头的姑娘。   加上其语调尖锐三言两语就让在场的众人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郑宥之本就被穆衡弄断了身上两处骨头,疼得直冒冷汗,被这女子一通拉扯厮打,简直痛不欲生。   偏偏他压根不认识这人,更被说借她银子进京赶考,全然没有的事情。   定是沈家的人派来污蔑他的!   只是还没等郑宥之开口辩驳,厮打他的女子暗中在他颈部穴位上用力一按。   郑宥之一个音儿都发不出来,只能抻着脖子:“呜呜呜呜!!!”   围观众人见郑宥之被摁着打却不反驳,顿时笃定了,这女子所言不虚。   感情这姓郑的还真是个四处坑蒙拐骗的骗子!   而且胆子还不小,居然骗到了沈国公府的头上。   有那好事之人,问道女子:“听说这臭乞丐有隐疾,可确有此事?”   女子闻言立即大声道:“确有此事!各位评评理,他一个不举之人,每每来了咱们花楼里就只拉着咱们吟诗作对,他那些个酸诗听的咱们耳朵都起茧子了!   “可咱们花楼女子,所求一是富贵一生,二便是能遇一良人。这郑宥之说他喜欢我,待我真心实意,不愿轻贱我,所以才不肯与我春风一度。   “我也是傻,就把他花言巧语给当真了!   “这孙子说要进京赶考,还说必会高中。等考中授官,衣锦还乡之时就来花楼为我赎身,娶我过门!   “他奶奶的,老娘把攒了多少年的银子都给这孙子,可他倒好,这一走再无音信!   “后来我才知道,他哪儿是舍不得我才不肯与我共赴巫山啊,他那二两肉是个纯摆设,压根就不算是个男人!”   女子说着,气急似的用力又踹了郑宥之两脚:“我呸!你个臭不要脸的,骗了老娘的银子还想攀高枝!做你的春秋大梦!老娘找了这么些日子,总算是找到你这个龟孙了!   “别想就这么算了,我已经跟鸨子说好,带你回去花楼里当个龟公,先把老娘的银子还了再说!”   郑宥之整个人疼得昏死过去,同女子一道来的男子,身材魁梧健硕,一看便是花楼之中的打手。   上前拎起郑宥之的领子,跟拎小鸡仔似的,跟着女子扬长而去。   看热闹的人群无不惊叹,没想到看了这么一出峰回路转又酣畅淋漓的大戏。   “原以为沈国公那日所言不过是为了颜面的托词,没想到,这郑乞丐还真是个假男人!”   “幸好沈家机警,不然真就让这臭乞丐得逞了!”   马车上的沈如娇看得都懵了。   那花楼女子哪儿冒出来的?   她选定郑宥之的时候让人把他祖宗八辈都给查清楚了,方才那女子言之凿凿,难不成她被骗了?   不,她在接触郑宥之之前就让人去查他的背景,郑宥之除非能预知,否则不可能来得及作假。   也就是说,方才那一男一女是有人早就事前安排好了!   云锦和云雀率先下了马车,扶着沈如娇下车的时候,围观的人群纷纷发出震惊的抽气声。   这沈家大小姐果然貌若天仙,难怪能占着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这么多年。   再看沈如娇与穆衡站到一处,众人纷纷表示,他们算是知道了什么叫郎才女貌。   这沈家的女婿仪表堂堂,周身气派也与众不同,难怪沈大小姐会将他招赘为婿。   沈如娇走到穆衡身边,问道:“这两个人是你找来的?”   方才的一男一女,的确是穆衡的手下。   昨日他得知安庆长公主有意让郑宥之来洛家门前闹事时,便已经想好了对策。   与其暗中将人解决了,不如让他闹出来。   闹得越大,越多人看到,等他的人一出来将之前沈国公的话证实一遍,原先还对此抱有怀疑的人就会深信不疑。   到时候再将郑宥之除去,方能彻底解决这个隐患。   穆衡看着沈如娇:“夫人可还满意我的处理?”   沈如娇对他娇笑:“原来我家阿九这般能干,不舍得我被旁人欺辱。”   穆衡看她全然信任自己模样,心中也不知什么滋味。   洛家的赏菊宴未时才开,且男女宾客不在一处,沈如娇担心阿九被人欺辱。   进门之前她特地嘱咐道:“昨日我让哥哥给陆家哥哥去了封信,他今日也在受邀之列。进去之后,你便与他待在一处,谅旁人也不敢太过为难你。要真有不长眼的,你也不必客气,给我狠狠教训回去便是。”   穆衡笑道:“夫人放心,我定不会给夫人丢脸的。”   沈如娇:“我不是怕丢脸,我是担心你被人欺负。”   “那我努力不让夫人担忧。”   沈如娇同穆衡在游廊前分开,一左一右地分别往不同的院落去。   想到方才郑宥之的那一闹,那群等着看热闹的人必然已经乐成了一团。   果不其然,方才她远远地就听见这群鹌鹑们叽叽喳喳地笑个不停。   想都不用想,必然是在嘲弄她沈如娇如今是落地凤凰不如鸡。   那些嘲笑她的声音里头,有个声音她还真是再熟悉不过。   当年跟在她身后宛如一条小尾巴似的程茹宜,如今跟那群鹌鹑们一起,属她笑的最大声。   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代王。   什么妖魔鬼怪也都跟着一起现原形了吗? 第24章 结交   沈如娇似笑非笑地扫了众人一圈,见她们脸上或假冷艳或真认怂的神色,心情大好。   沈如娇就对那程茹宜说:“有段时日没见了,程妹妹还是如往昔一般,总爱拽着旁人的衣角,像贵妃娘娘的白毛狗似的,看着就惹人怜爱。”   程茹宜听她这话神色不自在地松开了捏着洛楚楚的衣角,用手绢掩唇假装自己并非她说的那样。   沈如娇继续挨个“问候”。   “张姐姐不是去年才新婚?怎么倒与她们这些未出阁的人凑在一堆儿了?你又不似我没有婆母,难不成于夫人没带着你一起?”   说着,沈如娇仿若想起什么似的,用扇子轻轻掩笑道:“唉,瞧我,竟忘了你婆母原本看中的是柳家妹妹来着,想来是不大喜欢张姐姐吧?在家闷了三年,有些事儿记得差了。不过不要紧,咱们来日方长不是?”   张思菡和柳澜汐两人瞬间神色尴尬,当年她门二人的矛盾也不算是什么秘辛,两人之间私下里也是相看生厌。   尤其柳澜汐抢了自己婚事这事儿,令张思菡怀恨在心。   只不过在她们共同的敌人沈如娇面前才暂时握手言和罢了。   没成想竟被沈如娇当场点破,众人眼中暗含嘲弄令她们很是难堪。   沈如娇又捏了两个方才笑得最欢的王家二姑娘和李家三姑娘家里头的烂事嘲讽了一圈儿。   原本一个个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全都低头饮茶默不吭声了。   在场的众人里,谁的身上也不是全然干净。三年前沈如娇还是众星捧月那会儿,她一张刀子嘴就没少给人添堵。   现在她们生怕沈如娇真撕破脸,到时候便不是看沈如娇的笑话了,成了看她们自己的笑话。   花厅里的气氛一时间凝重不已,被沈如娇羞辱的几人心中暗自酝气,却又豁不出脸皮来与沈如娇对撕。   那是市井妇人才能干出来的事儿,   恨只恨,沈如娇这牙尖嘴利,全京城都未必能找到一个能治得了她的。   洛楚楚给沈如娇递帖子请她来赏菊宴的时候便知道,以沈如娇的性子,定然会赴宴出席。   原想着看众人如何奚落她,哪儿成想,这群没用的废物,竟然被沈如娇几句话就掐住了脖子,连阵仗都还没摆起来就偃旗息鼓了。   洛楚楚气得够呛。   尤其是看到沈如娇非但没有因婚事蹉跎而颓靡,反倒更见滋润,她心里头气不打一处来。   洛楚楚冷声道:“沈大小姐三年不见,这张嘴还是这么的讨人厌。”   沈如娇谦虚一笑:“洛二姑娘过奖,我不过是言行一致,心口如一罢了。洛二姑娘这几年也还是一如既往,跟当年安庆长公主的诗会上一样,吹毛数睫,颇有当年戏晏的楚王之风啊。”   洛楚楚没反应过来沈如娇话里的意思。   吹什么姐?什么戏什么楚?   尽管听不懂,但她肯定,沈如娇嘴里没什么好话。   正要找补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回头一看,笑得正欢的是今年年初才来京城的已故誉王之女,才被封了永乐公主的穆绛鸢。   誉王乃先皇长子,去年誉王封地闹了一场瘟疫,十户九空,连誉王夫妇二人都没能挺过去。   留下一个小郡主便是穆绛鸢,太后心疼小孙女,便让人将其接到京中,封了永乐公主的封号,亲自教养。   平日里穆绛鸢也鲜少出宫,都一直在太后膝下孝敬,今日来,也是因她年岁渐长,太后有意想要为她择一门亲事。   恰逢洛家的赏菊宴,便让穆绛鸢来瞧瞧,可有满意的夫婿人选。   沈如娇来之前,在场的千金贵女们一个个除了围着她奉承,便是讥讽沈如娇嫁了一个下奴这件事。   穆绛鸢早就听闻沈如娇乃京中第一美人,其容姿出众又才情不凡。   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虚。   最有趣的是这沈家大小姐方才在洛家大门外被人堵着辱骂,如此惹人非议之事。若是落在自己的头上,穆绛鸢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怕是要活不下去。   可沈如娇却没事儿人一般,非但不见半点惭色怒气,反倒三言两语便将之前讥讽她的那些人堵了个哑口无言。   而且就算是讥讽,也始终保持着端庄有礼的样子。   方才这些人的话,连她听了都忍不住生气,可沈如娇却像是毫不在乎,云淡风轻。   穆绛鸢在太后宫里可从未见过如此有趣之人,仿佛在沈如娇的身上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性子。   方才沈如娇讥讽这位洛家二小姐是楚王戏晏,自取其辱。   偏偏洛家二小姐不知是不是平日里不读书,如此浅显的典故竟然没反应过来。   她这才忍不住笑了出来。   沈如娇也看向方才嗤笑的少女,年岁不大,约莫十三四岁,生得娇娇柔柔,一双杏眼颇为灵动,看完洛楚楚的笑话之后,好奇又赞许的目光望着沈如娇。   穆绛鸢见沈如娇看了过来,微微颔首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沈如娇没想到今日这个场子里头居然还有人对她抱有善意,意外的同时,也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花厅这边一时胶着,另一头男客所在的鹿园倒是热闹非凡。   今日赏菊宴,能收到洛府递出来的帖子的人,不是世家子弟,便是朝中新贵,彼此之间也有结交之意。   而且今日这个赏菊宴上要来两个了不得的人物。   其一便是一向甚少参加这种宴会的枢密副使顾知涧。   枢密院与中书门下分管军政之权,枢密使之职更是等同丞相。   现任枢密使年事已高,要不了两年就要告老还乡,副使之位的顾知涧则是下一任枢密使的不二之选。   顾知涧今年不过才二十六岁,正当年,若真担任枢密使,恐怕就是王朝最年轻的丞相。   因此不少想要结交他的人,托了朋友之便,一同来洛府赴宴。   第二便是进来整个京城里头最热闹的话题,沈国公的胞妹,京城第一美人沈如娇招赘一事。   听闻今日沈大小姐招赘夫婿也会出席赏菊宴,好事者都想瞧一瞧,能将京中最美的一枝花折在手里的下奴,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穆衡随着洛家的下人进了鹿园,一早就得了沈明煜嘱托的陆聿行一见到穆衡便立刻迎了上来。   “沈家妹夫。”陆聿行不知穆衡身份,上回见穆衡还是沈家的喜宴之上,只饮了一杯喜酒并未交谈。   虽说沈明煜的这个妹夫出身差了些,但就这外貌而言着实不错,若不说,任谁也猜不出他从前只是沈家的一个下奴。   穆衡抬手还礼,淡声道:“陆公子。”   陆聿行乃是殿前司都点检之子,如今任职殿前司推按,掌管刑狱之责。陆家与顾家一样,也是中立一派,因殿前司职责之故,不参与争储夺位。   穆衡今日来的其中一个目的便是见一见顾相之子顾知涧,顺便结交几个在他想要笼络的名单上的青年才俊。而陆聿行交游广阔,以他为基石去结交他想要结识的人,最为合适。   陆聿行领着穆衡往园子里一面走着,一面给他介绍:“沈家妹夫头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吧?不过你不用担心,昨日伯烨,也就是你内兄,特地叫人来拜托我照顾你。所以今日你全程跟着我就行。   “这洛家大夫人养菊的手艺一绝,去年培育出来的紫龙卧雪,前年的瑶台玉凤,都拿下了花王之名。所以洛家年年都会举办赏菊宴,说白了就是来显摆他家的花儿罢了。   “不过往年这赏菊宴上也没这么多人,今天来的人多,有一半儿都是为了结交顾知涧的。另一半啊,都是想来看看能不能得咱们顾副使青睐,成为顾家少夫人的。”   “顾副使乃人中龙凤,想结交之人自然不少。只是听闻顾副使鲜少会出席这样的宴席。”   穆衡随着陆聿行穿过长廊,眼前豁然开朗,诺大的一个园子里头,中间开垦出一处人工湖,湖面上种了不少睡莲,几只鸳鸯悠然停在水面之上。   洛家的奢华程度比起沈国公府还要更胜三分,小小的一个鹿园里面,珍禽走兽随处可见,奇石盆玩亦是举目皆是。   “嗐,他也是被逼无奈……哎,说曹操,曹操就到!”陆聿行正说着,看到镜湖对面站着的顾知涧,叫道:“子川!”   听到陆聿行叫顾知涧,穆衡抬头,只见对面一身着素色长衫的男子,温文尔雅,透着一股子书卷气。   顾知涧听到有人叫他,抬头看到陆聿行,展颜道:“竹之。”   顾知涧平日里公务繁忙,今日之所以会来参加洛家筹办的赏菊宴,表面上确实如陆聿行所说,乃被顾夫人逼着来相看洛家的二小姐洛楚楚。   但实际上,顾知涧是来见穆衡的。   几日前,顾知涧回家之后便被父亲叫进书房。   顾相给了他一封太子的亲笔书信,他这才知道,还在归途的太子殿下早在半月之前就回到了京城之中。   今日他来,一是应付母亲对他婚事的唠叨,更重要的是,代替父亲来拜见太子殿下。   只是他如今因为上峰有告老之意而变得炙手可热,走到哪儿都架不住有人来与他搭两句话图个交情。   顾知涧躲了半天,才找到这么一出清净之地,没想到正好碰到了陆聿行。   陆聿行身旁的这位,想来便是暂时隐姓埋名的太子殿下了。   陆聿行给顾知涧和穆衡两人介绍:“子川,这位就是沈伯烨他妹夫,叫鹤九。阿九,这就是咱们现在风头最盛的顾副使顾大人,他与我跟你内兄都很熟,不必拘礼。”   太子殿下隐姓埋名,又是在洛府之中,顾知涧不便行全礼,只抬手抱拳:“见过鹤公子,不敢称大人,鹤公子唤我子川便是。”   穆衡正要回礼,身后突然有人高声讥笑。   “什么玩意,不过一个下奴罢了,居然也敢称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公告:明日入V,三合一更新,感谢订阅支持~~~~~   ======打个预收的广告:下一篇开《妾宠》=====================   成为平远侯妾室的第一年,苏清荷使劲了浑身解数,都未能得到他一丝垂怜。   第二年,苏清荷终于将狗男人引到了床榻之上,总算得了他半点温情。   第三年,苏清荷烦了,狗男人爱咋咋滴,她不伺候了。   苏清荷要来了一纸休书恢复自由之身后,在市井间混的如鱼得水。   某日她正跟店门口同她的老主顾们说笑,一扭头就看到伺候了三年的狗男人又来了。   “跟我回去。”   “听闻侯爷不日即将娶妻,清荷不愿破坏侯爷天赐的姻缘,还请侯爷往后不要再来了。”   几日后……   “我已经退婚了,嫁给我你就是侯府夫人。”   “谢侯爷的抬爱,可清荷已经与人定下婚期,三日之后就要拜堂了。”   平远侯脸黑如铁,直接扛起苏清荷就走。   却没看的,肩上娇滴滴的小娘子脸上一闪而过得逞的笑容。   苏清荷一直都知道自己的优势是什么,也知道作为绝对优势的美貌对于微末出身的她而言,是个多么危险的存在。   平远侯陷入了一张名为温柔的陷阱之中,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苏清荷套的死死的,即便他有再多手段,也不愿伤了怀中娇软一分一毫。   (文案暂定,可能改,但核心基本不变。)   求收藏呀~~~~~感谢读者老爷们! 第25章 设计(捉虫)   长廊里走出来三个人, 为首的乃是翊麾校尉刘通,另外两人是员外郎李尚奇和校书郎秦青。   都是明王一党的人。   之前固州刺史私吞粮饷一案,陆聿行曾查办刘通的姐夫一家, 导致刘通的姐姐成了寡妇。   李尚奇与刘通两家乃是世交,秦青寒门出身唯二人马首是瞻。   因此三人每每遇到陆聿行总免不了要冷嘲热讽一顿。   除了与陆聿行的过节之外,此前沈如娇四处寻觅寒门子弟想要招赘的时候, 刘通曾给沈家递话,想让沈如娇给他做侍妾,结果去说亲的人被沈明煜连人带东西一块儿给赶了出去。   这事儿传得沸沸扬扬, 让刘通丢了个大脸。   无论是陆聿行还是身为沈如娇丈夫的穆衡,都是刘通的眼中钉肉中刺。   方才一见到这二人, 直接出言讽刺。   因为与刘通之间的仇怨不浅, 陆聿行本能地认为刘通是冲着自己来的, 拧眉道:“刘通,你放什么屁呢?想让爷爷给你松松骨?”   刘通摇着扇子走过来, 傲慢地瞥了一眼陆聿行和穆衡:“陆推按好大的威风啊,我可要吓死了。不过陆推按大约是忘了这可是洛府, 不是你陆家,更不是殿前司。”   说着刘通又转向顾知涧:“顾副使您可瞧见了啊,这陆聿行平日里就是这般横行霸道, 目无王法。”   李尚奇阴笑道:“陆推按与一个下奴也能称兄道弟,果然是虚怀若谷,佩服佩服。”   二人的小跟班秦青, 上下打量了穆衡一眼:“这下奴倒是有几分好皮相,不过,堂堂七尺男儿竟与那些青楼女子一般,以色侍人。”   三人出言不逊, 陆聿行的脾气上来就想教训一下他们,被穆衡拉住了。   顾知涧不由地看向太子殿下,发现穆衡脸色平静,不见半点怒意与波澜。   穆衡并未想与这三人一般见识,不过是依仗家中权势,依附明王的几个纨绔。   就是教训了也无甚可得意,反倒惹上一身骚。   他就要越过三人往前走,刘通以为这沈家下奴是怕了自己,不敢招惹。仗着身形硕大又膘肥体壮,便想要将穆衡撞进湖里,让他丢个大丑。   却不想,这下奴瞧着并不魁梧,刘通用力一撞,不但没有撼动他分毫,反倒像是撞到铜墙铁壁,直接被弹了回来,脚下不稳哗啦一声掉进了湖里。   惊得湖中水鸭嘎嘎乱叫。   陆聿行一愣,没想到沈明煜他妹夫还真有两下子,能把跟座小山似的刘通给撞进湖里去。   看着刘通在水中起起伏伏的模样,陆聿行瞬间爆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刘通,这都入秋了,你怎么还往湖里跳?莫不是身上肥膘太多,仍旧酷热难耐,想要下水凉快凉快?”   李尚奇跟秦青两个则是一脸急色,赶紧叫人,把在水里扑腾的刘通给拉上来。   李尚奇指着穆衡怒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推朝廷命官!此事我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顾知涧淡声道:“员外郎此言差矣,是飞骑尉自己撞到鹤九公子,脚下不稳才落入湖中。若真细究起来,恐怕三位颜面都不会太好看。况且……”   他看了一眼被打捞上来,冻得嘴唇发紫浑身哆嗦的刘通:“天气寒凉,湖水冰冷。二位眼下还是赶紧先送飞骑尉去更衣更为紧要。”   李尚奇也担心刘通冻出个好歹,赶紧先和秦青两个架着他去换衣服。   ……   花厅这边因为沈如娇的一番敲打,众贵女们只围着作为主人的洛楚楚和贵客永乐公主闲谈饮茶,心照不宣地想要晾着沈如娇,给她难堪。   偏偏因为公主对沈如娇很是感兴趣,旁人问她一句话,她答一句的同时,还要问一嘴沈如娇。   结果非但没有让沈如娇备受冷落,反倒又叫她成了全场的焦点。   洛楚楚暗暗剜了沈如娇一眼,气闷不已,埋头喝茶。   也不知这永乐公主是不是因为在边关长大所以脑子不大好,与沈如娇这么个名声烂大街又得罪过长公主的人也能如此亲近。   坐在她身旁的程茹宜用帕子掩唇小声道:“洛姐姐不必如此生气,就算她嘴巴再厉害又怎么样?还不是只能委身下奴?   “洛姐姐可是要跟顾副使定亲的人了,往后顾副使升了正使,洛姐姐就是正经诰封的夫人,她沈如娇再傲气不也得给你行礼问安吗?”   程茹宜这话叫洛楚楚脸色好看了不少。   顾知涧如今风头无两炙手可热,不但是前途,就是相貌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叫多少女子脸热心跳。   今日这场赏菊宴,除了展示母亲今年新培育的菊花之外,便是要她与顾知涧相看。   虽然亲事还未定下来,但放眼过去,京城未嫁女中能比她更优秀的恐怕还没有出生呢!   因此,洛楚楚自然而然地将顾知涧是做囊中之物。   她勾了勾唇角,满意地笑道:“也是,不过丧家之犬罢了,与她一般见识倒是落了我自己的身份。”   众贵女口不对心地闲谈片刻,下人便来通报说宴席以准备得当,男宾们已入席,可以请女客们移步到菊苑了。   众女齐齐起身,因永乐公主在场,谁也不敢越过穆绛鸢走到她前头去。   洛楚楚刻意挤开沈如娇,想要与公主同行:“公主先请。”   永乐公主反而伸手去拉沈如娇:“你我同行可好?”   沈如娇缓缓一笑,道:“能与公主同行,荣幸之至。”   洛楚楚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但她也不敢对公主如何,只愤愤地瞪了沈如娇一眼。   沈如娇则朝她露出一个端庄又得体的笑容,更将洛楚楚气得两穴突突地跳。   众人相继而行,程茹宜在众多贵女之中身份地位最低,只能屈居在最后。   看着前面沈如娇的背影,程茹宜暗暗咬唇。   都三年了,沈如娇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仿佛再多的坎坷都不能叫她陷入泥潭似的。   从小她就跟在沈如娇的身后,就因为自己的父亲官职不高,旁人就爱轻贱她,说她是沈如娇的小尾巴,还说她净爱捡沈如娇不要的,剩下的。   后来,连她心中的如意郎君,都成了沈如娇的未婚夫。   不过没关系,如今的沈如娇,就算再骄傲也不过就是个花架子罢了。   等她抢在洛楚楚之前得到顾知涧的心,成为顾家少夫人,到那个时候,无论是昔日的沈如娇,还是今日的洛楚楚,她都要将她们狠狠踩在脚下!   自从得知今日顾知涧会出席赏菊宴,程茹宜连着十几日每日只用一顿饭。   她样貌不算出众,只有中上之姿,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腰极为纤细。   饿了几天之后,程茹宜的身量越发单薄,配上青白二色的间色裙,帛带扎的紧紧的,更显纤腰不堪一握,极为夺目。   到了菊苑,因永乐公主是在场所有人中身份地位最崇高尊贵之人,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待她落座之后,方才坐下。   原本洛楚楚给沈如娇安排的位子是在最角落的地方,结果公主要沈如娇与她同桌而坐。   不但没有将沈如娇驱赶至角落让她备受冷落与排挤,反倒让沈如娇坐到了全场最中心的位子。   今日来的宾客,除了想结交顾副使之外,也是听闻沈家大小姐沈如娇会和新招赘的丈夫一同出席赏菊宴。   当初觊觎沈如娇的人不少,虽不能将其娶进门做正妻。但跟刘通一般,想要将沈如娇纳做妾室,甚至是外室的人也不少。   没想到沈家竟选择了招赘。   沈如娇刚才一出现,在场的男客们一半的人眼都直了。   三年孝期过去,这位京城第一美人,竟还是如娇花一般,不见半点颓色,令人望之心切。   洛楚楚下意识地看向顾知涧,发现他是这场宴会之中,为数不多没有盯着沈如娇看的人。   心中稍稍落定,她就知道顾副使不是那等沉湎淫逸之人。   洛楚楚的目光从顾知涧的身旁移开时,看到他旁边的穆衡,不由地被他俊朗无双的容貌和身上清幽冷峻的气质所吸引。   她轻声问道身边的婢女:“顾副使身旁坐着的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   小婢女看了一眼,悄声道:“他就是沈家的那个赘婿。”   什么?!   这人竟是沈如娇招赘的那个下奴?!   洛楚楚震惊不已,不过转瞬又冷静下来。   长得好看又如何?   跟顾副使比起来,那还是相差甚远,再好的容貌也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   跟着洛楚楚的程茹宜闻言也是在心里暗暗吃惊了一下,她刚才一进来菊苑,第一眼就看到顾副使身旁坐着的这个俊美郎君。   没想到竟然是沈如娇的人。   真是可惜了这样好看的一张脸。   不少贵女千金们都注意到了穆衡,在得知他就是沈如娇的新婚丈夫之后,也都跟洛楚楚和程茹宜一样,为这位俊美郎君感到可惜的同时,也越发讨厌沈如娇。   都已经沦落到招赘下奴为夫的地步了,竟然还能找到相貌如此出挑的人。   真是可气!   酒席开始,洛楚楚领酒祝词,众人纷纷称赞洛夫人今年所培植的菊花,花形饱满、色泽艳丽不说,尤其夺得今年花王的那盆龙吐珠,花冠足足有两个手掌那么大,还是双色,极为难得。   洛楚楚满脸得色,唇角就没放下来过,眼风扫过沈如娇,眼见除了脑子有些拎不清的永乐公主之外,就无人愿意搭理她,心中那股子压了沈如娇一头的痛快更甚。   不过,这还远远不够。   洛楚楚看向程茹宜,后者立即领会到她的意图,正好程茹宜也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来展示自己苦练了许久的舞技。   程茹宜笑着站起来道:“只是赏花饮酒未免有些单调。今日永乐公主难得出宫,咱们在座的可都是才子佳人,怎能不玩些文雅点儿的?不如由我先来抛砖引玉,请洛姐姐抚琴,我来伴舞,待曲停舞毕之时,掷下一瓮,瓮口朝向谁,谁便接着献上一艺可好?”   洛楚楚闻言皱了皱眉,她身为宴席主人,怎能跟乐人一般抚琴娱宾?   不过一想到自己琴艺出众,颇有名声,而且今日本就是要让顾副使好好看看自己,抚琴奏乐也算是雅事,更重要的是她记得程茹宜的舞技平平,想来不仅不会抢了她的风头,还能好好地给她做衬。   “程妹妹说的正是。”洛楚楚当即让自己的婢女去把琴取来。   主人都开了口,在场的宾客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永乐公主看洛楚楚和程茹宜一唱一和,摆明了是想要以此为引子给沈如娇难堪。   毕竟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君子六艺,都需要日积月累的熏陶教养。   这洛家二小姐怕是想要让沈如娇的夫婿出丑。   公主担忧地看了沈如娇一眼,结果沈如娇支着下巴一脸瞧好戏的样子,没有半点儿担心。   “沈小姐不担忧吗?”永乐公主实在是好奇,不由地问出来。   “公主有所不知,我家夫君虽然出身卑微,但他可不是绣花枕头只有一张皮囊好看。洛二她想叫人羞辱我夫君,让我沈家出丑丢人,殊不知她也就是螳螂一只,早有黄雀等着她呢。”   沈如娇尝了一筷子的腌脆瓜,撇撇嘴,洛家的厨子真是不行,脆瓜既不爽脆,味道也浮于表面。   跟她沈家的厨子没得比。   黄雀?   永乐公主疑惑地看向场中,洛楚楚正抚琴弹奏她最为拿手的凤求凰,一双眼睛全落在了顾副使的身上,满满的情意恨不能溢出来。丝毫没有注意到,在一旁伴舞的程茹宜,舞姿缥缈灵动,尤其那细腰,不堪一握格外撩人心弦。   而且同样的,程茹宜每个动作的落点,都极为巧妙地面向顾副使。   穆绛鸢瞬间领悟过来,沈如娇所说的螳螂黄雀是何意了。   洛楚楚最后一个琴音落下时,程茹宜的飞袖也十分飘逸地甩了出去。   几个被程茹宜舞姿给吸引住的公子郎君纷纷拍手叫好,洛楚楚混然不觉,还以为他们是被自己出众的琴艺所折服,含羞带怯地朝着顾知涧的方向轻轻瞥了一眼。   后者一无所觉,只与穆衡交谈。   洛楚楚顿时有几分不悦,她可是为了顾知涧才当这么多人弹奏,顾知涧难不成是个木头桩子吗?怎么半点反应也没有!   洛楚楚不由地暗暗在袖子里头捏紧了拳头。   同洛楚楚一样,程茹宜也是没想到自己苦心练了这么久的舞,虽然博得了满堂彩,但却没能让顾副使多看一眼……   程茹宜咬了咬唇,她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只要顾副使一日没与洛家定亲,她就有机会!   就算是定了亲,她不到最后一刻也绝对不会就此罢手。   “我跟洛姐姐的砖抛完了,接下来,就要来引玉了!”   程茹宜迅速调整了情绪,浅笑着将铜瓮往地上一掷。   掷铜瓮是程茹宜的一个绝活儿,她想要瓮口朝着谁,瓮口就能朝向谁。   只见铜瓮飞速旋转了几圈儿,随即慢了下来,最后缓缓停住。   瓮口正好冲着穆衡。   方才程茹宜说要玩些文雅的,在场的所有人都领悟过来,这是洛家二小姐有意想要让沈家的这个赘婿丢丑。   这种事平日里这些个世家公子高门贵女也没少做,尤其爱戏弄一些寒门出身的子弟。   像穆衡这种原本只是个沈家下奴,如今因入赘沈国公府上,竟然能与他们平起平坐。的确是有失体统,败德辱行!   是该好好教训教训,给他一点苦头吃吃,让这下奴涨涨记性,不是攀上个高枝儿就能当人上人了。   方才起就看穆衡不顺眼的几个人,看到瓮口朝向了穆衡,立即拍手叫好。   刚才落入湖中更衣回来的刘通,见此情形岂有不出口气扳回一局的道理,落井下石道:“程家妹妹实在是太为难这位沈府女婿了,人家是下奴出身,且不说君子六艺了,可能字都认不得几个!”   见同伴开口,李尚奇也附和道:“确实确实!咱们要一个下奴行风雅之事,岂非是让哑巴说话,逼牯牛生子?”   菊苑之中顿时一片哄笑声。   永乐公主都有些看不过去了,可瞧瞧沈如娇依然是淡定平静,别说气恼了,连眉头都没带皱一下的。   男席那边的顾知涧也如永乐公主一般,觉得这些人实在是太不像话,原想出言阻止一二,却发现太子殿下并未动怒,反倒是看向女席首位的沈家大小姐。   陆聿行可是得了沈明煜的嘱咐,让他今日照看他妹夫,结果刚一到洛家就被刘通那三个混账给羞辱不说,这宴席之上竟还摆出鸿门宴了!   他奶奶的岂有此理!   陆聿行就要站起来,被穆衡按住。   “陆公子不必动怒,不过玩乐之事,某还算有一技之长,尚能应对一二。”   穆衡说着,看向他家夫人。   沈如娇见夫君看她,立刻朝穆衡点了点头。   她相信她家阿九,定能给这群目中无人的纨绔们一记猛击,让他们长长见识,看往后还有谁敢一口一个下奴的称呼她的阿九。   无论是刘通的还是李尚奇,她沈如娇都记下了,往后定会赏他们那张吐不出人话的臭嘴几鞭子,让他们长点儿记性。   洛楚楚此时善解人意地走出来:“程妹妹这是头一回掷瓮,要是就这么算了,未免扫兴不过,我们也的确不好为难沈姐姐的新婚夫婿。不如这样,沈姐姐的丈夫既然是下奴出身,想必肯定有些不同寻常之处,否则也不会得咱们一想眼高于顶的沈姐姐青睐,沈姐姐你说是吧?”   她略微挑眉看向沈如娇,故意着重点出沈如娇的丈夫出身下奴这事儿,就是想要激怒沈如娇。   沈如娇没能如她所愿地恼羞成怒,反倒美滋滋地端着酒杯,仰着漂亮的脖子,顺着洛楚楚的话模棱两可地回了一句:“我们阿九自然是不同寻常。”   洛楚楚只以为沈如娇是逞强嘴硬,待会儿等这个下奴被羞辱得连皮都不剩,看她沈如娇还能不能继续嘴硬!   洛楚楚笑道:“我们家的下奴平日里也会学几手花把戏来给主子们解闷作乐,不知沈姐姐家的下奴会些什么?跳丸?顶碗?或是吞刀吐火耍酒坛?不拘会些什么,反正是逗趣,只要咱们乐了便成。”   洛楚楚这话一出,众人顿时直道好。   刘通又道:“洛二小姐果真良善,沈家女婿,还愣着干嘛?快些准备起来,我赏钱都准备好了!”   穆衡淡淡地扫了刘通一眼,京城几个高门贵族之中就没有姓刘的,而手下给他的朝中各个要职官员的画像里没有这么一号脸,可见其官职不超过五品,官职跟家世都数不上,气焰倒是嚣张。   刘通被穆衡冰冷的眼神给唬了一跳,不由地想起方才落水时,湖水的湿冷,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随即又反应过来这人不过就是个下奴,有什么可怕的!   刘通正要开口教训,顾知涧此时站起来道:“在下有个提议,不如投壶,众人皆可参与,独乐了不如众乐乐,诸位觉得可好?”   刘通当然不能同意,三岁小儿都能投中的投壶如何能让沈家这个下奴颜面扫地?   他知道顾知涧与陆聿行和沈明煜两人交情匪浅,自然是向着这个下奴说话。   刘通本就不满方才被穆衡撞入湖中落水一事,压根不松口:“顾副使,投壶这种事也能拿来取乐?他一个下奴,既然能当上沈家的赘婿,难不成还拿不出几样拿手的本事?”   陆聿行拍桌子:“姓刘的,少阴阳怪气,平日里宴席上也多以投壶取乐,怎地到了鹤九就不成?”   穆衡却道:“刘公子想要与我比什么。”大有让刘通随意挑选,奉陪到底的气势!   刘通眼珠子一转,道:“那便比试射箭!”   穆衡淡笑着,并没有反对。   永乐公主担忧,毕竟箭术如果没有练习过,恐怕连弓弦都拉不开。   沈如娇倒是不担心,阿九的功夫不错,而且看到穆衡胸有成竹,她选择相信自己的丈夫。而且刘通这个校尉不过是个花架子,脚下虚浮,两眼无神,阿九定能轻松赢他。   万一阿九真有失误,她给他兜底,自有方法找补回来。   箭靶弓箭备好,穆衡走出来,拿起弓箭略微比划了一下。   刘通跟方才与他一唱一和的李尚奇对视一眼。   这下奴看起来似乎挺在行的样子,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的小看他了?或许真有些蛮力?   李尚奇脑子飞速一转,立即出声道:“等等,只是射箭未免单调,不如我们博个彩头。看这位沈家婿似乎胸有成竹,想必箭术精湛,不如请同样箭术非凡的杨兄与其一起比试,谁赢了,我这枚蓝田玉便赠予得胜之人。”   李尚奇说完,还回头问道顾知涧:“顾副使,你以为如何?”   顾知涧原本还想劝两句,毕竟在场的众人只有自己知道太子殿下的真实身份。于旁人而言,得罪太子殿下也属无心之失,但既然刘李二人硬要送死,他也犯不着阻拦。   只含笑点头:“自无不可。”   见顾副使都不再阻拦,李尚奇更加确定这下奴恐怕有两把刷子,便立刻请杨义下场与穆衡较量。   杨义乃亲勋羽卫旅帅,武艺高强不说,箭术在整个京城都数得上名号。   京城之中,能比得过杨义的也就只有当今的明王殿下以及威远大将军。   最重要的是李尚奇知道,杨义此前得知沈如娇婚事艰难,便动了心思想要娶沈如娇为妻。   不成想被沈如娇送了个癞蛤/蟆回去,嘲讽杨义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杨义此人一向心胸狭窄,沈家如此羞辱他,今日有机会给沈家难堪,他又怎么会放过。   他直接从席位之上凌空翻起,落在了穆衡面前,宛若角抵力士一般扭晃着身躯挑衅着,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穆衡,宛若牛眼,还重重哼了一声。   穆衡:“……”   京城的人都如此浮夸吗?   沈如娇也微微拧眉,这个杨义什么毛病,活像个黑毛猩猩,可当真太难看了。   她刚拿起的点心恰好又是黑芝麻做的,顿时不香了。   穆衡微微后退半步,躲开杨义鼻孔喷出的气:“不知杨旅帅想要如何比?”   杨义:“爷爷今天大发善心,让你三箭。只要你能有一箭命中靶心,就算你赢!”   穆衡轻笑:“倒也不必。还是公平些的好,我们以三箭为准,抽签决定先后顺序,谁命中靶心最多,即为获胜。杨旅帅你看是否可行?”   杨义是个行伍粗人,最烦穆衡这种文绉绉又假模假式的人,尤其这人此前还是个下奴,落在杨义眼中,更觉得穆衡装模作样故作高深。   他扯着嘴角讥讽道:“我自然不怕,不过……”   杨义看了一眼坐在永乐公主旁边的沈如娇,看到沈如娇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看着穆衡笑的两眼弯弯,又想起之前被送癞蛤/蟆的羞辱之仇。   杨义道:“爷爷本想给你个机会让你别输的太难看,也算是给沈家留点儿颜面。既然你不识抬举,咱们不如把赌注再加码,玩大一点。否则我堂堂一个旅帅,赢了你不过得一个小玩意,实在无趣。”   穆衡:“不知阁下想要加什么码?”   杨义指着刚刚放下了芝麻糕,又拿起红糖酥的沈如娇道:“若是你输了,就请沈家大小姐今日这赏菊宴全程为我斟酒。”   穆衡的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   “娇娇乃是我的妻子,珍而重之,岂能作为赌注。”   头一次听到阿九唤她娇娇,沈如娇本来因为杨义口出狂言而生气的脸一瞬间腾起红晕。   陆聿行也道:“杨义你不要太过分了,沈家妹妹也是你能戏弄折辱的?”   杨义不理会陆聿行,只看着穆衡道:“怎么,知道自己技不如人怕了?爷爷方才给你颜面你不要,如今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挑三拣四。今日沈如娇这酒斟定了!”   说罢,杨义直接引弓射出三支利箭,破风之声响起的瞬间靶心上多了三支羽剑。   杨义撇嘴一笑,极尽不屑的眼神上下扫了穆衡一眼:“是男人你就立刻把你的弓拿起来,让咱们见识见识,你一个下奴有何资格坐在这宴席之上,跟咱们这些人平起平坐!”   穆衡没理会杨义,看向沈如娇。   沈如娇顿时明白了,阿九这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看阿九沉着又冷静,想来这小小的比试应该不算为难。   况且她来之前特地问过阿九,从小长在道观之中,琴棋书画皆有涉猎,也从小跟着师傅习武,射箭应当不在话下。   不过,杨义也不是什么善茬,万一阿九输了,她也有办法解决。   总之输人不输阵,退缩是不可能退缩的。   沈如娇直接站起来,冷笑着看向杨义:“杨旅帅,你只说我夫君输了如何,却不言自己败了又该如何,未免太小瞧我夫君了。”   杨义宛若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大笑不已:“哈哈哈哈哈,沈大小姐难不成还觉得一个小小的下奴也能有百步穿杨之功?若爷爷输给这个下奴,今日从这儿爬着出大门!”   沈如娇拿着帕子轻轻擦拭一番方才吃点心弄脏了的手指,跟云雀要了软鞭。   “若是杨旅帅你输了,除了给姑奶奶爬出去之外,还得让姑奶奶抽上三鞭子!”   说罢,沈如娇看向穆衡:“阿九,给我赢了他!”   穆衡闻言将手上的弓拉满,一次性拿起三支羽箭。   杨义冷哼一声:“故作玄虚,你能命中一支箭,爷爷今天管你叫爹!”   穆衡比了比,杨义发现他完全没瞄准前面的靶子,顿时心里暗喜,已经开始惦记待会儿要怎么好好羞辱沈如娇一番,方能泄心头那一口攒了许久的恶气。   穆衡手指松开弓弦的瞬间,三支羽箭齐齐飞出。   没有射中穆衡面前的箭靶,而是射中了杨义面前的靶子。   更为令人惊叹的是三支羽箭全部命中,且利箭极猛,将杨义之前射进去的三支箭悉数劈落在地。   众人:“……”   一时间,整个菊苑之中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永乐公主原本还提着一颗心,为沈如娇和她的丈夫担忧。   没想到,沈如娇的丈夫跟她一样,也是个从容不迫却能凭着实力让所有人哑口无言的人。   因为穆衡的这三支箭,原本想要羞辱穆衡和沈如娇的人,全都成了冬天的知了,半声不响,无比煎熬。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陆聿行。   “鹤九赢了是吗?!”   陆聿行反应过来之后,激动地差点掀翻了桌子。   他本来还担心,若是鹤九输了,他就算跟杨义撕破脸也决不能让他折辱沈如娇,否则回头沈明煜若是知道了自己没护住他妹妹,准能跑到陆家来以血涂墙。   没想到啊!这鹤九真人不露相!着实厉害!   沈如娇也是惊讶不已,上回阿九一招制服二叔的时候她就知道阿九厉害,却没想到阿九这么出人意料!   百步穿杨都难不倒他!   方才她还在隐隐担忧,阿九没有常年泡在演武场的杨义箭术高超,未必能够三箭全中。   不过这杨义狂傲自大,说只要能命中一支箭就算阿九赢。沈如娇觉得以阿九的能力应当能射中一箭。   结果阿九不但全部命中,还将杨义先前射进去的三支箭全部打掉。   这简直已经不是厉害可以形容的了!   听到陆聿行的话,沈如娇立即笑道:“确实是我夫君赢了。”   她拎着裙子跳到场中,直奔到穆衡身侧,挽住他的胳膊,一双清澈的眸子全是崇拜欣喜的光芒望着穆衡,笑道:“阿九最厉害了!”   穆衡心想,不过是把杨义的三支箭射下来就很厉害吗?   从前师父训练他的时候,都是让他蒙眼练习,一次射四箭,且箭箭都要正中靶心才算过关。   虽不觉得有什么可夸耀,但见沈如娇这般开心和自豪,穆衡仍不自觉地嘴角微微上翘。   作者有话要说:  穆衡:我棒吗?   沈如娇星星眼:棒!特别棒!非常棒!   穆衡:还有更棒的。   沈如娇:???   穆衡:我不但能盲射,还能反手射,倒立射,单脚射,凌空射。   沈如娇:……我觉得你在开车,但我没有证据。 第26章 不堪一折   宴席上的其他人全然没想到, 一向有百步穿杨之名的杨义竟然会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沈府下奴!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这事连杨义自己也没想到。   羞辱和恼怒令他的脸一瞬间涨成酱红色,喘着粗气瞪着穆衡和沈如娇两人。   方才他大话已经说出了口,结果竟然被这个下奴给摆了一道。   杨义怒不可遏:“你是故意的!”   沈如娇嗤笑一声, 看着杨义,讥讽道:   “杨旅帅,话可都是你说的, 我夫君再三给你台阶你不下来,如今倒还反咬一口。我竟不知堂堂一个亲勋羽卫旅帅,输了不算, 还要抵赖。”   “你!”杨义爆了一个“你”字之后也是半个屁都放不出来。   方才叫嚣着要杨义与穆衡一同比试的刘李二人也全都懵了。   尤其那位李尚奇,一想到是自己撺掇的杨义上场比试, 只怕回头杨义会把今日这笔账算到自己的头上。   李尚奇脑门上全是汗, 立刻道:“这不能算!这沈家奴都没射中自己的靶子, 如何能算他赢?!”   陆聿明斜眼扫过去:“姓李的你少放屁!方才定的规矩明明是只要鹤九射中靶心即为他赢,又没规定一定要射中自己面前的靶心。况且……”   他略略仰头, 看了在场的众人一眼:“况且,鹤九三箭齐发, 不但射中靶心,还将杨义之前的箭悉数击落。若是有谁不服,尽可上来, 只要能与鹤九一样,三箭齐发将他的箭从靶上击落,我陆某人愿称其一声爷爷!”   顾知涧淡笑着看向李尚奇:“竹之说的不错, 君子一言既出,当驷马难追。如何能自食其言?李员外郎,你那枚玉佩当给鹤九公子才是。”   顾副使发了话,其他人也就不再言语了, 免得跟刘李二人一般,惹一身腥臊。   李尚奇脸色灰败,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腰间玉佩解下,丢在桌上:“不过一块破玉,也值当顾副使如此惦记,尽管拿去!”   陆聿行用佩剑将玉佩轻轻一挑,玉佩在空中翻了两圈,落在陆聿行手里,他将玉佩往穆衡眼前一递:“沈家妹夫别客气,这是你应得的!”   说着,又看向杨义:“杨大旅帅,你是打算说话算话呢?还是要当个食言而肥的懦夫?”   杨义今日的脸算是丢大了,但要他爬着出去是不可能的,今日若他真爬着出了洛府,往后还怎么统领手底下的那些个人?   沈如娇原也没想让杨义爬着出去,扬了扬手里的鞭子:“杨旅帅,我之前说了,只要我夫君赢了,你让我抽三鞭子,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程茹宜知道,这个时候若是能卖杨义一个人情,往后必有好处,便道:“虽说是比试,说到底不过是玩乐的雅事,也犯不着如此兴师动众,诸位说是吧?何况赌资李员外郎已经给了,还请沈姐姐莫要太咄咄逼人才是啊。”   沈如娇轻笑一声:“这事儿你不该同我说,而是应该问问杨旅帅,他今日有脸抵赖这三鞭子,我便放过他。”   杨义被沈如娇的话激怒,哼笑一声:“娘们家能有几分力气?怕是给爷爷挠痒痒吧?!你尽管抽,爷爷喊疼便是你孙子!”   沈如娇将软鞭一抖,直接朝着杨义的后背抽了过去,这软鞭都是她哥特地找人为她特制的。   软鞭摸起来平平无奇,但用力抽出去,因力道加重会瞬时变成一条钢鞭,抽在人身上无比之疼。   也就是沈如娇力气弱,一鞭子抽下去只受些皮肉之苦,若是换做武力高超之人,只怕是抽断骨头也是轻松无比。   杨义毫无防备地挨了一鞭子,咬紧了牙关才没叫出声来,却咬破了舌头,满嘴血腥,背上更是钻心刺骨的疼。   妈的!姓沈的娘们真邪性,这笔账他记下来了,早晚一并讨回来!   三鞭子下去,杨义的整个后背都巨疼无比。   沈如娇把鞭子扔给云雀让她收起来,然后看着杨义道:“还希望杨旅帅往后谨言慎行,莫要再出言无状。若还有下一次,便不只是抽你三鞭子这么简单了。”   众人没想到沈如娇竟然还真抽了杨义三鞭子。   要知道从前的沈如娇一贯是大家闺秀里头的典范,总会被人拿来与自己家的女儿们比较。虽然偶尔会嘴上厉害,但行事作风一贯端庄稳重,鲜有这等张扬泼辣的时候。   原本对沈如娇还有旖旎之心的人,顿时碎了一地,毕竟这样的悍妇,就算是生的再貌美,也不敢放于床榻之上。万一兴致高昂之时,被这悍妇抽上一鞭子,往后恐怕都不能人道。   其余的大家闺秀们也是被她这三鞭子震慑不已,心中暗念往后切不敢得罪这疯妇,心狠手辣不说,还得理不饶人!   因闹了这么一出之后,赏菊宴顿时清冷许多。   洛楚楚头一回主持宴会,却不想赶上了一场以沈如娇为中心的闹剧。   连洛夫人今年新培育的花种香山雏凤搬出来的时候,都没能再把场子给暖回来。   更可气的是,她将香山雏凤赠予顾知涧的时候,顾副使不但没有收下,反倒说:   “新品培育不易,顾某怎好折人所爱?况且凤乃神鸟之意,今日永乐公主乃上宾,洛二小姐若是赠人,也当赠永乐公主才是。”   这话摆明了是要拒绝自己。   洛楚楚整个人从头到脚仿佛被浇了一桶冰水一般,羞恼愤怒各种情绪糅杂一起险些气吐了血。但顾知涧的话说到了这份上,她也只能捏着鼻子把母亲所培育的香山雏凤送给永乐公主。   原以为永乐公主再没见识也该懂得推让一番,却不想穆绛鸢就这样收了!   洛楚楚今日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赏菊宴原本就是要跟顾知涧相看所设,结果不但在顾知涧这里吃了闭门羹,连原本应该被她嘲弄践踏的沈如娇,也成了今日宴席上大放异彩最为夺目之人。   没将沈如娇按到泥里,还得罪了羽卫旅帅……   实在是得不偿失!   这么一想,洛楚楚想起了是程茹宜提议给沈如娇下帖子,好当着众人的面羞辱沈如娇一番,以报从前诗会上的仇。   全都是程茹宜的错!   若不是她蠢笨如猪,出的馊主意,她又怎么会陷入这种尴尬的境地,还与杨义结仇?   赏菊宴潦草结束,送客的时候,洛楚楚狠狠瞪了程茹宜一眼:   “没用的东西,你哥哥的回京之事你别想了!还有,这个月都不要再登我洛家门!看见你就心烦!”   程茹宜知道洛楚楚这会儿正心烦,别招惹她才是上策,否则得不偿失。   至于哥哥回京一事,原本就是爹爹非要让她来求洛楚楚出面与洛大人讨个人情,回不回来的她并不在乎。   她与洛楚楚结交,只不过她需要洛楚楚挡在她的前面,带她认识更多青年才俊,也能更有机会成为顾夫人罢了。   程茹宜不咸不淡地说:“洛姐姐不要生气,我一定会再想办法,帮你出今日这口恶气的。”   洛楚楚翻着白眼:“你最好是。”   程茹宜看着她走远,啐了一口:“什么东西。”   洛楚楚的脾气她倒是拿捏的住,但那位光风霁月的顾大人,可真是叫人琢磨不透。   难不成,这位顾大人不好女色?   那她得想想别的法子了。   程茹宜正往外走,走到洛家大门前,看到顾知涧与陆聿行两人正跟沈如娇和她那个俊美的下奴丈夫话别。   程茹宜冷眼看着,心里冷笑。   沈如娇真是命好,即便是声名狼藉至此,也依然能觅得如此相貌出众之人为婿。   她自己本身又是沈国公府的嫡长女,即便是嫁的再不好,也比她这个勉强支应的落魄户强上百倍。   回程的马车上,沈如娇总算是能放下端着的闺秀架子,凑到穆衡身边,拉着他的手反复看着。   穆衡问道:“夫人看什么呢?”   沈如娇叹道:“我就是好奇,你怎么这样厉害?三支箭一下子射出去,全部命中不说,还能把杨义那狗东西的箭都给射下来。”   穆衡失笑地看着她:“夫人可是想学?”   沈如娇摆摆手:“不了不了,弓太重我可拿不起来,而且我的胳膊太细,也拉不动弓弦。”   她说着,怕穆衡不信似的,见袖子挽起来,露出修长白嫩的小臂。   “你看,跟阿九你比起来,我的手臂只有阿九你一半粗!”   穆衡鬼使神差地,将沈如娇递过来的手臂一把握住,肌肤细腻温润的触感一瞬间撞到穆衡心底。   他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他握住沈如娇的手臂,将其压在床上的样子。   沈如娇也是一愣,没想到会被阿九握住。   而且不知怎地,阿九的手掌好烫啊……被他握住的地方也滚烫不已,仿佛一路烧进了心里似的,将沈如娇的心绪搅动的翻腾不已。   “我的手臂,是不是,很细啊。”沈如娇心跳得飞快,紧张的话也说得断断续续。   穆衡揉捏了两把才将沈如娇放开,淡声道:“嗯,很细,不堪一折。”   沈如娇本来因为心跳飞快有些泛红的脸一瞬间绷紧:“什么叫不堪一折,你还打算折我的手臂吗!”   穆衡:“……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他想到刚才脑子里闪过的画面,似乎也算是那个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沈如娇: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穆衡:可能会被锁掉的意思? 第27章 灌酒   洛家的赏菊宴上沈如娇几乎没吃什么正经的东西, 还不到晚饭的时辰,沈如娇便肚子饿了。   今日在洛家很是扬眉吐气,沈如娇这会儿心情好, 更是胃口大开。   让人摆饭的之前,沈如娇想到自己月事已经彻底结束得干干净净,似乎……可以准备圆房了。   想到今日下午回来的时候, 穆衡在马车里揉捏她的小臂,沈如娇又心跳加快脸颊发烫起来。   她想了想,叫了云锦进来, 吩咐她晚膳的时候准备些酒水:“不要太烈的,最好是果子酒。”   免得回头她喝多了, 又醉酒误事。   为了力求完美, 沈如娇还特地在吃饭之前沐浴又换了身衣裳。   之前的焕彩纱衣让沈如娇有了阴影, 被她束之高阁,今日她选了才做好送来的崭新的寝衣。   虽然不如焕彩纱衣来的动人, 但剪裁得当,也能衬托出她纤细的腰身来。   晚饭的时候, 沈如娇特地让后厨多做了些于男子有益的菜色,如苁蓉羊肉粥、黄酒焖鹿筋、烧仔鸽等等,摆了满满一桌。   沈如娇热情给穆衡夹菜。   “夫君你尝尝这道鹿筋, 这可是我们家厨子的拿手菜。”   “夫君你再尝尝这个鸽子,入味又脱骨。”   “还有这碗羊肉粥,你先喝一碗, 再吃菜。”   穆衡看着这桌上一半儿的菜色都是添加了各种益肾填精之物。   穆衡:“……”   他家小夫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还是说他看起来像是体虚不济的样子?   穆衡夹起一块鹿筋放到沈如娇的碗中:“夫人只顾着给我夹菜,自己却没吃几口。”   沈如娇又把鹿筋放回穆衡的碗里:“这道菜可是我特地叫后厨给夫君你准备的,你今天务必全都吃光了才行!”   穆衡:“……”   沈如娇还真觉得他体虚不济?   沈如娇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只是觉得, 凡事补益总是没错。   待穆衡将一整钵的鹿筋都吃光,沈如娇自己也填饱了肚子,让云锦来给穆衡倒酒。   沈如娇自己准备的果酒味道酸甜适中,十分顺口,给穆衡准备的则是烈酒。   “你毕竟是我沈家的女婿,往后逢年过节的,出门走亲访友都少不了要应酬,不会喝酒是不行的。”   沈如娇说着,将酒杯端起来:“这一杯我敬阿九,新婚之夜我们没能喝成合卺酒,这一杯酒,愿我们能够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穆衡看着眼前这杯酒,沉默了一瞬,将这杯酒喝了。   沈如娇抿了一口,然后接着又给穆衡满上:“这一杯酒我祝愿夫君此生能顺心安康。”   穆衡听她说得认真,漂亮的双眸之中闪着盈盈之光,心上发暖,将第二杯酒饮尽,用同样认真的语调说:“多谢夫人,我也愿夫人能平安喜乐。”   沈如娇又抿了一口,然后再给穆衡满上:“这一杯我祝夫君………”   沈如娇一下子词穷。   穆衡接上:“祝夫人能所愿皆得。”   沈如娇微笑,心里对夫君更加满意:“我也愿夫君心想事成。”   沈如娇一杯酒喝了三口没喝完,穆衡就算是再迟钝也感觉到了沈如娇想要灌醉自己。   穆衡暗暗打量沈如娇,发现她给自己倒酒的时候格外热情,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有几分期盼。   再联想到这一桌的进补之物……   穆衡捏着手中的小酒杯,看着沈如娇漂亮的眼睛,将杯中的酒喝了下去。   半壶烈酒下肚,穆衡佯装不胜酒力。   沈如娇觉得差不多了,应该可以圆房了。   她体贴地扶住穆衡:“夫君是不是喝多了?我扶你到床上去歇着可好?”   穆衡摇晃了一下,仿佛因头晕有些站不稳,口齿不清地道:“劳烦夫人了。”   “不劳烦,不劳烦。”沈如娇让云锦云雀两人下去,自己扶着穆衡到床上。   看着穆衡因酒力有些泛红的脸,与平日里又有不一样的风情。   她这个夫君无论看多少遍,都仍然会让她惊艳。   圆房的步骤沈如娇已经翻阅过避火册子,心里仿佛是知道步骤。   可真要动手去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手放在穆衡的腰带上半天,都横不下心来去解。   肯定是果酒的劲儿太小,几杯下去什么感觉都没有,她的胆子都没给壮起来!   沈如娇翻身下床,拎起酒壶直接对着嘴吨吨灌了一大口。   烈酒入喉,沈如娇被辣到才发现自己拿错了酒壶!   她赶紧放下穆衡的酒壶,又抱着果酒喝半壶下去。   打了个酒嗝之后,沈如娇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儿感觉了,有一股热气从丹田处上涌到了脑门儿。   可以可以,趁热打铁。   沈如娇放下酒壶,回到了床上。   穆衡闭着眼睛,方才沈如娇把他扶上床之后,停顿了半晌。   即便没睁眼,他也能感觉到沈如娇的视线在自己身上盯了许久。   沈如娇不知为何下了床,穆衡抬起眼皮来看了一眼,看见这姑娘正抱着酒壶灌自己呢。   此时此刻,穆衡已经知道沈如娇想干嘛了。   他有些好奇,沈家大小姐真要跟一个下人身份的自己圆房?   只因他这张脸尚有可取之处?   难道她真这么肤浅?   穆衡心里念叨着,还是说她当真对我有意?   正想着,沈如娇回来了。   借着渐起的酒劲儿,沈如娇去扒穆衡的要带。   “这什么腰带啊!也太难解了吧?!”   沈如娇跟腰带搏斗了半天,愣是没找到腰带的头在哪儿。   因为两种酒混着喝,她这会儿开始有点儿上头了,人的反应也开始有些迟钝起来。   本来想开口叫云锦或者云雀进来,嘴都张开了又憋了回去。   让人知道她连自己丈夫的要带都解不开,岂不是要笑话她沈如娇无能?   沈如娇一抿嘴,有些生气地看着穆衡的腰间。   穆衡躺在那儿,将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就看到小姑娘正一脸怒气地跟自己的腰带较劲,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连腰带都不会解,还想要圆房?   沈如娇心道:此路走不通,姑奶奶我换条路便是!   说着,穆衡就看到沈如娇又翻身下床,摸了一把剪刀回来。   有些微微醉酒的沈如娇准头不是很好,拿着剪刀在穆衡的腰带附近比划。   穆衡:“?!”   穆衡看那剪刀在自己要命的地方晃悠,可是胆战心惊,生怕沈如娇一个失手剪下去,明日她就得另找一个新夫婿了。   “夫人?”穆衡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想要阻止她胡来。   酒劲已经上到天灵盖的沈如娇懵懵地看着穆衡:“夫君你醒啦。”   说完见他盯着自己手里的剪刀,反应迟钝地“呀”了一声,忙把拿着剪刀的手缩到了身后:   “夫君莫怕,我不是要伤害你,实在是你这腰带太认生,我解了半天它都不肯打开。没办法,我只好出此下策,嘿嘿。”   “解腰带这样的事情我来做就好,不劳烦夫人,夫人还是先上床来早早安歇。”   穆衡怕她一剪子下去,自己搞不好就要断子绝孙了,也怕拿着剪刀伤着自己,一面说着一面去将她手里的剪刀拿过来。   “那你快解,我着急。”沈如娇酒劲上头,说话也愈发口无遮拦。   穆衡见她还紧紧地盯着腰带,死活不肯躺下,拗不过她,只好先把腰带的暗扣打开。   腰带一解除,沈如娇立刻扑上来跪坐在穆衡的腿上,然后去扒他的衣裳。   穆衡今日穿的是新做的衣裳,繁琐又多层。   沈如娇扒了半天总算是扯开一道口子,瞬间结实硬挺的胸膛便展露在沈如娇的眼前。   她伸手摸了摸,硬邦邦的。   她皱眉嘟囔道:“不好摸,一点都不软。”   穆衡:“……”   非要扒我衣裳,还嫌我不好摸?   沈如娇有些微凉的指尖在他身上游走,所过之处如野火燎原一般。   穆衡一瞬间呼吸加重。   沈国公知道他妹妹是这样的人吗?   穆衡握住沈如娇的手,不让她继续煽风点火:“夫人,你喝多了。”   穆衡试图想要跟沈如娇讲讲道理。   他又不是真的入赘到了沈家,若坏了沈如娇的清白之躯,那与禽兽何异?   醉酒的沈如娇可不听他这个,一把摁在了穆衡的脸上,想着辟火册子上的内容,伸出舌头来轻轻地在脖子上舔了一口。   脖子上湿热的触感令穆衡整个人瞬间紧绷起来,直接箍住沈如娇的双肩将她掰直了。   “香的。”沈如娇吐着舌头,娇憨的模样在穆衡心尖儿上滑过一道热浪。   不知道是不是他喝下去的酒也起了后劲儿,沈如娇被他掰着,整个人微微后仰,腰身紧绷露出不堪一握的线条,仿佛他稍稍用力就能将她折断。   这幅羸弱不堪的模样,叫穆衡生出几分冲动的情绪。   沈如娇被穆衡箍着,无法靠近,只能用手在穆衡身上来回摩挲,一路从胸膛往下,摸到腹肌上,她有些惊奇地叫了出来:   “你肚子有好多块!上次我就想摸摸了……好硬啊,一点都不软,你睡觉翻身的时候不硌得慌么?”   穆衡不是圣人,被沈如娇这样撩拨,已经起了反应。   “夫人,你喝多了,该睡觉了。”   沈如娇还惦记着圆房的事情,头摇跟拨浪鼓似的:“不行,还没圆房,不能睡。”   穆衡:“……”   怎么就这么执着圆房?   不行,明天必须找沈国公好好聊聊他妹妹这事儿。   沈如娇被穆衡箍烦了,直接一个猛扑,整个人贴在了穆衡的身上。   两个人的鼻尖几乎挨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也就是21号更新时间为晚上23:00,读者老爷们不要等哈~   22号开始恢复每天18:00更新时间,日更,有事会提前请假~感恩订阅支持!   祝大家幸福呀~~~~ ^O^ 第28章 暗器   沈如娇愣愣地看着穆衡, 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突然感觉到有个东西硌得她难受。   她不高兴地皱眉,瞪着穆衡道:“你带暗器?!”   穆衡可太冤枉了:“……我没有。”   “你还骗我?!”沈如娇更不高兴了, 直接一把抓住硌着她的棍状物:“你还说没有?这不是暗器是什么?!”   穆衡整个人最为脆弱的地方被沈如娇毫无轻重地捏住,连神色都扭曲了起来:“夫人松手,这不是暗器!”   两种酒掺在一块后劲格外大, 此时此刻沈如娇脑袋里头一团浆糊,只凭着本能反应。   听到穆衡说不是暗器,她疑惑地歪着脑袋问道:   “不是暗器是什么?总不能是钱袋子吧?你睡觉带这么个玩意难不难受?”   她嘴上没停, 手还不老实地捏着“暗器”晃了晃,瞬间感觉到暗器在手里头变大了。   沈如娇像是发现了有趣的玩意, 一脸惊奇:“它它它还会变化!为什么你的暗器还会变化?难道是什么变戏法的玩意?”   说着, 沈如娇松开“暗器”去扒穆衡的裤腰, 想要一探究竟。   要命的地方被松开之后,穆衡哪里还能容得了她胡来, 捉住沈如娇的一双手,单手将她的手腕握住, 不让她继续再胡作非为下去。   穆衡的声音不自然地嘶哑:“夫人……夜已深,该安歇了。”   醉醺醺的沈如娇注意力全然被“暗器”吸走了,这会儿全忘了圆房的事情, 一门心思想要弄明白穆衡身上带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正对“暗器”好奇不已,被制住双手之后十分不高兴,用力挣扎, 不高兴地嚷嚷:“你放手!你人都是我的了,还有什么我不能看的!”   穆衡无奈得头疼。   穆衡怕伤了她,不敢太用力,但怀里的人又闹腾得不行。   他真是不知道, 女子醉酒之态竟然如此要命。   明天必须得让沈国公好好管教一下他的妹妹,禁止沈如娇再沾半滴酒水!   无论穆衡如何跟沈如娇讲道理,喝多了的小醉鬼压根听不进去,死活就要看看他裤子里到底藏了什么。   穆衡气结:“夫人,你明天清醒之后,知道今晚的所作所为定会后悔!”   “我才不后悔,我今天一定要看看你背着我藏什么!”   沈如娇蛮横劲儿上来了,手挣脱不开,一口咬在穆衡的脖颈上。   温热的呼吸和娇软的唇,还有牙齿咬在皮肤上的刺痛感,令穆衡险些失控。   他一个翻身,直接将沈如娇压在了床上。   用他自己的身躯将沈如娇紧紧裹住,沈如娇立时动弹不得。   她愣愣地看着压着自己的男人,理智暂时回来一丝,瞬间想起今晚她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沈如娇整个人被穆衡抱在怀里,穆衡身上滚烫的体温隔着衣衫透了过来,她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也有些燥热起来。   心道:这个姿势跟辟火册子上的一模一样,我跟阿九算是圆房了吧?   闹腾了半天,沈如娇气力也用尽了,脑袋昏沉酒劲卷着困意袭来。   意识消散之前,沈如娇默默地在心里头想,看来圆房也不是很吓人,而且被阿九这么抱着,还挺舒服。   穆衡看着在自己身上肆意纵火闹腾的小姑娘终于消停了下来,睡得香甜,可他心里头那股邪火却愈演愈烈。   这样近距离地抱着沈如娇,她柔软的曲线紧紧贴合在穆衡的身体上,更有一股少女独有的馨香直往他心里钻……   不必沈如娇说,他自己也感受到了因为怀中少女,他所携带的“暗器”又多了几分变化。   穆衡见沈如娇彻底睡着了,立刻翻身下床,拉开房门,只见云锦云雀两个正规规矩矩地守在房门前。   云锦毫无防备地被穆衡吓了一跳:“姑爷!”   见穆衡点点头,云锦内心暗道,姑爷也太有气势了一些,哪儿像个下奴,倒像是个高高在上的主子一般。   见穆衡往外走,云锦忙道:“姑爷要去哪儿?”   穆衡脚下没停,扔下两个字:“浴房。”   在浴房里,穆衡泡了半个时辰的冷水澡。   初秋的夜里凉意尽显,他整个人浸泡在冷水之中,可脑中沈如娇的香气和柔软的触感清晰无比,撩拨着他的感官,看着下腹久久不肯平息的邪火,很是无奈。   不得已,穆衡只能自己动手,将始终不肯消散的欲念纾解一番。   穆衡擦干了身上的水渍,换了身衣裳,回到卧房之中,只见沈如娇整个人横卧在床中央,大约是吃了酒燥热的关系,身上的衣裳被她揪得七零八落,领口大开,无限风光一览无遗。   穆衡猝不及防地看了满眼的香艳画面,好容易下去的邪火又有了抬头之势。   他立刻转身出了房门,看着云锦:“夫人喝多了,去帮她更衣。”   云锦心里头却想着小姐今天交代了,无论她房内出了什么动静都不要进去,可现在姑爷出来说要她进去伺候……   想到小姐之前吩咐,对待姑爷要等同与对待小姐,云锦应了声是,便推门进了房。   看到沈如娇睡得不安稳,立刻上前帮她把外衣脱了。   得到解放的沈如娇一身轻松,原本紧皱的眉头也松弛了下来。   伺候完沈如娇后,云雀抱着衣物出来。   穆衡又吩咐了一句:“明早准备些醒酒汤,夫人醒了之后可能会头疼。”   云锦应了之后立刻下去叫人去准备。   穆衡不想回屋里,怕再看到什么非礼勿视的场景,直接去了沈国公的院子。   沈明煜也还没睡,今日顾知涧与太子殿下见过面之后,晚上就收到了丞相来的信件。   他正拆开看到一半,下人来给他送药。   看着漆黑的汤药,沈明煜不由地苦笑,若非自己身体差成这个样子,也不至于要妹妹如此牺牲。   “整日里喝那么多苦水下肚,也不见半点气色,纯属白受罪。”   穆衡恰好进来听见,道:“沈国公怎么如此自怨自艾?跟令妹相比,可差远了。”   沈明煜赶忙让下人都先出去,等屋内没了旁人,才给穆衡见礼。   听太子方才话里的意思,想到今晚青瑞似乎说妹妹晚膳的时候要了些酒水……   该死!妹妹该不会真的对太子做什么了吧?!   一想到妹妹可能干出来的事情,沈明煜额头上就冒了一层冷汗,赶紧给太子赔罪:“太子殿下见谅,小妹确实莽撞了一些,不过她也是为了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太子殿下原谅她年幼无知。”   穆衡:“……”   年幼无知?   穆衡脑子里突然闪过沈如娇舔了自己一口的画面。   就这都上口了,还年幼无知呢?   他赶紧收回思绪,问道:“你说她是为了你才想要同我圆房?这是何意?”   沈明煜看到太子的脸色黑了下来,心里直道:完了完了,娇娇肯定是做了冒犯殿下的事情了。   还在想要怎么帮妹妹找补,沈明煜听到太子问的问题,怔了一下。   太子殿下这是在关心娇娇?   沈明煜想到上次殿下就曾问过他,娇娇和永宁侯府之间的恩怨,今日又提起娇娇……   说不准,太子殿下心里或许有一两分娇娇的位置?   沈明煜自己也是个男人,他最清楚,男人若对女人无意,别说关心,就是提都不会提及。   若是娇娇真能与太子结缘,就算他有朝一日到黄泉下见到爹娘,也算有颜面面对他们二老了。   不过,就算最后娇娇没能与太子殿下结缘,也无妨。   趁着太子现在对娇娇有所愧疚,他把娇娇说的越可怜越惹人疼,将来太子殿下的才会补偿更多。   这么一想,沈明煜立马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长叹一声才道:“殿下您也看到了,微臣这身体三好两歹,药不离口。连朝中要职都无法担任,又有谁家的好女儿愿意嫁过来守活寡呢?   “微臣如今只是苟延残喘活着罢了,就算真的娶妻,恐怕也没有那个心力孕育子嗣。   “而且您那日到福寿堂想必也见识了,虽然微臣继承了国公爵位,可从前祖母就偏心二房,二叔又虎视眈眈。这沈国公府上下,除了娇娇之外,全都盼着微臣早日离世,好将这沈国公府占为己有。   “娇娇她一个女子,因我这个当哥哥的无能,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想要招赘夫婿,早日孕育一个孩子出来先过继到微臣的膝下。”   原来如此。   穆衡心下了然,难怪沈如娇那般急切地想要跟自己圆房,这其中还有这样的原因。   所以……她只是想要孩子,并非是对自己有意。   不知为何,得知了原因后,穆衡心里涌上几分复杂又不怎么愉悦的情绪。   原本想让沈明煜管束一下沈如娇的念头也被这几分情绪给冲散。   “你这病……”穆衡看了沈明煜一眼:“等观主进京之后,让他来给你瞧瞧,未必不能治好。”   穆衡所说的观主,便是他这些年一直代君修行所在的苍云观的观主。   老观主姓韩,八十有七,鹤发童颜。一手辨证施治的医术出神入化,穆衡这些年能无病无灾,也多亏了韩观主。   沈明煜没想到太子殿下还关心自己的身体,心头一暖,一定是因为娇娇在太子殿下心里有了一席之地,因此殿下他爱屋及乌才如此关心他。   沈明煜怀着七八分的感动,正要谢恩,就听到穆衡又跟了一句:“所以,如果你的病症能治好,你妹妹也不必太过着急想要怀一个孩子。”   嗯?什么意思?   太子殿下并不喜欢娇娇?   沈明煜试探地问了一句:“微臣斗胆问殿下一句,可曾与舍妹……”   穆衡面无表情:“没有。”   沈明煜也不知该是该松一口气觉得幸好,还是该长叹一声,感慨妹妹的魅力差了一截,不能令太子殿下倾心。   却听穆衡补了一句:“但令妹若是再而三地硬来,孤不保证自己能一直做个圣人。”   作者有话要说:  圆房前:   沈如娇:让我康康!给我康康!有什么不能看的!   穆衡:……   圆房后:   穆衡:夫人不是想看吗?怎么不敢看了?   已经见识过大暗器的沈如娇:不知道不明了不想要。 第29章 隐疾   穆衡回到房里, 换过衣裳的沈如娇睡得安稳了许多。   因天热,她贯穿纱衣,连被子都是蚕丝所制成的薄被, 薄薄的一层盖在腰间,掩不住玲珑曲线。   睡梦深沉的沈如娇也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唇角翘了起来, 不似清醒时的厉害蛮横,多了几分娇态,倒是人如其名起来。   穆衡的视线从沈如娇的睡颜一路扫下去, 眸色逐渐深沉。   半晌,他走上前拉了蚕丝薄被将沈如娇整个人盖好, 他自己则又回到一旁的矮榻上去了。   躺在矮榻上, 因为方才的事情, 穆衡却毫无睡意。看着房顶,突然想起他的母后。   当年穆衡年幼, 却也已经开始记事。   在他的印象中,母后与父皇虽是夫妻, 但却并不恩爱。   一年里,父皇在母后的宫里不足十日,而在明王的生母慧妃宫里能有半数之多。   所有人都夸赞他的母后乃后宫之典范, 端庄有德,方正贤良。   可只有年幼的穆衡知道,母后她从不快乐。   皇后的身份就想是一个枷锁和束缚, 令她常年被困在规矩和得体画出来的牢笼之中。   母后宫殿之中那根盘着象征着后宫之主的金色凤凰的红色漆柱,穆衡曾经无数次躲在哪儿,看到母后一个人对着诺大又空荡荡的宫殿黯然垂泪。   在道观的那些年,穆衡无数次都会梦回到深宫禁院之中, 穿过长长的拱廊,看到母亲单薄又孤寂的身影,在华丽而空旷的宫殿之中。   穆衡从未体会过什么叫男女之情。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对什么人产生情愫。   可这两日与沈如娇相处,他感受的到,自己对沈如娇是有不同的。   如果沈如娇只是为了帮她哥哥孕育一个孩子,才想要与自己圆房,并非是对自己有意,他便不能轻易地碰了她。   否则,等日后沈如娇得知真相时,只怕是会恨死自己。   可若沈如娇心里有他……   穆衡轻轻转头,看到不远的床榻之上,沈如娇坠入甜梦的面容,心里竟隐隐生出几分期待。   第二日,沈如娇醒来之时免不了的头疼起来了,她开口叫云锦端水,嗓子却是嘶哑的。   想要起身,但脑袋疼得一晃仿佛能听到水声,四肢也是酸软无力。   沈如娇略略回忆了一下,昨晚她是想要趁着酒劲儿跟阿九圆房来着。但记忆只停留在了她四处找剪刀想要剪开的阿九腰带,但后来发生了什么,就全然不记得了。   沈如娇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裳是新换过的。   所以,昨晚她成功圆房了?   可怎么半点儿记忆也没有?   这果酒的后劲也太大了吧?   沈如娇揉着太阳穴疑惑,昨夜她到底做什么了?怎么能比小时候练功还要累?   难道圆房真是什么极其险恶的事情?   正想着,沈如娇发现床上只有她一个人,阿九呢?   刚想要叫人,穆衡端着一碗热热的醒酒汤进来了。   “夫人醒了?”   沈如娇看着穆衡清爽干净的模样,心道:怎么就只有我一个人难受,难道圆房遭罪的只有女子吗?   正想着,颈后穿过一只手,穆衡将她扶了起来。   “夫人昨夜饮酒太过,我猜想今日晨起会有些难受,便让人准备了醒酒汤,夫人喝一些能好受点。”   沈如娇确实难受得紧,便就着穆衡的手将一整晚醒酒汤喝了下去,原本干痛的喉咙也得到了缓解。   穆衡原本是想让她自己喝的,却不想沈如娇被人伺候惯了,加上丈夫又是入赘来的,自然而然地习惯了让他来伺候自己。   穆衡即便是在道观里头长大,平日都是自力更生,自给自足,但伺候人也真是头一回。   沈如娇好受了一些之后,咬着下唇看着穆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穆衡道:“夫人有话想说?”   沈如娇想问他昨晚发生了什么,但她实在是不好意思直接开口,就旁敲侧击地问:“昨天晚上……”   穆衡看着沈如娇,小姑娘还惦记着昨晚的事儿呢?   “昨晚夫人喝多了,我叫云锦来给夫人更的衣。”   沈如娇:“???”   什么意思?云锦给我更的衣?   虽然记忆不清,但沈如娇脑海里有个画面,自己趴在穆衡的身上,不禁解开了腰带,连他的衣襟都被自己扒开了。   也就说昨晚都已经那样了,阿九什么也没做?   不是说男人都是急色之徒?   为何阿九连碰都没碰她?   是自己不够美?还是他心有所属?   沈如娇一想到丈夫的心里可能还有别的女人,整个心就像被人紧紧攥住,即便她努力稳住语调,还是带了几分颤音:“你老实告诉我,你在流落街头之前,是否有过心仪的女子?”   穆衡:“……”   只是昨晚没有发生什么,为何沈如娇会联想到这么不着边际的地方。   不想小姑娘再胡思乱想,穆衡直接道:“并无。”   沈如娇盯着穆衡的眼睛,确定他没有欺骗自己,心下稍定。   那她就更想不通了,又问道:“那阿九觉得我美吗?”   穆衡知道没有女子不爱被人夸赞,况且沈如娇的确很美。   “夫人容颜甚好,乃阿九生平所见之第一美人。”   那是为什么?!   沈如娇无法理解,盛京之中想要娶她的人不说上千也有几百了,她正经拜过堂的丈夫却不肯圆房,这是个什么道理?!   骄傲如沈如娇,哪里能忍得了这等事,当即沉下脸来。   她虽舍弃了无用的贵女端庄,但仍然张不开口去问一个男人为何不肯同自己圆房这种问题。   尤其,若阿九的答案她无法接受,那往后两人还如何继续相处?   沈如娇满脸的心事和不高兴:“你出去吧,让云锦进来伺候。”   穆衡知道她为何不悦,只是眼下就算沈如娇不悦,他也不能遂了沈如娇的愿。   他嗯了一声,出去叫云锦进去服侍沈如娇梳洗。   云锦进来之后,沈如娇问她昨晚上的情况,云锦老实地回答了。   “小姐你吩咐我说,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您不唤我,就不让我进去。昨晚上您跟姑爷吃过饭之后,似乎是闹腾了一会儿,云锦在门外听的不太清楚,隐隐约约听到小姐说什么暗器戏法之类的。”   暗器戏法?那是什么?   她该不会喝多了跟阿九胡闹了吧!   沈如娇急切地问道:“那姑爷呢?你听到姑爷说什么了吗?”   云锦回想了一下,摇摇头:“姑爷什么声音都没有,不过后来姑爷出来让奴婢进去给小姐换衣服来着。”   沈如娇秀眉轻蹙:“阿九出去了?去哪儿了?”   “去了浴房,在里面待了好一会儿呢。”   沈如娇对于男女之事也只限于辟火册子上的所描绘的几张图纸,而且也没细看,只粗粗了解了一下。   因此不知道穆衡那是正常的生理反应,需要泡泡冷水澡冷却一番,还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的碰触而去冲洗。   他难道还嫌弃我不成?!   沈如娇脸色更沉了,越想越觉得憋屈,若是他真的如此不喜自己,又为何答应与她拜堂?   怀着疑惑,沈如娇梳妆好,换了衣裳,沈如娇让云锦把早膳摆上。   她亲自给穆衡盛了一碗乌鸡汤,放到他手边时刻意地将手放在穆衡的手背上,笑道:“这乌鸡汤昨夜里就炖上了,很是滋补,阿九尝尝看可还顺口?”   今早起来的时候沈如娇因为昨晚自己没有碰她而有些气恼,这会儿竟然雨过天晴烟消云散了。   从前穆衡也听说过,女子的性子一向阴晴不定,今日也算是见识了,没做它想,顺其自然地拿起汤碗来尝了一口,点点头:“甚好。”   接着也给沈如娇盛了汤放在她手边。   沈如娇全程看着穆衡脸上的神情,没有半点不耐隐忍或者厌烦。   奇了怪了,看来他并不讨厌我的碰触。   沈如娇更纳闷了,那昨晚为何不肯跟我圆房,还去洗了那么久的澡?   沈如娇一面疑惑,一面笑着给穆衡夹菜,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阿九该不会是……那方面有些问题吧?   这念头一起,牵连而出的思绪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不行,她得让大夫来好好看看,若是真有问题,便该早些治理调养。   但是……阿九会不会因为有病的事情而自卑,担心我会嫌弃他?   沈如娇一想到阿九本就身世可怜,又常年受苦,她不想再因为这件事让他自尊受到创伤。   尤其这世上对入赘的男子多有言语上的羞辱,若是被人知道他可能有那方面的问题,恐怕会更加被人轻视。   沈如娇心里想着事情,脸上的表情也跟着一波三折地变幻,悉数落进了穆衡的眼中。   她在想什么?   莫非还在想圆房之事?   穆衡默默地喝着汤,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让沈如娇暂时先将圆房之事搁置。   他都想修书一封给观主,让他老人家快马加鞭赶来京城,给沈明煜把病看了。   一旦沈明煜的病有的治,想必沈如娇也就不会这么着急地想要生孩子。   他与沈如娇这场婚事原本就是权宜之计,他不该因为自己的一点私心,而将她困在自己的身边。   如今明王为了不让他回到京城之中,可谓是下了足了力气,将来等他恢复身份之后,等待他的将会是更加汹涌的腥风血雨。   若是有个万一,只怕沈如娇会被自己连累。   只是……穆衡看着沈如娇娇俏的容颜。   凡是人,便脱不了七情六欲,他只怕自己有朝一日把持不住。   两人都各自想着跟对方有关的事情,但却又风马牛不相及。   沈如娇惦记着叫大夫来给穆衡看病的事情,早饭只用了平日里的一半儿便吃不下了,让人撤掉桌上饭菜的同时,叫来云雀,让她去将府上的尹大夫叫来。   因为沈国公的顽疾,国公府上常年养着两位大夫。   一位姓宋,是跟了沈家几十年的老大夫了。另一位姓尹,从前是宫里的御医,几年前告老还乡,沈崇文还活着的时候聘请回来的。   “阿九这些年肯定没少吃苦,咱们府上的尹大夫可是从宫里出来的御医,让他给你诊诊脉,有病治病,没病也看看有没有需要增益进补之处。”   沈如娇不想给穆衡太多负担,没明着说,先看看大夫如何说再做决定。   穆衡嘴上说着多谢夫人关怀,但他一向敏锐,总觉得沈如娇似乎话里有话,并非单纯叫大夫来给自己诊平安脉。   不多时,尹大夫就跟着云雀一块儿来了听雨阁。   沈如娇笑着同尹大夫问好:“尹大夫,好久未见,您老可还康健?”   尹大夫给沈如娇见礼:“见过大小姐,托大小姐的福,老朽的身子骨倒还算是硬朗。不知大小姐身体有何不适之处?”   沈如娇轻笑着摇头:“并非是我身体不适,今日请尹大夫来,是想让您为我新婚的丈夫号号脉。虽然他瞧着还算康健,但毕竟从前没少吃苦,只怕……有病症而不自知。”   说罢她又笑道:“当然,若是没又病症自然是最好不过的,那就看看有没有需要增益进补的地方?”   她方才说话的时候特地着重了“瞧着还算康健”、“有病症而不自知”这两处要点的语气。   听话听音,尹大夫当即就知道了大小姐的意思。   大小姐的婚事才刚过两日,便请了他来诊脉,查看新姑爷是否有什么隐疾,那还能是什么?   这必然是跟房事有关隐疾了。   尹大夫一面应是,一面抬起头来看向新姑爷,观其面色倒是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过……新姑爷怎么看起来有几分面善,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穆衡:哪方面有问题?想好了再说。   沈如娇:我的问题,都是我的问题。 第30章 报复   尹大夫仔细看了看, 确实没有见过穆衡的印象,想来是自己想多了。   他让穆衡伸出手腕来,仔仔细细地查探了一番, 更加确定了新姑爷不但没什么隐疾,反而还十分康健,脉搏强而有力, 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身子骨硬朗得很。   沈如娇看到尹大夫皱眉,心就不由地提了起来:“如何?”   尹大夫哦了一声, 笑道:“大小姐不必担心,姑爷的身体十分康健, 没有不妥之处。连增益进补也可不必, 进补太过反而伤身。”   “当真?”沈如娇闻言不太相信, 同尹大夫道,“您再好好号一号脉, 当真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尹大夫被人质疑顿时生出几分不悦:“老夫行医几十年,从未有误诊漏诊之事。若大小姐信不过老夫, 可以请府上另一位宋大夫一起来给姑爷瞧一瞧。”   沈如娇觉得也对,又让云雀再跑一趟去请宋大夫也过来一趟。   说着,看尹大夫脸色不虞, 她知道像是尹大夫这种有名气又有本事的人,最是受不得被人轻视,又赶紧笑着赔罪道:   “尹大夫您别着恼, 这事儿毕竟关乎我夫君的身体,所以我不得不谨慎一些,还请您见谅,见谅。”   尹大夫倒不是气量狭窄, 只是不满沈如娇质疑他的医术。但听到沈如娇如此说,倒也能理解,毕竟事关大小姐一辈子的幸福,自然得慎之又慎才对。   他这般想着,又抬头看了一眼穆衡,还是得新姑爷面熟。   见沈如娇如此契而不舍,穆衡顿时明白了。   沈如娇是怀疑他有病?   还非得确诊?   穆衡好气又好笑,看着沈如娇问道:“夫人是觉得我有病?还是觉得我不干净?”   “怎么会!”   沈如娇见穆衡误会了,忙露出讨好地笑容,握住穆衡的手,轻轻地捏了捏:“我只是担心夫君这些年吃了不少的苦,怕有什么不妥之处,因此才要慎重一些。”   沈如娇的手跟她的人一样,软软的,宛若无骨一般细腻柔滑,轻轻捏的那两下仿佛是捏在了穆衡的心上一般,又酥又麻。   他甚至感觉到身体又有些不受他控制地紧绷起来。   穆衡活了二十一年,常年生活在道观之中,平日里清心寡欲惯了,自控力也一向不错。   却不想,沈如娇就只这么轻轻地捏了两下,竟叫他一向自傲的控制力土崩瓦解。   想到沈如娇是关心他,虽然被误会了一些,但想到之前他是扮作小叫花的样子入得沈府,沈如娇会这般想倒也正常,便也释怀了。   他无奈地看着沈如娇道:“夫人说的不错。那便请大夫仔细瞧一瞧。”   宋大夫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耳朵也聋。   云雀去请他的时候跟他耳朵边上喊了半天,才听明白是去给新姑爷诊脉。   来了之后看到尹大夫也在,不免疑惑,难道新姑爷的病症很厉害?   尹大夫这么高的医术都束手无策,他这个眼老昏花的老东西过来又能顶什么事?   宋大夫来了之后先问了问尹大夫诊脉的情形,他虽然耳朵聋听不大清,但他跟尹大夫两人有他们大夫之间独特的交流方式,几个词加两个手势,宋大夫便明白了——   大小姐这是怀疑新姑爷的那方面能力不行,才叫了他们两人过来诊断一番。   知道是什么情况之后,宋大夫心里就有了谱,先问了穆衡几个问题。   什么平日里吃什么,初精是什么年岁,可有行过房事,频次如何等等。   头两个问题穆衡还没觉着怎样,越问到后面穆衡的眉头皱得越紧。   怎么这大夫所问皆与房事有关?   再一想道沈如娇对圆房的执着,穆衡突然反应过来。   她是在怀疑自己不举?!   一想到沈如娇觉得他不行,穆衡瞬间脸黑如铁。   若非……他真想亲自好好地让沈如娇知道,自己到底行还是不行。   宋大夫仔仔细细地问完之后,让穆衡将手伸出来他诊脉。   穆衡沉着脸将手伸了出来:“劳烦宋大夫好好诊断一番,让我夫人安心。”   他将安心二字咬得极重。   沈如娇浑然不觉,还跟着一起点头:是是是,宋大夫一定要仔仔细细地给阿九瞧一瞧,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宋大夫不知小夫妻间的涌动,只闷头号脉,半晌笑着捋胡子道:“姑爷身子骨好得很,若是泄身太快也属正常。男子初次行房难免紧张,往后就会好了。大小姐尽可安心。以姑爷的体魄,肯定不出半年就能有喜讯!”   因为耳聋,宋大夫说话的声音格外大,几乎是喊出来,别说是屋里的人,即便是屋外路过的婢女小厮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穆衡:“……”   沈如娇:“……”   沈如娇再不在乎颜面,也没想到宋大夫竟然直接把话就这么喊了出来,还是当着穆衡的面,顿时满脸通红,用力咳嗽了一声。   在穆衡黑如铁的脸色中,沈如娇匆忙谢过了两位大夫,让云锦送他们出去。   待尹宋二位大夫被云雀送出去,沈如娇明显地感觉到身边的穆衡气压极低,莫名地感觉到穆衡的气场有些强大,甚至带着一股压迫感,让沈如娇有些不由自主地感到忐忑起来。   沈如娇咽了咽口水,干笑了两声:“夫君,我不是那个意思。这里面有点误会……”   穆衡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如娇:“误会?什么误会?夫人是在担心阿九伺候不好你吗?”   沈如娇心跳得飞快,摇晃着双手解释:“不不不……呀!”   她话还没说完,穆衡直接起身过来,将她打横抱起。   “夫人忘了昨晚与阿九做过的事情了吗?”   “什什什么事情?”   骤然失去平衡,沈如娇上回被阿九这样抱着她也没这么害怕,一时间也说不清说羞愤更多还是害怕摔下去更多,整个人紧紧勾住穆衡的脖子。   穆衡:“夫人不记得了?那我来帮夫人好好回忆回忆。”   说完,穆衡将沈如娇直接抱回了内卧。   一旁伺候的云锦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可一想到姑爷抱自家小姐天经地义,她一个下人能说什么?   不过,姑爷的脸色也太吓人了吧?!   云锦不敢置喙,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穆衡和沈如娇的后面。   穆衡进了内卧之后,回头沉着脸吩咐道:“不准跟进来。”   说完一脚将门给踢上。   云锦在门外,既不敢进去也不敢走开。   姑爷看起来也太吓人了吧?   而且不知怎么地,姑爷方才的气势实在是太过强大,以至于她两条腿都忍不住有些打抖。   云雀送完两位大夫回来,看到云雀站在卧房门前脸色苍白透着急切,紧张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小姐和姑爷呢?”   云锦拉着云雀往旁边站了站,然后指着卧房门道:“小姐和姑爷都在里面呢。”   云雀疑惑了:“那你这模样怎么回事?难道姑爷欺负小姐了?”   云锦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给云雀都整糊涂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明白啊?”   云锦小声地同云雀道:“方才姑爷把小姐抱回卧房里去了。”   “小姐和姑爷恩爱这不是好事吗?那你这幅表情是怎么回事?”   云锦皱眉道:“我是觉得奇怪,你没看到姑爷方才的样子,比咱们小姐还有威仪,哪里有半分下人的模样?府上的那些个小厮也好,奴仆也好,没有一个人像姑爷这般……”   云锦咬着嘴唇琢磨了半天才道:没有一个跟姑爷似的,好像他天生就该是高高在上的样子。比起过世的老国公还要厉害。   云雀听她这么说,顿时了然地点点头:“我也觉得,咱们姑爷瞧着不像是一般人!不过也正因此,他才配上咱们小姐不是吗?不然府上的那些个衰货你觉得还有谁能给咱们小姐当姑爷?”   云锦听她这么说觉得也是。姑爷虽然有些凶,但毕竟他现在就是听雨阁的半个主子,有些威仪总好过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强。   门外的两个婢女听着屋内小姐没有呼救的声音,也慢慢安下心来。   对她们而言小姐跟姑爷的感情越好,小姐越能早日得偿所愿,她们也跟着高兴。   卧房之中,穆衡将沈如娇抱着放到床上,整个人压在沈如娇的上方,虽然没有太过的肢体接触,但两人离得极近,沈如娇清晰地闻到穆衡身上淡淡的檀香气。   “夫人昨天晚上,就是这样伏在我的身上。”   穆衡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指轻轻勾起沈如娇的衣带。   沈如娇感觉到穆衡的手指在她的腰腹之间似有若无地碰触,她心跳得飞快,丝毫不敢动。   沈如娇自小的骄傲让她不肯露怯,即便此刻她掩藏在衣袖之下的手已经紧攥成拳,但嘴上却仍努力表现的云淡风轻:“哦,是吗?我记不清了,然,然后呢?”   穆衡看着她耳朵尖红艳欲滴却不知,仍逞强想要占据上风的样子,起了几分坏心。   沈如娇越是逞强,他便越是想要欺负她,想看她哭着求饶的样子。   “然后……”穆衡轻扯沈如娇腰间的衣带,沈如娇紧张得呼吸都快停住了,在穆衡就要将衣带扯开的时候,一把按住他的手。   “夫君……白日宣淫似乎不成体统。”   穆衡反握住沈如娇的手,拉至她的头顶之上,按住,笑容里带了几分邪气:“我不过是帮助夫人回忆昨夜的事情。”   说着他俯身,舔了沈如娇的脖子。 第31章 龃龉   沈如娇敏感而娇嫩的肌肤从未受过这种刺激, 整个人瞬间战栗不已。   湿润温热的触感,令沈如娇被触碰的地方生出一股陌生又令她有些害怕的酥麻感,直接击穿心底。   让她不由自主地轻哼出声。   沈如娇一声娇哼, 令原本只是想要教训她一下的穆衡也迅速地僵硬了起来。   穆衡暗自骂了一句,他也着实没料到,沈如娇只是这样轻哼一声就叫他有些把持不住。   因为这样越界的碰触, 穆衡心底深处萌生出更多的渴望。   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让满心汹涌澎湃的欲/望平息下去一些。   看着沈如娇羞恼又有些害怕的神情,穆衡心道, 你也知道这种滋味不好受?   “夫人昨夜也是如此对我的。”   沈如娇整张脸彻底红透了。   她确实想要快些怀上子嗣,但这些年的教养令她着实不能在清醒的时候如此直白露骨地讲述房中之事。   更加无法面对的是, 经过穆衡方才这一下, 她还真有些想了起来。   昨晚她似乎可能或许对穆衡做了这样的事……   沈如娇又羞又恼, 但妻纲不能不振,因此嘴上仍旧硬得跟煮熟的鸭子一般:“你我本就是夫妻, 如此对你不是天经地义吗?”   穆衡差点儿气笑,偏偏沈如娇说的还挺有道理。   突然有那么点儿不想放过沈如娇了, 他倒要看看,这小丫头嘴能硬到什么地步。   “如此说来,夫人是在怪阿九昨晚没有继续下去?”   他一面说着, 一面扯开了沈如娇的衣带,衣料柔滑,失去了束缚的瞬间便向着两边滑落。   穆衡眸色幽深, 视线毫不遮掩地落在沈如娇因衣物滑开而露出的一角粉色小衣上。   杏粉色的小衣小巧精致,蝶穿牡丹的图案绣得栩栩如生,却几乎遮盖不住那汹涌蓬勃的春色。   随着沈如娇呼吸时的起伏,小衣上的蝴蝶和牡丹花儿微微轻颤, 娇嫩柔弱地仿若只要轻轻一揉就会碎了一般。   沈如娇本就只是嘴硬,见穆衡真的把她衣裳解开,这会儿真有点儿怕了。   尤其穆衡的目光跟狼似的,视线扫过她全身的样子就像是要吃了她,偏偏自己的一双手都被穆衡按在头顶上,整个人的姿势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一般,想要遮盖一下都无能为力。   暴/露在外的肌肤接触到空气,只觉得凉飕飕的,沈如娇的心里也凉飕飕的。   她这会儿后悔了,可又拉不下脸来讨饶。   穆衡见沈如娇的眼眶红了,饱满红艳的双唇也被她自己咬得没了血色。   想到昨晚沈如娇还一门心思地想要拉着他圆房,穆衡便有些想笑。   他还当她多大的胆子呢,结果今日只是解开了她的衣带便红了眼睛,合着全靠酒醉壮胆?   穆衡的手指轻轻地捻过沈如娇的下巴,一路顺着下来到了肚兜的边缘:“夫人,还要阿九接着做下去吗?”   沈如娇紧咬双唇一副快哭了的模样,却死要面子地不肯开口。   都怕成这样了,还不肯求饶吗?   穆衡手指轻挑,勾起了小衣的带子。   衣料腾空离开肌肤的那一刹那,沈如娇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随着小衣的带子一起被穆衡从胸腔里扯出来了。   就要被扯开的时候,沈如娇终于忍不住叫出声:“慢!慢着!我不想做下去了!你快起来!”   穆衡总算是听到她求饶了,只是内心深处却有几分不宜示人的轻憾。   他轻笑一声,松手放开了沈如娇。   “夫人说的对,白日宣淫确实不妥。”   “你太放肆了!”   得到自由的沈如娇第一时间就是拉紧了自己的衣襟,也找回了骂人的力气,整个人往后挪了半米出去,贴住了墙角后立即怒气冲冲地瞪着穆衡。   她方才是被吓懵了,这会儿也反应过来,穆衡并非真的想对她做什么,就是气她找大夫来给他瞧那方面的病症,故意来欺负自己的!   她是想要圆房不假,但她之所以招赘,不就是为了日后家中大小之事皆由她说了算吗?   那房中之事应当是由她说了算才对,怎么能任由他摆控?险些失了城池。   沈如娇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落在穆衡眼中像极了猫儿,当年他在道观之中喂养的一只白色的长毛小野猫。   当初那猫儿才不过巴掌大,被雨打湿的皮毛乱七八糟地黏在一起,一副活不了的样子蔫蔫地叫唤着讨食儿。   穆衡便将自己的肉粥匀了一些来喂它,也没想它能活,偏这小白猫求生欲极强,愣是靠着每日的几口肉粥活了下来。   等它长大一些,能自己捕食了,便翻脸不认人了。   穆衡想要摸它两下,反倒被白猫儿给恼了三道血痕。   回想起那只白猫琥珀色的瞳仁,倒是跟此刻的沈如娇又几分重合,一样地警惕一样地骄傲,也一样地漂亮凶悍。   穆衡猜想,若是自己现在伸手过去安抚沈如娇,估计也会被她挠上几道,不由轻笑道:“是我唐突夫人了。”   沈如娇此刻别扭极了,别过脸去,不高兴道:“今晚你睡书房去,我不让你进来你不准进来!”   穆衡心道也好,正好他也需要冷静冷静,若是接着面对沈如娇,他恐怕真的会失控。   “好,谨遵夫人的安排。”   穆衡答应得太快,沈如娇就更生气了。   她也就是说说气话,此刻只要阿九说两句软话,然后认个错,并且保证从此之后凡事都要听她的,她又怎么舍得罚他去睡书房呢?   看着穆衡还真就乖乖地去书房了,沈如娇气结,心道:你最好永远都这样听话!   她咬着下唇正生气呢,云锦进来说福寿堂那边来人了,沈老夫人请沈如娇过去。   沈如娇眉头轻拧:“福寿堂叫我过去干什么?”   云锦见自家小姐心情不好的样子,加上方才姑爷那样子把小姐抱进房,没多久又出来直接去了书房,不知是不是两人吵架了,因此她回话也小心:   “奴婢也不知,不过,昨晚上二太太跟四小姐去福寿堂呆了好半天才出来,奴婢猜测,大概是为了四小姐的婚事。”   沈如娇这段日子满心满眼都是跟自己夫君圆房的事儿,好早日生个孩子出来,完全没有在意福寿堂和沈如梦那边有什么动静。   结果倒好,房没圆上,麻烦倒先找上门了。   她的好祖母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哪回让人来叫她过去,不是数落敲打,便是想要从她身上捞些好处。   最过分的一回,便是想要将她送走给人去做填房。   沈如娇同云锦道:“福寿堂和二房那边最近在做什么?你让人去问问。”   云锦哪里还用沈如娇吩咐,早在福寿堂那边来人请沈如娇之时,就吩咐人去了。   “奴婢已经让人去打听了。”   片刻之后,云雀带着探听来的消息从外面进来:“咱们去洛家赴宴那日,福寿堂请了魏国夫人来咱们府上做客,听说呆了整整一上午,用了午膳才走。”   “魏国夫人?”沈如娇略略一回忆便记了起来,这位魏国夫人一贯喜欢干些给人牵红线的事儿,不过魏国夫人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搭把手。   当初沈如娇还未与永宁侯府定亲前,魏国夫人也是沈府的常客,她跟永宁侯府的亲事,也是这位魏国夫人在中间递话保媒。   后来,出了事,魏国夫人便再未登过沈家门。   前日居然来了?   就凭沈如梦?   一个没实权的国公府二房小姐,能请得动魏国夫人这尊大佛?   尤其这位魏国夫人与安庆长公主一向交好,就算二房和福寿堂的人与自己再不睦,也都是一笔写出来的沈字。   没道理,能叫长公主与魏国夫人区别对待吧?   沈如娇心里头升起一丝疑虑,魏国夫人不说眼高于顶,也惯会趋利避害,当年她炙手可热的时候,魏国夫人每每见她都会拉着她的手夸赞的天上有地上无。   可后来,她即便是与魏国夫人不经意迎面撞上,这位魏国夫人也像是从未见过自己一般,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能来为沈如梦牵线,必然福寿堂那边有能吸引她,叫她高看一眼的东西。   或者……祖母给魏国夫人允诺了什么也有可能。   “有打听到福寿堂那边请我过去的原因吗?”   云雀抿了抿唇道:“并不十分清楚,只打听到似乎与宴请有关,好像是老太太想要设宴,邀请哪些宾客,以及什么日子,倒是不知。”   沈如娇轻笑一声:“我亲自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正好,她也想看看,到底她的好祖母又要盘算些什么。   沈如娇前脚出门往福寿堂去,后脚沈国公就来了听雨阁。   沈明煜方才听说自己妹妹把太子赶去书房了,一时间一个头两个大。   他可不敢叫太子来见自己,只能借口去看妹妹,顺道拜见太子殿下,替妹妹赔罪。   到了听雨阁,没想到沈如娇不在,便问道青陆:“小姐呢?”   “小姐去福寿堂了,老太太那边来人请,说有事要跟大小姐商量。”   福寿堂?   沈明煜听完眉心一紧,祖母又找娇娇做什么?   上回沈老夫人想让沈如娇去给人做填房,沈明煜发了好大一通火,直接气晕了过去,病了半个月,打那儿之后他便不再进福寿堂的门了。   福寿堂找沈如娇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事,他有些担忧,吩咐白檀道:“你去看看,有事赶紧回来通知我。”   白檀走后,沈明煜又看向青陆:“姑爷呢?”   自从穆衡与沈如娇成亲,青陆便被沈如娇指派给穆衡,让他跟在身旁伺候。   可没想到新姑爷完全用不着自己,凡事亲力亲为,总能抢在他前面把事儿给干了。   弄得青陆整天无所事事,除了帮沈明煜盯梢,旁的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十分挫败。   沈明煜问他穆衡的事儿,青陆立刻情绪饱满地把方才穆衡是如何将沈如娇给惹生气了,又如何被沈如娇给赶去书房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国公爷,你是没看到,姑爷抱大小姐跟抱小猫似的,一下子就给举起来了!要我说,大小姐罚得对,姑爷毕竟是入赘进来的,怎么能这么对大小姐?是该让姑爷睡两天书房好好反省反省……哎呦!国公爷,你打我干嘛啊!”   青陆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明煜用扇子敲了脑袋。   “还反省!还反省!你倒是该好好反省反省,姑爷是你家大小姐正儿八经的夫君,抱大小姐怎么了?你还敢让姑爷反省,你真是翻天了!”   沈明煜拿着扇子指了指青陆:“平时见你机灵,怎么关键时候笨的出奇。算了,你下去吧,我自去见姑爷。”   穆衡原本正在跟暗卫说话,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一挥手,暗卫便隐匿了起来。 第32章 要钱(捉虫)   沈明煜进门, 让伺候他的青瑞先出去跟青陆一块儿呆着,他有几句话要单独跟姑爷谈一谈。   青瑞没多想,应声退下。   等青瑞的脚步声走远, 沈明煜才向着穆衡行礼拜见。   穆衡托了沈明煜的胳膊一下:“沈国公不必多礼,如今我算是沈国公的妹夫,以家礼相待便可。”   沈明煜可不敢当真, 毕竟太子可是未来的国军君,虽然天子如今态度暧昧不明,明王又跋扈, 太子前途未卜。   但他姓沈,便是一辈子都要忠于太子殿下。   当年若非先皇后的帮衬, 也没有沈家的崛起。   他爹还在世的时候, 便没少在沈明煜的耳朵边上提及先皇后对他们家的恩惠, 让他务必将来要用心辅佐太子殿下。   只是,因为一场乌龙, 现在殿下成了他妹夫,还是入赘来的。   沈明煜现在每日醒过来都盼着太子的仪仗早日进京, 他们家也能早日从这种诡异的状态里面脱离出来。   “殿下与舍妹的亲事原本就是一场误会,微臣可不敢真的僭越。”   想到妹妹居然把太子赶到了书房来,沈明煜一半儿心惊一半儿安心。   毕竟妹妹年轻貌美, 跟太子殿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妹妹还存着想要圆房的心思……   他现在倒是不担心妹妹失身于太子殿下了,但妹妹把未来天子赶出房门, 也着实令人头秃。   穆衡倒是没所谓,正好他需要独处几日冷静一下,睡书房挺好,反倒方便他见下属。   “沈国公不必如此担忧。”穆衡拍了拍沈明煜的肩膀, 示意他不必紧张,自己并未怪罪沈如娇,更不会迁怒整个沈国公府。   “顾相可有回信?”   “回殿下,顾相送来的信函上说,想要亲自拜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是否方便。”   这些年,穆衡一直在麓山的苍云观里代替天子侍奉道君为国祈福,名声虽然好听但没有半点益处,朝中一众官员只看到明王这些年里所作出的功绩。   治理水患、平定匪患以及赈灾一事,无论哪一件拿出来都是办得漂漂亮亮体体面面。   相比之下太子那点儿为国祈福的名声,实在是不值一提。   天子虽然下了明旨,意招太子回京,但穆衡知道,他这个父皇只是心里有些心结。   今年端午节前夕,他去西山狩猎,让穆珏代为管理朝政。结果穆珏竟然擅自拨了几笔款项,又将门下侍郎魏忠给贬斥外放,实打实地触犯到了天子的皇权。   穆衡深知,父皇招自己回京也不过是给穆珏一个教训,让他明白,他如今所有都是皇帝的给予,收敛起那些不上台面的小心思,不要再越过雷池一步。   因此即便穆衡回到京城,入主东宫,也压不下去朝堂上日益变大要皇帝易储的声音。   顾丞相一直处于中立,不参与夺嫡之争,若是争取到顾相的助力,便是争取到了最有利的中间派系。   这也是穆衡为何要早一步提前回来的原因,就是想要先争取到顾相的支持。   他这个父皇虽然对自己的儿子防备慎重,但对几位肱骨老臣还是十分依仗。   尤其是顾丞相这种从来不参与党政和储位争夺的老臣。   穆衡想到他那位继母和弟弟,也不得不佩服一声,这母子二人当真是好手段。   自己的人先去暗中决堤,让河水倒灌,淹没良田生灵涂炭,转头明王再去治理水患修复河堤。   这种左手倒右手的买卖一本万利。   同样的,平定匪患以及南方受灾一事,也都是明王的人自导自演。   朝中并非无人察觉,只不过明王势大,即便有奏折上奏,也多被压了下来,而少数能呈到父皇案头的折子,也被父皇给驳了回去。   在他父皇的眼中,穆珏是他最满意的儿子,听不得半点不好。   说不定在他父皇眼中,穆珏才是最肖似他的皇子。   所谓无毒不丈夫,有心计懂谋略够狠毒,才是他父王心中能坐守江山之人。   穆衡想到此事便不由地冷笑,他堂堂一国储君被丢进荒山野林之中,明王却四处为自己打造名声,甚至不惜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   如今明王野心日渐膨大,渐渐不受他父皇的管控,又何尝不是他父皇自作自受。   穆衡道:“自然方便,只是可有合适的时机?”   沈明煜早在来之前便已经想到了,笑道:“微臣已经递交了帖子到顾相府上,我父亲生前与顾相是故交,我去拜访倒也不算突兀,正好他下月过六十大寿,原本就该去庆贺,提前走动一番也属正常。到时候,殿下以沈家女婿的身份与我跟娇娇一同上门,必不会惹人怀疑。”   穆衡闻言点点头:“我这些年虽远离中枢,但顾相的为人即便我身在西北,也有所耳闻。”   沈国公也道:“不错,顾相为人贤良方正,千仞无枝。这些年里以国舅为首的一干人等屡屡上谏,要更立储君,都是顾相从中斡旋。否则国舅与明王一党日渐势大,反对一派的大臣们也是独臂难支。”   穆衡深以为然,若非这么多年明王都没能从他的手里得到这个太子之位,也不至于按讷不住动了屯兵的念头,想要给自己找一条后路。   ** **   此时沈如娇已经带着云锦云雀两个到了福寿堂前,今日倒是没见着一向爱挑刺找自己麻烦的魏江氏。   不知道是不是上回吃了教训,今日不敢腆着脸上门了。   魏江氏虽然没来,但福寿堂里的人也不少,她二婶还有沈如梦两人都在。   沈如梦一见到沈如娇,一改从前傲慢无礼的态度,竟然率先起身行礼:“见过大姐姐,这几日梦儿感染了风寒,也没能与大姐姐亲近,大姐姐可莫要怪罪梦儿才是。”   沈如娇微微挑眉,今日唱的是哪一出?连沈如梦都开始说人话了,看来这一屋子的人所求不小啊。   不想虚与委蛇,沈如娇眼神扫过沈如梦,却没搭理她,直接问坐在上首的沈老夫人:   “祖母今日叫我过来所谓何事?不必绕些无用的弯子,直说了吧。”   沈老夫人的额颞跳了跳,她最是看不惯沈如娇这般态度。   自从大房两口子没了之后,这沈如娇就成了刺猬,逢人就竖起一身的刺,扎手得紧。   可为了她的梦儿,即便是再看不惯,沈老夫人今日也得忍着。   否则梦儿的婚事就得泡汤了!   沈老夫人扯了扯嘴角,想要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只是她心里头厌烦沈如娇,硬扯出来的笑透着七分虚伪三分敷衍,十分不真切。   “娇儿,我好歹是你的祖母,就算祖母之前有做得不对的地方,难不成你还要跟我这个老太太记仇吗?来,到祖母身边来坐着,让祖母好好看看。我们娇儿成婚之后,就没来跟祖母说过几回话。祖母这心里啊,其实是惦记着娇儿的。”   沈老夫人这反常的亲昵态度让沈如娇后背的寒毛全部立了起来。   她长这么大,祖母就没这般和颜悦色地跟她说过话,更没叫过她“娇儿”这么恶心的称呼。   沈如娇不但没往前,还倒退了几步,脸上满是警惕之心,“祖母您还是有话直说吧,您向来瞧不上我,倒也不必如此委屈求全。况且,你想要求的事情,我也未必会答应。”   沈如娇话说的相当直白又不客气,沈老夫人脸上有一瞬间挂不住,依照以往的脾气,她早就破口大骂了。   还是一旁的沈如梦紧紧握住老太太的手,才将她翻涌的怒火给压了下去。   沈老夫人咬了咬牙,将嘴角又扯的更开了一些,仿佛半点儿没将沈如娇的无礼放在心上,纯然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看着她道:“娇儿你这孩子,话怎么能这么说?咱们总归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难不成牙齿跟舌头打架还能伤了和气不成?”   二婶姚氏也立即附和婆母的话道:“说的是呢!娇娇你从前一向是最孝顺懂礼的,你祖母年纪大了,有时候想事情许是不够周全,可你作为一个晚辈难道还要跟亲祖母记仇吗?总归是该孝敬着些……”   沈如娇忍住没翻白眼,直接打断姚氏道:“看来二婶这个月的银子是够花了,如今圣上推行简朴之风,不若从今日开始,咱们沈府上下各个院子里头的花销都减半,您看可好?”   一听要裁减每月份例,姚氏脸色直接变了:“还减半?!如今每月不过就那么几十两,已经过得紧紧巴巴,你若是再减,岂不是要我们二房喝西北风吗?!”   说起来姚氏就生气,沈如娇自己每月大手大脚的花银子,给二房就抠抠搜搜的。   前些日子又是万宝斋又是凌月阁,不知往沈如娇院子里头送了多少回,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万宝斋里头随便一件首饰衣裳都要上千两,比他们二房一年的吃用还多!   同是姓沈的,凭什么这银子就不能花在自己的手里?!   要不是当初爵位落在了沈明煜的头上,她二房一家子用得着这般仰人鼻息,看大房两个死兔崽子的脸色过日子吗!   沈如娇淡淡一笑:“感情二婶您也知道,您二房一家子还要靠着我们大房给的银子过活呢?总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怎么到咱们沈家却颠倒过来?拿人的手长,吃人的嘴硬,总不记得自己是靠着谁的庇佑才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安稳日子。”   姚氏满脸敢怒不敢言,半个屁都放不出来。   沈老太太斜了儿媳妇一眼。   没用的东西,被个丫头片子三言两语就给堵了回来,还得她亲自来。   沈老太太缓缓叹了口气,笑得格外慈爱:“娇儿,今日祖母叫你过来,一是觉得我这个做祖母之前的确是做的不够好,让你不满意了,祖母今日就给你赔个不是。二来啊,是你妹妹梦儿,她如今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无论怎么说,你也是她亲姐姐,总不能看着她所嫁非人蹉跎一生吧?”   沈如娇没接话,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沈老夫人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   “前两日魏国夫人来找我这个老婆子叙旧,闲话的时候说起英国公他们家的小儿子贺明生,今年也要十八了,生的一表人才,如今在国子监念书,跟你妹妹无论是年纪,还是家世都十分合适。我便想着,请英国公夫人带着她的小儿子到咱们府上来做客,跟你妹妹相看相看。”   沈如娇眉梢轻挑:“所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沈老夫人的声音陡然拔高,下一瞬又将马上要爆发的怒气给咽了回去,努力维持慈爱的笑容道:“招待英国公夫人总不能太过寒酸……”   “哦,所以祖母是想要银子?”沈如娇笑意更甚,带着明显的嘲弄。   她还当祖母跟二婶和沈如梦她们这是唱的哪一出,结果只是为了银子?   若不是中馈掌握在沈如娇手里,沈老夫人也犯不着如此低声下气地来求沈如娇。   而且银子的事情算是小事,还有比银子更重要的……   沈如娇捋了捋鬓角的发丝:“给祖母支二百两想必应该够了吧?”   沈老太太脸色难看,还没开口说话,一旁的姚氏先叫了起来:“二百两?!沈如娇,你莫不是打发要饭的呢?!光是鹿筋、鱼翅、燕窝这几样食材都不只二百两了,你拿二百两出来好干什么?!诚心要我们丢人现眼吗?!”   开玩笑,宴请的可是英国公夫人!   人家正经的簪缨世家,三代勋贵,宴请的菜色寒酸了,她能瞧得起她们二房吗?!还想结亲,不结仇就不错了!   沈如娇“哦”了一声,也不动怒,似笑非笑地看着二婶:“二婶若是不满意,大可不必来求我。”   姚氏气结:“你!”   沈老太太皱着眉瞪了儿媳妇一眼,嫌弃她分不清主次,姚氏被婆母一瞪之后,立马闭了嘴。   沈老太太摆摆手,道:“二百两就二百两。不过,娇儿我记得你有一串儿冰翡翠的佛珠,银子你可以不给,但这个佛珠你得拿给你妹妹。英国公夫人笃信佛教,平日里最爱礼佛,我们投其所好方能显出结两姓之好的诚意来。”   闻言,沈如娇几乎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满脸震惊震怒地看着沈老夫人,原来这才是她们今日如此惺惺作态的目的。   只是沈如娇真不敢相信,祖母居然能如此厚颜,再开口时,连音调都不由自主地带了几分颤抖:“祖母若没忘记,那串佛珠是我母亲的遗物。” 第33章 算计   “祖母若没忘记, 那串佛珠是我母亲的遗物。”   沈老夫人神色讪讪,微微挪开视线道:“我记得,但是人死不能复生, 你母亲已经走了三年,你也该放下了。况且佛珠是个死物,只有用对了地方, 才能凸显其价值。今日若你母亲还活着,我都不必开这个口,她就会直接把佛珠送给你妹妹。”   沈如娇怒极反笑, 想到父亲和母亲生前为了一个孝字,处处委曲求全, 只不过希望家族和睦少生是非。可他们的忍让落在祖母和二房的人眼中, 却成了她长房的人天经地义活该了不成?   沈如娇此刻真是愤怒到了极致, 心更是冷到了极致,冷声道:“祖母, 我再说一遍,那是我母亲的遗物。你敢拿出手送, 英国公夫人她当真敢收?难道不怕天打雷劈吗?”   沈老夫人觉得沈如娇真是一块捂不热又推不动的臭石头。   她废了半天口舌又是搭上脸面,又是赔笑脸,结果沈如娇半点儿不为所动。   此刻她脸上已显露出不耐之色, 语调也硬了许多:“你不说,谁会知道那是遗物?!再说了,梦儿是你的亲妹妹, 难不成你就半点儿手足之情都不顾念吗!不过是一串佛珠罢了,等梦儿的婚事成了,英国公府上什么好东西没有?大不了让梦儿还你十条八条更为名贵的佛珠便是!”   沈老夫人这话一说,直接将沈如娇满心卖飞的怒火点爆, 她呼吸急促,冷呵一声,疾言厉色道:   “手足之情?祖母竟与我论及手足之情?那祖母可曾顾念与我父亲的母子之情?否则怎会在父亲与母亲尸骨未寒之时便惦记着想要谋夺爵位家产?   “祖母又可曾顾念过与我和哥哥之间的祖孙之情?在我父母双双过世才不过三年,便想要将他们珍爱的女儿远嫁他乡给人送做填房,只为了祖母侄儿的一席官位!   “如今祖母竟然与我说手足之情?手足之情便是当妹妹的硬要当姐姐的将母亲留给她的遗物拿去给妹妹做顺手人情的吗?!若手足之情是这样不堪,祖母大可不必与我谈及情分,我沈如娇高攀不起!”   沈老夫人被沈如娇急赤白脸地一通说,也压不住火气了:“那你要怎么样!我这个老东西给你跪下来求你吗?!不过是一串珠子,你母亲留给你的那么多东西,你还差这一串珠子不成?!”   “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再多,那也是留给我跟哥哥的念想。别说是一串高僧开过光的佛珠,哪怕就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针一线,我也不会将它拿给你们。”   沈如娇眼底冰冷地看着沈老夫人:“祖母大可不必如此逼我,自从父亲与母亲走后,我与祖母你以及二房的人不过面子情罢了。因顾念父亲和哥哥的名声才没彻底与二房一家分家。   “每月几十两的银子,我养只狗都还晓得冲我摇摇尾巴呢,哪里像二叔二婶这般,整日里除了指摘我的不是,没有半点儿感恩。   “若祖母今日硬要逼迫我,那好,我即刻叫人将二叔一家赶出沈国公府。至于祖母你老人家,不必担心,我和哥哥必然是会给你养老送终,待你死后让人将你的尸骨葬回祖坟!”   沈老夫人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她着实没想到,沈如娇竟然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   她知道因为爵位和填房这两件事,沈如娇对她和二房不满已久。但没想到沈如娇竟能如此狠得下心来,不但要将亲二叔赶出去,还口口声声诅咒她去死!   “你……你这个不孝不悌的畜生!沈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目无尊长、冷心冷肺的混账玩意!你这是要逼着我这个老东西去死啊!”   沈老太太气急了,心口剧烈起伏,脸色涨红,进气多出气少,眼珠子都往上翻了。   姚氏吓坏了,生怕婆母有个好歹,她这个狠心的侄女就能立刻让人将她一家扫地出门!   “母亲你可千万保重,若你被气出个好歹,梦儿可就再也没有指望了!”   沈如梦也是又惊又怒,脸色发白:“沈如娇,你真的太过分了,大伯父和大伯母要是知道你如此狠毒,肯定后悔将你生下来!”   沈如娇冷眼看着,祖母这套动不动就要气晕过去的把戏从她记事起就不知道使了多少回了。   每次祖母要求父亲做一些父亲不想做的事情时,就会那这招出来。   父亲仁义慈孝,委曲求全,但对沈如娇而言,从小到大祖母都是一个刻薄寡恩又偏怀浅戆之人。   别说她只是装晕,就算祖母当真气晕、气死过去,在沈如娇的心里也掀不起丝毫波澜。   她之所以还能容忍祖母和二房的人这么久,无非就是对当年父母身亡之事有疑窦。   这些年她一直在让人探查当年父亲和母亲为何会去晋州,此事一直查而未明。   但直觉告诉沈如娇,祖母肯定知道当年的内幕,甚至是真相。   一旦让她得到双亲不是意外离世的证据,她必将让害死他们的人血偿!   “我爹娘是否后悔我不得而知,妹妹这般笃定,不如亲自下去问问他们。二婶若是没有异议,明日我会让账房拨二百两银子给二婶用,往后每月二房的份例每月减去十两,直到把二百两银子的账目给平了。”   二婶没想到沈如娇居然连二百两银子都要抠抠搜搜:“沈如娇你别欺人太甚了!”   沈如娇看着摊在那儿的祖母气儿也不急促了,白眼也不翻了,心下冷笑一声,果然是装的。   “云锦云雀,咱们回吧。”沈如娇扭头往外走,到了门口突然顿住,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看着祖孙三人:“魏国夫人往日也不曾与祖母有过交情,而且又一向与长公主交好。怎么会登沈家的门?又来叙的哪儿门子的旧?   “而且我听闻魏国夫人一向重利,祖母可是许诺了她什么?”   沈如娇语调极凉,在场的众人突然屏气凝神。   她眼风从三人的面上一一扫过,将她们脸上的神情一一印在脑海之中,自然也没遗漏她祖母微微颤抖的手。   二婶更是心虚地挪开视线。   沈如娇心中有数了。   祖母果然是许诺了魏国夫人什么好处,而且这好处大的足以令魏国夫人这样的人心动。   祖母和二房的人从前仰仗着父亲过活,父亲走后,没夺得爵位因此只能继续依附哥哥度日。   若说祖母手上或许还有些私房,但也不过三瓜俩枣的棺材本罢了。   二婶并非世家出身,嫁妆有限,顶多万把两银子。   这点儿东西,连沈如娇都不会放在眼中,更不必说会让魏国夫人心动了。   所以必然不会是二房或者祖母手上的东西,显而易见是要从她跟哥哥身上剥些什么下来。   沈如娇想通这点之后,心中便有了计较。   沈如梦不明所以,但是和沈如娇作对这么多年,她本能地就是要反驳回去。   加上近来她因为沈如娇招奴入赘,又在婚宴之上抖落了她择婿之选,令沈如梦在婚事上各种受挫,吃尽委屈。   如今好不容易有一门像样的婚事,不过是想要用沈如娇的一条佛珠,她也这般推三阻四!   沈如梦内心满腔怒火,咬着牙根讥讽道:“大姐姐真以为自己得了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便成了什么香饽饽不成?是你得罪了长公主,又不是我们二房的人得罪了长公主,魏国夫人为何就不能与祖母叙旧?大姐姐该不会觉得自己嫁了个下奴,便眼酸妹妹的好亲事吧?!”   沈如娇仿佛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着沈如梦。   英国公的小儿子如真是良配,哪儿会都十八了还未定亲?轮得着她沈如梦凑上去?   那贺明生吃喝嫖赌无一不沾,醉花楼的常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天都泡在里面。   京城之中,恐怕也就只有二房这一窝子眼皮子浅的人将其当成香饽饽。   沈如娇微微一笑:“四妹妹说的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祝你得偿所愿。”说完,踏出了屋门。   姚氏见沈如娇真走了,心有不甘地看着婆母:“就让这小蹄子这么走了?!”   沈老夫人心有余悸地看着门口,心烦地甩开儿媳妇的手:“不然呢?她沈如娇这两年惯是油盐不进的态度,今天我拉下这张老脸,还不是只换了二百两回来。你带梦儿先回去,我再想想办法。”   姚氏虽然不情愿,但还得仰仗婆母。   “那母亲,我跟梦儿先回去了。”   英国公的这门婚事已经是沈如梦目前所能寻觅到的最好的一门婚事了,所以她无论如何都得再逼一逼祖母才行。   沈如梦眼神闪了闪,露出哀怨的神情,同沈老夫人道:“祖母莫要再为了梦儿的事情劳神了,梦儿能得祖母的庇护已经是三生修来的福气,梦儿哪怕这辈子不嫁,侍奉祖母左右,也算是全了梦儿对祖母的孝心了。”   沈老夫人被沈如梦这话说得心头发酸,越发气恼沈如娇,这世上怎么会有沈如娇这样狼心狗肺的人。   “梦儿说什么傻话,祖母知道你孝顺,祖母都在心里记着呢。放心,有祖母在,英国公府的婚事一定给你说成了!”   沈如梦羞涩地一笑:“全凭祖母做主。”   沈如梦和姚氏离开福寿堂后,沈老夫人气的头疼,精神也有些疲乏,跟身边的胡嬷嬷叹了一声:   “当初若是老二承爵,哪儿还有今日这些事情。梦儿想要什么样的好婚事寻不着?哪儿还用得着我舍下这张老脸来去四处求人。”   胡嬷嬷帮沈老夫人揉按着太阳穴舒缓头疼:“老太太说的正是,不知当今圣上如何想的,竟然让沈明煜那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承爵。也是老太太你心疼四姑娘,才这样费心费力的为她张罗。可是话又说回来,四姑娘也孝顺,心里头一直惦记着老夫人,不像听雨阁的那位。”   沈老夫人想到了过往的一些事情,脸上闪过一丝阴狠:“当年,就该连着这两个小的一块儿除了……”   胡嬷嬷看了一眼门外,在沈老夫人耳边道:“现在也为时不晚,那日魏国夫人不是说了吗,只要二爷承了爵,老太太往后都是好日子,哪儿还用得着受这些闲气?”   沈老夫人想到魏国夫人提出的条件,眉头恨不能拧成结:“可那魏国夫人一开口就是沈家的马场和两处赌坊,虽然这两处生意不在咱们手上,可当年老大两口子活着的时候我问过,一年下来不下百万两的盈利!”   胡嬷嬷哎呦一声:“我的老夫人啊,您可不能只看眼前的这点儿利益。   “您想啊,等国公府到了二爷的手上,到时候咱们想要做什么不行?没了马场和赌坊,咱们还有酒楼还有布庄呢!总比现在瞧着听雨阁的脸色过日子强啊?   “您说说,哪儿有当祖母的成日地在个孙女手里头讨吃食儿的?这像话吗!”   胡嬷嬷的话令沈老夫人的眉心动了动,半晌之后,缓缓舒展开来。   确实,如果没了沈明煜和沈如娇这俩兄妹,沈国公府就是自己说的算了,不过是马场和赌坊,往后再开就是了。   眼下最为要紧的是梦儿的婚事,魏国夫人肯答应帮梦儿牵线英国公府,只要梦儿的婚事定下来,再将国公府的爵位夺回来,她这把老骨头也就可以死而瞑目了。   沈老夫人一把握住胡嬷嬷的手:“阿绵,你说的对,自古都是慈乌反哺,菽水承欢。偏偏老大生的这两个孽障,一个比一个邪性,目无尊长,丧心背德。”   沈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为了沈家的前途 ,这兄妹两个,的的确确是不能再留了。”   胡嬷嬷眼底闪过一丝阴狠:“老太太放心,老奴知道该怎么做。”   从福寿堂里出来,沈如娇缓了缓情绪,艳阳高悬她却浑身冰冷。   魏国夫人会愿意帮沈如梦牵线搭桥英国公府,其中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她必须要好好查一查才行。   “云锦,你让盯着福寿堂和二房那边人从今日开始,上到主子下到不起眼的下人,都给我盯紧了。无论他们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要跟我汇报,事无巨细。”   “是,小姐。”   沈如娇想到沈如梦如此在意英国公府的这门亲事,母亲留下的那串佛珠,她一定会想方设法从自己这里弄走。   沈如娇又同云雀道:“云雀你这段日子对咱们听雨阁的人都多留意些,尤其是想要靠近我私库的人,一点发现立即拿下。”   云雀郑重点头:“小姐放心,有我在,保证一个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主仆三人回到听雨阁,一进院门就看到青陆站在院子里头,面朝着书房的方向探头探脑。   “青陆,你干嘛呢?”云锦上前推了青陆一把,把他吓了一跳。   “姑奶奶,你走路怎么没声啊!”青陆抚着心口,一扭头看到沈如娇忙道:“大小姐回来啦 ?”   沈如娇看着书房问青陆道:“你不在书房伺候姑爷,在这儿干嘛呢?”   “国公爷来了,正在书房里头训话呢,大小姐你回来的正好,让姑爷好好给大小姐赔罪,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欺负大小姐!”   “哥哥来了?”沈如娇眼睛瞬间瞪圆。   哥哥怎么来了?   该不会是听说自己把阿九赶去书房,以为阿九欺负了自己,所以特地来教训阿九的吧?   沈如娇瞬间急了。   阿九今早确实有点儿吓到她了,但这事儿是她与阿九夫妻之间的小摩擦,哪里就要哥哥来出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紧张   沈如娇赶紧往书房去, 一推开门就看到沈明煜正跟穆衡说话,穆衡低着头的样子像极了被沈明煜刚刚训斥过。   顿时,沈如娇之前生的气全都散了个干净, 只留下满心疼惜。   哥哥也真是的!她都还没说什么呢,就这样急着来骂阿九。   沈明煜方才就听到沈如娇回来了,妹妹一进门, 他抬头笑着看向妹妹。   嘴还没张开,沈如娇已经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到穆衡身前,像是老母鸡护崽子似的将穆衡挡在身后, 然后才看着哥哥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沈明煜:“……”   听听,这说的什么话?你哥我还不能来你院子里了是吧?   自己把人太子赶到书房里头, 现在又巴巴地把人挡在身后, 生怕我把人给怎么着了似的。   什么叫女大不中留?什么叫胳膊肘往外拐?   沈明煜看着妹妹警惕的小眼神充分体会到了这两句话的含义。   “我不能来啊?”   沈明煜没好气地看着沈如娇。   沈如娇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一些, 讨好地朝沈明煜笑了笑:“哥哥,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 哥哥平日事多,鲜少来我院子, 今日怎么想起来到我这儿了?”   穆衡原本以为沈如娇还在恼怒之前他对她所做的事,没想到她听青陆说沈明煜训斥自己的话之后,竟然第一反应是维护他。   心里蓦地一暖, 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沈如娇,穆衡眼中温柔愈盛。   沈明煜无奈地抬手点了点妹妹的脑袋,手还没收回来, 就感觉到太子殿下的视线扫了过来,直直地盯着自己的手,眼神之中还有几分明显的不悦。   得,你们假成亲的两口子一个比一个护犊子, 就我这个不停跟在你们屁股后面想方设法左右圆谎的知情人里外不是人。   沈明煜默默把手收了回来,轻咳一声道:“我来看看你不成吗?”   “成成成。”沈如娇想着上回跟哥哥有些不欢而散,又怕哥哥迁怒阿九,格外殷勤道,“那哥哥到我屋子里去坐会儿?我让云锦给你煮乳茶,拿点心。”   沈如娇说着,挽住沈明煜的胳膊拉着他往外走,走到书房门口时回头跟穆衡道:“阿九你在书房呆着,等会儿我跟哥哥叙完话再来找你。”   穆衡浅笑着点点头,应道:“好,我等着夫人。”   沈如娇被穆衡的笑容荡了一下心神,不由地脸颊发热,有几分别扭地拉着哥哥走了。   回到沈如娇的房内,沈明煜方才不便当着太子殿下的面问,这会儿没了外人,直接问道:“福寿堂那边有叫做你过去做什么?”   沈如娇听到福寿堂三个字,眉心顿时一沉:“还能干什么,过几日祖母要摆宴请英国公夫人,找我要银子。”   沈明煜奇怪道:“英国公夫人?祖母何时与英国公府的人有了交情?”   云雀性子急,直接跟沈明煜告状:“老夫人这次也太过分了,她请英国公夫人是为了要给四姑娘相看英国公的小儿子!找咱们大小姐要银子也便算了,竟还张口管大小姐要夫人的遗物!”   “娘的遗物?”沈明煜一听顿时也沉了脸色,“什么遗物?沈如梦相看人家要娘的遗物做什么?他们可有为难你?”   沈如娇怕哥哥动怒伤身,忙道:“哥哥放心,我何时在二房那儿吃过亏?如今爵位在哥哥身上,中馈又握在我的手里,祖母他们不敢为难我。”   这话沈明煜倒是相信,自从爹娘过世以来,妹妹一改从前温婉贤淑,几次把祖母还有二房的人怼得七窍生烟。   “话虽如此,但往后你也少去那边,就是要去也该多带几个人。要我说,之前闹起来的那次就该趁机把家给分了,也免得你每日受气烦恼。”   沈明煜想到上次在福寿堂,祖母一开口就是要将妹妹给人做填房,他心口淤堵的那口气时至今日还未消散。   “就是要分家也不是现在。”   若是现在分家,外人不明就里的,只会说是哥哥容不下嫡亲的叔叔婶婶。   看热闹的可从不在乎事情的真相如何,只看伦理纲常站在谁的那边。加上祖母惯会哭冤,到时候她拉上没脸没皮的魏江氏,两人往京兆府门前一坐,哭天抢地一番,她可舍不下脸皮来与她在门口街前互相扯皮让人看戏。   沈如娇摇了摇头,拍拍沈明煜的手道:“哥哥放心,我自会保重。”   沈明煜看妹妹神色淡淡,不将福寿堂放在心上的样子,问道:“娇娇还是觉得,爹娘的死与福寿堂和二房的人有关?”   “起先我只是怀疑,爹娘过世的消息才一传回来,祖母和二叔仿佛早就知道了似的,连尸骨都不找,直接让人在云州祖坟立了衣冠冢。”   想起三年前得知双亲出事那日,无论是祖母的反应,还是二叔二婶的所作所为,沈如娇仍觉得齿寒。   她握着乳茶饮了一口,温润的甜香气稍稍驱散她心中的恨意。   “这一次沈如梦能搭上英国公府,皆因魏国夫人在其中牵线搭桥,魏国夫人同安庆长公主可是手帕之交,焉能为我们沈家的人做媒?哥哥不觉得奇怪吗?”   沈明煜深以为然,点了点头:“确实古怪,三年前的事情我也一直在找人查,虽然还没有消息和线索,但我相信爹娘在天之灵也会保佑我们兄妹二人,早日寻得真相。   “不过,哥哥更希望的,还是希望娇娇你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想到过世的双亲,沈如娇神情松了松,朝着哥哥露出一个笑容:“哥哥放心,我现在过得很开心,只是有时候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会想念爹娘。眼下除了早日生个小世子出来,我最希望的便是早日寻得爹娘坠崖的真相。而且,现在我不但有哥哥疼爱,我还有阿九啊。哥哥放心,我会过得幸福的。”   听到妹妹提及太子殿下,沈明煜忙道:“对了,这好端端的,你怎么把阿九赶去书房了?”   沈如娇知道哥哥一向疼爱自己,若是让哥哥知道今早阿九对自己做了什么,只怕哥哥护短的性子会更加不喜阿九。   况且,今早的事情本就是夫妻之间的小龃龉,算不得什么大事,都怪青陆这个快嘴,也好跟哥哥告状!   沈如娇为穆衡分辩道:“不过就是拌了两句嘴,你别听青陆瞎说。我与阿九闹着玩而已,我都没当真,哥哥怎么还当真了?”   沈明煜狐疑地看了妹妹一眼:“真的?”   沈如娇瞪着一双大眼睛点头:“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嘛!”   沈明煜想了想,道:“没闹矛盾就好。不过,就算真的闹矛盾,你也别把阿九赶去书房。咱们府上那么多的客房,你若是不想看到他,我让人给他收拾一间……”   “哥哥你说什么呢?”沈如娇听沈明煜越说越奇怪,打断道,“我才舍不得让阿九睡书房呢。不过,哥哥不是一直不赞同我与阿九亲近的吗?怎么我赶他去睡书房,你反倒紧张起来了?哥你有些不对劲,你刚刚跟阿九在书房里说什么了?”   沈明煜无辜地眨眨眼,摇头道:“没说什么,我就是问了问阿九为什么惹你生气,而且我也不是紧张,我就是觉得正好你与阿九也未曾圆房,若是真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早做和离的打算。”   “呸呸呸!”沈如娇赶紧捂住沈明煜的嘴:“哥,你瞎说什么呢?!我跟阿九好好的,也没有不合适,更不会和离!你怎么总盼着我跟阿九分开啊?”   “我不是盼着你跟阿九分开。”沈明煜拉下妹妹的手,一脸严肃,“你老实跟我说,你对阿九什么感觉?你喜欢他吗?”   被问及情感之事,沈如娇不自在地转过头:“我跟阿九是夫妻,自然是喜欢。”   沈明煜知道,妹妹嘴上的喜欢与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还有些距离,不过是图太子殿下样貌出众,又谦和有礼。跟喜欢花啊草啊,猫儿狗儿没甚差别。   他虽然希望妹妹能有个好归宿,但也担心若是妹妹与太子殿下未能成就佳缘,得知真相那日会受到伤害。   沈明煜语重心长道:“娇娇,我知道你想要早日诞下一子,封立世子,以放万一。可是娇娇,无论是在天上的爹娘,还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最大的愿望便是你能过的好,嫁一个喜欢你,你也喜欢他的人,安安稳稳度过一生。”   沈如娇沉默了一瞬,浅笑道:“可是哥哥,当初我与永宁侯世子订婚,也谈不上喜不喜欢,可人人都说那是天底下顶好的一门亲事了。   “可后来呢?世上的事哪儿有那么多说得准的,今日的喜欢,明日可能就不喜欢了。也许今日没那么喜欢,可明日又爱的死去活来?   “世间女子,能有几人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但我沈如娇不一样。在爹娘去世之时我就想明白了,我要有自己的活法,唯有我和哥哥过得幸福,爹娘在天之灵才能得以安慰。阿九他很好,样貌出众,听话又有本事,我想这世间大抵也不会再有人能如他一般出色。   “决定与阿九成婚那日,我便想好了,跟他携手一生,不离不弃。所以哥哥你把心放下来,我会好好的把日子过好的。”   沈如娇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口的酸涩之感,看沈明煜被她说得眼里也有一层薄薄的泪意,便笑着推了推他:   “好啦,哥哥,你别总操心我的事情了。你每日劳心劳力,若是还要操心我,身子会更加吃不消。你还有别的事没?没有你吃完点心早点回去吃药,我要去找阿九了!”   沈明煜对着妹妹的背影哎了一声,又放下手来。   算了,妹妹认定的事情一向是撞了南墙也未必回头,好在太子仪仗队伍也应该快到京城了,等太子殿下身份恢复,到时候一切问题也能迎刃而解。   沈如娇从屋里出来,轻叹一声,哥哥希望她能幸福,可一日不查明爹娘去世的真相,她一日都难以获得真正的安宁。   回到书房门前,沈如娇的情绪已经平复,手放到书房的门上,想到方才在卧房里的事情,仍会有些脸热。   阿九是她的夫君,夫妻敦伦之乐本就天经地义,方才是她没做好准备,才会冷不丁地被阿九吓到。   若再来一回,她才不会紧张到大气不敢喘,必定反客为主占据上风!   绝对不会再落荒而逃!   眼下,沈如娇觉得自己应该先跟阿九好好谈一谈,免得阿九误会自己方才生气是因为不想与他亲近,从此之后都躲着自己可怎么办?   想明白之后,沈如娇推门进去。   穆衡听沈如娇在门外站了许久却不进来,不知她在想什么。   大抵还是今早之事吓到了她吧?   其实穆衡自己也没想到,竟然会冲动到解沈如娇的衣衫,而他更加没想到的是,那一瞬间在内心的深处,隐隐生出一些贪念,希望自己失控一回,就那么要了沈如娇。   可看到沈如娇微红的眼眶,到底,还是冷静了下来。   沈如娇推开门之后,正好与穆衡转过来的视线对视上。   “阿九!”   “夫人。”   两人同时开口。   方才哥哥在的时候,沈如娇担心阿九被哥哥训斥,没觉得什么,现在书房里只有她跟阿九两个人,对视的一瞬间,沈如娇脑海中瞬间浮起之前阿九压着她的胳膊,将自己禁锢在床上时候的画面。   沈如娇进门前在心里做的所有准备全都被这幅画面推到,散落一地。   沈如娇一下子红了脸:“那个……你先说。”   穆衡见她羞赧的样子,上前柔声道:“今早是我莽撞了,吓到了夫人,往后我会注意,不会再僭越。”   一听这话,沈如娇心里直道,坏了坏了,阿九真误解了!   沈如娇原本满心的羞涩瞬间蒸发,只剩下急切:“别啊!怎么是僭越呢?我是想说,今早你突然那样对我,我吓到了是没错,不过,我没有讨厌你,咱们既是夫妻,自然该行夫妻之礼。”   说完,沈如娇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直白了,太过急色,有些轻浮,又找补了一句:“但□□,就缠绵床褥,于礼不合。”   穆衡看着沈如娇:“所以,夫人想要与我圆房只是因为此事乃夫妻之礼?”   沈如娇怔了怔,点头:“是啊。”   穆衡突然笑了,即便这个答案他并不意外,但沈如娇说出来的那一瞬,他心里还是有些难以名状的气恼和酸涩感。   穆衡往前走了半步,身形将沈如娇整个人都罩住:“如果今日与夫人成婚之人不是阿九,夫人也要与其行敦伦之礼吗?” 第35章 起火   不知为何, 阿九虽然脸上带着笑,但沈如娇看着他这张笑脸不由地心里发毛,仿佛只要说错一句话, 便会有她承担不起的后果似的。   沈如娇小心翼翼斟词酌句一番,咽了咽口水道:“可是与我成婚的人就是阿九啊。”   穆衡一想到,如果不是他的好姑姑从中作梗, 如今的沈如娇恐怕已经与那个姓郑的废物顺利地拜了堂,新婚当夜可能就已经行了圆房之礼……   想到沈如娇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的样子,柔嫩的肌肤被别的男人烙下印记, 腰肢被别的男人握住……   穆衡整个人便不由地怒火中烧。   他逼近沈如娇,眼中情绪暗潮涌动:“如果当初姓郑的没有逃婚, 夫人便会与他成亲, 与他圆房是吗?”   阿九怎么又突然提起郑宥之了???   但沈如娇顺着阿九的话想了想, 如果郑宥之没有逃婚,似乎的确是会如阿九所说的那般, 如今她已经跟郑宥之成了正经夫妻。   只是……沈如娇一想到跟除了阿九之外的人亲近,她便觉得十分抗拒, 浑身难受。   见沈如娇低着头没有应自己,穆衡突然自嘲地笑了笑。   也是,沈家大小姐当日与自己成婚也不过是看中他还算过得去的皮囊而已。   而他也早已想决定不要将沈如娇牵扯进来, 如今又何必咄咄逼人地要她说一句,是因为喜欢自己才想要与自己做亲密之事?   “夫人既不是因为喜欢阿九,又何必执着圆房的事情?若有朝一日夫人遇上心中真正喜欢的人, 岂非要抱憾终身?”   沈如娇被穆衡这么一问,问得有点生气,她不过就是想要圆个房,怎么就这么困难!而且什么叫遇上真正喜欢的人?   “不是, 我们本就是夫妻了,圆房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怎么弄得我跟个逼良为娼的纨绔恶少似的?”   刚才还在自省的穆衡:“……”   你还凶起我来了。   从这一刻起,两人沉默了。   这份沉默一直持续到了当天晚上,第二天,第三天……   很有默契的两人同时在思索一个问题....   他们这是在吵架吗?   第六天的夜里,连着守了好几晚空房的沈如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那天跟穆衡不欢而散之后,沈如娇连着几日都闷闷不乐,不但夜里不好入睡,连饭食都用得不香了。   原本她自己一个人睡一张床的时候也不觉得哪里不适,可自从把阿九赶去书房之后,这两天下了两场秋雨,夜里头凉意越发明显,她抱两个汤婆子仍冷得蜷成一团。   每每此时,沈如娇就无比想念穆衡火炉似的身躯,那身子厉害得紧,只要挨着一点儿就暖和得不行。   可想到穆衡这些日子的冷淡,沈如娇心里就不痛快,憋着一口气,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先哄阿九。   否则往后岂非妻纲不振?   睡了几天书房的穆衡也同样是夜夜难眠。   起初与沈如娇同睡一张床的时候他还有些不习惯。尤其沈如娇睡着之后特别喜欢往暖和的地方钻,穆衡几乎每次都被沈如娇身上的香气和柔软的触感弄得狼狈不堪。   如今他倒是没了这些烦恼,可整夜的清冷孤寂之感,比起沈如娇所带来的诱惑更加令他饱受煎熬。   要不要哄一哄沈如娇?这事儿穆衡想了好几日。   一面他不想看到沈如娇生气,虽然这几日都没有同桌而食,可穆衡有意观察,发现沈如娇这几日撤下去的饭菜都用的不多,想到她因为生气而没胃口,穆衡便有些心疼。   可另一面又觉得,或许这样冷下来也好。   若是再与沈如娇感情继续升温,等他的仪仗入京时,他亲口告诉沈如娇真相那日,恐怕沈如娇会因为他隐瞒之事恨他,觉得他是有意玩弄她的情感。   倒不如趁着现在,冷一冷,再过半个多月,他拿到明王私开矿山的证据之后,一切也就都回归正轨了。   光是想到沈如娇对自己避而远之,不再夫君、阿九的唤自己,也不再握着他的手,对他笑靥如花地依赖。   穆衡心里便有一处地方酸疼不已。   或许……   心里某个念头刚掠起一角,穆衡突然听到有人敲窗的声音,两长两短,乃是他与手下暗卫们定的暗号。   穆衡起身,将衣服披上道:“进来。”   “殿下,十三传信回来,您要他去调查的当年沈国公夫妇坠崖一事有了眉目。”   当年沈崇文陪同妻子前往岳家为老丈人贺寿,返程之时,原本应该直接回京的,可不知为何突然转道前往晋州。   去晋州的必经之路上,会路过七莲山。七莲山的山势极为陡峭,沈崇文夫妇所乘的马车便是在七莲山的山腰上出事的。   当时穆衡便让人去调查,只是无论是马车还是驾车之人,都是出自沈府,没查到半点问题,无论如何看沈家马车坠崖一事都像是一场意外。   沈崇文离世之后,穆衡因感念沈国公多年来的照顾,亲自为沈崇文夫妇抄了经书施食为其二人超度。   那日沈如娇在福寿堂所言,让穆衡又生出想要再详查一番沈崇文坠崖之事。特地让身边最为得力的暗卫十三去调查。   如今正是十三的回信传了回来。   当年驾车的车夫名唤张五,乃是当年沈崇文手底下的一名小兵,因在战场之上受了伤,跛了一条腿。   沈崇文回京之后便将张五留在沈府当一名车夫。   张五给沈崇文驾了十几年的车,一向没出过什么岔子。   出事那日,据说是因为连着下了几日的雨,山路湿滑,马车才不慎出事。   但根据十三的调查却发现,张五死后过了半年,他一家子人悉数改名换姓搬离了故土去了洛州。   张五的儿子到了洛州之后便进当地鼎鼎有名的学堂,从目不识丁到考中秀才只用了短短一年。而张五的大哥也从一个原来在城里摆摊卖货的货郎一跃成为洛州首富。   而洛州,恰恰是明王私开矿山的所在之地。   此事若说没有蹊跷,恐怕没人会信。   十三此次之所以能查到张五一家人的去向,皆因张五那儿子考中了秀才之后,偷偷回来祭祖,想要迁坟,被人给认了出来。   穆衡听完之后,面色一沉,与此同时他突然想起一事。   三年前,他曾收到过沈崇文的信件,说等过了中秋之后要亲自来见他一面,有要事相谈。   后来没过多久,便收到了沈崇文的死讯。   当时穆衡便觉得事出突然又巧合,让人去查,却一无所获。   如此看来,当初沈崇文想要与他相谈的事情,可能就是导致他马车坠落悬崖的催命符。同时,设计谋害沈崇文性命的背后之人也早就做好了毁尸灭迹的准备。   “让十三详查张家上下,任何疑点都不要放过。”   “属下尊命。”   暗卫走后,穆衡将窗户掀开,看向斜对面沈如娇的卧房,安静沉寂,估计沈如娇早就睡了。   穆衡想到新婚洞房那日,沈如娇拉着他的袖子,在睡梦之中唤阿娘的模样,脆弱又纤细。   若是他真能为她找出双亲离世的真相,不知道沈如娇的心里能否得到些许慰藉。   穆衡满脑子想的都是沈如娇相关,躺下许久,才勉强找到一些睡意。   刚沉入梦境没多久,便听到有人惊呼。   “走水了!”   穆衡猛地睁开双眼,立即起身撩起一旁外衣穿上的同时,看到窗外已然一片火光!   那是沈如娇卧房的方向!   他心里猛地一提,推门而出。   突如其来的火势极为迅猛,沈如娇的卧房旁边的一间偏房已经被烈焰笼罩,火舌窜的极高,眼看就要将卧房一并吞没。   下人们也都是一脸惊慌地从屋子里头出来,顾不上衣服穿没穿好,先打水灭火。   可火势凶猛,他们打水的速度远远赶不及火烧起来的速度。   而此刻沈如娇的房间仍旧是一片漆黑,甚至没有半点呼救的声音。   一想到沈如娇极有可能是被烟雾呛晕了过去,若再不及时将人救出,恐有性命之忧。   穆衡心下一凛,从一旁的下人手里夺过木桶直接从头淋了下来,将全身打湿后,一脚踹开沈如娇的房门!   浓烈的烟雾一瞬间将他的视野掩住。   他用湿透的衣袖蒙住脸,正要往里闯的时候,手臂被人从后面抱住。   “阿九!”是沈如娇!   今夜这场火乃是沈如娇为祖母她们准备的。   那日从福寿堂出来时,她便猜到,沈如梦好不容易搭上英国公府这条线,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放弃。   母亲留下的那串佛珠,何其珍贵,还曾被护国寺的圆慧大师开过光。   若能将此物赠予英国公夫人,沈如梦的婚事必然会顺遂许多。   但没得手,她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因此,沈如娇特地让云锦留意二房和福寿堂的动向。   沈如娇原以为,祖母最多也就是想要收买她院子里的人,却不想前两日胡嬷嬷出了一趟府,回来的时候带了两瓶桐油回来。   桐油易燃,如今正值秋干物躁之际,只要一丁点儿就能烧毁半个院子。   但她的听雨阁三面临水,加上看护院子的护卫都是她爹娘在世时亲自挑选的人,若是祖母想让人进来纵火,除非得是功夫了得的高手。   以沈如娇对祖母和二房那帮人的了解,若是她们能寻来武功高强的顶尖好手,哪里还会费事巴力地纵火,直接进她的库房偷出来便是。   所以,纵火必然是声东击西的把戏。   果然不出一日,沈如娇院子里头的一个叫明月的下等女仆告了病假,说家中母亲生了急症。   沈如娇看着明月,再三问道:“你母亲果真生了急症?”   明月信誓旦旦地点头:“若非是急症,奴婢也不敢来跟小姐讨假,还望小姐恩准。”   沈如娇没说什么,准了明月的告假,结果当天夜里这明月便回来了。   云锦问了几句她母亲的病情,这明月却含糊其辞。之后的两日明月总是有意无意地出现在云锦的周围,帮她做事打扫屋子,很是殷勤。   云锦便留了个心眼儿,假装疏忽大意地将平日里都拴在腰侧的库房钥匙遗落在枕头下面,而后急匆匆地出了门。   看到明月时,特地将腰侧露出来,果然就看到明月眼神一顿。   云锦特地让青陆提前在她屋子后窗底下蹲着,没出一炷香的工夫,就瞧见明月鬼鬼祟祟地进了他的屋子,翻找出那串钥匙,偷偷带了出去。   等配了一模一样的新钥匙后,将钥匙串儿又放回云锦的枕头下面。   与此同时,云雀也回来禀报沈如娇,说晚饭之后,胡嬷嬷便带人去了听雨阁西边望月楼。   沈如娇估么这今晚胡嬷嬷等人便会动手,想要等入夜的时候先在望月楼点火,因望月楼与听雨阁的库房离得极近,她若是不知情必然要先暂离躲避。   届时府中上下必然为了救火而忙作一团,明月便可趁乱进去她的库房将佛珠偷出来。   沈如娇思量,若她是祖母,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必然不会只偷一串佛珠,她库房里出了母亲留下的遗物首饰,还有母亲当年留下来给她和哥哥的嫁妆,田庄地契铺子等等。   沈如娇原本打算来个瓮中捉鳖,突然福至心灵,决定来个顺水推舟。   因此,她让云锦和云雀两个也准备些桐油和棉布,待今夜明月楼的火势一起,就让她们两个趁势在她库房周围也点上火。   入夜之后,沈如娇这几日因为跟穆衡冷战本就睡不好,睁着眼一直翻滚到半夜。   二更天一过,云锦便进来说,胡嬷嬷带人动手了。   沈如娇没让人声张,立即穿好了衣裳,跟云锦云雀两个人换了屋子。   原本要进库房偷佛珠的明月,没想到火竟然会烧到库房这里,若是不抓紧,不是被人发现抓个正着,就是得被火势困在库房里头。   明月匆匆忙忙地开了锁进去,原以为找佛珠会耽误些工夫,没想到进去之后才翻了两个盒子就找到了胡嬷嬷说的佛珠。   顾不上其他,眼见火势越来越大,已经烧到库房门口了,明月将佛珠揣好之后便赶紧从库房里跑了出去。   一直守在库房外面的云雀,等到明月从库房里头出来便立即高呼,听雨阁的人才发现着火了。   原本一切都按沈如娇的计划进行,唯一没想到的就是穆衡竟然会冒着性命危险,冲进满是浓烟的屋子里,想要救她。   沈如娇一看穆衡往自己身上淋水就要往火场里冲,也顾不得危险不危险,直接上前一把抱住穆衡的胳膊。   “我在这儿!”   穆衡听到沈如娇的声音,回过头来看到她安然无恙,连脸都没弄脏半点儿,心若擂鼓。   他看着沈如娇的脸半晌,突然一把将其捞进怀里,紧紧抱住。   沈如娇被穆衡抱得发痛,仿佛要被他揉进身体里一般。   感受到沈如娇安然无恙,活生生的气息,方才穆衡内心掠起的一念又在心头横生。   或许,他早就动了永远将这只白鹄囚于掌中的心思。 第36章 心意   “阿、阿九, 我没事,你别担心。”   沈如娇从穆衡抱着她的力道感受到了他的紧张和恐惧,即便被箍得有些疼, 她忍耐着抬手在穆衡背上轻轻拍了拍,以作安慰。   穆衡嗅到沈如娇身上淡淡的甜香气,感受到怀里柔软的身躯, 才略略缓过神来。   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了,沈如娇穿着得体,头发虽未挽起, 但不见半点仓皇逃离的凌乱。   穆衡很快就想到了,今晚这场火应该不简单, 恐怕源自小姑娘的手笔。   这场火瞧着凶猛, 可却始终在外围燃烧没有侵入屋内。   穆衡方才是关心则乱, 才没发现这场大火的蹊跷之处。   不过即便火烧不过来,浓烟滚滚依旧是呛人得很, 不宜久留。   穆衡先揽着沈如娇回到院子中的凉亭里坐着,远离火源。   这会儿工夫, 沈家的下人都发现着火的事,纷纷赶来灭火。   加上听雨阁本就三面环水,人手一足, 不过片刻就控制住了火势。   沈如娇有几分心虚地看着穆衡。   因为这几日冷战,沈如娇心里有气,所以才没有将自己的计划跟阿九讲。   以至于方才阿九不明就里, 以为她被困火中,差点就要冲进屋子里去。   虽然她早有准备,这场火不会真的烧起来,就算是烧了起来, 听雨阁独特的建材也不会让火势彻底蔓延开。   可这些阿九并不知情,阿九若是知道听雨阁的火其实是她放的,会不会生她的气?   一想到阿九为了救自己,竟然不顾火势凶猛,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沈如娇心里又熨帖不已,略略有些泛甜。   从方才起阿九的手便一直还在她的肩上,没有松开过。   看来阿九还是很在乎自己的。   她可以稍稍原谅一下之前阿九这么多天没低头认错这件事。   这几日沈如娇冷静下来之后也有想过,阿九那日之所以会一直追问她是否喜欢自己,将来后悔什么的,肯定是哥哥跟阿九说了什么!   哥哥一直不愿她与阿九成为正经夫妻,又总觉得她有朝一日会后悔,还老是问她喜不喜欢阿九这种问题。   如今看到阿九这样紧张自己,沈如娇更加确信阿九之所以会逃避与她圆房,一定是哥哥在她进去之前跟阿九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说不定还威胁阿九,让他不许跟自己太过亲近!   穆衡余光里注意到小姑娘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微微侧头,与沈如娇对视。   沈如娇被他看得一怔,穆衡深邃的眼神凝望着自己,令她心跳不受控地变快了起来。   想起那日,阿九问她是否喜欢他,沈如娇长这么大,听过戏也看过话本,郎情妾意的桥段也不是没想过。   可她从未真对什么人称得上一句喜欢。   她喜欢阿九吗?   沈如娇扪心自问,她不确定男女之情的喜欢到底是种什么感觉。与她喜欢漂亮的首饰,精美的点心,华贵的衣料若是没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她是喜欢阿九的。   阿九生的好看,听话又能打,连骑射一流的杨义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跟阿九成婚之后的这几日,沈如娇从未有过的痛快体验。   只是内心深处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乎她对阿九的情感与首饰美衣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穆衡方才心底掠起的念头如今已尘埃落定,起先他也以为自己不过是见色起意。   毕竟在山上修行多年,别说是漂亮女人,就是女人都鲜少能见到。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过是久不近女色,才会对沈如娇生出妄念,久而久之见的女人多了,那种悬在心上的燥热可能自然也就淡了。   可刚才看到冲天火光燃起的时候,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沈如娇千万不能有事。   若是沈如娇出事……   穆衡不敢想,若是那个整日夫君夫君地叫自己的小姑娘消失在世间,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穆衡的视线从沈如娇如画一般的眉目缓缓滑过小巧二精致的鼻子,落在殷红的双唇之上。   从方才那一刻起,穆衡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既然是沈如娇先招惹的自己,那他便不想再放开主动落入自己手中的这只漂亮又骄傲的白鹄。   只是,在品尝这只白鹄之前,他还有几桩事情要做,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桩事情,便是要跟沈如娇表明他的真实身份。   但眼下不是最好的时机。   沈如娇眼下还没有全然爱上他,若是此时让她知道了他真实身份,且不说沈如娇招赘的目的便是要延续沈家长房香火,单论及沈如娇跟安庆长公主之间的怨怼,只怕她得知自己乃当朝太子之后,会当即退避三舍,与自己划清界限。   穆衡生平第一次生出如此卑劣的心思。   他想要让沈如娇真的爱上自己,有了十足的把握才表明身份。   “娇娇。”穆衡轻声唤她,声音因为吸了浓烟而有些嘶哑。   沈如娇被他这声“娇娇”唤得心里一颤,耳垂轻轻泛起粉色,正想问“怎么了”,只听见身后沈明煜慌张的声音穿入进来。   “娇娇!你没事吧!”   沈如娇:“……”   穆衡:“……”   沈如娇一早便将计划跟沈明煜知会过,但沈明煜在看到听雨阁的方向冲天的火光时,哪怕知道是妹妹自己放的火,沈明煜这个当哥哥的还是放心不下。   况且以他和娇娇的感情来说,若是娇娇的院子着火,他这个当哥哥的不出现也太过不合常理,必会惹人怀疑。   所以沈明煜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还没等进院子,沈明煜一眼就看到太子殿下正搂着娇娇的肩膀,而娇娇依偎在殿下的怀里,两个人对视凝望的样子仿佛别人无处踏足一般。   沈明煜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赶紧出声打断。   才不过初秋沈明煜就已经披上了厚厚的披风,而夜深露重,这一路过来他脸色更加苍白。   虽然火势渐小,但烟雾依然弥漫在空气之中,沈明煜一路走得急,才刚刚靠近,话还没有开始说,便先急急地咳嗽了起来。   白檀担忧地上前为他抚背,将帕子沾湿给沈明煜,让他捂住口鼻,好阻隔一些烈火烧灼产生的烟雾灰尘。   “哥哥怎么来了?”   沈如娇见哥哥咳嗽的脸色越发苍白,也是满目的担心,左右看了一眼没有旁人,才小声地与沈明煜道,   “我不是都跟哥哥说了吗?这场火不会真的烧起来,不过是做做样子给那边的人看罢了。哥哥的病情才稍有稳定,这样跑过来,若不慎受了寒再病倒怎么办?”   沈明煜缓了一口气,将喉咙的瘙痒之感压下后才道:“话虽如此,但水火无情,当哥哥的总免不了会担心。况且,你我兄妹感情之深,若是你的院子着了火我却没有出现,反倒叫人生疑。”   沈明煜话是对着沈如娇说的,但眼睛却看向了穆衡。   之前太子殿下信誓旦旦地跟他说,将来要给娇娇寻个好归宿,可他方才瞅着殿下那样子像是想要亲他们家娇娇?   难道殿下对娇娇动心了?   沈明煜倒是没有立即喜形于色。   相较于太子殿下是否对娇娇动心一事,他更担心的是太子殿下只是因娇娇的容姿而一时意起,并非真心。   他自己就是男人,自然明白若太子只是见色起意,将来未必会对娇娇多好,更不必说护着娇娇一生一世。   只是天底下能比太子殿下还要好的良配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来了,但沈明煜还需要太子殿下一句承诺。   起码太子得明确给他表明,将来会以正妃之位迎娶娇娇入东宫。不然他这个当哥哥的就是豁出去性命也不能就让妹妹这么稀里糊涂地跟了太子殿下。   穆衡看着沈明煜盯着自己的眼神颇为戒备,看来俘获沈如娇芳心之前,还得先得到他这位大舅子的首肯。   沈如娇全然没有看到两个男人之间眼神的交流,她更惦记的是今晚这出请君入瓮的戏是不是圆满。   这会儿无论是西边的望月楼还是听雨阁的火,都已经灭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便是下人们打扫收拾满院落的水以及燃烧产生的灰烬。   云锦和云雀两人一个去卧房一个去库房,查看了一圈后回来与沈如娇复命。   听雨阁是沈如娇及笄前一年,沈崇文还在世的时候让人给沈如娇修建的院落。   因算命的说沈如娇命中犯火缺水,因此特地在听雨阁周围做了三面环水的园景。   除此之外,沈如娇的寝室和私库这两处,沈崇文特地选用了不易燃烧的吉州潜木和防火极佳的青泥,连瓦顶用的都是不会烧着的玳瓦。   即便是沈府被烧成了灰烬,沈如娇听雨阁的这两处也能安然无恙。   这也之所以沈如娇敢在自个儿院子里放火的原因。   卧房里除了进了些浓烟灰烬之外,火势止步在了屋顶。   库房也是一样,而且因为库房是两道门,关紧了之后一点烟雾跟灰烬都没进去。   库房里头唯一少了的,就只有沈如娇为福寿堂精心准备的那串佛珠。   兄妹俩跟穆衡一道在院中的凉亭里坐了一会儿,期间福寿堂和二房的人打发了人过来假模假式地探望。   不必沈如娇出面,青陆和青瑞兄弟两个就将人给打发了。   眼见三更将近,云锦过来同沈如娇道:“小姐,屋子已经收拾妥了。”   沈如娇认床,不爱换屋子,好在云锦和云雀两个手脚麻利,两盏茶的工夫就将沈如娇卧房里打扫干净了不说,床褥也换了新的,还熏了沈如娇最爱的梨香,驱散房中的烟味。   沈如娇折腾了一晚上,早就困到不行,打了个呵欠看着沈明煜道:“好了哥哥,火已经扑灭了,你这下可以放心了吧?赶紧回去,早些安歇,否则你病倒了岂不是叫我忧心?”   沈明煜倒是不担心火情失控了,但他眼下比较担心太子殿下会失控。   走之前他得跟太子殿下谈一谈。   但妹妹这护短的小性子肯定不会让殿下跟自己单独相处,沈明煜看着沈如娇半晌,突然指着沈如娇的脸颊哎了一声:   “哎呦!方才没注意,娇娇你这脸上怎么蹭了这么多灰?赶紧先去洗洗,不然明日你脸上就得起疹子。”   知妹莫若兄,一向注重容貌的沈如娇闻言果然大惊失色。   肯定是方才去拉阿九的时候弄上的!   沈如娇的皮肤娇嫩,一点儿不洁净都容易生疹子。   赶紧让云锦去备水,她要仔仔细细净面。   趁着沈如娇去梳洗,沈明煜终于找到机会跟太子单独聊一聊。   没等沈明煜开口,穆衡先道:“此前我答应过沈国公,定会为娇娇寻一门亲事。可娇娇率直天真,我与她相处之间生出情愫,思来想去,普天之下或许只有太子妃之位堪配得上娇娇。”   沈明煜没想到穆衡这么直接,原本斟酌了半天的试探之言半个字儿没用上。   但事关妹妹前途与幸福,沈明煜还是得慎重:   “殿下地位尊贵,乃天之骄子,能得殿下青眼相待,是娇娇的福气。只是舍妹自小乖顺懂事,若非我这个当哥哥的不济,也不至她舍弃终身幸福来为我谋求利益。恕臣斗胆,若殿下只是一时兴起,我沈家万不敢攀附。”   “沈国公有此顾虑我能理解。”穆衡淡笑道,“但我想要与娇娇长相厮守乃是深思熟虑之后做的决定,只是如今朝堂之上局势尚未明朗,在明王意图谋反的证据呈上之前,我暂时不能迎娶娇娇,否则便是将她置于危险之中。等明王一党除尽,我会亲自请旨,让娇娇风风光光地嫁到东宫。”   沈明煜想到这几日因为太子仪仗越发临近,明王手下之人搜寻太子下落也越发紧密。   太子殿下说的不错,若是让人知道太子倾心娇娇,想要娶娇娇为妻,只怕会让娇娇成为明王一党用来牵制太子殿下的有力砝码。   周围都是沈家的下人沈明煜不能郑重行礼,只能对穆衡抱拳道:“微臣愿相信殿下,殿下定能爱护娇娇一辈子。”   您可是要继承大统的人,所谓金口玉自己言,一诺千金啊!   “孤以性命起誓,此生绝不负沈如娇。”   沈如娇洗干净脸,又在脸上涂了养肤膏,出来的时候哥哥已经不见了。   “我哥呢?”她看着穆衡问道。   穆衡:“国公爷已经先回去了。”   沈如娇不疑有他,揉了揉眼睛点头道:“那我们也早些安寝吧,我都要困死了。”   “好。”   穆衡看着沈如娇因为犯困而有些泛红的眼睛,不像猫儿了,倒像是一只小兔子,加上她本就皮肤白嫩,犯瞌睡的时候眼神迷离,很是可爱。   两人谁也没再提那日的小小口角,穆衡十分自然地跟着沈如娇回了卧房。   倒是云锦和云雀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悄然笑了出来。   小姐跟姑爷和好了就好。   这两日小姐嘴上虽然不说,但她们旁观者看得清楚,沈如娇不但是饭用的不香,夜里头也总要翻来覆去好久才能睡着。   方才看到姑爷不顾危险就要冲进房里救人,她们两个都对姑爷有了新的感观。   往后不必小姐说,她们也会全心全意地将姑爷当做听雨阁的主子。   阔别了好几日的卧房,穆衡再回来的时候心情有了截然不同的转变。   躺到床上后,沈如娇习惯性地卷了被子滚到里侧,眼睛才刚一闭上,就被一只手臂捞了回来。   整个人从被子里头翻滚了两圈儿落入穆衡的怀抱里。   “我与夫人既是夫妻,便该同床共枕才是。”   穆衡说这话的时候,手臂往里收了收,沈如娇整个人全然紧贴在了他的怀里。   与平日里沈如娇睡着之后,贪图温暖之意,无意识地拱到穆衡怀里不同,此刻她清醒着,如此近距离地与男子相贴在一起,顿时睡意四处奔散,只有心跳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沈如娇悄悄咽了咽口水,发现自己居然有些紧张。   阿九愿意与自己亲近,本该是好事,但沈如娇今夜好像有了食草动物独有的警觉。   她从穆衡的身上嗅到了一丝野兽的气息,令她有一丝想躲。   可身体才刚挪动了半分,后腰上穆衡的手臂一收,沈如娇的脸便直接贴在了穆衡的胸口上。   “夫,夫君……”   沈如娇刚一开口,发现嘴唇贴在阿九的身上,像是在亲吻他一般。   沈如娇脑内轰然炸开,整个人僵住,心跳无比之快。   穆衡也好不到哪儿去。   寝衣是沈如娇亲选的料子,柔软轻薄,即便是隔着一层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沈如娇的唇柔软饱满。   她微微呼出的热气透过寝衣直接扑在穆衡的心口。   原本是想要让沈如娇习惯跟自己亲近,搂着她入睡,没想到受折磨的还是他自己。   他抬手揉了揉沈如娇的后脑勺,略带嘶哑地轻声道:“睡觉。”   “唔……”沈如娇用鼻音回应了一声,贴在穆衡的胸膛之上,即便不用细听,穆衡的心跳声也清晰地落入了她的耳中。   咚咚咚咚……每一下都仿佛敲在沈如娇的心上。   看来,不只是她一个人因为这份突然的亲近而紧张,阿九他也很紧张啊。 第37章 酸味   三更敲过, 听雨阁众人总算是忙完了一切,重新躺回床上继续未完的梦境。   而福寿堂里,沈老夫人还未安歇。   沈老夫人强打着精神等着, 总算把胡嬷嬷等了回来。   一见到胡嬷嬷,沈老夫人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阿绵,可是成功了?”   胡嬷嬷正要动作, 看了眼左右。   沈老夫人立即反应过来,人多眼杂,还是小心些好, 便让侍奉左右的婢女们都先退下。   等婢女们退出屋内,胡嬷嬷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木盒。   打开来, 里面装着的正是明月从沈如娇库房里偷出来的那串佛珠。   冰翡翠的佛珠沈老夫人只见过一次, 但也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   沈老夫人将佛珠从盒子里面取出, 放在手上,让胡嬷嬷将纱灯拿近一些, 好瞧个清楚。   冰翡翠制成的佛珠通体水色晶莹剔透不见一丝杂质,且不说它被高僧开过光, 但就这一百零八粒佛珠,都能抵得上京中一套五进院子了。   沈老夫人瞧着是与记忆里的样子大致相符,摸上去这翡翠的质感也犹如冰块一样, 传来丝丝凉意。   她满意地一笑道:“不错,应当就是那串高僧开光过的佛珠了。那位慧圆大师圆寂的时候可是烧出了舍利子的。有了这串佛珠作为见面礼,想必英国公夫人一定会对梦儿更加满意。”   说着沈老夫人又神色凝重地问胡嬷嬷道:“不是烧的西边的望月楼吗?我怎么听说听雨阁也跟着烧起来了?”   原本今夜沈老夫人和胡嬷嬷的谋划是等望月楼的火势大起来之后, 沈如娇夜半惊醒来不及细想,定会先到别处躲避。届时明月那丫头就能够趁乱用偷配的钥匙进到沈如娇的库房之中,将佛珠给拿出来。   除了带走佛珠,胡嬷嬷原本还嘱咐了让明月好好在库房之中多翻一翻, 最好能将马场和赌坊的地契一并翻出来带走。   若是没找到也不打紧,不拘什么地契房契,先带出来再说,能从沈如娇那头捞一笔算一笔。   她们至今也不知道,螳螂捕蝉,沈如娇这黄雀在后。   “这事儿也确实奇怪得紧。”胡嬷嬷想到当时的情形心里头也有点儿怪异的感觉。   “当时老奴带人去望月楼布置的时候,特地避开了靠近听雨阁的那一面。也不知是因为今晚的风向,还是近来确实天气干燥,让火星子崩到了听雨阁也说不定。   “明月那丫头胆子小,见火势烧到了库房门口便吓得慌了神儿,只偷了佛珠便出便跑了出来。”   沈老夫人无不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本来是难得的机会,等到明日沈如娇那小蹄子缓过神来,定会叫人去查起火的原因。沈如娇精得像个猴儿似的,肯定能发现望月楼的火是人为的。哪怕她没有证据,往后也定会加倍防范,到时候咱们想再得手可就更难了。”   胡嬷嬷也跟着叹了一声,而后又道:“不管怎么说最紧要的佛珠还是拿到了,等四姑娘的婚事定下之后,老太太便无后顾之忧了。”   沈老夫人冷冷一笑:“不错,到那时候,也是该清理门户的时候了。”   ***   第二日一早,因为昨晚的火势折腾,沈如娇醒来的比平日要晚一些。   昨夜她怎么睡着的已然记不清了,但跟穆衡分居两处以来,昨夜她是睡得最舒服的一晚。   沈如娇刚想打个哈欠伸懒腰,就发现自己的手缠在穆衡的脖子上,而腿直接架在了她的腰上。   她心里一跳,从前她也不觉得自己睡觉的姿势不好,怎么一睁眼就如此豪迈?   而且这个姿势也太过羞耻,她想要将腿和手抽回来,又怕惊醒了穆衡。   沈如娇小心翼翼地将腿慢慢往下挪,眼看就要成功的时候,头顶上突然响起穆衡的声音:“夫人醒了?”   穆衡的嗓音带着几分慵懒,还带着几分戏谑,一听便知道他早就醒了。   沈如娇被他一嗓子吓得一哆嗦,随即想到自己方才小心翼翼的动作恐怕悉数落入阿九的眼中,不知瞧她的笑话瞧了多久。   瞬时间沈如娇恼羞成怒,直接将手抽回来,裹紧了小被子,气鼓鼓地踹了穆衡一脚:“你既醒了,做什么还要装睡!”   姑娘家的气力小,沈如娇那一脚踹在穆衡的身上也没多疼,他轻笑一声:“我也不过刚醒,见夫人睡得香甜,不忍打扰。”   穆衡不笑的时候气质清贵,宛若神只不敢造次。可笑起来又山温水暖,叫人心生波澜。   沈如娇看到穆衡望着自己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不由地脸上一红,心跳又像昨夜一般猛烈地跳动起来。   被穆衡看得有些受不了,沈如娇推开他起身下床,叫婢女们进来伺候梳洗,然后摆早膳。   前几日因为跟穆衡冷战,沈如娇一连几日的食不下咽,如今跟穆衡和好之后,沈如娇今早的胃口格外好。   用了四个小笼灌汤包,一整碗的甜酪,还有一份荷叶糯米蒸鸡。   穆衡怕她撑着,在沈如娇把筷子伸向松子百合酥的时候拦了下来,道:“夫人今早已用了比平日多三分之一的食物,而且糯米不易克化,若是再用只怕要闹肚子了。”   说着他让云锦去把山楂丸拿来,让沈如娇用两颗,免得不好消化,回头积食。   沈如娇虽然还有些嘴馋,但莫名地并没有因为穆衡管束自己而不悦,反倒有几分欢喜之情。   等云锦拿来山楂丸后,乖乖地吃了山楂丸。   早饭之后,穆衡终于有工夫细问沈如娇,昨晚那场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如娇想到自己之前为了稳妥找人调查过阿九的身世和过往,但似乎并没有跟他讲过沈家的一些事情。   她既然与阿九结为夫妻,往后便是一家人,自然是事无不可对他言。而且让阿九知道沈家的情况,对于阿九而言往后做事也更容易判断得失。   “夫君那日与我去福寿堂,想必你也看得出来,祖母并不喜欢我们长房的人,更加偏疼二叔他们。”   穆衡想到那日在福寿堂,确实长了几分在山野间长不到的见识,轻轻点头道:“的确如此。”   想到祖母的偏心眼,沈如娇不由地冷笑一声,把那日去福寿堂的过程与穆衡说了一遍。   “那串冰翡翠的佛珠,是当年母亲特地上山为我求来的。因算命先生说我命中带有一劫,命犯火刑,所以母亲特地叫人寻儿这串冰翡翠所制的佛珠,上山置于大雄宝殿佛像前,听慧园大事诵经整整七七四十九日。   “如此珍贵之物,祖母倒真敢开口,也不怕满天神佛降下惩戒。”   穆衡心下顿时了然,知道了小妻子的目的,便道:“所以,夫人便将计就计,放了一串假的佛珠,偷梁换柱?”   沈如娇狡黠地一笑,捏了捏穆衡的脸颊:“阿九聪明,不亏是我选的夫君。”   穆衡被她捏得一怔,无奈地笑了笑。   沈如娇接着道:“我想着以祖母和沈如梦的心性,哪儿可能就此罢休?   “别的不说,自从我搅黄了她为沈如梦相看的几户人家之后,好不容易凑上来的一个英国公府,于沈如梦而言,算得上是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这样的机会她们岂会善罢甘休?从我这儿要不来佛珠,必然会走一些旁门左道。若说防备,听雨阁虽称不上铜墙铁壁,但上上下下都是我精心挑选之人,即便有一二被策反威胁的下人,可云锦云雀两个一向机警,而且我手底下的护院也不是吃素的。祖母想让人将佛珠偷出来绝非易事。   “但我若不让她们得逞,必然会再一再二,我便想着干脆来个顺水推舟,最好能永绝后患。”   沈如娇将自己全盘的计划都给穆衡说了一遍,目光中露出几分期待道:“等过几日,福寿堂那边宴请英国宫夫人的时候,便是咱们看热闹的时候。”   说完,沈如娇觉得自己方才似乎说得太过雀跃,显得好像不太良善,与世人看重的温良恭俭和贤良淑德背道而驰,不免有几分紧张地看向穆衡:   “阿九会觉得我做的太过分吗?世人眼中,无论祖母做的再不对,也依然是长辈,我们这等做晚辈的人,理应孝顺。而非像我这样处处与之顶撞,甚至还设下陷阱想要给对方难堪。”   “当然不会,我只觉得夫人聪慧。”   沈如娇满意地笑笑:“阿九不嫌弃我是恶人就好。”说着她又轻叹一声:“明明我父亲创下不世之功,才有了沈家如今的荣耀。可我祖母不但不体恤心疼我父亲,反而常常因我父亲不肯答应亲戚过分无礼的要求责怪他。   “更不必说,因父亲小的时候有些顽劣,与祖父和祖母之间的关系也有些紧张,后来因为父亲去边关参军,一走便是十几年,连祖父去世都未能赶得及回去,跟祖母之间的关系变得就更疏远了。   “二叔常年伴在祖母身,祖母偏疼他一些也属常理之事,只是祖母对待父亲十次有九次都是冷着一张脸,活像是仇人一样。”   穆衡见她伤怀,出言宽慰道:“这世间,父母偏心之事数不胜数。远的不说,当今圣上不也是更加偏爱年幼的明王,而将长子远送出去,代君修行吗?”   沈如娇点点头,突然“哎”了一声,瞪大眼睛看着穆衡道:“说起来你倒是跟当今储君的经历有相同之处,都是家中父亲续娶之后,将原配的儿子远远打发了出去。”   穆衡原本只是想宽慰沈如娇一二,没想到沈如娇会突然说到自己身上,梗了一梗,有几分自嘲地笑了笑:“确实。”   沈如娇见自己勾起了穆衡的伤心事,赶紧把话题转开,“不过阿九你可比太子殿下要幸运多了。”   穆衡觉得新鲜,微微挑眉:“这幸运二字要从何说起?”   沈如娇支着下巴道:“太子殿下如今被圣上一道圣旨找回京城,可他养在西北这么多年,无根无基,与盘踞京师多年的明王比起来实在是脆弱得很。   “我虽不知朝堂全貌,但如今想要易储之声已经大到连民间都能听闻一二,百姓们茶余饭后也能念叨几句,可见当今太子的储君之位有多牢固。   “就算太子殿下现在回来,也未必能扭转局势,更多的是难以预知的艰难险阻等着他。”   沈如娇说到这儿,像是为那位素未谋面的太子殿下惋惜一般,叹了口气,又笑盈盈地同穆衡道:“但阿九你就不一样了,你跟太子殿下的前半生虽然有些相似,但你入赘了我沈家,做我沈如娇的丈夫,往后的日子衣食无忧自不必说,而且有我在,自然不会叫人欺负你折辱你。   “比起要面对刀光剑影暗潮汹涌的东宫之主,你自然是要幸运许多,不是吗?”   穆衡看着沈如娇毫不设防的表情,失笑道:“的确如此。”   略略一沉吟,穆衡又问道:“若是夫人有机会将阿九与当今太子交换,不知夫人可愿意?”   沈如娇连想都没想,便直接摇头:“自然不愿。”   穆衡有些意外,更多的是好奇沈如娇拒绝的原因:“为何?”   沈如娇觉得阿九虽然聪明,但毕竟常年居住道观,与方外之人相处,有几分不知世事的可爱。   她笑道:“你当太子妃岂是那般好当的?别说太子殿下长得子丑寅卯我都不知,单论他一个储君,院内除了太子妃之外,少不了奉仪、昭训、良娣等侍妾。   “女人堆里头无风也会起浪,何况东宫之中处处都是争宠夺利的女子,太子妃每日光是应付这些都能平添两条皱纹出来。   “你设身处地的想一下,若是我今日也纳上四五个漂亮的小郎君回来,日日与他们寻欢作乐,每逢初一十五才来宠幸你一回,是个什么滋味?   “而且万一太子殿下貌丑无比,你便是连初一十五都不想他到你的房里来。所以啊,我快快乐乐地当我的沈家大小姐,独宠你一人,难道不快活吗?”   穆衡:“……快活。”   他原以为沈如娇会嫌弃他这个太子太过无权无势,或是因为安庆长公主而对太子有所抗拒,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理由。   所以,他多亏是生得还算端正。   否则,这小姑娘大约都不会正眼看自己一眼。   这么一想,穆衡想到那日赏菊宴上,多少姑娘小姐对着顾相家的儿子顾副使频送秋波。   似乎这位顾副使是京中少女们的梦中情郎。   穆衡状似无意地同沈如娇道:“那日赏菊宴上,我见顾副使儒雅俊朗,谈吐不凡,很是得小姐们喜欢。”   沈如娇方才吃得有点儿多,即便是吃了山楂丸也还是有几分撑,捧着一杯消食茶慢慢啜饮。   听到穆衡提及顾知涧,虽然有几分疑惑,但此刻她心思都被胃里的食物占据,没多想地点点头道:“顾家哥哥确实受人欢迎,他年纪轻轻便成为枢密院副使,父亲又是当朝丞相,深受当今圣上倚重。人长得修皙清隽,家世显赫又人品贵重,这两年不知多少家的女孩儿想要成为顾家儿媳,那日的洛二便是其一。”   穆衡听到顾家哥哥这四个字脸色一黑。   “那娇娇可曾想过做顾家的儿媳?”   沈如娇满脸莫名地抬起头:“没想过啊。顾哥哥虽然样样都好,可我小时候便认识他和陆家小子两人,我看他们就像哥哥一般。而且,顾家哥哥虽然处处拔尖出挑,但他太过死板,小时候我每回见到他就跟见到夫子似的。   “谁要给一个夫子当媳妇?”   其实当初沈明煜也曾动过想让沈如娇嫁给顾知涧或者陆聿行的心思,毕竟他们两家沈明煜都知根知底,而不惧怕长公主的势力。   但被沈如娇严词拒绝。   当时沈如娇同沈明煜道:“哥哥糊涂了,顾家和陆家是父亲在世的时候结下的交情,你与顾陆两家的哥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你若开口,他们自是愿意为了全朋友之义来娶我。   “可哥哥有没有想过,顾陆两家的夫人是否愿意要我这个儿媳妇?再者,婚后我若与他们过得不睦呢?你是要帮着你的朋友兄弟还是帮着我这个亲妹妹呢?   “更为重要的是,无论是顾家还是陆家,都不会允许长子过继到沈家的。哥哥可不要为了眼前的一时利益,将原本与顾陆两家的情意给冲散了。”   这些道理沈明煜心里虽然清楚,只是当时情急上头,便想着搏一把,万一娇娇与顾知浅或是陆聿行能成眷属,他也能放心一些。   但沈如娇话说得通透,沈明煜也就歇了心思。   沈如娇手中的消食茶饮到底时,突然反应了过来,看着穆衡道:“阿九,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还不等穆衡回答,沈如娇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弯着一双眼睛:“这都距离赏菊宴多少日子了,阿九你这醋酿的可真够久的。”   穆衡:“……”   ***   消了消食,沈如娇没那么撑了,便开始让云锦云雀两个把昨日望月楼那边烧毁的情况跟她汇报一番,她今日要处理的事情颇多。   昨夜的一场大火,听雨阁这边用的建材虽说都是防火性极佳的,但也都被熏黑了不少。   沈如娇见不得斑驳的屋顶,上面的瓦片全都得换新的,熏黑的梁柱也得重新漆一遍。   听雨阁不过是一点儿皮毛之损,西边起火源头的望月楼则被烧了个干净。   望月楼原本是沈府用来宴客听戏的地方,从前每年中秋之夜,沈崇文都会在望月楼设下家宴,一家人围坐一起赏月吃酒。   自从沈崇文夫妇离世,长房二房两家几乎撕破脸皮,这望月楼便就荒废了下来。   如今一场大火燃过,只剩下了空架子。   望月楼定然是要重建的,不过沈如娇还没想好,要将望月楼改做什么。   便先让人把残垣断壁都先推了收拾干净,等她想到了再说。   昨晚明月拿走库房里的佛珠时便知道,这事早晚会被沈如娇发现。   如今听雨阁也好,沈家也好都不宜久留。   明月昨晚上将佛珠给胡嬷嬷的时候,特地问了她母亲被关押的地址,打算今日一早跟沈如娇告假后,直接去寻了母亲带着她出城去。   沈如娇将手里头的册子卷成一卷,面无表情地敲打着手心,看着跪在下方的明月:“明月,若我没记错,你跟在我身边也已经是第十个年头了吧?”   明月不知道沈如娇为何突然提起这茬,小心回道:“回小姐的话,今年正是第十年。”   沈如娇叹了一声:“十年都养不熟的,明月你说,那还叫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穆衡:你究竟有几个好哥哥?   沈如娇:你等我算算。   穆衡:你还敢给我算?!   第二日,穆衡再问:你究竟有几个好哥哥?   沈如娇扶着腰,咬牙切齿:就你这一个情哥哥,可以了吧!   穆衡满意了。   沈明煜角落里画圈儿:行吧,我就是个工具人。 第38章 相亲   听沈如娇的语气, 明月心里一颤,瞬间慌乱无比。   莫非这么快就被小姐发现了?   她脸色顿时白了一白,但仍存着侥幸的心思, 故作不明所以地问道:“不知明月做错了什么,还请小姐明示。”   沈如娇轻笑一声:“你跟了我十年,竟然还不知道, 我最烦明知故问和装模作样吗?今日你还能跪在这儿跟我说话,我也算是给了你一次机会,既然你不珍惜, 也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她院子里的这些人,都是爹娘在世的时候亲自帮她挑选, 而后她自己一一□□培养起来的。   加上明月平日里称得上乖巧听话, 做事也算是勤快。   沈如娇最初得知她有异心的时候觉得意外, 便让人去查。   果然不出她所预料,明月之所以会听命胡嬷嬷的吩咐办事, 皆因胡嬷嬷叫人把她母亲关了起来。   以此为要挟,让明月就范。   明月背主犯下错事也是因为被人胁迫, 一时糊涂。   沈如娇原想着,只要明月实话实说,诚恳认错, 她虽不会再用明月,但看在她从前勤恳的分上,愿意给明月一笔银子, 再陪一间小铺面给她,让明月跟她母亲下半辈子能衣食无忧。   也算是全了十年来的主仆情分。   没想到竟是个养不熟的,也难怪会做出背主离德的事情来。   即便今日没有胡嬷嬷,往后也会有别的利益驱使, 早晚会有被她反咬一口的那日。   如今倒是省了她的事儿了。   明月听沈如娇这话,顿时明白了,大小姐什么都知道。   她跟了沈如娇十年,哪会不清楚沈如娇平日里看着极好说话,从不轻易惩戒下人,就算是做了错事,也多是轻轻揭过并不深究。   但是一旦触犯到了沈如娇的底线,就再无回转的余地。   明月脸色苍白,全然失了血色,只一个劲地拼命磕头求饶。   “大小姐我知错了!您可怜可怜我!我娘亲被胡嬷嬷关了起来,若非如此我万不敢起异心,求您再容我一回吧!求您饶了我吧!”   沈如娇烦闷地拧拧眉头,一旁的云雀立即叫了两个人过来,把明月给架了出去。   明月哭嚎求饶的声音一直到拖出了院子才消失。   到底是跟了她十年的人,沈如娇又不是铁石心肠,情绪上难免还是有些低落。   云锦知道大小姐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头极重感情,宽慰道:“小姐平日里对我们极好,从不随意打骂,也就是跟在小姐身边还能像个人一样活着。   “咱们跟了小姐这么多年,哪个不是心怀感激,忠心耿耿?明月自己的心思歪了,只能说明她本就不是知恩图报之人,怨不得小姐。小姐更不必为了这等人伤怀费神,不值得。”   沈如娇朝云锦露出笑容,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叹气一声:“道理我都明白,只是到底是十年的情分,我能体谅她,可却想不到她连一句实话都不肯说。好在还有你和云雀两个,你们真心待我,我就知足了。”   想到明月,沈如娇神色又冷了下来:“先把人带到庄子里去,问清楚了胡嬷嬷都跟她说过些什么。”   福寿堂那边既得了佛珠,担心被她发现会闹起来,必然会急切地送出去,想要把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就算她闹的再凶也于事无补。   沈如娇看着云锦问道:“对了,福寿堂那边给英国公府递帖子了吗?”   云锦点头道:“正要跟小姐您说呢,到那边今儿个一早便差人备了礼物和请帖送去了英国公府上。二夫人也让人四处采买名贵食材,光是鹿筋和雪参就买了两盒回来。那雪参一盒就要六百两,小姐拨的那二百两可打不住,估计不是老夫人那儿贴补了,便是二夫人拿嫁妆换的。”   沈如娇轻笑一声:“那是自然,给她的宝贝孙女沈如梦相亲的午宴,多少银子祖母跟二婶也是舍得的。不过这与咱们无关便是了,等英国公夫人来的那日,我们且瞧热闹便是。”   想到明月盗走的那条佛珠,云锦和云雀两个人便不由地笑了出来。   她们家小姐,真是一贯的损。   ***   没过两日,英国公夫人便带了小儿子贺明生应邀来了。   福寿堂和二房的人忙得脚不沾地,恨不能张灯结彩,把路都铺上红毯。不过到底是手头紧,只能多系几条彩绸,再多摆了几盆鲜花以充门面。   与沈如娇大婚那日的装扮自是没法相比。   英国公夫人打进了沈家门,便没有露出什么笑脸。   眼风扫过去看到姚氏让人摆的几盆菊花都是不值钱的下等货色,花冠也不过才掌心大,十分寒碜。拿来给他们英国公府上的下人赏玩都不配。顿时颇为嫌弃地皱了皱眉。   若非知道这沈家巴巴地盼着想要与她结亲,英国公夫人都觉得这沈家是故意用这些不入流的货色来打她脸面。   贺明生倒是无谓这些花草陈设。   他知道今日过来是为了相看的。   从前他只听说过沈家大小姐沈如娇的美名,可惜三年前,因为老国公的去世,他没能够一睹芳容,这两年关于沈如娇的事情听得不少,也偶见过沈如娇的画像,的确是仙人之姿,曼妙非凡。   今日与他相看的是沈国公府上二房的四小姐,贺明生虽然没怎么听说过这位四小姐的名字,对其无甚印象。   但想来她既然能有一个美若天仙的姐姐,同为沈家人,这四小姐的容貌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去。   不过今日若是能够得见沈如娇一眼,倒是不虚此行。   贺明生还盘算着,想一睹传闻中命硬但也美艳无双的京中第一美人,到底是怎样的姝色无双。   沈府的下人领着英国公夫人和贺明生一路到了福寿堂。   姚氏早早地便在门口等着了,老远看到贺明生俊俏公子哥儿的长相,心中先是满意了八分。   立即笑盈盈地上前招呼,亲自将他们二人迎了进去。   沈老夫人为了今日能顺利把婚事给沈如梦定下来,一见到英国公夫人和贺明生,先对堆起笑脸迎人:“早就听闻小贺公子一表人才,今儿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那几个孙子孙女与小贺公子一比,简直快掉进泥了去了。”   姚氏满心满眼的满意,笑容格外灿烂,听到婆母夸赞贺明生,忙附和道:“可不是呢,今儿个我才知道,这天上的金童是个什么模样。方才我远远瞧着,还当是天上的小仙君下凡来了!”   这婆媳二人浮夸的夸赞之词非但没有让英国公夫人露出笑脸,反倒在心里更多了几分鄙夷。   若非魏国夫人亲自来与她说这门亲,英国公夫人怎么可能看得上沈家?   别说沈国公的爵位如今还在长房沈明煜的身上,跟二房压根没什么关系。就算是二房沈崇武承了爵,也不过是个刚从泥腿子里□□的乡下人。   她英国公府可是簪缨世家,祖上三代联姻的世家也都是勋贵。   沈国公府真没什么她能瞧得上眼的。   当年沈如娇炽手可热的时候,英国公夫人都没动过心思,更何况如今沈家大势已去,没甚前途。   若不是贺明生这臭小子不争气,整日里花天酒地,弄坏了底子,如今……   英国公夫人如今是找不到一个正经人家的姑娘愿意嫁过来,否则她也犯不着纡尊降贵来沈家相看。   不过,家世低也有低的好处,能拿捏得住,娘家也不敢随意造次。   小儿子将来不继承家业,媳妇家世差点儿也无妨。   只要能管得住贺明生,品行端庄,模样周正,别的她也不要求太多。   “沈老夫人客气了。”英国公夫人扯了扯嘴角算是个笑容,径自坐了下来,视线一扫掠过福寿堂的陈设,心里头又生出三分嫌弃。   既不见梅兰竹菊,也没有名家大手的字画,连个像样的古董摆设也没有。   放眼过去全是金玉堆砌出来的俗不可耐。   再看沈老夫人一身秋香色的祥云纹圆领衫,配了五色寿字裙,满头金饰,手上带了一对儿翡翠镯子,还缀上翡翠扳指跟两个大金戒指,着实的俗气。   这位老夫人的儿媳妇也好不到哪儿去。   竹青绣牡丹的琵琶襟上衣,本就黄的皮肤显得更黑不说,偏偏发髻还簪了一朵紫色的绢花,简直是又俗又土,叫人看一眼便眼前发黑。   早先英国公夫人便听说,这先沈国公一家子都是偏远之地的商户出身,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如今虽还未见到沈如梦,但她的祖母和母亲都是这样没品位也没见识的村妇,沈如梦又能好到哪儿去?   这样的儿媳妇若是娶进门,岂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英国公夫人已然不抱什么希望,只想着凑合着吃完这顿饭,赶紧回去,免得呆久了沾一身俗气。   见英国公夫人态度颇为冷淡,沈老夫人和姚氏两个心中虽有不满,但也不敢得罪了这尊大佛。毕竟这是正经的世家贵族,她们抻长了脖子才能摸得到人家脚踝,即便是被冷脸对待,也得捏着鼻子先把婚事给定下再说。   婆媳两个为了让英国公夫人能满意,拼了命地夸赞英国公夫人保养得宜,瞧着年轻。   又说贺明生仪表堂堂,俊朗无双。   十句话里头,八句都在奉承,剩下的两句则是极尽所能地往沈如梦的身上贴金。   “我们梦儿啊颇有才名,与寻常人家的小姐不一样。不爱那些个漂亮的衣裳首饰,就爱文墨,丹青诗词样样都能拿得出手。”   沈老夫人夸起沈如梦便停不下来,落在英国公夫人耳朵里,只觉得这一家人当真是没什么见识。   世家女子,样貌才情都在其次,重要的是持家的手段和性情。若是没有这两样东西,样貌再好不过几年的光景,一旦败了还拿什么笼络丈夫的心?   至于才情。   英国公夫人最厌烦所谓的才女,整日里伤春悲秋卖弄文墨,无非就是在男人堆儿里博名声,想要惹人注意罢了。   偏这婆媳二人浑然不觉,沈老夫人说完,姚氏也跟着夸,字字句句全都是沈如梦写过多少诗词,画过多少丹青,棋艺多么不俗。   听得英国公夫人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   她是来相看儿媳妇的,又不是来点状元的。   英国公夫人暗暗后悔怎么不再晚上半个时辰过来,直接用了饭走人,也省的听她们婆媳两个没完没了的废话。   贺明生也一样无聊得紧。   原以为这位沈四小姐能是个妙人,却不想是个女秀才。琴棋书画他皆不爱,最好的便是花楼小曲儿。娶个夫人回去,该不会日日夜夜拘着他在房里头背书念诗吧?!   这么一想,贺明生对沈如梦的期待更低了几许。   英国公夫人母子二人如坐针毡地听沈老夫人和姚氏絮叨了半天,总算等到了沈府的下人进来,说酒席备好了,请沈老夫人和客人们移步花厅用膳。   等到了花厅,众人都落了座,还没见到沈如梦的影子。   英国公夫人本来就很不悦了,这会儿更觉得沈家人在拿乔,故意怠慢她跟儿子。   正要问,屏风之后出来一女子。   杏仁小脸,丹凤眼,烟紫色的芙蓉散花裙,颇有几分小家碧玉之风。捧着一盆五仙羹款款上前,将菜摆在桌上空出来的地方后,女子同英国公夫人和贺明生二人行礼。   “沈如梦见过英国公夫人,见过贺公子,方才一直在后厨做这道五仙羮,未能及时出来见客,还请夫人和公子见谅。”   贺明生眼前一亮。   别说,这沈四小姐倒是有几分味道,瞧着虽不是绝色美艳,但肤白腰细,眼波流转之间颇有几分诱人情态。   他方才的那点儿不耐烦顿时消散道九霄云外了。   沈如梦今日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她让人去打听了贺明生的喜好,知道他最好女子娇媚柔弱之态,因此今日也特特将妆容减淡几分,眼尾处轻点了胭脂,柔媚之态尽显。   看到贺明生看到自己之时眼睛放光,似乎很是满意自己的样貌。   沈如梦便知自己赌对了。   而这道五仙羮也是姚氏托人去打听回来的,说是英国公夫人最喜欢的一道菜。   沈如梦便想着说这道菜是她自个儿做的,一来显示诚意,二来也可再英国公夫人面前表现一番,自己不但才情出众,也能下得厨房,伺候好未来的夫君。   沈如梦想得是不错,可惜的是英国公夫人对沈家的印象已然既定,如今她这番作为落在英国公夫人眼中不但没能为她增添助力,反倒成了诸多可挑剔的毛病。   “沈四小姐辛苦了,不过,这种事交由下人来做便是。在我们英国公府上,小姐是要娇养的,别说是下厨这等粗鄙的活计。就是裁衣女红这种闺中技巧也不过就是了解一二,自有婢女为之张罗。否则手粗了不但不美,还有失身份。”   英国公夫人神色淡淡,她今儿是来相看儿媳妇的,这家人可倒好。老的老的满嘴车轱辘话,句句说不到点儿上,小的小的一脑袋扎在后厨里头,半天见不到人。   况且,后厨里忙了半天,妆容衣着不见半点儿狼狈憔悴,身上也不见烟熏火燎的油烟。   这等小心思实在是拿不出台面,可见其不安分,娶进门只怕是少不了生事,惹得家宅不宁。   沈如梦没想到自己一番精心准备不但没有得到英国公夫人的夸赞,反倒被数落了一时心绪难平,手藏在袖子里暗暗攥紧。   这老虔婆!   还没进她英国公府的门呢,便这样指摘她的不是!   若是日后进了门,岂非要被这个婆婆欺负死!   贺明生看到沈如梦的时候,虽觉得她不如春仙楼的花魁美艳,但小家碧玉的模样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见她被母亲一番话说的脸色苍白,轻咬下唇,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顿起怜惜之心。   贺明生为沈如梦解围道:“母亲并非是指责四小姐,只是不忍四小姐辛苦,庖厨烟熏火燎,万一烫到四小姐娇嫩的手指,岂非令人心疼?”   沈如梦原本还在担忧,这门婚事未必是良配,没想到贺明生竟会为自己说话,顿时眼中一亮。   也对,若与贺明生成婚,夫妻二人过日子,只要能拿捏住贺明生,这老虔婆又有何惧。   沈如梦忙感激地朝着贺明生笑了一笑,随即又带了几分羞涩,恰到好处地红了面颊。   有了贺明生的一番解围,众人总算是坐下来用膳。   饭桌上,姚氏生怕英国公夫人没注意到自家是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食材,每吃一道菜都要念叨两句。   不是说食材难买,便是说做起来颇费工夫。   还是沈老夫人发现英国公夫人脸色不耐的神色愈发明显,瞪了姚氏一眼,才止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沈老夫人看出来,英国公夫人对自家不满意,好在她早有准备。   宴席过半,沈老夫人赶紧给沈如梦使了个眼色,让她把佛珠拿出来给英国公夫人,免得这好不容易求来的亲事泡了汤。   沈如梦领会之后,笑着放下筷子,同英国公夫人道:“听闻夫人平日里礼佛参禅,前日里如梦偶得了一串儿冰翡翠制成的佛珠,想要送给夫人。”   闻言,英国公夫人轻“哦”了一声,道:“冰翡翠制成的佛珠,倒是少见。”   沈如梦见她果然有兴趣,唤了一声身后的婢女,立刻有人上前送上一个红木雕花的盒子。   沈如梦将盒子打开,笑着将佛珠奉上:“这串佛珠曾被圆慧大师放在佛祖座下诵经七七四十九日开光,如梦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得到此物。”   “圆慧大师?可是护国寺的那位得道高僧?”   若说冰翡翠价值不菲让英国公夫人略略抬眼看了沈如梦一眼,但圆慧大师四个字则让英国公夫人震惊不已。   圆慧大师乃护国寺高僧不说,去年圆寂后竟烧出了舍利子,被他开光过的佛珠,这可是多少钱都求不来的!   沈如梦立即道:“不错,正是那位大师。”   英国公夫人的神色顿时比方才好看不少,连带着看沈如梦的眼神也比方才更加柔和。   “能得慧圆大师亲自诵经开光的佛珠,定然是不同凡响。”   怕对佛祖不敬,英国公夫人特地将手净过之后,方才伸手去接沈如梦递过来的佛珠,打眼看上去的确非同一般。   英国公夫人满脸笑意:“叫四姑娘破费了。”   沈如梦精神一震,英国公夫人改口唤她四姑娘,这足以说明英国公夫人对这串佛珠很是满意,连带着对她也满意了起来。   英国公夫人满心欢喜,念了句佛,才将佛珠从盒子里取出来,放在手上细细地品看,脸上的笑意也愈发浓厚。   然而她笑着笑着,脸上的笑意突然顿了一下,仔细将佛珠凑到眼前来,才看清这哪儿是什么冰翡翠!   这就是一串琉璃珠子!   圆慧大师怎么可能会给一串儿琉璃珠子做法开光!   忍耐了一上午的英国公夫人终于忍不住了,彻底冷下一张脸,将琉佛珠丢回盒子里头往沈如梦面前一扔,冷笑道:“沈四小姐若是把那点儿拿不上台面的小心思小算计用在正道上,也不至于分不清楚冰翡翠和琉璃珠子的区别!”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沈如梦脸上暗暗欣喜的表情还未来的及收回去,而震惊之色已经浮于面上,两种情绪叠加之下,面容十分扭曲。   贺明生被沈如梦这幅模样吓了一跳,方才还觉得小家碧玉的脸顿时失了滋味,当即从椅子上起来退了几步,扶住母亲。   沈老夫人和姚氏也是一脸莫名,这送礼怎么还送出祸来了?   听英国公夫人的意思,这佛珠竟不是冰翡翠,而是不值钱的琉璃珠子?!   沈老夫人想着先稳住英国公夫人再说,先赔笑道:“夫人息怒,息怒,这事儿必然是有误会。我们家梦儿一向是温柔敦厚,听话孝顺,怎么会以次充好拿琉璃珠子来糊弄您呢?”   姚氏也慌了神,今日这场相亲宴可是花了大价钱了,就为了能搭上英国公府,若是成不了,那花的银子不就打水漂了吗?!   她满脸急切,想要找个替罪羊出来。   说来也是巧,姚氏平日里的脑子转得慢,此刻却灵光一闪顿悟了——   她们恐怕是着了沈如娇的道儿了!   姚氏疾呼道:“定是沈如娇那贱蹄子故意陷害咱们呐!她算准了咱们要偷佛珠,才故意用一个假的来骗咱们!”   她这一嗓子出来,屋内瞬时寂静无声。 第39章 初吻   英国公夫人满脸的不敢置信。   后宅阴私之事她见多了, 也做得多了,但像姚氏和沈老太太这种偷盗晚辈财物之事,她别说没做过, 听都没听过。   哪儿还有半点儿世家贵族的脸面?!   简直是荒唐又无耻。   贺明生也是一脸震惊,扶着母亲后退了几步,连声音都有几分轻颤:“母亲, 这等人家如何能结亲?”   英国公夫人被儿子一句话拉回神魂,只觉得乌烟瘴气恶心地喘不过气来,这沈府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握住贺明生的手便要走。   沈老夫人和姚氏还想留,英国公夫人躲开姚氏要拉她的手, 一脸嫌弃地看着她:“贵府这顿饭真够别开生面的, 叫我长了不少见识。不必送了, 权当今日我们没来过,别的就更不必再提了!”   英国公夫人世家大妇的气势一提了起来, 姚氏顿时不敢造次,手缩了回来。   眼看着英国公夫人和贺公子真就这么走了, 姚氏慌了神,回头望向婆母:“母亲,这可怎么办啊!”   沈老夫人也是没想到, 原本计划周详的事情竟然会落到如此地步。再一想到那晚上明明在望月楼放的火,沈如娇的听雨阁却跟着烧了起来……   那分明就是沈如娇设下的圈套!   沈老夫人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 真晕了过去。   **   福寿堂的事情传到听雨阁来,沈如娇险些笑到岔气。   午饭特地让厨下多做几道菜,给院子里所有的人午饭都加了菜。   除此之外,又给每人赏了三个月的月钱。   当天傍晚, 福寿堂那边就传来沈老夫人病危的消息。家里的两位大夫全都被请到了福寿堂那边,沈崇武喝得满身酒气被下人从外头给架了回来。   二房一家上下全都聚在了福寿堂,生怕沈老夫人一口气挺不过来。   云雀把福寿堂那边的情形跟沈如娇说完,沈如娇抬了抬眉毛,奇道:“这次竟不是装的?”   云雀抿了抿嘴,也觉得神奇,“奴婢起初也以为是故意做给咱们看的,没想到两位大夫进去之后,半天没出来。奴婢悄悄打听了,听说中午老夫人气晕过去之后,真的一直没醒过来。   “如今福寿堂那边乱了套,二夫人从下午那会儿就慌了神,除了哭别的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反倒是四姑娘比较冷静。已经递话到忠勤伯府了,估计一会儿人就该到了。”   没过半个时辰,下人传话来,说二姑娘沈如春跟姑爷一道儿回来了,但是却没去福寿堂,反倒是直奔听雨阁。   “来我这儿做什么?难不成我还能变出个神丹妙药来不成?”   沈如娇好笑地捡起一只蒸得红彤彤的肥蟹,这会儿她正准备吃晚饭。   今日穆衡让人递话回来说有事要晚些回来,让她不必等他用饭。   赶着蟹肥,沈如娇晚上没让人弄复杂的菜色,蒸了几只螃蟹,又焖了一锅子羊肉。   沈如娇自顾自地拆开蟹壳,满满的蟹黄色泽诱人,用银筷剔除蟹心之后,蘸了姜丝红糖蟹醋一口填入,浓香四溢,鲜美至极。   还没等吃第二口,下人又进来通报说沈如春如今已到了听雨阁门外,被云雀拦住了,没让她闯进来。   螃蟹凉了可就不好吃了,沈如娇吩咐道:“叫两个人去帮云雀,把人拦住了,等我吃完了饭再说。”   下人领命下去,带了两个护院到了听雨阁的院门,就听见沈如春疾言厉色地训斥云雀。   “如今可是老太太危在旦夕,她沈如娇可是长房的长孙女,这会儿不围在老太太跟前儿尽孝,吃饭?!她竟也吃得下去!”   云雀板着一张脸挡在沈如春面前,跟几个小婢女们将门口拦得死死的,面对沈如春咄咄逼人的态度没有半分惧怕,不紧不慢地道:   “二小姐您发再大火,再大声地骂我这个做奴婢的也没用。我们小姐吩咐了,除非她的同意,否则任何人都不能擅入。   “咱们些个做奴婢的吃着小姐给的月奉,自然是要听小姐的命令行事,否则不是成了吃里扒外背恩忘义的东西?   “您若真是担心老夫人应该去福寿堂才是,来咱们听雨阁也没什么用。”   沈如春想到上回来听雨阁送人,就是这个小贱蹄子拦着她才没能成功,如今又被云雀拦着,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又要给云雀一记耳光。   结果手刚一抬起来,便被人从后面给掐住,力道之大仿佛要拧断了她的手腕。   沈如春惨叫起来:“啊——!我的手!”   云雀抬头的瞬间,眼睛一亮,高兴地笑道:“姑爷!您回来了!”   穆衡轻轻点头“嗯”了一声,然后拎着沈如春往旁边一推,拧眉道:“谁准许你动手碰听雨阁的婢女?”   他语调平缓,神色也是淡淡的,但天生的贵气让他不怒自威。   只这么看了一眼,就让原本气焰嚣张的沈如春宛若被当头浇了一同冷水,心底止不住地发凉。   捂着手腕往后推了两步,跟她一道儿来的丈夫,忠勤伯长子杜荣赶紧上前来扶了沈如春一把。   那日沈家摆喜酒,沈如春没让他来,他这是第一次见到穆衡。虽是第一次见面,但穆衡的长相和气质,实在是叫人无法将他与一个下奴联系在一起。   若非方才云雀叫了穆衡一声姑爷,杜荣还当是沈家的什么亲戚。   只是……   他越看穆衡越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似的。   还没等他细想,缓过神的沈如春用力拧了他一把,气恨地瞪他:“你媳妇被人欺负了,你就这么傻站着看?!”   沈如春平日里回沈家从不愿带着杜荣一起,无非就是嫌他样貌丑类,丢她的人。   可今日听说祖母病重,还是被沈如娇给气的。沈如春听到消息的一瞬间心内千回百转。若是祖母这回抗不过去,那这就是被沈如娇给活活气死的。   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乃“十恶”之罪,犯十恶者,为常赦所不原,论律当处以极刑!   她今日把杜荣带过来,便是要让忠勤伯府做个见证,沈如娇大逆不道,竟然把祖母给活生生的气出病来。   一旦祖母挺不过去,便立刻让杜荣去报官,将沈如娇直接捉拿入狱!   若是沈如娇出了事,沈明煜焉能不着急?   到时候沈明煜再有个万一,那沈家的爵位还不是她父亲沈崇武的?   一旦她的父亲继承了爵位,她那个整日里总盘算着想要给杜荣纳妾的婆母也能消停一阵。   而最重要的,只要她娘家的地位有了提升,将来杜荣继承家业的赢面也比其他几个兄弟更有优势!   沈如春的算盘打到了方方面面,只是没想到沈如娇嚣张至此,祖母如今昏迷不醒,她竟还有闲心吃晚饭!   更让她难受的是,穆衡一出现,无论是从外形上还是气势上,都把杜荣碾压得像是个泥地里的癞蛤\\蟆。   自己被穆衡掐疼了手腕还推了一把,杜荣竟就只傻愣愣地看着,半个屁都不放,这才气得她上手狠拧了一把。   杜荣吃痛,醒过神来,到底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公子哥,哪儿能让一个下奴如此轻贱他的颜面。   “听雨阁的婢女又如何?还不是个下奴?我夫人是这府上的二小姐,也是我忠勤伯府的嫡长媳,难不成还没有资格教训一个下奴了不成?!”   穆衡凉凉地看了一眼杜荣,语气依旧平淡而充满了上位者的威吓:“自然不能。”   杜荣被他这一眼看得脊背发凉,两腿一软险些跪下,还是身后的小厮扶了他一把,才没丢丑于人前。   上回能让他有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的人,还是明王殿下。   如此说来,这下奴怎么瞧着眉眼之间与明王殿下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一瞬间心就提了起来,难不成这人与明王有什么关系?   可随后又觉得不可能,明王殿下可是天潢贵胄,怎么可能跟一个下奴有关系。   沈如春见指望不上杜荣,将他一把推开,朝着穆衡讥讽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就算入赘进了沈家又如何?你仍不过就是沈如娇身边的一条狗!一个狗奴也配当沈家的主子?   “我告诉你们,今日老太太病重都是被沈如娇气的!她若还有半点儿良心,就该道老太太床前磕头认错!   “否则,等官家的人来了,她这样死不悔改的态度,只会罪加一等!”   沈如春话音一落,只听到院门内一声娇叱。   “云锦云雀,给我把沈如春按住了!”   听雨阁的下人们闻言,立刻让开一条道儿,沈如娇寒着一张脸从门内出来。   凌厉地眼风扫过沈如春和杜荣,先上前握住穆衡的手,柔声道:“阿九莫怕,我给你撑腰。”   穆衡轻轻捏了捏沈如娇的手,只觉得柔弱无骨一般,心里头没把来惹事的人放在眼里。   他特地将手头上的事情暂时交给暗卫,就是想着回来多陪沈如娇一会儿,没成想就被两个没眼色的给搅和了。   穆衡没说话,沈如娇便觉得阿九肯定是因为方才沈如春的那几句话委屈了,一时间怒火丛生。   云锦和云雀两个见沈如娇真动了怒,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拽着沈如春的胳膊,将她直接拉到了沈如娇的面前。   沈如春气急败坏地叫骂,杜荣倒是想拦,但此刻听雨阁的护院和下人悉数都涌了出来,一下子二三十个人围着,杜荣也忍不住有些害怕起来。   但他好歹是个男人,面对妻子被人按住的场面,若不出声岂非太过窝囊?   可惜敌众我寡,杜荣只能恫疑虚喝地指着沈如娇道:“如春是你亲妹妹,你怎能如此对她?难道不怕我忠勤伯府怪罪吗?!”   方才沈如娇在屋里慢条斯理的吃完两只螃蟹,净过手,又饮了一盅淮山枸杞炖羊腩。   下人进来禀报说姑爷回来了,似乎与二姑娘和二姑爷起了冲突。   沈如娇怕穆衡吃亏,这才提裙向外走。   刚行至门前,正好听到沈如春的话,顿时明白她打的是什么算盘,冷笑一声往外走。   她这个妹夫也就见过几面,平日里未必多受沈如春的待见,如今用得着了倒是将他带出来当忠勤伯府的一块牌面。   偏她这个妹夫人长得像头猪,脑子也不怎么清醒,竟还就愿意给沈如春利用。   沈如娇嗤笑一声:“二妹夫,为虎作伥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我沈国公府再不济也是一等国公,你个三等伯爵也好在我沈家吆五喝六?沈如春既然是我亲妹妹,那我这个做姐姐的教教妹妹做人的道理,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说完沈如娇一扬手,毫不犹豫地“啪”地一巴掌,沈如春的脸上直接浮现了五个手指印。   “沈如娇!你敢打我?!”   沈如春没想到这沈如娇说教训便真打,一口恶气被激了出来,发疯似地争夺,被云锦和云雀两个牢牢地按住。   杜荣也是没想到沈如娇居然会动手打人,气急败坏地:“沈、沈如娇,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牵着沈如娇另一只手的穆衡则觉得,他的小妻子手又软又嫩,就算使足了力气也未见得能有多疼。   反倒是沈如春,瞧着面相刻薄,别再硌疼了小妻子的手。   两方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沈如梦也来了。   “二姐姐,二姐夫,你们这是做什么!”   沈如梦上前,先让人把杜荣跟沈如春给拉开,才拧着眉头看着两人道:“如今祖母病重未醒,二姐跟二姐夫既然回来了,应当先去福寿堂看望祖母,怎么跑到大姐姐的院子里来了?”   沈如娇听她这话意外地挑挑眉。   沈如梦一过来,没有跟自己发难,反倒是先是朝着沈如春和杜荣斥责一番。   不知道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   沈如娇不动声色,准备静观其变。   沈如梦不是自己过来的,特地带了沈老夫人身边的胡嬷嬷,还有姚氏身边的大丫鬟。   沈如春捂着被扇肿的脸颊,“祖母病重还不是被沈如娇气的?!你怎么胳膊肘向外拐?亏得祖母平日里疼你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她才一病倒,你就想巴结大房了不成?!”   沈如梦冷眼看着沈如春,走上前,用她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二姐心里头打的什么主意别当我们都是傻子,你想拿祖母的命换沈如娇的命,你那是做梦!”   说着,沈如梦挺起背,大声道:“二姐你胡说什么呢?谁跟你嚼的舌根子说祖母是被大姐姐气得病重?大姐姐一贯孝顺,你莫要听信谗言,伤了自家姐妹的和气。”   说着,她眼角沁出了两滴泪来,看着沈如娇,哀求道:“原本不该来打扰大姐姐,只是祖母如今命悬一线,若是没有千年以上的老参救命,恐怕……撑不过今晚啊。   “大姐姐不看别的,就念在她是你亲祖母的份上,也救祖母一命吧!”   杜荣满脸惊疑,他有些看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沈如春不是说老夫人是被沈如娇给气晕过去的吗?怎么小姨子又说不是这么回事?   杜荣没听明白,但沈如娇听明白了,沈如梦这是管她要人参来的。   难怪沈如梦会向着她说话。   她手里头确实有两只千年人参,只不过……   沈如娇没说给也没说不给,她想了想,道:“我去福寿堂看看。”   说完,又跟吩咐云锦去一趟沈明煜那儿,“告诉我哥,除非报丧,否则他不必过来。”   穆衡陪着沈如娇一道去了一趟福寿堂。   福寿堂里头死气沉沉的一片,一屋子的药味熏得人忍不住皱眉屏息。   沈老夫人紧闭双目躺在床上,头上手上都是银针,一旁的矮榻上沈崇武酒还没醒,瘫在那儿打着呼噜。   姚氏一看到沈如娇心里头恨得恨不能扑上去咬掉她身上的肉,可一想到沈如梦出去之前给她说的话,又只能咬着牙忍下来,头扭到一边去不看沈如娇。   沈如娇自顾自地上前,坐到沈老夫人的床边,凑近了看她的脸,果然灰败得跟死人似的。   宋大夫和尹大夫都在,沈如娇先问了他们二人沈老夫人的病情。   两人的说法一致,都是怒急攻心,血脉淤堵,加上人老体衰精气不足,如今只能先行针疏通血脉。   但若是没有上好的人参提气,恐怕难以回天。   听完,沈如娇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看着床上透着一脸死相的沈老夫人,沈如娇轻笑着摇摇头。   可惜了,她想。   爹娘的死还没有水落石出,若是祖母就这样死了,恐怕真相也会随着她的死一并消散。   更重要的是,若爹娘的死真的跟祖母有关系,就这样死了,是不是太过便宜她了?   沈如娇看着沈老夫人半晌,站起来往外走。   “大姐姐!”   沈如梦没得到准信儿急匆匆地跟上来,想要再求一求,无论如何祖母都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   她刚一开口,被沈如娇抬手打断。   沈如娇头也没回地道:“人参我一会儿让人给送过来。”   沈如梦脸上喜色顿生,“多谢大姐姐!”   沈如娇走后没多久,云锦便带着一个锦盒过来,沈如梦生怕沈如娇反悔似的,直接冲上去将锦盒抢了过来。   打开一看,却只有两根参须。   沈如梦一脸难以置信:“就只有这么点儿?!”   云锦面无表情地回道:“小姐说了,千年的人参,即便是只有这么一根,也足够老夫人续命了。这里面是两根,已经算是我们小姐看在祖孙的情面上多给的了。”   说完,云锦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沈如梦恨恨地跺了跺脚,这沈如娇真是半点不吃亏。   不过,她也是没想到沈如娇竟然真的会肯救祖母一命。方才她硬着头皮去求沈如娇也是无奈之举。   若是祖母真的去了,她就彻底没了依仗。   以沈如娇和沈明煜这两兄妹的性子,怎么可能容忍她们二房的人继续留在国公府?   只怕祖母落葬那日,就要将她们赶出去。   她本就婚事艰难,如今又得罪了英国公府,若再没了国公府这层依仗,将来她就只能嫁给贩夫走卒。   这叫沈如梦如何能忍?   沈如春的小算盘沈如梦再清楚不过。   从前沈如春出嫁前她与沈如春也没少互相别苗头。如今她沈如春嫁到了忠勤伯府上,自然不会在乎她的死活。   想要用祖母的命换沈如娇的命,实在是太异想天开。   若真报官,她们二房偷盗一事便会暴露出来,到那时候,不但要不了沈如娇的性命,恐怕爹娘还有她都会吃官司!   沈如梦将参须取了一条出来,拿给尹大夫请他配药。   “无论如何,都一定要保住我祖母的命!”   说着,沈如梦想要跪下。   尹大夫赶紧托了她一把道:“救死扶伤,医者本分,四小姐不必如此,老夫也会尽力行事。”   一根参须下去,沈老夫人的病情还真就缓住了。   等到了第二日,便转醒过来。   虽然性命无虞,只是难免有后遗症留下,半边的身子不能动了,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   但对于沈如梦而言,只要祖母活着,这就足够了。   沈如娇听说沈老夫人疑是中风之症的时候,还拧了拧眉头。   她之所以要留祖母一命,是为了找机会从她空中探得真相,如今话都说不利索了,要如何探听?   这事儿还没等沈如娇想明白,便又生出新的事端。   沈老夫人醒后没两天,市井间就有闲话传了出来。   说沈国公府想要与英国公府结亲,沈如娇这个当姐姐的因为婚事不顺,眼红妹妹的婚事,故意用一串儿琉璃佛珠设计陷害妹妹,导致妹妹与英国公的婚事告吹。   闲话传到沈如娇耳朵里的时候,便已经难听了数倍。   不用想也知道,是二房那边的人散播的。   如今跟英国公的婚事没了指望,福寿堂和二房的人自知理亏没脸来寻她的晦气,便想要把脏水先扣到她的头上。   否则等英国公夫人那边先把话传开了,沈如梦往后的婚事就彻底没指望了。   谁想要娶个手脚不干净的媳妇进门?难保不会为了贴补娘家,打婆家的主意。   如今这消息一传出来,英国公夫人那边定然不会为了沈如娇解释,最多就是顺水推舟。   如此一来,不但能让沈如梦显得清白无辜,顺带着又能让沈如娇原本就摇摇欲坠地名声更加不堪。   这些个闲话沈如娇听了倒是没觉得有所谓,反倒是云锦和云雀气得够呛。   云雀拿着鸡毛掸子指着二房的方向骂了一上午。   还是沈如娇劝她:“多大点儿事情,也好值得生这么大气。”   云雀气鼓鼓地叉着腰:“小姐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明明是她们做贼在先,居然颠倒是非造咱们的谣!枉费了小姐那根参须!”   “怕什么,你家小姐我什么时候在那帮人手里头吃过亏?”沈如娇把瓜子往盘子里一扔,拍拍手,拿出了一张字条,让云锦云雀两个过来。   “你们把这个拿去给咱们家的赌坊、酒楼、茶馆里头,让他们把话散播出去。知道的人越多,效果越好。”   云锦接过字条,看着看着,嘴角便扬了起来,笑着点头:“奴婢这就去办!”   当天晚上,原本就因为沈家两姐妹间的流言热闹不已的市井间又传出一条新的流言。   说沈家四姑娘倾心英国公府小公子贺明生已久,只是那英国公夫人瞧不上她,便故意为难沈如梦,说若是沈如梦能弄到高僧开过光的佛珠,就能应允这门亲事。   好巧不巧,这沈家大小姐沈如娇还真有一串佛珠乃是圆慧大师开过光的,可那是人家沈大小姐母亲留下来的遗物。   怎么可能将遗物给妹妹去做人情?   前些日子里沈府半夜火光冲天,也不知不小心走水还是恶意纵火,总之那晚便有人偷进了沈家大小姐的库房里头,摸了一串儿佛珠出来。   只是偷佛珠的人不识货,分不清冰翡翠和琉璃珠子。   这才有了前头那番流言里头说的事儿。   这条传言一出来,甭管信的人有几分,比起不知真假的前一条流言,那日沈家起火的事儿可是实打实发生过的。   这让前面原本觉得沈如娇恶毒的人悉数都多琢磨了几分。   穆衡原本还想要出手清理针对沈如娇的那些流言,见沈如娇自己出手后,便改了方向,帮着沈如娇推波助澜一番,把这件事情传播得更广。   不过两日的时间,全京城都知道了。   沈如娇晚上睡觉前跟穆衡说起这事儿来还奇怪,她横卧着,一只手撑着脑袋看着穆衡道:“这才两日,消息怎么就传遍了?你说是有人在暗中相助?还是说有人与那英国公府有仇,想要趁此机会借刀杀人?”   看着沈如娇脸上凝重的情绪,穆衡担心若是不告诉沈如娇是他让人做的,这小姑娘搞不好会睡不着觉,一直琢磨这事儿。   “是我让人帮忙去传的。”   方才还在苦思冥想的沈如娇脑袋差点儿磕到床板,惊讶地瞪大眼:“你让人传的?你哪儿来的人?”   穆衡淡淡一笑道:“之前流落街头的时候认识过几个乞丐,京城之中,这些贵人眼中的蝼蚁,反倒消息更为灵便,透过他们的嘴可一传十,十传百。”   他说的也算是实话,除了没有流落街头认识几个乞丐,但是他手底下的暗卫有混迹在乞丐之中,因此消息流通的给外迅速。   沈如娇赞叹地看了穆衡一眼:“可以啊阿九!没想到你还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人!做的不错,值得奖励。”   穆衡原本只是先让沈如娇别因为自己的举手之劳反倒陷入不安,没想到竟能让她如此欢喜,听到奖励二字,他眼中流露出几许期待:“不知夫人要奖励我什么?”   沈如娇想起新婚第二日阿九为她割伤自己,当时自己说过要赏他的。   结果赏到了今日还没兑现,这次不如一并兑现了。   穆衡原想着沈如娇会亲自己一下,没想到沈如娇却道:“明儿我让云雀带你去库房,你自己挑,想要什么尽管拿便是,你夫人我大方得很。”   穆衡:“……”   原来是要赠物……   沈如娇看他并没有欢喜之意,疑惑道:“怎么,阿九不欢喜吗?”   穆衡语气里带了几分诱导:“欢喜,不过夫人,除了这种赏赐,可还有别的?”   沈如娇一怔,库房都让他随便进了,阿九居然还不满意?   这男人的心怎么也跟海底针似的?   她琢磨了一下,觉得穆衡肯定是觉得她谢的不够诚意,顿时露出了然的笑容道:“这样,除了库房你随便挑,过两日我带你出去,万宝斋凌月阁你随便挑,你家夫人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说着她还轻浮地挑起穆衡的下巴,学着戏台上风流公子的样子,挑眉道:“不知我的小心肝可还满意?”   穆衡内心一叹,觉得等沈如娇自己开窍,喜欢上自己这事儿估计能等到下辈子去。   他伸手箍住沈如娇的脖颈将她往前一带。   还没等沈如娇反应,双唇便被穆衡给封住了。 第40章 春情   沈如娇没想到穆衡竟然会亲自己。   双唇交叠的那一颗, 柔软的触感像柔软的海草一般,从她的唇上蔓延至她的心上,抚动着, 一下下撩拨她的心尖。   呼吸都差点儿跟着一块儿停止了,沈如娇的眼睛忘记闭上,带着惊讶和一点点缓缓下坠的沉醉。   落在她眼里的, 只有穆衡俊俏的眼睛里那有些模糊的侵占性。   穆衡被她这么看着有点进行不下去,无奈地抬手,指尖抚住沈如娇的眼睛, 带着她慢慢将双眸合上。   沈如娇的视线闭合之后,唇上的感受顿时变得更加清晰而细腻。   穆衡的唇有些凉, 柔软却带着几分她所不熟悉的气息。   这陌生的气息更加加重了感官的刺激, 心上被一种禁忌之感搅得反反复复, 心头也跟着热了起来。   沈如娇呼吸不由自主地愈发沉重,只觉得双唇被穆衡含住, 齿贝也被他用舌头有些无礼地顶开。   因为就寝前用玫瑰花露淑过口的关系,沈如娇唇齿间有淡淡的玫瑰香味。   穆衡也是没想到, 沈如娇的滋味竟如此甜美,他原本只是亲一亲沈如娇,可真的含住她娇嫩柔软的双唇时, 冷静自持悉数瓦解。   唇舌交融的瞬间,沈如娇的心像被人握住,不断地揉搓着。   时而轻缓时而用力, 酸酸胀胀又被挤压出无数的甜,说不上到底是个什么滋味,让她轻飘飘的几乎要飘起来,又晕眩得想要依靠在阿九的怀中。   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阿九唇间的热度, 以及她自己的心跳声。   穆衡发现沈如娇一直屏着呼吸,怕她把自己憋出个好歹,便体贴地给了她一丝喘息的机会。   沈如娇被穆衡亲得两腿发软,缓过神来的时候,猛吸了一口气,脸红得不行,心像是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似的。   她强行镇定地把视线挪向别处,想着输人不输阵,先声夺人道:“你亲我之前怎么都不说一声?”   然而她一开口,嗓音里带了三分情/欲,又甜又软,直教人心里欲念丛生,不但没有半点儿气势,更像是在跟他撒娇。   穆衡看着沈如娇红透的耳垂,轻笑一声:“那娇娇,我还想再继续亲你,可以吗?”   沈如娇没想他居然还真说一声,不但没法回答,整张脸都彻底红透了:“你!”   还没“你”完,又被穆衡箍住了下巴,吻住双唇。   这一次,穆衡品尝得格外细致。   更为深入的缠绵,沈如娇被牵引着慢慢萌生了索取之意,学着穆衡的动作,笨拙地回吻。   待这一场交缠结束,沈如娇依依不舍地与穆衡发烫的唇分开,眼神几乎迷散了,差点儿滑到地上。   一面唾弃自己太没出息,一面像是想要找回场子似的,一口咬在穆衡的唇角上。   “要亲也是我亲你,不许你擅作主张!”   说完沈如娇立刻用被子蒙住头,转过身去强迫自己入睡。   反倒是穆衡,原本亲沈如娇那两下虽然有些意动,但还能把持得住,偏偏沈如娇咬上来的这一口,令他的“暗器”直接起了变化。   穆衡轻叹了一声,他的身子自己竟无法做主,一切的变化都在沈如娇的掌握之中……   沈如娇睡着之前情绪一直没能平复下来,以至于做了奇怪又羞耻的梦。   梦里面,她被穆衡按在床上亲了许久,好容易喘口气,想要推开他,梦境突然收缩旋转,下一瞬仿佛又回到了那日被穆衡压在床上轻薄的画面。   这一次穆衡没有停下来,扯开了她的小衣,俯首轻含,避火册子里头男女交叠的画面在她和穆衡的身上重现。   沈如娇又羞又怕,偏偏怎么也挣不开穆衡禁锢她的手,急得她直哭,凶他骂他也混不在意。   沈如娇别无他法,只能开口求饶:“不要……”   可穆衡不但没有怜惜,反倒邪性一笑,问她:“夫人不是一直盼着与我圆房,怎么这会儿竟落起泪来?莫非是阿九伺候得不好?放心,阿九还有很多厉害的法子,保证让夫人吃得饱饱的。”   沈如娇刚想要开口,衣衫被穆衡用力一扯,她人也从梦境里惊醒过来。   “娇娇怎么出了这么多汗?”穆衡一早就醒了,见到沈如娇睡梦中还眉头紧锁,不知是不是做噩梦。   正想叫醒沈如娇的时候,她自己猛然睁开双眼。   沈如娇看着眼前穆衡的脸,一时间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一开口带了几分哭腔:“你欺负我!”   穆衡一怔,瞬又反应过来,昨晚上是吓到小姑娘了,轻笑着将人揽入怀中,语气极尽温柔地哄道:“那你欺负回来好不好?”   被穆衡紧紧抱住,沈如娇也渐渐从刚醒的迷茫状态里清醒过来,意识到方才不过是做梦。   但想到梦里她那般跟他讨饶,他都没有怜惜自己的意思,沈如娇就有些气闷。   可归根究底只是到底是梦里发生的事情,她总不能任性到用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去罚阿九吧?   况且,梦里发生的事情若是阿九要追问起来,她也难以启齿。   沈如娇气鼓鼓推开穆衡:“走开,以后不许你亲我!”   穆衡笑了笑道了声“好”,随即又握着沈如娇的脖子将她带向自己,双唇轻轻一贴随即离开。   “以后只能夫人亲我。”   沈如娇没想到穆衡居然还能耍无赖,整个人顿时又成了水煮虾子,红得透透的。   而后几日,两人到真如寻常小夫妻一般,同起同睡,同桌用膳。   穆衡白日里借着沈明煜的名义外出做事,而沈如娇这两日也有些忙碌。   眼下正值秋收,也是田庄上的账目每年都要进行盘算的日子。   沈如娇每日光是应付账本就要花费大量时光,忙起来午饭都只能草草了事。   晚上等穆衡回来之后,两人一道用完饭,或手谈一局或看看话本书籍,闲谈片刻,情感还真有了几分升温。   只是偶尔间歇下来的时候,沈如娇就会想到那晚的亲吻。   后来的几日,虽然偶尔穆衡还时会拉着她轻轻在唇上落下一吻,但都没有像那日似的,唇舌交融,情动难耐。   当时她实在是太过紧张了,如今冷静下来就觉得既然亲都亲了,就该趁势进行下去才是,怎么能就因为害羞而白白浪费了大好的机会?   可一回想当时那亲近的热度和缠绵的滋味,沈如娇又心如擂鼓,整张脸红得要滴血似的。   云雀不明所以,还问道:“小姐,你脸太红了吧?莫不是昨夜受凉发热了?”   说着还要来摸沈如娇的额头,被沈如娇拍开:“我没发热,我就是……天热,秋老虎还没过去不是!”   云雀看着今早新落的一地树叶,疑惑地挠挠头:“这都快中秋了,哪儿还有秋老虎啊……”   云锦走过来见云雀还在喃喃自语地看叶子,戳了戳她脑门儿:“傻子。”   云雀:“???”   这几日沈如娇也琢磨出一点味来了,阿九虽然嘴上没有明说,但沈如娇从小到大从不缺少追求之人,自然看得出他对自己是有意的。   衣食住行处处体贴,夜里睡觉也不像以往,泾渭分明,总要将她搂在怀里。   好几次,她都能感受到穆衡身上的变化。   没有醉酒的沈如娇自然知道穆衡身下的“暗器”是个什么东西。   但不知为何,他那东西都已经起了变化,却始终不肯往下再走一步。   沈如娇暗自琢磨,该不会还是因为上次的原因,让阿九以为自己不愿与他圆房吧?   而后的几日,沈如娇夜里特地换了轻薄的寝衣,又忍着羞赧之情,主动地往穆衡怀里钻了几会。   这么明显的暗示,阿九应该明白她的心意了吧?   沈如娇甚至都感觉到穆衡的“暗器”顶住自己了,偏偏他总能忍住不越雷池半步。   沈如娇觉得这事儿可太奇怪了,但这种事情她又不好去问哥哥,好友顾绵春又远在南疆,明年才能回来。   苦思冥想一番,沈如娇估摸着阿九心里头可能有个心结,否则怎么可能到今日还能忍得住?   以沈如娇的性子而言,心里有了疑问可憋不住等阿九自己想通,寻了一日入睡前试探着问他。   “阿九从前真没有过心上人吗?”   穆衡知她心里想什么:“夫人上回不是问过?遇到夫人之前不曾有过。”   沈如娇斟酌了一番词句才道:“可你这般俊俏,即便是山上道观,乡野之地,也会有姑娘倾心你才是。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被姑娘轻薄过?或是你曾与人有过肌肤之亲?但并不愉快,因此留下了阴影?”   穆衡:“……”   这小姑娘脑子里头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之前觉得我不举,现在又觉得我心里有阴影了?   “道观乃清修之地,没什么香火客,不过就是观主和几个道人,每日劳作修行。我自小在山间长大,所遇女子不过一手就能数的过来,因此不曾有夫人所说的这些事。”   穆衡在道观的时候为了避开明王的耳目监视,也为了自身的安全起见,蓄须散发,整日里宽袍遮身,看起来像是个疯子,偶然遇见一二村女上山,见到他也都躲得飞快,哪儿可能倾心于他。   沈如娇却是不信。她自小在京中长大,见过各式各样的男人,别说恬淡寡欲,有几个能忍得住不尝荤腥?   她如今正直最美的年纪,阿九日日与她相伴,夜夜共枕而眠,若是他不喜欢自己便罢了,可之前她都三番五次地凑上去了,后来他们都已经亲吻过了,可他怎会半点儿不动心思?   还是说,她勾引人的法子不对?   沈如娇心思一动,把云锦云雀两个叫进来,“给我梳个男子的发髻,再把哥哥六年前的衣裳找出来,我估摸着能穿。”   云锦闻言也不多问直接去找沈明煜从前的衣裳去了。   云雀原地未动,一脸疑惑地问道:“小姐扮男装是要做什么?”   沈如娇神秘一笑,握住长发比照男子束发的方式对着镜子照了照,“我去学学,到底怎么能勾引男人。”   云雀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勾引谁?姑爷吗?   小姐这么漂亮还需要勾引姑爷?   这种事情还有地方可以学的吗?   她上前帮沈如娇束发,心里纳闷不已:“小姐要去哪儿学……?”   沈如娇将自己的远山眉画成英朗的横眉之后,拿过幞头,将束好的发牢牢地罩进了幞头内:“自然是平旌坊了。”   听到“平旌坊”这三个字,云雀惊呼出声:“小姐你要去逛花楼?!” 第41章 秘药   41   “小姐你要去逛花楼?!”   沈如娇回头看了她一眼:“大惊小怪, 花楼怎么了,花楼不也是人去的地方?”   “可是小姐,花楼里接待的都是男客, 你这样过去万一看到一些不堪入目的东西怎么办?!”   “啰嗦,不但我要去,你跟云锦两个也赶紧换上小厮的男装, 陪我一起。”   “什么?这……”   云雀还想再劝两句,被沈如娇瞪了一眼之后便噤声了。   她家小姐打定的主意从来都不会轻易更改。   梳好头发,云锦也把衣裳找了出来。   沈明煜六年前的身量跟沈如娇还真是大差不差, 穿上之后,将衣长略微调整一番, 再将眉毛描粗描黑一些, 还真有几分翩翩公子的范儿。   沈如娇转了个圈儿, 问道两个婢女:“如何?”   云雀点头道:“风流倜傥!”   云锦也笑道:“英俊迷人!”   沈如娇勾唇一笑,“走, 逛花楼去!”   京城之中的花楼大多都在平旌坊中,其中以春宵楼和翠红苑最具盛名。   春宵楼的花娘们多以才情出众着称, 据说春宵楼的花娘出阁前以琴棋书画为媒,唯有能入得花娘青眼之人方能获得竞拍初夜的资格。客人也多是文人墨客,自诩才子的道貌岸然之辈。   而翠红苑则以花娘娇媚而闻名, 无论是花娘的相貌还是身段,即便放在全京城那都是出类拔萃。今年花娘之选,也是翠红苑的花娘得了花魁, 听说这位名唤丽娘的花魁,光是跳跳舞就能引得无数男子豪掷千金。   这才是沈如娇想要观摩的对象。   申时不到,翠红苑的客人们不多,沈如娇来的时候还有些花娘刚刚起床。   接引客人的女侍领着沈如娇和同样扮作小厮的云锦云雀两个一路到了厢房之中。   这翠红苑的厢房与沈如娇见过的都有些不同, 进门之后,对面的墙上是推拉的窗户,打开之后,正好能看到一楼正中央的高台。   高台之上是几个不怎么有名气的小花娘,有弹曲儿的,有唱词的,也有挥着衣袖跳舞的。   模样生得娇俏,她们身上的衣裳也一个比一个轻薄,内里的小衣几乎能看得清颜色和纹饰。   沈如娇看得都不由地脸热。   云锦红着脸不敢往下看,“小姐,这实在是……”   沈如娇手指比在唇边,“别叫小姐,叫少爷。”   云锦点头道:“是少爷。少爷,这种地方还是不宜来的,咱们回去吧?”   说着云锦还想叫上云雀跟她一起劝沈如娇,没想到一回头,云雀趴在窗户前的栏杆上趁着脖子往下看,边看还边点评:“少爷,你瞧,那个弹琴的花娘长得多喜庆,光看她笑我都觉得开心。”   沈如娇想到出门前,最极力反对的就是云雀,结果来了之后,瞧得津津有味的也是她。   凑到窗边跟云雀两个人一起探着脑袋往下看,□□的,客人三三两两,多是坐在下面听曲儿饮酒,并不如沈如娇所想象的一般,醉生梦死的□□之景,反倒与一般的酒楼无异,只是多了几个漂亮花娘作伴。   那些个花娘除了穿着大胆,倒也无甚太过出格之举,沈如娇看了半晌觉得没意思,不知那位能引得众人豪掷千金的花魁是否能有点儿可汲取的长处。   恰逢女侍端着酒水小菜进来,她便问了一嘴。   “小娘子,丽娘现下可有空闲?”   女侍闻言笑着抬头,正要回话的时候看到沈如娇精致漂亮的脸,妖精似的一双眼睛灵动剔透,看呆了一瞬,还是一旁的云锦又替沈如娇问了一遍,她才回过神来。   这样好看的一张脸,比女子还要精致粉嫩,再一细看,耳朵上的两个耳洞十分瞩目。   到底是花楼里头侍奉的侍女,从最初的惊艳中脱离出来便看出了沈如娇是女扮男装。   而这两个样貌清秀的小厮,也都是女子。   女子进花楼的事情也不算罕见,好奇者是一,更多的还是来找麻烦的。   去年丽娘夺了花魁之后,引来不少狂蜂浪蝶,不惜花费重金来求一夜春宵。   翠红苑因此赚了个盆满钵满,但也因此,惹了不少是非出来。   像沈如娇这等漂亮又满身贵气的小娘子,出身高门世家,心气儿也高,自然受不了自家丈夫被一个秦楼楚馆的花娘占据。   但出身和修养又让她们拉不下脸皮来与一个花娘理论,便特地乔庄了前来,花点儿银子再搬出娘家的势力来敲打威吓一番。   这一个月里头,已经有三位与沈如娇一般的夫人来找过丽娘了。   这种客人不能得罪,也不能任由她们胡来,侍女浅浅一笑:“公子且等等,我们丽娘还未起呢,不如我先找两个姑娘来为公子弹琴唱曲儿解解闷儿?”   沈如娇摆摆手:“不必了,我且等着便是,待丽娘起了烦请小娘子帮我相请。”   听沈如娇这般说,侍女更加确定了,这就是来找麻烦的 。   她笑着应了声“是”然后退下,赶紧去找老板娘秦妈妈通报一声。   不多时,秦妈妈摇着帕子敲门入了沈如娇的厢房之内。   秦妈妈年过四十,保养得宜,风韵犹存,一双杏眼见人先笑一看便知年轻时是个拔尖儿的美人。   “小公子是头一回来咱们翠红苑吧?可是特地为了我们丽娘而来的?”   厢房内铺的是驼绒毯,设矮案蒲团,秦妈妈一进来便往沈如娇的身旁跪坐了下来,亲自为沈如娇斟了一杯酒。   沈如娇觉得这老鸨似是话里有话的样子,接过酒杯没饮,放在了桌上,勾唇淡淡一笑道:“的确是第一次来,耳闻贵苑花娘娇媚多情,妍姿妖艳,以花魁丽娘为首,神摇目夺,直教人魂牵梦绕,我也不能免俗,特地闻香而来。”   秦妈妈这把年纪阅人无数,那些个为了自家男人而来的小娘子们眼中大多饱含怨气,无论哪个瞧见她们这些个欢场女子不是嫌弃,便是迁怒,少有眼前这位小娘子一般,眼神清澈,无半点儿愁绪,更没有怨恨之情。   难不成,是谁家的小姐贪玩好奇,才扮作男装?   若是如此,倒还好办了。   秦妈妈咯咯一笑,道:“小娘子,我就同你开门见山地说吧,咱们这翠红苑啊,虽然是有钱便是爷,但行有行规,确实不接待女客。况且您也知道,咱们丽娘可是赢了花魁之选的花娘,想要见她一面啊,不是说有钱就成的。”   沈如娇梗了一梗,没想到自己悉心做的伪装竟然被老鸨一眼识破,当即生出几分窘迫。   云锦和云雀两个也因为紧张红了脸。   不过来都来了,总不能因为被人瞧出来就退缩。   沈如娇清了清嗓子,道:“既然被您瞧出来了,我便实话实话吧。我今日叨扰贵苑便是想要见一见丽娘,我知道像丽娘这样的花魁炙手可热,不过我只想问她几个问题,耽误不了您赚钱的工夫,价钱您尽管开便是。”   秦妈妈听沈如娇这话有些奇怪,道:“您有什么问题想要问丽娘,不如先说来听听,丽娘是我一手栽培起来的,大事小事没有我不晓得的。若我能答得上来,您只要将酒钱付了便成。”   沈如娇咬了咬下唇,有些犹豫,不过秦妈妈这话似乎说的也不错。   花楼的花娘们每一个都是经过老鸨的手□□出来的,若是向老鸨取经,似乎更为直接一点?   她忍住羞耻之心,朝着秦妈妈招了招手,让她靠过来,然后在其耳边小声地问了几个问题。   秦妈妈起初见沈如娇如此神秘小心,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问题,拧着眉凑上去,听到沈如娇的问题后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哎呦我的天,小娘子这等天资绝色,竟还要费事来我们这种欢场求经问道?”   沈如娇顿时脸上羞红一片,生出几分恼怒。   “这有什么可笑!”   见沈如娇真生气了,秦妈妈忙收住笑,用帕子拭去眼角笑出的泪痕,道:“小娘子何必费这等事?我这儿有个好东西,赠予你便是。”   秦妈妈让沈如娇稍等片刻,出去两炷香的工夫又折了回来,手上多了个小瓷瓶子。   “给,小娘子回去将此物放到酒水之中,只要饮下,任你是什么贞洁烈……郎,都能化成绕指柔。”   秦妈妈朝沈如娇眨眨眼,附在她耳边轻声道:“男人这东西我见多了,食髓知味,一旦尝过了甜头,便再也抵不过那二两肉的冲动。到那时候,小娘子就不是头疼该如何求欢了,怕是要日日腰酸腿软下不来床。”   沈如娇虽然被秦妈妈这话说得脸上滚烫,但手却握紧了小瓷瓶。   这玩意,真那么好用?   从翠红苑回来的路上,沈如娇再三叮嘱,今日的事情绝对不能说出去。   不然一旦叫哥哥或者阿九知道,她这脸就彻底丢尽了。   以哥哥的性子,定要追在她的身后念个没完没了。   让阿九知道她为了跟他圆房不择手段到这个地步,她往后还有什么颜面在面对他?   光是想想,沈如娇就能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云锦道:“小姐放心,我跟云雀你还不晓得吗?”   云雀也用力点头道:“我跟云锦都不会往外说的,不过小姐,那个药,你真要用吗?”   沈如娇也犹豫,看着手里的小瓷瓶,一路回到听雨阁也没下定决心。   给阿九下药这种事情,实在是有些卑鄙,可阿九迟迟不再进一步,她总不能自己硬来吧?   沈如娇犹豫了半晌,觉得还是不能做这种事,否则与那些个逼良为娼的禽兽何异?   她刚想叫云锦,让她把这小瓷瓶远远地扔了。   可刚一张口,又顿住。   沈如娇咬着下唇,望着手中的小瓷瓶看了又看,最终将它放到了床头八宝格里的药匣子中。   作者有话要说:  穆衡:我想试试。   沈如娇:不,你不想。 第42章 寿宴   翠红苑这事儿沈如娇和云锦云雀两个避而不谈, 倒也算瞒了过去。   装了虎狼之药的小瓷瓶被沈如娇收好后,眼不见为净,她觉得圆房这种事情还得是你情我愿才对。   不管阿九心里是为了什么迟迟不肯向前一步, 她既是阿九的妻子,就该解开他心结,而非用些不入流的手段。   原想跟穆衡吃过饭后谈一谈, 结果晚饭前沈明煜过来了,跟她说过几日是顾相的寿辰,要带着沈如娇和穆衡一道儿去一趟顾府贺寿。   从前沈崇文还在的时候, 倒是与顾家常有往来,只是沈如娇到底是闺阁未嫁之女, 不好轻易上门, 因此鲜少会与父亲兄长同行。   沈崇文过世之后, 沈家两兄妹服丧之中,更是不宜登门拜访, 惹人晦气。   沈如娇有些奇怪:“哥哥怎么今年想到要去顾府贺寿了?往年不都只是送贺礼过去?”   沈明煜笑了笑道:“孝期已过,而且今年你不是也成家了吗?恰逢是顾相的整寿, 自然应该亲自登门庆贺。再说,你小的时候,顾相来咱们家还抱过你呢, 你还尿了人家顾相一身,记得吗?”   沈如娇面上一窘,没想到哥哥竟会说这些, 怏怏不乐道:“去就去,说这些陈年往事做什么?既然登门贺寿,那贺礼是否也该重新置办一番?还有你、我和阿九的衣裳,也没来得及做新的。哥哥你也是, 既然要去怎么不早些跟我说,事到临头了,我哪儿来得及张罗?”   说着说着,沈如娇一算日子,可不是没两日了!   沈如娇赶紧叫云锦去跟万宝斋的人说,请他们过府一趟。让云雀去把库房的册子拿来,她再挑一挑,给贺礼再增添一些。   万宝斋的人当夜就赶过来,好在之前刚做了几身新衣,不必重新裁量,只要挑选好了料子和样式,赶工三日就能将衣裳做好。   时间虽然紧迫,忙了两日,沈如娇把给顾相送的贺礼准备得当,待万宝斋把衣裳送来,试穿一遍再略作整改,也到了顾相寿辰的日子。   顾相为人清廉,不喜奢华,因此沈如娇为哥哥和阿九挑选的衣料款式都是内敛含蓄的暗绣云锦圆领袍衫,乍一看柔和低调,细看暗绣的银丝若隐若现,既不会显得浮夸,还有几分不张扬的贵气。   沈如娇自己穿一身直领襦裙,浅杏色芙蓉花上衣,裙子则是水色蝴蝶撒花群,挽了个垂云髻,浓密乌黑的发丝间别着一直粉玉簪。虽是妇人扮相,却仍透着一股子少女的娇俏。   一行人出发前往顾府,沈明煜和沈如娇坐在马车里,穆衡则骑着马跟在车旁。   沈如娇没觉得怎样,沈明煜这一路上是如坐针毡,哪怕是太子殿下自己要骑马,他们这也是以下犯上了。   沈如娇还觉得哥哥这一路额头冒虚汗,别又是病了,担心半晌问东问西。沈明煜则是有口难言,搪塞而过。   长房一家出门后,消息也到了福寿堂那边。   沈如梦正伺候着沈老夫人喝药,自从用了沈如娇送来的参须后,沈老夫人便从鬼门关上讨回了一命。   期间魏江氏倒是来看过一回,见沈老夫人半个身子都动不了,话也说不利索的样子,便嚷嚷着要去找沈如娇讨个说法。   还是沈如梦给拉住了,眼下她不能再得罪沈如娇,否则,一旦祖母出事,她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指望了。   只能先忍着,起码要忍到她的婚事有了着落,到时候,新账旧账就能一起清算!   听到沈明煜和沈如娇出门去相府贺寿的事情,沈如梦脸色沉沉。   顾相五十大寿,前去贺寿的人自然不会少了,朝中官员还有世家豪门的子弟,难得的一个机会能见到众多未婚的青年才俊。   顾府既给沈家送了请帖,她也是有资格跟着一道儿去的。   沈明煜便罢了,沈如娇竟连问都不问一句。   上回洛府的赏菊宴也是如此,待沈如梦得知消息的时候,都已经是洛家赏菊宴过去的第二日了!   大房的人当真是全然不将人放在眼中!   沈如梦看着服了药昏沉的沈老夫人,心中暗暗计较起来。   祖母如今半瘫在床上,尹大夫的施针之术虽颇有疗效,但等祖母恢复得跟常人一样,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母亲又是个撑不起来的,她若不为自己打算,就成了家里头过的最差的一个了。   将药碗放下后,沈如梦同胡嬷嬷借口要去买丝线沈老夫人绣百寿图祈福,回去房内换了身衣裳,又细细地上了妆容,立刻出门直奔顾家。   沈如梦催着车夫道:“抄近路走,越快越好。”   车夫听命一扯马绳,往小巷子里去了,抄了几条近路,还真赶上了沈如娇他们的马车。   只是路上途径坊内市集,不小心撞翻了一家鱼档装着鱼杂碎的箩筐,沾染了不少鱼腥。   沈如梦捏着鼻子下了马车,让车夫先将马车好好冲洗干净再回来接自己。   眼看着沈如娇等人就要进顾府的大门,沈如梦顾不上仪容,提着裙子小跑了两步,刚要进去被门口的家丁拦了下来要请帖。   沈如梦指着前面沈如娇的背影道:“我乃沈国公府上的四小姐,与我大姐姐和大哥哥一道儿来的。”   说完,沈如梦朝着沈如娇喊了一声:“大姐姐!”   沈如娇听到沈如梦的声音,一脸莫名地转过头来,果然看到沈如梦正朝着自己招手。   沈明煜眉头一沉:“她怎么过来了?”   看到门口络绎不绝的车马上下来的人,一息间,沈如娇便知道了沈如梦打的算盘。   沈如娇掉过头来往回走,沈明煜和穆衡互看一眼,立刻跟了上去。   沈如梦见沈如娇肯回来,异常乖巧地行了礼:“大哥哥、大姐姐。”   看到穆衡的时候,沈如梦微微一窒。   之前在婚宴上初见这个男人的时候,觉得他英俊清朗,是难得的美男子。后来再见的几回,都因为各种事端让她无暇顾及其他。   今日这般近距离地看到穆衡,一身玄青色长袍的穆衡,芝兰玉树,悠然自若的气质令沈如梦心狂跳了几下,脸红着道了声:“大姐夫。”   沈如娇不爽地看了穆衡一眼,长得这么好看做什么,净招蜂引蝶!   穆衡不明所以,还以为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小妻子,便伸手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握住沈如娇的手,轻轻扯了扯,算是哄她。   沈如娇被他这番小动作弄得心里麻酥酥的,但脸上仍旧是不怎么愉快。   她往前迈了一步,将穆衡挡在身后,才要开口,问道一股子咸鱼腥气,先捂住了口鼻,拧眉道:“你既要擅作主张硬跟过来,便该知晓到人家家里做客的礼仪。一身的腥臭之气,你是刚从池塘里滚过不成?”   站在人来人往的相府门口,沈如娇这话音量虽不大,但路过的人也能听得清楚,纷纷回头来看着沈如梦。   沈如梦瞬时羞恼不已,这沈如娇定是故意的!   但若是在这儿跟沈如娇吵起来,丢的还是她自己的人。   沈如梦咬了咬牙又忍了下来。   “大姐姐教训的是。”   沈如娇知道沈如梦今日是为了那些个青年才俊而来,自然不会与自己起冲突坏了她大家闺秀的形象,便按着沈如梦多斥责了几句。直说得沈如梦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还笑着相迎,沈如娇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沈如梦道:   “顾府可不是你平日里结交的那些人家,今日来的也都是正经的贵客。收起你的那些个小心思趁早滚回去,别想着能在这儿攀附上谁。若是得罪了什么人,别指望着我会救你。”   沈如梦捏着鼻子受了沈如娇半天磋磨,哪儿可能就这么打道回府,讪讪一笑:“大姐姐放心,我一定循规蹈矩,不会丢沈家的颜面的。”   沈如娇知道沈如梦是不会轻易回去的,不在意地一笑,撂下一句:“随你,不过请帖只有三个人,你只能凭自己的本事再弄一张了。”   说完,沈如娇对她冷笑一声,转身拉着穆衡跟哥哥一道儿往里去了。   沈如梦没想到沈如娇竟然如此无耻!看着他们兄妹两的身影,眼中恨意丛生。   等有朝一日她得以飞上枝头之时,定要让沈如娇这个贱人跪在她的脚下摇尾乞怜!   没有请柬也无人带领,自然是进不去当朝一品的丞相府。   沈如梦恨恨地跺了跺脚,只能先打道回府,再做打算。   正转身要走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问道:“前面可是沈家四小姐?”   沈如梦疑惑地回头,看到一五官生得浓桃艳李般的女子正浅笑地看着她。   “正是。”沈如梦细细打量来人,发现女子有几分面熟,再一细想便记了起来,顿时露出讶异的神色。   叫住她的人居然是冯家三小姐是冯馨缈。   沈如梦曾与冯馨缈有过一面之缘,因其姑母是当今皇后,表哥又是明王,沈如梦这才将其长相记在心中。   她虽疑惑冯馨缈为何会知道她是沈家行四,但更多的是惊喜。   她以往结交的不过都是些六七品的小官之女,若能搭上冯馨缈,嫁入高门的机会也会更大一些。   沈如梦忙满面笑容地上前见礼:“见过冯姐姐,没想到冯姐姐竟然认得我?”   冯馨缈当然不可能认得一个落魄国公府的二房之女,只不过方才她下马车之前,又瞧见了那日在玲珑阁拒绝了她的穆衡,以及他身边的沈如娇,随行的还有一男子,冯馨缈虽从未见过,但略一想便知道应该是那位缠绵病榻身子骨半截入土的沈国公。   虽一脸病容,但模样却生得不错,与穆衡不同,文弱之气更重一些,细眼长眉鼻如玉葱,像个细致易碎的瓷娃娃。   上回玲珑阁里沈如娇和穆衡狠下了她的面子,这事儿冯馨缈一直记在心里没忘。只不过临近太子归朝之期,皇帝姑父近来又生了明王哥哥的气,皇后姑母特地宣她进宫,耳提面命一番,让她近来不要惹事,否则皇帝迁怒到冯家头上,她也没办法保全冯馨缈。   因此,冯馨缈这段日子收敛了许多,今日顾相寿辰,她自然得前来庆贺。   没想到就在顾府门前碰上了。   一段日子不见,冯馨缈不但没有对穆衡减少兴味,再见到此人之时,愈发对他的俊俏模样迷恋不已,更加想要将此人握于掌中。   她看到沈如娇正对着一女子说些什么,随后极为不屑地笑了笑,撇下那女子进了顾府。   冯馨缈便问道身边的婢女:“那女的是什么人?”   婢女探出头去瞧了一眼,道:“似乎是沈国公府上二房的四姑娘。”   沈国公府长房与二房不睦之事,这段日子早已传的风风雨雨,冯馨缈自然也听过一耳朵。   她看到沈如梦眼中掩不住的阴毒怨恨,笑了笑,送到手上的棋子,不用白不用。   冯馨缈这才下了车,唤住打算回去的沈如梦。   听沈如梦说竟认得她,那便是她们从前在什么场合里遇见过,不过一个国公府的二房之女,她即便是见过面,也不可能记得住。   “上次便觉得与妹妹投缘,只是也没能说上几句话。方才瞧着背影觉得与妹妹有几分相似,想着若真是妹妹,错过岂不可惜?这才厚着脸皮叫妹妹留步,却不想竟真是妹妹,倒是老天赠予的缘分了。”   听冯馨缈这话,沈如梦眼中顿时迸发出喜色。   她万万没想到,冯馨缈竟真记得自己!   虽然冯馨缈在京中的名声不大好,但她可是实打实的名门贵女,又有皇后娘娘与明王殿下为止撑腰,即便是再出格之举,也有人为其兜着。   之前那探花郎那般激动地跳河自杀,最后不也忍气吞声地算了吗?   沈如梦只觉得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忙道:“上次在刘府的春宴之上偶然得遇姐姐,见之惊为天人,没想到这世间竟有姐姐这样光彩夺目的女子。   “妹妹蒲柳之姿,自惭形秽不敢上前扰姐姐清净,却不想姐姐竟还记得我,真叫妹妹好生感动。”   冯馨缈心里冷哼一声,沈如梦这种人她见得多了,尤其她眼中的贪婪之色,冯馨缈再熟悉不过。   不怕沈如梦贪婪,她要的便是沈如梦贪恋权势的欲望。   冯馨缈握住沈如梦的手,问道:“妹妹今日也是来贺顾相寿辰的?”   沈如梦脸色略略有些尴尬,笑了笑道:“原是想要来为丞相庆贺,只不过……”   她咬着下唇,颇有几分难堪地启齿:“只是妹妹我没有请柬,便是有心也进不去这相府的门。”   冯馨缈不在意地拍了拍沈如梦的手道:“这有何难?我带你进去便是,正好我也想跟妹妹好好聊一聊呢。” 第43章 落水   沈如梦喜出望外, 没想到冯馨缈竟然会愿意带自己进去。   两人并肩而行,冯馨缈的身上时不时地有一股幽香传来。   沈如梦正是要巴结冯馨缈的时候,自然少不了要夸赞一番:“不知姐姐用的什么熏香, 味道竟如此特别,香而不腻,沁人心脾。”   冯馨缈笑了笑道:“倒也不是熏香, 妹妹闻到的香气乃是香云锦自带的,自然与众不同。”   冯馨缈穿着的对襟长衫用的是西南属国进贡香云锦所制,不但色泽艳丽, 还有淡淡香气,久洗不变, 仍有香气扑鼻。   沈如梦从前只是听说过香云锦, 今日见到实物, 顿时露出羡艳之色。   这等贵重的料子,就是宫中也未必有几个嫔妃能用得上, 冯馨缈竟然就有一件!   看她的语气,仿佛这香云锦也与那蜀锦宋锦一般, 是她想穿便穿,没什么特别之处。   可见其平日里没少见好东西。   皇后娘娘也当真是疼爱她这个侄女。   “原来竟是香云锦!”   沈如梦知道越是冯馨缈这样的贵女越喜欢旁人的吹捧,她自然是不吝赞美之词, “怪道方才一见到姐姐便觉得眼前一亮,姐姐生得花容月貌,也只有香云锦这样的珍品能衬得上姐姐的好颜色。妹妹今日倒是跟姐姐身边长了一回见识, 这可是寻常人所不能比的。”   冯馨缈淡淡地笑了笑:“妹妹若是喜欢,我那儿还有几匹香云锦,颜色素雅正适合妹妹这等清秀佳人,赶明儿找人给你送去。”   厌恶冯馨缈的人多, 想要巴结冯馨缈的人更多,这种奉承话她平日里也没少听,沈如梦的恭维都是她听腻了的,自然不会真的放在心上。   不过是看她有用,才放下个诱饵。   沈如梦果然眼中露出喜色,若是能得一匹香云锦,哪怕只做一件上衣,都能让人高看她一眼!   沈如梦虽然极为想要香云锦,但是面上还得推让一番:“那怎么好意思,毕竟这香云锦可是贡品。”   “难得妹妹跟我如此投缘,不过是几匹缎子,哪有舍不得道理?”   “那我先谢过姐姐了。”   **   因今日来客众多,男女分设两席,女客都在相府的花园之中,虽值秋季,但白日里的阳光正好,晒在身上也不觉寒冷。   方才沈如娇进来的时候,原本热闹相谈的女客们齐齐默了一默。   沈如娇之前就有克死父母有了的名声,加上与长公主不睦,众人对她总是忌讳一些。加上孝期之中,宴请聚会也从不曾给沈家递过帖子,因此众人也是许久没有见过沈如娇了。   前些日子又听说,沈如娇竟在洛家赏菊宴上抽了杨旅帅三鞭子,这件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在她们看来,女子坏了名声,既选择了招赘,就该好好地待在府上,避免在人前露面。   哪里能跟沈如娇这般,四处招摇不说,居然还敢拿鞭子抽人?光是听着都心惊肉跳。   在场的都是极重规矩的名门贵妇,自然瞧不上沈如娇如今的做派。   一时间无一人来与沈如娇搭话。   顾夫人祁氏是今日寿宴的席的主理之人,自然不能让场子冷下来。   而且昨晚丈夫特地嘱咐了她,今日别人都可以怠慢,唯独不能怠慢沈如娇。   祁氏虽不知缘由,但丈夫的话她还是要听的,笑着上前招呼沈如娇:“沈大姑娘,我们可是好久没见了,上回见你都是四年前的事儿了。来来来,你与我坐一处,我们好好聊两句。”   面对祁氏的热情,沈如娇虽然意外,但脸上未显,礼貌地笑了笑,与祁氏见了礼,然后与她到一旁闲话,场间气氛才又慢慢重新热络了起来。   话没说几句,众人突然又是一默。   沈如娇抬头望过去,之间花园门口进来两人,一个是那日与她先争粉玉后抢夫君的冯馨缈,而另一个倒是叫沈如娇有些意外,居然是方才被她堵在门外的那个处处钻营的四妹妹沈如梦。   沈如梦看到沈如娇望向自己,立即颇为得意抬起下巴。   你不带我进来又如何?我自有办法能进得来!   只不过沈如梦没想到顾相的寿宴竟然是男女分席,进来之后沈如梦还有些失望,这让她还如何去结识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和豪门望户的公子郎君?   失望了一瞬后,沈如梦又重新振作起来。   无论如何,她今日也算有所收获,能与冯馨缈结交,往后何愁不能结识更多权贵?   而且今日的寿宴之中,也有不少名门世家的夫人和太太,她能在这些人面前先混个脸熟也好过四处瞎碰。   可惜沈如梦忘了一件事,若说沈如娇后来的骄横做派不讨在场众位夫人太太们的喜欢,这冯馨缈的荒唐放荡之举更是让所有的夫人太太都深恶痛绝。   因看在皇后娘娘和明王的面上,即便再厌恶其人,她们也只能捏着鼻子忍耐。   但对于冯馨缈身边的人,她们自然视为一丘之貉,能与这种败化伤风的人为伍,能有什么好东西?   若是贪恋冯馨缈背后的权势,就更见其人品低下,目光短浅。   这样的人,哪里能娶回去当儿媳妇?   沈如梦见众人纷纷看向她和冯馨缈,还暗自窃喜,觉得今日是她露脸的绝好机会。   祁氏见又冷场下来,内心也是无奈。   这冯馨缈是皇后的亲侄女,更加怠慢不得,只能先歉然地同沈如娇笑道:“沈大姑娘稍坐,我去招呼一下再来陪你说话。”   沈如娇自然晓得张罗寿宴的女主人的忙碌,笑道:“夫人尽管去忙,我赏鱼一样自在。”   祁氏一走,旁人自然不会想要来与沈如娇搭话交际,她自己独坐一处倒也不觉得冷清,与其虚与委蛇地挂着一张面具与旁人应酬,她宁愿自个儿独处,还更加自在一些。   虽是寿宴,但不会只是吃顿饭了事。   顾夫人在花园之中也增设不少在开宴之前,供宾客玩乐的事物,喂鱼赏花儿,品茗下棋,还有笔墨纸砚随时可供客人挥毫泼墨。   沈如娇便是坐在凉亭之中,案几之上有茶饮点心,今日阳光和煦,晒在身上并不烫人反而带着融融暖意。   她手里头握着一把鱼食,不时地洒下几粒,鱼儿们一哄而上争抢一番,又缓缓散去。   沈如娇心不在焉地撒着鱼食,心里头惦念男客那边的情形。   不知穆衡与哥哥可还安好?   她虽惦念但也不会太过于担心,毕竟顾府和洛家可不一样。   顾相为人正直清廉,即便有那狗眼看人低的趋炎附势之辈,除非是不想要前程了,否则绝不敢在这里造次。   沈如娇手里的鱼食本就不多,她撒了没几下下,手里头就空了。   瞧着鱼群里头有一尾金红色的鲤鱼,在阳光下晃着尾巴的模样极美,可惜体型娇小挤不进去,难以从众多鱼口之中抢得鱼食。   正想让云锦去再拿些鱼食过来,只听到旁边有人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有些人啊,先克死双亲又克死未婚夫,明知自己命不好,偏偏要来顾相的寿宴上给人徒增晦气。也不知是哪儿修炼出的厚脸皮,真是匪夷所思。”   沈如娇微微偏头,就看到洛家二小姐洛楚楚跟程茹宜两个人,不知何时来的。   方才她还觉得在顾相府上,怎么着也不会有人这般没有眼色,敢在顾相府上张狂挑事儿,结果还真就有那等不长眼更不长记性的人。   洛楚楚自然是知晓利害关系的。   上次在自家府上没能给沈如娇好看便罢了,还惹得自己一身骚,不但被母亲训斥一番,连父亲也罚她去祠堂跪了三个时辰!   她父亲还亲自备礼登门去与杨义道歉!   这些日子,她只要想起沈如娇,就想起那日的耻辱和跪了三个时辰后腿疼得站都站不起来的场景。   今日来为顾丞相贺寿,出门前洛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今日务必要好好表现,一定要在顾夫人面前博个好印象。   自古男婚女嫁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日与顾知涧相看虽然未成,但只要顾知涧的婚事一日未定,她洛楚楚便有机会。   今日的寿宴就是极好的机会,若能在顾夫人面前露个脸,让她喜欢洛楚楚,有心让洛楚楚成为她的儿媳,那即是事倍功半了!   洛夫人苦口婆心给她晓以利害,让她务必要讨得顾夫人的欢心,洛大人如今升迁在即,若是能与顾府攀上亲,往后的前途会更加平坦。   可若是洛楚楚未能成为顾家妇,洛大人就要将她许配给忠勇侯府上的大公子。   一个身有残疾的废物!   洛楚楚可不想嫁给一个废物,出门前原是好好地沉了沉心,静了静气,可没想到一到顾府,竟然就看到了沈如娇!   沈如娇竟然还同顾夫人坐在一处说话,有说有笑,看起来似乎十分融洽。   这让洛楚楚压在心里的怒气和怨气瞬间迸发出来,跟她一道儿来的程茹宜见状赶紧拉住她的衣袖,小声道:   “洛姐姐即便是要给沈如娇教训也不能在顾夫人面前,眼下顾夫人正跟沈如娇相谈正欢,若是姐姐当着她的面给沈如娇难堪,只怕叫顾夫人误会姐姐是那等跋扈嚣张的性子。”   洛楚楚一瞬间冷静了下来,没错,她不能忘了今日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博得顾夫人的欢心。   若是因为一个沈如娇又叫她损失一次与顾家结亲的机会,岂非本末倒置。   不过……她一抬手将袖子从程茹宜的手上扯了回来,嫌恶地看了她一眼道:“还用你说?难不成你觉得我还没你聪明?”   若非这段日子程茹宜一直在她面前做小伏低的讨好,昨日又巴巴地送了万宝斋前些日子新上就断货的胭脂,她才不会带程茹宜一起过来呢。   程茹宜忙收回了手,低着头敛下眼中情绪:“洛姐姐一向是冰雪聪明,是妹妹怎敢与姐姐相比。”   她花了高价才买到万宝斋的那款胭脂,为的就是今日能进到顾府的寿宴之中,无论洛楚楚怎么对她,她都能忍得下来。   程茹宜暗中摸到袖子里的小盒,用力将其攥紧,只要今日事成,往后的每一日,都是好日子。   洛楚楚哼了一声,找了一处位置先坐下,原想着眼不见心不静,偏偏她刚坐下没多久,顾夫人便起身去招呼刚刚进来的冯馨缈。   程茹宜此时“咦”了一声,随后又止了声。   洛楚楚烦躁地看她一眼:“怎么了?”   程茹宜像是被吓了一跳,忙摇着头道:“没,没什么。”   洛楚楚见她这样更觉有异,恶狠狠地等着她:“快说,到底怎么了?!”   程茹宜抿了抿唇,犹豫半天似是无奈般地启齿:“我瞧见沈如娇手上戴的扳指似乎在上次见顾副使戴过……但大约是看错了也未必……”   她话还没说完,洛楚楚早已气冲冲地冲了出去。   程茹宜看着洛楚楚的背影勾了勾唇,而后才急急地跟了上去,小声地劝道:“洛姐姐可千万不要生气啊,万一只是相似之物呢?退一步说,即便真是顾副使之物,她沈如娇也已经是成了亲的人了,与顾副使也再无可能了不是?今日可是顾相寿宴,若是姐姐与她闹起来,吃亏的只会是姐姐啊。”   她这话不说还好,越说洛楚楚便越觉得沈如娇故意勾搭了顾知涧!   想她当初想要与永宁侯世子定亲,也是沈如娇横插一杠夺了她的亲事!   如今定是知道自己想要与顾副使定亲,才故意要破坏!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洛楚楚脑子里全是想要给沈如娇好看,用力甩开程茹宜拉着她的手:“我自有分寸,用得着你啰嗦!”   说着,洛楚楚气势十足地进了凉亭之中。   今日虽不能给沈如娇一个教训,但也得让她吃点苦头,否则真当她洛楚楚好欺负不成?!   云锦微微向前一步,挡在沈如娇面前看着洛楚楚道:“洛二小姐当知这里是什么地方,说话还请注意分寸。”   洛楚楚夸张地一甩帕子,哎呦一声道:“真好笑,我说是你们家小姐了吗?还是说,你们自己心虚,对号入座了?”   “洛二啊洛二,有道是狗改不了吃\\屎,莫非你上辈子是条狗?”沈如娇到没动怒,在她眼里,洛楚楚不过是个没什么脑子的蠢货罢了。   真论起来,她与洛楚楚的那些个仇怨,不过都是洛楚楚自己剃头挑子热起来的。   洛楚楚一听沈如娇说她是狗,火气蹭蹭往上涌,正要骂人,就听见沈如娇又开口道:“你今日来恐怕还是为了顾副使吧?你该知道顾相一贯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飞扬跋扈,你猜你若是今日在他的寿宴之上闹起来,是我更难看些,还是你更难看些?别怪我没提醒你,若是一会儿顾夫人回来,看见你面目狰狞的样子,她会怎么想你?”   这话还真叫洛楚楚畏缩了一瞬,随即她又冷笑道:“沈如娇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顾夫人不过是作为主人,与你寒暄两句,难不成你还真觉得自己是什么贵客?人家顾夫人说不准心里头还怕你这个克死双亲的灾星把晦气带来顾府呢!”   沈如娇并未如洛楚楚所想的那般气急败坏,更未动怒,只“哦”了一声,点点头,然后视线越过洛楚楚,看向她的身后,浅浅一笑:“原来如此,若是我叨扰了人家的寿宴,那我现在离开便是。”   洛楚楚没想到沈如娇竟然被自己三言两语就激得要离开,顿时喜出望外,脸上的笑意还没等扩散出来,就听见身后有人道:“沈大姑娘说的哪里话?你跟沈国公可都是我们顾家的贵客,哪儿有还未开席就让贵客离席的道理?”   祁氏方才与冯馨缈寒暄两句后,将人引到戏台旁,回来就看到洛楚楚正堵在通往凉亭的石阶上。   洛楚楚与沈如娇之间的过节祁氏也有所耳闻,想到相爷特地嘱咐了她不能怠慢沈如娇,生怕这位洛家二小姐在她府上闹起来,这才赶紧过来。   听到顾夫人的声音,洛楚楚心里一惊,转过身来看到顾夫人之后,她的双腿瞬间软了一下,急急地扶住一旁的程茹宜。   祁氏想到之前魏国夫人来与她说亲的时候,将洛家这位二小姐夸赞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当时她还颇为心动,缠着顾知涧让他去洛家的赏菊宴上去见一见这位洛二小姐。   若真有魏国夫人说的那般好,儿子又有意的话,她再去与相爷提这事。   可今日一见,这位洛二小姐样子还算亭亭玉立,可性子实在是差劲,而且也有失教养。   顾夫人当即就在心里头划下了一笔。   祁氏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看着沈如娇道:“离着开席还有点时辰,我前日得了一副静国师太的字帖,不知沈大姑娘可有兴趣一观?”   沈如娇款款起身,笑道:“静国师太的字帖自然得瞧一瞧,我便不客气地叨扰夫人了。”   待沈如娇和顾夫人离去,洛楚楚才缓缓扶着凉亭的柱子坐了下来。   完了。   她心里想。   顾夫人虽然嘴上没说,但洛楚楚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厌恶之情。   一想到自己与顾知涧的婚事恐怕无望了,她气恨急了,泄愤似的一巴掌抽在了程茹宜的胳膊上。   “你不是聪明吗?!方才你怎么不拦着我了?!”   程茹宜红着眼睛躲了躲:“都是我的错,洛姐姐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啊。”   看到洛楚楚气急败坏的模样,程茹宜心里头宛若夏日饮冰一般,十分畅快。   **   祁氏带着沈如娇绕过花园,穿过一条曲折幽静的竹道后,视野豁然开朗,眼前是顾府之中的一个竹林小院儿,造景颇具野趣,竹台之上放置了四个蒲团,永乐公主穆绛鸢正坐在里面。   一见到沈如娇,便笑着朝她招手。   沈如娇有些意外,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儿看到公主殿下,忙上前行礼:“沈如娇见过公主。”   “快起来。”穆绛鸢笑着让侍女将沈如娇搀起来,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我方才听顾夫人说你来了,想着外面那些人你应当是跟我一样不喜应付,便自作主张请顾夫人把你带过来了。”   因着上次在赏菊宴上,与永乐公主还算投缘,沈如娇自然不会介意,笑道:“公主真是解救我于水火之中了。”   穆绛鸢早沈如娇一步来的顾府,她是代表太后来给顾相庆贺的,只是她不爱应酬,便跟祁氏讨了这么一处清净之地,等到开席的时候再过去也一样。   祁氏见永乐公主同沈如娇还真能聊得来,心里也顿时安定不少。无论是丈夫交代要仔细照顾的沈家大小姐,还是正经的金枝玉叶永乐公主,都是要费心费神伺候,如今她们聚在一处,省了她的事情。   将字帖拿来后,祁氏给下人们交代了几句后,又回到花园之中去招呼客人们了。   上回穆绛鸢在赏菊宴上初见沈如娇,便觉得沈如娇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有趣的人。   长得天仙似的不说,一张利嘴不饶人,竟然还会拿鞭子抽人。   赏菊宴上看到沈如娇抽杨义的场面,穆绛鸢回去之后兴奋地让人也找了鞭子来,结果完全没能像沈如娇那般威风,还差点儿伤了自己。   穆绛鸢自从入宫之后就一直谨小慎微,因此也格外羡慕沈如娇能活得如此自在,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更不惧旁人的非议。   “开席之前,咱们就在这儿看看字帖,说说话可好?”   沈如娇虽然不知这位小公主为何愿意与自己这个名声掉到地底的人结交,但面对旁人的善意,她从不吝啬回馈。   “只要公主不嫌我聒噪便好。”   翻着静国师太的字帖,沈如娇笑道:“静国师太也是一位奇人,她的字迹不似寻常女子一味追求娟秀漂亮,更有颜公之态,端庄郑重,见之心生敬畏。”   穆绛鸢也点头道:“听闻静国师太从前也是一位公主,亡国之后落入前朝皇帝之手,那皇帝原想纳她为妃,静国师太不从,竟剪了自己的头发明志,此后便一直居住庵堂之中。几百年下来,她流传下来的字帖已经所剩无几,如今还能看见,也算是缘分一场了。”   两人从静国师太聊到前朝秘闻最后聊到京中趣事,越聊越投机,穆绛鸢甚至与沈如娇说起自己从前在封地时候的事情。   沈如娇这才知道,这位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小公主马上就要满十五了,只是因体弱常年服药的缘故,看起来格外瘦弱。   不像是已经及笄之年。   沈如娇与穆绛鸢这边相谈正欢,另一边的男席也是热闹非常。   不但朝中的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都来了,还有不少近来势头正盛的年轻官员。   沈明煜带着穆衡进去之后,同相识的人略一寒暄之后,便跟着顾知涧一同去了顾相的书房之中。   顾相一见到穆衡立即行跪拜之礼,腿才刚打弯,便被穆衡一把托住。   他今日是来争取顾相的助力,自然不能摆太子的架子,谦逊十足地同顾相道:“顾相切勿多礼,今日晚辈冒昧前来拜见顾相,当先恭贺顾相寿辰才是。”   顾丞相此前听说太子殿下先仪仗一步入京,便想着要见一见这位太子殿下。   他这些年从不从曾参与储位之争,只为明哲保身,然这两年里明王日渐势大,野心也愈发膨胀,竟为了一己之私,不惜生灵涂炭,只为夺储而造势。   更让顾丞相忧心的是,明王的所作所为,有人曾上奏弹劾,然而明王势大,奏章多在送到御前之前便被人给按了下来。   后来,顾相的一名学生任门下侍郎的魏忠暗中联合了几人,将弹劾明王的奏疏终于递到了皇帝的面前。   却不想,皇帝不但没有下令严查,反倒斥责了魏忠等人。   这事儿被明王知晓后,便在心中暗暗记恨下了魏忠等人,今年端午之前,借着由头直接将魏忠贬斥出京。   顾丞相担忧,若长此以往,朝中将会是明王一党独大。而明王暴戾恣睢,心胸狭窄,若他继位,只怕是会为了一己私欲而至生灵涂炭。   如此,才生出想要一见穆衡之心。   若太子殿下有明君之相,他即便是豁出性命,也要为了这天下苍生,辅佐太子殿下顺利继位!   今日一见,太子殿下继承了先皇后的美貌,生得俊美无双,眼神清明,不见精算之色。   加上穆衡十分谦和有礼的态度,让顾丞相第一眼便心生好感。   但太子殿下毕竟养在外面多年,其真实的德行能力还需要多多慎重观察才行。   顾相与穆衡进入书房内室相谈,顾知涧则和沈明煜留在外面避人耳目。   直到下人进来通报,说寿宴即将开席,请顾丞相到前厅去,两人才从内室之中出来。   穆衡与顾丞相畅谈一番,顾丞相对穆衡更加刮目相看。   原本以为在偏远道观之中长大的太子殿下,无论如何都难以与自小长在天子身边,对帝王之术耳濡目染的明王匹敌。   可方才的一番言谈,顾丞相发现太子殿下为人宽厚温和,对政事的见解也颇为独到,更为难得的,是他有一颗爱民如子的心。   不但想要推行修渠通路之策,轻税减役之法也落于细节,并不只是空谈高调。   无论哪一桩,都是利国利民之举!   穆衡与顾丞相道:“今日与顾相言谈一番受益匪浅。”   顾相捋着胡须,满眼都是欣慰之色:“太子殿下方正贤良,颇有明君之相。”   几人往前厅去,快到门口时听到一阵嘈杂之声,随即有下人一脸急色地奔来:   “相爷!公子!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第44章 渡气   “落水?”   顾知涧眉峰轻蹙, 但他性子一向冷静,十分沉着地问那下人:“说清楚一点,谁落水了?如何落水的?”   “好像是沈家大小姐, 小的也没瞧见,但听说好像是路过千鲤池的时候,有人……”   “什么?!娇娇落水了?!”   下人话还没说完, 便被沈明煜的惊叫声给打断了,浑身一哆嗦,却觉得呼吸一窒, 领口被人用力扽住,穆衡一把将他拽到眼前。   穆衡神色紧绷, 眼中更是暗藏汹涌:“千鲤池在哪儿?”   下人被穆衡这么一拽给吓了一跳, 也不知这人是谁, 但跟自家相爷还有公子在一处,必然是非富即贵, 不敢得罪,忙指了一个方向:“就在那儿, 不过……”   话又没说完,便被穆衡丢开。   沈明煜听到沈家大小姐五个字的时候,也是险些魂飞魄散, 见穆衡一跃而起,大步流星奔向千鲤池,心里惴惴不安的同时, 又有一丝可靠感。   太子殿下定能让娇娇平安无事!   顾知涧接着问那下人:“你接着说,沈家大小姐路过千鲤池的时候怎么了?”   “听说是有人推了沈大小姐一下,这才导致她落水的。”   顾知涧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无论沈如娇与太子殿下是否有关系, 单说他顾家和沈家的交情,沈如娇在顾府的地界上被人推下千鲤池,顾府责无旁贷。   更让顾知涧生气的是,今日是他父亲的寿辰,居然有人胆敢在顾府生事。   顾知涧跟父亲道:“父亲,我过去看看。”   顾丞相点点头:“嗯,你过去看看也好,最好能将生事之人先找出来。”   沈明煜也想跟着一块儿过去瞧瞧妹妹,被顾丞相和顾知涧一起劝了下来。   顾知涧看着脸色极差的沈明煜道:“明煜你放心,太子殿下已经过去了,令妹不会有事的。我过去查问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定会给你和令妹一个交代。”   沈明煜方才一急,整个人头晕目眩得厉害,轻咳了几声道:“有劳顾兄了!”   穆衡顺着方才那下人指的方向,踩着顾府的屋檐假山,几个翻飞,便看到前面不远处的水池边上围着好些人,正拿着竹竿费力地伸向沈如娇。   而水中的沈如娇离岸边太远,无法够到竹竿,正费力地挣扎,想要先抱住水中立起的一块奇石,免得自己沉下去。   可石头上遍布青苔,她刚一握上去立即又滑落下来,几番挣扎之下气力用尽,小腿更是因寒冷而抽筋,支撑不住,渐渐往水里沉下去。   岸上的云锦急得直掉眼泪,几次想要跳下水都被穆绛鸢叫人给拦了下来。   穆绛鸢也是一脸急色:“你不会凫水,跳下去不但帮不上忙,反倒添乱!”   正说着,千鲤池另一侧的穆衡一跃而起,蹬在水池边缘的飞石之上,直接冲入水中。   在水中一个扑腾,看到了沈如娇。   穆衡伸手将沈如娇紧紧抱住,沈如娇正是心慌意乱又呛了水,极其痛苦,突然被人箍进怀中,她便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情不自禁地环住了穆衡的脖子。   穆衡牢牢将她拥入怀中,沈如娇恰好看见他着急的眉眼时,双唇被封住了。   一口气渡进沈如娇的口中,减轻了沈如娇的痛苦之意。被穆衡环抱着的感觉,轻飘飘的,让沈如娇一时有些不舍得与他的唇分离。   察觉出了沈如娇的心思,穆衡有些哭笑不得。   这可不是缠绵之地,穆衡一掌拍在那块沈如娇没能握住的石头上,借力冲出水面。   围在池边瞧热闹和救人的奴仆被突然出现的穆衡给吓了一跳,纷纷发出一声低呼。   从入水到救人,不过短短瞬息的时间,众人还没等反应过来,穆衡已经带着沈如娇回到了岸上。   见沈如娇将水咳了出来,依偎在穆衡的怀中,似乎只是吓到了,并无大恙,穆绛鸢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看清了救人的是沈如娇的丈夫。   那位在赏菊宴上一箭将杨义打了个落花流水的奇人。   那日穆绛鸢只觉得这人样貌出众,一手箭术出神入化,今日再见,离得近了,更清晰地看到穆衡的五官。   穆绛鸢心里莫名生出几分亲近感,这感觉叫她有点儿奇怪,但毕竟是人家的丈夫,不好多看便转了视线。   无论如何,沈如娇被救了起来便好。   方才她正与沈如娇说着话呢,人就突然一歪,跌倒了水中。   穆绛鸢又急又怕,可她也不会水,除了叫人救命,别的半点儿忙都帮不上。   她好容易才在京城之中结交到一个朋友,可不想才刚结交就失去。   云锦见到沈如娇被姑爷给救了上来,心才落回肚子里,人虚脱地软了一下,被穆绛鸢的婢女扶住了。   她也就只软了一瞬,立刻便恢复过来,扑上去查看沈如娇可有受伤。   祁氏到底是丞相夫人,反应极快,方才一听到有人落水便让婢女去拿了毯子来,此刻直接将毯子展开盖在沈如娇的身上。   临近中秋,即便阳光和煦,水中也冷得透骨。   沈如娇脸色青白,被穆衡用毯子牢牢裹住之后,缩在穆衡的怀里直打牙战。   “怎么回事?!我夫人为何会落水?”穆衡毫不在意自己也是浑身湿透,将沈如娇打横抱起,沉着一张脸看向顾夫人问道。   祁氏也是满心恼恨,丈夫千叮咛万嘱咐,让她照顾好沈家大小姐,原以为沈如娇跟永乐公主一起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却不想,方才让婢女去小竹林里请公主和沈如娇过来,人还没见着,就听说沈如娇落水了。   她急匆匆地赶过来,千鲤池边围了好些人,家中下仆倒是有会凫水的,可到底是男女授受不亲,沈家大小姐虽已成婚,可若是被下仆抱上岸,也有碍于她的名声。   祁氏不敢擅作主张,只能先让人用竹竿施救。   好在沈家姑爷出现的及时,否则沈家大小姐若是真出什么事,她光是想想都一身的冷汗。   因此穆衡的语气虽然不客气,还带着几分质问的意思,但穆衡天生上位者所拥有的气势令祁氏没有心生不满,反而立即叫了引路的婢女来问道: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沈家大小姐为何会落水?!”   婢女满眼泪花,被穆衡所释放出的威压吓白了脸,“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奴婢也没瞧清楚,但沈大小姐落水之前,是,是……”   “是什么?你照实说!”   祁氏见她这般犹豫不决的样子,哪儿还不明白沈如娇落水肯定绝非意外,但这可是她顾府!   无论任何人与沈如娇有恩怨,都不该在顾府生事!   婢女被主母一声呵斥吓得一哆嗦,忙指着人群之中的一人道:“沈大小姐落水之前与洛二小姐拌了几句嘴,然后不知怎么着,沈大小姐就掉进了千鲤池中,当时洛二小姐站在沈大小姐的身后!”   洛楚楚见那婢女指向了自己,懵了一瞬后才意识到这婢女的意思是说自己推了沈如娇?!   这可是天大的冤枉!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洛楚楚瞬间慌乱了起来。   天地良心,她虽恨沈如娇入骨,但这可是顾丞相的府上,她就算是昏了头了也不敢在这里将沈如娇推入水中!   洛楚楚满脸急色地分辩道:“不关我的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沈如娇突然就掉进了水中,可我绝对没有推她,我敢发誓!”   程茹宜也急切地为洛楚楚解释:“洛姐姐虽然与沈大小姐有些龃龉,但洛姐姐到底是名门闺秀,怎么会做出推人下水这样恶毒的举动?此事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洛楚楚此刻慌乱不已,听到程茹宜为她分辨,只一味地点头:“对对对,这里面肯定是有误会!”   误会?   误会?!   是了,洛楚楚瞬间顿悟,无缘无故的,沈如娇怎么会突然落水?   冷静下来一想,沈如娇那样阴险毒辣的性子,恐怕就是为了陷害自己,故意落水!   想通之后的洛楚楚瞬间情绪激动起来:“顾夫人,你可不要被沈如娇给骗了,这定然是沈如娇使的一出苦肉计,她故意跌落水中,好让你们以为是我将她推下水,只为了败坏我的名声!”   说着,洛楚楚眼中满是怨恨地看向被穆衡抱在怀里的沈如娇:“沈如娇!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让你这样处心积虑的来害我?!你未免也太过恶毒!”   沈如娇方才呛了几口水,此刻又冷又难受,听到洛楚楚聒噪的声音两个耳朵嗡嗡作响,揪了揪穆衡的衣襟,可怜兮兮地道:“阿九,我难受。”   见她冻得唇色都发青,一双眼睛因为难受泛着泪光,整个人脆弱不已。   穆衡心疼坏了,忙低声哄道:“夫人乖,我这就带你回去。”   随即,穆衡看向顾夫人道:“我夫人体弱,受寒极易生病,不宜继续耽搁,烦请夫人备一件厢房,再请大夫来为她诊脉。今日这事儿烦请顾夫人查问清楚,好给我夫人一个交代。”   祁氏忙道:“你放心,这事既然发生在我顾府之上,我必将竭尽全力查明事情的原委,好给沈家一个交代。”   祁氏叫了另外的一个婢女来为穆衡引路,穆衡抱着沈如娇往外走,听到后面洛楚楚还在喋喋不休地给沈如娇身上泼脏水。   他顿了顿步子,看了眼地面,找到一块小小的石子。   无论沈如娇落水是否是这洛楚楚所为,单冲她这般诋毁污蔑沈如娇,便不能轻饶了。   “果然是被我说中了!她沈如娇若当真无辜,怎会一句分辨的话都没有便急着走人?!顾夫人,无论如何你都要相信我……啊!”   洛楚楚话还没说完,突然腿弯被什么东西给击中,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跪去,脚下不稳便想站稳,洛楚楚连着往前踉跄了好几步,直接落入了千鲤池中。   祁氏脸色顿时一黑,她方才可瞧得清清楚楚,没有任何人碰这位洛二小姐,是她自己连滚带爬落了水。   她莫不是以为自己也落水一回,就能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了吧?   祁氏沉这一张脸吩咐下人:“先将洛二小姐救起来再说。”   众人又是人仰马翻一通,总算把洛楚楚给从水里救了上来。   程茹宜看着穆衡和沈如娇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方才洛楚楚因在顾夫人面前落下极坏的印象后便想找顾夫人解释一番,她其实并非是那种跋扈骄横的性子,都是那沈如娇故意激怒她才口不择言。   顾相爷虽为人低调清廉,但顾府的园子占地也不小,洛楚楚顾夫人没寻着,倒是碰到几个相识的千金贵女。   洛楚楚一向好面子,自然不能叫人瞧出她此刻的慌乱,只能跟着众人一起往千鲤池的方向去,回到花园之中参加宴席。   却不想正好冤家路窄,刚走到千鲤池旁就看到沈如娇跟永乐公主一同从一旁的小路里走了出来。   见到公主自然是要下跪行礼的。   偏偏沈如娇站在永乐公主身旁,众女向公主行礼的同时,她竟也高高在上地站在一旁,瞧着洛楚楚等人跪拜的模样。   洛楚楚本就满心的怨气,还变相地给沈如娇行了跪拜之礼,内心彻底怨气冲天。   起身之后,便忍不住再次出言讥讽沈如娇。   沈如娇压根没想搭理她,讥讽地看了洛楚楚一眼便继续与永乐公主走在前面。   一旁的同行的贵女也有看不惯沈如娇的人,便与洛楚楚一唱一和起来。   而程茹宜一直默默地跟在她们的后面,就像是一直以来默默无闻地透明人 。   因此谁也没瞧见,她拆断了手上的水晶珠子串成的手串,握住一颗往前轻轻一弹。   那水晶珠子仿佛长了眼睛似的,一路滚着滚到了沈如娇的脚下,她踩上去的瞬间脚下一滑,这便落了水。   事情发生得突然,别说贵女们个个吓得慌了神,婢女们倒是有那机警之人,及时呼救。   只是谁也不会凫水,只能看着沈如娇在水中沉沉浮浮。   程茹宜站在岸边,将那颗惹事的珠子趁乱踢进千鲤池中,唇角忍不住轻轻扬起。   若是沈如娇死在这儿,洛楚楚的嫌疑是最大的。   她一颗珠子便除掉了两个心头之恨,待她将顾知涧成功握在手里之后,这世上便再没有什么能让她不舒心的事了。   只是可惜,沈如娇似乎学过凫水,虽然游得不好,但始终沉不下去,竟给她等来了救兵。   看到沈如娇被救起,程茹宜难免在心里可惜。   方才穆衡抱着沈如娇离开的时候,程茹宜看得清楚,那沈家那个俊美异常的姑爷脚下微微一动,洛楚楚便直接掉进了水里。   若说与沈家姑爷无关,程茹宜是不信的。   可若那人有如此厉害的能耐,当真只是沈家的一个下奴?   她看着穆衡和沈如娇的身影消失后,方才收回视线,换上一脸的急切,上前去扶一身泥水还挂着绿藻的洛楚楚。   “秋水寒凉,洛姐姐也得赶紧换身衣裳才是,否则着了凉会生病的。”   如今沈如娇落水的原委未能查明,即便洛楚楚嫌疑最大,祁氏自然不能叫她在自家府上生病,也先让侍女们带着她去客房更衣。   同时祁氏又招呼其他的贵女先到一旁稍后,她想详问一番方才的事情。   贵女们被一个接一个的变故吓得三魂七魄少了一半儿,自然无一不从,生怕被顾夫人怀疑到自己的头上。   程茹宜扶着洛楚楚同祁氏道:“顾夫人见谅,我的衣裳也蹭脏了一些,先陪洛姐姐去换身衣裳再来回您的话。”   祁氏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程茹宜扶着洛楚楚跟婢女先到客房去。   与此同时,顾知涧也匆匆赶了过来,正好与程茹宜和洛楚楚两人擦肩而过。   洛楚楚看着顾知涧全然没有看自己一眼,直接越过她往顾夫人的方向去了,瞬间委屈又懊恼。   她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偏要与那沈如娇计较。   程茹宜则是看着顾知涧的背影眸色闪了一闪,而后低下头扶着洛楚楚去更衣。   千鲤池旁便有一处乘凉赏景的水榭,祁氏引了众人前去。   穆绛鸢本欲一同前往,但祁氏怎么可能敢问询公主殿下。   穆绛鸢看着顾夫人浅浅一笑道:“既然在场的众人都有嫌疑,那我也一样,夫人不必因我的身份而优待我。”   祁氏露出赞赏的目光笑道:“既如此,便得罪殿下了。”   永乐公主都愿意一同接受询问,在场的千金贵女们即便是心有埋怨也不会宣之于口了。 第45章 出事   沈如娇一路被穆衡抱着, 婢女带着他们去了距离千鲤池最近的一处厢房之中。   到了房内,穆衡先将裹着毯子的沈如娇放在榻上,随即便有顾府的下人送来炭炉、热茶和热汤。   云锦立即先将热在炭炉上的茶端过来:“小姐, 先喝一碗热茶,去去身上的寒气。”   穆衡将云锦递过来的茶杯接过来,小心地喂给沈如娇。   沈如娇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不少, 想要伸手自己拿杯子喝,可她整个人被穆衡裹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只能就着穆衡的手一点点啜饮。   喝了些热茶,沈如娇鼻子有些发痒, 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喷嚏。   云锦一脸担忧:“小姐可别是着凉了, 得赶紧先把湿衣服换下来。”   祁氏没有女儿, 给沈如娇找了几身她年轻时做了但没怎么穿过的衣裳让婢女送来。   云锦接过衣物后道谢,那婢女笑道:“我家夫人说了, 今日让沈大小姐在我们府上遭了罪,实在是过意不去, 让沈大小姐千万不要客气,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我们夫人会竭尽所能为沈大小姐置备齐。”   云锦朝那婢女感激地笑了笑:“有劳夫人了, 待我家小姐泡过热汤后,还得烦请府上的大夫来帮忙看一看脉。”   “自然,我让人守在这儿, 姑娘需要什么尽管同她说就好。”   婢女说着叫了个小丫头过来,让她在厢房的门口候着,随即退了下去。   一杯热茶下去,沈如娇总算是好受一些, 只是身上湿透了,衣料贴在皮肤上十分难受。   旁边已经备好了热汤,但沈如娇不好意思当着穆衡的面脱衣,穆衡看出来她的羞涩,借口要先去与沈明煜通知一声,免得他担心。   沈如娇见他也浑身湿透,即便穆衡看起来强壮健硕,可秋寒伤人,若不赶紧将湿的衣物换下,极有可能生病。   “顾夫人肯定已经捉人去通知哥哥了,你不必再去。倒是先将这一身湿掉的衣物换了才是。”   不想让沈如娇担心,穆衡点了点头笑道:“夫人放心,我这就去换掉。”   穆衡出去后,云锦伺候着沈如娇脱掉湿衣,浸到热汤之中,微微发烫的热水让沈如娇迅速恢复了体温,但氤氲的热气激得她又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云锦又是紧张又是心疼,嘴里直念叨:“小姐从小到大也没遭过这种罪,这事真是太蹊跷了,奴婢一直跟在小姐身旁,若是有人推了小姐,奴婢怎么会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沈如娇泡在木桶之中,略略回忆了一番她落水之前的异样之处,突然明白了关窍,冷笑一声:“还是个一石二鸟计。”   云锦没听懂,但水温降下来了,不好久泡,先伺候沈如娇擦干身上和头发要紧。   泡过澡,换上新衣。   云锦将沈如娇往床上一塞,用厚厚的棉被裹住她,才出门叫方才留下的小丫鬟,让她去请大夫过来。   小丫鬟应了之后,一溜烟地跑走,脚程倒快。   穆衡也换好了衣裳回来,看到沈如娇被云锦裹得像个粽子似的,手里捧着云锦给她灌的汤婆子,看到穆衡进来,笑了一笑随即鼻子发痒,又打了一个喷嚏。   沈如娇有些难受发酸地揉着鼻尖,原本白皙小巧的鼻头被她揉成了粉红色,一吸一吸的模样像极了小兔子。   穆衡上前将她□□鼻子的手握住:“别揉了,一会儿该被你揉破皮了。”   说着拿过一旁柔软的锦帕,帮沈如娇轻轻地揉捏鼻子,纾解难受的感觉,锦帕盖在手上以防自己带着薄茧的指腹揉疼了沈如娇娇嫩的皮肤。   沈如娇瞧他这细致的模样,二人之间当真有种夫妻恩爱疼惜之感。   大夫是跟沈明煜一块来的。   方才听说沈如娇被平安救起,并无大碍,沈明煜方才将高悬的心放了下来。   但他仍放心不下,一定要亲眼看到妹妹平安才行。   路上还遇到了同样是来为顾相贺寿的陆聿行。   陆聿行见到沈明煜还有些惊讶,这些年无论是什么宴席聚会之上,鲜少能看见沈明煜的身影。   “沈伯烨,今日吹的什么风,你居然来了?!”陆聿行高兴地上前,一巴掌拍在沈明煜的肩上,差点儿将他直接给拍地上去。   青瑞赶紧一把扶住,有些不高兴地看着陆聿行:“陆大人,您下手也未免忒没轻重了些,瞧把我们国公爷给拍的,要有个好歹我们家白檀可不会轻饶了你。”   陆聿行也是一时忘形,不过想到沈明煜身旁的那个大婢女白檀,小丫头长得斯文秀气,念起人来比那禁锢咒还要命,忙跟沈明煜赔罪。   沈明煜急着去看妹妹,懒得与他掰扯,他跟陆聿行从小一起长大,自然知道他就是这么个愣头青的性子。   有时候沈明煜也是怀疑,陆聿行居然也能干推按,真怕他手底下出个冤假错案。   见沈明煜着急走,陆聿行有些奇怪,问了究竟,听说沈如娇落水了,顿时气愤不已,非要一起跟着过来看一眼。   陆聿行平日里干的都是刑狱的事情,遇事先找线嫌疑最大的那一个,都不用细想,光是看沈如娇近来得罪过谁就能推演出一二。   “该不会是杨义那狗东西找人做的手脚吧?这王八羔子,定是为上次赏菊宴的事情记恨咱妹妹。伯烨你放心,等回头我就去找这小子好好理论理论,非得扒他一层皮不可!”   沈明煜懒得理他,罪魁祸首这事可以容后再议,如今最重要的是娇娇是否真的平安无恙。   快到沈如娇所在的厢房时,他们一行人又遇上了来给沈如娇看诊的大夫。   三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进了屋。   “娇娇?你怎么样?可有什么地方觉得不舒服的?”沈明煜就像是护崽子的老母鸡一般,一见到沈如娇立刻就扑了上来。   见妹妹安然无恙,只是鼻尖有些发红,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沈明煜这一路上走得急,这会儿一卸力,整个人发软。   穆衡见沈明煜身形不稳,扶了一把,道:“放心,没大碍。”   沈明煜长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看到太子殿下发丝潮湿,衣裳也换了新的。   方才来禀报的下人说是太子殿下跳下水将娇娇给救起来的。   沈明煜心中感慨万千,他如今就只有妹妹这一个亲人了,若是妹妹出点什么事,有个三长两短,他既无颜面对逝去的双亲,也难以原谅自己的失责。   若非人多眼杂,他真要跪下了叩谢太子殿下。   沈明煜郑重地抬手抱拳,朝穆衡鞠了一躬:“多谢。”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穆衡知道沈明煜所谢是何意,便真诚地回应道:“兄长不必如此客气,娇娇是我的妻子,我自然当竭尽全力保护她。”   穆衡这话其实是在给沈明玉做保证,往后他绝对不会让沈如娇再度陷入这样的危险之中。   沈如娇被哥哥和穆衡之间奇怪又郑重的气氛,弄得一脸莫名:“哥哥你别是吓傻了吧?”   沈明煜:“……你才傻了。”   沈如娇看他俩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想不明白,不过,哥哥这样子算不算是接受阿九了啊?   往后应该也不会再惦记着让她跟阿九和离了吧?   沈明煜没好气地瞪了妹妹一眼:“我这半条命差点儿就被你给吓没了,你倒还有心思在这里编排你哥的不是。”   沈如娇倚在穆衡的手臂上,朝着沈明煜吐了吐舌头。   陆聿行也笑道:“我瞧沈妹妹没什么大碍,伯烨这下可以放心了吧?对了沈妹妹,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落水的?可是有人故意推了你?”   沈如娇还没等答话,一旁的云锦气鼓鼓地看着陆聿行道:“陆大人!陆公子!我家小姐这还等着瞧大夫呢,您就算是问话也得等我们家小姐看完了大夫再说啊!”   她瞧着被堵在人后的老大夫半天了,担心沈如娇受寒生病,一时没忍住出言阻止。   陆聿行发现这沈家的丫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忙点头给大夫让路:“对对对,先看大夫要紧。”   沈如娇伸出一只手臂先让老大夫诊脉,不过片刻的工夫,老大夫便开好了药。   “小姐身体底子好,落水之后虽然染了些寒气,但用上几副汤药也就无碍了。这两日可能会有些鼻塞流涕,待汤药服完自会痊愈。不过往后要注意不能再受凉,否则极易感染风寒,到时候既遭罪,又容易落下病根。”   沈明煜跟老大夫道了谢,让云锦先将人送了出去。   待老大夫走后,又说起沈如娇为何会落水一事。   的确没有人推她,不过她之所以会跌进千鲤池之中,也的确是有人故意设计。   原本她也以为是自己不小心踩到了石子滑到,可刚才泡澡的时候,她细细地回想一番,千鲤池边上用的是青石板铺的路面,若是有小石子当十分醒目才是。   她一路走来,眼见之处,园内的一切景致都是悉心修剪搭建,而且顾夫人治家严谨,断然不会有碎石在步道上出现的情况。   更何况,那硌了她脚令她滑到的石子无比圆润,若说是石子,不如说是珠子更为恰当。   当沈如娇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便已经知道是谁害她落水。   “程茹宜有一绝技,无论是掷瓮还是捶丸,总能分毫不差地让瓮口和小球落在她想要的位置上。方才千鲤池那边,她走在后面,想要无声无息地将珠子滚落在我脚下,实在是再轻而易举不过。”   幸好幼时爹爹带着她和哥哥学过凫水,虽然她偷懒不爱学,但也勉强能在水中挣扎浮一会儿,否则恐怕根本等不来阿九救她!   沈如娇说着又打了两个喷嚏,鼻子又酸又痒,心里头更是生气。想到程茹宜从前跟在她身后处处要她照顾的时候,沈姐姐长沈姐姐短地叫她,如今用不着自己了,竟能下得了狠手要她性命。   想到当时洛楚楚这个蠢货聒噪个不停,简直是给程茹宜一石二鸟之计的绝佳庇护。   “我这就去找顾夫人说明此事。”陆聿行干推按一职,也见过不少阴私手段 ,像程茹宜这种借刀杀人又一石二鸟之计的恶毒手段,仍叫他忍不住感到一阵胆寒。   “不必去了。”沈如娇吸了吸鼻子,道:“证据恐怕早就被程茹宜毁掉了,她到底是重臣之女,总不能只凭我一面之词定她的罪吧?”   穆衡见她神色疲倦,道:“娇娇先不要思虑这些事了,我自会为你讨个公道回来。”   沈明煜也道:“让娇娇睡会儿,咱们都先出去。”   几人正要往外走,云锦神色匆匆地从外面回来,一进来先将顾家的下人支开,然后看着沈明煜和沈如娇道:“小姐,国公爷,不好了,顾副使出事了!” 第46章 救人   “什么?!子川也出事了?!”陆聿行第一个叫了起来。   沈明煜也拧眉道:“顾副使出了什么事?”   云锦有些为难地看了陆聿行一眼, 不知该不该将看到的事情说出来。   还是沈明煜说让她不必顾忌,但讲无妨。云锦这才详述了她方才看到的一切。   云锦方才一路将老大夫送到千鲤池边才往回走,回来的时候看到自家小姐所在的对面院子里厢房外面, 有个丫鬟鬼鬼祟祟地在张望。   她察觉有异,便冲着那丫鬟喊了一声:“做什么呢?”   结果那丫鬟听到之后浑身一抖,便像是那做了坏事被人发觉的惊惧, 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毕竟是在顾府,云锦没有贸然没有去追,而是折返回了那院子里, 看到方才丫鬟厢房的门虚掩,里面有人声。   云锦心咚咚地跳着, 万分好奇, 小心地轻着步子靠近厢房, 透过微开的门缝瞧见了房内的情形。   这一眼看进去,可是叫云锦吓得脸无血色。   房中的一男一女正极为不堪地纠缠在一起, 男子虽背对着云锦,但看其衣饰认得出是顾相公子顾知涧。   女子被顾知涧压在身下, 瞧不见样貌。   撞见这样的事情,云锦心内一震,赶紧将目光收了回来。   可又听到房内女子哀求之声, 似乎糊里糊涂,云锦又忍不住向里望去。   恰好顾知涧微微抬起上身,女子挣扎着想要逃, 露出脸来,云锦看清了她的样貌,更是吓得猛了。   不敢出声更不敢再看,赶忙回来想要将此事先禀告沈如娇和沈明煜, 请他们做决断。   “你是说顾子川在他父亲寿宴之上,竟与人拨云撩雨暗度陈仓?!这怎么可能?!我亲自去看看!”陆聿行说着就要出去,被沈明煜拉住。   “你先不要莽撞!”沈明煜看着云锦道:“那女子是谁你可看清了?”   云锦点点头,但她没有直接说,而是先到了沈如娇身旁,在她耳边耳语了一番。   沈如娇听完之后脸色忽地一变,看着云锦再三确认:“你确定你看到的人是她?”   云锦点头如捣蒜:“咱们方才从竹林里一起出来,奴婢怎么可能认错。”   见沈如娇满目担忧之色,沈明煜也有些急了:“房中之人可是谁家的贵女不成?!”   沈如娇拧眉摇头:“若是贵女倒也罢了,大不了用婚事当做掩饰,也能遮盖过去。”   “那……是谁?!”   她看着沈明煜和陆聿行道:“房中女子,乃誉王遗孤,今年刚封的永乐公主。”   这话一出,别说沈明煜了,陆聿行的眼前也黑了一黑。   在自家府上轻薄欺辱当朝公主,还是已故誉王之女,这事儿即便是皇帝最为倚重看好的顾相之子,恐怕都不能轻饶了。   沈明煜一想到这永乐公主论起来可是太子殿下的堂妹,顿时汗流至踵,怛然失色。   穆衡却并未动怒,反而冷静道:“顾副使不会是那种见色起意、不顾后果之人,此事恐怕并非云锦所看到的那样。既然云锦说他们二人衣着还算齐整,当务之急,是得先阻止顾副使铸成大错。”   沈如娇一掀被子下了床,她与公主虽只见过两面,但极为投缘,她更知晓贞洁和名声对于女子而言有多重要。   “不错,顾家哥哥恐怕是中了奸人的设计,无论如何得先阻止他与公主殿下真发生什么。”   见沈如娇要跟着一起过去,穆衡和沈明煜两个一起拦着她。   沈如娇杏眼一瞪:“大夫都已经说了我没有大碍,再不赶紧过去,一旦顾家哥哥跟公主真有了什么,一切就都晚了!”   她决定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穆衡和沈明煜也不再拦着。云锦上前来帮沈如娇更衣,她一面穿衣一面吩咐道:   “青瑞你先去找顾家的下人先去请顾夫人,就说我有事要见她,别的都不要提。”   “是,小姐,我这就去找顾夫人!”青瑞立刻跑出去找人。   沈如娇接着道:“还有就是务必让人把对面的院子守牢了,绝对不能叫人走漏了风声,否则这件事无法善了。”   云锦闻言皱眉道:“可是,那个逃走的婢女……”   沈如娇冷笑一声,道:“以顾家哥哥的为人,他决不可能做出这等卑劣无耻的事情来。那个逃走的婢女恐怕就是这起事端的罪魁祸首,怕被你认出来才匆匆逃走。放心,她此刻定然不敢声张出去,否则就算顾府不追究她,天家也不会轻饶了她的。”   穆衡也同意沈如娇所说,道:“我来守住院门,夫人尽可放心。”   沈如娇朝他笑了笑:“阿九办事我自然是最放心的。”   说完几人立刻出了院子,小丫鬟看到沈如娇出来了正想问发生何事,被云锦给拦了下来。   沈如娇等人到了对面的院子,只见原本虚掩的厢房门大开,顾知涧脸色潮红双眼迷离,跌跌撞撞地从屋内出来,身上的衣服还穿戴整齐,众人皆是心里一松。   陆聿行见顾知涧险些摔倒,赶紧上前将他扶住。   顾知涧中了迷香,意识迷离,只保留了一丝的理智,想要快些离开这间屋子。手臂被人扶住的时候,他以为还是公主,怕自己失控,顾知涧用力地挥开手臂。   他不过是个文弱书生,气力再大也大不过行伍出身的陆聿行。   “子川!你看清楚了,是我!”   陆聿行在他耳边低吼一声,果然让顾知涧清醒了一些,看到陆聿行还有沈明煜,他气息极度不稳,哑着嗓子道:“快,救公主!”   陆聿行一看便知顾知涧中了极为强烈的催情香,若不尽快解开药性,恐怕会伤身甚至伤及性命。   “他这样下去不行,我先带子川去找大夫。”   沈如娇叫住他:“等等!你若带着顾家哥哥出去找大夫,恐怕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顾家哥哥中了迷香的事情。到时候纸是包不住火的,我们必须要谨慎行事。”   穆衡道:“烦请陆公子先陪顾副使就在这儿等着,我先将公主带过去,然后再让云锦请大夫过来。”   沈如娇点头:“如此最好,等大夫开了药方,分作两份,正好公主的药性也能解除。”   说完沈如娇便要进去查看公主的情况,被穆衡拦住:“屋内有迷香,你身体虚弱,还是我来。”   穆衡接过沈如娇手里的披风,衣袖掩住口鼻,进去不过片刻就将公主抱了出来,此时公主身上已然被他的披风裹得严严实实,一个头发丝都看不见。   两人回到院子里,被云锦拦住的小丫鬟看到穆衡又抱了一个人回来,一脸震惊,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可她更害怕的是若是不去禀报夫人,回头夫人追究起来,她就要倒大霉了!   沈如娇一看到云锦,立即吩咐她去请大夫。   “大夫请来后直接领去对面的院子,开出来的药方煎两份药,送过来一份。”   云锦刚应了一声,那小丫鬟趁她不备挣脱了云锦想要跑,结果刚跑到门口就被从外面回来的青瑞给堵了个正着。   “人交给你了,先看着,别让她乱跑!”云锦同青瑞说完便急急地去请大夫。   见小丫鬟急发热直哭,青瑞好脾气的跟她解释:“你别怕,我们已经去请你家夫人了,若你乱跑惹出事来,你家夫人才是不会轻饶了你!”   回到屋内,穆衡将公主放到床上后,沈如娇上前去解开披风,只见穆绛鸢的脸色红得不正常,整个人完全处于意识不清的状态。   她让穆衡弄了些冷水,将帕子浸透粗粗拧了拧,给穆绛鸢擦拭额头脖颈还有手臂,冰凉的触感的确让穆绛鸢舒缓了一些。   此时,顾夫人闻讯而来。   祁氏还以为沈如娇被冰水泡出了问题,急火火地进来,却看到沈如娇坐在床边,而床上还躺着一个人。   走近之后,祁氏看清了床上躺着的竟然是公主殿下,而且公主面色潮红,神志不清呓语不断,祁氏心里一咯噔,当即反应过来恐怕是出了大事了。   但她未见慌乱,冷静问沈如娇道:“出了何事?为何公主会在这儿?”   沈如娇将方才云锦看到的事情又说了一遍,顾夫人的一听到儿子可能轻薄了公主殿下,即便是再沉稳,此刻也急得白了脸色。   又听到沈如娇说,顾知涧并没有对公主做出不可挽回之事,而她方才跟穆衡悄悄将公主带了过来,哥哥还有陆聿行则留在对面的院子里陪着顾知涧。   此刻除了他们几人和罪魁祸首之外,并无人知晓此事。   闻言,祁氏原本高悬的一颗心有缓缓落下许多,若非沈如娇当机立断,今日恐怕顾家满门就要经历灭顶之灾了!   祁氏感激道:“沈大小姐,你今日义举实乃我顾家的恩人,往后但凡有能用的上我顾家的地方,定然义不容辞!”   得知顾知涧就在对面,沈如娇也已经叫人去请来大夫,顾夫人先过去看望儿子,顺便处理善后之事。   没过多久,云锦便带了一碗色泽浓郁的汤药过来,正是解迷香药性的汤药。   按照沈如娇的吩咐,大夫开了药方之后,云锦直接煎了两份药出来。   云锦一面伺候穆绛鸢服药,一面与沈如娇道:“那大夫说了,好在这香虽然性烈,但并不会伤及性命和根本,只要服下解药性的汤药,不出半个时辰就能纾解。”   闻言沈如娇也稍稍安下心来,她问云锦道:“那大夫可有说这迷香的名字叫什么吗?”   云锦点点头,道:“大夫说了,名唤怜欢,顾副使喝了药如今已经睡下,国公爷在那儿陪着。陆公子已经去查这药的来源了,说一旦有信便叫人来通知咱们。”   沈如娇点点头,见公主服下药后,脸上不正常的潮红果然退了下去,心中稍安。   紧张的情绪退了下去,沈如娇顿感倦意袭来,刚打了个呵欠,穆衡环住她的腿弯和后腰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这里有云锦伺候,我带你隔壁偏房休息一会儿。”   当着云锦和公主的面儿被丈夫抱起来,沈如娇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双手却比脑子更快一步,率先勾住了穆衡的脖颈。   一路红着脸被穆衡抱到偏房之中,沈如娇突然想到方才穆衡也是这样抱着公主回的院子。   当时着急救人,而且事急从权,但回味一番,自己的男人抱了别的女人,到底心里头生出几分别扭之情。   沈如娇微微噘着嘴看着穆衡问道:“我轻一些还是公主殿下轻一些?”   穆衡被她问得一怔,他压根就没思虑过这种问题,而且穆绛鸢论起来是他同宗同族的妹妹,哥哥抱妹妹倒也不是什么违背礼教的事情。   但看小妻子这酸溜溜的语气,穆衡虽有些失笑,但心里头更多的还是暗喜。   若不是心里头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也不会为了这种事情而吃味。   “方才抱着公主与从前在上抱着柴火也无甚不同,娇娇怎能与柴火相比较?在我心中娇娇乃是天上明月,世间至宝,便是一辈子抱着不放手,我亦不会觉得累。”   穆衡的情话伴随他低沉的嗓音扫在沈如娇的耳边,令她半边身子都酥麻起来,她拍着穆衡胸膛:“你把公主比作柴火,你不要命啦!”   穆衡轻笑一声:“否则夫人酿的醋要如何泼出去?”   沈如娇想问什么醋,回过神来,气的又锤了穆衡一下:“讨厌,你放我下来!”   “不放。”穆衡看着沈如娇泛红的脸颊,一双眼睛如盈盈秋水,剔透清凉,他箍着沈如娇腰身的手臂不由地紧了紧,微微探头下来:“夫人在水中时粘着为夫的唇不放,如今四下无人,怎么又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穆衡也突然想起来,方才沈如娇一口一个顾家哥哥,叫的当真亲切,等他能表明身份那日,定要让沈如娇也叫他一声太子哥哥。   沈如娇看着穆衡越来越近的脸,心跳咚咚作响,咽了咽口水,正要鼓起勇气亲上去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沈明煜直接推门而入:“娇娇,公主和子川都醒了,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沈如娇整个人猛地往后一仰,差点把穆衡的手臂给勒断了。   “哥!你进门怎么不敲门啊!”沈如娇气坏了,用力瞪向沈明煜。   沈明煜看着妹妹跟只小猫似的窝在太子殿下怀里,眨眨眼,不由地感叹,太子殿下的臂力可真好啊。   随即视线牢牢地锁住穆衡抱着沈如娇的胳膊上,虽说殿下已经保证过会对娇娇负责,但当哥哥的看到妹妹被一个男人这样抱着,额颞莫名有些突突。   作者有话要说:  穆绛鸢:行吧,我就是一捆子柴火,一名新晋的·真·工具人。 第47章 惶恐   公主和顾知涧相继醒了过来, 药性虽然解除了大半,但身子还是虚软无力,脑子里浑浑噩噩, 心口还不住地有些恶心之感往上反。   顾知涧是男子尚且好些,穆绛鸢本就体弱,眼下连床都下不来。   沈如娇听说公主醒了, 第一句话就是要见她,赶紧回到房中。   穆绛鸢一看见她,顿时眼泪汪汪, 弱声唤了一句:“沈姐姐……”   与明艳端丽的沈如娇不同,穆绛鸢本就生得柔美, 此刻弱不胜衣模样令沈如娇心里都不由地跟着酥软了一下。   “公主莫怕, 我在这儿呢。”沈如娇柔声哄道。   穆绛鸢握住沈如娇的手, 可一闭上眼睛,便是方才在那间幽暗的屋子里, 顾知涧伏在她身上时的画面。   她紧张地问道:“我,我可曾……”   沈如娇自是知道她想问什么, 忙道:“没有没有,公主还是清白之身。顾副使他拼尽全力保持住了理智,并未对公主行不轨之举。说起来, 顾副使恐怕也是遭奸人设计陷害,只是不知公主是如何牵连进其中?”   这等腌臜手段对沈如娇而言算不上新鲜,迷香媚药说起来都是后宅女子惯用的伎俩, 不是为了陷害旁人以谋己利,便是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之举。   今日之事,她更倾向于此番来顾府的众贵女之中,有人为了想要成为顾家少夫人而想出的下流招数。   就跟当年她那个二妹妹沈如春一般。   不过因为牵扯到了公主的身上, 沈如娇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事是顾相的政敌所为。   毕竟轻薄侮辱皇女,抄家问斩都不为过。   这事顾夫人不好出面来问,沈如娇是救了穆绛鸢的人,她来问,穆绛鸢心里能少些抵触,应该也更愿意说实话。   穆绛鸢一直握着沈如娇的手不肯松开,忍着恐惧将事情发生的过程回忆了一番,同沈如娇道:   “方才你走之后,顾夫人请我们在场之人详述了一番,你落水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事情,问完之后顾夫人请我们继续参加寿宴,我过去坐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是无趣,便想来看看你如何了。”   穆绛鸢跟顾夫人问了一句沈如娇休息的厢房,顾夫人便立刻叫人带穆绛鸢过来。   原本是有随身宫女跟着她的,穆绛鸢想着沈如娇方才在竹林小院之中多用了两块栗子糕,可见是喜欢,就让宫女再去跟顾夫人讨一碟子来,带过去给沈如娇。   宫女原想着不好让穆绛鸢独自一人,穆绛鸢还同她笑道:“在顾相府上,你难不成还担心我出什么事吗?”   去的路上,恰好遇到传菜的婢女,其中的一个婢女捧着一道八珍汤,脚下滑了一下,差点将汤给摔了。   虽然抢救及时,但也崴了脚踝。   穆绛鸢见状便让引路的婢女自去忙,她独自过去也一样。   引路的婢女看了眼也的确是快到了,咬了咬唇给穆绛鸢指路:“公主往前走大概五十步左右就能看到两处小院儿,写着‘玉锦’的便是沈大小姐所歇息的厢房。”   待婢女走后,穆绛鸢一个人接着向前。   自从离开封地入京之后,她已经许久没有摆脱过婢女的跟随,自由自在地一个人走一会儿了,这会儿瞧着路边的花儿都有趣了许多。   走了不远,果然看到了两处相邻的院子。她往院门上看了一眼,左边的木牌上写着‘玉锦’二字,便想也未想地走了进去。   往里走了一会儿还觉得奇怪,这院子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到了厢房正门,见房门虚掩,穆绛鸢虽觉奇怪,也还是敲门文了一句:“沈姐姐可在里面?”   没有回应之声,穆绛鸢还以为自己走错了。   正要离开时,房门突然开启一条缝隙,里面伸出一只手一把握住了穆绛鸢的手腕。   突然被握住的穆绛鸢吓了一跳,滚烫的手掌紧紧箍着她纤细的手腕,来不及惊呼,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拽了进去。   她吓坏了,想要高声呼救,可下一刻嘴便被人堵了个严实。   房内门窗紧闭,没有点灯,有些幽暗。   穆绛鸢视线适应之后,发现将自己拽进来强吻的人竟然是顾相之子,她心中更是骇然。   “顾副使……”穆绛鸢一开口便是哭腔。   殊不知顾知涧吸入了浓烈的迷香,整个人正是最亢奋之际,脑内全然只剩下最为原始的本能。   听到她这声娇柔的嘤咛声,更加亢奋,直接将人压在了身下的床上,手更是握在了穆绛鸢纤腰之上。   房内的迷香燃了许久,只吸入一两口,便足够叫人情动,穆绛鸢此刻也生出了几分难耐,可残存的理智让她仍然苦苦挣扎。   顾知涧的亲吻令穆绛鸢整个人战栗不已,陌生的情绪忽而将她高高拎起又忽而将她抛下,她难受又渴望,猫儿似的在顾知涧怀里瑟缩成一团。   穆绛鸢吸入足量的迷香,体内药性的催发的极快,顾知涧轻重不一的碰触叫她发出难耐又羞耻的的呜咽声,眼神有些不由自主地开始迷离起来。   她柔嫩小巧的手更是攀上顾知涧的肩膀,嘴里一叠声地哀求,却也不知自己在求些什么。   “求你……求求你……”   穆绛鸢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只剩下被药物操纵的欲/望本能。   甚至全然不记得自己是谁,而主动迎合上去。   幸运的是,门被云锦无意中推了一下,将屋内的迷烟散掉一些,吹进了一些冷风,叫顾知涧的神志短暂地回归了一瞬。   顾知涧发现自己竟然将公主殿下压在身下,自己的手竟伸进了公主的衣领之中,瞬间惊出来一身冷汗。   也就是这短短的一瞬让他明白自己恐是糟了算计,强撑最后的意识,立即从屋内出来,这才没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躲过一劫。   沈如娇方才听哥哥跟她讲了一遍顾知涧所说,与穆绛鸢的说的相差不大,两人都原是想要来看望她,却不想都走错了院子。   她进来探望穆绛鸢之前特地去门口看了一眼,果然门上的牌子与带路的婢女们所说的并不一致。   但云锦却记得清楚,她们方才刚来的时候,门上挂着的木牌的确是写着‘玉锦’二字。   由此可见,这牌子是被人刻意调换了。   被有心之人调换后,公主原是想来探望,却不小心误打误撞地入了旁人想要设计顾知涧所布下的局。   听完沈如娇的分析,穆绛鸢也是眉头紧皱。   “如此说来,我岂不是无妄之灾?今日若非沈姐姐及时搭救,此时我已经……”   穆绛鸢委屈得眼泪直落,她一想到自己今日差点稀里糊涂地便失了身,就不由地后怕。   “公主殿下刚用了药,不宜情绪激动。无论如何,今日这事肯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沈如娇轻声细语地哄了穆绛鸢一会儿,云锦进来小声地在她耳边说,顾夫人和顾知涧想要来见一见公主殿下,给公主殿下赔罪,不知公主是否愿意。   穆绛鸢哭了一阵,情绪已然平复了下来,心里也知道顾家也是受了别人的陷害,而且此事无论是沈如娇还是顾夫人都已经瞒了下来,外人并不知晓,对外只说她饮了酒头疼,与沈如娇在同一屋里歇息。   至于她身边的宫女虽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但也知道与公主有关的事情非同小可,自然也会噤声,等回宫之后再做决断。   “我见见顾夫人吧,原本也不该怪罪她跟顾副使。只是,顾副使我眼下不想见他,还请顾副使见谅。”   穆绛鸢咬着唇,她印象里原本谦谦君子的顾知涧被方才那个犹如野兽的顾知涧污染,即便知道他也是无辜,可一时间还是有些害怕见到。   云锦出来通传,把公主的话复述了一遍。   顾知涧也能体会公主的恐惧之心,只让母亲代为转达一句话。   “今日唐突了公主是顾某的失礼,若将来公主有需要顾某之处,顾某愿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祁氏红着眼睛看着儿子刚解了药性,脸色还一片苍白没有血色,便执着地要来给公主赔罪,心疼又气恨。   今日之事她已经叫人去查了,无比要找出到底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敢在顾府行如此卑劣的手段!   **   临近傍晚,寿宴将散,众人三三两两相携而去。   有人好奇,怎么一下午都不见沈如娇再回到宴席之上,公主也没了踪影。   顾夫人虽脸上带着笑,但也有些魂不守舍似的。   洛楚楚阴沉着一张脸往外走,程茹宜也心不在焉地跟在后面。   懊丧的情绪搅得程茹宜不得安宁。   为什么阴差阳错,竟没能成功?   到底是谁,让她的精心谋划竹篮打水一场空?   寿宴之前。   程茹宜陪着洛楚楚去更衣,一路上程茹宜仍在她耳边不停地喋喋不休。   “洛姐姐放心,顾夫人肯定能查明真相还姐姐一个清白的。”   “便是众人都不信姐姐,我也是站在洛姐姐这边的。”   “若是不行,我再去求一求顾夫人,让她先不要将此事声张出去,毕竟有碍姐姐的名声。”   洛楚楚本就心烦意乱,更加听不得程茹宜在她耳边没完没了地念叨,发了通火,将人赶走。   “滚一边去!别跟着我,看到你就烦!”   程茹宜脸上顿时挂上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连顾家的婢女都觉得这洛二小姐实在太过分,程家小姐也着实太软弱了一些。   看着洛楚楚走远,程茹宜脸上一直拧着的眉头舒展开来,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一点泪痕,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遇到顾家的下人后问明了沈如娇在何处更衣歇息,道了谢,朝着沈如娇的院子走去。   程茹宜知道,顾知涧跟沈国公交情匪浅,沈国公的妹妹落水自然是要来探望的。   她到了沈如娇休息的院子前,暗中将相邻的两个院落的木牌调换了一下,进去将她花费重金买来的迷香点燃之后,将门窗全部封好。   程茹宜原想等顾知涧先进去,等他中了迷香,到时候再进去与他将生米煮成熟饭。   却不想,她从院内出来便被来寻她的顾家下人遇到。   “方才听人说姑娘来探望沈大小姐了,我便想着过来寻姑娘,果然就遇见了。”   程茹宜脸色有些紧绷地笑道:“不知找我何事?”   那下人道:“您方才刚走没多久,洛二小姐便叫着要找您,这会儿正等着您呢。”   程茹宜心里一咯噔,虽不想去,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但若她不去,洛楚楚绝对会来找她,到时候……   她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咬了咬唇跟着下人过去,先看看洛楚楚到底要干什么。   洛楚楚已经沐浴过也换好了衣裳,婢女正为她擦着头发,程茹宜来了之后,洛楚楚冷着一张脸,透过铜镜瞪着程茹宜。   “方才我冷静地想了想,总觉得今日我这般倒霉似乎与你脱不了干系。”   程茹宜脸色白了白,似是吓坏了,急的掉了两滴眼泪:“洛姐姐这话是怎么说的?”   洛楚楚方才回想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若非程茹宜这张烂嘴,她也不会如此冲动沉不住气,一步错了之后才步步错!   若非程茹宜说沈如娇戴的戒指跟顾副使的一样,她又怎会忍不住气去跟沈如娇理论?又怎么会那么倒霉被顾夫人撞个正着!   到后来,即便她是被冤枉,顾夫人也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对她有所怀疑。   无论怎么想,这一切都是程茹宜的错!   洛楚楚心中怄着一口气,一定要发泄出去。   “若非你这张嘴,我怎会在今日这样重要的场合把顾夫人给得罪了个彻底?!你别的本事没有,就知道哭哭哭,除了会掉泪还会干什么?别这幅德性,弄得好像是我欺负你似的!”   程茹宜心急着迷香,但又脱不开身,只能任由洛楚楚辱骂。   发泄了一通的洛楚楚心绪稍稍有所缓解,看着程茹宜问道:“你方才干什么去了?找了你这半天才过来?”   程茹宜嗫喏地揪着衣裙:“我裙子脏了,但又没带可以更换的衣物,就想着找个没人的地方,洗一下。”   洛楚楚讥讽地笑了笑,程茹宜这种小门小户的出身,出门自然是比不得她这等千金贵女,一切都有人备好了万一。   她看着程茹宜道:“我瞧着顾家的婢女的衣裳跟你身上穿的也没甚差别,不如你去找一身顾家婢女的衣裳换了,然后再过来伺候我。”   程茹宜哆嗦了一下,似是不敢置信地看了洛楚楚一眼,随即又低下头来:“是,我这就去将衣服换了。”   洛楚楚却道:“慢着。”   她勾唇笑了笑,让自己的婢女去跟顾家下人要了一身衣裳。   然后丢给程茹宜。   “拿去换上吧。”   程茹宜忍耐再三,去偏房换了衣服,回来之后,洛楚楚看着她一身的下人装扮心中痛快不少。   “我饿了,不过头发未干也不好就这么出去,你既穿了顾家的衣裳,就劳烦妹妹跑一趟了,去后厨帮我要一些点心茶饮过来,先垫垫肚子。”   程茹宜乖顺地应了声是,出了洛楚楚所在的院子,立刻奔跑了起来。   此时距离点燃迷香已经过去了两刻钟,程茹宜心中焦灼不已。   终于匆匆赶到,程茹宜刚走进院子发现房门居然开了一条缝,心中一喜,定是顾知涧已经进去了!   可走到房门前,突然听见屋内传出女子的声音。   程茹宜心里一惊,正想要看个究竟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程茹宜就怕暴露自己的脸,没敢回头,赶紧从小院的另一个偏门跑了出去。   从那小院逃出来之后,程茹宜心中十分慌乱,以至于她回到洛楚楚那儿,全然忘了去给她拿点心的事情,洛楚楚只当是程茹宜故意的,又骂了她一顿。   而后回到宴席之上,程茹宜发现众贵女都在,唯独公主也不见了踪影,而且一直到宴席结束都没有再回来。   她越想越觉得房内的女子极有可能就是公主殿下。   可内心又隐隐希望顾知涧拉进去的是顾家自己的婢女,倘若真是公主殿下……   程茹宜越想越懊恼,当时她若是没被顾家的下人撞见,哪儿会错失良机!   说起来,更该怪罪的还是洛楚楚这个贱人。   程茹宜心中一时恼恨一时又慌乱,没瞧见前路,踩了洛楚楚的衣裙。   “你今日是怎么回事?!被我说了一通便成了哑巴,如今难不成连眼睛都瞎了吗?!”   洛楚楚一想到今日回去,不但没能带回去好消息,反倒有可能要受一顿数落。   心里头正烦得紧,朝着程茹宜又是一通数落。   程茹宜跟本没心思应付洛楚楚,只阴沉着一张脸随意嗯了两声。   走在前面的冯馨缈听见洛楚楚骂程茹宜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   她听婢女说沈如娇跟洛楚楚起了龃龉,结果不知怎么地,两人先后落了水。原想着今日的这场宴会有热闹可瞧,谁知沈如娇压根没再出现,着实少了些趣味。   至于这洛楚楚,冯馨缈心里头也是一万个瞧不上,没脑子也没手段,活像个蠢笨的喜鹊。   冯馨缈只略略看了一眼,随即又转过头来拉着沈如梦的手,笑道:   “那几匹香云锦我过几日就叫人给妹妹送去,不过……姐姐也有一心头好,如今就在贵府之上,妹妹若是能解了姐姐这个难题,往后不论是香云锦还是旁的什么,姐姐只要是有的,都可以给妹妹张罗。”   她说着,轻轻拍了拍沈如梦的手,笑得别有深意。   沈如梦瞬间明白过来。   冯馨缈这是看上大姐夫了。 第48章 吃药   待宾客们都走尽, 天色也开始暗了下来,顾府上下点起了灯笼。   原本热闹的一场寿宴,因为突然的变故整个顾府上下笼罩在一片凝重的气氛之中。   为了公主的名声, 顾夫人特地等宾客都走了之后,才请沈如娇同公主一起从顾家的侧门离开,好掩人耳目。   送走公主和沈如娇, 祁氏转身回到府上,让人将大门紧闭,然后把府上所有的下人都叫道一起, 挨个审问。   顾相更是连夜进宫面圣,亲自去向皇帝请罪。   皇帝穆谆正在皇后的宫里用晚膳, 总管太监李成安进来通禀, 穆谆放下筷子道:“顾相怎么这时候来了?”   李成安道:“听顾相说, 是为请罪而来。”   穆谆闻言,似是感兴趣地笑了笑:“那朕倒是要去瞧瞧, 顾相居然也会请罪?”说罢,站了起来就要走。   皇后冯氏有些不高兴, 自从明王被申斥以来,皇帝就鲜少来她的宫中。   最近宫中又新入了美人,冯氏已有一个月未曾见到皇帝了。   好容易来她宫里用顿饭, 刚吃了两口又要被顾丞相这个老贼叫走。   在冯氏看来,顾相一直维持中立之态,不肯接受明王的示好, 这便是不识抬举。   等儿子有朝一日继承大统之后,第一个要办的就是这老贼!   冯氏不愿让皇帝就这样走了,柔声劝道:“既是请罪,便不会是什么的大事, 哪有耽误陛下用膳的道理?让顾相等一等又不妨事。”   穆谆却不赞同:“皇后此言差矣,顾相可是跟了朕一辈子的老臣了,劳苦功高。况且,今日可是顾相的寿辰,他却赶在宫门下钥前来,定不会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朕还是要去看看才行。”   冯氏即便再有不满也不敢反驳皇帝,改了口径,只做关心状,拿出平日里一贯的贤良恭顺。   “是臣妾浅薄了,只是陛下饭用到一半儿要去议事,臣妾只是担心陛下的身体。待会儿我让人捡几样菜跟这道水鸭汤给陛下送到御书房,陛下可请顾相一道用膳。一来全了臣妾关怀陛下的心意,二来也能增进陛下与顾相之间的君臣之情。”   皇帝果然满意地笑了:“媛儿不亏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做得了这六宫表率。”   皇帝已经许久没有唤过冯氏的乳名了,她闻言眼中一亮,抬起头的时候眸子里满是对皇帝的依恋之情。   “这是臣妾应尽的本分,只盼着陛下身体康健,国泰民安,臣妾也就知足了。”   冯氏说着,眼中恰到好处地略带一些水光,见之生怜。   穆谆突然想起曾与皇后缱绻恩爱的那段岁月,他握着冯氏的手拍了拍:“等我与顾相议完事,再回来陪媛儿。”   冯氏心中狂喜,但脸上只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那臣妾等着陛下。”   送走了穆谆后,冯氏脸色也沉了下来,看着宫门的方向,道:“叫人去查查,姓顾的老东西为了什么事来的?”   冯氏身边的一个宫女应了一声,立刻消失在黑暗中。   ***   御书房里,顾相一见到皇帝便直接将官帽脱下,郑重地跪在穆谆面前,向他请罪。   穆谆听完顾相所言之后,脸上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一双眼睛深不可测,几乎叫人瞧不清出他此刻是喜是怒。   他默了一默,方才长叹一声:“此事子川虽也是遭人陷害,可到底还是轻薄了公主。”   “陛下要杀要罚,顾家绝无怨言。”顾丞相将头埋得更深了一些。   “可子川那孩子也是朕看着长大的,眼看着如今任职枢密使的盛老年事已高,我还想着让子川接任呢。”   穆谆露出有些苦恼的神色来:“若是朕的女儿也就罢了,可永乐乃是朕王兄的遗孤,此事便有些不太好办了。   “太后怜她年幼,无父可怙,无母可恃,这才接入宫中教养。原想着给她择一门亲事,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也算是告慰王兄的在天之灵。   “今日这事儿太后必然会知晓,若是不对子川小惩大诫一番,太后那儿朕也说不过去。”   说着,穆谆顿了一顿,笑着看向顾相:“顾相一贯深明大义,想必也能体谅朕的难处。”   “是臣教子无方,驭下不严,即便是陛下连老臣一并治罪,老臣也绝无怨言。”   “丞相这话严重了,不过就是一场误会,再说,公主不也没什么大碍吗?”   穆谆说着,亲自上前将顾相从地上扶了起来,还亲自为他将官帽戴上。   “顾相这会儿过来,恐怕都没有用过晚膳吧?正好陪朕一起用一用,你也尝尝皇后宫里的手艺,不输御膳房那帮子人。”   “臣已经用过……”   不等顾相说完,穆谆“哎”了一声,微微皱眉道:“爱卿即便是用过了,也陪着朕再用一遍,正好朕还想问问爱卿,关于太子回朝之后的事情。”   顾相闻言心中微动,但神色未变,恭恭敬敬地一躬:“臣尊命。”   ** **   顾相走后,宫人们进来收拾了碗盘退下。   与此同时,派出去调查的探子也已经查明了事情的始末原委。   看完之后,皇帝一下一下地敲着书案上又一堆提议易储之事的奏折,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问太监李成安:“你说,这算不算是天意?”   “陛下的心意便是天意。”李成安低眉顺眼地奉承着。   李成安知道,皇帝一直就有心想要给顾知涧指婚,只是还没想好到底要指哪一个女儿过去。   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   李成安跟在穆谆身边三十多年,有时候也会猜不准皇帝的心思。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那便是无论顾家与谁结亲,对于皇帝而言,都有结党营私的危险。   穆谆其人疑心重,即便对跟随了他一辈子的顾相也只有七分的信任。   顾相为人虽然清廉正直,一直以来都不曾拉帮结派,更不曾图谋私利。   可人心易变。   李成安知道,皇帝问这话的意思,是有心想要给顾知涧指婚永乐公主了。   穆谆也的确是有这个心思,如此一来,他的顾相可以好好做一个纯臣。   而誉王已死,他也不必担心顾家权势盛极。   今日之事事发突然,但却为他了却了一桩心事。   *****   自从顾府回来之后,沈如娇虽然没有起热,但鼻塞得越发严重,喷嚏一个接着一个,眼泪流个不停。   “阿嚏!”沈如娇又是一个喷嚏打出去,顿时又眼泪汪汪起来。   她皮肤娇嫩,流了半上午的泪眼睛又红又肿,鼻尖更是红彤彤的像个海棠果。   云锦赶紧用干净的帕子轻轻按在沈如娇的眼睛上,帮她把泪珠吸走,否则一会儿更刺激得眼睛疼痒难耐。   云雀煎好了药进来:“小姐先把药喝了,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沈如娇看着那碗漆黑的药汁,即便鼻子堵着都能闻到那股子酸苦味。   “这药还得喝几天啊?”沈如娇鼻塞得严重,说起话来鼻音重,少了平日里的机灵,更多了几分娇憨。   穆衡从外面一进来便听见小妻子的抱怨,笑着上前接过云雀手里的药碗。   “我来吧。”   见姑爷回来了,云锦云雀两个相视一笑立刻退了下去。   “娇娇听话,药得趁热喝,喝了才能好得快一些。”   沈如娇看着药碗往后躲了躲,就听见穆衡道:“夫人若是不吃药,那为夫就要亲自喂夫人了。”   一想到昨天她也是嫌烫不肯喝药,结果阿九直接含住药汤,用嘴渡了过来。   “我,我自己喝!”沈如娇立马乖乖接过药碗,捏着鼻子三两口地喝完,苦得舌头根发麻,她皱着一张小脸叫道:“梅子,快!梅……唔! ”   梅子的“子”字,就被穆衡堵在了嘴巴里,沈如娇泛着苦味的舌头被穆衡缠住,苦涩的味道立刻被缠走了大半。   自从亲过沈如娇之后,穆衡便像是尝不够一般,日日都要捉着她亲上几回。   沈如娇鼻子堵得严实,嘴巴又被封住,喘不动气,呜呜地想往后躲。   穆衡的手箍住她的后颈,微微退开一瞬,给了沈如娇呼吸的空隙。   沈如娇这才发现,嘴巴里多了一粒梅子,她惊讶地睁大眼睛,脸上泛起的红晕还未消散,一双眼睛晶莹明澈,好似一汪清泉。   穆衡心中微微一动,忍不住低头轻啄小妻子的樱唇。   一直到云锦敲门来问沈如娇中午想用些什么的时候,穆衡才放开她。   沈如娇捂着被亲得有些微微肿胀的唇,气恼地瞪了穆衡一眼。   云锦进来看到沈如娇嘴唇晶莹饱满,眼含春情的样子,不好意思细看,赶紧低下头去,问道:“厨下备了几样粥,还有鱼肉做的肉圆跟水羮胡瓜,小姐还有什么想要吃的,我去叫厨下预备上。”   沈如娇一听这些清汤寡水的菜色就没了食欲,小脸垮得不行:“顿顿喝粥,我嘴巴里没味道,午饭想吃鲜辣鱼,再来一道炙羊肉。”   “不行,你病还没好,不能吃辣,更不能用上火的炙羊肉。”穆衡直接一句话否决了。   沈如娇起先拿出从前对付爹娘哥哥手段撒娇耍赖一通,结果穆衡不为所动,还说陪她一起吃粥。   原本沈如娇只是有一点想吃,被穆衡阻止之后,整个心就像是猫爪子挠一般起了瘾。   一想到鲜辣鱼椒香鲜美的滋味儿,她就猛咽口水。   无论如何她都要吃到才行。   软的不行,她就来硬的。   “我发现你近来越发不听话了,居然都敢命令起我来了!我不管,我就要吃鲜辣鱼!”   看着沈如娇自以为凶悍的模样,穆衡轻笑一声,略微倾身将她喋喋不休要吃鱼的嘴又封了个严实。   沈如娇没想到云锦还在呢,阿九就敢亲她!   内心着实惊了一下,随即羞恼得脚趾都蜷缩在一起。   等穆衡放开她的时候,沈如娇捂着脸去看云锦,却发现云锦早已经识趣地退下了。 第49章 怜欢   到底没能吃上香辣鱼, 沈如娇日日被穆衡看管着,按时吃药按时就寝,一日三餐清淡少盐, 两日下去,原本严重的鼻塞和喷嚏终于有所好转。   与此同时,陆聿行也终于查到了迷香的来历。   陆聿行这几日几乎翻遍了整个京城的大小花楼, 暗娼妓馆,以及黑市等处。   总算是查明了迷香来源。   出售迷香的竟是明王手底下的一处花楼,陆聿行暗中将制售之人带到了殿前司的牢狱之中, 很是严刑逼供一番,终于掏出来一点儿东西。   得了口供, 他便立即让人传信到沈顾两家, 约了沈明煜和顾知浅到沈家名下的北固楼中详谈。   沈明煜得了信儿之后, 让青瑞去了一趟听雨阁把太子殿下请来,与他一道来了北固楼。   陆聿行没想到沈明煜居然把他家这妹夫给带来了, 可见其对自家妹夫的信任程度。   他心中虽然诧异,但想到沈明煜的身子骨差劲的程度, 猜沈明煜估计是想要将这个妹夫培养成得力助手,撑起沈家的门楣。   四人到了北固楼里不对外的一间厢房之中。   这间房是双面墙,居于二楼延伸出去的一角, 两面窗户对开,直接可看沿街两侧光景,不易被人窃听。   “那人起初还挺嘴硬, 我当是块硬骨头且得啃上几日,没成想刚带回牢里,刑具才上了两套,就什么都往外秃噜了。”   陆聿行眼下带着点儿没怎么睡好的乌青, 但眼神锐利目光灼灼,带着几分审讯过后的兴奋感。   “我从这人手里得来一份小书,里面详尽地记录了买了这种名为怜欢的迷香的人,对照那日去过顾相寿宴的名单,匹配的只有一位叫程茹宜的程家的小姐。   “起初我也对不上号,后来才想起来,不就是那日赏菊宴上,掷瓮掷到沈家妹夫的那人!”   顾知涧闻言点头道:“这点与我家下人的口供倒是不谋而合了。   “寿宴那日,家中女婢说在玉锦院前看到过程茹宜,后来,洛家二小姐也曾要过府上婢女的衣物让这程茹宜换上。   “至于这其中与洛家是否有关联,还需再查。”   “这都是后话。”   陆聿行手指点了点桌子,将誊抄过的小书拿出来放在桌上道:“这怜欢已经在京城流传了一段日子了,其药性之烈沾上丁点就能让人神魂颠倒。   “明王手里头的那间花楼里,进来新搜罗了一批美人,似不是明道儿来的。原本各个抵死不从,后来用了这怜欢,全都用了卖了好价钱。”   陆聿行轻笑一声,眼底尽是冷寒之色。   “这便难怪了,子川那日进到房中之后,只不过吸了两口,整个人便神志不清。”   沈明煜想想也觉得后怕,若非顾知涧凭着意志力从房内出来,今日不知顾府将会面临怎样的灾祸。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怜欢最要人命的是极易成瘾!”   陆聿行这话一出,在场的其他人瞬间脸色一变,尤其是中了迷香的顾知涧。   见众人脸上瞬间变了颜色,陆聿行忙道:“不过子川不必担心,你虽中了迷香,但好在解救及时,药性一除基本不会有什么大碍。不过你也要小心,万不可再中一次,否则定会成瘾。”   “看来,明王是以这种药物来控制花楼的花娘们。更有可能的是控制所有不听他话的人。”   穆衡神色有了几分凝重,迷香和明王有了牵扯,那日发生的事情就笼罩上了一层阴谋的色彩。   若那程茹宜只是有心想要嫁入顾家才行此手段,黑市之中迷香之类的药物万千,怎么就如此巧合地用了如此猛烈致瘾的怜欢?   “沈家妹夫说的不错。”   陆聿行点点头,朝穆衡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容:“这迷香明面上明王是用来控制花楼里头那些个不听话的花娘,实则朝中已有几个官员中了招,户部侍郎李忠、兵部的王猛还有监察御史林玢这几个人都曾上奏弹劾过明王。”   “这可都朝廷命官!明王实在是太过胆大妄为!”   沈明煜既惊且怒,他曾与监察御史林玢有过一些浅交,知其为人清正严明,无论对公对私皆是光明磊落,却不想竟被明王如此设计陷害!   陆聿行一脸凝重:“不仅如此,这迷香在京城之外的地方,已经流通了一年之久。”   南边几个富庶的州城,花楼妓馆蔚然成风,比起京城的平旌坊更为繁华热闹。   明王在这些州城都有生意,全都是该地最大最出名的花楼。   这些花楼,每年新进的花娘足足有上百人之多,而这些花娘有将近半数都不是从正道儿上来的。   迷香在这些地方也更加泛滥,花楼更是借此手段吸引客人,明王所开的花楼生意是旁的花楼十倍有余。   明王通过这些花楼大量敛财,每月数万两的白银被从各州秘密运出来。   至于运向哪里,陆聿行拷问的那人也并不知情。   陆聿行轻叹一声道:“如今朝堂之上,反对明王之声愈发微弱。子川,你我两家皆是中立一派,不曾参与过易储之争,可如今看看,若明王这等鬼蜮心肠之人继承大统,朝堂岂非成了纳污藏秽之地?”   顾知涧看了穆衡一眼:“你我两家不愿参与易储之争,只是不愿参与争权夺利,为己利而相互倾轧,造成朝局动荡。眼下太子即将归朝,想必明王一党独大的局面也会就此改善。”   “可太子长在深山,远离庙堂十年之久,咱们连他几个鼻子几个眼都不知道,万一比起明王来,更过之而无不及呢?”   几人都是自小相识长大的朋友,而穆衡在陆聿行眼中也是沈家自己人,因此说起话来毫无顾忌。   沈明煜用力地咳嗽一声:“诶,不可妄议太子殿下。”   陆聿行满不在乎地咬着筷子:“这儿又没外人,怕什么,你说是吧,沈家妹夫?”   穆衡含笑点头:“的确,太子长年不在京中,朝臣对其不信任也是人之常情,陆公子只是快人快语。”   陆聿行仿佛遇到同道中人:“我跟妹夫果然投缘,等回头我请你好好喝一顿。妹夫可有兴趣走仕途?上回在洛家我就瞧你身手不错,等回头我给你引荐引荐,到金鹰卫去先当个校尉,等历练几年当个朗将不成问题。”   沈明煜:“……”   我劝你小心说话。   穆衡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反倒笑了笑:“将来要多仰仗陆公子。”   陆聿行摆摆手:“好说,好说,咱们都是自家人,往后我会多多照应妹夫你的。”   顾知涧更担心陆聿行所查之事会惊动明王,到时候明王若是将证据销毁,想要再查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明王生性多疑,你绑了他的人,可有妥善处置?若打草惊蛇只怕会功亏一篑。”   陆聿行“嗐”了一声,道:“子川莫不是忘了我是做什么的吗?”   被陆聿行绑走的这个卖迷香的人叫做焦二,同明王手底下的另一个姓王的管事积怨已久。   陆聿行将此焦二肚子里的东西掏干净之后,便让手下人特地换上焦二的衣物赶着入夜的时候去到那王管事家中与他打了一架。   叫左邻右舍的人都瞧见了他们打架的情绪之后,等到后半夜将那王管事打晕,带到焦二的家中,与焦二的尸体放在一处。   第二日天将亮,卖迷香的邻居瞧见焦二家的屋门大开。   走进去就瞧见焦二满身满脸的伤倒在血泊之中,一嗓子惊叫起来,将那王管事给吵醒了。   王管事见势不妙,只当自己是被人陷害,生怕明王会怪罪自己,如今早已逃窜出城往渝州去了。   而陆聿行叫人跟着那王管事,除了盯着他的行踪之外,也顺便帮他掩盖踪迹和解决明王派来搜寻他的人。   等王管事到了渝州之后,再将其抓起来暗中送回到京城里。   待人回到他手中,他定能从这小子嘴里再掏出些明王罪行的证据来。   从北固楼离开时,穆衡特地慢了两步与顾知涧单独而行。   “顾副使此次中药恐怕也是明王有心设计,若他得知你这次并未如他所愿上瘾,只怕还有后手,你和顾相切勿小心。”   顾知涧:“殿下放心,微臣定当小心行事。”   ** **   王管事杀了焦二逃出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的明王府上。   明王穆珏得知此事后,立即叫人去将其抓回来。   焦二死了无所谓,这个王管事的手里有他最重要几个账本。   而且王管事还知道他重要的屯兵之地,这人无比要找回来,否则一旦落入太子那帮人的手里,他将万劫不复!   穆珏闻言怒不可遏,一巴掌掀飞了桌上的茶盏,瓷器落地发出清脆响声,碎成数片。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一个大活人竟就这么从眼皮子底下溜了,他可不信凭王管事能从他训练有素的人手中溜走,此事背后必定有人暗中操作。   自从父皇下了诏,让太子回京,穆珏总有种如芒在背的不安。   想到他那个太子皇兄不日就要抵达京城,而他却始终没查到那日先皇后的陵前出现的人到底在什么地方,这种不安也越发明晰起来。   这两年,虽然朝中易储的声音一日高过一日,可父皇始终没有明确的态度。   他手底下的人送回来的情报,说他那个太子皇兄一心问道,全然不理俗事,好像当真与世无争。   可穆珏始终觉得,他这个太子哥哥并非是个简单的对手,想要取而代之并非易事。   此前他手底下的人探知程茹宜在打听催情的迷香时,穆珏便想要借她的手让顾知涧染上怜欢之瘾,如此一来,顾家便会跟前面的李忠、王猛、林玢等人一样,全部为他所用。   只是没想到程茹宜这个废物,这点事都办不妥当。   焦二死了之后穆珏特地让手底下的人去查过,无论是焦二的死因还是目击的证言,似乎也都可以确定焦二之死的确是王管事所为。   可穆珏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无论如何,王管事一定要找到。   穆珏沉这一张脸看着底下跪着的手下:“先去暗堂领罚,然后接着去找。就算是掘地三尺,无论如何都要把人给我找出来!否则下一次就不是小小惩罚这么简单了,明白吗?”   “是,属下明白。”   没过多久,皇帝为顾家长子和永乐公主指婚的旨意下来了。   与此同时,程家接连出了几桩事情。   秘书郎程儒汶家中的女儿突然要回乡探亲,结果遇上了马贼,人被拖走,生死不明但凶多吉少。   程儒汶在西南小县城当县令的儿子被人弹劾说他贪墨修筑堤坝的款项,牵出萝卜带出泥,一连几个官员悉数被查。   最后查到程儒汶的头上,查出他曾经为让儿子调回京中,贿赂了不少官员。   短短几日,程家上下便被查封了。 第50章 宫宴   转眼临至中秋。   太子的仪仗这一路上缓了再缓, 慢了再慢,如今也已经到了蓟州城,再走两日便能到京郊了。   为了庆贺太子回京以及永乐公主的婚事, 皇帝下令,今年中秋特设宫宴,宴请文武百官和各世家贵族。   仪仗即将抵京, 穆衡知道,距离他身份揭示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这段日子,沈如娇生着病, 他衣不解带地照顾,小妻子对他也愈发依赖。   那日情不自禁亲吻了沈如娇之后, 穆衡既期待早一日表明身份, 又有些害怕等真的表明身份那日到来时, 以沈如娇的脾气不会轻易原谅他。   自从陆聿行派人隐匿了王管事的行踪之后,明王动作频频, 太子的仪仗在蓟州城驿站歇息的时候半夜燃起大火,整个驿站烧毁大半, 太子入住的房间更是焦毁不堪。   好在“太子”在起火之前去了驿站旁的山坡上对月打坐,毫发无损,随后太子上奏称——“儿臣代君修行, 方得三清真人庇护躲过荧惑之乱,是儿臣之幸,亦是我大齐之幸!”   此事很快传至京城, 支持太子的几位老臣精神大振,纷纷上奏疏,称太子代君修行为国祚昌盛而祈福,十年诚心终感上苍, 这才令太子殿下躲过火劫,若废太子而另立明王,岂非逆天而行?!   明王为此又在府上发了一通脾气,将去蓟州办事的几个手下悉数砍了手脚卖去蛮地。   第二日,便有明王一党的人上奏驳斥太子一党,说他们草木愚夫,社稷江山岂可与怪力乱神同语?   一时间,朝堂之上吵个不停,皇帝却始终未曾表明态度究竟是否想要另立储君。   喝了七日汤药,又是忌口又是清淡饮食,沈如娇病好了的同时,小脸也瘦了一圈儿。   原本微微圆润的脸颊这两日清瘦下来,下巴越发小巧,一双大眼睛似琉璃剔透,黑白分明,宛若清泉一般。   听说了太子仪仗遭遇驿站起火一事,她连连啧声称奇,同穆衡道:“这太子殿下大半夜的爬去山顶上吸收日月精华,本是一桩贻笑大方之事,不成想竟误打误撞地成了三清真人庇佑的证据。也不知这太子殿下是大智若愚还是气运极佳。”   穆衡手里正握着一本杂记,听到沈如娇的话,眸子闪了闪,抬头笑道:“娇娇似乎对那位太子殿下颇感兴趣?”   “太子殿下常年养在道观里,模样脾性皆是谜团,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嘛。”   沈如娇还记得她不过就叫了一声顾家哥哥,阿九便醋了半天。   这会儿自己提及太子,她也理所应当地以为他又抱起了醋坛子,甜笑着凑到穆衡身边,将脑袋搁在穆衡的肩上。   “过几日不就要进宫参加中秋宴了吗?难道阿九就不好奇宫里是个什么样子?皇帝皇后是个什么样?”   自从两人往前迈了一小步之后,沈如娇对穆衡也愈发亲昵起来。   穆衡脑海中闪过当年离宫前,父皇和继后恩爱和谐的画面,当年送走他的时候,父皇脸上的冷然和继后冯氏脸上的得意,即便过去多年也依然烙印在穆衡心底。   他浅浅一笑道:“自然是有几分好奇的。”   好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父皇和继后是否还一如当年?   只是,如今的他却已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稚童。   沈如娇看到穆衡手上的杂记有几分眼生,不似她书房里的书册,好奇地“咦”了一声:“这本杂记阿九是从而弄来的?瞧着有几分趣味。”   穆衡看着沈如娇,将杂记递给道:“偶然在市集上遇到,写的多是琐事和游历见闻,这篇游郎记写得颇有几分传奇。”   沈如娇闻言立刻感兴趣起来,接过杂记细细翻看。   这故事也颇为曲折,说的是那游郎年少遭难,蒙了冤屈隐姓埋名时,幸得一位傅姓娘子救助。   二人日久生情结为夫妻。只是游郎因故隐瞒了身份与妻子,后来游郎沉冤昭雪之时,才想妻子表明了身份。   傅娘子此人眼不着砂,说当年与自己成婚的乃是秦郎,不认游郎,将丈夫拒之了门外。   而后一番曲折,游郎几番请罪,方才将妻子的心重新挽回。   游郎记写得不长,但作者笔力了得,寥寥数笔便叫人如临其境。   沈如娇看完不由地评价道:“旁人看完这故事恐怕多会说那傅娘子矫情饰行,扭捏作态,可我倒觉得,傅娘子就不该原谅这游郎。”   这本写着游郎记的杂记是穆衡特地叫人找出来的,想借着游郎记这个故事探探沈如娇的口风。   听她这般笃定的语气,穆衡心先凉了半截。   他忍不住为那游郎分辩:“可这游郎也确有苦衷,他待傅娘子之心也算日月可鉴。”   沈如娇却不以为然:“若是如此,为何当初不能坦诚以待?”   穆衡被堵了个哑口无言,若他告知沈如娇真相那日,沈如娇问他,为何不能坦诚以待……   他看了沈如娇一眼,若是实话实说,当初他并未想要与沈如娇真的成亲,以沈如娇的脾气,只怕会比那傅娘子的反应还要强烈。   一时间,穆衡没有把握告诉沈如娇他的身份之后,沈如娇是否肯原谅自己。   见穆衡不说话了,沈如娇立刻趁此机会好好振一振她不知丢到哪里去的妻纲:“所以,阿九你要记得,永远都不能骗我,否则我可不会轻易饶了你。”   ***   中秋前三日,太子的仪仗到了京郊,只待第二日正式回宫。   沈如娇刚刚将田庄的事宜理顺,这头又忙碌起参加宫宴的准备事宜。   期间听闻程茹宜出了事,沈如娇想到从前她总跟在自己身后,揪着自己衣袖,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谁能想到后来第一个反咬自己一口的人也是她程茹宜。   沈如娇倒不会为了程茹宜伤怀,那日在顾家,程茹宜可是打算要她性命来着。   她又没生的一副菩萨心肠,自然不会为了这等人慈悲。   只是想到她被马贼掳走,若是死了倒还干脆些。   倘若没死,此后余生皆是地狱,也算是报应。   而后程家接二连三的出事,沈如娇方后知后觉地察觉出几分微妙,兴冲冲跑去问沈明煜,程家倒霉可是自家哥哥的手笔?   沈明煜没好说这事儿乃是太子殿下牵头给沈如娇出气。   那程茹宜也并非是被马贼掳走,而是那日回去之后,她怕顾家查到自己,偷偷去找那焦二想要拿钱堵住他的嘴。   却不想焦二当日就失了踪影,后来更是横死家中。   程茹宜自知纸包不住火想要逃离京城避祸,被穆衡的人借助马贼的身份掳走,丢到边城去,充做军奴。   至于程家父子二人,便是顾知涧顾家的手笔了。   因今年中秋宫中是头一次设宴,消息递下来的又晚,各家光是置备入宫时所穿的礼服和饰品都忙得脚不沾地。   京城最有名气的两间铺子万宝斋和凌烟阁几乎被抢购一空。   像沈如娇这样花钱从不吝啬的老主顾,即便不预约,万宝斋的老板也会先预留好她会喜欢的衣料出来。   衣服做好,沈明煜却来跟沈如娇说,穆衡不能同他们一起入宫赴宴。   沈如娇有几分生气:“为什么?只因为他的身份曾是沈家家奴?”   “倒也不是,只是我让人去查爹娘当年出事的真相有了一点眉目,让旁人去我不放心,阿九最为合适。”   听到哥哥说爹娘的死因有了眉目,沈如娇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声音微颤:“哥哥你说可是真的?什么眉目?”   自从沈老夫人中风以来,二房的人消停不少,沈如娇一直让人留意着福寿堂和沈如梦的动静。   这些日子,沈如梦倒是一直在福寿堂侍疾并未出过门,沈老夫人的病情也并没有好转,依然口齿不清,但尹大夫日日过去施针,淤堵的血脉疏通之后,沈老夫人有望恢复过来。   若是哥哥所查之事真能带来一丝线索,说不定她可以借着这根线索,用来撬开祖母的口。   沈如娇既渴望又害怕,若这个线索带来的并非是她想要的答案,光是这么一想,绝望之情就瞬间将她笼罩。   沈明煜知道妹妹对爹娘之死一直有很重的心结,这次的线索也是太子殿下查得。   当年爹娘死的蹊跷,如今看太子殿下找出来的线索,愈发可以确定,爹娘坠崖一事绝非意外那么简单。   “你可还记得,当年给咱家驾车的张叔?”   沈如娇眼中一凝:“自然记得,张叔跟随爹爹多年,当年出事的时候,张叔也一并掉下了山崖。”   张五也算是看着沈明煜和沈如娇长起来的,对他们而言,张五虽是家中的车夫,但他曾与沈崇文一起上过战场杀敌,对沈家兄妹而言,张五与他们叔叔一般,从不曾当做下人看待。   沈明煜自然知道妹妹对张五也有很深的感情,因此说话的时候也有些小心翼翼:“张叔的儿子还有哥哥一家如今都改名换姓搬到了别的地方生活。而且,张叔的哥哥还成了当地的首富,一家人过得无比富足。”   沈如娇无法相信,她的记忆里,张叔是个极为忠诚之人,老实到有些固执。   “我不信,这其中必定有隐情!”   可内心又有个声音隐隐地在告诉她,若非是亲近信任之人,又怎能轻易害了爹娘的性命。   沈如娇心中一时被怒火激烧,一时又如坠冰窖。   “哥哥说的不错,此事交给旁人我也不放心,只有阿九能查。”   汹涌澎湃的情绪落下之后,沈如娇冷静了下来,无论当年的真相到底多残忍,只要有一丝的可能,她都要一查到底。 第51章 宫宴2.0   当夜, 穆衡便借口去七莲山调查沈崇文坠崖之事离了沈家。   回到京郊太子仪仗的大营之中,跟一直假扮他的属下换回了身份。   长发散开,原本剃掉的胡须又重新黏了回去, 一张清隽秀美的脸隐匿回了胡须乱发之后。   穆衡一回来,手下人便立即将这段时日从明王矿山等地查到的消息悉数递了上来。   一一翻看过后,穆衡不由地冷笑。   他这个弟弟的狼子野心当真是被他父皇亲手喂大。   穆珏不但在洛州私开矿山冶炼铁器锻造兵刃, 更私藏精兵整整十万!   战马也有足足两万,兵械铠甲更是不计其数。   一旦起事,叛军将会从洛州一路南下。   沿途起码六个城池都是明王的人, 届时叛军将如入无人之境,直捣黄龙!   也由此可见, 这些年明王借花楼的生意在全国各地四处敛财, 全都用来豢养私兵、战马。   这样多的兵马, 一年下来起码要百万粮饷。   属下传来的信报中,可以看出明王手里的十万兵乃是实打实的精兵强将。   两万匹的战马也全都是北地游牧民族所驯养的绝佳战马, 日行千里,速度奇快。   穆衡将信报折好, 递给属下:“给顾相送过去。”   “是。”   属下接过信报,连夜策马赶回京中。   第二日天还未亮,穆衡拒绝了宫中送来的内侍, 自己动手换上太子服制,将散乱的长发束进道冠之中,整个人看起来邋遢散漫, 不修边幅。   对镜自照,找回了在山上当疯道人的感觉。   穆衡拿过稀疏地没几根毛的拂尘坐上车撵,一路向宫中而行。   太子回京,这对满京城的人来说都是一件稀奇又新鲜的大事儿。   谁都知道, 当今太子不受宠,小小年纪被送往西北苦寒之地,这么多年过去,京中上下只知明王,不知太子。   如今太子回京,不少好事之人,早早起来,等着城门一开,想要一睹太子的容貌。   却不想,扑了个空。   太子全程坐在车驾之中,车门紧闭,别说一瞧其风采容貌,就是连个影子轮廓都见不着。   也不知这太子是美是丑,是高是矮。   仪仗一路到了禁宫之内的圣和殿下面的玉阶前,车驾刚刚停稳,侍从立刻上前跪好,以待太子下车时踩踏。   穆衡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看到小黄门瘦弱的脊背。   默了一瞬,他手撑暗暗在车辕上撑了一下,才踩踏上去,迅速而平稳地下了车。   转过身来,便看到汉白玉铺就的九十九阶的台阶之上,他的父皇,大兴朝的皇帝陛下穆谆,正被众多侍从宫婢们围着。   似是专程等他回来。   穆衡这一瞬间有些轻微的错乱感,仿佛一瞬间回到当年离宫之时,也是此地,也是此景。   他被侍从抱着站在玉阶之下,他的父皇高高在上。   一脸冷漠地看着他,不曾有半点儿离别的不舍之情。   穆谆站在圣和殿的大门前,远远地看着一别十多年的儿子,脸上看不到多年未见到儿子的欢喜或者激动。   还是李成安在一旁念了一句:“陛下,太子殿下归宫了。”   穆谆这才如梦初醒般地点点头道:“是啊,朕的太子回来了。”   “成安啊,你说朕的太子恨朕吗?”   李成安微微抬眼看了皇帝一眼,跟了穆谆多年,他知道穆谆对对先皇后有诸多不满,因此对先皇后所生的太子殿下也有些不待见,甚至直接将人送去千里之外,眼不见为净。   但若说皇帝全然不在乎这个儿子,却又让人暗中跟着,每月将太子的起居和生活琐事都一一详尽地汇报上来。   有道是君心莫测,李成安笑了笑,道:“陛下是天子,更是太子的父皇,太子又怎会记恨陛下呢?”   穆谆闻言一笑,不予置否。   他还犹记得当年,太子的一双眼睛生得跟先皇后一模一样。   每每看到太子的那双眼睛,就仿佛看到先皇后又在他眼前似的。   以至于他每次见过太子,夜里都会做噩梦。   梦见先皇后质问他,为何不信守诺言。   穆谆身为皇帝,一国之君,哪里能忍受日日夜夜都被一个死了的女人桎梏,时刻提醒他的皇位是靠着先皇后的娘家势力得来的。   恰好国师说国有大灾,破解之道唯有让太子代君修行。   哪怕知道这里面有冯氏的手笔,穆谆也毅然决然地将太子送出京城。   当年的穆谆想的是,一个儿子罢了,他还有四个儿子,他正直壮年,将来肯定还会有更多的儿子。   一个太子废了或是死了,还能再立。   却不想十几年过去,他那几个儿子死的死,废的废,后来虽有新的皇子诞生,可年纪太小难堪大任。   去岁入冬后的一场大病,穆谆才发觉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而他身边竟只剩下了明王这么一个儿子。   不过,他也确实喜欢这个最肖似他的儿子。   穆珏无论是长像还是心性,都有他年轻时候的影子。   只可惜。   明王的野心太大了。   大到已经开始不将他这个父皇放在眼里了。   穆谆看着太子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过来,早就听说太子在山中须发皆散,不修边幅。   今日瞧着不修边幅都算是体面的说辞了。   太子的头发也不知多久没有梳理过了,虽然束进发冠之中,但束发的手艺差劲,发丝并不服帖,发冠也有些歪斜。   髯须冗长遮了半张脸,看不清五官也更加看不清表情。   步履散漫,身形也不挺拔。   光是这么看着,穆谆嘴角便拉成了一条直线。   这些年关于太子的消息每月都有人专门记录了呈递到穆谆的案前,里面的内容大同小异,无外乎几桩事情,日复一日。   太子每日卯时便起床跟随观主做早课,一日只食两餐,不沾荤腥,戌时上完晚课便早早就寝。   十年如一日,只是他派去见识太子的人从未听到过太子一句抱怨,仿佛甘之如饴。   想到这些,穆谆脸色又稍稍缓了缓,毕竟是养在山上这么多年,赶明儿让李成安找几个人过去,给太子好好捯饬捯饬,免得丢了皇家脸面。   “吾儿这些年受苦了!”   距离大殿还有七八阶玉阶,穆谆往下走了几步,亲自去牵了太子的手走了上来,不住地看着穆衡,方才的不悦尽散,脸上只剩欣喜和安慰,宛若慈父一般对穆衡嘘寒问暖。   穆衡做惶恐状,恭恭敬敬地向穆谆行礼:“儿臣代君修行,于公是身为储君之责任,于私是为人子之孝心,岂敢言苦?”   穆谆露出满意且欣慰神色,拍拍儿子的肩膀,将他扶起来:“你我之间,虽是君臣亦是父子。你母亲去的早,这些年委屈吾儿了,父皇都看在眼中,更是记在心里。”   “儿臣不觉委屈,山中修行虽然清苦,但也让儿臣更加明白,父皇的不易和苦心。所谓天薄我福,吾厚吾德以迎之;天劳我形,吾逸吾心以补之;天厄我遇,吾亨吾道以通之。”   “回到东宫之后,好好休息两日,适应适应,过两天的中秋宫宴上,给吾儿洗尘接风,也叫朕的臣子们好好看看,咱们大兴朝的太子。”   穆谆握着儿子的手用力握了握,随即又拍拍他的手背,朗笑一声,让穆衡先回东宫。   ***   回到东宫之中,迎接穆衡的便是一名良娣两个侍妾并十二个美人。   十几个女人,环肥燕瘦各有风情,妖妖娆娆地站了一排,看到穆衡便齐齐俯身行礼。   全都是继后冯氏听闻太子即将回京后,赶着半个月的时间给他挑选出来的美人。   穆衡看到这群美人,暗叹他这个继母动作倒是快,明知他父皇最忌沉迷美色之人,还弄了这么多的美人到他的东宫之中。   想来是觉得他在山里这么多年,没见过什么世面,只怕是见到这么多漂亮又娇俏的美人,易叫美色冲昏头脑。   殊不知,在穆衡眼中,这些美人即便再妖娆妩媚,也不及沈如娇的一根头发丝。   得知今日太子回宫,美人们各个盛装打扮,凑在一堆,浓郁的脂粉味就叫穆衡还没近前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他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这要是沾染上了脂粉的香气,夜里被沈如娇闻到,只怕是有的闹腾。   可随即他又想起这几日大约是都无法见到沈如娇,一时间心中涌起几分寥落。   看到还半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些个美人,顿时心情更加不好。   尤其排在前面的那秦良娣,大约是被他满脸的胡须吓到了,脸上的笑容僵硬无比,更是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仿佛生怕被自己瞧中似的。   穆衡不由的冷笑,直接绕过跪在地上的美人们。   迎娇娇入东宫之前,他还得先将东宫这些个不干不净的东西清理干净才行。   两日后,中秋宫宴如期而至。   因是宫中头一年在中秋佳节举办宫宴,兼做为太子接风洗尘,宫中上下忙碌席不暇暖,半个京城也跟着热闹非凡。   今夜没有宵禁,道路两旁都悬挂起了彩灯,小吃、杂耍、面人、糖画放眼望去数之不尽,甚至还有猴戏可看。   路上行人挨山塞海,全都是赏灯游玩之人。   庙街更有高台之上更有戏班子吹拉弹唱,即便是隔着两条街,都隐隐能听到花旦婉转灵妙的唱腔。   因是晚宴,掌灯时分,各家的马车才陆续抵达宫门前。   沈家的马车在车队的中间,慢慢往前挪动,沈如娇和沈明煜兄妹两人坐在车厢里。   自三日前穆衡走后,沈如娇脸上就一直没露过笑模样,此刻也是满脸挂着心事重重四个字。   沈明煜知道,妹妹这是挂念太子殿下,更挂念爹娘当年出事的真相。   那日太子殿下将查回来的消息递到他眼前时,沈明煜也有些不敢置信。   张叔看着他长大,若张叔背叛了父亲,那家中其余的人,还有几个可信之人?   眼下,太子殿下身边的十三就在洛州。   相信不久就能查出当年坠崖一事的眉目。   马车往前挪动许久,终于到了宫门前,沈如娇和沈明煜正准备下车时,后面有马车要强行插/进来先下。   沈如娇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硬要挤进来的马车上挂着永宁二字的木牌。   是长公主和永宁侯的车驾。   沈如娇想到自己跟安庆长公主之间的那些个过节,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吩咐外面的车夫:“让侯府的车先过。”   车夫闻言立刻将马车往边上赶了赶,让永宁侯府的车驾走到了沈家马车的前面。   待他们过去之后,沈如娇和沈明煜才从车上下来。   安庆长公主趾高气昂地从车上下来,看到沈如娇,先是冷哼一声,随即讥讽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个扫把星,大好的日子,真是晦气。”   沈如娇浅浅一笑:“扫把星不敢当,毕竟是陛下隆恩请我们沈家来赴宴,难道长公主殿下是在怪罪陛下?”   安庆长公主还记得之前沈家婚宴之上,沈如娇讥讽她亡子之仇。尤其看到沈如娇成婚这些日子以来,不但没有半点儿凋零之态,反倒仍如鲜嫩娇花一般。   一看便知其日子过得不错。   安庆长公主日日夜夜思念儿子,岂能忍受沈如娇如此逍遥自在。   “你少在这儿搬弄是非!来人,给我掌她的嘴!”   沈明煜抢先一步拦在妹妹身前,冷着脸看着安庆长公主道:“殿下!师出需有名,不知我妹妹犯了何错,要您下令掌掴?”   安庆长公主冷笑一声:“我堂堂一个长公主,教训你妹妹还需要理由?”   她阴毒地看着沈如娇这张脸,道:“理由便是她对我不敬。”   沈明煜忍着怒气:“殿下,我方才看的清清楚楚,我妹妹并无半点儿不敬之处。您若是在这儿打了她,待会儿进到宫中,我必向陛下鸣冤!”   安庆长公主横眉倒树:“你威胁我?可笑,陛下乃我亲弟弟,难不成你觉得他还会向着你们不成?”   沈如娇歪着脑袋笑了笑:“陛下乃是明君,怎会偏向哪一方呢?长公主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说陛下乃徇私偏向之人?!”   说着她惊恐地捂住嘴:“长公主怎可如此败坏陛下的名声?!”   安庆长公主顿时气结:“你!”   一旁的侍女也不知到底该不该掌沈如娇的嘴。   最后还是永宁侯出来说了句:“罢了,先进去向陛下请安要紧。”   驸马开了口,安庆长公主便借坡下驴,冷哼一声:“沈如娇,你尽管牙尖嘴利,早晚有栽到我手里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天薄我福,吾厚吾德以迎之;天劳我形,吾逸吾心以补之;天厄我遇,吾亨吾道以通之。---陈继儒《小幽窗记》 第52章 宫宴3.0   看着永宁侯和长公主两人进了宫门, 沈明煜才放下戒备,方才他紧张妹妹受辱,汗流了一背, 此刻脸色也白了不少。   青瑞赶紧将随身携带的参丸取出来,让沈明煜含了一颗。   待参丸在口中化开,清苦的味道弥漫舌尖, 沈明煜的脸色才稍稍缓了过来。   “你啊,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若今日那长公主铁了心要打你,可如何是好?”   沈明煜缓过来之后先叹了口气, 数落妹妹。   沈如娇朝他眨眨眼:“放心吧哥哥,我只要把陛下搬出来挡在前面, 就算是给长公主十个胆子她也不敢真的动我。”   沈明煜:“陛下对我们沈家不闻不问, 我这副身子又不得重用, 你如何笃信陛下会向着你呢?”   “陛下并非是向着我,或向着沈家。”   沈如娇微微抬头看先前面富丽堂皇又巍峨耸立的宫殿, 脸上神情严肃且认真。   “当年父亲一走,以你的身体照理来说是无法继承爵位的。但圣上为何偏偏将爵位给你?无非就是看中你体弱多病。   “沈家的爵位是父亲从战场上争回来的, 当年父亲在世之时,每年逢年过节,有多少高官名爵到咱家来你可还记得?他们全都感念父亲当年在战场之时, 与他们结交下来的感情。   “后来父亲亡故,这几年里,又有多少人去他坟前吊唁祭拜?”   沈明煜默了一默:“所以你的意思是……陛下将爵位给我, 不过是为了安抚军心?”   沈如娇点点头:“不错。原本我也不确定,当年爹娘离世时我心灰意冷,你也记得我是如何将长公主请出咱们沈家的。那时我还以为陛下定会怪罪我,或是怪罪沈家。   “却不想, 陛下非但没有降罪于我,不久之后还将爵位给了哥哥继承。   “那时起我便猜想,也许陛下早已厌烦长公主的跋扈专横,亦或者,他以厚待父亲留下的遗孤,对咱们兄妹的宽宏以显他明君之仁爱。更借此抚慰父亲当年的部下和同袍,让他们觉得陛下是当世明君。”   沈明煜知道妹妹所言不错,否则以沈如娇几次三番顶撞长公主,皇帝即便不砍她脑袋,惩戒总是少不了的。   “只是长公主始终是陛下的姐姐,君心难测,难保有一日陛下不会秋后算账,你小心一些总归是没错。”   沈明煜暗暗叹了口气,还好妹妹得太子殿下倾心。   将来等太子储君之位稳固之后,有太子护着妹妹,就算是安庆长公主再跋扈刻薄,也不敢轻易动妹妹一根手指头。   兄妹二人随着内侍向里走。   后面冯家的马车里冯馨缈和沈如梦一同从车上下来。   冯馨缈看着前面沈家兄妹的身影,没见到叫她魂牵梦绕多日的穆衡,眉头拧在一块问沈如梦:“你那个姐夫怎么没来?”   沈如梦自然不知听雨阁的事情。   只是那日跟冯馨缈在顾家分别的时候,发现冯家千金竟然对那个下奴出身的大姐夫有兴趣,惊讶之余,想到冯馨缈的名声和事迹,也就不意外了。   回去之后,她便叫人留意穆衡的行踪。   可惜,她除了知道穆衡每日何时出门,何时回府,其余的一概打听不出来。   这几日,她只知道穆衡不在府上,但是去了何处,去做什么,她既没有那个胆子,更没那个能力去查。   但冯馨缈开口问了,她就算不清楚全貌也不能不答。   否则冯馨缈觉得她没有价值,只怕往后都不会再搭理自己。   沈如梦摸了摸身上的香云锦,这可是连沈如娇都没机会穿的料子。   既然这冯家千金喜欢大姐夫,她何不借此机会,更进一步?   冯家如今权势鼎盛,背靠皇后明王,若能借冯家之力谋得一门亲事,甚至是沈家的爵位!   可比无数的香云锦都要有用。   沈如梦浅浅一笑道:“今日是宫宴,大姐夫毕竟是家奴出身,如何能出席这样的场合?我那个姐姐大约是嫌他丢人,打发出门去了,想来过几日就能回来。”   冯馨缈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失望之色。   “冯姐姐可是对我大姐夫有意?”沈如梦见状,略略压低了一点声音,只有她和冯馨缈两人能听见。   冯馨缈眉峰轻抬,看着沈如梦。   她原本愿意给沈如梦脸面,便是想要她帮忙将那下奴先弄到手。若她真有办法,也不枉自己送去的那块香云锦了。   “妹妹可有办法?”   沈如梦笑道:“办法自然是有,不过妹妹眼下也有苦恼之事。”   冯馨缈在心里先冷笑了一声,小贱蹄子事儿没办成,条件倒先开起来了。   她笑容淡了几分:“妹妹不妨说说看,姐姐或许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沈如梦笑容更甚:“对妹妹而言随是苦恼之事,但对姐姐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妹妹如今也到了及笄之年,可婚事却一筹莫展,家中长姐是个刻薄又不容人的性子。自从祖母病了之后,妹妹在家中的日子实在是有些难捱。”   冯馨缈轻笑一声:“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原来只是为了婚事苦恼。妹妹瞧上了谁家郎君尽管仔细挑一挑,待我得偿所愿后,自会同姑母去要一道懿旨为妹妹指婚,给妹妹无限荣光。”   沈如梦眼中喜色乍现,随即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到此前她几次费劲心机,最后都功亏一篑。   这次她无比要一击即中才行。   只要沈如娇在沈家一日,她就不会有安生日子可过,哪怕是得了皇后娘娘的指婚懿旨,没有母家的支持,她将来的路也恐难走的顺遂。   沈如梦眼中闪过一丝阴毒,笑得越发甜美:“姐姐想要大姐夫,只要将碍事之人除去便可。”   沈家两房之间的恩怨冯馨缈也略有耳闻,她原本只想尝尝穆衡的滋味,没想到沈如娇这个妹妹倒是足够心狠,竟想要将自己的姐姐也一并出去。   也是,若是除掉那沈如娇,无论是那貌美的下奴,还是上回失之交臂的粉玉,都可尽归她手。   冯馨缈顿时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妹妹所言极是,就是不知可有周详的计划?”   “自然有,我给姐姐详细说一说。”   ——   正直中秋,宫宴特地设在了御花园的望仙台之上。   宫人们已然陆续忙碌起来,宫中四处悬挂起五彩斑斓的花灯,皆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放眼过去灿烂若星汉。   皇帝尚道教,在望仙台之上,更有一盏足足十米之高三清真人的腾云驾鹤的彩灯。   文武百官和各家的内眷陆续抵达,只等着皇帝皇后,以及那位多年来头一回露面的太子殿下了。   李成安亲自来东宫请穆衡动身前往望仙台赴宴:“陛下已经在望仙台上等着殿下了。”   穆衡从屋内出来,没穿太子的服制,反而穿上了他一直以来的道袍。   这身道袍边缘处有几处磨损,颜色也洗得有些发白了。   李成安看到穆衡这身打扮,神情一滞,不知这位太子殿下是故意要穿成这样想让陛下难堪,还是真就在外养废了,不知礼数。   无论太子是何原因,但穆谆遣他过来便是要归制太子,莫让他丢天家的脸。   忙带着讨好地笑意劝道:“殿下如今已经回到宫中,而且今日中秋宫宴又是殿下头一回面见百官群臣,总不好就这样出去。”   穆衡面露不解:“孤当年是代君修行侍奉道君,如今修行之期未满,又如何好将道袍除去?岂非不敬仙人,不尊道君?”   说着,他又做痛心状:“父皇如此信丰三清真人,若见孤只顾自己颜面而不敬仙君,岂非误会孤乃爱慕虚荣之人?再者,若仙君也以为孤侍奉之心不诚,不再眷顾我大兴,岂非只为一件衣服而酿出大祸?”   李成安整个人都懵了,他不过是想让太子换上正经的太子服制,怎么就说到祸国殃民上去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穆衡早先一步迈了出去。   他看着穆衡的背影,琢磨了片刻之后不阴不阳地说:“殿下说得是。”   横竖他不过就是个跑腿传话的奴才,既然太子坚持,他回头便全数转告天子就是。   ——   离着开宴还有些工夫,穆谆跟冯氏便先到望仙台的偏殿里。   帝后二人刚刚进到偏殿之中,明王穆珏便来了。   穆珏今日特地穿了一身深红色的绣蟒长袍,近似于太子服制所用的朱红之色。   今日不仅是文武百官初次面见太子殿下,也是穆珏初次见自己的这位太子哥哥。   他选了这样一身红袍,示威之意不言而喻。   “父皇!母后!”穆珏一进来便向穆谆和冯氏行礼。   穆谆看着明王的小心思却并不点破,只冷淡地道:“起来吧,你不去前面宴席之上,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穆珏只当父皇还在为了之前他贬斥魏忠一事生气,这段日子以来他在父皇面前都无比听话孝顺,却不想父皇还是这般待理不理。   “儿臣思念父皇母后,今日乃团圆佳节,自然应先向父皇母后问安。”   穆谆哼了一声:“你眼中竟然还有我这个父皇?”   穆珏忙露出几分惶恐的神色:“儿臣已经知错了,父皇要打要骂都使得,只求父皇不要当真放弃儿臣。”   穆谆只面无表情地看着穆珏并未说话。   冯氏赶紧上来为父子二人打圆场:“好啦,你父皇哪儿会真的生你气?不过珏儿你也是,你父皇让你监国乃是器重你,你不该辜负你父皇对你的期望。这次也是叫你长个记性,往后做事务求谨慎稳重,不可再冒进了。”   冯氏教训完了儿子,又来哄穆谆:“陛下,珏儿可是您从小悉心教导养大的,亲父子哪儿有隔夜仇的呢?”   她知道穆谆虽对穆珏不满,但这些年里穆谆没少用心教养珏儿。   珏儿在穆谆的心中,定然是与众不同的。   那先皇后所生的穆衡就算如今占着太子之位又如何?   早晚还是会落到她儿子的头上。   果然,冯氏的话说完,穆谆的面色稍霁。   “起来吧,今日你哥哥回来,他常年在外吃苦,你待会儿见到他,把你身上的顽劣之气收敛收敛。”   穆珏听父皇这话,便知他是原谅自己了,粲然一笑:“父皇放心,哥哥为国修行,我岂敢不敬他?”   正说着,外面宫人通传,说太子殿下到了。   穆衡这一身破旧道袍的打扮让殿内三人俱是一愣。   穆谆随即看向跟着穆衡身后进来的李成安,眼中不悦呼之欲出。   李成安到底是伺候了穆谆半辈子的老人,三言两语将穆衡方才堵他的那番忧国忧民的话略略粉饰一番说了一遍。   “吾儿有心了。”穆谆虽这般说,但脸色仍有几分不好看。   “见过太子哥哥!”   穆珏从方才被穆衡这一身震撼的情绪里回过神来,见穆谆神色不佳,心中一振。   他父皇一向最好颜面,太子今日面见群臣却穿的像个落魄道人,父皇心中会痛快才怪。   也不知这太子哥哥是真的蠢还是另有所图,总之,他还得再观望一番。   若这太子真如他所表现的一般,是个十足的蠢货,他下手将其除掉也不必有什么后顾之忧。   穆珏脸上满是对兄长该有的礼敬之情:“父皇常跟我提起太子哥哥,今日你我兄弟二人终于得以一见。哥哥常年在外,回到京中可有不适之处?   “若是缺了什么,有何不足的地方,尽可同母后说,不然叫人来同我说一声也行。   “哥哥不必同我客气,你我既是兄弟,自然是要相互扶持。”   穆衡听他这个弟弟一口一个哥哥,一句一个不必客气,字字句句将他划做外人,难免心中暗笑。   他这个弟弟,真是拨不完的小算盘,数不尽的小把戏。   长须之下,穆衡的五官被遮挡得严实,表情也叫人瞧不清晰。   穆衡眼眸微垂:“不知这是三弟,还是四弟?”   穆珏:“……我是老四。”   穆珏嘴角动了一动,看上去笑容依旧,心上已经冒火了。   这厮莫不是故意的?!   老三生得肥头大耳,又长了一脸的脓包,他哪点儿像是那个猪头?   难不成,太子当真探子传回的消息所说的那样,醉心道术全然无心朝政,更不在乎京中几个成年皇子是圆是扁?   穆谆看着儿子的胡子比自己还长,说起话来也老气横秋,心烦不已:“行了,百官都已到得差不多了,去前面开宴吧。”   ---   望仙台的大殿之上众人翘首以盼了半天,总算等到了皇帝皇后出现。   而看到跟在帝后身后,和明王殿下一同出来的一个身着旧衣烂衫,满脸胡须之人时,众人纷纷哑然。   这就是那位一直在山中修行的太子殿下?   瞧那身旧的看不出颜色的道袍,似乎也无法认做旁人。   可这……   百官哗然,一众好奇太子长相的贵妇千金也纷纷变了脸色。   尤其与风光霁月的明王殿下站在一处,简直是云泥之别。   如今不必旁人争论,在场众人之中的绝大多数,都觉得太子早晚会退位让贤。   沈家的位子在宴席的后半段,距离前面皇帝他们的位子稍远,因此沈如娇瞧不清楚,远远看着,这太子一脸长须,难辨容貌。   不过眼下她也没心思去关心太子长得美丑,方才她觉得腰酸腹痛,沈如娇算了算日子,心中暗道不好。   沈如娇请宫人带着她去更衣之处。   果然,她月信来了。   眼下,沈如娇小腹隐隐作痛,腰酸难忍,而宫宴才刚刚开始,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好在方才她跟一位宫人要了一个汤婆子,藏在宽大的衣袍之中,微微发烫的汤婆子贴着小腹,稍稍缓解了疼痛之感。   穆衡方才一来便在人群之中一眼看到了沈如娇。   两日不见,他的娇娇似乎清减了。   穆衡远远看着沈如娇,虽然离着不短的距离,但他目力过人,看到沈如娇脸色发白似乎颇为难受。   回宫之前,他算过日子,这几日沈如娇似乎是月事来临的日子。   宫宴的饭食虽然精美,但从御膳房传过来,一路上也都冷得差不多了。   沈如娇一贯娇气,若是吃了冷食,怕是要腹痛的更加厉害。   好在他过来之前,吩咐了暗卫,让人将沈如娇的饭食全都另外准备,从东宫那边直接送过来,路途更近,用热水温着,也不必变凉。   开宴之后,皇帝在上面致辞了几句,百官跟着奉承半晌。   总算开始动筷。   沈如娇从前也来吃过宫宴,宫宴上的菜肴瞧着漂亮,但因为放置的时间太长,入口都是冷硬油腻。   她只浅浅夹了一筷子的三丝鸡,想着意思意思吃两口。   却不想,入口竟有几分惊艳。   菜出乎意料是热的不说,鸡肉软嫩,三丝清脆,味鲜爽口,极为开胃。   宫里的御厨换人了不成?怎么突然变好吃了?   沈如娇不禁又吃了一口,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她有些吃惊的表情落在穆衡眼中,令他忍俊不禁,嘴角微微翘起,眼角眉梢也带来几分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更新时间改为9点,如有改变会再通知哈~ 第53章 讨教   今日的宫宴除了庆贺中秋佳节, 更主要的是为太子接风洗尘。   往日里这种场合,明王永远坐在帝后的左下首,而今日这个位置被穆衡占据, 偏偏他还穿着一身破烂道袍。   穆珏便只能坐在对面的右下首。   其余的皇子们分列左右两侧,都默不吭声地悄悄观望着素未谋面的太子哥哥。   几个曾经吃过穆珏暗算的皇子听说太子回京,心中还曾生出一丝希望。   说不定太子这些年里韬光养晦, 回朝之后厚积薄发,说不定能将气焰嚣张的明王一摁到底,彻底将其击垮。   可看太子这邋遢的样子……   原本还将希望寄托于他身上的几个皇子, 纷纷心灰意冷,只怕大哥的太子之位也坐不了几日。   不如早做打算, 趁着明王继位之前, 早早去到封地, 求一世安稳。   酒宴开始,丝竹之声悠长飘逸, 舞姬翩翩而舞。   穆珏虽笑眯眯地看着场中歌舞,但视线始终没从穆衡的身上离开过。   他对这个太子哥哥充满警惕之心, 哪怕穆衡表现出来的样子看似顽固愚蠢,可方才他在殿内近距离地观察了穆衡,发现了一些细节。   浓密的胡须之下, 虽然看不清五官,但太子的一双眼睛尤为明亮。   一个愚笨蠢钝之人双眼定是木讷无神,是不会有那样一双能够洞察万物的眼睛。   穆珏心中更偏向太子是在藏拙, 以降低自己的防备之心。   除此之外,太子故意穿一身破旧道袍,为的是在父皇面前卖惨,让父皇时刻记得他流落在外多年, 好心怀愧疚吧。   穆珏暗暗发笑。   太子虽然有几分小聪明,可惜到底跟父皇分别多年,不晓得父皇的喜恶。   当年太子被远送西北,虽说是母后的手笔,可归根究底都是父皇做的决定。   太子今日一身破旧道袍不但不会让父皇念及她流落在外吃苦不易,反倒只会令父皇觉得太子对他心生怨怼。   而且父皇最看重颜面,今日这场宫宴是特地为太子接风洗尘。   太子不但没能在群臣面前展露他应有的太子之风采,帮父皇长脸,反而长须破袍地坐在宴席之上,只会叫父皇颜面尽失。   穆珏自以为参透了太子那点心思,可看着对面满脸长须的太子突然露出莫名的笑意,心中又升起一丝疑虑。   顺着穆衡的视线往场下看去,也不见任何端倪。   太子在笑什么?   难不成我有不察之处落了他设下的圈套之中?   穆珏生性多疑,穆衡突如其来的笑容叫他心中生出几分不安,立刻叫了身边的侍从过来。   让他去场下看一看,可有什么不对之处。   “尤其要注意顾家父子。”   如今王管事依然下落不明,而程家又突然接二连三地出事。   两者看着似乎没有关系,可穆珏总觉得焦二之死恐怕没那么简单。   最为重要的是,此前出现在先皇后陵前之人,仿佛人间蒸发似的,他的人到现在都没有查到此人到底在哪儿,又到底是谁。   此时穆珏再看穆衡,只觉得他这个哥哥似乎有些深不可测。   穆衡发现穆珏脸色凝重地盯着自己,他指了指场中舞姬,同穆珏道:“这个穿蓝衣的有几分面善,瞧着似乎跟皇后娘娘送到东宫的王美人有几分相似。”   穆珏:“……”   敢情他是在看舞姬?   他还当太子城府深沉叫人难以捉摸,居然只是在看舞姬?!   简直是荒谬至极!   想到方才他在心里设想了无数个太子可能设下的圈套,穆珏便有几分生气。   先前心中不安,惴惴不已,仿佛是个笑话一般。   而此时,侍从也回来向他复命,说场下并无异状。   穆珏心烦地挥手让侍从退下,再看穆衡脸上的笑容,只觉得这太子就是个十足的蠢货。   不过一个瞧舞姬也能瞧得津津有味的乡巴佬,何足畏惧?   穆谆听到穆衡的话,意味深长地看了冯氏一眼。   冯氏脸色一僵,知道皇帝这是对自己往东宫塞人不满,忙笑着解释:“臣妾是觉得东宫空置多年,太子又常年在外,孤苦无依的。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便送了几个人过去,想着照顾太子的饮食起居。”   穆谆将视线收回来,没再说别的什么。   --   七十二道宫宴,上了半数,沈如娇就已经吃不下了。   宫宴已经进行了一个时辰,却只进行了一半。   方才的汤婆子已经不热了,沈如娇小腹的坠痛愈发明显,冷汗频出,即便有胭脂和口脂遮盖,她脸色的苍白也能叫人一眼看出。   穆绛鸢也发现了沈如娇有些不对劲,她叫人把沈如娇请过来,同她坐在一处。   “沈姐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穆绛鸢脸上带着明显的忧色,自从顾家被沈如娇救了一回,她便视沈如娇为挚友。   沈如娇苦笑一声:“今日这样的场合不凑巧赶上了小日子,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腹痛罢了。”   也不知是不是前些日子落水的缘故,这一次月事来的格外疼。   穆绛鸢闻言秀眉微微蹙起,叫了身边的宫婢近前,吩咐她将自己一贯用药拿来。   宫婢领命退下,不过片刻就将穆绛鸢所说的药拿了过来。   药丸装在一个瓷瓶里,穆绛鸢倒了一粒出来,给沈如娇。   “这是逍遥丸,你服下它就能好受许多。”   今日这场宫宴,穆绛鸢原本是不想来的。   因为顾知涧也会出席。   穆绛鸢对他多少还有一些抵触的情绪。   那日从顾府回来之后,她便一直待在寝殿之内,除了到太后跟前请安,哪儿也不去。   太后得知她在顾家所遇到的事情后,跟皇帝发了好大一通火。   没过几日,穆绛鸢便听说陛下罚了顾知涧一年的俸禄。   又没过几日,她被太后叫道跟前,问她是否愿意嫁到顾家。   穆绛鸢闻言,抬头看向太后。   她自小极会察言观色,太后嘴上是问她的意见,实则其实已经做了决定。   今日叫她过来,也不过就是形式上的问一句,若她说一个不字,太后必然会找出诸多理由劝她接受这门婚事。   她本就寄人篱下,也十分明白,身为皇家女自己的婚事由不得她自己做主的。   将自己嫁给顾家,恐怕还是皇帝的主意,无论情不情愿都由不得她。   论起来,顾家是极好的一桩婚事。   她自打进京之后,便一直听闻,顾知涧乃京中贵女们心中夫婿人选的首选。   而且顾知涧年轻有为,不过才二十六岁便已经是枢密院副使。加之他生得颜如舜华,仪表堂堂,就是许一个正经公主都配得上。   论起来,她能嫁给顾知涧已算是绝佳的姻缘。   只是……   穆绛鸢如今夜里做梦 ,时不时总会梦到那日在顾家时,顾知涧强吻她的场景。   那样一个温文儒雅的人,竟也有如此悍戾贪肆的一面。   像一只贪婪的野兽,自己在他面前宛若一只被捕食的猎物,逃不脱挣不开,每每想起都心悸不已。   今日宫宴穆绛鸢本想称病不来,却不想太后似早有所觉一般,叫了她过去,一番开导劝慰,话里话外都是要她出席宫宴。   无非就是怕外界非议,以为她对这桩婚事不满。   穆绛鸢硬着头皮来了,好在顾知涧距离她不算近,她只要不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就不会与他对视。   可穆绛鸢不去看顾知涧,却总能感觉到顾知涧的视线往她这儿飘过来。   弄得她坐立难安。   穆绛鸢无法,便想叫沈如娇坐过来,帮她挡一挡那恼人的视线,恰好看到沈如娇脸色不好,倒是一举两得了。   沈如娇正疼得厉害,也没跟公主客气,道谢之后将药丸服下。   “这个药是我在以前封地的时候,请当地一位名医所配,沈姐姐每月月信来临之初的时候服用,用到月信走后。连用半年,就能再不受月信腹痛之苦。”   穆绛鸢将药瓶封好,放到沈如娇的手中。   沈如娇却不好意思收。   穆绛鸢笑道:“我与沈姐姐投缘,而且也不是什么值钱的金贵物件,你收着便是。我叫沈姐姐过来,其实也是有私心的,这小小药丸,权当是我给姐姐的谢仪。”   私心?   沈如娇有些不解:“公主可是有事要我帮忙?”   穆绛鸢红了红脸,小声道:“沈姐姐坐在这儿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如果说沈如娇方才还有些不明白自己能帮公主什么忙,穆绛鸢这话叫她立刻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往斜对面瞅了一眼,果然看到刚刚将视线收了回去的顾知涧。   想到前几日赐婚圣旨,再看穆绛鸢脸颊飞红。   若非顾知涧实在是大了公主太多,这到真不失为一桩好婚事。   沈如娇了解顾知涧的为人,公主她虽只见过几面,但亦能感觉到穆绛鸢的纯真可爱,两人称得上般配。   见穆绛鸢往自己身后躲,想要将身形悉数藏在自己身后的模样,沈如娇不由地问道:“公主可是害怕顾大人?”   穆绛鸢微微咬着下唇,先是摇头,随后又点头,想到沈如娇已经成婚,她忍不住红着脸小声地在沈如娇的耳边问道:“沈姐姐,那事是不是特别疼?”   那事儿?   什么事?   沈如娇迷惘了一瞬,见穆绛鸢脸色比方才还要红,眼中全是羞赧之色,她顿悟公主口中的那事是个什么事。   沈如娇瞬间也有些热意上涌,更要命的是她至今还未与阿九圆房,这事儿她可不想叫旁人知晓。   否则她堂堂第一美人,竟然到现在没把过门的丈夫给吃到嘴,说出去不够丢人的。   沈如娇用力咳嗽了一声,装作过来人的模样笑着拍拍穆绛鸢的手:“公主原来是在怕这个。”   她揶揄的神色让穆绛鸢脸上滚烫不已,但话都已经问出了口,总不好再吞回去,便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以前在封地的时候她听闺中好友说过,新婚之夜,有新娘疼死过去。   一想到成婚这件事,再想到顾知涧看起来那样温柔的一个人,都如此凶悍,她就忍不住两腿发软想要逃跑。   沈如娇拿着自己仅有的一点儿闺房知识来宽慰穆绛鸢。   “殿下其实不必害怕,夫妻间的情事又叫敦伦之乐,鱼水之欢,既是欢乐,又怎会痛苦呢?那疼……大约是有一点的,不过并不要命,可能还不及小日子来时的疼呢。”   穆绛鸢眼下对沈如娇无比信任,见她如此说,便信了七分。   “那沈姐姐洞房之时也就只痛了一下下吗?”   沈如娇:“……”   她洞房那晚醉得不知东南西北,况且她到现在也没真尝过荤腥的滋味,哪儿能知道到底疼不疼,有多疼,又要疼多久。   但面子不能不要,只能硬着头皮点头:“那是自然,不但不疼,还快活得很。”   听沈如娇这样说,穆绛鸢便稍稍放下心来。   又追问:“那到底有多快活?”   沈如娇:“…………”   看不出来公主还挺好学啊……   这她可真答不上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洞房之后的穆绛鸢哭唧唧:嫂子,你诓我!   圆房之后的沈如娇揉腰:是小黄书诓我! 第54章 遇见   托穆绛鸢给的药丸的福, 沈如娇坠痛不已的小腹得到了缓解,脸色也好看许多。   宫宴的后半程,她便一直同穆绛鸢坐在一处说笑。   只是有一处奇怪的地方, 叫沈如娇颇为在意。   沈如娇坐到穆绛鸢身旁之后,再上的菜肴便都是她记忆中宫宴里的菜肴,冷硬油腻, 与方才的美味截然不同。   她还惊讶地问了一句:“这菜怎么是冷的?”   穆绛鸢也疑惑地回了她一句:“御膳房一路过来,除了锅子是热的之外,其他的菜不都是冷的吗?”   沈如娇心里提了一下, 难道说只有她一个人的菜肴才是热的?   她心中困惑不已,宫中除了永乐公主之外, 她再无相熟之人, 总不能是哥哥提前打点过吧?   这事在沈如娇的心里落下一印。   冯馨缈的座位就邻着永乐公主的位置, 看到永乐公主叫沈如娇坐过来不算,两人还有说有笑。   一个落魄国公府的落魄女也值当与之结交?   冯馨缈在心里嗤笑穆绛鸢, 果然是乡下地方来的,就算是封了公主又如何?没见识, 满身的小家子气。   看到沈如娇头上佩戴的粉玉,冯馨缈便想到那日的玲珑阁。   她长这么大,不是第一次被人拒绝。   但一个入赘落魄国公府的下奴哪来的胆子胆敢拒绝她?这口气她势必要出一出。   想到方才沈如梦跟她说的计划, 冯馨缈看着沈如娇脸上明艳夺目的笑容露出一抹冷笑。   京城第一美人是吗?   想必那些人应当很想一尝其滋味。   宫宴持续到亥时三刻,皇帝今日心情不顺,不待宴席结束便先离席了。   皇帝一走, 冯氏自然是紧紧跟上。   皇帝皇后相继离席后,原本还有所收敛的明王一党便无所顾忌起来,纷纷来向穆珏敬酒,话里话外全是夸赞明王睿智贤明, 德才兼备。   穆珏自鸣得意地看向对面的太子,想要欣赏一番太子或难堪或失落最好还能有几分愤怒的神情,却不想对面早就人去椅空。   “太子人呢?”穆珏皱眉问道身旁侍从。   “刚走,似乎是追着方才那舞姬去了。”   舞姬?   穆珏面露不屑。   哼,果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乡野村夫,一个舞姬就勾走了魂,看来母后往东宫送美人的决定是对的。   回头他从花楼里再挑两个□□好的,带着怜欢一并送到东宫里去。   只要太子染上怜欢,那便是废人一个。   届时,父皇便只有他这一个儿子可以依仗了。   穆衡的确是追人去了。   不过不是场中妖娆的舞姬,而是他的小妻子沈如娇。   方才皇帝皇后一离席,宫宴的气氛也就松泛起来。   沈如娇原本还规规矩矩地坐直了,帝后一走,立刻歪在椅子上,月事磨得她就剩下半口气,半点儿都不想再端什么闺秀淑女的架子。   穆绛鸢见她这样浑然不在意旁人眼光的模样,心生羡慕。   她虽然没有月事的困扰,但自小体弱,坐在这儿吹了一晚上的冷风,如今是脊背僵硬,四肢冰凉,也想跟沈如娇似的好好舒展一番。   但她是皇家女又缀了公主的身份,连婚事都不能有自己做出,行事做派自然也是不能随心所欲。   “沈姐姐可是累了?宫宴结束还得一会儿,你可要去我那儿坐坐?”穆绛鸢小声地问道沈如娇。   “好啊!”沈如娇顿时眼睛亮了起来,宫宴对她而言乏味枯燥又拘束。   沈如娇让云锦去跟哥哥说一声,便跟穆绛鸢一道悄悄从宴席上离开。   穆衡一晚上都在悄悄地看着沈如娇。   此前沈如娇疼得厉害的时候脸色发白,穆衡看着心中焦灼不已。直到沈如娇坐到穆绛鸢的身旁后,不知永乐给她吃了什么,脸色才渐渐好转。   方才看她和永乐两个人从宴席上溜走,几日没见也没抱到小妻子的穆衡,虽然知道不便在宫主与沈如娇相见,可仍忍不住悄悄跟了上去,想再看看小妻子的笑颜。   见她有说有笑地跟穆绛鸢一道进了慈宁殿,穆衡站在殿外没进去。   看着眼前的慈宁殿,穆衡脑海中又想起本以为早已忘记的一些事情。   太后姓冯,跟继后冯氏同出一脉。   当年穆衡被远送之前,也曾找来慈宁殿求过冯太后,他还记得自己被太后身边的宫人拦在慈宁殿外,不准他进去。   他便只能跪在慈宁殿外,跪了好几个时辰,膝盖一片青紫,到了也没能见到冯太后一面。   本以为这么多年,这桩事早就已经忘到脑后,可走到这殿门前,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当日,回到了那个孤苦无依又无路可循的日子。   穆衡不由地哼笑一声,眼中生出几分戾气。   他被迫在西北一呆十几年,而宫里的这些人一如既往地过着舒舒服服的太平日子。   未免也太欠公允。   --   沈如娇跟穆绛鸢一路进了慈宁殿。   太后如今常年礼佛,除了除夕夜的家宴之外,其余的宫宴一律不出席。   也从不见外妇,因此倒是省了沈如娇跪拜请安的麻烦。   只是她同穆绛鸢才要往穆绛鸢的寝殿去,太后身边的老嬷嬷,安然姑姑却突然出现叫住了穆绛鸢。   安然姑姑面若冷霜,看都没看沈如娇一眼,只同穆绛鸢道:“殿下不是参加中秋宫宴去了吗?怎么这个时候就回了?”   穆绛鸢是有点怕这个安然姑姑的。   她初初入宫便是安然姑姑教导规矩,一举一动一坐一卧皆有标准。   安然姑姑又格外严厉,起初,穆绛鸢也是吃了不少的苦头,以至于她看到安然姑姑心就不由地提起来,生怕自己又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被姑姑训斥。   穆绛鸢小声地道:“陛下同皇后娘娘离席,我实在有些坐不住,便想要回来歇一歇……”   安然姑姑寒着一张脸道:“太后让殿下去参宴,一番良苦用心殿下不珍惜便罢了。殿下既然早早地回来了,便该想着先到太后跟前儿尽孝,而不是什么人都随便往慈宁殿里带。”   方才她听人说公主回来了,还跟沈家女一起。   若是放到三年前,沈家女倒是个不错的闺秀,可后来先是克死双亲,又把长公主的子儿克死不说,近来行事越发乖张。   这样的女子,若是体面一点的人家,早就送到乡下庄子里或者自家的庙观之中,岂能容她这般招摇过市。   慈宁殿是什么地方,太后的寝宫,岂能让这样的女人进来。   她出来,便是为了要拦住沈如娇,不准她在往前一步。   穆绛鸢被她说得眼眶一红,咬着唇道:“沈姐姐……沈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什么随便的人。”   沈如娇见惯了安然姑姑这种人,自是没把她放在心上,称一声姑姑,不过是太后身边的一条狗罢了,狗仗人势。   奈何太后地位崇高她确实招惹不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况且,公主给她的逍遥丸确实好用,看在这逍遥丸的份上她也不愿叫公主为难,被一个狗奴咄咄逼人地教训。   “殿下,我瞧着前面宴席似乎也要散了,哥哥定然在等着我。今日既然不巧,日后与殿下相处的机会多得是,倒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穆绛鸢嗫喏了一番,对沈如娇感到十分的抱歉:“沈姐姐……实在是对不住,我原想叫你来歇一歇,却不想让你白跑一趟,更受累了。”   沈如娇握住穆绛鸢的手捏了捏,示意她并不介意。   公主寄人篱下,日子定然不好过,她又何必再给她增添麻烦。   沈如娇同穆绛鸢道别后,一个眼神也没给安然姑姑,直接转身离去。   被沈如娇如此光明正大地无视,安然姑姑脸色顿时难看了不止一星半点。   想到沈如娇的名声,她目露鄙夷,同穆绛鸢道:“殿下要记得,你如今能在宫中享公主之尊,是太后的庇护。   “太后她老人家心善,见不得殿下孤苦无依,这才将殿下接到京中。殿下想要结交朋友,老奴一个下人自然是没什么资格说三道四,但殿下也是读过书的人,当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   “那沈家女,素有克死双亲、目无尊长的恶名,殿下与她结交,难道是想要学她将祖母气到中风不成?”   穆绛鸢忙摇头:“不是的,安然姑姑。沈姐姐她不是那样的人,而且……”   “好了,殿下不要说了。若是太后知晓你与那样的女子来往,只会更加痛心疾首。殿下若是还有丁点孝心,便从此与这沈家女划清界限,省得沾染上污浊之气。”   安然姑姑说完,不容穆绛鸢开口辩驳:“公主今日的课业可曾写完了?”   穆绛鸢憋屈极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写完了。”   “虽然写完了,但公主今日与沈家女厮混,当抄写《女诫》以明心智。”   --   云锦陪着沈如娇出了慈宁殿后,才敢小声地抱怨。   “这位姑姑也太过目中无人了吧?咱们沈家好歹也是国公府,怎么到她嘴里成了阿猫阿狗的随便之人!”   沈如娇轻笑一声:“她背后是太后,自然眼高于顶。我们与她不过是萍水相逢,可怜的是公主。你没瞧见,公主在这个姑姑面前噤若寒蝉,可想而知平日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云锦点点头:“公主也太可怜了些,还不如外面小门小户的女儿自在些。”   沈如娇也不由地轻叹一声,抬眼过去,突然看到路前方有一人,身形背影与阿九一模一样。   她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方,连日来的思念之情让她在脑子做出反应之前,身体先一步跑了过去,一把握住那人的衣袖,惊喜又惊讶地叫道:   “阿九! 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55章 错认   55、   穆衡没想到沈如娇不过进去片刻就出来了, 怕沈如娇认出自己,他忙转身往来路走。   没走多远,竟被沈如娇从后面一把拽住。   “阿九!你怎么会在这儿!”   沈如娇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欣喜。   穆衡不由地心里发软, 看来这两日不只是自己在思念。   方才沈如娇扑过来的时候,他心中生出几分冲动,想要将她直接揽入怀中。   不过眼下他不能予沈如娇相认。   即便今天这场宫宴让明王对他产生了轻视之心, 但以明王多疑的性子,定然还是会派人在暗中监视自己。   此时不是与沈如娇相认的好时机。   被沈如娇抓住之后,穆衡没有回头更没有开口回应。   以沈如娇的聪慧, 他若是开口只怕当即就能被她认出。   穆衡看向一旁的小内侍,小内侍也被沈如娇如此大胆的行径给吓了一跳, 这会儿看太子视线扫向自己, 忙一个激灵, 上前道:   “你是谁家女眷?!怎能对太子殿下如此无礼!”   太子?!   沈如娇此刻也反应过来了,阿九这会儿正在七莲山, 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宫中!   而且……   沈如娇视线顺着自己的手,缓缓向上。   先瞧清了这一身破旧道袍, 随即映入眼帘的是长至胸口的胡须,再往上沈如娇不敢看了。   这身打扮,还有这胡子。   可不就是才从西北归来的太子殿下吗!   沈如娇脸上热意腾起, 心中又一片冰凉。   她今日定是被月事搅昏了头了,竟然只看到一个背影就如此冲动地扑了上来!   沈如娇忙松开手,退了两步, 跪下行礼,将额头抵在手背之上:“民女沈如娇,见过太子殿下,方才民女无意将太子认作旁人, 因此冲撞了太子殿下,还请殿下赎罪。”   沈如娇暗暗着恼,希望这个常年修道的太子殿下是个好相与的性子,别追究她不敬之罪。   穆衡还是头一回看到沈如娇乖顺无比的模样,跟她以往为所欲为又伶牙俐齿的样子不同,全然将自己套进大家闺秀的壳子里头。   无论是语调还是行礼的姿势,没有半点儿错漏。   若不是见过沈如娇各种犀利果决的模样,他可能真的会以为她就是这般名门闺秀的样子。   沈如娇垂首行礼的时候细长白嫩的脖颈尽显,一小缕的碎发缠绕在颈间一路延伸进了衣领之中。   穆衡指尖微动,随即缩紧。   将想要抚上沈如娇颈间的心思收了回去。   不过,看她方才那边雀跃地扑过来,想必月事引起的腹痛应该是好些了。   穆衡看了内侍一眼,然后朝着跪在地上的主仆二人抬了抬手。   内侍虽不知为何太子殿下不愿开口,但立即顺着太子的意思,朝沈如娇道:   “殿下不怪罪你们了,不过小娘子需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今日是碰到咱们太子殿下心善,不予追究你们不敬之罪,否则少不了也要杖责二十。”   沈如娇松了一口气,忙道:“多谢殿下,民女定当谨慎行事,不会再莽撞了。”   说完她赶紧拉着云锦起来,匆匆离去。   这倒霉地方,除了公主之外,真没一个叫人舒坦的,往后真是能不进宫就不进宫。   待沈如娇和云锦两个走后,穆衡不悦地看了内侍一眼:“多嘴多舌。”   内侍脖子一紧,难不成他马屁没拍对拍到了马腿上?   昨日之前,他还一直在东宫外围做洒扫,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太子殿下说他面相好,将他调至近前服侍。   那时他还觉得自己走运,可眼下他又觉得自己似乎不是那么走运。   所谓伴君如伴虎,储君也是君,同样的琢磨不定。   内侍想到方才那小娘子的模样,不由地回头看了一眼。   主仆二人已经走远,瞧不见了。   但他方才瞧得清楚,那位小娘子模样生的得确实不俗,连宫里今年新受宠的姚美人都不及她明艳动人。   难不成太子殿下是生了怜香惜玉之心?   内侍悄悄抬眼看向穆衡。   太子长须之下看不清面貌,但眼神着实清冷淡漠,与一向多情风流而闻名的二皇子齐王眼神全然不同,不染半点儿情爱之色。   想来是自己想多了。   太子殿下大约只是因为常年修道,心地良善,豁达大度,不愿为难那个小娘子罢了。   小内侍暗暗自省一番,太子殿下喜欢和气待人,他自然也不能颐指气使。   往后他要牢记这点。   ——   沈如娇跟云锦一路走回望仙台,宴席已至尾声,宾客也开始逐渐退场。   沈明煜正想去接妹妹回家,就瞧见沈如娇回来了。   见她脸色不好,忙近前询问。   “怎么这就回来了?我还想去接你来着,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沈如娇抿了抿唇,轻抚心口道:“原本是想跟公主一起闲话几句,不过慈宁殿的人似乎不大喜欢我,我便没留下来让公主为难。”   沈明煜听到妹妹被慈宁殿的人给赶出来的时候脸上一沉,随即又听到沈如娇道:“结果从慈宁殿出来没走两步,也不知我怎么昏了头,不小心把太子殿下错看成了阿九。”   沈明煜脸色由沉转窘,心道也不算认错,毕竟本就是同一个人。不过他颇为担心妹妹是不是看出来什么,小心问道:“你对太子殿下做什么了?”   沈如娇讪笑道:“我就不小心扯了太子殿下的袖子。”   跟在沈明煜旁边的陆聿行听到沈如娇扯了太子殿下的衣袖,不由地竖起拇指:“沈妹妹不亏是女豪杰,太子殿下的袖子都敢扯。”   沈如娇脸上一红,见不得妹妹被调侃,沈明煜乜了陆聿行一眼:“再寻我妹妹开心,往后你再被陆伯伯赶出来,我可不收留你。”   陆聿行“诶”了一声:“沈妹妹都没说什么,你这个当哥哥的倒是小气得要命,再说咱妹妹还当不得一声女豪杰吗?”   “谁跟你咱妹妹!”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呛了起来。   一旁的顾知涧则从方才沈如娇的话里听出穆绛鸢的处境似乎不太好,他更关心穆绛鸢的心情。   今晚他坐在穆绛鸢的对面一整晚,穆绛鸢始终没有往他这里投下过一瞥,连余光都小心翼翼地躲着他。   “公主她这几日心情可还好?”   那日他曾想亲自向公主赔罪,只是公主不愿见他,想来是对自己有惧怕之意。   自那日之后,顾知涧梦里总会梦见穆绛鸢那双小鹿一般湿漉漉又楚楚可怜的眼睛。   后来天子指婚的旨意下来,顾知涧心中是有几分欣喜,但更多的是担心公主那样害怕他,是否真的会愿意嫁给自己。   沈如娇听得出来,顾知涧是真的在关心公主。   想到公主单纯又有些胆小的性子,她有心为两人搭桥。   便将她方才在慈宁殿里的情形说了一遍。   以顾知涧的智慧,自然能从中分辨出穆绛鸢在慈宁殿里过得不太好。   希望能激起顾知涧更多怜悯之心,待日后他与公主大婚之后,也能更加善待公主。   听到穆绛鸢在太后的宫里过得并不顺遂,顾知涧心中更加坚定了辅佐太子之心。   只有太子登基,才能彻底肃清冯氏一党。   顾知涧眼中闪过冷意,随即又掩入深处。   ——   宫宴之后几日,沈如娇偶尔还是会想起那日不小心将太子误认成阿九的场景。   太子与阿九的背影也太过相似了。   这世间真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吗?   而且,不知怎么地,自宫宴回来之后,沈如娇心里始终有一丝微妙的感觉。   太子从西北回来,而阿九便去了西北的七莲山。   还有那日宫宴菜肴忽冷忽热的古怪之处。   以及……细细回想起来,那日宫宴之上,她确实感觉到有一道视线始终落在自己的身上。   只是当时她实在难受,加之平日里暗中窥视她的人不在少数,也就没在意。   如今几处奇怪的地方联系在一起,沈如娇脑中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但随即又被她否决。   太子怎么可能与阿九有关系?图什么呢?   总不能是图她美色吧?   若真是图她的美色,又怎么可能这么久还不肯与她圆房。   沈如娇觉得自己是太过思念阿九,所以才生出几分魔怔。   居然会把太子跟阿九联系在一起。   想起阿九写来的信她还没回复。   沈如娇叫云锦来给她研墨,提笔给穆衡写回信。   中秋之后京中一场秋雨下来,凉意愈发明显。西北之地只怕会冷得更快。   沈如娇有些后悔阿九出行前的衣裳带得不够多,便写信让他记得自己添置衣物。   又细细密密地写了一些叮嘱之言,封好了信让云雀送出去。   云雀接过信封,厚厚的一叠,打趣道:“看这封信的厚度,就能知道小姐对姑爷的思念之情有多少了。姑爷收到这封信,定然十分欢喜,心里头也一定惦念着小姐呢!”   沈如娇还是头一回这样被人调侃,脸上窘态尽显,嗔道:“阿九是我的人,我自然是要关怀他。平日里我也没少惦念你跟云锦两个!”   “那可不一样,小姐自从跟姑爷成婚之后,心里眼里便只有咱们姑爷一个人咯。”   云雀吐了吐舌头,趁着沈如娇起急之前摇着手里的信封,撂下一句“我去给小姐寄信。”急急地跑了出去。   沈如娇气急:“等会儿回来看我怎么罚你!”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急促地脚步声传来。   沈如娇还当云雀知错了回来讨饶,却不想进来的是外院的小婢女。   小婢女将马场管事的符牌递上:“小姐,马场的人来说,咱们家的马场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妈兴奋搓手:圆房掉马倒计时!   沈如娇:特级搓衣板已经在定做了,就看殿下你喜欢什么角度什么姿势跪下去了。(微笑   穆衡:我觉得我是不是还能再抢救抢救? 第56章 马场   来的人是马场的赵管事。   沈如娇让婢女将人带进来, 深秋凉意正盛,赵管事却满头满脸的汗,一看便知马场出的事不小, 赵管事是一路急行而来的。   一见到沈如娇,赵管事便直接跪了下来:“大小姐,咱们家这一批出赛的罗锡马出了问题, 似是染上了瘟病!”   瘟病,足以叫一个马场之中上千匹的马悉数折损。   沈如娇脸色大变,拧眉道:“你确定是瘟病?”   赵管事抹了抹汗:“从前日起, 便开始有马出问题,先是不吃不喝, 继而又拉又吐。我立即找了咱们马场的兽医来, 虽然喂了药, 可不见半点儿起色。”   沈如娇脸色凝重:“可有检查草料水源?”   赵管事忙道:“查了,第一匹马出问题便叫人把整个马场的草料都查了一遍, 几口水井里的水也都查了,没什么问题。”   “可有把生病的马跟其他的马隔开?”   赵管事是掌管马场十年的老管事了, 出事的第一时间便将兵马单独隔离在一处,如今马场里已经有十二匹马倒下了,兽医只能吊着它们的性命, 却始终无法治愈它们。   中秋过后,就是大兴朝一年一度的赛马盛典。   而今年恰好是第十个年头,热闹空前。   沈家马场里的罗锡马是耗费重金从漠北引来的品种, 无论是毛色肌肉都属极佳上乘。   因此每年的赛马盛典,沈家马场养出来的马一向是夺冠的首选,赛马盛典举办的十年里,有七年都是沈家养出来的马夺得了头筹。   而今这一批生病的马都是即将参赛的赛马, 看就比赛的日期临近,但马一匹一匹地病倒,如何将这样的马交付给买家?   也难怪赵管事脸色灰败,毕竟他任职沈家马场的管事以来,就没遇到过这种祸事。   沈家的马场是沈家重要收入来源之一。   若是今年的马不能按期交付,赔钱事小,关键是掉了口碑,往后便不会再有人买沈家的马了。   “这事跟哥哥说过了吗?”   沈明煜身体不好,因此沈家的生意,对外的商谈都由沈明煜出面,而对内的管理则一直是沈如娇来负责。   沈如娇曾跟个管事交代过,若生意上出了问题,先来向她汇报,若不是大事,她自己便能处理了,让哥哥少劳些心神。   赵管事忙道:“还没敢去叨扰国公爷。”   “嗯,先不必跟哥哥说。”   沈如娇将笔一扔,跟云锦道:“备车,我亲自去马场看看。”   ——   马场在京城西郊,快马加鞭过去也得小一个时辰,沈如娇到马场时已经临近黄昏。   “病的马都在哪儿?先带我过去看看。”   从马上下来,沈如娇将马鞭和缰绳丢给马场的下人。   赵管事的骑术一般,跟着沈如娇后面一路狂奔而来,勉强没从马上掉下来,也几乎颠掉半条命。   好容易从马上爬下来,听到沈如娇的话,顺了顺气,道:“都在林场边上,老奴带小姐过去。”   沈如娇看他这幅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不必了,我自己过去便是,你让兽医还有负责这批罗锡马的人一并过来,我有话要问。”   说完,沈如娇便直奔林场的方向去了。   林场旁边专门盖了处院子,用来作为病马收治的场所。平日里也有马会生病,但数量增长从未有这回这般迅猛,短短几日已经倒下十几匹马。   若再这样下去,今年要交付的六十匹罗锡马恐怕就要悉数覆没。   进到院中,巡视了一圈,情况比沈如娇想的还要糟糕。   十几匹马全都瘫在地上站不起来,双眼浑浊,不吃不喝。   原本一膘肥体壮,皮毛油亮着称的罗锡马一个个瘦骨嶙峋,毛色暗淡。   “大小姐。”   兽医跟伺候罗锡马的两个仆人来了,见到沈如娇先跪了下来。   尤其伺候罗锡马吃喝拉撒的两个仆人,心里头慌得不行。若是这些马救不回来,怕是主子要拿他们的骨头来偿。   “都先起来吧,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若非你们失职导致,我是不会惩罚你们的。 ”   沈如娇详细询问了这一个月马场里的情形,两个下奴倒是言无不尽,只是翻来覆去问了许久,也没找出有何纰漏之处,想来与下人们是否尽心无关。   再问兽医,也只道:“咱们马场也不是没有经历过瘟病,这次的病情来势汹汹,与瘟病的症状极为相似,但以治瘟病的法子来医治,却成效甚微。”   沈如娇何其敏锐,立即察觉到兽医的言外之意:“你是说,有人在暗中动了手脚?”   兽医也不敢确定:“草料还有水源我都查过,不见问题。尤其是水源,咱们人畜用的都是一口井里出来的水,没道理马生病而人无恙。”   来之前沈如娇便怀疑是有人故意生事。   马场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赶着快要到盛典的日子出事。   尤其是自家马场已经开了十年之久,就算手下人有疏漏之处,罗锡马一向有强壮不易生病的特点,又怎会突然病倒十几匹。   如今亲自来看了之后,沈如娇更加确信,这场瘟病一定是人为之祸。   只是不知是内鬼,还是外人投毒。   沈如娇让云锦去把马场的屋子收拾收拾,她今夜要在马场过夜。这件事若是不赶紧查明,沈家马场的声誉就要毁于一旦了。   另一边,赵管事得了沈如娇的吩咐,将马场的人悉数都叫了过来。   沈如娇将人全部打乱,分作三组,每一组的人都并不相熟,事出突然,若有同党也来不及仔细串供。   沈如娇自己跟云锦云雀两个一一审问,青陆和赵管事两人帮忙记录。   事无巨细地将这段日子以来每日大小事细细梳理一番,任何奇怪或异常之处都没有放过。   马场四十几号人,挨个问了一遍,也到了夜深。   沈如娇晚饭都只随便用了一碗米粥和两个吊炉烧饼囫囵咽下,点了两根又粗又亮的蜡烛,一一翻看下人们的供词。   所有的供词翻了两遍,还真找出来几个蹊跷的之处。   沈家喂马的草料一直都是由张记供应,而负责送草料的,乃是张记一个名叫许二郎的人。   几日前,这许二郎出了意外摔断了腿,卧病在床,这段日子来送草料的便换了另一个叫吴贵的人。   吴贵来送草料的第二日,沈家马场的马便开始生病。   还有一处蹊跷的地方。   马场的牛婆子和肖氏婆媳二人负责打扫看管存放草料的库房,这婆媳二人每晚酉时左右,等喂饲草料的人过来取用完草料之后,将整个库房打扫干净之后才下工。   可第二日辰时之前来开库房的时候,总能发现地上又些草渣麦秆。   起初牛婆子以为媳妇躲懒没打扫干净,还骂过肖氏两回。   牛婆子怕赵管事觉得她们偷懒会克扣工钱,下工前都特地自己再检查一遍,确定库房内外都干干净净之后才跟儿媳妇离开。   可第二日早上过来,还是一地的草渣。   牛婆子查看一番,草料也不见少,不是遭贼。   她年纪大又迷信,只当是夜里闹了黄皮子,还摆了只肥鸡上了几炷香拜了又拜,请黄大仙去旁处修仙。   沈如娇琢磨了一番,大约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但捉贼拿脏,打蛇亦要打七寸。   她得知晓背后究竟是何人想要跟沈家过不去,否则即便是捉到内鬼,也不过治标不治本。   沈如娇翻看了一晚上的供词,这会儿又乏又饿,倒是没什么睡意。   马场附近的山上有一处热泉,早些年发现的时候,沈崇文便让人将热泉从山上引了下来,在马场一角建了个浴池,供家人泡汤沐浴。   自从沈崇文夫妇离世之后,沈明煜身子骨不好,不宜颠簸,西郊马场的这处汤泉变成了沈如娇自己独享的地方。   秋夜寒凉,她累了一整日,泡上一泡,正好解解疲乏。   沈如娇让云锦云雀去准备准备,她要泡汤。   晚饭的两个烧饼这会儿早就消化得干干净净,待云锦过来跟她说泡汤的东西都准备得当后,她又跟云锦吩咐道:   “你再准备些果子露和玉乳酥,晚饭没怎么吃好,这会儿有点饿了。”   云锦笑道:“早就给小姐一并准备好了,不但有果子露玉乳酥,还有你最喜欢的油炸小鹌鹑。”   沈如娇闻言眼中一亮,露出欢喜的笑容来,拧了拧云锦的脸蛋:“就你机灵。”   露天浴池里头早就放好了沐浴的香汤,汤池周围种了两排翠竹,高矮错落的庭院石上布着少许青苔,瞧着极有野趣。   汤池边儿上还种了樱树和桃树,春日花期的时候,在树下泡汤,一阵风吹过漫天花雨意境非凡。   这会儿不在花期,汤池里撒了不少的玫瑰花瓣还有牛乳。   沈如娇在屏风后更完衣,双手环在身前,轻轻地将一只脚先放到池子里试探水温,不冷不热倒是刚好。   她缓缓迈入池中,热汤紧紧裹住身躯,令她舒坦地叹了口气。玫瑰花瓣黏在她脊背上,原本就白皙胜雪的皮肤在娇艳的花瓣映衬下更显细腻洁白,宛若牛乳一般。   沈如娇趴在池子边上先吃了一块儿玉乳酥,甜腻的乳香瞬间抚平了她叫嚣地肠胃。然后用她白嫩纤细的手指捻起一只炸鹌鹑,撕扯下小小地一条腿,一面吃着,一面拿着一杯果子露小口啜饮。   沈如娇从小就爱吃炸鹌鹑,不过在她母亲看来,炸鹌鹑这种食物实在太过粗鄙。   先不说吃起来费劲又麻烦,光是撕扯骨肉的动作就十分不雅了。   沈如娇从不曾在双亲面前以及外面公开的场合里吃这道小食,都是私下里头悄悄地让云锦给她准备,吃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生怕被母亲发现了。   如今倒是可以随心所欲想吃就吃了,可她却觉得炸鹌鹑蛋味道不比从前了。   沈如娇双唇轻抿,心里一时间抑制不住地哀伤起来。   也不知阿九在七莲山查的如何了,可有查到什么有利的证据没有。   双亲已经过世三年,可她还没有查到任何能可以证明她的父母双亲是被人所害死于非命的证据。   想到害死她父母的人有可能就是福寿堂里,整日享受着父亲带来的荣耀和富贵,她心里就恨不能一鞭子劈开二房和福寿堂那帮人的虚伪假面。   但大兴以仁孝治国,她若真这么不管不顾地做了,不但不能为父母沉冤昭雪,反而还会落得千夫所指的境地。   到时候搭进去的可不止是她自己,还有哥哥和沈家其他无辜的人。   沈如娇叹了口气,看着手里只咬了两口的鹌鹑,有些食不知味。   正想放下鹌鹑的时候,突然听到翠竹后面有什么落地的声响。   沈如娇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赶紧从池边的矮凳上扯了一件袍子将自己裹住。 第57章 轻薄   “什么人!”   沈如娇壮着胆子极力维持着镇定, 朝着翠竹的方向喊道:“我乃是沈国公府上嫡长女,你若是识相的话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我可以不追究你。否则, 你要明白欺辱国公府贵女,那是死罪!”   穆衡躲在翠竹之后,从缝隙里看到沈如娇脸色都白了, 却还能强自镇定咬着牙同他这个“飞贼”讨价还价。   与此同时,他也听见追他的人到了这堵墙的后面。   其中一人道:“那小子不见了踪影,肯定进了这里面!”   另一人道:“这是沈家的马场, 不好贸然闯入。况且我听说这处院子是沈家大小姐沐浴的场所,你瞧这里面灯火通明, 你我等人若是就这么闯入, 撞见些不该撞见的, 几个脑袋都不够用的。”   “那怎么办?任由那小子跑掉?”   墙后沉默了一瞬,只听到最先说话的那人道:“你们几个分散开来守着这儿, 我跟另外几个人从正门进去搜,有明王的符牌在手, 就算是沈家也不敢拦我们。”   穆衡前两日得知明王在西郊私宅连着住了几日,私宅之中这几日进进出出不少人,所谋绝非凡事。   趁着明王等人还未离去, 穆衡让属下扮作他的模样在宫中呆着,自己卸了长须,换上夜行服, 他要亲自夜探明王私宅。   此行之初倒是一切顺利,还颇有所收获。   不但找到了穆珏私账,上面详细记录了这几年他各州生意账目以及银钱流向。   穆衡还发现了几处穆珏私开的冶铁坊。   将账簿上的关键的信息和这几处冶铁坊抄下,原本打算不惊动任何人就这样悄然离开。   却不慎被踩到机关, 惊动了护院。   一路追逃,穆衡到底是多年不在京中生活,只看到眼前一片私宅园林,也没做多想便直接翻墙跳进来,想要伺机找机会摆脱这几个一直跟着自己的尾巴。   却不想,一翻进来,便看到了自己阔别多日的小妻子沈如娇。   穆衡瞬间想起,沈家的马场似乎就在西边,看来自己这是误入了沈家马场。   时间紧迫,穆衡不能叫明王的人发现自己的行踪,也不能让沈如娇发现本该在七莲山的自己居然会出现在此地。   更重要的是,他也不能让沈如娇还有沈家进入到明王的视野之中。   来不及多想,穆衡立刻借着茂密翠竹的掩护,转向墙头的另一边,抹了一些灰泥在在墙头上。   又捡了两块石子捏在手里,随后看向浴池的方向。   沈如娇如惊弓之鸟一般,警惕着看向翠竹的方向,整个人埋在水下,只露了一颗脑袋。   因为浸浴的关系,她发丝湿透,贴在脸颊上,未施粉黛的小脸嫩如花瓣,鼻尖透粉。   无论她表情有多凶悍,瞧着不但没有以往的气势,眼中掩不住的慌张情绪泄露了她此刻害怕至极的情绪,像极了一只没长出爪牙还落单的小兽,充满了机警,又楚楚可怜。   “若是我高声呼喊,沈家的护卫顷刻间就会……唔!”   沈如娇话刚说了一半儿,锁骨下方被一粒石子击中,瞬间发不出声音来。   这贼人是个高手!   沈如娇委实慌了,可那人不知道打中了她什么穴位,不但说不出话,连身上的力气都泄了个干净,整个人软绵绵地栽倒进了池子里,眼看水要没过口鼻,突然一只手穿过她腰间,将她提了起来。   穆衡一面直在心中给小妻子告罪,一面毫不犹豫直接跳入水中,为防止沈如娇认出自己,贴在她的身后,压低了嗓子,换了种声线,用上沈如娇不熟悉的口音道:   “小姐莫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只不过遇上些歹人想要我性命才不得以借小姐的浴池藏身。”   沈如娇一听他这话高悬的心放下来一半儿,虽然此人无礼又蛮横,但既然这人想要躲避追踪,必然不敢乱来。   “我可以解开小姐的穴道,待会儿若是有人进来搜查,还请小姐帮忙遮掩一二。”   沈如娇开不了口,只能点点头示意对方她答应帮他躲避追踪。   穆衡见她这幅乖巧的样子不由地一笑:“多谢小姐。”   说着出手在她锁骨下方轻轻一点,随即又在她柔软的腰间按了一下。   沈如娇总算是能开口说话,但腰间被人按了一下之后,身上依然没有半分力气。   而且她虽然披了袍子,但袍子里面未着寸缕,身后的陌生男人紧紧贴在她的后背,一只手臂还放肆地环在她的腰间。   沈如娇羞愤不已,若她能恢复力气,一定要给身后这贼人几刀。   沈如娇没有力气,穆衡必须得提着她,否则她就会滑到池底。   并非穆衡想要占沈如娇的便宜,他跟沈如娇相处的这段时日,对小妻子也算有所了解。   沈家大小姐可不是个会乖乖听话的主,一旦给她机会,绝对会狠狠地反击自己,就算不咬下一块肉来,也会让自己见识一下她一口锋利的小牙。   穆衡眼下不能再节外生枝,最好的方式就是让沈如娇乖乖地待在他的怀里,等支开明王的那些人再说。   不过……他也没想到,沈如娇的腰肢竟如此纤细,一只手臂就能环住。   往常他虽然也抱过沈如娇,但至多也就是搂住她的肩背,这般紧紧箍住她腰身,还是头一回。   而此时沈如娇没有气力,双手悬在水中,胸前的衣襟随着水波荡开,穆衡这会儿才发觉,自己的掌心竟就贴在沈如娇的腰腹之上。   沈如娇因为身体瘫软,整个人的都挂在穆衡的手上,自然而然也无可避免地,有柔软之物贴附在了穆衡的臂弯上。   当穆衡意识到自己的手壁上是什么的时候,他整根手臂瞬间像是被火点着了似的,而火苗一路直窜,将他整个人一并点燃。   沈如娇的肌肤细腻如绸缎一般,贴在穆衡的手臂上只觉得格外柔软,更不必说她身上最为柔软的地方如今也是紧贴着他。   穆衡即便再不想去注意这些事物,也不可避免地在心里回忆起他与沈如娇日夜相处的那段时日。   只是这么一闪念,妄念丛生,野火焚身。   沈如娇不知穆衡此刻煎熬,她只低头看到自己领口大开,若是稍有不慎,就有被看光的危险。   更别说男子的手臂就横在她的腰间,与她肌肤相贴,她已经成婚有了丈夫,这种事情对于女子而言无异于失节。   “这位壮士,能否请你解开我的穴道,我可以保证,我不会出卖你。你若不放心,我相信你身上肯定有带匕首之类的利器,用那个来威胁我不是更为有效?”   穆衡:……   他又控制不住地想到,沈如娇此前醉酒的时候,将他那物当做暗器,还用力拉扯。   沈如娇见身后的男人没有反应,有些急了,语调也越发柔软地同他商量:“我虽与壮士并不相识,但我相信壮士是个正人君子,不会对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做什么。只不过我如今已经成婚,与壮士孤男寡女贴在一处实在不成体统,也有愧我夫君,还请壮士解开我的穴道让我将衣服穿好。”   “你很在乎你的夫君?”   穆衡一开口,不必刻意压低嗓音也沙哑不已,某处更因沈如娇软糯的声调肿胀的得发疼。   沈如娇想到阿九,心中一软道:“自然在乎。”   穆衡想到这小狐狸醉酒时缠着自己要圆房的样子,不由地将她箍的紧了一些:“我听闻沈家大小姐招赘了一个不起眼的下人,一个下人也值得沈大小姐费心?”   沈如娇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在意自己的丈夫,但她习惯性地反驳道:“阿九可不是一个不起眼的下人……”   话说一半想到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又软声求道:“这位壮士,求你行行好,只要你放了我,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还会给你百两的银票,当做盘缠。我沈如娇愿以亡故的父母起誓。”   “不必了。”穆衡说完,刚要解开沈如娇的穴道,只听到屏风后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云锦一脸怒色地瞪着几个身穿黑衣的人:“你们不能进去!”   为首的黑衣人举起手里的牌子道:“这是明王的符牌,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拦咱们?若是放走了逃犯,就是你们沈国公也担待不起!”   “逃犯怎会到我家小姐的沐浴的地方?!况且我家小姐正在里面沐浴,怎能容你们就这样闯进去?!你们是明王的人又怎样,不要欺人太甚!”   几人懒得废话,将云锦一掌拍晕,直接踢翻了屏风进来。   看到浴池之中的沈如娇时,一个个面露惊讶。   那晕过去的小婢女原来说的是真的,沈家大小姐果然在沐浴。   虽然沈如娇全部身子都没入了水中,只露出一个脑袋,但被热腾腾地水汽蒸了半天,皮肤通透白嫩泛着粉嫩的红晕,发丝漆黑如墨,伏在水面之上,好一副神女沐浴的景象,叫这班人瞧直了眼珠子,暗暗吞咽口水。   为首的黑衣人也注意到了手下人的失态,狠瞪了他们一眼,几个手下人忙收敛了目光,不再放肆。   首领朝着沈如娇施礼:“见过沈大小姐,我等乃是明王殿下的部下,方才追一名逃犯时追到了沈家马场附近,那贼子突然就失去了踪影。想来是藏匿进了马场之中,因此不得不冒犯沈大小姐一回了,想来沈大小姐也不会想落下一个窝藏包庇的罪名吧?”   沈如娇脸色铁青地看着他们,冷笑着将衣袍裹紧:我同不同意你们不也直接就闯进来了吗?   “我一直在这院子里沐浴,压根没见到你们所说的贼人。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故意寻了个借口,故意闯进来的?   “今日之事,无论你们抓不抓的到所谓的逃犯,我沈家的尊严都容不得你们如此践踏,此事我会让我兄长奏明圣上。   “我也不是凶残之辈,就剜你们一双眼睛作为惩罚好了,你们猜猜,到时候明王是否会为了你们几条狗跟我沈家翻脸?”   几个黑衣人脸色一变,为首的那人道:“沈大小姐不必吓唬咱们,今日那逃犯若是逃了,我等性命都将堪忧,还在乎一双眼睛不成?”   说完,他一抬手:“给我搜!”   几个黑衣人立刻再院子里翻找了起来。   黑衣人满院子的翻找的时候,沈如娇脸上一派怒色,但水下的手却不尽微微颤抖,更是心跳如雷。   如今那人正躲在她身后的池水之中,因为云锦撒了足够多的玫瑰花瓣,池水上面覆盖了厚厚的一层,从上面是看不到他的。   也不知他闭气的能耐如何,若是被这群人发现,她的名声就彻底别想要了!   更要命的是,这人居然是明王要拿的人,明王此人一向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若是被他知道自己窝藏明王府的要犯……   沈如娇紧张得不行,一双手紧紧攥着衣襟,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   她不喜明王,但也不想得罪这个小人。   为首的黑衣人沿着池边缓慢踱步,目光直直地盯着池水。   正想用手上的剑刺探一下花瓣掩盖之下的池水,只听到手下的人突然叫了一声:“妈的!被这小子给耍了,人早溜了!”   首领闻言眉头紧皱,立刻过去,看到手下的人指着墙角的一处泥印。   这里正好是个拐角,隐蔽不说,外面是个大湖,只要翻墙跳出去从湖里水遁。   这帮人不情不愿地朝沈如娇请罪,留下一句定会向沈家赔罪之后,便迅速离开。 第58章 设局   沈如娇一瞬不瞬地盯着这群人离开, 直到方才被按住动弹不得的云雀跑进来查看自家小姐状况,她才确定这帮人真的已经离开。   缓缓松了半口气。   眼下她要对付的,便只有藏在水中的那个贼人了。   沈如娇这会儿已经恢复了气力, 她视线落在池边放着的发簪上,悄悄摸到浴池边上,将簪子握在手中。   她到底学过两手防身的功夫, 虽然只是花拳绣腿,但若是运用得当,蓄力一击也能叫贼人暂时丧失行动之力, 哪怕只有短短几息,也足以叫沈如娇逃脱。   马场护院虽然不多, 但胜在人多势众, 对付一个□□恶贼还是足够的。   就算捉不住他, 能将这贼子打一顿,权当出气。   沈如娇屏息凝神转过头, 原想是等贼人浮出水面之后就直接给他一簪子,却不那贼人不知何时从水里出来, 此刻已经到了墙边,正□□离开。   看着贼人的背影,沈如娇心突然快速跳了几下。   这身影……怎么也与阿九如此神似?   随即她又觉得自己眼花, 这种轻薄狂徒怎能跟她的阿九相似!   定是进来阿九不在身边的缘故,让她瞧谁都像是阿九。   想到方才那人如此亲密地箍住自己的腰,沈如娇又羞又恼, 只恨贼人跑得快,否则定要狠狠扎他一簪,一泄心头之恨。   想到她跟阿九都还没有如此亲密地肌肤相贴过,沈如娇顿时气红了眼眶, 满心满肺都怄的不行。   云雀方才被那群人按在院门之外,此刻得了自由,进来就看到云锦倒在地上。   她先上前瞧了一眼云锦的情况,确定她只是晕了过去并无大碍,让青陆赶紧叫人过来。   随即捧了衣裳上前,先帮沈如娇先擦干身体,穿着妥帖。   青陆带了人过来先将云锦抬下去,让大夫来救治。   才被人挟持过,沈如娇心中不安,让赵管事多带几个人围在她住的院子周围守夜。   因为受了不小的惊吓,这一整晚沈如娇都是和衣而眠,手边还放着防身用的匕首。   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瞬间惊醒过来。   第二日醒来之后,沈如娇第一件事便是让青陆给家里去信,让沈明煜给马场去多招一些身手绝佳的护院回来。   昨晚上的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一回。   若是昨日那贼人是言而无信之人,或者是那等穷凶极恶的歹徒,只怕她已经被那人玷污甚至害了性命。   所谓世事无常,若再碰到这等事,沈如娇不能保证自己永远都有这样好的运气。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这一次等阿九回来,她势必要跟阿九把房圆了。   早一日圆房早一日诞下子嗣,就算有个旦夕祸福,也有一条后路留下来。   不过她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将马场内鬼和背后之人摘出来。   云锦昨夜被抬下去没多久就醒了,大夫来看过之后,说没甚大碍,开了一副安神药。   今日一早,云锦便早早地过来服侍沈如娇。   昨夜之事令她心生不安,若是小姐有个闪失,她就是万死都难辞其咎。   好在昨夜有惊无险,就算沈如娇说让她多歇两日,云锦也歇不住,早早起来过来伺候。   “头还疼吗?倒也不必急着过来伺候,有云雀呢不是?”沈如娇问道。   云锦笑着帮沈如娇梳头:“云雀毕竟年纪要小一些,总有疏漏的地方。再说奴婢无事,真要奴婢歇着,奴婢反倒觉得比平日里干活儿还要劳累,闲不住的。”   沈如娇知道云锦是觉得昨晚没护住她心里有愧,缓缓道:“昨夜的事情怨不得你,他们可是明王的人,明王在京中跋扈谁人不知?别说昨夜只你跟云雀两个小丫头了,就是哥哥在这儿,恐也挡不住那些人。”   想到明王,沈如娇便不由地想到那日被她错认的太子殿下。   太子虽然没有开口,但沈如娇瞧着他似乎性子温吞软和,遇上明王这等野心勃勃的弟弟,也不知能在太子的位子上坐多久。   想了一瞬,云锦已经帮沈如娇梳好了头,不赴宴也不见客,做的是家常打扮,只簪了两支玉簪,黑鸦鸦的发髻被碧绿通透的玉簪衬的愈发乌黑顺滑。   即便是这种寻常妇人的装扮也丝毫不损沈如娇的美艳,反而透着清淡雅致。   赵管事来见沈如娇的时候被她姣美的容貌晃了一下眼睛,不过眼下他也没那个心思更没那个胆子细看,满心都等着沈如娇跟自己兴师问罪。   是以,一进屋赵管事便直接跪着行礼问安,问完安也没再站起来。   他昨晚上听说大小姐沐浴的时候闯入了贼人,险些吓掉半条命去,马场瘟病的事情还未解决,大小姐才刚来就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他这个马场的管事少不了要被追责。   昨晚上大小姐是没工夫收拾自己,眼下过了一夜,只怕自己管事的位子保不住,更免不了受罚。   却不想,沈如娇见赵管事一进来行大礼问安,问完之后还长跪着不起来,不由地奇怪:“赵管事跪着做什么?可是有事要说?”   沈如娇昨夜没休息好,这会儿起来了,声音里带着几丝疲倦,但没有怒气。   赵管事心里疑惑,直接问道:“大小姐不怪罪老奴吗?”   看来昨晚的事情不止是云锦一个人心中自责。   沈如娇道:“明王手底下的人一个个横行惯了,你一个小小马场管事,便是有心拦也拦不住几个拳脚功夫了得的练家子。再说,我不是没什么事儿么,自然不会为此事怪你。”   赵管事闻言心里一松,正要感激涕零,就听见沈如娇接着道:“不过你管理马场出了纰漏这件事,等回头我查明白了,少不得要罚你,此刻你还得接着给我把马场管理好了,否则我给你数罪并罚。”   “是是是,小姐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   赵管事一叠声地称是,沈如娇叫他把马场的人再叫来一遍,她还要再问一次话。   不过这一次,她虽然把马场的人都叫了过来,却不过是个障眼法。   真是想问的只有两件事。   一是昨天到现在可有新的病马,二便是牛婆子跟肖氏总也打扫不干净的草渣。   人叫了来,跟昨日一样,沈如娇带着云锦云雀两个又细细问了一遍。   下人们觉得奇怪,昨日说过的话为何又要说一遍。   心里头难免轻视沈如娇,觉得她大抵是没什么能耐,只能反复折腾他们这群下人。   问完一圈之后,沈如娇心里也有数了。   自打前几日开始,每天早上都有新增病马。少的时候一两匹马,多的时候一次性病倒四匹马。   可昨日她来了,竟就没有马匹病倒了?   更为有趣的是,那牛婆子和媳妇肖氏两人日日都扫不干净的草渣今日也没再出现。   若这还不是内鬼所谓,才真是见了鬼了。   沈如娇冷笑一声,并不做声,只当是仍没头绪的样子在马场待了两日,日日都要把人提起来过问一番再让他们回去。   她在的这两日,果然没有一匹马再生病。   两日后,沈如娇便叹了口气同赵管事道:“大约是瘟病止住了,这几日没有新增的病马也算是好事,待我回去在想想办法,看看可有良方能治愈这些个病马。”   赵管事也跟着愁眉苦脸,带人送沈如娇回城。   是夜,马场粮草库房外面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张望了半天,确认周围没有人之后,悄悄打开了粮草库房的大门,抱了一箩筐的马草。   一路上小心谨慎地到了马厩之中,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后将里面的药粉洒在草料之上,然后随便找了一匹马的食槽将掺了药粉的草料填了进去。   等到明日,马草早就被嚼完了,半点儿踪迹都不会被人发觉。   他这段日子一直都是这样操作。想到沈如娇过来一趟,又是审问,又是搜查,结果一无所获,那人不由地得意笑道:   “国公府大小姐又如何?还不是个蠢笨无知的妇人,能有什么见识本领。”   待他走后,原本跟着沈如娇一起回去的青陆从阴影里走出来,将掺了药粉的草料悉数刨出来。   然后跟着那黑影一路到了下人们休息的房舍,借着月光,看清了是马场里一个叫洪峰的人。   此人是前年才来的马场,因一手木工活出众,赵管事便让他做马场的木工。平日里修缮马厩房舍,一月二两银钱,活计轻省不累,平日里也很自由,常常见不着人影。   青陆见到那人回了房之后,便立刻转头去跟沈如娇复命。   白日沈如娇前脚骑着马离去,等到天色渐暗,又暗中折返回来,除了赵管事之外,没让马场其他的人知道。   她让青陆暗中在草料库房蹲着,瞧见有人来便跟上去,果然就看到洪峰在草料之中动手脚。   不过大小姐说了,不让他打草惊蛇,他看清了洪峰的真面目之后,便立刻回来找沈如娇。   第二日,洪峰打着哈欠起来,正准备迎接马场新一轮的人心惶惶,却不想他吃过了早饭,又上了趟茅房,都没听管理马厩的人说有马生病。   见了鬼了这不是?   洪峰状似不经意地找人问了一句,没想到被对方白了一眼。   “呸呸呸,好容易止住了瘟病,你这乌鸦嘴放什么鸟屁,晦气!”   洪峰难以置信亲自去了马厩,看了一眼昨夜他放置草料的石槽,被吃得干干净净,没剩下半点。   管理马厩的人正往里添新的草料。   心里头满是疑惑的洪峰立刻回了屋子,掀开床褥,只见他在光洁的床板上按了两下,床板立刻弹起一条缝隙。   起开床板,将里面藏着的便是他这段日子一来让马场罗锡马病重的药粉。   里面的药粉还剩下六包,数量没错,可见昨晚他没昏头,错拿了药粉。   可为什么会没用呢?   而后连着四日,洪峰又用掉了四包药粉,却依然没有任何一匹马生病。   无意间他还听到赵管事说,先前生病的马也日渐好转,想来是能赶上下月初的赛马盛会。   洪峰心里着急了起来。   让他给马下药的那人说了,只要让沈家这匹罗锡马交不出货,就给他五千两银子。   有了五千两,足够洪峰远下南边买一个田庄,再娶两房媳妇,悠悠哉哉地过他土地主的小日子。   眼看着就要成功,药粉却失了效用,倒手的五千两要打水漂他焉能坐得住。   急急地跟赵管事讨了假,直奔城中宜宁坊,找到一间悬挂红色白字旗的破旧的小茶坊,便钻了进去。 第59章 病情   没过多久, 洪峰从那茶馆里头出来,张望一番,摸了摸怀里头新拿的药粉还有五十两的银子, 心下稍安。   眼下,到不急着回去,先去好好吃上一顿再说。   洪峰拿着银钱在城里享乐一番, 浑然不觉身后一直有人跟着。   另一边,沈如娇已经从马场回来。   从马上下来,直接奔了沈明煜的院子。   这两日的事情沈如娇让人瞒着没跟沈明煜说, 眼下有了眉目了,才过来与哥哥详谈。   然而, 沈明煜早在两日前就已经知道马场出事的事情, 也知道明王手底下的人闯入了娇娇沐浴的露天汤池。   那日穆衡回去之后, 担心明王的人会再去骚扰沈如娇,便让身边的暗卫悄悄在暗中跟着。   暗卫发现沈家大小姐第二日从马场出来后又折返, 似是在密谋什么大事,调查了一番后, 便立刻传书将沈家马场出事的事情告诉了穆衡。   这边沈如娇布局调查背后下毒的幕后黑手之际,穆衡也在着人调查是谁想要暗害沈家。   沈如娇让人去查洪峰进出的那间茶铺的背后东家,而穆衡已经将马场这场瘟病的始末因果都查了个明白, 然后让人递到沈明煜的案头上。   跟这份消息一并来的,还有苍云观的韩观主。   此前穆衡说等老观主抵京之后,让其来为沈明煜诊脉, 后来琐事繁多这事儿就没想起来。   还是这一次,沈如娇在马场遇险,穆衡才想起这茬。   好在那日是他翻进了沈如娇的浴池里,若真是匪盗一类的恶贼, 岂非悔之莫及?   若非沈明煜体弱多病不能过度劳费心神,沈如娇一个闺阁小姐,背靠当国公的哥哥,又有无尽家业,日子应是闲云野鹤般悠然自在。   穆衡立刻提笔写了一封书信让属下送去给韩观主,托他亲自登门为沈国公瞧一瞧病症。   沈明煜早一日恢复康健,沈如娇也能早一日恢复轻省。   况且,等他迎娶沈如娇为东宫太子妃后,总不能叫沈如娇又管着东宫庶务,还操劳沈家琐事。   还是早日把沈明煜的身体治好,娶一个正经的国公夫人回去才是正途。   因此,沈如娇那边得了洪峰与人碰头的消息,这厢沈明煜已经知道了与洪峰碰头之人的背后东家是何方神圣。   “长公主?!”沈如娇拿着沈明煜递过来的信件看了又看,一脸莫名。   方才她一进来,还未等开口,哥哥就将沈家马场出事的事情一言道破。   沈如娇奇道:“哥哥怎知马场出了事?我特地你叫人先不要告诉你来着。”   沈明煜摸着鼻子将穆衡给他的信件拿给妹妹:“我好歹是沈家当家人,自家马场出了事,难不成我这个当哥哥的还要耳聋眼瞎全重任压在妹妹一人身上?”   这话沈明煜说得也心虚,他这个哥哥当得的确不称职,马场出了事反倒是太子妹夫提点才知道。   不过沈明煜另一方面也有几分宽怀,太子殿下如今在宫中分身乏术,却依然记挂着妹妹的安危近况,可见太子殿下对妹妹十分上心。   沈如娇接过信件,细细看过。   原来,这洪峰在沈家马场的日子过的顺遂滋润,与人胡混之时染了恶习,爱上了博戏,每每发了月钱便手痒地想要赌上几局。   赌博这事自来便是输多赢少,赢了便想着赢更大的,输了又惦记着博一个翻身。   没过半年,洪峰原本攒下的一点儿身家也都输了个精光,每月入不敷出,开始借钱度日。   因此,有人找上门来给洪峰送钱,让洪峰将药粉掺入身家马场的饲料之中,只要事成便给他白银千两,助他改换身份,远逃他乡继续逍遥快活。   而与洪峰联络接头的那家白字旗的小茶坊,背后的东家乃是永宁侯府上,管事嬷嬷的儿子所开的营生。   “我与长公主之间确有矛盾,但……她往年也没这般大费周章地寻咱们的晦气吧?”   实在不能怪沈如娇觉得奇怪,她跟长公主不睦多年,长公主也只是在她婚事上为难,却没有对沈国公府下过手。   如今突然让人在沈家马场生事,难不成只为了前几日中秋宫宴之上的几句口角?   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些。   她沈家马场可是要供应御马的,这长公主就算是失心疯了,也不该在沈家马场动手脚,否则追查起来,皇帝面前她也落不着一个好啊!   沈明煜也觉得奇怪,不过,太子殿下调查出来的总不会有错。   “长公主也不傻,她只让人在这批罗锡马的身上动手脚,却避开了咱家马场西边的那批御马,可见就是想为难沈家。她一贯是心胸狭窄,又与你有旧仇,也不算稀奇。”   沈如娇也想不明白其中关窍,便道:“想来也没旁的原因了,不过趁此机会,不单是马场那边,还有赌坊、布庄、酒楼等几家生意,统统排查一遍,将洪峰之流一并摘出来,否则今日之祸还会重演。”   沈明煜点头道:“这件事就交给我吧,你这两日还是好好歇一歇,我听说你在马场遇到了明王手下人?”   说起这件事,沈明煜仍旧后怕不已,好在没出事,若真有个万一,他要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父母双亲?   沈如娇轻描淡写道:“遇上是遇上了,不过已经过去了,哥哥也不必挂在心上。”   沈明煜拧着眉头道:“你毕竟还是女儿家,出门在外我不放心,往后这种事情你不要再一个人擅作主张了。”   沈如娇还想反驳,沈明煜摸着她的脑袋接着道:“哥哥再不济,也能为我的娇娇遮一遮风雨。”   沈如娇鼻子一酸,赶紧开口转了话头:“对了,方才听青瑞说,太子修行的苍云观观主来为哥哥诊脉了?咱们家何时与苍云观观主有了交情?我怎么不知?”   “是有这么回事。倒也算不上是交情,父亲在世的时候不是曾着人护送太子殿下前往苍云观修行?那老观主记得父亲,今日原是来拜会父亲的。   “只是老观主久不入凡尘,因此并不晓得父亲过世的消息。加上他来的路上听说了我体弱多病沉疴难愈,便想来为我瞧一瞧病症。”   沈如娇恍然地点点头:“原是这么回事,那老观主怎么说?可有给哥哥开药?”   她问这话倒也没报什么太大希望,毕竟哥哥这病,连御医都没办法这些年里,沈崇文也没少四处请医,都束手无策。因此沈如娇也不敢有太多期待,只怕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老观主没说旁的,只开了药让我先喝着,等过几日再来复诊。”   沈如娇闻言心中也有了判断,恐怕跟她想的一样,哥哥的病症老观主也是无能为力,只能开些驱寒散瘀的汤药。   但她不愿让自己灰心的情绪表露出来,只笑道:“老观主见多识广,说不定比京城里的大夫手段高明,既然开了药,哥哥便先吃着,总不会错。”   沈明煜自是应着,兄妹二人又说了会儿话,见哥哥脸色发白,知道他定是疲累了,沈如娇便让哥哥先歇着,她回听雨阁去了。   待沈如娇走后,白檀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脸上满是隐忍的愤怒和委屈:“爷为何不跟大小姐明说?您这些年来遭了这么多罪,根本不是年幼时落水染上的寒症,而是被人下毒暗害!”   沈如娇一走,沈明煜再撑不住精神头,一下子瘫软在椅子里,白檀赶紧上来扶他。   “如今妹妹为了爹娘的事情苦恼,长公主又不知发的哪门子疯病来生事,若再叫妹妹知道我这些年来生的不是病而是中毒,我只怕她不管不顾,要了二房和福寿堂的性命。”   沈明煜一段话喘了三喘才说完。   韩观主不愧是神医,来了之后不等号脉,只看了一眼沈明煜的脸色便拧了眉头,要看他书房和寝室。   两处走了一圈,将他书房里日日要用的镇纸和卧房里夜夜枕着的玉枕拿了出来,直接扔在地上碎成数段。   把白檀和青瑞给吓了一跳,正要发作,就见那镇纸和玉枕之中掉了东西出来。   细细一看竟然是两块其貌不扬又黑又丑的石头。   虽然不知这石头是什么东西,但藏在玉枕和镇纸中,岂能是什么好物?   果然,韩观主将哪两块石头捡了起来细细查看了一番,跟沈明煜道:   “此乃荧石,有损经脉抑气血之能,无色无味但寻常人与其接近都会有头晕乏力之感。国公年幼落水寒气侵入,又与此物日夜相随,因此比常人更易受此物影响。即便是再多汤药下去,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玉枕和镇纸都是沈明煜从小用到大的,虽然年份久远,但沈明煜记性好,仍记得这两个物件都是当年他落水之后没多久,二叔送给他的。   说是给他压惊用的,当年沈明煜年幼,只觉得玉枕好看,镇纸精巧。   一用就用到了现在。   如今想来,二房的是竟是从那时起便惦记着自家的爵位了。   一旦父亲死了,自己又孱弱多病,国公府的爵位怎么想都会是二房的。   沈明煜满心寒凉,此前他还抱有一丝幻想,祖母虽然偏心,但父亲毕竟是她亲生骨肉,如何能下得去这个手要了父亲的性命。   可如今看来,祖母想要杀了父亲之心,恐不是一日两日了。   好在韩观主说,此物虽毒,但毕竟是困在玉枕和镇纸之中,若是贴身接触,恐怕沈明煜早已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了。   现下只要将萤石去掉,先服用半年以上的汤药,祛除体内积攒了十年之久的毒素,再细细调理身体。   虽不能恢复如初,但也能像寻常人一样生活,不必再缠绵病榻药不离口。   只是韩观主也说了,萤石对人损伤极重,恐难长寿。   即便是韩观主使出毕生医术,也只能保沈明煜到五十。   这也是为何沈明煜不愿让沈如娇知道真相的原因。   若是沈如娇知道,只怕沈如娇当即就会掀了二房的屋顶,就算不亲手弑杀了二叔,也定会要他们半条性命。   原本娇娇的名声就已经多有不堪,如再增加一条目无尊长,打杀亲祖母亲二叔的罪名,将来就算太子真能有心将娇娇迎娶入东宫,也难以堵上百官之口。   沈明煜可舍不得让妹妹落入那等被人指着脊梁骨戳的日子。   横竖他还活着不是?   就算只能活到五十,也还有二十来年的光景,足够他伴着娇娇,护她半生了。 第60章 恨意   沈如娇回到听雨阁之后发现, 这两日在马场吃不好睡不安稳,整个人瘦了一圈儿。   现下回到家里,旁的不顾, 先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然后好好睡了一觉。   待醒来之后,沈如娇半靠在靠枕上, 一面捏着奶香酥饼,一面拿着账本子盘算今年马场因为这场人祸要损失多少银子。   奶香酥饼小小一枚,两口就能吃完, 沈如娇翻着账本不大会儿的工夫就吃了七八块下去。   还是云锦进来看到那碟子酥饼空了一半儿,拦着她不让她再继续吃了这才作罢。   “知道小姐这几日在马场日子过得苦了一些, 可也不能把零嘴儿当饭吃。这饼子虽小, 七八块下去, 待会儿的晚饭哪儿还有肚子吃?”   沈如娇舔了舔手指头上的饼渣,笑道:“我原也不是那种贪嘴的人, 不过酥饼味道真是不错,奶香浓又甜而不腻, 咱们家厨子何时会做这样的宫廷点心了?”   之所以说是宫廷点心,还是上回中秋宫宴上沈如娇吃过一回,因为奶香浓郁, 又清甜不腻,沈如娇便记了下来。   想着回头让家里的厨子试着做一做,若是成功了, 等阿九回来让他也尝一尝。   没想到她还没等着跟厨子说,就遇上了马场的事情,这一耽误就忘了这茬。   今日吃到点心方才想起来。   云锦道:“国公爷说家里前日的点心厨娘家中有事请了几日的假,举荐了另一个厨娘过来帮衬, 这就是新来的厨娘所做。国公爷尝着也不错,说要是小姐喜欢,便让这厨娘留下来,不过是一份月钱的事儿。”   沈如娇没做他想,点头道:“这手艺确实了得,让人留下吧。”   说完了点心,沈如娇又交代正事。   既然知道了洪峰背后的人是永宁侯府,沈如娇也就有了章程。   她跟安庆长公主积怨已久,若是正面硬刚,恐怕讨不到什么便宜。   而且长公主乃是皇帝长姐,就算皇帝现在对长公主有所不满,也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她若是打脸打的太过,无异于也打了皇帝的脸面。   所以只能软着来。   沈如娇方才睡醒就已经想了个法子。   她让云锦代她跑一趟马场,跟赵管事交代等今晚入夜之后,让人将罗锡马和沈家为皇家准备的御马调换一番,等到洪峰动手在马厩里下药的时候,人赃并获。   “抓人的时候动静务必闹大一些,要多大有多大,最好能把周围的几个庄子都惊动了才好。”   云雀瞬间明白了小姐的目的,拍手笑道:“小姐这法子好,给赛马用的罗锡马下药,就算是闹开了,也不过就是一场官司的事情。可若是换成了御马,那就是欺君罔上,谋逆叛乱之罪!必将严查!”   沈如娇含笑点头:“不错,到时候案子定要交给京兆尹或是刑部的人去查。查到些什么又如何定夺,就不关咱们沈家的事情了。不过在抓人之前务必要小心谨慎,别打草惊了蛇。”   云锦郑重道:“小姐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云锦得了沈如娇的命令之后,换了身粗布衣裳,将头发包成乡下妇人的模样直奔马场去了。   沈如娇在床上赖了一会儿,准备起来用晚饭,云雀拿来了穆衡写给她的家书。   信里写了三件事,先是说了他的归期,又诉述了一番这些日子对沈如娇的一番思念之情,最后便是沈如娇最为惦念的关于双亲坠崖一事的线索。   穆衡早先让属下十三在七莲山还有洛州等地暗查了许久,将张五一家人里里外外查了个干净。   当年,沈崇文夫妇出事之后,张五的遗孀和儿子跟张五大哥一家人给张五草草办了丧事之后,烧完百天之后,便匆匆举家迁徙。   同村里的人说是要回渝州老家,然而一月之后却在与渝州方向截然相反的洛州安了家。   洛州乃是明王封地,听到这个地儿,穆衡很快便觉得此事微妙的起来。   尤其后来张五的儿子从不识几个大字到考中秀才只用了短短一年,而张五的大哥更是一跃成为洛州的首富,一琢磨更是有些滋味。   十三细细将张五一家人从内到外查了一遍,越查越可疑。   当年张五的这些家人搬来洛州的文书乃是伪造的,无论是姓名还是籍贯,甚至连年龄都是假的。   而且据十三调查,张五的哥哥从前不过是个游商货郎,一年到头也就十几二十两银子的收入。沈家给张五的月钱虽然一月有五两之多,但也绝对不够一家人一来到洛州便花了三百多两银子买下豪宅,更添了下人仆婢数十人。   此事无论怎么看都蹊跷。   十三将明面上的事情查完之后,趁某日张五儿子与人夜饮后独自归家的时候将人劫了,寻了一处空拷问了两日。   问出来的东西让十三不敢耽搁,立刻以密信的方式飞书入京递到穆衡的手上。   沈如娇起初看信时脸上还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尤其穆衡几句思念之语说的她心间泛甜,生出几分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穆衡的急迫之情。   等再往下看,沈如娇的脸色越发凝重。看到穆衡说为张五一家人背后的靠山竟然是明王穆珏之时,她心中更是又惊又怒,一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杯。   云雀忙从外面急急地进来:“怎么了小姐?”   看到地上的一地的瓷器碎片,忙道:“小姐快往边上去点儿,小心扎了脚。”   说着赶紧上前把地上收拾了。   云雀见沈如娇脸色不好,手上还拿着姑爷写给小姐的信件,不免担忧道:“可是姑爷出事了?”   沈如娇回过神,按下心中惊涛骇浪,摇头道:“没事,你先下去不用伺候。”   云雀见沈如娇这样哪儿像是没事的样子,虽然担心,但小姐既然开口让她下去,她只能先守在外面,随时待命。   沈如娇闭了闭眼睛将情绪缓下来。   她早已猜到,爹娘的出事绝非意外那么简单。   如今也只是确定了这件事而已。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明王的手笔,若是牵扯到了明上的身上,那就绝非是后宅勾心斗角那么简单了。   这明王素有狠辣之名,而且那日闯入浴池的便是明王手下……   沈如娇身心俱寒,她不畏死,但若是不能亲手手刃仇人,她死不瞑目!   更何况,还有她的哥哥,沈如娇不知道现下明王的盘算是什么,但此前想不明的一件事如今沈如娇豁然开朗。   难怪魏国夫人会愿意帮着沈如梦牵线搭桥英国公府。   这魏国夫人的亲侄女可是明王府的侧妃之一。   如此一来,沈如娇不必再求证任何也可以断定,二房和祖母跟明王有牵连。   爹娘当年出事,绝对有二房和祖母的手笔。   怀疑是一回事,可确定之后又是另一番心境。   沈如娇无比希望自己这些年里猜疑都是错的。   祖母虽然偏心,二房的人虽然混账,但总不至于真的亲手害死血亲。   却不想,她所有的怀疑都是真的。   沈如娇几乎将手上的信件捏碎,心中怒意狂涌,恨到了极致,双眼血红,一时间浑身发抖,却落不下半滴泪。   这边沈如娇看着穆衡给她写的信,那边沈如梦听说了沈如娇回来,再三跟婢女确认,沈如娇瞧着一如既往没有半点儿异常之处。   甚至还有些风风火火,下了马便直奔沈国公的院子里,商谈了许久才出来。   沈如梦挥手让婢女下去,手里的帕子被她拧了又拧,坐立难安地在屋内来回踱步。   此前在宫宴的时候,她给冯馨缈出了个主意。   想办法将沈如娇从沈府诓出去,在让她遇上匪贼,玩弄一番杀了。   不但如此,还要将沈如娇被人折辱之后的尸首丢到闹市之中,让她被匪贼玷污而死的消息闹的人尽皆知。   到时候沈明煜的身子骨定然撑不住丧妹之痛和妹妹被人如此折辱的双重打击。   只要沈如娇一死,沈家的中馈必然要落到她娘二夫人的手里。   那沈明煜的生死还不是都在他们二房的手中?   一旦沈明煜死了,爵位和沈家都由她爹沈崇文继承。   小小一个倒插门的女婿,还不是任由他们处置?   事关重大,必定要计划周密。冯馨缈也不是个傻的,恰好她曾与永宁侯府上的一个管事婆子相识,捏着那婆子的一点儿把柄,冯馨缈便借着那婆子的手,搭上洪峰。   如此一来,就算是事情没成,沈家查也查不到自己的头上。   而长公主又素与沈家有仇怨,沈如娇就算是查到永宁侯府的这条线上也必会投鼠忌器。   除非沈如娇是个傻子,跑去永宁侯府闹一通。   若真如此,到时候就算不用她动手,沈如娇也一定落不到好果子。   一旦沈家出事,那个胆敢拒绝自己的下奴还不是任由她拿捏?   沈家马场一出事,沈如娇果然如沈如梦所料,立即带上人亲自去马场处理棘手之事。   沈如娇前脚刚出了门,后脚沈如梦便立刻将消息递到冯馨缈的手里。   与此同时,冯馨缈让手底下养的几个打手化妆成匪贼,跟着沈如娇一并去了马场,等到入夜之后摸进沈如娇的卧房行事。   沈如梦这几日在家里一直等着沈如娇出事的消息传回来,可却半点儿动静也没有。   她也不敢去问冯馨缈,若是被沈如娇知道,她与冯馨缈内外勾结想要害她,以沈如娇的狠毒,定叫自己生不如死。   可如今沈如娇居然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这下,沈如梦再也坐不住了。   她让人赶紧拿了拜帖去冯家,想要见冯馨缈一面。 第61章 灭口   冯馨缈接了帖子, 却跟沈如梦另约了一处地方见面。   为了避人耳目,沈如梦到了冯馨缈约见她的地点后,被冯家的下人领着上了一辆没标识, 瞧着极为普通的马车。   一路上兜兜转转半天,才到地方。   沈如梦在马车上颠簸了小半个时辰,一路上车上都有冯家的下人看着, 不让她动手掀车帘子。   现在下了马车,沈如梦看到自己身处荒郊野外,顿时吓白了脸色, 以为此前事情败露,冯馨缈要杀她灭口。   沈如梦正心慌神乱, 不知要如何逃命的时候, 听到冯家的小丫鬟语气不耐地朝她嚷道:“沈四小姐, 你还愣着干嘛?我们家小姐在里面等着你呢!”   “冯、冯姐姐在哪儿?”沈如梦吓得一哆嗦,回过头来, 才看到身后是一片诺大的宅院。   小丫鬟板着一张脸正等着她。   沈如梦方才如梦初醒,魂魄归位, 忙跟着小丫鬟一并进去。   等见到了冯馨缈,沈如梦通过这一路上所见也大概猜到了,这处宅院应该就是冯馨缈用来豢养被她收用的那些男宠们。   这一路上她见到三四个模样身段都称得上一等的男子, 有一个甚至沈如梦还认识,是前年在京城里名震一时的红角儿!   沈如梦还痴迷过那红角儿一段时日,后来听说那红角儿正直风头却突然金盆洗手, 不再继续唱戏的时候,她还伤怀了好一阵。   没想到竟然也进了冯馨缈的宅子里。   沈如梦生出几分不知是感慨还是唏嘘的情绪,觉得冯馨缈当真是活得荒唐至极,可心里又忍不住生出几分羡慕。   不过, 相较于冯馨缈的放浪不羁,沈如梦更渴望的是成为名门望族中的当家主母。   她不仅想要压在沈如娇和沈如春的头顶上,她也想要压在那些个笑她出身的千金贵女的头上!   “冯姐姐!”沈如梦一见到冯馨缈,一路而来的震撼和忐忑悉数被她咽回了肚子里,只剩下满脸的热切之情,仿佛多么迫切想要见到冯馨缈似的。   沈如梦满脸的演技备好了,可冯馨缈在作画,连头也没抬,直奔主题道:“这次沈如娇走运,我派去的人跟明王的人撞上了,后来沈如娇受了惊吓,屋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不好动手。你还得想办法,将她再引出来才行。”   “原来如此……”沈如梦一脸的热情落在了地上,颇有几分尴尬,只笑道:“那沈家马场那边……”   冯馨缈知道沈如梦是怕暴露了自己,她停了笔,抬起头来,眼中满含讥笑:“沈妹妹大可放心,沈家查不到我的头上自然也查不到你的头上,有在这儿担惊受怕的工夫,倒不如快些想个法子再将沈如娇引出来。早一日除了沈如娇,你我也能早一日得偿夙愿。”   沈如梦自是知道冯馨缈瞧不上自己,不过眼下还得借冯馨缈的手除去沈如娇,回头还得再让冯馨缈帮她跟皇后娘娘求一道赐婚懿旨,沈如梦自然得做小伏低。   “沈姐姐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   沈如梦辗转着回到家中,还没想好怎么把沈如娇从府里引出去,第二日便听说沈家的马场出了大乱子。   虽然冯馨缈说了这事绝对查不到她们头上,可沈如梦心里头还是慌得不行。   可惜沈家的大小生意都把在长房兄妹两个的手上,她就是有心打听,也打听不出个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沈如梦很是担惊受怕地过了几日,后来还是出门去参加那些小吏之女们举办的聚会时,才从旁人的口中听了个大概。   这些个小吏之女中,有位张家小姐的父亲在刑部任职,张小姐听父亲饭桌上谈过几句,便当做谈资拿来与众人显摆。   “也不知那贼人哪儿来的胆子竟然敢下毒毒害御马,幸亏那马场的管事发现得早,否则这中了毒的马送到宫里头,当今圣上要是不察骑了上去,岂非要闹出大乱子!   “说起来啊,沈四小姐家里头用人也着实不小心,这等心术不正的也敢收用,那不是埋了隐患在身边吗?要知道,可不是回回都能有那么好的运气。   “不过话说回来,也亏着沈四小姐家里出了这一档子事儿,我家里头赶紧把下人们都仔仔细细地查了一遍。   “别说,还真找出来几个手脚不干净的。”   这位张小姐平日里与沈如梦有几分不对付,因此听说了这事儿出在了沈家的马场,她很是幸灾乐祸了一番。   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儿说起来也是明嘲暗讽。   沈如梦倒是没心思与她斗法,只听到说被毒害的居然是要进到宫中的御马时,她冷汗都出来了。   不是说好了只给罗锡马下毒的吗?   怎么险些毒了御马?!   这要不是及时发现,岂不是沈家满门都逃不了罪责?!   沈如梦心里头又是庆幸又是后怕,可隐隐地,她又觉得这件事似乎没有那么单纯。   毒杀御马一案消息一传出来,冯馨缈可不像沈如梦那般无知无觉,她立即派人去白家茶铺,给了他们一笔银钱,让他们跟永宁侯府的管事婆子一起尽快离开京城。   刑部的人可不是吃素的,查到白家茶铺不过是早晚的事儿,到时候必然会连根拔起永宁侯府的管事婆子跟她冯馨缈。   安庆长公主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儿。   若是被她知道自己借刀杀人借到了她的头上,就算是皇后姑母也恐难保得住自己。   这头永宁侯府的管事婆子也觉出厉害,听说冯家小姐愿意出银子,二话不说便张罗着想要跑路。   却不想,冯馨缈是个心狠手辣的,管事婆子跟儿子一家辞了差事刚出京城没多会儿,就遇上前来灭口的人。   一家老小眼看着要命丧黄泉,却被一伙身份不明的人给搭救了。两个杀手被俘之后直接咬了毒丸自尽   管事婆子方才见到杀手寒光四射的刀子便吓得晕了过去,儿子一家也哆嗦个不停,直呼“壮士饶命!”,还要将全部银钱奉上,只求留得性命。   却不想这群人并不要银钱,也不要他们性命,只说他们家主子有话要问他们。   管事婆子的儿子便跟着这群人去了一处不远的一个密宅之中。   全程蒙着双眼,到了地方之后,对方详细问了他如何与洪峰接的头,又是受了何人的唆使等等。   这管事婆子的儿子知道冯家那个小姐派人来灭口,自然不会再为其遮掩,直接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听到管事婆子的儿子说背后主使并非安庆长公主,而是冯家的那位三小姐冯馨缈的时候,问话的人不解道:“你确定是冯家三小姐,不是安庆长公主?”   管事婆子的儿子拼命点头:“确实是冯家的那位小姐,小的怎敢欺瞒阁下?实不相瞒,今日我与母亲逃亡,收的也是冯家那位小姐的银子。”   “你可知她为何要让你们在沈家马场下毒?”   管事的儿子哪儿能知道这个,摇头道:“小人的确不知,小人不过就是中间牵线之人,那冯三小姐不会告诉咱们她到底想要做些什么,但那冯三小姐花名在外,想来多半是为了男人……”   话说到这儿,穆衡也记了起来。   他的确跟冯馨缈有过一面之缘,那冯馨缈还当着沈如娇的面要自己跟了她。   想到这件事,穆衡便不由地黑了脸。   救了管事婆子和儿子一家的人正是穆衡和他的暗卫们。   自从查到白家茶铺之后,穆衡便让人盯着他们。   原本听说这家子人想要逃走,穆衡今日是带人过来捉他们回去的。   可没想到却撞上杀人灭口的事情。   更让穆衡没有想到的,这起案子的背后并非他以为的安庆姑姑,竟然是冯家那个荒唐度日的三小姐。   冯馨缈让人在马场下毒,这看起来莫名其妙的行为,穆衡略略一想,便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马场下毒不过是为了引沈如娇出城,而之后的事情,穆衡根本不敢想,心中生出前所未有的慌乱。   比当年他得知自己要被远送晋州之时还要害怕。   一想到沈如娇可能有危险,哪怕他特地让身手最好的暗卫跟着沈如娇,穆衡也难以安心。   让人将管事婆子这一家人先看管起来,穆衡跳上马背狂奔,他要亲眼看到娇娇平安。   此时,沈如娇正带着云锦云雀和两个护卫,已经到了城郊白云山的法如寺。   几天前,云锦幸不辱命将沈如交代的事情办妥了,趁着洪峰故技重施的时候来了个人赃并获。   赵管事特地在抓人的时候敲锣打鼓,闹得动静无比之大。   周围的几个庄子全都被他们给吵醒了,差人过来问出了什么事情,可有要帮忙的地方。   赵管事按照云锦的吩咐,将洪峰毒害御马一事嚷了出去,并立刻叫人去报官。   毒杀御马可不是鸡鸣狗盗的小案子,京兆尹接了信儿不敢耽搁,连夜送到了刑部。   天不亮,刑部的人便将洪峰从马场带走。   不仅如此,殿前司也派了人过来,领头的正是陆聿行,几十号人将沈家马场上上下下围了起来。   挨个审问。   花了两日的工夫,就摸清了除了洪峰之外,沈家马场并无其同党。   但洪峰进了刑部大牢却仍然嘴硬,倒不是他骨头硬,而是他知道一旦他认下了毒杀御马的罪名,最轻也得掉脑袋,若是重判便是夷三族之祸!   他只嚷嚷着冤枉,说他只是想给沈家那批用来出赛的罗锡马下毒,是沈家人和那赵管事害他。   沈如娇倒是不关心刑部如何审案子,反正人送了进去,沈家马场也安然无恙。   只是昨日夜里,她听说法如寺走水,烧了半间佛堂。   三年前爹娘出事之后,沈如娇便在法如寺里为双亲燃了两盏长明灯祈福,只盼着他们早登极乐,少受轮回之苦。   法如寺一走水,沈如娇一晚上没有睡好。   加上收到穆衡的信件之后,她心中恨意丛生,梦境里一会儿是手刃仇人亲手杀了明王,一会儿又眼睁睁地看着爹娘乘坐的马车跌落悬崖,而她却束手无策。   清晨刚一醒过来,沈如娇满头满身的汗,便叫了云锦进来,伺候她沐浴更衣,她要去法如寺看一眼,顺便请高僧再给爹娘做一场法事。   沈如娇乘坐的马车从府里出去之后,沈家偏门也跟着出去一个小丫头。   那小丫头十四五岁,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颇有主意。她往沈如娇马车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儿之后,随即往另一个方向跑了去。   将沈如娇的动向传回冯家。 第62章 惊雷   昨夜里没睡好, 沈如娇靠在云锦给她置备的软垫上,一路上闭着眼睛却也睡不着。   到了法如寺后,云锦看着自家小姐倦怠的神色, 不忍叫醒她,却不想沈如娇自己睁了眼睛。   原本清透地好似一双琉璃珠子般的眸子,如今染了不少红丝, 满是疲累之感。   法如寺在半山腰上,马车上不去,得步行。   云锦怕沈如娇身体吃不消, 劝道:“小姐昨夜没怎么睡好,不如在马车上多休息一会儿。”   沈如娇摇了摇头:“不必了。”   说完便下了马车。   昨夜法如寺失火一事闹得人心惶惶。   京城除了皇家的护国寺之外, 便数法如寺的香火最为旺盛, 平日里也多是勋贵人家的妇人和千金们来此进香。   法如寺失火, 不过一夜的工夫,街头之中便起了谣言。   说太子应在晋州苍云观为国祈福十五载, 如今期限未满便回了朝,一国储君却如此言而无信, 怕是要受天谴。   法如寺自建立以来七十五载,沐受佛光,这些年大小天灾都与法如寺无缘, 更别说无缘无故走水这种祸事。   太子甫一回京,法如寺就走了水,虽说只烧毁了半间禅房, 并没酿出大祸。   可怎么看都像是上苍因太子毁诺招至天怒而降下的天谴之相。   今日来法如寺的人倒是不少,有如沈如娇这般心中不安来进香的,但大多都是听闻了天谴的谣言来瞧热闹的。   往山上走的路上,谣言也飘进了沈如娇的耳朵里。   云锦皱眉道:“走水的原因都还没查明白, 怎么就成了天谴。即便真是天谴,道家仙君的天谴也谴不到佛门法如寺的头上啊,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山间风凉,沈如娇拢了拢披肩,神色淡淡:“你都懂的道理,偏偏如此多的人相信天谴之说。”   沈如娇留心看了一眼,发现那些个散播谣言的人,说完之后便匆匆离去,换到山脚之下又将那谣言再说一遍。   上山的这一路上,不少人都听到了天谴之说。   只怕到不了两日,全京城便都传遍了。   太子才刚回京,便传出这样的谣言,朝堂之上,易储之事肯定又要被拿出来旧事重提。   沈如娇眼中闪过一道冷色,法如寺的这场突如其来的火,还有这些关于太子的谣言,想必都是出自明王之手。   为的便是改弦更张而准备。   沈如娇从前对朝堂局势并不关心,她只盼着能早日查明父母双亲坠亡的真相,早日生下国公府的世子,也算是了全了今生所愿。   至于朝堂局势、党派之争,沈如娇觉得离着自己十分遥远。   沈明煜不过一个闲散的国公,身无要职,就算是改天换日,也与沈家无关。   可如今,既然知道爹娘之死的罪魁祸首乃是明王,沈如娇不得不重新将自己原本的计划做个更改。   收到穆衡信件之后,沈如娇这两日想了许多。   她沈国公府虽是一等国公,可论起来与那些个真正世代传承的簪缨世家相比,不过就是暴发户罢了。   根基人脉都十分浅显,若继续留在京中,不但难以维系眼前这点儿所剩无几又虚无缥缈的风光,只怕一旦明王继位,她跟哥哥便要成了二房的刀俎下的鱼肉,任人宰割。   算算日子,阿九大约再有几日就能回来了。   沈如娇如今已经打定了主意,阿九一回来便立即与他圆房,与此同时将沈家的生意逐渐收拢,慢慢转移到云州去。   等将来孩子生下来后,就让哥哥带着阿九和孩子一起到云州去,跟外祖一家一同将孩子抚养长大。   而沈如娇自己,则打算留在京城。   她打算向太子投诚,以身为饲,刺杀明王。   一旦得手,太子面前再无阻碍,必能顺利登基继承大统,届时沈家便是头功!   无论是在云州安居乐业,还是回京重振沈家门楣,都尽可由哥哥做主。   哥哥无论回不回京城,都能过上顺遂安稳的日子。   可若是失手,她也会留下后手送出消息,让哥哥跟外祖一家立即南行。   云州向南便是逻衣国,沈家的家产足够哥哥带着阿九跟孩子,和外祖一家在异国他乡富足一世。   沈如娇这两日把里里外外都盘算顾及了一番,无论是哥哥外祖一家,还是阿九以及他们还未到来的孩儿,她都要竭尽所能地保全他们。   至于福寿堂和二房。   他们不是想要这沈家的爵位吗?   思及此,沈如娇泛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冷笑。   就让福寿堂跟二房一起陪着她一起,上刀山或是入地狱吧。   爬了半个多时辰,总算是看到了法如寺的山门。   走了这么久,沈如娇额上生出一层薄汗,原本苍白的脸颊也有些泛粉。   不到晌午,山间雾气还未散尽,若隐若现的白色雾似氤氲缥缈在林间,红色的庙墙和金色山门被此景衬得宛若仙境。   只是再好的景致,沈如娇此刻也无心去赏,跟着引路小沙弥一路进到供奉的内殿之中。   沈如娇给爹娘的长明灯又添了些香油钱,使两盏长明灯足够燃上两百年之久。   拜过佛祖菩萨之后,沈如娇同小沙弥说自己想要做一场为亡故双亲祈福的法事。   法如寺这么大的寺院,每日要举行举办的法事起码十几场,沈如娇来得突然,尽管给足了供奉,也得排到明日。   如此就得在寺庙的客堂之中过一夜。   这几日,沈如娇心神不宁,进了法如寺后,也不知是满寺院无处不在的香火气还是那传来的阵阵诵经的声音,让她这些日子被恨意搅弄的心神得了几分平静。   她神色淡淡地同小沙弥道:“住一夜也好,劳烦小师父为我们张罗了。”   “施主请随我来。”   小沙弥一路领着沈如娇到了寺院南边的客堂之中,法如寺的客堂常年有客居住,因此房舍平日里打扫得也算干净。   但也只是干净罢了,佛门清修地,一切以简朴为主,自是比不了膏梁锦绣的富贵人家舒服享受。   可既是为爹娘祈福,自然不能贪图享受,沈如娇谢过小沙弥后进了客房。   房中有几本经书和棋盘可供香客们解闷打发时间。   沈如娇便抽了一本心经看着,云锦则出去打些水来给沈如娇净手,顺道同小沙弥讨一些热水来给沈如娇泡茶。   心经翻了几页,云锦从外面进来,道:“咱们旁边的屋子里也住了人,瞧着不像是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奴婢瞧着他们身上有几分萧杀之气。”   沈如娇“哦”了一声抬起头来:“大约是江湖中人。”   她略略思索一番,又道:“法如寺里自有武僧来保护香客们的安全,不过我们既然出门在外还是要避着点儿,出入的时候戴上面纱,小心一些总是没错。”   “是,小姐。”   沈如娇捏着心经看了一会儿,不太放心地戴上面纱出去看了一眼。   她前脚踏出房门,旁边的屋子的门也同时从里面打开。   一个长得有几分刚毅的年轻郎君正要往外走,看到沈如娇的时候愣了一愣,随即垂下眼眸又退回了屋内。   倒是个懂得避嫌的守礼之人。   沈如娇心下稍安,若是那等江湖浪子,瞧见年轻妇人少不了言语放肆,这人一看到自己便立即将视线转开,还退回屋内等她先行之后再出门。   瞧着不是那等浮浪之徒。   而且自从上次遇到贼人之后,沈如娇出门总会多带两个护卫,以防万一。   想来应该算是安全。   沈如娇放下心后便回了屋,继续翻看佛经。   午饭晚饭自然是寺院备的斋饭。   比起僧人们所用的斋饭,供给客堂的香客们的素斋则要精美细腻许多。   午饭给的是麻油豆腐、素烧香菇和一碗糙米饭。   晚饭则是素馅儿的烧饼、粟米粥和一碟爽脆的拌胡瓜。   所用食材都是寺里的僧人们自己种的,豆腐也是僧人们自己磨的。菜色虽然素淡,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用完晚膳,沈如娇去禅堂听了一会子法如寺的高僧讲经,而后便回了客堂准备就寝。   伴着阵阵僧人们念诵经文的声音,沈如娇迷迷糊糊地睡着,到了半夜,突然裂缺霹雳,炸雷之声让沈如娇瞬间惊醒。   被雷声吓醒之后,沈如娇心跳极快,喉咙干渴,正想叫云锦倒些水来,就看到屋外闪过一个黑影。   沈如娇的心一瞬间便提了起来。   出门在外为了安全起见她都是和衣而睡。她直接披上外衣,小心地推醒了云锦。   “小……”云锦刚要开口就被沈如娇捂着了嘴。   “嘘……别说话,屋外似乎有人。”沈如娇用极小的声音在云锦耳边说道。   云锦也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主仆俩齐齐看向窗户的方向。   恰好一道闪电打了下来,将夜空照亮仿佛白昼,那窗户之上的一个黑影顿时显现出来。   沈如娇和云锦两个人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彼此的手。   来不及细想,云锦赶紧指了指窗户,示意沈如娇从这里先逃,她留在这儿帮她托住贼人。   沈如娇哪儿能答应,云锦伴她多年,虽是婢女却也跟亲妹妹似的,她做不出舍了云锦自己逃命的事情来。   要逃自然是一起逃。   沈如娇已经从最初的惊吓中冷静下来。   贼人已经近在门前,可见她带来的两个护卫已经糟了毒手。   她要是高声呼救,寺中武僧赶来最快也得一炷香,只怕还没等到僧人相救,她跟云锦就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当机立断,沈如娇迅速冷静了下来,将防身的匕首紧握在手里,掀开后窗的一条缝向外看去,确定了没有人埋伏之后立刻拉着云锦一起跳窗出去。   与此同时,方才沈如娇她们看到的那个黑影将窗户纸戳破。   一根装有迷烟的烟管塞了进来。   那人正要往里吹烟,后颈生出几分凉意,行走江湖多年生出的本能让其立刻俯身扭背,抽出腰间的长刀一挡,寒森森的兵刃撞在一块儿。   沈如娇和云锦同时听到兵器碰撞在一起发出的鸣金之声。   莫不是她的那两个护卫还活着,如今正与贼人缠斗?   沈如娇生出几分希冀,可她不敢冒险,仍拉着云锦往前跑。   原本她打算小心绕到前面去寻找寺院的武僧救助,却不想她推开院墙后门,眼前竟然是一片密林。   “小姐!怎么办?”云锦也傻了眼。   沈如娇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神色凝重。   “别回头,千万不能停下来。”   眼下她不能确定,身后追过来的人是她那两个护卫还是贼子,密林虽然可能有毒蛇甚至郊狼,但也会容易隐匿行踪。   比起近在眼前的危险,沈如娇毅然决然地拉着云锦冲了进去。 第63章 雨夜   夜空阴云密布, 偶尔一道白色闪电以迅雷之势劈开云层,将暗夜照亮。   雷声由远及近,闷响着滚滚而来。   不过顷刻间, 大雨落下,雨滴如豆子般大小,下得又密又急。   穆衡骑在马上, 从西郊一路狂奔至东郊的法如寺。   马不能上山,穆衡略一提气,施展轻功一跃, 踏着树冠层层而上,雨水立即将他衣衫打透。   他拔足狂奔, 顾不得其他, 只为了能早一点看到沈如娇平安无事。   一口气冲到了法如寺大门口。   此刻的法如寺, 因为客堂里刚刚发生了一起械斗,寺院内外灯火通明。   大殿之上, 五六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男子被五花大绑在一块儿,旁边围着法如寺的方丈和几个武僧, 以及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   这男子正是白日里沈如娇看到的那位居于隔壁的江湖侠士。   此人一见到穆衡,立即上前行礼:“主子,这几个人方才我已经审过了, 都是冯家养的江湖人,受了冯家三小姐的嘱咐,要对沈大小姐行不轨之事。”   原来, 这人便是穆衡安排在沈如娇身边的暗卫。   被捆着的那几个人都是冯家养的江湖混混,平日里拿钱办脏事儿,没少干些奸淫掳掠的勾当。   今日一早,听说沈如娇往法如寺来了, 他们几个乔装打扮成香客的样子跟着一道儿进了寺院。   穆衡安排的两个暗卫发现他们形迹可疑,似是在跟踪沈如娇,便提高警惕,随着沈如娇向寺里要了客堂的一间房,就近保护沈如娇的安全。   到了半夜,那几个江湖混混见天上乌云密布,电闪雷鸣,觉着遇到了动手的绝佳机会。   虽然雷雨声能掩盖行踪,但为了稳妥起见,这伙人还是打算先用迷香将沈家主仆二人放到之后再动手。   却不想,迷香还没吹进去,就被穆衡的两个暗卫搅和了。   这群江湖混混功夫不深,但下三滥的招数不少,两个暗卫费了一点儿工夫才将这几人制服。   再去查看沈如娇安危时,才发现沈如娇跟身边的婢女似是发现了危险,直接从后窗逃了。   暗卫顺着后窗凌乱的脚印追过去,老远瞧见沈如娇拉着婢女头也不回地进了山中密林。   眼看大雨就要落下,暗卫们立刻分头行事。一个去找沈如娇,另一个则留下来善后。   到穆衡来为止,距离沈如娇和她的婢女进入山中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人还未回来,恐怕是还没有找到。   穆衡一听沈如娇进了山,而且这么久都还没有找回来,脸色越发沉,嘴角绷成一条直线。   暗卫知道太子殿下这是动气了,赶忙跪下道:“属下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   “惩罚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将人找到!”   穆衡跟暗卫要了蓑衣披上,准备亲自进山寻沈如娇,一想到外面雨势汹汹,他就无法安坐在寺中等消息。   暗卫们哪儿敢让太子殿下在大雨之夜进入到这般复杂的地方。   山中地势不明,加上雨势越来越大,山路泥泞湿滑,极易出危险。   太子如今好容易回到京城,不能有半点儿差池。   “主子,您乃千金之躯,不可涉险,还是留在寺中等候消息。找人的事情就交给属下们,吾等一定将沈大小姐完好无缺地带回来。”   穆衡冷着脸看着拦在他身前的暗卫,冰冷锐利的眼神令暗卫如坠冰窖,脊背发麻的同时也暗暗心惊。   暗卫原以为太子殿下叫他们保护沈家大小姐是看在沈国公的份上,如今看来沈家大小姐对于太子殿下而言才是极为重要,竟能豁出安危,一时没敢再阻拦。   不止是穆衡带来的几名暗卫,法如寺的僧人们也都跟着一块儿出来寻找沈如娇的下落。   毕竟人是在他们法如寺出的事,找人一事法如寺责无旁贷。   只是雨大风急,火把无法点燃,众人只能摸黑寻找。   起初始终有一个暗卫跟在穆衡的身后护卫他的安全,但找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找到沈如娇的下落,穆衡将那名暗卫也支出去。   “你去东面看看,不必跟着孤。”   暗卫不敢抗命,只能撇下穆衡往东面寻找。   雨下的仿佛天塌了一角似的,即便是穿了蓑衣,穆衡也早已浑身湿透,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雨水更是迎面拍打,让人睁不开眼。   没有月色,也没有火光,寻常人在这样的夜里、这样的密林之中宛如睁眼瞎,什么也看不见。   好在穆衡常年居于山中,虽然对白云山的地形不太熟悉,但也能适应漆黑如墨的夜色。   又一个时辰过去,穆衡从山腰一路找到山顶,却始终没有发现沈如娇的踪迹,他也越发心焦起来。   折返的时候雨势开始渐小,穆衡终于在山坡上看到一抹亮色,他心口瞬间提紧,两个箭步掠了过去。   是一抹帕子。   穆衡将帕子捡了起来,摸到帕子的一角绣着一朵凤尾花。   这是沈如娇的帕子!   穆衡生出几分激动,方才一直没有沈如娇下落而生出的冷意尽散,眼中迫切之情更甚。   沿着帕子掉落的方向,他顺着山坡往下走了一段,又在横生出的树枝上发现一角衣料。   穆衡顿时精神大振,确定自己所寻的方向没错。   沿着山坡一路摸下去,摸到底时发现枯枝败叶之中埋着一个人,正是因为崴脚滚落山坡而受伤昏迷的沈如娇!   穆衡将沈如娇抱了起来,轻声唤她:“娇娇!娇娇!”   沈如娇双目紧闭,脸色更是苍白,脸颊和手臂之上有不少细小的血口,估计是滚落山坡的时候被石子树枝划破的。   伤口不深,也早已不往外渗血,只是伤口泡久了雨水,有些发白。   穆衡立刻将沈如娇背到背上,若是直接下山,还得走上半个时辰,沈如娇鼻息微弱,不能再继续淋雨了。   方才他来的路上看到一处隐匿的山洞,先到那儿躲躲雨。   找到山洞之后,穆衡先抽出佩剑进去探了探,确定没有猛兽毒蛇之后,才将沈如娇抱进来。   进到山洞,穆衡才发现这山洞瞧着小,没想到别有洞天。   地上有个废弃的火堆,之前大约有人在这儿呆过,穆衡将火堆燃起来,洞内瞬间明亮起来。   有了火堆照明,穆衡仔仔细细查看了沈如娇身上,确定她只是一点擦伤,没有大碍。刚略略放下心,却见沈如娇额头上生出一层汗珠,整个人也打起摆子。   他一摸沈如娇的额头,滚烫。   沈如娇之前就没好全明白的风寒,因为淋了这么久的雨瞬间引起高热,烧了起来。   穆衡赶紧将火堆燃旺了一些,先给沈如娇喂了一粒韩观主调配的药丸,这药丸是韩观主为穆衡所调配,用来给穆衡应急,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场。   喂完药,穆衡将沈如娇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烘烤,只留了一件单衣。   他自己则将全身的衣服都脱了,将沈如娇抱在怀里在火堆前,为她取暖。   沈如娇烧得厉害,恢复了体温之后,人也转醒过来,只是脑子迷迷糊糊,不记得前事,也不知自己在哪儿,是谁。   穆衡见她醒了过来,忙道:“娇娇,你醒了?”   “冷……”沈如娇微弱地哼哼了两声又晕了过去。   穆衡只能将沈如娇抱得更紧一些。   后半夜,不知是不是韩观主的药丸起了药效,沈如娇神智恢复了一些,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穆衡滚烫的体温,贪图温暖的小手直接贴到他的肌肤之上,舒服地蹭了蹭。   穆衡见她一直打寒颤,怕沈如娇扛不住,心一横将沈如娇的衣服全都脱了,自己也扒了,将沈如娇整个人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为她取暖。   沈如娇只觉得自己一会冷一会又热,梦里面似是有人追她,可她双腿发沉,脚下无力,怎么跑都甩不开追她的人。   又急又怕,可心里一直有个念头,她爹娘大仇未报,儿子也还没影儿呢。   她要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心里头紧紧抓着这个念头,用力向前奔跑着,跑着跑着腿上沉重的感觉渐渐散去,身后追着她的那个黑影也越来越远。   等到天将亮时,沈如娇的热度总算是退了下去。   梦境也平和了。   她像是在温暖的火炉边醒来,清醒过来的沈如娇还没睁开眼睛,但思绪已已经回拢。   她记了起来自己昨晚上的确是被人追赶来着。   那人还说是来保护她的,沈如娇哪儿敢轻信,跟云锦两个人用尽全力地跑。   云锦为了保护沈如娇,趁沈如娇不备,扭头跑了反方向,去引开了追她们的人。   沈如娇发现云锦不见的时候心里一急,而此时大雨倾盆落下,她没跑几步就脚下一滑,滚落了山坡直接晕了过去。   眼下她醒了过来,也就是说她没死!   沈如娇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是个男人的胸膛,而她自己亦是什么也没穿。   她竟然跟一个男人不着寸缕地抱在一起!   沈如娇心里一慌,脑内一片空白,猛地从男人怀里起来,拔下头上的发簪就要用力捅下去。   穆衡一把握住沈如娇的手腕:“娇娇,是我!”   待看清眼前的人是穆衡的时候,沈如娇满心的羞愤和害怕顿时被委屈所替代。   “阿九!”沈如娇眼眶一红,泪珠断线似的落下。   一想到昨天晚上,若非被雷声惊醒,她可能已经……   沈如娇心里又慌又怕,心中更是涌起一腔孤勇。   既然她跟阿九已经坦诚相见了,又何必找什么良辰吉日,她再也不想等下去,直接翻身跨在穆衡身上,俯首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圆房+掉马进行时,更新时间临时改为12:00,诸位客官早看哈~ 第64章 放纵   沈如娇的吻来得猝不及防, 缠绵悱恻却又如火似焰,带着高热褪去后的余温,吻得笨拙又坚定。   此前在马场被贼人轻薄就已经让沈如娇后怕了好久, 昨夜又遇上江湖淫/贼。   此刻她不想去思考为何还有几日才能回来的阿九会出现在她眼前,她只想立刻将自己未竟之愿付诸于行动。   沈如娇的香唇软舌令穆衡的理智和道德情感节节败退,即便沈如娇没什么技法, 只是生涩地啃食穆衡的双唇。   可她越是青涩越是笨拙,越叫穆衡生出难以掌控的情念。   软玉温香在怀,穆衡情不自禁地托住沈如娇。   肌肤相触, 穆衡略微粗粝的掌心让沈如娇有一种很陌生的触感,她从未体验过类似的接触, 令她生出几分战栗。   此刻她什么羞涩什么廉耻都不想再顾忌, 学着避火册子上女子的媚态, 直接撞进了穆衡的怀里。   沈如娇软弱如玉一般易碎,又馨香温热的娇躯碰上穆衡坚韧如铁又滚烫的胸膛, 两人都难易自抑地吸了一口气。   此时展现在穆衡眼前的情景,让他想起儿时看过的一幅画。   踏雪寻梅。   那画中白皑皑的雪地里落下两瓣艳丽的红梅花花瓣, 清雅又惹人怜爱。   穆衡情不自禁地将红梅花轻咬,花香扑鼻,花瓣柔软却很有韧性, 他爱这梅花高雅艳丽,掌间捧着柔软的白雪,有些冰冷, 但很快也被他掌心的温度捂热了。   娇嫩的梅花在他的呵护下竟跟变戏法似的,慢慢绽放。   “阿九。”这种事对于沈如娇而言可太陌生了。   只觉得内心深处似是有什么被唤醒一般,汹涌又剧烈,她有些害怕亦有些难耐的渴望。   一时间情动不已, 轻喃出声。   这声阿九,让穆衡一个激灵,头脑瞬间从高涨的情绪中冷却下来。   沈如娇不知自他得的身份,但穆衡怎会不知?   如此情景之下要了沈如娇,待日后她知晓真相,肯定不会原谅自己。   “娇娇。”穆衡将沈如娇从自己身上扶起来,哄道,“你身体还未恢复,我们应早些下山,让大夫来给你瞧一瞧要紧。”   “阿九,你难道不想要我吗?”   经过方才,沈如娇此刻已经全然放下之前令她踌躇不前的羞耻之心,她轻咬着唇,双手直接环住穆衡的脖子,将自己的身躯往前送,坐在穆衡身上。   此刻她清醒无比,自然也感觉得到,被她压在身下,那曾经令她疑惑又好奇的暗器,此刻正血脉偾张,比起之前她戏动的时候存在之感更强了几分。   沈如娇悄悄咽了咽口水,不敢想象,这等事物当真能抵得进去不会有个好歹么?   可她已然骑在“虎背”之上,焉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今日,她定要将这房给圆了不可!   沈如娇如此直白的一句话顿时令穆衡气粗微喘,即便他再如何理智,身体的反应却是骗不了人的。   羞涩的情绪被沈如娇悉数压了下去,她大着胆子,伸出手,控制住暗器。   暗器冷不防地被制,竟又壮了几分。   沈如娇惊讶地发现,阿九的暗器她竟然无法一手而握。   “娇娇!不可!”穆衡一出声,嗓音嘶哑无比,哄道,“娇娇听话,别闹。”   沈如娇突然怔了怔,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无数说不清又复杂的情绪,看着穆衡半晌后,突然笑了:“我没闹。夫君,我想与你圆房,难道你要拒绝我吗?”   穆衡心知沈如娇这事铁了心了。   “娇娇,若你执意如此,我有件事想与你说,说完之后,你若还想圆房,我一定不会再推脱,听话好吗?   沈如娇气息微微颤抖,很快她又恢复了平静,笑容里多了几分难以言状的决绝。   “不好。”   说着,她扶住暗器直接坐了上去。   自从马场归来之后,沈如娇仔细地翻看过避火册子,已经将圆房之事了解透彻。   这种坐莲的姿势,也是避火册子里面常见的姿势之一,看着似乎很简单。   她见那画册上女子面容多是享受的情态,可谁知这真这么做了,竟然这般痛!   沈如娇顿时疼得脸色发白。   该死!那避火册子上说的什么心旷神飞、什么其乐无穷,全是放屁扯淡!   根本没有什么乐不思蜀、酣畅淋漓。   唯一的感觉便是疼,疼得她简直要被撕裂了一般!   穆衡也是没想到沈如娇竟然如此硬来。   像是一匹被困在狭窄山道上的烈驹,甫一进入山道,就被箍得进退两难。   又不能硬闯,不仅怕山道受损,烈驹也疼得够呛。   都是未经人事的稚嫩,这般莽撞地进去,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好在穆衡虽然没做过这事儿却也不是全然不知这事儿该怎么做。   眼下,两人得先分开才行,不能硬来,需得先求些缓和之法。   但沈如娇不晓得这些,她快要忍受不住了,想要结束,可一动便是刀割斧劈一般,疼出了泪花。   可总不能就这么着了啊,沈如娇打算咬咬牙忍过去,既然房事如此可怖,早死早超生,越是犹豫疼得便越久。   沈如娇刚一动,险些要了穆衡的命去,他直接倒抽一口气,眼前几乎闪过白光,咬着牙按住沈如娇的身躯:“娇娇,你先别动!”   穆衡见她眼泛泪光的模样,知道她是疼极了,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气她不知分寸,这样硬闯极易弄伤自己。   可再气,也还是柔声哄着:“娇娇别怕,交给我来,放松,别这么紧张。”   关于隐瞒身份之事,只能等今日之后,他再寻个时机好好同沈如娇说一说了。   沈如娇倒是想放松,可她疼得厉害又难受得不行,咬着唇任由穆衡将两人的位置颠倒过来。   穆衡不急着一时的进退,俯身轻吻沈如娇的唇,品味着香甜和蜜意。   小巧而饱满的耳垂发红发烫,沈如娇原本因疼痛而消退的情绪又被勾了起来。   热浪翻腾滚烫,莺啼之声婉转妖娆,一声叠着一声,悦耳撩人。   此刻的穆衡只想细细品味沈如娇的甜美,再不见君子之风,眼眸暗沉,被原始之意引领,宛如不知餍足的猛兽一般。   黄莺惊诧欲逃,翅膀却被牢牢锁住,哀鸣之声更婉转动人。   清风细语,山峦层迭起伏,山间红梅更是因为雨露润泽而再次盛开绽放。   沈如娇哼呢的声音又甜又细,这细微的声音自唇缝内流泻而出的时候,她自己都难以置信,她竟然会发出这样的动静……   随即羞耻地咬住唇,生怕自己又发出那样不堪的声音。   穆衡却爱极了她莺啼一般嗓音。   此刻山道之中已生出泉水泊泊,不再难行,烈驹终于能够拔足仰头。   但烈驹依旧没法在在窄道之上自由驰骋。   山间一处花田里的嫩花朵儿,正颤颤巍巍地随着烈驹的举动而摇摇晃晃,花瓣儿嫩得跟水豆腐似的,不过轻轻一碰就好似含羞草般想要闭合起来。   烈驹在花田中自莽撞地前进,变作从容游走。   山泉潺潺,落在花瓣之上,便泛起水光。   烈驹到底是烈驹,踏了几步又闻着了花香,被山泉湿润了马蹄,便更有冲劲,很快便在花田之中奔腾。   花瓣娇嫩哪儿受得了这等粗鲁对待,直摇晃着花枝,想要躲开,却始终逃不过。   ……   沈如娇好似在经受惊涛骇浪一般,叫她惊颤不已,下唇更是被咬的发白。   “娇娇,让我听听你的声音。”穆衡伸手将沈如娇的下唇解救出来。   沈如娇情难自已,脑子里一片空白。   整个人纤细而羸弱,也不知是想进还是想退,低低呜咽起来。   她这一动,地动山摇,穆衡也忍不住闷哼一声。   “娇娇,放松一些。”   沈如娇眼角泛红,她倒是想听话,只是她也控制不了自己,委屈道:“我放松不了。”   穆衡知道小姑娘头一回,只得先转移了沈如娇的注意力,转向别处。   被托上云端的沈如娇毫无依靠,情不自禁地抱紧了穆衡,桃红色的脸埋在他的胸膛之中。   烈驹地在山谷中顺畅地奔驰往复。   山泉更是被踩踏飞溅,花田被摧残地东倒西歪,花叶翻飞,点点红色花瓣缠绕在烈驹之上,在山道间驰骋。   沈如娇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半条命都要被穆衡给折腾没了,只能推着穆衡讨饶,嗓音带了几分哭腔让他快些停下。   此时的穆衡哪里停得下来,一遍亲吻着沈如娇眼角的泪珠一遍哄她:“娇娇再忍一忍,就快结束了。”   这话穆衡说了五六遍之后,才彻底的结束。   沈如娇整个人瘫软得不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穆衡瞧她这副娇软可人的模样,心里又喜又是心疼,怜惜地将她抱在怀里。   他原想着等到除掉了明王之后,便跟穆谆提出娶沈如娇为太子妃一事。   托明王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届时除了他这个储君之外,穆谆膝下再无一子能继承大统之位。   他娶娇娇为妻的阻力也会小上许多。   圆房这事穆衡是想留在他们真正的洞房花烛夜,在这样一个简陋的山洞之中就要了沈如娇,实在是太过委屈她。   沈如娇情绪缓了缓,突然起身。   穆衡不知怎回事,只见沈如娇捡起地上已经干透的衣物,将自己的身体裹上,然后转过身来看着穆衡。   沈如娇脸上没有表情,可眼神却没有与心爱之人圆房之后的甜蜜之情,反倒是带了几分冷意。   “娇娇……怎么了?”穆衡心里没由来地一慌。   只见沈如娇脊背笔挺地跪了下来,向他行礼。   “民女沈如娇,叩见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还是早点发,明天还是老时间哈~ 第65章 生气   沈如娇这一跪, 令山洞之中的气氛一时凝重。   穆衡直直地盯着沈如娇,脸上神情闪过一丝慌乱。   “娇娇,你唤我什么?”   沈如娇脊背笔挺, 眼眸低垂,脸颊上刚刚欢好后的余韵还在,泛着薄薄的桃粉, 面上却已是一副冷冰冰的神情。   “民女先前无知,冲撞了太子殿下,得罪之处还请殿下不要跟我一个小女子计较。”   沈如娇这幅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一瞬间就将穆衡的心给攥紧了。   攥得他生疼。   穆衡上前一步,托着沈如娇的双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娇娇, 你起来。”   沈如娇后退一步, 将手挣脱出来, 仍旧垂着眼眸,瞧不出喜怒, 连语调亦是平稳地没有任何起伏:“殿下不必烦忧,今日之事是民女心甘情愿, 并非殿下之责。殿下无需挂怀,民女会对方才之事守口如瓶。”   看到自己空了的双手,穆衡的心更加酸涩。   可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先骗了沈如娇, 如今她气自己,不愿听他解释也是情有可原。   “我并非……”   “我知道。”   穆衡的话刚起了个头,便被沈如娇直接打断。   她抬起头来, 原本低垂的眼眸直接望向穆衡,像是想要望进他的心里一样。   沈如娇唇角轻扯,淡笑一声,将心中的猜测缓缓道来:   “殿下早一步入京, 想来是想要一探京中各势力的虚实,顺便游说几方中立的老臣成为太子殿下的肱骨之力。   “殿下之所以阴差阳错与我成亲,说起来皆是造化弄人,因我并不知殿下身份,又偏爱任意妄为,殿下只是碍于当时情景,不宜与我明说罢了。”   说到这,沈如娇自嘲地一笑:“真论起来,也是我的不是,殿下全然是被我硬逼着拜了堂。”   见沈如娇把事情说得如此通透,穆衡便知她已经全然知晓了真相。   只是不知道她是何时知道的,又是怎么知道的。   穆衡更加不解的是,她既然知道了,又为何还愿意将自己交付给他。   此刻,他心里酸涩泛疼,不知该拿沈如娇如何,也不知该如何能叫她气消,只能坦诚相待。   “娇娇聪慧,起初我的确是为了躲避明王手下的追踪而乔装成乞丐的模样,那日娇娇将我带回国公府虽然是碰巧,说起来也是解了我燃眉之急。   “当时我需要借沈国公府来掩盖身份和行踪,你我之间的婚事,虽然并非抱诚守真而结合,可在沈家这段日子,与你日夜相处,即便修道多年,我也终归是个凡人,仍有凡心。”   穆衡郑重其事地看着沈如娇,目中满含深情:“娇娇,我是真心喜欢你。我原想着,等解决了朝中暗藏威胁的明王势力之后,再将实情告诉你。   “我从未想过要在真相未明之前,让你稀里糊涂地跟了我。这无异于是轻贱了你,也轻贱了我的真心,却不想终究是造化弄人。”   两人一时沉默。   沈如娇暗藏在袖子里的手掐紧了,方才冷然的五官此刻带了几分薄怒,难以置信地看着穆衡道:   “你还真是太子?”   穆衡还以为沈如娇已经笃定,同样难以置信:   “你方才是在诓我?”   沈如娇原本只是猜测。   回忆方才穆衡情动之时,喑哑的嗓音,竟然与那晚在马场浴池劫持她的贼子的声音一模一样。   那日沈如娇被吓得不轻,对那人的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自然也包括对方低沉的嗓音。   两人缠绵之时沈如娇自然无暇顾及,可是从激情回落,沈如娇思绪重新合拢,便开始琢磨。   穆衡与那恶贼的声音竟是一样的。   沈如娇犹如雷击,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她的阿九应该在七莲山,怎么会是那日马场挟持她的恶贼呢?   七莲山远在西北,一来一回,快马加鞭也要走上七日。   无论如何,阿九也不可能赶得及回来。   若阿九没有去七莲山,又为何要骗自己?   沈如娇看着穆衡半晌,想到那夜,中秋宫宴,她一时糊涂认错了人,错将太子认成了阿九。   如今再想到,那晚她瞧着恶贼□□而去的背影,也与阿九及其相似。   她心中便有了答案。   只是这个答案太过荒唐,荒唐的让沈如娇不敢信,也不想去信。   沈如娇心里慌得不行。   可到底是经历过三年前双亲亡故、先被逼迫出家,又被逼着给人做填房。   无论再荒唐的事情,她都能面不改色地平静面对。   短短瞬间,沈如娇心里有了定夺。   如阿九不是太子,待今日回去之后,她再好好与他算一算骗她的这笔账。   倘若阿九真的是太子……   沈如娇心知肚明,以她的身份是入不了东宫的。   就算太子对自己有几分喜欢,也难以与皇帝抗衡,更不必说与她宿怨已久的安庆长公主,可是太子殿下的亲姑姑。   难不成,太子殿下还能与整个皇室抗衡?   只为了她一个相处不过几个月的女子。   沈如娇有自知之明,她不过是有几分好颜色罢了,这张脸能迷得住男人一时,却迷不了男人一世。   如果阿九真是太子,就让他欠下自己这份情债,也欠下沈家。   如此一来,她倒是省了与太子投诚这一步。   沈如娇原以为自己做足了准备,可如今穆衡真的认了下来,沈如娇仍被事实击得心中锐痛,一种不可思议的恍然感摇得她宛若在梦中。   沈如娇身上难受得紧,她初经人事,因为不得章法险些弄伤自己,即便后来穆衡几番调整,让两人都得到了极致之乐,可她眼下双腿仍有些发软,腿间更是酸胀的要命。   眼下她身心都极为难受,穆衡音调略高了一些,她委屈感从心里直接漫了出来,眼眶当即一红,带了哭腔:“你骗我,还凶我?”   穆衡:“……”   一看到沈如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穆衡的心都要被她的眼泪给烫化了,连声哄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不是凶你,原就是我的不对。娇娇聪慧过人,见微知着,我并非故意想要瞒着你,是我存了私心。   “我知道,若是我告诉了你真相,以你的性子,定然是会拒我于千里之外。”   “那你就不怕我得知你欺骗我之后,一样会拒你于千里之外吗?”   沈如娇知道,她此刻应该表现得乖顺贤淑,不该这么咄咄逼人,可她却控制不住内心翻涌的委屈。   “娇娇……”   穆衡想要上前抱住沈如娇时,外面突然响起寻找呼唤他们二人的声音。   听着离他们不远,想必用不了多少工夫,外面找他们的人就能发现这处山洞。   沈如娇直接转身,将地上散落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穿好,身上欢爱过后的痕迹被衣衫掩盖,青丝垂坠在身后,被她用一根发簪轻挽成发髻。   此时她情绪已然平复下来,双眸再度垂下,向着穆衡浅浅一礼。   “殿下,我们先出去吧。”   说罢,沈如娇转身向外走去。   穆衡看着她背影果决地踏出山洞,心下一慌,有种失去珍贵之物的恐慌从心底滋生,逐渐爬满他的身躯。   令他不由地伸手想要握住沈如娇的袖子,却只摸到了沈如娇的袖边儿,握了个空。   沈如娇出去之后,一眼看到昨晚跟自己失散的婢女云锦。   “小姐——!”云锦看到安然无恙的沈如娇,急急地从山坡之上往下冲,险些摔倒滚下来。   一奔到沈如娇的身边,云锦便紧张地围着沈如娇看了一圈,确定她是真的没事之后,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落。   “小姐!一晚上没找到你,奴婢快吓死了!幸好你没事,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也活不下去了!”   她正哭着,看到洞里又走出一个人来,哭声顿止。   看清出来的人是穆衡之后,云锦惊到打嗝:“姑、姑爷?!”   沈如娇现下疲倦得不行,不想多说,也不想看到穆衡。   “先回去,我头疼得厉害。”   跟了沈如娇这么多年,云锦早就练就听话听音的技能,瞬间明白小姐跟姑爷之间似乎是闹了别扭,忙收了话头,扶着沈如娇先下山。   下山的路上,云锦也把昨晚她去引开追着她们的人之后的事情同沈如娇说了一遍。   昨晚云锦知道她们两个弱女子不可能跑得过身上有功夫的江湖人。她手里握着小刀,她自知不可能将贼人制服,但只要能捅伤他,给小姐争取一点时间逃跑便足够了。   云锦做好了赴死的准备,那个一路追着她们的贼人逼近之时,她紧紧握着手里的匕首直接朝着他的脖子刺了过去。   然而,匕首根本没能伤到对方,不过一息,云锦便被那人制服了。   同时云锦也看清了,来追她们的人,正是白日里住在隔壁的那两个江湖客中的一人。   “姑娘,我不是恶人!我是来救你们的!”   对方卸掉云锦的匕首之后,解释了半天,说想要害她们的恶人已经被悉数制服,如今就在法如寺的大殿之中,被僧人们看管。   云锦见他没有伤害自己,这才相信他真的不是恶贼。   与此同时,她惊呼一声:“糟了!小姐!”   云锦回头望去,密林一眼望不到头,又漆黑一片,早已看不到沈如娇的身影了。   而此时,雷声越来越密,眼看着就要下雨。   小姐一个人在密林里就算没有恶贼,也会有猛兽毒蛇,一时间云锦急得心上冒出火来。   那江湖客本就是穆衡派来保护沈如娇的暗卫,听说沈大小姐一人进了密林深处,跟与云锦一起高喊着“小姐”,在密林里搜寻。   只是当时沈如娇已经滚落山坡晕了过去,因此也没能听见云锦唤她的声音。   “幸好小姐无事,否则云锦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云锦紧紧搀着沈如娇,即便是再三确认小姐无恙,也还是忍不住后怕。   法如寺就在山腰上,昨晚沈如娇没跑多久,滚落山坡晕了过去。眼下也只走了小半个时辰,就看到昨夜她出逃的后门。   路上听云锦说完,沈如娇便也猜到了,住在她们隔壁的江湖客,恐怕就是太子派来暗中保护她们的人。   只是她并不知情,昨夜逃跑的时候,还当他们是恶人。   结果是白遭罪一场。   原本今日还安排的祈福仪式,只是此刻沈如娇已经全然没有精力再折腾了,下山的这一路就已经耗尽了她所剩无几的精力。   此刻若非云锦搀扶,沈如娇早就站不住了。   沈如娇看到冯家拍了的那几个人被捆绑在一处,一旁还堆放着法如寺的僧人从这几个人身上搜到了不少绳索、迷药以及一些下三滥的工具。   冯家竟敢在佛门清净之地,行这等下地狱的恶事,倒真是符合她一贯卑劣的作风。不用多认真琢磨,都明白冯馨缈为何要害她。   还不都因为觊觎穆衡?   沈如娇眼风凉凉地扫过一路上跟在她身后的穆衡。   想到那日宫宴上,她见到的太子殿下一脸长须,瞧不清面容。   心里忍不住又生出几分气恼。   穆衡见沈如娇看向自己,还以为她不气了,眼中刚露出几分雀跃,随即沈如娇又挪开了视线,雀跃而起的心顿时又落了下去。   方丈知道沈如娇是沈国公的亲妹,但冯家又是皇后母族,他一个方外之人不好参与其中,便将人交给了沈如娇。   “沈施主在敝寺险些出事,皆是敝寺守卫不严之祸,老衲在此给沈施主赔罪了,敝寺将为老国公夫妇二人祈福诵经一整个月,以赎罪过。”   “如此,劳烦方丈了。”   沈如娇此刻全凭意志支撑,也无意去怪罪法如寺的和尚们,从来都是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冯馨缈要害她,不再今日,也会是明日后日。   犯不着迁怒无辜。   下山还得走一段山路,沈如娇此刻已经有些摇摇欲坠。   至于冯家派来的几个人,她没有精力去管。   何况还有太子殿下呢。   沈如娇知道穆衡不想让外人知晓他的身份,她走到穆衡面前,浅浅一福道:“这几个人是殿下的人捉到的,自然也该由殿下来处置才是,殿下英明,想必定不会让这些恶人跟冯家逍遥法外。”   穆衡点头:“自然,娇娇你放心,我会让冯家为昨日的事情付出代价。”   沈如娇浅浅一笑,纠正他:“殿下是为国为民。”   说完,又福身一礼,转身离去的时候,眼前发暗,身形微晃了一下,她往前一扑握住云锦的胳膊,这才站稳。   沈如娇昨夜烧了一夜,今早又折腾了半天,便是有韩观主的药丸支撑,穆衡也知道,她此刻必然十分虚弱,却因为气恼自己还要强撑着下山。   穆衡可不敢让她就这样走了,上前直接将沈如娇抱了起来。 第66章 难过   66、   “你干什么?!”   突然被抱离地面的沈如娇吓了一跳, 低声惊呼的同时搂紧了穆衡的脖子。   佛门重地,这人怎么也敢这般没轻没重!   “你病还未好全,今晨又折腾得狠了些, 难不成还有气力下山?”   穆衡说着,看到沈如娇脸色腾地染上一片红晕,心道:感情你也会害羞, 今早那般胡来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大胆?   沈如娇清晨那点儿勇气早散到天边去了,被穆衡直白地提起来, 脸上烧得厉害,心里更是堵得慌。   “殿下难道不用回宫的吗?”   “我先送你回去。”   “民女这等身份, 怎敢劳烦太子殿下相送?”   “娇娇。”穆衡微微一叹, 语气里带了几分讨饶的意味:“你别叫我殿下。”   沈如娇却是没好气:“那殿下要我叫您什么?阿九?还是夫君?”   “我是你的阿九, 你一个人的阿九。”   穆衡目光灼灼,看得沈如娇心里发软。   她鼻子不由地一酸, 忙扭开头去把泪意压了下去,瘪了瘪嘴, 语调轻的仿佛一吹就散:“殿下是高高在上的储君,而阿九只是我沈府的一个下奴。殿下变成了太子,这世上, 就再无阿九了。”   沈如娇对他道:“我的阿九没了。”   穆衡还记得,沈如娇给他取名的那晚是洞房花烛夜,喝得醉醺醺的沈如娇, 给他取了鹤九之名。   鹤唳于九皋,声闻于天。   可见当时对他是寄予了厚望。   他也还记得那晚的小姑娘,心里其实是极度不安又脆弱的,梦里还拉着他的衣袖流着眼泪唤娘亲, 瞧着好不可怜。   这段日子穆衡感觉得到,沈如娇对他、对阿九的依赖之情,若阿九消失,那沈如娇对他的爱也会随之消散。   无论如何,他都要让阿九留下来。   “娇娇,只要你愿意,阿九永远都会在,也永远都只会是你一个人的阿九。”   她一个人的阿九?   太子殿下、东宫储君、未来的天子。   怎么可能是她沈如娇一个人的?   当初她之所以要招赘,除了为沈家开枝散叶,为哥哥留下子嗣之外,还有一层原因,便是她沈如娇的丈夫身边必须干干净净,只属于她沈如娇一个人。   这世间女子尊贵如皇后,也少有独享夫君的。   招赘虽然不能阻止丈夫暗中偷腥,可起码在得知丈夫偷腥之后,能直接一棍子打出去,而不是捏着鼻子忍受府中多个与她共享丈夫的女人。   如今可倒好,岂止是与别人共享丈夫,等他登基之后那是后宫三千。   她就算是诞下子嗣,那也是皇嗣,又怎么可能留给沈家当世子。   穆衡全然毁了她的计划,如今沈如娇再看穆衡这张脸只觉得牙根痒痒。   但凡穆衡生的得寻常一些,她也不至于当时被美色迷昏了头,才不过一眼就选了他当夫婿。   饶是沈如娇心里知道,此刻她应该对穆衡客气一些,让他记得对自己的亏欠,好为双亲报仇,一张嘴仍旧是不饶人:   “殿下真是说笑,便是现在,东宫里面也有不少的美人。又怎说是我一个人的?”   眼看着已经到了山下,沈如娇挣扎着想要下来:“殿下将我放下吧,待会儿上山进香的人多,将来若是有人认出殿下,得知殿下抱过民女这般声名狼藉之人,岂非污了殿下名声?”   东宫的一群美人,都是冯氏塞的,穆衡也是无辜。   不过沈如娇还愿意跟他计较,说明她心里还是有他,并未真如嘴上说的那般决绝。   穆衡紧紧箍着沈如娇的腰不放。   “你我乃是夫妻,丈夫抱着妻子下山,天经地义,名正言顺,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沈如娇见穆衡抱着她一路下来,也不见面红气喘,仿佛毫不费力似的。   明明他耗费的气力更多,怎么她就腰酸腿软,仿佛要散了架一般,更别提腿间的酸胀感始终没有消退。   沈如娇气不打一处来:“我与殿下算哪门子夫妻?”   “娇娇,无论你认不认,我们拜过天地,便是正经夫妻。我隐瞒太子身份是我不对,但是娇娇,我从未想过与你分开。   “你也知道,如今朝堂之上,易储之声日渐高涨,东宫那些女人也都是继后为了败坏我的名声故意塞进来的,并非我愿。   “今日之前,我从未有过旁的女人,娇娇,你是我认定的妻子。   “待明王的势力铲除后,我就以太子妃之礼迎你入东宫。”   穆衡这话说得极其认真,只盼着沈如娇能听得出他的真心。   可沈如娇听完之后,没有什么反应,没反驳也没再冷嘲热讽。   一直到回到沈府之前,沈如娇都绷着脸,面无表情,无论穆衡怎么哄都不再开口多说一个字。   云锦下山的时候被穆衡的暗卫隔着,一路远远地跟在两人身后,听不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因此也不知小两口是为了什么吵架。   等到上了马车,小姐跟姑爷都不说话了,车厢静谧,甚是吓人。   云锦在马车里也没个能避一避的地方,只能全程眼观鼻鼻观心,全程把自己变成空气。   虽然不知姑爷到底怎么招惹了小姐,但她跟着沈如娇多年,看得出小姐这回是真的动怒,恐怕一时半会儿是哄不好的。   她上回见沈如娇这么生气,还是沈如娇有一回国公爷病得厉害不肯吃药,说了一句“不如死了的痛快。”,她家小姐当时就沉了脸。   整整三个月,没理国公爷。   后来国公爷再三保证,跪在祠堂里,当着老国公夫妇的牌位发誓,永远不会说那种丧气话,她家小姐才重新搭理起国公爷。   小姐就是这样的倔脾气。   等到马车到了沈府,沈如娇让人先停下,不必进去。   又让云锦先下去,之后才看着穆衡道:“殿下,送到这儿就可以了。”   这一路回来,再大的气也都顺了,冷静了下来。   穆衡方才的那番话,沈如娇说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   其实想想当初她问阿九身世,阿九也并非全然骗他。   这些年,他也确实是因为继后的缘故,堂堂一国储君却一直养在西北苦寒之地,跟锦衣玉食的明王相比,吃了不少的苦。   当时沈如娇听到穆衡的身世时,还曾唏嘘过几日,很是为他心疼。   穆衡方才的话说得情真意切,沈如娇听得出来,可话说回来,太子对她的情分也不过是短短几十日生出来的。   往后日子久了,又能留下多少呢?   “殿下,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原不该为了儿女情长而耽误了正事。方才在山上,我只是乍然得知真相,情绪有些失控,还请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娇娇……”   穆衡见她这幅无波无澜的表情就心里发慌,直接握住她的手,想要开口,沈如娇直接摇头打断。   “殿下想要说什么,我都知道,只是眼下,我不想见到殿下,还请殿下让我平静几日,行吗?”   穆衡看着沈如娇半晌,终是败下阵来。   他叹了一声:“娇娇,我应你便是。”   沈如娇客客气气又恭恭敬敬地送了穆衡下车,穆衡被她这客气疏离的态度弄得十分不好受。   “我知道你肯定是要生我气的,只是娇娇,便是生气,也不要气太久,成吗?”   沈如娇一直绷着的脸突然笑了笑,客客气气道:“殿下还请恕我没力气下车相送。”   说罢,直接关上了车门。   云锦赶紧拉着车夫上前,将马车赶了进去。   进门之前,云锦回头看了一眼。   穆衡就一直站在沈家的门外,跟石像似的,一直盯着小姐的马车。   她虽然想不到姑爷的真实身份是当朝太子,可今早看到姑爷身边那一群训练有素的暗卫,她也猜到了,姑爷的身份恐怕没那么简单。   小姐这是知道了,所以才生气。   回到听雨阁,沈如娇一脑袋扎进被子里,又累又乏,满心的烦闷之情。   云雀看到沈如娇脸色神色都不好,身形还有些摇晃,一脸担忧地拉住云锦。   “小姐怎么了?瞧着脸色不好,可是在山上受凉生病了?对了,我听门房说姑爷跟你们一起回来了?怎么没见着他人?姑爷不是还要两日才到吗?怎么这就回来了?”   面对云雀一连串儿爆仗似的问题,云锦只道:“小姐昨夜淋了雨,你先去备些热水,再将尹大夫叫来给小姐诊诊脉。”   云雀还想再问,被云锦给推了出去。   不多时,尹大夫来给沈如娇诊了脉,说沈如娇受了寒,又心绪不稳,虽然用了补心养神的药丸,但还需以汤药将体内残余的寒气逼出来,再好生休养两日。   “大小姐需卧床静养,不可忧思过甚,否则病气难除尽,容易留下病根。”   沈如娇眼下没心思应付这些,只点点头,让云雀将尹大夫送出去。   浴房备好了热水后,沈如娇没让人伺候,自己脱了衣裳,泡在热水之中。   她皮肤白嫩,欢爱的痕迹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一朵朵仿佛绽开在雪地里的落梅。   一想到今早她盼了已久的房终于圆了,可夫君却成了大兴的储君。   心绪翻涌,说不上悲喜。   此刻,沈如娇方觉出几分她对阿九感情上的些许不同。   她喜欢阿九。   不是喜欢精致美食的喜欢,也不是喜欢华美衣料珠宝的喜欢。   无可替代,深刻入骨。   回来的路上,沈如娇以为自己已经想的通透了。   日后,太子身份的穆衡定是要娶一名门淑女为东宫正妃,而她不可能去当那三千佳丽之一。想来只能另寻一人招赘,生下一子后便去云州,常伴外祖身边。   眼下,沈如娇独处之时,心中明白。   她这辈子,不能再接纳穆衡之外的男人,又谈何重新开始,另觅新欢。   沈如娇捂了捂脸,此时此刻,她不甘又酸涩的情绪才汹涌而出,从指缝中溢了出来。 第67章 梦魇   还没到晚上, 沈如娇喝过药后,又再度烧了起来。   云锦跟云雀两个人,一个熬药, 一个冰帕子给沈如娇降温。   尹大夫过来瞧了一回。   “大小姐这是散寒呢,再喝两碗药下去,体内寒气散尽, 烧自然就退下去了,不必担忧。”   尹大夫捋着胡子交代两个婢女道:“退烧之前门窗一定要小心,别走了风, 不然容易落下病根。”   沈明煜白日去了一趟马场,处理瘟病的后续, 再过几日就是赛马盛典, 马场事物繁重, 他在马场用了午饭才回来。   一回府就听说了妹妹在法如寺遇险,险些给他吓出个好歹, 又听说妹妹回来没多久就起了高热,忙奔了听雨阁来。   沈如娇病得迷糊, 喝了药之后睡到现在也未醒。   沈明煜便拉了云锦到一旁,详细问了问昨夜的事情。听得他心惊肉跳不说,云锦还说今早她找到小姐的时候, 小姐是跟姑爷一起从山洞出来的,而且不知为何,姑爷好像是惹了小姐生气, 方才一起回来的时候,小姐没让姑爷进门。   “国公爷,我瞧着姑爷不像是寻常人,他身边还带了好些手下!我仔细瞧了, 可不是咱们沈家的人。您得留心一些,别让小姐吃了亏才是。”   云锦自知她不过是个奴婢,可事关小姐的幸福,她难免多说了两句。   沈明煜心里一沉。   坏了,娇娇怕不是知道殿下的身份了吧?   他看了一眼即便在睡梦中也微微蹙着眉头的妹妹,不知是因为生病难受,还是在梦里也生着气。   虽然尹大夫说沈如娇并无大碍,发热只是为了驱寒,只要用过药之后自然会好。   但沈明煜不放心,让云雀跟青陆去收拾了偏房,他要留在听雨阁,守着妹妹。   自从老国公离世之后,沈家长房留下的兄妹二人便一直相依为命。   沈明煜拿着沈如娇当命根子一样,说要留在听雨阁,白檀虽然担心沈明煜的身子,却知道此刻劝不了。   白檀让清瑞回去,把韩观主开的药拿过来,再让厨房熬一锅浓一些的鸡粥备着。   自得知沈明煜的病是长期受萤石之毒所累,白檀每日里照顾沈明煜比从前更细心谨慎。   无论是入口之物,还是衣裳床褥,处处都要先过一遍眼,才能给沈明煜用。   哪怕是到了听雨阁这边儿也是一样。   沈明煜中毒一事除了白檀之外,瞒着所有人。   云雀不知内情,见白檀跟她一起到了偏房,床褥被子还有碳火一一问了个遍,心里直犯嘀咕。   出来之后,跟云锦小声抱怨了一句:“白檀姐姐也太过仔细了吧?吃穿用度全都要检查一遍,难不成咱们还能害了国公爷不成?”   云雀只是抱怨一句,并未放在心上。   但话落在云锦耳朵里,她顿时觉出几分不对。   方才国公爷看望小姐的时候,她给倒了杯茶,是沈明煜喝惯了的云安清茶,可她方端过来,便被白檀接了过去。   云锦当时没当回事,后来沈明煜出去之后,她看到那杯茶搁在了桌上,动也未动。   白檀虽然一向紧张国公爷,可从未这般草木皆兵过。   再结合云雀说的,云锦确定这里头肯定有什么事情。   不过小姐现在还没醒,这事云锦暂且按在心里。   等沈如娇病好一些在告诉她。   ----   沈如娇吃过药后,一直昏睡,偏偏睡着了也难安生,梦境不断。   一会儿梦见爹娘当年离家时的场景,沈如娇急急地跑过去想要拦着他们,却脚下绊了一跤,摔倒的瞬间场景又到了灵堂之上。   她跟哥哥一身孝服,面对要草草下葬双亲的祖母跟二叔,苦苦哀求,希望他们能派人去找一找双亲的骸骨。   魏江氏在一旁冷嘲热讽,说她跟哥哥一个丧门星一个短命鬼,都是沈家的祸害,说沈崇文夫妇就是被她跟哥哥给克死的。   沈如娇怒极,手上突然就生出一条鞭子,她二话不说便抽了过去。   一鞭子下去,梦境被她抽碎,眼前的人成了安庆长公主,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沈家,要拿她,说要么出家去,要么去云州给人当填房。   沈如娇吓坏了,想跑,可双腿就像是灌了铅,怎么也逃不掉,急得她直哭,跑着跑着路就没了,眼前是一条宽的没有边际河。   追她的人已经到了身后,沈如娇前无通路,后无退路,只能咬咬牙跳了下去。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没顶,往她的口中鼻子里灌进去。   沈如娇屏住呼吸,可不知怎地,她怎么也浮上去,直直地往河底沉了下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命丧在这条不知名的河里的时候,细腰被人箍住,口鼻突然能呼吸了,周围冰冷幽暗的河水悉数尽退。   她又回到了今早的山洞之中。   腰上的手是穆衡的,正紧紧掐着她。   原本被河水快要冻僵的沈如娇,四肢开始回温,额上也生出了汗珠。   点着火堆的山洞里,生出干燥又炙热的气氛,沈如娇腰间的手滚烫,烙铁似的,烫得她浑身发软。   看着梦里阿九的脸,沈如娇涌上无尽的委屈,正要跟他哭诉委屈之时,蓦地想起,他不是阿九,他是太子穆衡。   沈如娇冷了脸。   “你又来做什么?我不想见你。”   穆衡不答她的话,沈如娇气恼,用力推他,又推不开,整个人被抱在怀里,动弹不得。   沈如娇气急了,一口咬在他光裸的肩上。   穆衡似是疼得吸了口气。   而后,沈如娇听到耳边一声轻唤。   “娇娇。”   带着几分无奈,以及无尽的宠溺。   穆衡唤了这一声之后,怀里一直梦魇着的沈如娇安静了下来,乖巧又柔弱地躺在他的怀里。   白日里,穆衡被沈如娇拒之府外之后,他一直看着马车消失在门内,才带着暗卫们离开。   穆衡没有回宫,而是直接去了顾府,去见顾知涧。   前两日,明王苦寻不到的王管事,已经被陆聿行暗中随着商行的货物一并运到了京城之中。   陆聿行将人带到他私宅的密室之内,都不必用刑,那王管事便秃噜了个干干净净。   不但详细交代了明王这些年在各地的产业、矿山以及冶铁坊,他手上还藏有一份账本。   随便拿出两样,都是谋反的铁证了。   除此之外,王管事虽然不知明王手上多少私兵,但他鸡贼又狡猾,知道跟明王手底下做的都是掉脑袋杀九族的事儿,可不能不防备着些。   因此他从每次运送银两和辎重粮草的路线里,猜度出一二。   除了穆衡查到了私兵,在蓟州、禹州、忻州三地也都藏有明王的私兵,若按照那王管事所言,每年送这三州的辎重粮草银钱,起码还有二十五万的兵马。   而这三州,正好对京城形成包围之势,进能直捣黄龙,退又能将整个大兴的舆图一分为二。   穆衡听完顾知涧向他汇报的这些事,冷笑一声:“他倒是胃口不小,这些兵马绝非一两日之功,只怕我这个弟弟,早就有了反心。”   他都能察觉到的蛛丝马迹,他一向看重皇权又多疑猜忌的父皇难道真对明王这些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怕是正因为察觉了明王暗地里的动作,才这样急匆匆地将自己召回。   如此一来,他倒是可以利用这一点。   正好冯家给他递了一把刀子上来,穆衡焉能不好好将其利用?   从顾家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跟在沈如娇身边的暗卫传信来说,沈如娇回府之后就病了,起了高热,虽然服了药,但似乎一直没醒。   穆衡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就要往沈府去。   暗卫道:“殿下!您已经一天一夜没回宫了,二十能顶替一时,可若是陛下召见,二十肯定无法瞒天过海!”   “我只是去看一眼,看过之后便回宫。”   穆衡不想惊动沈府的人,没从正门走,学了梁上君子摸进了沈如娇的房中。   云雀在厨下看着汤药,云锦昨夜也是淋了雨又找了沈如娇一夜,虽然没有生病,但这会儿也支撑不住,靠在房中的矮榻上睡着了。   沈如娇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可仍有些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唇色也带了一点青紫。   穆衡伸手探过去,沈如娇的额头滚烫。   似是感觉到穆衡掌心的热度,还在昏睡中的沈如娇忍不住蹭了蹭穆衡温热的掌心,小猫儿似的哼了一声:“冷。”   穆衡脱了外衣,上床抱着沈如娇为她取暖。   果然,一贴上穆衡,沈如娇自然而然地直接将手塞进了穆衡的衣襟里,感受到温暖的热源,她总算没有继续发抖。   穆衡原想着抱沈如娇一会儿,等她暖和了就走。   可没多久,沈如娇就开始梦魇,一会儿眉头紧拧呼气急促,一会儿又珠泪涟涟啜泣轻喘。   穆衡试着想要晃醒沈如娇,可不知是病得太厉害,还是汤药的缘故,沈如娇双目紧闭,始终叫不醒。   无法,穆衡只能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沈如娇的后背,想让她情绪平复下来。   正拍着,不知沈如娇又梦到了什么,突然一口咬了上来。   穆衡毫无防备,吃疼地嘶了一声。   忍不住轻声唤道:“娇娇。”   这声唤完,沈如娇奇迹般地平复了情绪,只是眼角含着泪,瞧着可怜又无助。   穆衡心下一软,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珠。   暗卫看了眼天色,见穆衡还没有起身的意思,不得不出声提醒:“殿下,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穆衡深深地看了沈如娇一眼,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随即跟暗卫一起从窗户翻了出去。   与此同时,云雀端着刚刚熬好的药进来,方才她在门口似乎听到什么响声,可进来看了一眼,没什么异常之处。   不过,小姐的脸色可是比方才好了不少,起了几分血色。   云雀便不再多想,小心地给沈如娇喂药。 第68章 周旋   穆衡回到东宫的时候天际已经开始泛白。   “殿下可算是回来了!”   太子回宫之前, 东宫内特地修了一间殿供奉道君。   穆衡刚一进到殿中,元始天尊的道像之前跪坐着的“太子”立刻起来相应,语气激动, 正是进京的路上一直假扮穆衡的暗卫二十。   唤做二十的暗卫此刻满脸胡须,一身道袍,他与穆衡身高体型相近, 乍一看看不出区别。   不过穆衡生得一双星眸,灿若星汉,又深似潭水。   二十易容之术虽然出神入化, 却也能易出形,难以易神。   “方才陛下身边的李公公来过, 说陛下让殿下参加今日的大朝会, 让殿下准备准备。”   二十一面卸掉脸上的胡须和易容, 一面同穆衡说了这两日东宫发生的事情。   “陛下昨日着人送了些书册过来,说殿下修行期限将满, 道经可以先放一放,多看一看《春秋》、《礼记》等书。还说等过两日太子少师定下之后, 殿下便跟众皇子一道儿进学。”   “皇后今晨来过一回,带了好些补品和金银玉器,说要探望殿下, 属下借口要抄经,避了没见。”   “入夜之时,明王让人送了几个舞姬过来, 说给殿下玩乐,人都在落霞殿,等着殿下回来处置。”   穆衡闻言冷笑一声。   父皇当年不待见他,一道圣旨将他远送晋州, 不闻不问这么多年,如今膝下子嗣一个不如一个,明王又是个狼子野心的,倒是想起来要给他立太子少师,让他习读春秋礼记。   至于冯氏和穆珏,无非就是觉得他在山里长大,没见过世面,乍一入世,必会被这五光十色的万丈红尘迷了双眼。   “东西收进库房,舞姬先安排在落霞殿,让人看着点儿。”   穆衡想到若是沈如娇知道,他这东宫里又被塞了几个舞姬,怕是又要误会。   想到方才沈如娇在他怀里的模样,穆衡只想快些解决这些事情。   越早一日解决掉明王,越能早一日稳固了太子之位。   只待太子之位坐稳,他便能将娇娇接入东宫,将这世间所有最好最珍贵之物捧到她眼前,再不叫她受半点儿委屈。   不过,托冯家的福,这日已然不会太久。   先前在玲珑阁的时候,那冯馨缈张口就是以官职为诱饵,想要他成为裙下之臣。   那日之后他就让人去查这个冯尚书,暗卫收集了不少冯尚书买卖官爵,收受贿赂的证据。   其中最为致命的便是,去年两江洪灾,朝廷拨了一笔赈灾的款项下去,当时负责赈灾的两江转运使叫做周之峁。   这个周之峁当年从冯尚书手里买来的一个官位,运作了四五年终于运作上了转运使之位。   因此胃口和胆子也是格外的大,直接将赈灾的银子吞了一半儿下去。   穆衡的暗卫调查回来,那笔银子早就被融了,灌成一个个银饼,大部分进了冯家的私库里。   朝廷的官银里馋了一种罗锡国产的名为钜的特殊的材质,哪怕是融成银饼,只要用焱草的汁水涂抹在银饼上,银饼变成金色,就能证明这是官银。   以他父皇的脾性,能容忍冯家私吞官银,但绝不能容忍冯家买卖官爵。   穆衡将胡子黏上,正要将二十脱下的道袍换上时,二十托了一旁放着的崭新的道袍上前。   “方才李公公来的时候,特地带了这身新的道袍,还再三叮嘱道,让殿下今日上朝的时候务必换上这一身。”   穆衡瞧了一眼,宫中造办处所做的道袍,用料做工自不必说,价值千金的青色天水锦,金丝银线绣的八卦太极图,华贵至极。   他这个父皇,是嫌他上回在中秋宫宴上给他丢人了。   这才特地叫造办处赶工出这身崭新又耀眼的道袍出来。   不过也同样说明,他上回中秋宫宴上,所作所为虽然令父皇不悦,但同时,他那个对皇权看得无比之重的父皇,也因此对他放些了戒心。   想来是觉得,他不够聪明还有些粗鄙,但时时刻刻这些年来时刻谨记要侍奉道君为国祈福,也充分说明他很听话。   是穆谆想要的储君。   愚笨不要紧,可以慢慢调/教。   粗鄙也无妨,可以慢慢修正。   总之,他上一次的宫宴所作所为虽然惹怒了皇帝,但同时也让皇帝对他放下了戒心。   穆衡穿上李成安送来的新道袍。   时辰已然不早,再不出发,恐怕就要赶不及朝会,他略略整理了一番仪容之后,带着乔装成小内侍的暗卫一道出了东宫。   快到极宸殿时,恰好碰到明王迎面而来。   “太子哥哥。”   明王头戴玉冠,冠上缀着一颗硕大的南珠。   这等大小的南珠,一年也产不了几颗,明王不但头顶上有一颗,腰间的玉带上,还钳着三颗。   反观穆衡,除了穆谆叫李成安送去的道袍发冠之外,再无旁的坠饰。   “四弟好。”穆衡行了个道礼。   “太子哥哥未免也太过朴素了一些,你毕竟是东宫储君,即便是修行,也得顾及一下身份才是。 ”   明王脸上带着笑,但笑意却止于面上,眼中不见半点儿笑意。   他仔细观察着穆衡,见他眼下带着些青色,看起来似乎没怎么休息好。   安插在东宫的眼线跟他汇报说太子这段日子一直在道君神像前抄写经书。   他送去的美人也不见太子享用。   难不成太子真是一心向道之人?   那日宫宴之后,穆珏本以为太子一回来便惹怒了父皇,定然失了圣心,不足为惧。   这几日他特地让人在朝上重提易储之事想要试探穆谆的心思,却不想,皇帝不但没有松动的意思,反倒还惩戒了提起易储的几个官员。   穆衡听闻此事时,不免暗笑,他这个弟弟伴随在父皇身边多年,却仍摸不准穆谆的脾性。   易储之声在朝中越大,越是能说明穆珏暗中动作的频繁。   原本穆谆还有些失望太子瞧着不如穆珏聪慧狠厉,但这几日易储的声音一响起来,穆谆又觉得,儿子想法太多也不好。   太子虽然愚笨了一些,多教一教便是,所谓是虎父无犬子,难不成他的儿子还能差了?   若真扶不起来,到那时候再说。   总之,明王的心养得太大了,不能再继续纵容这个儿子了,否则便是养虎为患。   面对穆珏的打量,穆衡一无所觉一般,笑道:“四弟所言甚是,只是孤习惯了清苦度日,需得一些时日适应习惯。”   这话说的明王心里不由地冷嗤。   什么叫习惯了清苦度日?不过是装模作样给父皇看罢了!   穆珏扯了扯嘴角,继续前行,走在太子的前面,路过穆衡眼尖地瞥道穆衡衣领之下,似乎有一抹不寻常的红。   他顿时止住了步子,跟穆衡并行。   目光落在穆衡脖颈上。   待穿过宫道,到了极宸殿的广场之上,晨光照了过来。   这下,穆珏瞧清楚了,是咬痕!   齿痕小而浅,可见咬人的人齿贝小巧,必然是个女人。   咬在这种地方,也只能是做那事的时候留下的印记。   穆珏露出鄙夷的神色。   那齿痕一看便知是新咬出来的,伤口上还渗着血,看他眼下带青,必是荒唐了一整晚。   母后先前还不放心,亲自去了一趟东宫,结果吃了闭门羹。   如今看来,这太子不过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装作潜心修道的,实则暗度陈仓睡女人!   明知今日大朝会,昨夜还有心思玩女人,简直是色中饿鬼!   父皇未必是不想易储,恐怕是想用太子之位来吊着他,要他乖乖听话罢了。   既然太子不足为惧,他不介意陪着父皇多扮一阵子的父慈子孝。   横竖他手里还有一张底牌。   想通这点,穆珏的步子重新迈大了起来,不过几步,就走到了穆衡的前面。   “太子哥哥见谅,臣弟在兵营之中习惯了这种速度行进,恐怕不能与哥哥并行,只能先行一步了。”   明王走在太子的前面,可称得上是大不敬了,但穆衡毫不着恼,反倒笑眯眯地点点头:“四弟请。”   **   沈府听雨阁。   烧了一夜的沈如娇,清晨第二碗汤药喂下去,没过半个时辰,出了一身的汗后,热度立时退了下去。   沈明煜昨晚也没怎么睡好,韩观主给他开的药,吃下去之后总要吐上两回。   起初刚开始吃的时候,吐了整整一夜,吐出来的都是些腥臭的黑水。   这几日好多了,只吐两回,吐出来的颜色和气味也比之前好了许多。   白檀为了避人耳目,都是将沈明煜的呕吐之物装到食盒里带走处理掉。   听说妹妹退烧了,正在喝参汤的沈明煜立刻放下汤碗,过去看看妹妹的情况如何了。   他才一进去,就听到云雀带着几分欣喜的声音喊道:“小姐醒了!”   沈明煜脚下生风,两步进了内室。   就看到沈如娇脸色苍白,整被云雀扶着坐了起来。   “娇娇!你感觉怎么样了?头疼不疼?还难不难受?”   沈明煜可是担心坏了,坐到沈如娇的床边,先伸手试了试沈如娇的体温。   触手一片冰凉,看了是真的退烧了。   沈如娇漆黑如墨的眼珠子看着哥哥半晌,颜色浅淡的双唇轻启。   “沈明煜,你连你自己亲妹妹都瞒?”   沈如娇这话一说出来,沈明煜满腔的关心一下子卡在了嗓子眼立即咳嗽个不停。   她此前只顾着生穆衡的气,全然忘了,若非她哥周全,穆衡又怎能在沈家如此方便自如!   现今看到沈明煜,再一回想……   难怪成亲那日哥哥就奇奇怪怪,又一直拉着她不让她圆房,说什么怕她有朝一日后悔什么的。   当时她还觉得哥哥太过紧张他,还为穆衡说了不少的好话!   现今想来哥哥早就知道,甚至合伙瞒骗她!   想到这儿沈如娇就更气了,直接攥起个枕头狠狠丢向沈明煜。 第69章 杀心   沈明煜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处没动, 任由妹妹丢过来的枕头砸中,脸上还带着三分笑意,讨好地哄着:“消消气, 消消气,你还病着呢。”   沈如娇没好气地瞪着沈明煜:“我病也是被你们给气病的!”   “怪我,怪我, 我任由你打骂出气可好?”   “就你那身子骨,我戳你一指头,你能三天下不来床, 回头受累的还不是白檀!”   沈明煜为了哄妹妹算是好话说尽,又再三地指天发誓说这辈子绝对不会再骗沈如娇, 这才让妹妹的气略略下去一些。   “但凡你早点告诉我, 我也不至于……”沈如娇说着, 突然顿住。   她跟太子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这件事,还是先不要告诉哥哥了。   免得他因为自责, 再因为思虑过甚而加重病情。   虽然沈明煜嘴上不说,但是沈如娇从他的脸色也看得出来, 哥哥近来这段日子气色差极了。   沈明煜气色差其实是因为服用韩观主的药,祛除体内的萤石之毒的缘故,祛毒的过程自然体虚面色差。   见妹妹话说一半, 沈明煜心里也咯噔一下,忙追问道:“不至于什么?”   “不至于浪费我一番感情!”   沈如娇到底是没跟沈明煜说实话,眼下她自己都没想好将来要怎么做,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沈明煜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妹妹跟太子已经……   “也不算是浪费感情。”沈明煜想到太子给他允诺,看着妹妹道,“娇娇, 你跟太子相处这段时日,想必你也看得出太子为人清正儒雅,又待你一片真心。等过段时日朝中局势稳定之后,太子必回向圣上请旨,迎娶你入东宫。”   “娶我?”沈如娇把下巴垫在膝盖上,看着哥哥,先是轻叹一声,随即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笑容道:“太子即便真有心娶我,哥哥你也别忘了,咱们沈家不是什么累世的豪门望族,也没出过圣贤先人,往上数两代,不过是云州的商贾之家。   “且不说我如今的名声在京中已经是撂在地上撕都撕不起来,单说我与安庆长公主的旧怨,以及我招赘入府的事情也早已传遍京城,圣上除非是疯了否则绝不可能让太子娶我过门。   “哪怕是良娣、侍妾,圣上也不会允许的。”   先前穆衡也跟她说过要娶她,可沈如娇从未真信过。   当今正值壮年,太子式微,明王横行。   若是太子想要迅速在京中站稳脚跟,利于不败之地,最快的办法便是娶一名门淑女。   就像是明王正妃,乃是当世大儒祁柊单的长女,若太子想与之抗衡便只有娶蕲州罗氏女,或者是惠州姚氏女。   这二女,无论娶任何一人进东宫,对太子而言都是乘风而上。   若是太子娶了她沈如娇,只怕会被认为是色令智昏的糊涂蛋。   这等不划算的买卖,就连沈如娇也不会去做。   何况是要执掌天下的储君穆衡了。   所以他说要迎娶自己入东宫,她又怎么会轻信。   自从爹娘亡故之后,沈如娇就不愿把希望寄托在旁人的身上。   这场病来势汹汹,退得也快。   三日之后,沈如娇已经能活蹦乱跳地下床了。   她该吃吃,该睡睡,全然不提穆衡。   只是每日沐浴的时候,看到身上日渐消退的印子,还是会猛地想起那日山洞之中的温情。   第四日的早上,沈如娇用过早饭,拿香茶漱了口后,觉得是该好好清算清算这段日子以来,她那个四妹妹干下的好事了。   前日,沈明煜过来跟沈如娇说了两件事。   一件是今日朝堂之上,有人参了两江转运使周之峁贪墨银两的奏折。   上面详细列举了周之峁如何收受贿赂,又如何横行两江地区,妻妾成群,日夜宴请不断,更有人通过这个周之峁打通进京的门路,一路高升。   皇帝看过之后勃然大怒,令人严查周之峁的案子。   而与此同时,永宁侯府上前日也出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情。   听说是永宁侯府上出了家贼,手脚不干净,偷了长公主的嫁妆,一对儿赤金镯子,拿了出去卖到黑市商人的手里。   卖出去的这对儿赤金镯子在黑市上几番倒手,进了一家玲珑阁的铺子。   这铺子前些日子卖出去一套极为珍贵的粉玉首饰而名声大噪,长公主身边的婢女去请铺子的掌柜带些好东西到侯府去给长公主挑选,不巧便看到那对儿赤金镯子。   这婢女心里头暗暗吃惊,旁敲侧击一番之后不动声色,先回了府上禀报安庆长公主。   当天,永宁侯府大门紧闭,灯火燃了一夜。   “这两件事有何联系?”   沈明煜跟沈如娇说这两件事的时候,正赶上沈如娇用午膳。   他也刚从顾府回来,没吃东西,正是饥肠辘辘。   看到桌上的竹荪鸡汤、玉露丸子,以及他最爱的三春珍脍鱼,让云锦添了饭,与沈如娇一道用饭。   “这两件事瞧着没有任何联系,不过用不了几日,它们就会一起成为将冯氏一族击垮的蚁穴。”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沈如娇自然是知道的,但她还是没能明白,两者间有何必然的联系。   沈明煜见妹妹生出了好奇之心,便笑着同她解释:“此事啊,还是要多亏了太子殿下出力。”   他将穆衡调查沈家马场瘟病一事的始末给沈如娇讲了一遍。   “殿下那日查到沈家马场出事的背后指使并非安庆长公主,而是那冯馨缈借刀杀人之计,察觉到你可能会遇险,这才马不停蹄地赶往白云山。”   沈明煜话里话外地,都在替穆衡说情,他今日见到太子,看得出来太子对妹妹十分惦念,这几日清瘦了一圈儿,让人暗暗给他送了不少补品药材,就怕那日在山里淋的雨让沈如娇落下病根。   “那跟周之峁又有何联系?”沈如娇没接哥哥的话茬,而是问向另一件事。   “那周之峁的官位来得不正,他一个明经出身,短短五年就登上转运使之位,都是冯笏清的手笔。”   沈如娇“哦”了一声,点头道:“原来如此,说起来是太子殿下产出冯氏和明王一党的一步棋,只是恰巧,那冯馨缈与我有些过节,歪打正着了。”   说着,她似笑非笑道:“论起来,冯馨缈与我的仇怨,也都是因为太子殿下而生。他这个情,我可不承。”   沈如娇没了胃口,放下筷子起身:“哥哥你慢慢吃,我吃饱了。”   沈明煜看着桌上没动几口的饭菜:“娇娇,你怎么还生气了呢!”   回了房内,沈如娇想起来,前两回的宴席上,她那个处处掐尖儿要强的四妹妹,搭上了冯馨缈,不但跟着一道儿参加了顾府寿宴,连中秋的宫宴都能有一席之地。   自从沈如梦跟冯馨缈搭上后,没过多久,马场便出了事。   就不用说她去进香祈福的事情,本就是沈如娇临时起意,若非一直盯着她的行踪,冯馨缈又如何得知?   难怪近来这几日,二房和福寿堂的人都安静乖顺的得不像话。   敢情是做贼心虚。   沈如娇心里冷笑,她还当祖母她老人家瘫了,二房的人能消停消停,却不想还更变本加厉起来。   于是今日起来,沈如娇便打算去跟二房的人好好算算账。   爹娘的死不是意外,这事儿已经是板上钉钉。   明王她一时半刻动不得,可二房和福寿堂的人,还想舒舒服服地待在沈家,吃香喝辣,享受她父亲攒下来的荣华富贵。   未免太过痴人说梦。   她正准备让人将沈如梦带过来,云锦跟她道:“小姐,奴婢有件事,想要禀报。”   见云锦欲言又止,可见这桩事情不是什么小事。   “你说,何事?”   云锦憋了好几天的事情,总算等到沈如娇彻底病好,赶紧把白檀对国公爷紧张的有些异常这件事跟沈如娇说了。   “白檀姐姐打小就照顾国公爷,从前虽然也处处仔细,可从未跟上回那般,像是防着谁似的。可咱们院子里无论上下,都是先国公和先夫人亲自挑选的,哪一个不是忠心耿耿……”   说着,云锦想起之前背主的明月,梗了梗,又道:“便是信不过那些个小的,可连我跟云雀两个,白檀都防得紧紧的。   “吃的喝的全都先从她哪儿过一遍,这也罢了。连被褥寝具白檀都让青瑞从国公爷的院子里搬过来。   “被褥枕头我跟云雀两个可都是拿的崭新的,国公爷不过就在偏房睡一个晚上,犯得着这般大张旗鼓?   “再说,从前也没听说国公爷有认床的习惯。奴婢觉得,这里面怕是又什么不对的地方。”   沈如娇听完也是心里沉了沉。她那日醒过来的时候就觉得哥哥起色差得不行,比起以往来说脸色发青,嘴唇也因为干燥而有些皲裂。   她当时只当哥哥是因为担心自己,没有休息好。   如今在听云锦这么一说,也觉出不对来。   “你去把青瑞叫过来。”   沈如娇吩咐道:“让青陆去,只说我这儿找出两身哥哥从前的衣裳,正好给他们哥俩试试看。”   云锦点点头,立刻去了。   不多时,青瑞便过来了,一进门看到沈如娇一脸严肃,一脸的笑容立时僵住。   “大、大小姐,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青瑞?”   沈如娇让青瑞坐下,先是单刀直入地问他,哥哥进来病情如何,可是有什么事瞒着她。   结果青瑞也是一知半解,沈如娇更加确信哥哥的病情绝对有问题。   她改了询问的方向,仔仔细细地问了哥哥近来身边发生的大小事情。   青瑞一一答了。   “那日韩观主过来说给国公爷看病,看完之后便去书房和卧室里转了一圈儿。   “后来韩观主跟国公爷在书房里说了老半天,出来的时候国公爷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也没说什么。”   “白檀让我去把书房打扫了,我瞧着地上都是碎片。仔细一看,是国公爷睡觉的玉枕跟镇纸,不知为何全都碎了。”   “哦对了,还有就是,国公爷喝了那韩观主的药似乎吐得厉害,不过白檀不让我近前,我只是瞧见白檀倒过几回,像是吐出来的东西。”   沈如娇心都揪在了一处:“吐得东西是什么样的,你可看清了?”   青瑞摇摇头:“离得远看不真切,不过都是黑色的,看着渗人。”   沈如娇心里已经有了大概。   那玉枕和镇纸,哥哥用了多年,都是二叔送的。   哥哥一向顾念旧情,用惯的东西也从不轻易更换。   如今用了十几年的物件,说砸就砸了,可见那两件东西不干净。   小时候,二叔一家子虽然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毛病,但待哥哥和她也算是客气亲昵,如今看来,都是包藏祸心。   想到那韩观主,是太子修行的道观的观主。   估计是太子拜托韩观主来为哥哥诊脉的。   沈如娇本就心里有气没地儿发泄,听到哥哥病情与二房的人有关系,顿时更加怒火中烧!   她眼中泛着冷光,俨然是已经起了杀心。   沈如娇将云锦云雀两个人叫了进来。   先同云雀吩咐道:“云雀,你现在立刻让人把府中大大小小的门都给我关严实了,叫人严加看守,一个人都不能放出去,明白吗?”   云雀点头道:“小姐放心,我一定一只蚊子都放不出去!”   之后沈如娇再看向云锦:“将府上的护院全都集结起来,把二房的院子还有福寿堂的门,全都给我封上,任何一个人胆敢往外闯,就地斩杀!”   云锦和云雀两人同时心里一颤。   小姐这是想要二房的人的性命了。 第70章 惊惶   自从沈如娇从山上回来之后, 沈如梦这几日便一直坐立难安。   那日沈如娇活着回来,就叫她吃了一惊。   连忙让身边的小婢女去暗暗打听。   小婢女回来说沈如娇在山上淋了雨受寒,一回来就病了, 尹大夫都叫了过去。   听到沈如娇称病不见人时,沈如梦原本的不安变成暗喜。   她还以为冯馨缈派去的人失败了,可沈如娇这病来得蹊跷, 想来还是得手了?!   不过按原计划,冯馨缈的人应该是将沈如娇哲磨完之后直接给杀了,丢在街市之中才对。   怎么又叫她活着回来了呢?   沈如梦刚落回肚子里的心又提了起来。   偏偏沈如娇自回来之后就一直没出过门, 沈如梦的婢女也打探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是听说沈如娇病得厉害, 连国公爷都去守了一夜。   沈如梦不想坐等, 便让人送了封信到冯家, 想问一问冯馨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事情到底办成还是没办成, 沈如娇到底为什么又活着回来了?   可那封信到了冯家之后便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沈如梦等了两日, 实在是按捺不住,特地穿了一身不引人注目的衣服,悄悄从后门出府, 去了一趟冯家。   结果没想到连冯家的门都没能进去。   如今冯馨缈比沈如梦还要忐忑。她先后派出去的两批人,无论是去灭永宁侯府那管事婆子的口的,还是去对付沈如娇的, 都过去多久了,竟没有一个回来的。   冯馨缈知道,这是出事儿了。   她定是被人给盯上了!   而昨日,她见父亲下朝之后脸色十分难看地回了府, 连她请安问好都没搭理,急匆匆地便往书房去了。   冯馨缈借口给父亲送汤水,走到书房后门偷听了一耳朵,似乎是两江转运使周之峁被人给参了。   这个周之峁冯馨缈还真有几分印象,当初为了求一官职,频频往家里送东西。   起初父亲瞧不上他,说他是个乡下泥腿子,便是给他官职也做不长远,没得惹一身麻烦。   后来那周之峁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倒真让父亲正眼瞧了他,帮忙运作了个从七品的着作郎。   短短五年过去,这周之峁一路高升,如今更是成了一方要员。   前些日子,父亲还提起这个周之峁,说他颇有奇运,又兼具察言观色,揣摩人心之术,但才疏志大,难堪重任。能得五品之职已是顶天了,可这姓周的竟还不知足,想要父亲再帮忙运作一番。   如今看来,运作未成,反倒是把自己给运作了进去。   原本冯馨缈还想找父亲商议一番,眼下她却不敢了。   父亲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要是让父亲知道,她竟为了一个沈家下奴,折损了两批人马,还去动用永宁侯府上的关系,只怕再疼爱她,也少不了要责罚。   就在冯馨缈犯愁不知要不要去求一求皇后姑母的时候,门房又跑来通传说沈家四小姐递了帖子来,想要见她一面。   冯馨缈现下哪儿有哪个闲心搭理她。   沈家折了她的手下,又可能令长公主发现自己暗中借她为刀想要杀了沈如娇,以安庆长公主的脾气,只怕皇后姑母也保不住自己。   想到这些,她就心烦,觉得沈家真是晦气极了!   看来之前沈如娇命不好是扫把星的传言果然没错,沾上一点儿就倒霉不止。   她心烦地看了身边的婢女一眼,婢女立即会意,跟着门房去打发了那姓沈的。   沈如梦还巴巴地在沈家大门前等着。   结果门房进去通传了半天,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穿粉衣的婢女一道儿出来,沈如梦认得她,是冯馨缈身边的人,很得冯馨缈的重用。   粉衣婢女出来之后,只给了沈如梦一句话:“我家小姐说了,与沈四姑娘不是一路人,往后就不必来往了。”   沈如梦没想到这冯馨缈竟然就这么翻脸不认人了,哪儿能就此罢休,一把拉住那粉衣婢女:“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冯馨缈做下那些事情之后,想要跟我撇清关系?还是说她准备推到我的头上?!”   粉衣婢女冷眼看着她,讥笑道:“沈四小姐谨言慎行,我们小姐做下了什么事情?你可要说明白了,否则便是诋毁我们尚书府小姐的名誉!再说了,你难不成还有证据?”   沈如梦难以置信,心中更是发狠,想要再开口威胁的时候,那婢女似是看穿她所想,又道:“我劝沈四小姐放聪明一点,冯家捏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没有区别。而且……”   粉衣婢女轻笑一声,看着沈如梦道:“而且,沈四小姐若是死了,沈国公和沈家大小姐难不成还会为你申冤报仇不成”?   说罢,粉衣婢女一把甩开脸色刷白的沈如梦,扭身回去了。   沈如梦看着冯家大门在她眼前关了起来,心中更是无比慌乱。   看方才那婢女的态度和言辞,恐怕冯馨缈派去的人没有成功。   那沈如娇又如何病而不出?   难不成真的只是在山里淋了雨,受了寒?   若真如此,倒是好办了。   沈如梦脸上稍缓,也对,若沈如娇真吃了大亏,又知道是她搞的鬼,怎么可能这般安静?   以沈如娇的脾气,别说是病着,就算是只剩下一口气了,也定要杀到她面前,跟她算账。   她真是急过头了,竟然自乱阵脚。   况且那婢女的话也给她提了个醒。   她的确没证据证明,想要害沈如娇的人就是冯馨缈。   可同样,她也没留下证据,证明她出卖了沈家。   只要抵死不认,难不成沈如娇还能怎么着她?   横竖还有祖母拦在前面呢!   这两个月来,因为尹大夫为沈老夫人行针治病,虽然沈老夫人没能全然恢复,但已经从瘫在床上不能动,到现在已经能自己吃药,每天还能说会子话了。   尹大夫说了,只要坚持行针,最多一年,祖母就能重新站起来。   仔细养着,虽不能跟从前一样行动自如,也能恢复个七八成。   沈如梦立即回了府,直接让人把东西搬到福寿堂,打着照顾伺候祖母的名义直接住在了福寿堂。   住进福寿堂后,又等了两日,见沈如娇病好了,但仍没发作。   可见不是没遇上冯馨缈派去的人,便是压根不知她在其中的手笔。   沈如梦这厢刚放下心来,正借口让婢女出门去荣安堂给祖母抓药的时候顺便打听打听冯家的消息。   那日冯馨缈突然跟她翻脸她总觉得有些奇怪。   好端端的,若只是没能得手,冯馨缈犯不着给她那么大一闭门羹吃。   而且,冯馨缈执着男色,可是出了名的不择手段不罢休,怎会还没得手就偃旗息鼓?   这里头肯定有什么问题。   没成想,婢女出去还没两炷香的工夫,又回来了。   “你怎么回来了?”沈如梦皱着眉,只当是婢女忘了东西折返。   婢女一脸急色地同她道:“小姐,不好了,院门被封了!”   “什么?!封了?谁封的?!这可是老太太的院子,凭谁敢?!”   听闻此事沈如梦脸色骤变。   沈家有这个权利的除了沈如娇便是沈明煜了。   想也不用想,定是这兄妹二人之一。   “是……大小姐。”婢女一脸不安地看着沈如梦道:“方才,奴婢刚走出福寿堂,就被云雀带着人给堵了回来。她说府上进了贼,奉了大小姐的命令,府上各院都为了暂时封门闭院,不准任何人外出。等查明了贼的下落,自然会解封,让各院的人都安生待在院子里,谁要是胆敢硬闯,就,就……”   沈如梦急道:“就什么?”   婢女一哆嗦:“就地打死!”   沈如梦的脸色瞬间灰败下来,肯定是沈如娇知道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准是要来找自己算账了!   沈如梦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坐不住,满脑子都在想,要用什么办法躲过去。   沈如娇那性子,蛮横起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不行,她得躲到祖母的房里!   沈如梦又站了起来,正要往沈老夫人的屋子里去。   此时,外头响起胡嬷嬷的声音。   “你们要干什么?!我可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凭你们也敢动我?!别说是你们了,就是今儿个大小姐在这儿,也得叫我一声嬷嬷!今天你们要是敢碰我一根指头,我定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胡嬷嬷,您甭跟我这儿耍威风,等见了大小姐,自然有您威风的时候。再说了,咱们也是奉命行事,大小姐说了,这家里头进了贼,总不能不管吧?您是这福寿堂里的一人之下,找您过去也是商量如何抓贼人,怎么您这般害怕?难不成您做了什么亏心之事,还是说那贼人与您有勾结?”   说话的人是个脆嫩跟银铃似地嗓音,一听便知是沈如娇身边的二云之一的云雀!   云雀话音一落,胡嬷嬷刚叫骂了几个字便消了音,听着像是被人堵住了嘴。   沈如梦可吓坏了。   沈如娇这是动真格的了!   可是……为何她抓走的人是胡嬷嬷?   难不成,她又想岔了?   沈如梦这边忐忑不安。   那边,胡嬷嬷被人堵了嘴,一路押着到了听雨阁。   沈如娇坐在院子里头,前日病才好,眼下秋风四起,眼看着要入冬了,云锦拿了狐狸皮的披风给她裹着,生怕她风寒再起。   狐狸毛披风的白色毛峰油润亮泽,将沈如娇牢牢裹在其中。   她的长相天生带着贵气,越是这等华贵的衣着,越是能衬得她朱唇玉面,五官精致。   此刻沈如娇小巧的下巴藏在毛峰之内,安静地坐在椅子里头,瞧着还有几分娴静之意。   若不是她手里握着的鞭子,和一双墨点似的眸子里若隐若现的杀气。   云雀带着人把胡嬷嬷带到听雨阁。   两个护院手一松,再一推,胡嬷嬷整个人便趴跪在了沈如娇的面前。   沈如娇缓缓看向胡嬷嬷,笑道:“胡嬷嬷,有日子没见了,您老可还好?” 第71章 动刑   “大小姐, 你这是何意?老奴我伺候老太太几十年,便是大爷夫妇在世,也得客客气气地对我!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 毫无缘由地将我绑来,传出去,沈家的名声可就要被你给糟蹋光了!”   胡嬷嬷跪了一下磕得不轻, 膝盖骨钻心地疼,语气上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这一路上胡嬷嬷嘴被堵得严实,但脑子没停。   到听雨阁的时候, 她就已经想了个七七八八。   当年大爷夫妻两个殒命,留下沈明煜和沈如娇这兄妹二人, 一个养在深闺的娇小姐, 一个病秧子。   原本老太太跟二爷都没把这兄妹放在眼里, 因此行事也没什么顾忌,更没留什么余地, 就想着早早把沈如娇打发出去,回头等沈明煜一死, 这桩事情就彻底埋入黄土,神不知鬼不觉了。   原想着无论如何,这爵位都落在二爷头上才是。   谁成想, 天家一道旨意,就让沈明煜承爵了。   这一下,老太太便成了被动的一方。   自从老太太中风之后, 沈如娇倒是消停了几日。   胡嬷嬷还以为她成了婚,眼下心思肯定都放在赶紧将长子生出来,好过继到沈明煜的膝下。   却不想今天突然发难,毫无预兆地就封了福寿堂的门。   胡嬷嬷顿时觉得不好, 怕不是沈如娇知道什么,或者得了什么证据。   否则,她哪儿来的底气和胆量,敢围福寿堂的院子!   大兴以孝治国,欺师灭祖、忤逆犯上那都是重罪!   胡嬷嬷原本是想要去给二爷通传消息,让他赶紧去找魏国夫人。   当年便是魏国夫人来牵的线搭的桥,否则沈家上下谁能有那样的神通搭上明王府的势力。   若沈如娇真是知道了当年的事情,也只有魏国夫人和明王能救老太太跟二爷的性命了!   却不想,整个福寿堂早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就是只蚊子也飞不出去。   此刻胡嬷嬷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当年的事情做得隐蔽,又是明王亲自出手,就算是沈如娇知道了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也早就死无对证了。   她只要咬死了口不承认,谅沈如娇也不能拿她怎么地。   无非就是受些苦罢了,回头老夫人只要病好了,去衙门告沈如娇一个忤逆之罪,轻则挨板子,重则可是要下大狱受重刑的!   胡嬷嬷刚要扶着膝盖站起来,背上便被人一脚给踩住了。   一回头,是青陆这小兔崽子。   这一脚力道可不轻,胡嬷嬷大怒,骂道:“王八羔子,你疯了不成,敢踩你祖宗!”   “胡嬷嬷,您逞威风也得瞧瞧地界不是?”   沈如娇一开口,语气里已满是不耐,她不想跟二房和福寿堂的人继续扯皮。   “大小姐,您到底想要干什么?”   “胡嬷嬷,我就是想知道,我爹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自然是意外摔落山崖,这还有什么可问的吗?大爷走了三年了,大小姐难不成还要将大爷的死赖在老奴的头上不成?!”   胡嬷嬷脸上带着狠色,直勾勾地瞪着沈如娇,不见半点惧色,仿佛真是平白被冤了一样:“老奴我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您若拿得出证据来,尽管教训!但您若是没有证据,就不能这样对我!   “大小姐可别忘了,我可是你祖母院子里的人!你一个晚辈,就是教训也不该如此折辱你祖母的颜面!还胆敢围福寿堂的院门!我劝你趁早将人都扯了,否则传出去,你一个忤逆犯上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沈如娇轻笑一声,将狐皮紧了紧,懒得跟这老货啰嗦,同云雀道:“动刑吧。”   胡嬷嬷一听她说“动刑”这二字,眼睛骤然瞪得老大,她狡辩的话想了一车,怎么也没想到,沈如娇竟二话不说就让人动刑。   “大小姐,你不能这么对我!”   胡嬷嬷还想撒泼,被两个护院一把按住,未免她叫唤的声音吵着沈如娇,云雀又将塞口的布团子堵了回去。   护院拿着一掌宽的木板,砸下去的一瞬间,胡嬷嬷便疼出了冷汗。   这些年,胡嬷嬷跟着沈老夫人身边几乎是养尊处优,从前的一身贱骨头这些年泡在富贵的沈府,也早养得娇贵了起来。   她原以为不过是些皮肉之苦,咬咬牙撑过去,沈如娇就奈何不得她。   可没想到,区区二十板子下来,就已经要了她半条命。   偏偏这沈如娇还让人用布塞住她的嘴,浑身的老骨头都要被打散了,痛得她龇牙咧嘴,偏偏喊不出声来,只能闷在喉咙里头呜呜呜地嘶吼。   在这股子憋屈和剧痛之下,胡嬷嬷眼泪花都在眼睛里翻滚。   胡嬷嬷一开始还能闷闷地叫唤两声,越打到后面她越是没力气动弹。冷汗从她的额头滑下来,终于,二十板子打完了。   沈如娇让云雀把胡嬷嬷口中的布团取出来,再问了一遍:“胡嬷嬷,我爹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胡嬷嬷挨了二十板子,虽然隔了些厚实的衣物,但这些个护院手上力气十足,此刻她背上也已经皮开肉绽,血色甚至透出了衣服。   感觉下半身被打烂了,疼得她只能低声地哼哼,半点儿都忍受不了。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说实话,若是说了实话,以沈如娇的性子,哪里会饶了她的性命!   只能咬牙硬撑!   “老奴当年可是亲眼瞧着大爷出生的,大爷的死,老奴也难过得紧……可大小姐你不能……”   胡嬷嬷话说了一半儿,沈如娇没再给她说废话的机会,一挥手,云雀立刻将布团又塞了回去。   沈如娇面若沉水,除了不耐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嬷嬷还是不愿意说实话,可见是板子太轻了。”   被打得半死的胡嬷嬷被拎了起来,直接剥了外衣,只留下中衣服,被绑到一旁放着的行刑架上。   沈如娇将手里的鞭子丢给护院,一句话轻飘飘的,就像在说今日午膳吃什么一般,无关痛痒地说出让胡嬷嬷吓得发抖之言:   “打到嬷嬷愿意说实话为止。”   胡嬷嬷看着那鞭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可是知道,沈如娇这鞭子的厉害!   真要一鞭子下去,少不得要打断几根骨头!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胡嬷嬷瞪着眼睛,拼命地挣扎摇头,看上去是真急了。   沈如娇仿佛看不见也听不见似的,低着头慢慢吹凉了云锦递过来的热茶,饮了一口。   护院那精壮的汉子手上丝毫不留情,甩起那鞭子抽得啪啪脆响,一鞭子抽中胡嬷嬷,胡嬷嬷只觉得身子被抽成了两截,火辣辣的痛像是火焰,在她身上放肆地烧。   几鞭子抽下去,胡嬷嬷疼得脸色煞白,冷汗频出,深秋时节汗水混着血水直接浸透了中衣。   胡嬷嬷的嘴角更是见了红,估计是肋骨被抽断了几根。   但沈如娇没喊停,护院就不能收手。   又挨了几鞭子之后,胡嬷嬷着实吃不住,整个人挂在行刑架上,眼珠子都翻白了。   沈如娇心中有数,抬手停了鞭子,免得真给老东西打死了,她上哪儿去了解当年事情的全貌。   总不能也把亲祖母挂上来抽一顿鞭子吧?   沈如娇让云雀再取了布团,语气更冷了几分:“胡嬷嬷可想起来了?我最后问你一遍,我爹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胡嬷嬷眼下进的气儿多出的气儿少,疼得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了,却还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胡嬷嬷嘴可真硬,未见得是衷心护住,更像是怕我知道了真相,一怒之下要了你的性命吧?”   沈如娇没让人继续用刑,反倒是将胡嬷嬷从行刑架上放了下来,给了把椅子,让她坐着,顺便还让云锦拿了两粒参丸给胡嬷嬷塞下去。   将已经奄奄一息的胡嬷嬷的精气神给吊着。   “胡嬷嬷别是以为自己什么都不说,就能蒙混过去吧?”   她淡笑着,仿佛一点儿也不着急。   “我还真想看看,嬷嬷的心肠是不是也能跟骨头一样的硬。”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稚童脆嫩的声音响起:“你不是说带我来找我阿婆吗?怎么还没见到她?我都困了!”   胡嬷嬷听到这个声音,瞬间激动起来。   这是她小孙儿!   沈如娇竟然把他给带来了!   胡嬷嬷一激动,肋骨断开的地方一阵锐痛,她吸着气骂道:“你怎能如此歹毒?!”   “嬷嬷,你若还不说实话,你的小孙子便只有两条路可走了。”   沈如娇缓缓起身,白色狐狸皮随着她莲步轻移,泛着华光。   “这第一条,便是送到云州。嬷嬷从云州出来,想必应该知道,云州盛产瘦马跟清倌儿。嬷嬷的小孙子我瞧着模样还算周正,虽然当不了红牌卖个好价钱,可伺候个万千人,混口饭吃还是使得的。”   胡嬷嬷一下子握紧了椅子的把手。   沈如娇接着道:“不过,那样的话嬷嬷这辈子可就再也见不着小孙子了。从此天各一方,岂不是牵肠挂肚?当真是人间惨事。   “第二条么,倒是离嬷嬷更近一些。近日太子回京,身边没多少可用之人,不如就将嬷嬷的小孙子净了身,送到东宫去,日后你们祖孙总有能见着面的时候。”   “嬷嬷,既然你不愿开口,那可要想好了,给小孙子选哪一条路?”   胡嬷嬷怒目而视恨不能生吞了沈如娇,最后颓然地落回了椅子里。   **   沈明煜中午吃了药睡下,一觉醒来,就听说妹妹让人围了二房和福寿堂,而且连沈府所有的门都严防死守,不准任何人出入。   他原以为,妹妹不过就是整治整治沈如梦。   直到听底下的人说,沈如娇还把胡嬷嬷给带走了,而且已经过了快两个时辰了,没见着把人给放出来,沈明煜才紧张起来。   赶紧往听雨阁来。   他刚一进到听雨阁里,就看到院子里摆着的行刑架。   上面还沾了血,此刻已经风干,成了暗红透黑的颜色。   “娇娇?!”沈明煜四下看了一眼,没见到胡嬷嬷,也没见到方才围在院子里行刑的护院们。   此刻的院子里只有沈如娇一人,连云锦云雀都不在,她正托着腮,不知想什么。   眼尾泛着红,一看便知是刚刚哭过。   “哥哥怎么来了?”   沈如娇一看到沈明煜,就想到这些年里哥哥的病总是反复不见好,都是因为被二房的人用萤石所害!   她看着哥哥苍白的脸色,心里头忍不住生疼。   见沈如娇眼眶微红,沈明煜原本焦急带着点儿急躁的情绪瞬间被化解,忙软言道:“我听说你把胡嬷嬷给抓了?你怎么都不跟我商量商量?”   沈如娇没回答他的话,而是心疼又埋怨地看着沈明煜道:“哥哥,你不也瞒着我中毒的事情?”   沈明煜一怔,道:“你都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   说着,沈明煜又微微拧眉,道:“不过眼下是说这个的时候,你今天叫人把府中上下都封了,是想要做什么?”   “想要做什么?”   沈如娇冷笑着看向二房和福寿堂的方向。   “自然是杀人偿命。” 第72章 真相   沈如娇让人围了沈家上下的事情, 传到东宫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穆衡听说沈如娇拿着胡嬷嬷的孙子威胁说要送来东宫给他当内侍的时候,笑了一声。   “她倒是会,拿孤当幌子去吓唬人。”   明明还在生他的气, 却还能捏着鼻子借他的势。   穆衡都能想得到,要是她拿着这事儿去问沈如娇,八成她会扬着下巴, 同他道:“民女自然是诚心诚意想给殿下送人伺候,怎能说是借殿下的势欺人?既然殿下不领情,那便算了。”   想到沈如娇的样子, 已经有几日没见到沈如娇的穆衡,嘴角不由地勾起。   来汇报的属下看到太子居然露出了笑容, 十分惊诧。   他跟了殿下这么多年, 殿下常年喜怒不形于色, 还是头一回见到殿下这样笑。   想到此前殿下为了救沈家大小姐,不惜以身犯险, 便知这位沈小姐在殿下心中所占的分量了。   “冯家这几日有什么动作?”   听到太子问话,暗卫忙收敛心神, 回道:“陛下下令彻查周之峁,冯笏清称病躲了几日,一直在销毁当年他从中运作的证据。而且这几日跟仁明殿频频通传信件, 看来冯老贼也觉出不好,正想法子跟那姓周的撇清关系。”   “你可有叫人把证据留好了?”   “属下已经让人将证据呈在御史陶悟的案头。”   穆衡满意地点点头。   陶悟乃是刚直不阿之人,甚至有些过分的轴。   若是他知道吏部尚书竟然敢仗着自己皇亲国戚的身份, 胆大妄为到买卖官职,暗中操控官员的任命,定会当朝弹劾冯笏清。   “行了,下去吧。”   穆衡继续翻看手里的几分关于明王近来在各州屯兵一事的密报。   暗卫应声退下, 刚要关门,穆衡又想起一事,吩咐道:“多派几个人去沈家守着,别让任何人走漏了风声,盯着明王府,有任何动静都立刻回来传信。”   “是,属下明白。”   **   此刻的沈府内部已是阴云密布。   下人们知道府上是要出大事了,还是要变天的那种大事,但都不敢言语。   尤其是福寿堂和二房的院子,起初还有人吵嚷着要出去。   二夫人姚氏身边的婢女樱桃更是带了几个下人,跟围住院子的护院冲撞起来。   护院出言警告说大小姐有命令,但凡有人硬闯,就地打死。   樱桃偏不信邪,嚷嚷着:“你动姑奶奶一下试试!”说完,撸着袖子便扑上去挠了护院的脸一下。   结果被脸上添了三条血道子的护院拎着脖子给当场拧断,连声惨叫都没有,直接毙命。   看到出了人命,众人这才意识到,大小姐是来真的,不是开玩笑。   二夫人因为看到这等凶残之状,被吓得晕了过去。   沈崇武则黑着脸,指着听雨阁的方向骂了半个时辰,可看到那群孔武有力的护院,除了生着闷气躲回了屋里,他也没有半点儿章法。   沈崇武的两个儿子吓得没了人形,抱在一起哭哭啼啼地发抖。   待在福寿堂的沈如梦,来回张望院门的方向。   距离胡嬷嬷被带走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人不但没回来,如今连点儿消息也打探不出来。   沈如梦来回踱步,一刻也停不下来。   仿佛只要她一停下来,紧张的情绪就会瞬间将她笼罩。   心尖上都在着火,却浑身冰凉。   她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   最后她实在是等不住,想了想,还是去了祖母的屋子里。   沈老夫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下人们都怕说了之后,会加重老夫人的病情。   倒是沈老夫人问过几回胡嬷嬷,都被婢女们用借口搪塞了。   沈如梦过来的时候脸色不好,沈老夫人只一眼就觉出了不对。   “梦儿,府上可是出了事?”   沈老夫人自从中风之后,整个人消瘦了一圈,眼眶深陷,如今虽然能坐起来,能说话,但说出来的话带着极重的气音,口齿也不甚清楚。   “祖母,大姐姐把咱们的院门给围了,还把胡嬷嬷给抓走了。梦儿不知她想做什么,梦儿怕极了!”   沈如梦进来之后便趴在沈老夫人的床前。   在她的认知里,祖母便是一家之主,沈如娇再如何放肆荒唐,也不可能会对祖母动手。   只要祖母护着她,她就能平安无事。   谁成想,她眼泪还挂在眼眶上,沈老夫人的脸色却变得极为恐怖,一口气险些没能上来。   “你说什么?她抓走了胡嬷嬷?!”   沈如梦不知为何祖母的表情看起来如此慌乱,整个人有些懵,眼泪挂在眼眶上,点头:“是……啊。胡嬷嬷被云雀带人给架着出了福寿堂,估计是被带去听雨阁了。”   坏了!   莫不是沈如娇知道什么了吧?!   沈老夫人的第一反应跟胡嬷嬷一模一样。   她心里头对这个孙女是有些怕的,尤其沈如娇直勾勾地用她那双眼睛盯着自己的时候,跟死去的大儿媳妇简直是一模一样!   沈老夫人甚至怀疑过,沈如娇在老大两口子死后性情大变,该不会是老大媳妇回来找她报仇了吧?   她让胡嬷嬷暗中做过几场驱鬼的法事,也没见什么作用。   于是只能每日带着护国寺求来的护身符,以免恶鬼缠身。   都已经过去三年多了,还以为这事已经彻底被掩了过去。   前段日子魏国夫人过来的时候还说,让她别这么仁慈。   早早除掉长房一双儿女,有她跟明王说项,不但沈崇武能早一日继承国公府的爵位,沈如梦也能有一门体面又富贵的婚事。   可今日……   沈老夫人让婢女扶她起来,沈如梦也忙搭了把手。   两人架着她到内室里,沈老夫人哆哆嗦嗦地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枚白色玉牌。   “快,快拿着这个玉牌,去找魏国夫人来!”   这是沈老夫人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只要求得魏国夫人出面,沈如娇定然不敢对她和二房的人怎么样!   却不想,沈如梦拿了玉牌后没动。   沈老夫人激动地推了她一把:“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啊!”   “沈如娇她把院子都围了,我,我压根出不去啊!”   原以为祖母能护着自己,可眼下看来,祖母比她还害怕的样子。   沈如梦彻底慌了神。   “你堂堂国公府四小姐,谁敢拦你?!无论如何都要出去,把人请过来,否则……”   “否则什么?祖母这又是要将谁请过来呀?”   沈老夫人的话没说完,就被突然出现的沈如娇给打断了。   见沈如娇出现,沈如梦被吓得一哆嗦,大约是怕到了极致,反倒生出一股子莫名的勇气来,怒气冲冲地冲着沈如娇嚷道:   “沈如娇!你是不是疯了,祖母的院子你也敢围!你简直是忤逆不孝!大逆不道!论罪当诛!”   沈如娇看都没看她,用极为平静的语调跟身后的几个人高马大的护院道:“先请咱们四小姐出去。”   沈如梦哪儿肯乖乖出去,吵嚷个不停,被云雀一个布团堵到了嘴巴里,布团还是胡嬷嬷用过的。   婢女和沈如梦都被护院给请了出去,房内只剩下了沈老夫人和沈如娇两个人。   方才,沈如娇撬开了胡嬷嬷的嘴巴。   终于得知了当年父母殒命七莲山的真相。   此事还得从沈崇文离家从军那会儿说起。   当年沈崇文因与父母的不睦,大吵了一架之后离家从军。   给沈老爷子气得不轻,直接病倒了。   那时候沈老夫人就觉得大儿子不孝顺,脾气性子都不随自己,也不像丈夫。   加上小儿子沈崇武又是个嘴甜会来事的,沈老夫人也就权当大儿子死在了外面。   没想到,大儿子出去了几年,回来之后竟然因为军功得了爵位。   不过沈老爷子当年一病伤了元气,后来惦念儿子让人找了几回都没找到,便生了心病。   不到五十人就走了。   若不是这沈老爷子走得早,沈崇文这个大儿子得了军功,又光耀了门楣,该是件天大的喜事。当焚香祭祖,告慰亡夫和沈家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   可沈老太太总觉得自己丈夫的死都是被沈崇文忤逆给气死的。   因此听说沈崇文不但活着,还立了军功回来时,心里头不但没有高兴,还生出了几分怨怼。   尤其是看到沈崇文风风光光地骑着马,身后还有好些个侍从仆役,威威风风的样子,更是不满。   她的小儿子成日里承欢膝下,懂事又孝顺,偏就老天不开眼,家里头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远没有老爷子在的时候过的富裕。   这段日子小儿子为了货款的事情,愁得人都瘦了一圈!   而大儿子这个不孝的逆子,反倒是过得顺风顺水,大有平步青云之势。   当真是没有天理!   沈老夫人心里有怨,对沈崇文就没什么好脸色。   而沈崇文在外征战的这几年,经历了不少生死,对于爹娘也少了从前的不理解和埋怨。此次回来也是希望能将父母接到京中享福,他也能好好尽尽孝心。   却不想,回来之后,只看到父亲的牌位。   加上沈老夫人字字句句说沈老爷子就是被沈崇文离家出走给气死的,沈崇武也没少添油加醋地往沈崇文的头上扣屎盆子。   沈崇文心中愧疚更甚。   在祠堂里头生生跪了一夜。   连带着沈老夫人那些个无理的要求都同意了下来,带着相干的、不相干的一堆亲戚回了京城。   可即便如此,沈老夫人对沈崇文仍是不满。   还是她的妯娌魏江氏劝她。   “老大能活着回来,准是上天也看不过去他对你们不孝,让老大回来赎罪的。他今天挣下的这些个家业,还不都是补偿给你的?”   魏江氏这话,让沈老夫人的心思顿时活了。   没错,老大一个娇生惯养长大的郎君,怎地到了战场之上能处处化险为夷,还屡建军功。   定是老天怜她丧夫之痛,这才给了长子富贵,让她享福。   因此,沈老夫人打心眼儿里便觉得,长子的荣耀是老天赏给沈家的,不是给他沈崇文的。   沈老夫人盘算着,让沈崇文娶她娘家的一个姑娘,好好管束管束,免得再生反骨。   却不想,儿子竟然早已娶妻生子!   无论是儿媳妇还是长子生的儿子,沈老夫人都不满意。   自从到了京城,沈国公府就再也没有安生过。   沈老夫人觉得儿子欠了自己的,就该偿还赔罪。   而沈崇文心中对母亲有愧,已是尽量满足她日渐无理的要求,但沈老夫人要他给家里那些个亲戚都按排吃上皇粮,他着实不能从命。   母子间的矛盾便再一次次争执中更加恶化。   每日里除了晨昏定省之外,沈崇文甚少去福寿堂。   便是去了,沈老太太也不给他什么好脸。   直到三年前,沈崇文打算请旨立世子,沈老夫人不同意,觉得沈明煜体弱多病,吃了这么多年的药也不见得好,难保哪日就没了。   于是,跟跟沈崇文提出,要让沈崇武的幼子过继道沈崇文的膝下,要立世子,就立老二的儿子。   沈崇文自是不能同意,母子二人争吵一番,不欢而散。   恰巧此时,明王又通过魏国夫人跟沈家二夫人传了几回话。   沈老夫人便起了杀心。   横竖,这国公府的爵位不会落到旁人头上。   给自己的小儿子,小儿子还知道孝顺自己。   哪里像长子这样的讨债鬼,整日里只会忤逆自己。   而长子的一双儿女也是随了长子,一个个反骨天生,尤其是那个沈如娇,平日里装得柔顺乖巧,可那双眼睛就跟狼崽子似的,回回过来请安,沈老夫人回回都觉得脊背发凉。   三年前中秋之前,沈崇文说要陪妻子一通回湖州给岳丈贺寿,这便是难得的杀机。   沈老夫人将张五叫到福寿堂里整整一个时辰。   给了他两个选择。   一个是去湖州的路上,让沈崇文夫妇死于意外。   另一个,便是张五的妻儿还有抚养他长大的兄长全都毙命。   张五跟了沈崇文半生,不愿背主,可也不能看着妻儿和当年拉扯他长大的兄长惨死。   极度痛苦的张五没有办法,最后,他选择了跟沈崇文夫妇一起赴死。 第73章 收拾   早在听说胡嬷嬷被沈如娇带走之时, 沈老夫人便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   此刻,沈老夫人看到沈如娇的带着狠戾之气的眼睛,便知道她已经知晓了当年的事情。   “沈如娇, 你莫不是忘了……我是你的亲祖母吧?你若敢杀我,敢杀你二叔,你也要受凌迟之刑!”   沈老夫人这句话说得艰难, 断断续续喘了好几回,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因为激动而高高扬起的声音甚至走了音调。   沈如娇全程没打断她, 就这么看着,随后笑了。   她来之前, 哥哥也曾劝过她——   “娇娇, 无论如何她都是你我的亲祖母。大兴以孝治国, 你要明白纸包不住火的道理。一旦你杀了她,被长公主的人知道, 就是太子殿下也难以保全你!   “退一万步说便是太子殿下保住了你,文官士子们的口诛笔伐亦是不见血的杀人刀!娇娇, 哥哥不是心软,哥哥是心疼你,不愿你背负这种名声和罪过。”   到福寿堂这边, 祖母也一副认定了沈如娇会要她命的架势。   沈如娇笑着摇摇头,怎么都觉得自己会这么冲动?   死?岂不是太便宜这些人?   吃喝穿用都是她父亲辛苦卖命换来的富贵,到头来, 居然人心不足蛇吞象,为了一个爵位,竟不惜下毒手杀害亲儿子,亲兄弟!   沈如娇下午已经痛哭过一回, 她难过的是父亲多年的忍让换来的却是亲生母亲和弟弟的设计毒杀。   此刻她看着年迈的、丑陋的沈老夫人,除了因为恨意而泛红的双眼,没有半点儿眼泪。   “祖母?一个让人杀自己亲儿子和儿媳妇的毒妇,也好意思提及‘祖母’二字?你哪来的脸面,还敢在我跟我哥哥的面前充当祖母这个身份?你这等蛇蝎心肠的女人,也配?”   她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丢在沈老夫人的面前。   “休书。”   沈如娇居高临下地看着因为半瘫站不起来,只能歪歪斜斜地靠在榻上的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怒目圆睁:“你有什么资格给我休书?!”   “我当然没有资格。不过,沈氏宗族的族老们还是有资格休了你的,魏氏!”   沈如娇笑眯眯地看着沈老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呼吸急促,胸口起起伏伏,显然是气得不轻,又怕得不行。   “族老们怎么可能听你一个黄毛丫头的话!”   “族老们不会听她一个黄毛丫头的话,总会听我这个沈国公的话吧?”   话音落下,沈明煜从门外进来,脸上寒冰一片,他已经许久没有踏足过福寿堂了。   此前在听雨阁的时候,听妹妹说要杀人偿命,沈明煜的心脏差点儿给吓得停顿当场。   后来听沈如娇说完全盘的打算之后,他才放下心来。   方才他去拜访了沈氏在京中的两位族老,当初因为沈崇文不愿给两位族老家的儿子安排官职,闹得几乎不来往。   自从沈崇文过世,沈如娇觉得父母之死有蹊跷开始,她就开始重访起这些在京中的沈氏族人。   不过就是花些银钱就能解决的事情,只有联络上沈氏宗族,她跟哥哥才不算是势单力薄。   所以每年逢年过节的时候,沈如娇都会以沈国公的名义,让人送年礼和银子回去云州。   三年下来,沈氏族人不少感念沈国公的好,觉得沈明煜比起他爹来更会做人。   因此沈明煜带着胡嬷嬷去了两位族老的家里,让胡嬷嬷把此前在沈如娇面前招认的供词又复述了一回。   亲母杀子这等耸人听闻的恶事,便是从前受过沈老夫人一点儿小恩小惠的沈氏族老也瞠目结舌!   因此,当沈明煜提出要沈氏宗族出面,给沈魏氏休书一封,再送去山上庵堂里关起来的时候,两位族老不但没有任何异议,反倒赞同得很。   毕竟,若沈家两兄妹真要计较起来,将亲祖母和亲二叔扭送入官府,少不得也是个杀头之罪。   这二人死不足惜。   但这样一来,沈家的名声可就彻底完了!   沈明煜提出的方法,正是对沈氏而言最好的方法。   沈明煜从族老那里回来,便直奔福寿堂了。   他心里头还是惦念,怕妹妹吃亏,更怕妹妹冲动。   一进来就听见沈魏氏尖锐的声音。   沈老夫人已然不是沈老夫人,如今这魏氏的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惊惧和焦灼:   “族老们怎么可能任由你们胡来?!我,我是你们亲祖母!为沈家生下两个儿子,谁能休我?!你们两个没人伦的畜生,我没早早弄死你们,真是悔不当初!咳咳咳……”   沈明煜冷哼一声:“两位族老愿意代我出面,亲自走一趟云州,不用半个月,你的休书就会呈放在沈氏一族的列祖列宗面前。你生下了两个儿子又如何?你害死承祖业的长子,便是十恶不赦的重罪,如今留你一命,已是我兄妹二人格外开恩,劝你莫要不知好歹。”   沈如娇原本还想来问一问,她这个祖母午夜梦回之时,可曾有过一星半点的愧疚之情?   可曾在夜深人静之时,对父亲和母亲有过悔愧之心?   现在看来,魏氏不但没有悔愧,反而气恼当初没有将她跟哥哥一并除去。   “魏氏,我留你一条命,不是因为我心软可怜你,而是要你日日夜夜在佛祖面前,为被你害死的沈氏夫妇、我们的爹娘双亲,祈福抄经。”   沈如娇的微笑带着狠绝:“你放心,我会让尹大夫继续为你医治,不会让你轻易死了的。只要你活着一日,便要在佛祖面前悔罪一日。但凡你心中敢对我爹娘有半分的不敬,死后必将下阿鼻地狱,受刀山火海之刑,遭九世为牲之苦!”   说完,沈如娇将云锦云雀叫了进来,让她们捏住魏氏的下巴,往她嘴巴里灌了一些迷药下去。   魏氏全然没力气挣扎,只能恨恨地瞪着沈如娇。   迷药灌进去不过两息,魏氏就陷入了沉睡,这药的药效能持续整整十二个时辰。   为的便是将人运走的时候,少些声响惹人注目。   沈如娇同云锦吩咐:“等明日一早,把人送到青云山的沈家的庵堂里。多派几个人看着,每日卯正起来,为我爹娘抄写往生的祝祷经文。抄不完不能吃饭更不能睡觉,衣食按照庵堂之中最莫等的下人来就行。”   **   沈如娇这一日情绪起伏太大,精神也耗损了不少,从内室出来的时候她腿不由地发软,整个人虚晃了一下,被云雀和云锦给扶住了。   “娇娇,你回去歇着吧。剩下的事情,交给哥哥就好。”   沈如娇摇头道:“不,除了魏氏这个罪魁祸首之外,沈崇武和姚氏也都是害死爹娘的凶手之一,我一个也不想放过。”   她朝沈明煜笑了笑:“哥哥放心,我没事。”   说着,沈如娇挺直了脊背,准备去二房所在的院子。   想起来,福寿堂里还有一只小蝼蚁。   这回白云山遇险,促使她跟太子赤诚相见的,可不就是她这位柔弱又乖巧,总讨祖母喜欢的四妹妹吗?   沈如娇让人把沈如梦带了出来。   沈如梦此刻已经吓坏了,看到沈如娇忙不迭地讨饶:“大姐姐,我知错了,你就饶了我吧?我以后一定对你唯首是瞻,大姐姐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你能饶了我!”   “是吗?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沈如梦见沈如娇似有松口之意,满脸喜色地点头:“只要大姐姐你说,我一定做!”   沈如娇笑道:“那好,我要你去死,你此刻便去吧。云锦,松开她。”   沈如梦如遭雷击一般,脸上方才扬起的笑直接凝固住,不住地往下掉,被钳制她的婢女们松开的时候还向前踉跄了半步。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如娇:“你说什么?”   “你不是说,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吗?我说的很清楚了,我要你去死,不拘你是投井还是上吊。”   沈如梦看到沈如娇脸上冰冷如霜,知她不是说笑,是真的想要自己的命。   沈如梦心慌意乱,腿下一软直接跪倒在沈如娇的面前,拉住她的裙角哭喊:“大姐姐!你就饶了我吧!只要你饶我一命,真的要我做什么都行!我给你银子,对了,我那儿还有好几匹香云锦,我都给你,求求你了!留我一命吧!”   “呵,香云锦,冯馨缈给你的吧?”   沈如娇一脚踢开沈如梦拉扯自己的那只手,嫌恶道:“沈如梦,你同冯馨缈狼狈为奸,想要毁我清白、害我性命的时候,可曾想过下场?如今你哪儿来的勇气跟我讨饶?香云锦这种东西,你觉得我稀罕吗?”   见沈如娇不为所动,沈如梦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去求沈明煜。   “大哥哥!大哥哥!你小时候病重的时候,我娘可是照顾过你的!你不能这般忘恩负义吧?!”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提起沈明煜的病来,沈明煜和沈如娇两个人都是脸色一沉。   “你想怎么处理她?”沈明煜问道妹妹。   他知道,沈如娇方才那话不过是吓唬沈如梦的。   沈如娇冷着脸看着地上鼻涕眼泪糊了满脸的沈如梦,勾了勾唇角。   “在见着她之前,我想的是让人把她送去庄子里,随便许配个管事。现在想想,未免太便宜她了。送回云州去吧,交由沈氏族长发落。顺便将沈四姑娘做下的好事一一告知族长和各位族老。”   沈如梦与外人勾结意图谋害长姐,若沈如娇当真失了清白,到时候定会被大肆传扬。到时候沈氏一族肯定都会受到牵连。   不但京城沈家的姑娘们不好婚嫁,云州再远,消息也有传过去的一天,耽误的可不是一两家人。   送回云州,族长跟沈如梦可没什么交情,定会为了沈家姑娘的名声,以族规处置,直接沉塘。   如此一来,既能一解沈如娇心头之恨,也不必脏了自己的手。   沈如梦脸上彻底没了血色。   回过神来愤恨交加,直接破口大骂起来,被云雀又拿着布团给堵了嘴,满口的污言秽语直接堵回了肚子里去。   沈如娇快刀斩乱麻一般处理完了福寿堂的事情,带着人直奔二房。   沈崇武正好闷了一下午的气,一见到沈如娇和沈明煜两兄妹,二叔的谱就先摆了起来。   但还顾忌上回在福寿堂被穆衡拧了胳膊,到底没敢太过分,一通吆五喝六,伸手指着沈如娇的鼻子,让她赶紧把围着他院子的人给撤了。   沈崇武的手还没点到沈如娇面前,就被沈如娇身后的护院一个抓拧,当即卸掉了沈崇武的一条胳膊。   他这个胳膊之前被穆衡拧过一回,还没养利索,又被狠拧。   惨叫声一下子响彻整个院落。   姚氏刚醒过来,就听到丈夫的惨叫声,慌忙地问出了什么事情。   听说沈如娇带着人来了,还把二爷的胳膊给拧断了!   姚氏慌慌张张地从床上爬起来,鞋都没穿好,沈如娇带着两个护院直接闯了进来。   二话不说,就将姚氏给捆了。   “沈如娇!你疯了不成?!我可是你二婶!”姚氏瞪着一双眼睛,又叫又骂,想让丈夫来救自己。   被推搡着从屋里出来,姚氏看到跟自己一样被五花大绑起来的沈崇武和她的两个儿子,就知道完了。   “娇娇啊……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嘛?为何要这般大动干戈?可是如梦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还是你二叔?你大人大量,不要跟他们一般计较啊……”   姚氏知道眼下不能来硬的,忙缓了脸色,言语上也万分客气。   沈如娇冷笑。   “姚氏,你说错了,我跟我哥和你们这一窝子鼠辈可不是一家人。   “这些年里,你与沈崇武还有魏氏,吃我父亲穿我父亲,事事所靠皆是我父亲以血汗立下的赫赫军功。   “然而你们却不知足,惦记着我父亲的爵位,惦记我母亲苦心经营留下的家产。   “甚至处心积虑,以萤石害我哥哥的性命。   “狼心狗肺如你们,世间罕见!   “如今魏氏,也就是你的婆母,已经被沈氏一族休了。至于沈崇武,也因为谋害长兄长嫂以及亲侄儿,被沈氏一族除了名。   “于情,我跟哥哥从来没得过你跟沈崇武半点儿长辈之爱。于理,沈崇武已经被沈氏宗族除名。   “算哪门子的一家人。”   说完,沈如娇让人给二房一家子塞了布团,又拿了几张卖身契出来,让二房的人挨个在卖身契上按了指印。   从此之后沈崇武一家人,便成了沈家的下奴。   按完手印后,二房一家就被关起来,只等明日一早,城门一开就立刻拉到田庄上去。   此后只能以家奴的身份,耕田挑粪,受鞭打之苦。   沈如娇不想要沈崇武一家人的性命。   死是这世上最便宜的事情了。   他们在沈家享了多久的福,就得在田庄里全都偿还回来。   只有让沈崇武一家子,在田庄里做最脏最累的活儿,每日里吃着酸臭的饭食,过得猪狗不如,她心里才能好过那么一点点。   二房一家子没想到沈如娇当真半点儿情面都不讲,沈崇武的两个儿子还想闹一闹,挣扎一番,但两个成日里养尊处优的少爷,哪里是护院的对手,一人一下,也跟他们爹一样,被卸掉了胳膊。   “小姐,那福寿堂还有这里的下人怎么处置?”   云锦拿着从管家哪里要来的花名册,上面都是二房和福寿堂的人。   她看着院子里战战兢兢的这些下人,留用是肯定不能留用的,这些都是姚氏买回来的,自来都是跟二房一条心。   平日里也没少恶心她们家小姐。   可要是就这么放出去了,人多嘴杂,难免会说出去什么不该说的,到时候添油加醋一番,只怕小姐和国公爷的名声又要添一笔恶名。   二房的下人们一个个地看着大小姐和国公爷瑟瑟发抖,他们都是最卑贱的下奴,要死要活都是主家一句话的事情。   也不知谁先跪了下来,顿时一院子的下人全都跪下求饶。   “大小姐!国公爷!我们只是下人,平日里也只是听主子的吩咐办事,您们高抬贵手,放了咱们吧!”   “大小姐!我往日里对您不敬我该死,我这就抽自己,您大人大量,别跟我们这群下奴一般计较!”   “求求您了大小姐!求求您了国公爷!”   沈如娇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找个信得过的牙婆上们,带去边城卖给北嶂人为奴。”   “是,小姐放心,一定处理得干干净净。” 第74章 讨饶   从封门到处理完所有事, 用了整整两日。   第二日天还未亮,封闭了一天一夜的沈家,侧门出来了三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 一路疾驰出了城。   一辆向东,直奔云州方向而行。   一辆向南,去往南边的沈家供养的庵堂。   最后一辆往西, 那里便是沈家田庄的方向。   早膳用完,云锦让人找来的牙婆就登了门。   一下子发卖二十几号人,必然会引起旁人瞩目, 惹些非议出来。   因此云锦让那牙婆带了十几个小丫头过来,正好沈家也需要填补一些新的人手。   篷车将小丫头带进门, 再将十几二十号已经毒哑了的下奴带出来, 跟另外三十多个被主家发卖的下奴一并送往北边, 卖与北嶂人为奴。   福寿堂和二房的人都处理完,沈如娇准备让人来把这两处院子全都拆了, 推翻重建。   云雀先带了几个人来归置,将这两个院子里面的被褥衣服一律拿去烧了个干净。   而珍玩古董、首饰银子则统统归入库房。   云雀亲自清点了一番之后, 不由地咋舌。   当年老国公在的时候,福寿堂和二房真没少捞东西。   福寿堂的库房里头,光是玉料就整理出来整整五个匣子!   每一件拿出来, 都价值上千两。   其中有块极为通透的绿翡翠,大小足以打一整套的首饰,少不得也要万两以上。   更不必说金器、玛瑙, 还有老国公当年从东海带回来的珍珠。   这些物件,从沈如梦的房间里也搜出不少。   可见平日里,魏氏没少给沈如梦东西。   “这些都是咱们老国公孝敬的,那魏氏倒好, 无论是逢年过节还是国公爷跟小姐生辰,都不见从她手指缝里漏出一星半点儿给先国公的亲生儿女,倒是给二房的人大方!”   云雀回来跟沈如娇汇报的时候,还愤恨难平。   二房和福寿堂的银子倒是没多少,加起来不过才三万两。   可那些个金银玉器,加在一起起码能换二十万两!   这钱拿去给阿猫阿狗,都能换来它们摇摇尾巴示个好,哪像二房和魏氏这般,忘恩负义!   “魏氏这些年倒还算是节省,能留下这些东西算是不错了。沈崇武那个败家的,我还记得,当年他从爹爹那里讨了一整套的黄玉茶具,此次清点的时候你可看见了?”   云雀摇头:“没瞧见,别说黄玉茶具了,奴婢都还记得,有一回老国公身上的一枚上好的白玉佩,夫人才给他挂上两日,就被沈崇武给要了去,奴婢方才去清点的时候特地找了一遍,早没了踪影!”   沈如娇冷笑一声:“能找着就有鬼了,自然是早被他给拿去贱卖了,换来的银子去喝花酒,跟那些个狐朋狗友们挥霍没了。”   她翻看了云雀拿来的账簿,好在姚氏手里头的嫁妆,还能填补一二。   不算太亏。   “让人去给庄子管事递个话,就说我的意思,沈崇武这些年来挥霍了沈家不少的家产,每日需比旁人多做一倍的活儿。至于他那两个儿子,每人每日只能给一顿饭,直到他们一家人偿还了所有欠我的银子之前,吊着他们一口气,务必不能轻轻松松地就死了。”   云雀立即高兴地一笑:“我这就去!”   新买进来的婢女,沈如娇让云雀去调/教她们。   而留下的来的沈家旧人们,沈如娇让管家全都叫了来。   “留下来的,都是我和国公爷信任之人。望你们莫要辜负了我和国公爷的信任。一旦被我知道你背主忘义,轻则发卖北嶂为奴,重则直接处死。”   沈如娇眼风缓缓扫过众人。   “记住了吗?”   “大小姐放心,我等定不辜负大小姐和国公爷的信任!”   沈如娇满意地笑笑:“如此甚好。”   ***   忙忙碌碌到半夜,沈如娇才沐浴一番,回到床上,都累得抬不起眼皮来,却怎么也睡不着。   想着父亲和母亲,想着这些年受过的委屈。   如今大仇报了一半,并没有丝毫的喜悦和痛快。   反倒更加沮丧。   父亲这些年对魏氏忍让再三,一直认为自己当年离家与沈老太爷一番争吵,才导致沈老太爷的离世。   可再沈如娇看来,这不过就是魏氏和沈崇武控制父亲,讨要好处的借口罢了。   逝者已逝,谁又能证明祖父的死,到底是因为什么。   沈如娇心焦气躁地在床上翻来覆去,突然听见窗户有响动。   上回在法如寺受了一回惊吓,她睡觉便格外惊醒,一丁点儿细微的响动都叫她心神难宁。   沈如娇从枕下摸出防身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屏息凝神,听到床前的帘子被掀开的那瞬间,一刀刺了出去。   “娇娇,是我!”   穆衡一偏头闪过沈如娇刺过来的匕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看到她惊恐的眼神,忙道:“别怕。”   沈如娇惊魂未定半天,看清了眼前人是穆衡后,高高悬起的心方落回肚子里去。   下一瞬,心中复又腾起一丝怒气。   她愤愤地瞪着穆衡:“太子殿下何时学做了梁上君子?不请自来。三更半夜翻入闺阁女子的房中,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穆衡被沈如娇骂了也不恼,反倒带着几分笑和宠溺道:“娇娇骂的是,吓着你是我的不对,不过我是回来探望妻子,又怎能说是梁上君子?”   沈如娇全然没想到堂堂太子殿下还能如此狡辩,瞠目结舌一时间竟没反驳。   外间的云锦听到动静忙掀了帘子进来,一进来就看到小姐握着匕首,而姑爷正握着小姐的手。   “小姐!姑爷!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她一时没去想姑爷为何会在小姐的房里,但匕首寒光森森实在是吓人,她有些拿不准到底是要先叫人进来,还是先冲上去帮小姐推开姑爷。   云锦这一打断,穆衡趁势直接将沈如娇手上的匕首卸掉,匕首咣当一声落地,让沈如娇和云锦两个人都回了神。   “你先出去。”沈如娇冷静下来后,想到穆衡太子的身份恐怕还需要遮掩,便让云锦先出去。   云锦却有些犹豫:“小姐……”   “没事,你出去,方才只是一场误会。你放心,我跟姑爷怎么会动手。”   沈如娇脸上露出笑容想让云锦安心,但手上还是暗暗使力,想要从穆衡的手掌中脱离出来。   云锦应了声是,走前还小跑着进来把掉在地上的匕首捡起来带走。   不知为何,她莫名有种信任,觉得姑爷不会伤害小姐。   但毕竟刀剑无眼,若是不小心伤到了小姐可怎么办?   云锦退下之后,沈如娇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收了回去。   “殿下,放手。”   穆衡不但没有放开握着沈如娇的手,反而一扯,将她整个人从床上拉了过来。   沈如娇也没想到,这男人居然有这么大的气力,将她直接拉了起来,连挣扎都来不及,她就被穆衡紧紧圈进了怀里。   “不放。”   穆衡的唇贴在沈如娇的耳边,微热的气息打在沈如娇的耳畔,让她不由地起了一层战栗。   “你放开我!”   沈如娇有些控制不住身体所自然而然生出的反应,心里更加恼怒,用力地用肩膀去顶穆衡的胸膛,想要将他顶开。   然而穆衡却跟一座山似的,牢牢将沈如娇箍在怀里。   沈如娇气急了,直接一口咬在他的手上。   直到口腔里盈满了血腥味,她才松口,就看到穆衡手腕上一排清晰见血的牙印。   发泄完了怒气,沈如娇平静下来之后,意识到她咬伤了太子。   不禁又开始后悔起来。   见沈如娇脸上生出的几分懊恼之情,穆衡将衣袖拉下,遮盖住牙印,依旧是软声哄道:“没事的娇娇,不疼。只要你能消气,再多咬几口也使得。”   穆衡这段日子一直在想,要怎么哄沈如娇。   可无论是哪本书里,都没有写该如何哄女人。   今日韩观主入宫来,跟他讲经的时候,穆衡忍不住问了一嘴。   本也没报多大希望,毕竟一个年过半百的方外之人,如何能知道哄人,还是哄女人的技巧。   却不想,韩观主却道:“此事有何难?无非二字,脸皮厚,万事可解。”   穆衡看着他半晌:“观主,是三个字。”   “哎,这不重要。”韩观主捻着胡子,笑眯眯地看着穆衡,“殿下是在苦恼,如何哄沈家的那位大小姐吧?”   穆衡被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人调侃,粘着胡子下面的脸忍不住泛红。   韩观主之前就奇怪,他这个徒弟,从小就是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不见什么情绪,也不见对什么人或物有偏好之情。   正直精力旺盛的年纪,偶尔有民间女子来观中祈福进香,穆衡可从未对谁多瞧两眼。   心里头除了早日回到京中,拿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之外,称得上是心无旁骛。   更别说多管闲事,在乎旁人的死活了。   此次却托了他亲自去为那位沈国公诊病,这就叫韩观主稀奇得狠了。   到了京城之后,听闻沈家的那位大小姐美艳无双,又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两个月前招赘了一名下奴为夫,那个下奴正是他的好徒弟,太子穆衡。   韩观主心中就有了数了。   如今看到徒弟愁眉不展的模样,便猜到,此前徒弟跟人家姑娘成婚的时候压根没说实话。   如今真相大白了,姑娘不乐意了。   “你就记住了,想要早日把人沈大小姐给哄好了,就一定得脸皮要厚,任打任骂别还嘴,还能生你气,能打你骂你,说明心里头有你。若连看你一眼都懒得,那才是真回天乏术,哭都来不及,明白吗?”   穆衡也没别的办法,死马权当活马医了。   因此,他今晚过来,便是厚着脸皮,任由沈如娇打骂的。 第75章 药丸   沈如娇被穆衡这幅任打任骂的态度弄得没了脾气。   如今他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不是那个要她庇护宠爱的下奴阿九了。   可穆衡在她面前的样子,仍然与过去当她的阿九时没什么不同,反而姿态摆得更低。   这几日她闲暇之时, 偶然回神,总算是明白了为何起初阿九明明已经动情起兴,却仍不愿与她圆房。   从最初的震惊和震怒之中脱离出来之后, 沈如娇更气的还是自己。   其实有好几回,她也隐约察觉到了几分端倪。   只不过她内心里更愿意去相信阿九,因此从未深究。   沈如娇不可能真的打骂太子穆衡, 可心里头的气又无处可去,只能在言语之上撒点儿气。   “殿下乃千金之躯, 何时学得这般厚颜无耻?”   “我在夫人面前就只是那个任由夫人处置的阿九, 只要能让夫人理我一回, 就是再厚颜无耻一些,又何妨?”   沈如娇气结:“谁是你夫人?难不成殿下还要昭告世人, 你曾入赘我沈家吗?”   穆衡还真的一句接一句地接沈如娇的话:“将来我恢复真面目之时,世人自然会知晓我曾是夫人裙下之臣。”   “裙下之臣”这四个字让沈如娇顿时红了脸, 气恼地啐了一句:“殿下说这些孟浪之言,可还要脸?”   穆衡听到沈如娇语气中的无奈,更觉得她可爱, 忍不住笑道:“只要夫人不生我气,这脸不要也罢。”   “你先放开我。”沈如娇知道,穆衡这回是有备而来, 甭管她怎么说他,他都不会生气也不会因为恼羞成怒而离开。   于是,她也软了语气:“殿下总不至于这一晚上都这样抱着我吧?”   “你叫我一声夫君,我就放开。”   沈如娇咬了咬牙, 她怎么从前不知,穆衡还有这样无耻的一面。   沈如娇就是不肯认输,但也实在无法和他在力气上抗衡,只能说:“你先放开,放开我就叫。”   穆衡知道,不能逼沈如娇太过,依言先放开了她。   一得到自由,沈如娇立即扭身用被子把自己牢牢裹住,瞪着穆衡:“ 夜已经很深了,殿下也该回东宫了吧?”   穆衡早就料到沈如娇定会耍赖,要她再叫一回夫君不是什么太容易的事情。   他笑了笑,道:“无妨,宫里自有代替我的人,这几日那代替我的‘太子’都与韩观主学经论道,不会有人取打扰的。夫人尽可放心,为夫这几日都会陪着你。”   说完,他直接解开了腰带。   沈如娇见他开始宽衣解带,惊讶又紧张地瞪圆了眼睛:“你脱衣服做什么?!”   “夫人方才不是说夜已深?你我该早些安寝才是。”   穆衡说得理所当然,三两下除了外衣,只穿了中衣直接掀开被子,利索地上床。   沈如娇被他逼迫地往床角缩了缩。   穆衡捞了她一把,把她捞回来,原想钻进被窝跟沈如娇同眠,可沈如娇把被子攥得死紧,压根抽不出来。   沈如娇见他这样无赖,直接转身背对着他,不想搭理。   穆衡伸手轻轻推了推沈如娇,语气里满是讨饶。   “娇娇,我冷。”   沈如娇闭着眼道:“东宫有的是锦被!还有无数美人给你暖床呢,你回去便是!”   “可我想给夫人暖床。”   沈如娇睁开眼:“……”   我方才听到了什么?   她闷了半天,身后的穆衡没再开口,忍不住转过头,就看到身后的穆衡正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一副好似被她欺负了的模样。   沈如娇更气了,暗暗咬牙,她真是低估了穆衡厚颜无耻的程度。   恼羞成怒之时,沈如娇抬起一只脚来踹他。   结果脚刚一踹出去,就被穆衡握住直接拉到他的衣襟里。   沈如娇有些微凉的脚心贴住穆衡的皮肤上,微烫的温度让沈如娇心里一惊,就要将脚缩回来。   穆衡握住她的脚踝没松手,趁势将自己的两条腿塞进了沈如娇的被子里面。   “我给夫人暖脚。”   因为习过几招花拳绣腿,沈如娇的气力比起寻常闺阁女子而言要大的多,可在穆衡面前,依旧毫无招架之力。   穆衡的腿伸到被窝里之后,剩下的防线便一溃千里。   沈如娇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得,不过眨眨眼的工夫,她就已经被穆衡抱在怀里。   离得近了,沈如娇也看清了。   穆衡身上穿的,还是她给做的那身中衣。   本来就没剩下多少气的沈如娇,看到这身中衣,心里难免发软。   “殿下回到东宫,难不成都没人给做新衣裳吗?”   穆衡亲了亲沈如娇的头顶:“不及夫人做的合身,也不及夫人做的暖和。”   沈如娇嘴角扬了一下,有一丝笑意在面庞上流转,可随即又立刻压下来:“一件中衣有什么暖和不暖和的,胡说八道。”   “夫人给我做的中衣,满怀爱意,便是数九寒天只穿着它,也不觉寒冷。”   这话越发听不得了。   沈如娇推了他一下:“我怎么从前不知,你还有这般油嘴滑舌的时候?”   穆衡心说,还不是为了哄夫人开心?   不过韩观主倒真说着了,只要他能厚着脸皮往沈如娇跟前凑,还真能让沈如娇快些消气。   这几日,他暗中来过几回沈府,只敢远远地看一眼沈如娇,不敢现身。   生怕她看到自己之后又要生气。   独自回到东宫,面对诺大冷清的宫殿,穆衡几乎夜夜失眠,沈如娇的馨香和柔软魂牵梦绕令他夜不能寐。   今晚,美人重新入怀,穆衡闻着沈如娇身上传来的甜香之气,难得地生出几分倦意来。   沈如娇悄悄抬起头,看到穆衡眼下带着青色,可见这些日子他全然没有睡好。   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没睡好。   想起自己床头的匣子里放了安神的药丸。   沈如娇想了半天,觉得太子的敌人跟她的仇人都是明王穆珏,如今她们也算是一个阵营的人。   她是顾念大局之人,自然不能见太子神思倦怠而无视。   沈如娇跟自己天人交战一番,准备起来去找安神药。   她刚一动,浅眠的穆衡立刻醒了过来,将沈如娇搂紧。   “娇娇,别闹,你就让我抱一抱,我已经三日没怎么睡过了。”   这话说得沈如娇气恼又心疼。   没好气地拍了穆衡一巴掌:“起来,我去给你拿安神丸。”   穆衡闻言立刻睁开眼睛,露出开心的笑容:“娇娇,你心疼我。”   沈如娇顿时恼羞成怒:“我怕你死了没人帮我报仇!”   “娇娇。”   穆衡一双眼睛泛着光,看着沈如娇道:“你放心,我一定会亲手帮你报仇。”   沈如娇手指微微蜷缩,想到父母的惨死,她看着穆衡道:“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沈如娇一字一句地:“我要亲手杀了明王。”   穆衡极尽温柔地看着她道:“好。”   大约是穆衡的眼神似水如雾,让沈如娇不敢深望,她又缩回了被子里,闷声道:“安神丸就在床头的匣子里,白色的瓷瓶就是,你吃了好好安睡,我还等你帮我报仇呢。”   说完她扭过身去,轻轻按了按心口,左胸口之下的心脏跳得飞快。   沈如娇也不知她此刻对穆衡是个什么情绪。   说气也不是很气,可要说接纳……   对方是当朝太子,将来便是一国之君。   身侧又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   便是穆衡真如他说的那样,力排众议迎娶她为正妻。   往后呢?   会不会有朝一日,觉得她没能给与她妻族的助力?   又或者,面对日益充盈的后宫,她真能咽得下酸楚痛苦,与旁人共侍一夫?   不同于情绪焦灼的沈如娇,心情极好的穆衡打开木匣,一眼就看到最上面的白色瓷瓶,想也没想就直接倒出一粒服下。   随后从后面揽住满心烦恼的沈如娇。   不知沈如娇用的是什么发油,发丝里带着一股甜香,穆衡忍不住凑在沈如娇的后脖颈细细嗅闻。   手臂环在沈如娇的纤腰之上,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沈如娇正正好好被穆衡给卡了个正着。   沈如娇正烦着呢,突然感觉后腰之下有异样。   她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可是她熟悉的暗器在悄然变化。   “穆衡?!”   穆衡也是没想到,他只是闻了闻沈如娇发丝间的香气,怎么就……   沈如娇又气又羞,迅速地弹开,再度把被子扯走将自己裹住,然后一脸警惕地瞪着穆衡,警告道:“你休想!”   穆衡:“……”   我要说我来之前真没想过这事,你信吗?   “娇娇,你别误会……我……”穆衡发现自己体内的躁动来势汹汹非比寻常。   他方才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几乎要失去理智。   若继续跟沈如娇在一起,他怕自己会做出不知什么样可怕的事情出来。   穆衡踉跄着下了床。   沈如娇见他似乎要出去,急道:“你要去哪儿?!”   穆衡呼吸急促,露出一丝苦笑道:“娇娇,我真的没想对你做什么,只是我似乎有些控制不住我自己……我要出去解决一下,否则我肯定会伤了你。”   沈如娇脑中电光闪过,心里念了一声不好。   她赶紧翻身去拉开床头的匣子,就看到里面最上面的白色瓷瓶。   那是……   沈如娇脸上一瞬间变换了几种颜色,她居然忘了这个东西!   穆衡吃的不是什么安神丸,而是之前她去逛青楼的时候带回来的能帮她圆房的□□!   沈如娇眼前黑了黑,连忙叫住要开门出去的穆衡。   “等等!你回来!”   她仍记得,当初那老鸨跟她说过的话。   “这玩意,只要吃下去,甭管什么三贞九烈都能化成绕指柔,小娘子尽管放心大胆地去试一试,不榨干他,老娘的脑袋拿给你当球踢!”   也就是说,若穆衡出去,定要与旁人交欢才能平息。   一想到穆衡跟别的女人颠鸾倒凤的场景,沈如娇牙根疼。   “娇娇……”   穆衡扶在门上的手指因为用力,指结之处一片青白。   他现在只是看沈如娇一眼,都要压抑不住内心汹涌澎湃的欲望,尤其他与沈如娇前些日子才刚刚有了肌肤之亲,正是食髓知味。   比起从前来说,煎熬的程度多了几倍不止。   沈如娇看他忍的眼睛都红了,仍不肯过来,直接跳下床走到穆衡面前,握住他的暗器。   穆衡本就胀痛难忍,被沈如娇这么一握几乎失控,低声吼道:“娇娇,别闹,我真的会控制不住!”   “我此前听说,似乎你们男人都是用这个法子解决。”   沈如娇顿了顿,脸红的要滴血:“你我都是一个阵营里的人,我帮你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时间临时调整为上午九点,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哈· 第76章 伺候   “我帮你便是。”   看见沈如娇脸色绯红地说完这话, 穆衡彻底失控了。   她原本是不想看穆衡太痛苦,更不想让他跟旁的女人去做那事。   亲手帮着穆衡纾解算是两全之策。   可此刻穆衡本就是凭着一丝意志勉强维持着理智。   沈如娇这话直接在本就烈火熊熊的内心里添了一把干柴和滚油,直接将那一丝脆弱的理智彻底烧断。   她话音刚落, 就被红着眼的穆衡直接打横抱起,大步跨到床前。   此刻,穆衡体内被汹涌成灾的烈焰焚烧着, 那花楼的情药发作的迅猛,诚如老鸨所言,再三贞九烈之圣人, 也要屈服在本能之下。   何况穆衡这种本就心有旁骛,想要一亲芳泽的俗世之人。   饶是清心灭欲的经文, 此刻也一并在他脑中被焚烧成灰。   灰烬随着金红色的火焰扬起, 慢慢变成人形, 变成沈如娇的模样。   这一次全然没有在山洞时的小心翼翼。   穆衡宛若一匹怎么也吃不饱的饿狼,恨不能将沈如娇拆骨入腹似的, 狠命折腾。   沈如娇也红了眼,不知那药到底是什么制成, 竟然如此烈性。   让原本温润如玉一般的穆衡撕开了斯文的表象,如凶兽如悍匪,把她折腾得死去活来, 雪缎似的肌肤之上落下红梅无数。   原以为穆衡纾解过一回就能好了。   却不想,上回折腾许久的烈驹驰明明已经骋过一回竟还不肯善罢甘休,仍在山谷之间却又扬头嘶鸣来。   沈如娇一脸惊恐地瞪着穆衡, 难以置信。   “穆衡!你差不多一点!”   沈如娇后悔了,她就不该心软!   此刻的穆衡就是个满脑子只剩下本能的野兽,烙铁似的缠着她。   沈如娇整个人昏昏沉沉犹如在云端,纤腰如细枝, 弯折的不似人形,几乎要散架。   她几次讨饶,都没能让穆衡停下来。   床榻之间,辗转半宿。   沈如娇活生生地累到昏睡过去,连水都没叫。   被迫听了一晚上房的云锦在外面也一脸羞红。   小姐和姑爷……   这算是和好了吧?   第二日清晨,沈如娇从昏睡中先醒了过来。   浑身酸痛不说,才动了一下,清晰地异物感让她想起昨夜之事。   更荒唐的是穆衡牵了她一晚上?!   沈如娇羞恼不已。   她略微一动,穆衡也跟着醒了。   “娇娇。”   穆衡昨夜也不知何时睡着的,此刻醒来,只觉得体内药效似有残存,不过一睁眼就再度精神起来。   他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喑哑!   让沈如娇恨得牙痒,想让他赶紧滚出去,可才略略一动她自己又难受的紧。   “娇娇,你别动,让我来。”   穆衡此刻已经全然清醒过来,昨晚胡闹了一整夜,他虽然仍有精力,可到底还是怕折腾太过,伤了沈如娇。   穆衡慢慢地挪动,沈如娇却因为他的动作神色一紧,指尖也不由地攥紧了锦被。   昨晚上穆衡自己舒坦了一晚上,没道理她就要忍着。   既然已经做了,还不如索性图个痛快。   花楼里头小倌还要花银钱才能享用。   穆衡可是太子,这世间又有几个女人能睡过太子殿下?   如此一想,沈如娇心一横,向后靠了过去。   昨夜是穆衡摁着沈如娇折腾,今晨便成了沈如娇拉着穆衡胡来。   穆衡原本今日还约了顾知涧等人见面,此刻也顾不上了。   昨夜被药物催动,穆衡只顾着一时爽快。   今日,药效退却之后,穆衡则全程照顾着沈如娇的感受,让沈如娇一路攀升至云霄之上方才鸣金收兵。   烈驹酣畅淋漓地奔腾,山谷间亦是雾气氤氲满是山露。   沈如娇痛快了之后,叫云锦把热水送进来,她要好好洗洗。   云锦昨晚上就让人去把热水备着了,只是没想到姑爷小姐折腾一夜也没叫她送水。   这会儿她带人进来送热水的时候,全程低着头,不敢四处乱瞧。   屋内一股子浓郁的麝香气,暧昧羞人。   可想而知,这屋里方才的情形有多放浪形骸。   热水一放下,云锦便立刻带着几个小丫头退了出去。   沈如娇昨天晚上就折腾出了一身的汗,此刻亦是不堪,只想痛痛快快地洗洗干净。   可却实在是腰也酸,腿也软。   别说下床了,站起来都费劲。   昨夜到今晨,穆衡连日来的思念之情倾泻了个痛快,此刻无比餍足,他体贴地将沈如娇抱起,放到热水之中。   沈如娇累得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脸上潮红未褪,眼尾更是泛着春情,闭眼任由穆衡帮自己清洗,什么羞耻之心都提不起来,只想填饱肚子好好睡上一觉。   给沈如娇清洗完,穆衡也简单清洗一番,叫云锦进来将已经浑浊的水抬下去。   穆衡从后面揽着沈如娇,帮她涂滋养肌肤的面脂,指腹蘸取了乳白色的面脂在沈如娇白嫩的脸颊之上轻轻推碾。   指下肌肤柔嫩娇软,缎子般柔滑。   沈如娇也心安理得地享受穆衡的伺候,虽然昨晚因为她忘了从花楼里带回来的秘药才导致穆衡失控。   可说到底,吃亏的还是她。   太子伺候她一回,也属应当。   涂完面脂,沈如娇让云锦布膳。   她半点儿不想起身,今早要在床上用饭。   云锦想着给姑爷和小姐补补身子,今早厨房里来问小姐想用些什么的时候,她做主让厨下准备了鸽子汤、鸡片粥、云腿卷等味道足又滋补之物,另外想到小姐跟姑爷在房事上折腾得太久,又让厨下备了冰糖百合莲子,虾子酿凉瓜等小菜用来清火泄燥。   饮了一整碗的鸽子汤之后,沈如娇才开口同穆衡说了第一句话。   “殿下用完了膳,难不成还真要留在我这儿?近来冯家动作频频,殿下应当有很多要事需要处理吧?”   原以为经过昨晚之后,沈如娇对自己的态度能缓和一些,没想到一开口就是要让自己走。   穆衡有些受伤地看着沈如娇,明明今早的时候她还主动地索要过,怎么一转脸就又换上冷冰冰的神情?   难不成韩观主的法子没用?   穆衡心里有些没底,但眼下他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继续厚着脸皮同沈如娇软磨硬泡:“娇娇,我留在这儿也一样能做事。”   沈如娇看穆衡只穿着中衣,黑发如墨全然未束,就这么披在身后,半靠在床榻的靠枕上,手里捻着一块云腿卷,活像是谁家惬意的公子哥儿。   见不得穆衡这般恣意舒坦,沈如娇冷声道:“殿下留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儿?昨晚你我之事,不用到中午就会传到我哥哥的耳朵里。殿下难不成就不怕我哥哥同你算账吗?”   沈如娇不知道她在同穆衡说这话的时候,眼波轻转,流露而出的是经历了人事后的无尽风情,极致地妩媚动人。   落在穆恒眼中,不但不觉得小妻子娇蛮凶横,反倒有种撒娇的味道,娇媚可人的很,令他忍不住想要轻啄她樱桃一般的朱唇。   “我同你是拜过天地的,娇娇难不成忘了,你曾说过,敦伦之乐乃夫妻之间天经地义之事。大舅哥他再爱护妹妹,也不能管妹妹房中之事不是?”   拿她说过的话来堵她。   沈如娇气恼地瞪了他一眼,算是认识到了穆衡的皮厚,知她说什么也没用,穆衡是不会走的,直接转了话题。   “殿下昨日答应我的事情可作数?”   穆衡随即记起,昨晚沈如娇同他说的,要亲手杀了穆珏为父报仇之事。   “自然作数。”他用帕子拭干净手指,郑重其事道,“夫人放心,为夫答应过的事情,一定不会食言。”   沈如娇对他又是夫人又是为夫的称呼充耳不闻。   她算是瞧出来了,太子如今皮厚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加上昨晚安神药的乌龙,彻底让他在自己面前放下了太子的身段。   或者说,穆衡也从未在她面前拿起过太子的身段。   如今在她面前耍起无赖来,格外游刃有余。   早膳用完之后,沈如娇已然困得睁不开眼,昨晚上几乎半宿没睡,今早又弄得精疲力尽。   眼下她只想好好睡上一觉,至于穆衡要走要留随他,反正她说了也无用。   穆衡从后面抱着沈如娇陪着她一起睡了一会儿,不过半个时辰,听到暗卫发出的鹧鸪鸣叫的暗号,立刻睁开眼睛,小心地从床上起来,没惊动沈如娇。   打开橱柜,见到他的衣裳都整整齐齐地放在里面,便知沈如娇到底还是嘴硬心软。   挑了一件竹青的圆领直袍换上,腰带是浅金色万字纹嵌独山玉雕麒麟,头发简单梳了一个发髻,插玉簪。   穆衡出门的时候遇上云锦。   “姑爷,您这是要去哪儿?”   云锦一见穆衡要走,神色就不由地紧张起来。   虽然她不知姑爷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但姑爷已经跟小姐成了亲,昨晚又圆了房。   她看得出来小姐对姑爷情分不一般,姑爷心中亦是有着小姐的位置。   好容易见他们和好,如今姑爷又要走,她一颗心就跟着提起来。   “我去办些事情,午膳不回来用了。夫人正睡着,你午间晚些时候叫她起来,别误了用饭。”   云锦应了声是,又跟在穆衡身后跟了两步。   “若是小姐醒来问起姑爷,奴婢要怎么回答?”   穆衡顿住脚步,道:“你便同她说我去顾府了,晚上回来陪她用饭。”   一听穆衡晚上还回来,云锦立刻云开月明,露出笑颜。   “哎!奴婢省的了。”   从沈家出来,一直隐匿在暗处的暗卫立刻牵马上前。   “殿下,顾副使已在北固楼等候多时了。”   穆衡挥挥手道:“知道了,我即可便去。”   翻身上马,一鞭子抽下去,马蹄疾驰,不过片刻工夫便到了北固楼。   北固楼的房内,茶已经换了一轮。   顾知涧何时明煜二人淡定地品茶对弈,只有陆聿行在屋内走来走去半刻不得安宁。   “我说你们倒也真沉得住气,不是说太子殿下会来吗?可这距离约定的时辰都快过去一个时辰了,人影都没见着。你们就不着急吗?”   “急什么?殿下在东宫,周围自然少不了冯后和明王的眼线,费一些周折在所难免。不过才一个时辰罢了,竹枝莫非今日还有什么安排不成?”   顾知涧落下一粒黑子,将沈明煜一块阵地杀了个片甲不留,棋盘之上,局势瞬间逆转,白子已现败势。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恢复晚上九点。 第77章 议事   陆聿行“哎呦”一声, 直接坐到了棋盘之上:“我说,二位,你们难不成真就一点儿都不担心吗?”   沈明煜没好气地瞪了沈明煜一眼:“莽汉!粗鲁!”   顾知涧则慢悠悠地端起茶壶来给桌上的茶杯填满:“有什么好担心?殿下该来的是自然回来, 急也无用,竹之该好好修修性子,如此毛躁, 将来如何能继承陆伯伯的衣钵?”   陆聿行还想再说什么,就听见门外响起脚步声。   他是三个人之中唯一的习武之人,听的出来来者只有一人, 连个随从都没带。   太子殿下难不成是孤身前来?   正想着,门开了。   陆聿行赶紧从桌上跳下来, 准备行礼, 只见门后出现的竟然是沈明煜他妹夫。   他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儿, 长叹一声又坐了回去。   “原来是沈家妹夫啊,吓我一跳。”   穆衡唇角带笑, 看着陆聿行道:“陆公子看到我似乎很失望?”   陆聿行摆摆手:“倒也不是失望,只不过你方才过来时, 我以为太子殿下来了呢。”   说着他扭头小声地同沈明煜道:“今日这个场合也把你妹夫一并叫上了?你对你妹夫够信任的啊。”   倒不是陆聿行信不过沈家妹夫,可知人知面难知心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今日初次面见太子殿下,明王在京中的眼线又众多, 总归是谨慎些好。   等今日回去之后,他定要好好查一查这个鹤九才能安心。   事关大计不能马虎。   沈明煜眼中带了几分戏谑,看着陆聿行道:“瞧你这呆头呆脑的样儿, 估计平日里手里头少不了冤假错案。这位便是咱们的太子殿下,你心心念念了这么多日,竟然还认不出来,当真是枉费你殿前司推按之职。”   “太, 太子殿下?”   陆聿行闻言直接从桌上滑了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穆衡。   要不是他耳力从来都比旁人要好一些,几乎以为自己是听岔了。   可太子殿下跟沈家妹夫……   他在心里将沈家那场婚礼再到今日的事情都滚了一滚,顿时明白过来。   太子怕是早就到了京城,为躲避明王耳目,才借用沈家赘婿的身份遮掩。   这也难怪,此前去洛家赏菊宴的时候,沈明煜让他对他家妹夫多多照拂,勿要让人折辱了他。   再联想到顾知涧这人一向对谁都淡淡的,那日却与沈家妹夫一见如故似的,敢情就他不知道沈家妹夫的真实身份就是太子殿下!   再一想到此前也是他们四人在这北固楼的房中,他似乎曾说过对太子不敬之言。   顿时,陆聿行在十月天里出了一脑门的汗。   暗暗瞪了一眼两个在一旁看笑话瞧热闹的好友,气他们不够义气,这种事情竟不提早些知会一声!   “陆公子可还觉得失望?”穆衡笑意更甚。   陆聿行哪儿还敢失望,连忙向穆衡行礼:“微臣陆聿行,见过太子殿下。”   穆衡一手托住他的手肘,到底没让陆聿行跪下去。   “微服在外,不讲虚礼。”   此刻陆聿行再看穆衡,便也能理解这位“沈家妹夫”身上莫名其妙的上位者之气是从何而来的了。   想到此前他还跟太子两个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难得太子也不计较。   想来子川和伯烨说的不错,太子确有任君之相。   今日四人再聚北固楼,主要是为了商讨两件事。   其一的主角,便是为了近来被牵扯进两江转运使周之峁的贪墨一案中的兵部尚书冯笏清。   此前,穆衡的暗卫已经将冯笏清卖官卖爵的证据,放到了御史陶悟的桌案之上。   陶悟看过之后,先是被上面所罗列的官职和与之对应的人员数目之多感到震惊。   细细查看了这里面的所有证据,发现这些证据全部属实之后,一向清廉正直又刚直不阿的陶悟几乎怒不可遏!   朝中那些尸位素餐之辈他不知参过多少本,可每每都被这群人给巧妙化解了去,陶悟只当是他不走运。   如今看来,这些个谷仓米虫都是经由这个吏部尚书冯笏清之手才得了职位,平日里自然也少不了这位吏部大员的照拂!   陶悟当夜一刻不停地起草了一份弹劾冯笏清的奏折,第二日一早的朝会之上,只等着所有人都上奏之后,他才将这一个激起千层浪的巨石投了下去。   那陶悟突然弹劾他这事虽叫冯笏清有些紧张,可一想到相关证据早已销毁,陶悟便是知道他与那周之峁有牵连又能如何?   他有证据吗?   冯笏清在陶悟要弹劾他的时候便想到了后路,只要他与那几个同样被牵连在内的人一起当场鸣冤,反咬陶悟一个污蔑之罪。   便能将这个一直以来,缠在他们身后的臭虫彻底碾死。   然而令冯笏清没有想到的是,陶悟此次竟是有备而来!   听到陶悟不但将他所卖官职一一细数,无一遗漏,甚至还当场呈上他本该早已销毁掉的证据!   冯笏清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只盼望这些都不过是陶悟伪造而来的证据。   可在看见穆珏看完奏折和那几份证据后,脸色突变,怒气汹涌的模样时,冯笏清便知自己完了,脑中嗡嗡作响,汗如雨下,几乎当场昏厥过去。   冯笏清还没晕过去,皇帝却怒气攻心,当即白了脸色,被李成安给扶了下去。   陶悟这个直性子却仍追着穆谆道:“陛下!此等以权谋私祸国殃民的奸佞还请严惩!朝野不清,家国天下如何能安?不扫清冯笏清一党,周之峁一案必将源源不断啊!”   李成安跟了穆谆一辈子了,哪儿能不知道陛下此刻是急怒攻心,需得赶紧请太医过来,偏偏这陶悟一根筋又死心眼。   正要喝退他时,穆谆扶着李成安转过来。   “将冯笏清收押入监,三司会审,务必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决不能有半点儿遗漏!”   陶悟闻言大喜,忙叩首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冯笏清以及那份证据上的名单等人一并下了大牢之中。   这一下,不但朝野动荡起来,后宫亦是混乱起来。   冯笏清乃是继后冯氏的亲哥哥,明王殿下的亲舅舅。   这些年里,皇上虽然去皇后的宫中日子比起从前少了许多,可皇后多年的宠爱和体面仍是不衰。   加上明王殿下备受陛下的疼爱和器重,冯氏一党在朝堂和京中的势力可谓是一手遮天。   如今冯笏清突然牵扯进舞弊贪墨一案中,下了大狱,前朝冯氏一党以及与冯笏清过从甚密的人亦是人人自危,生怕明日一睁眼便是刑部或大理寺的人来拿人将他们直接下狱。   后宫里面不少久居继后之下的妃子们的心也跟着蠢蠢欲动起来。   狠赏了宫里上下。   听说继后去探望那日早朝之后便病了的陛下,被李成安给拒在了门外。   几个平日里相互看不顺眼的妃子聚在一处,很是嘲笑了继后一整日。   穆谆这一病,病得朝堂之上人心惶惶。   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和御史中丞三人更是焦头烂额。   自打进了牢中之后,冯笏清就一直没开口。   皇帝下令要三司严查,可这冯笏清不但是皇后的亲哥哥,还是明王殿下的亲舅舅。   不用重刑撬不开这厮的嘴,可若用刑,无异于是得罪了明王殿下和皇后娘娘。   正是左右为难。   四人今日齐聚北固楼,便是要商讨如何撬开冯笏清的嘴。   只要撬开了冯笏清的嘴,对于继后和明王一党而言绝对是致命且沉重的打击。   因此冯笏清自己也明白,哪怕是证据确凿,也不能招供,否则他必死无疑不说,也会连累妹妹跟外甥。   只要妹妹的皇后之位和外甥的明王一党不倒,就能保住他冯笏清的性命。   “三司的人不敢用刑,想要让冯笏清这个老狐狸自己张口说实话,那也太过天方夜谭了。若是让我亲自上阵,用不了三日就能让这老狐狸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不过,可惜……”   陆聿行是审讯的行家里手,不过此次三司会审跟他们殿前司可没什么关系,因此他便是有心也无力。   穆衡道:“倒也并非没有机会。”   他今日来便是看中了陆聿行的审讯手段。   自从穆谆在朝堂之上被气病之后,朝政之事也被耽搁下来。   虽然有顾丞相等几位老臣支应,可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于是便有那心思活络之人提议。   “既然太子已经归朝,自古以来太子便有监国之责,一来学习为君之道,二来早日接触政务也能早一日熟悉起来。”   这人的提议一出,朝中有人复议,亦有人反对。   “太子虽有监国之责,可毕竟如今还在修行祈福之中,焉能兼顾监国一事?此前陛下离朝之时,皆是由明王殿下监国处理朝政,依我看,一事不烦二主,还是当有明王殿下监国才对!”   于是乎,朝野之上两方人马你来我往争论不休。   而这些争论之言,亦是字字不落地被殿中的小太监一一记录下来,散朝之后,将记录的内容呈给李成安,再由李成安交于对外称病的皇帝穆谆。   穆谆对外称病,实则不过就是怒急攻心,引起了眩晕之症,休养了两日,服了药之后便没有大碍了。   但是趁此机会,他倒是想要看看,两个儿子之间,到底谁的能力更胜一筹。   以及……   他们如今的羽翼长成什么模样了。   因此穆谆特地装作病重的样子。   等了几日,不见朝堂之上有人提议让太子或明王监国。   就连他颇为信任的几位老臣,也没有想要提及的意思。   穆谆便让李成安去给他心腹之臣递了信,让他在朝堂之上提出要太子监国一事。   果然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几日,朝堂之上争论不休,叫穆谆极为心惊的是,除了他暗中吩咐的几个大臣之外,向着太子说话的人竟然寥寥无几。   朝野之中近半数的人都支持让明王监国处理朝政,并且助理冯笏清卖官售爵一案。   穆谆在寝殿内收到前朝传过来的消息时,差点儿又一次急怒攻心。   眩晕感又清晰起来,他让李成安扶着自己起来。   然后将两个儿子都叫了过来,宣布了两件事情。   一件事,便是他近来养病体力不济,需要太子监国,只是太子久在道观之中,对朝中政务并不熟悉,因此穆谆让太子与明王一起监国处理政事。   另一件事,便是关于冯笏清一案。   穆谆看着穆衡道:“冯笏清毕竟是皇后的亲哥哥,也是明王的亲舅舅,明王应当避嫌。此案便交由太子负责吧。”   穆衡没表现出任何的情绪,仿佛就只是一桩皇帝吩咐下来的差事一般,淡声应道:“儿臣遵旨。” 第78章 埋怨   78、   穆衡今日来为的便是找陆聿行去帮忙好好审一审老狐狸冯笏清的。   “陆推按的审谳之术精妙高超, 我今日前来便是想请陆推按来帮忙提审冯笏清。”   陆聿行一向对审谳之术颇有兴趣,早年他原想着去大理寺或刑部,可父亲却执意让他在殿前司任职。   他本就有心想要亲自去会一会冯笏清这个老狐狸, 如今有了机会,岂有不同意的道理。   他双眼一亮,向穆衡抱拳道:“殿下放心, 陆聿行定当竭尽所能,让那冯笏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除了商议冯笏清的审讯一事, 今日四人齐聚还有另一桩事情要商讨。   自从冯笏清下了大狱之后,一向敏锐又多疑的明王也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这段日子, 明王府一直闭门谢客。   俨然一副避嫌的态度, 不愿参与亲舅舅以权谋私一案之中。   朝野之中, 不少人趁机夸赞明王公私分明,有圣贤之德。   然而实际上, 明王在郊外的一处隐在暗处的别馆内,自冯笏清出事以来便车马不绝。   从清晨到夜深, 一直有人进进出出,可见是在谋划着什么事情。   而穆负责监视明王藏兵的地点的暗卫们也陆续有飞信传来。   明王的私兵操练愈加勤奋起来,并且有明王的手下暗中四处在各州收购粮草等辎重物资。   “看来, 明王是有要动兵的打算了。”   顾知涧看着穆衡拿来的几封密信,眉头紧皱。   一旦兴兵,无论战役打成什么样子, 都是百姓之苦。   更重要的是,大兴前些年为平南疆之祸,征战了三年之久。如今才休养生息不过两年,若是再起战事, 与一直韬光养晦的明王私兵相战,必是一场惨烈之战。   “不错。”穆衡点点头,饮了一口茶道,“如今父皇对明王已经有所防备,他在京中的这些动作必然逃不过父皇的眼线。   “但是他这些动作在父皇眼中,不过是一个皇子想要夺取大哥储君之位的小动作,并不会动摇他的江山根本。   “因此即便父皇知道明王这些年里私下结交大臣们,并没有也不会去斥责他。”   顾知涧道:“若将他私藏精兵和私开矿山这两桩事情,摆在陛下案头,恐怕陛下就不会认为明王只是在暗地里做一些无关痛痒的小动作了。”   穆衡展颜一笑,点了点桌面上的那几封密信:“为今之计,便是要拜托陆推按,将这份证据从冯笏清的嘴巴里给撬出来。”   陆聿行瞬间便领会了太子的意图。   明王屯兵私开矿山都是谋逆的大罪,这份证据若是由太子这边的人递交上去,陛下虽然会震怒,处置明王。   可与此同时,也会令陛下对太子生出戒备之心。   若是由中立之臣,如父亲或是顾相等人提及,陛下也会生出猜忌之心,怀疑父亲与顾相这些中立老臣是否已经偏向了太子一方。   君心难测,尤其当今圣上,从前是从自己兄弟手中争来的皇位,因此对帝权看的极为重要。   若陛下对太子生出忌惮之心,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即便是剪除明王一党,太子也难以顺利继位。   以陛下的性子,极有可能还是会废了殿下太子之位,而改立年幼好操控的皇子。   可如果这份证据是从冯笏清的嘴巴里套出来的,那这件事情就与太子全然没有干系了。   至于这份证据到底是不是真的从冯笏清的嘴巴里套出来的,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份证据出现的时机和方式,只要得当,便可兵不血刃地将明王铲除。   陆聿行早就想做一番大事了,此刻郑重起身,向穆衡行礼道:“殿下放心,陆某定不辱命!”   顾知涧又嘱咐了一句:“此事无比要小心谨慎,切勿走漏了风声,打草惊蛇。”   陆聿行笑道:“子川放心,必让明王一党神不知鬼不觉!”   四人又具体商谈了一番行动计划后,才从北固楼相继离开。   顾知涧先行一步,他与公主的婚期定在明年的三月,春暖花开之际。   瞧着还有半年时间,但因为娶的是公主,所需之事繁之又繁,重之更重,处处都要做新的,样样都要采买。   他一个准驸马,为了向公主表达足够的诚意,所有事情都亲力亲为。   而枢密院的公务近来因为陛下称病不临朝的关系,也变得十分繁重。   因此与沈明煜方才的一番手谈,算是他这段日子以来难得的闲暇时光。   此刻又得继续马不停蹄地先赶回枢密院去处理公务。   沈明煜要按时辰回去吃药,为避人耳目,他特地等顾知涧走了一盏茶之后再动身。   沈明煜往马车的方向去,见穆衡跟着自己出来了不说,还往一个方向走,不由地纳罕,小声道:“殿下这是要去何处?”   穆衡看着沈明煜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兄长说的什么话?我从沈府来的,现下自然是要跟兄长一并回府。”   说罢,他便直接上了马车。   沈明煜站在原地怔愣了一瞬,缓慢地眨了眨眼。   太子什么意思?   从沈府来的?   什么时候来的?他怎么不知道?没听下人提起啊?   难不成昨晚上他就来了?!   再一想到太子方才迟了那么久,沈明煜心口这个气就喘不匀了。   太子的身份妹妹已经知道了,怎么还让太子进房啊?   沈明煜汗都下来了。   就算太子殿下允诺会以太子妃之位迎娶妹妹,可毕竟孤男寡女,瓜田李下的……   不行,他回去之后必须好好跟妹妹说一说。   从前不知道那是没办法,如今既已知道了,就不该在正式成婚之前再独处,传出去名声真就别要了!   沈明煜这一路上,直勾勾地盯着穆衡看了一路。   他不敢指责太子的不是,只能用幽怨地眼神看向太子,希望能让太子捡一捡他碎一地的良知。   结果一路上,穆衡都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压根没看沈明煜。   到了沈府,下了马车之后,穆衡朝沈明煜略略行礼:“兄长慢行我先回听雨阁去看娇娇了。”   沈明煜:“……”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嘿!   沈明煜哪儿能待得住,抬脚就要跟着穆衡一起去见妹妹,人才走出去几步,被一直等着他回来服药的白檀给拦住了。   “爷这是要去哪儿?”白檀黑着一张脸看着沈明煜。   说好了用药的时辰不能耽搁,国公爷可倒好,出府之后就没了影儿,眼看着用药的时辰就要过了,才回来。   回来了也不想着赶紧先把药给服了,竟还往别处跑。   药温在炭炉上小半个时辰了已经!   “我去看看娇娇。”沈明煜下意识地说完,看到白檀的脸色,当即想起来他这么着急忙慌地回来就是为了吃药的,被太子一打岔给忘了。   “先吃药,吃完药我再去看娇娇。”   白檀自小就跟在他身边伺候,最是能唠叨,沈明煜撂下这句话后赶紧往自个儿院子的方向去,先回去把药喝了再说。   ** **   穆衡回到听雨阁的时候,沈如娇早已经醒了。   不用云锦叫她,还没到午时沈如娇就睡足了,但腰膝酸软得厉害,依然不想起床。   午膳还是在床上用的,一碗水鸭卤汤面、五味凉碟和一份烧虾子。   这会儿正半靠在榻上,听马场赵管事跟她汇报马场的事情。   此前,那批被下了药的罗锡马虽然已经解了毒性,可也因为拉得太厉害又不进食,瘦到皮包骨。   别说是上场比赛了,就是贱卖去拉车都没人要。   压根交不了货。   如不能按期交货,对于沈家马场而言的声誉影响极为恶劣。   沈如娇听完之后,想了想,道:“现将咱们的赛马填上去,把货交了再说。”   赵管事闻言眉头紧皱:“可若是把咱们自己的赛马填上去,今年的赛马盛典咱们自己岂不是无马可用?”   人家自己保留的赛马都是千挑万选,为了夺冠所精心喂养训练出来的。   比起要拿去交货的赛马而言,无论是体格还是速度,都明显胜出一筹。   “不过是损失一年的比赛罢了,再说赛马一事,除了马匹的优异之外,更重要的便是骑术。   “就算今年没出这档子事情,咱们也未必能赢下比赛,倒不如先股好了沈家的招牌。   “只要今年夺冠的仍是沈家的赛马,来年的订单也只会更多不会减少。”   赵管事闻言点了点头,他知道沈如娇没点明的言下之意。   往年沈家马赛之上大出风头,除了自家的马匹好,更重要的是沈家马场有着“飞将军”称号的京中马术第一人——赵器。   赵器的马术堪称出神入化,便是随便一匹瘦马,到了他的手里都能越养约好,最后跑出一骑绝尘的成绩来。   可惜,今年年初的时候,赵器突然请辞。   无论沈如娇和沈明煜怎么挽留,他都无动于衷,去意已决。   无奈之下,沈家也只能放人。   没过几日,沈如娇就听说,赵器去了永宁侯府。   一向不参与赛马盛典的永宁侯府,今年突然对赛马一事有了兴致。   更是不惜花大价钱,从沈家将“飞将军”赵器给挖了过去。   沈如娇起初听闻的时候,毫不意外。   这两年长公主没少在各种地方找她的麻烦,不过一个马术师傅罢了,当年赵器也是沈家一手培养起来的。   沈家能培养出一个赵器,就能培养出第二个、第三个赵器。   只是没想到今年屋漏偏逢连夜雨,先是走了一个赵器,又出了家贼。   因此沈如娇便想着断臂求生,不过损失一年的比赛罢了,先保住沈家马场的声誉更为重要。   “马赛之事你不用担心,我来给你想办法。”穆衡说着进了屋。   方才他在门口听到了沈如娇和赵管事的对话。   云锦见姑爷真说话算话地回来了,脸上顿时露出欣喜,去给穆衡泡茶。   赵管事没见过穆衡,不知来人是何身份,迟疑地看了一眼沈如娇。   穆衡自报家门:“我是娇娇的夫婿,赵管事称我姑爷便是。”   沈如娇听他这般不要脸的说辞,几乎没忍住白了他一眼。   午间她醒来的时候,身边是空的。   起初沈如娇下意识地往四周张望了一眼,没见着人。   随即她又将刚刚泛起的心思给按了回去,没说什么,更没去问云锦。   说什么这几日都留在沈家陪她,结果一转眼就见不到人了。   她心里只当那人没来过。   原以为穆衡已经回宫去了,这会儿见人又突然出现,沈如娇心里说没有欣喜是假的。   但脸上仍就没有什么好颜色。   毕竟害她到现在还下不来床的人也是眼前这个狗男人。 第79章 心结   “我是娇娇的夫婿, 赵管事称我姑爷便是。”   穆衡说完这话之后,自然而然地坐到沈如娇的身边,就着她的茶碗喝先饮了喝剩下的半杯茶解渴, 又拿了沈如娇刚咬了一口的点心塞进了嘴巴里。   全程在旁盯着他看的沈如娇:“……”   她算是看出来了,太子如今在她这儿没有了秘密,俨然一副主人之态, 毫不收敛。   穆衡不但喝了沈如娇的茶,吃了她的点心,还靠在了沈如娇方才倚着的软枕上。   赵管事见大小姐没阻止穆衡, 便知他还真就是大小姐招赘的夫婿,细细打量过去, 只觉得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谁家的郎君生得如此丰神俊朗。   真是个难得的好模样。   也难怪能入了大小姐的青眼。   赵管事跟穆衡见礼:“赵某是沈家马场的管事, 见过姑爷。”   “赵管事不必客气, 往后还要多仰仗赵管事。”   “岂敢岂敢……”   见穆衡跟赵管事一来一回地寒暄了起来,沈如娇出言打断:“赵管事你先下去吧, 马场的事情就按我说的做,旁的不必担心。”   在赵管事走后, 沈如娇看向穆衡:“殿下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穆衡带着几分笑意,看着沈如娇:“我约了你哥哥,还有顾副使和陆推按在北固楼见面, 走的时候见你睡得沉就没有叫你,夫人可是在怪我?”   沈如娇别开脸:“殿下来去自由,我岂有怪罪的道理?”   穆衡权当没听出沈如娇言语中的讽刺, 直接环住沈如娇将她抱住:“只要夫人不生我的气,什么都好说。”   沈如娇见识了穆衡的皮厚,懒得与他争论,嫌弃地想要推开他。   穆衡的手臂就像铜墙铁壁似的, 沈如娇那点儿力气半点都撼动不得他。   “你放开我!”   “不放。”穆衡侧着脸看着沈如娇未施粉黛的脸,白瓷似的白嫩细滑,凑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甜香。   此前他还未能确定自己心意之时,便被沈如娇的甜香气搅得心神不宁。   如今食髓知味,更是欲罢不能。   他直接凑过去轻啄了沈如娇的脸颊一口,恰好被刚泡好茶送进了的云锦瞧了个正着。   云锦低呼一声,忙转了身子,又退出去。   沈如娇原本白嫩的面皮一瞬间又涨红起来,伸手捂住自己被轻薄的脸颊,怒视穆衡:“太子殿下!”   “别叫我殿下,我是你的夫君,亦是娇娇的阿九。”   穆衡目含深情地望着沈如娇,只有沈如娇不再唤他殿下,他与沈如娇之间的心结才能彻底打开。   沈如娇记起那日下山的时候,穆衡也曾在马车里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娇娇,只要你愿意,阿九永远都会在,也永远都只会是你一个人的阿九。”   沈如娇定定地看着穆衡,这个男人不声不响地就侵入了她的心。她知道,自己对穆衡的感情早在不知不觉中日益增深,否则那日也不会不管不顾,在一个山洞里就将自己全然交付了出去。   如今回想,沈如娇并不后悔。   若此刻回到当时,她怕是还会在做一次相同的选择。   可奋不顾身是一时,天长地久却又要另当别论。   她轻叹一声,无比郑重地同穆衡道:“可你的的确确是东宫储君,这是无法改变也无法忽略的事实。   “我的夫君只能有我一个妻子,娇娇的阿九也只能有一个娇娇。可太子殿下,您如今宫中十几个美人,若你喜欢,她们都可以是你的娇娇。   “我却不行,我不欲更不愿与旁人同享一夫。”   这话她此前说过一回。   眼下,说得更加郑重其事。   她相信穆衡所说,要以太子妃之礼迎娶她今东宫。   哪怕千难万难,他也一定会在前面将所有的阻碍清除。   只是,她善妒又小心眼坏脾气,必然是容不下穆衡后宫之中千千万万数之不尽的女人。   有些话,还是趁早说明白的好。   “殿下,娇娇心里的确有你,可娇娇也确实要不起太子殿下。”   沈如娇看着穆衡笑了笑,眼中似繁星万千。   “我心眼小脾气还不好,殿下今日可以因为喜欢我,为我披荆斩棘,哪怕付出再多代价也要娶我为妻。   “可等到来日殿下得登大宝,后宫佳丽三千之时,我又是否会泯灭于众佳丽之中呢?   “沈如娇愿永驻殿下心头,却不愿有朝一日看到殿下与旁人恩爱亲热的场面。”   穆衡缓缓放开了沈如娇,他脸色亦是凝重万千。   就在沈如娇以为他生气之时,穆衡突然站起来,单膝跪在了她的床前,伸出双手握住她一双柔荑。   “我对你兄长起过誓,此生绝不负沈如娇。”   他看着沈如娇的眼睛,伸出手指天为誓。   “我穆衡,愿以性命起誓,此生只娶沈如娇一人为妻,后宫之内除了侍女不纳一人,若有违此誓,必遭天谴,不得善终!”   沈如娇心如擂鼓,脑袋里头更是嗡嗡作响。   她原是打算,如果穆衡愿意,沈家在西郊山上有个温泉庄子,待哥哥的病好之后,她便去温泉庄子上住一段时日。   与穆衡做一对儿寻常夫妻,过一段神仙日子。   等到他太子之位稳固,便好聚好散。   若是可以,最好能留下一子在她腹内。   哥哥病好之后想必也能娶个嫂子回来为沈家开枝散叶,届时,那个孩子就是她沈如娇一个人了。   她会悄悄抚养其长大,无论男女她都喜欢,当然她更想要一肖似她跟穆衡的女儿。   沈如娇想到穆衡或许会欣然接受,又或许会觉得她的想法太过离经叛道,不会应允。   却全然没想到,穆衡竟然跪在她面前起誓,这辈子只娶她一人,即便将来继位,后宫之内也绝不再纳旁人。   这叫沈如娇一时间失了反应。   不知该如何应对。   反应过来穆衡方才誓言中“必遭天谴,不得好死”的八个字,沈如娇脸色急变,一把握住他还举着的手急道:“你怎么能起这么重的誓!”   也难怪沈如娇紧张。   穆衡代君修行,算是半个修道之人,修道之人有言灵,不能随便起誓。   一旦违背誓言,极容易应验。   沈如娇光是想到不得好死四个字,便心惊肉跳得不行。   穆衡倒是满不在乎,他看着沈如娇紧张他的模样便忍不住笑起来:“娇娇莫怕,我不会违背誓言,自然不会有事。”   没有人听到心上人的甜言蜜语和海誓山盟会不动心。   沈如娇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阿九这两个字都已经到了嘴边了,喝完了药匆匆赶过来的沈明煜将两人的对视给打断。   “娇娇!我听说青陆说你身体不适,可有叫大夫来瞧过?”   沈明煜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过来,托韩观主医术卓绝之福,他吐了几日,吐无可吐之后,总算是从虚弱至极的状态里脱离了出来。   近来不但精神头一日强过一日,连气力也比从前好了许多。   这一路上小跑着过来,除了有些微喘,并无旁的不适。   听到哥哥的声音,沈如娇猛地将手抽了回来。   只是脸颊上泛着红晕,眼眶也因为感动而泛红。   “哥!你进我屋子的门怎么也不通传一声?!”   沈明煜一眼就看得出,妹妹跟太子殿下方才定是发生了什么。   想到上回她说起太子殿下骗她的事情,还愤愤不平,连着他一并骂了个狗血淋头。   如今这才几天的光景,就有跟太子和好了?   沈明煜不免痛心疾首,妹妹自小到大就有个毛病,容易受漂亮的外表所蒙蔽。   太子长得太好,恐怕不用攻陷,娇娇自己就缴械投降了。   沈明煜自然是希望妹妹能跟太子殿下两个人能一直琴瑟和鸣岁月静好,但前提是大婚之后!   此前让妹妹跟太子独处那是无奈之举,现在秘密曝露在阳光之下,他就不能对妹妹和太子的独处坐视不理。   就算他管不了太子殿下,自家妹妹,还是能管一管的。   “□□的,太子殿下能进你闺房,我是你哥哥,反倒还要拘礼客气?”   说着,他轻咳了一声,佯装出兄长的威严来:“你一个姑娘家,到底还是应该注意一下。”   穆衡将沈如娇挡了挡:“兄长说的是,不过我在沈家的身份是鹤九,并非东宫太子,鹤九与娇娇已经成婚,不算是不合礼数。”   沈明煜没想到太子还能如此狡辩。   沈如娇看到哥哥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满脸写着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噗嗤笑了出来,然后轻轻推了推穆衡:“那阿九你先去忙你的事情,我同哥哥说会儿话,行吗?”   沈如娇一声阿九顿时叫穆衡这段日子以来一直积压在头顶上的阴云尽散。   若非沈明煜还在场,他只怕是已经将沈如娇抱起来转了几圈了。   他温笑着点头:“好,那我先出去,一会儿再来陪你。”   沈如娇亦是笑着捏了捏穆衡的手。   两人亲密无间旁若无人的亲昵让一旁的沈明煜简直没眼看。   他算是看出来了,妹妹不但跟太子没了嫌隙,反而比起从前还要更亲密更恩爱。 第80章 暗杀   等穆衡出去之后, 沈明煜看着妹妹摇头道:“前些日子也不知是谁,信誓旦旦地同我说什么,陛下绝对不会允许太子娶她进东宫, 她跟太子之间绝无可能。”   沈明煜连着啧了好几声,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道:“这才几日工夫,这么快就改主意了?你朝你哥我发脾气的时候倒是厉害, 怎么太子哄了两句,就这么轻易原谅了?果然女生外向啊。”   说完,沈明煜还极为夸张地长叹了一声。   沈如娇任由哥哥取笑, 等他啰嗦够了之后,才倚着身后的软枕道:“说得好像前几日有些人没有苦口婆心劝过我似的。也不知是谁把太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一往情深、赤心相待, 怎么, 我如了你的意,反倒还要被你取笑?”   沈明玉正了神色, 颇为认真严肃地同妹妹道:“若从私心来论,我自是希望你能够快乐无忧。无论是婚嫁还是生子, 能以着你的喜好来是最好的。   “咱们家在京城里算不上簪缨世族,也没有累世功勋,可到底还是吃着皇粮过活。只要我们家还在京中一日, 便少不了要与永宁侯府,以及与长公主交好的世家们打交道。   “自从当年永宁侯世子坠马逝世之后,你的婚事一只是我心头最惦记之事。招赘也是无奈之举, 我原想着不行的话,等我死后之后,将家产变卖一番,你便直接去湖州投奔外祖和舅舅们, 也省得被福寿堂和二房的人欺负。   “可到底是机缘巧合,让你跟太子之间有了这一场缘分。论及世间男子,恐怕无人能出太子之右。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我也看在眼里,恐怕这世上,也没有比太子更能护得住你的人了。   “因此,我想太子对你有情也是一件好事,将来我就算是不在了,也有人能在你身边疼爱你。   “看到你跟太子能和好,我自然是觉得安心。但当哥哥的也有一言想要问问娇娇,你对太子的感情到底有几分?”   哥哥这一番肺腑之言,沈如娇已经明白他想说的是什么了。   “哥哥是担心,有朝一日太子成了皇帝,后宫佳丽无数,而后宫女子多逃不过一个色衰爱弛的命运。怕我对太子用情至深,到时候不但不能获得幸福反而深受其苦。”   沈如娇能理解哥哥的担忧,她笑了笑道:“方才哥哥来之前,我已经同阿九说过相同的话了。阿九在我面前以性命起誓,此生只我一个妻子,将来也绝不会再纳任何一人。如违誓言,不得好死。”   沈明煜没想到太子竟然会立这么重的誓,颇为惊讶。   他与太子相处之中能感觉到太子是个重诺之人,他能对妹妹起这么重的誓,令沈明煜也生出几分触动,叹道:“太子对你倒是真心。”   “所以哥哥,无论他将来能不能兑现他的诺言,今日我愿意信他。”沈如娇说这话的时候,脸颊带着桃粉,眼中也满是星光,可见幸福的程度。   沈明煜握着妹妹的手:“退一万步,将来太子真负了你,还有哥哥呢。”   若真有那一日,他就带着娇娇远走高飞,决不让娇娇再深宫之中受苦委屈。   沈如娇露出灿烂的笑容,点头:“我知道哥哥疼我!”   “不过。”沈明煜话锋一转,又沉下脸来,“虽然你跟太子殿下两情相悦,但毕竟没有大婚,共处一室的事儿若是传出去,对你将来入主东宫绝非好事。”   “哥哥,你未免也太掩耳盗铃了。我跟太子都共处一室多久了。”   沈如娇已经同穆衡成过一次婚,也圆了房,如今她心里早没了闺阁女儿时期才有的娇羞。   反正该做的都做过了,不该做的也做完了,没什么好避讳的。   况且,夜里被穆衡抱着,暖和又好睡。   沈明煜是二百个不同意:“那也不行,以前你不知道便算了,如今既然知道了,总不好破罐子破摔,到底还是应该有些女孩子的矜持才对。”   沈如娇“哦”了一声:“那你去同太子说吧,让他别往我房里钻。”   沈明煜顿时气结:“我这就去找太子说去!”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准备去找穆衡好好说道说道。   结果他刚一见到穆衡,话还没起头,正看着密信的穆衡见沈明煜进来,便神情肃然地冲他招招手。   “兄长来的正好,方才刚收到的密信,明王手下的人潜入狱中,打算杀了冯笏清,被我的人给拦了下来。”   沈明煜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杀了冯笏清?!那可是他亲舅舅!”   穆衡冷笑一声:“我这个弟弟,到真不愧是帝王之才,六亲不认的青出于蓝。”   当年穆谆也是杀了不少兄弟才坐到了皇位之上。   不得不说,穆珏的确是比他更像父皇几分,也难怪父皇对穆珏偏爱。   沈明煜道:“难不成继后也同意?”   “冯氏未必同意,不过明王羽翼已丰,翅膀早就硬了,便是她不同意,又能如何?亲儿子和亲哥哥之间,她只能选择儿子。”   穆衡道:“不过麻烦的是,我的人拦了明王的手下,必然会引起他的警觉。”   此前他在母后目前被明王的人发现过一回,上次夜潜明王别院又惊动过明王一回。   加上这一次阻止了他手下的人杀冯笏清,明王这等小心又谨慎的人不可能猜不到,自己早已被人盯上。   而他这个东宫太子,便是最大的怀疑对象。   沈明煜也深以为然:“不错,以明王的多疑,必然会再三试探殿下。”   “不。”穆衡摇了摇头:“眼下他没有那么多工夫来试探我了,以他的性子,最可能的便是直接除了我。只要我一死,他眼前就再无阻碍。”   沈明煜皱眉:“他在暗,殿下在明,只怕是防不胜防。”   穆衡点头道:“不错,所以我们得逼他狗急跳墙。”   ** **   第二日,穆衡一早回了一趟东宫,今日的朝会之上,他和穆珏一同监国。   大臣们多以穆珏为首,穆衡知道这殿上必有他父皇的眼线,倒也不着急冒进,任由穆珏去冲在前面,只是到朝会将散之时,他才提了一句关于冯笏清一案的事情。   顿时,三司的长官全都缄默不语,这事儿他们无论是进还是退,都很为难。   如今既然陛下指派了太子来参与审理,他们乐得将这个烫手山芋丢过去。   而明王一党的人则是咄咄逼人地要太子尽早把此案审个水落石出,好给朝野上下一个明确的交代。   端的是想要给穆衡一个实实在在的下马威。   穆珏前日安排的人去杀冯笏清,结果不但人没杀成,他派出去的人竟然一个都没回来。   大理寺的监牢之内的状况他最是知道,他手下的人各个武艺高强,别说是进出大理寺监牢暗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就是杀一个驰骋沙场的将军亦是不在话下。   怎么可能落水无声,一个都没回来。   穆珏这两日惴惴不安地让人去查那批杀手的下落,却是石沉大海毫无踪迹。   他猜测,几个月前在先皇后陵前出现的神秘人,以及此前潜入他别院的那个人,与此次阻止他杀冯笏清的乃是同一批甚至是同一个人!   而穆珏最为怀疑的,便是才归京不久的太子。   虽然据他在东宫的眼线所说,太子自从回京之后,每日里只知抄经修道,半点儿争权夺利之心都没有的样子。   穆珏起初倒也信了。   可近来事态波动,他又不得不怀疑起来,难保这个一直养在外面的太子不是在韬光养晦。   今日朝会便是他的一番试探,更是他想要给太子一个下马威的机会。   穆珏已经想好了,冯笏清一案对于一个才归京不久的太子而言,恐怕都不知该从何下手。   他就等着穆衡被众人逼迫的无所适从之时,在出言解救。   到时候既能向父皇证明,他才是那个应该入主东宫之人,亦能让太子明白,他不过就是个空有其名的废物!   结果没想到,穆衡被众人围着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不但没有露出慌乱的神色,反倒一甩拂尘,抽了周围几个咄咄逼人的大臣一脸尘土。   也不知他那拂尘用了多久,一股子陈旧的霉味,险些让这些大臣呛出个好歹来。   “既然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以及御史中丞三位都对冯笏清束手无策,孤倒是打听了几个审谳的好手,可堪用。”   说着穆衡点了几个人名,一个是京兆尹手下的一名法曹参军、一个是金鹰卫的一个校尉、最后一个才是他有心安插进来的殿前司推按陆聿行。   他说完这三人,在场众人皆是一怔,随即纷纷摇头。   看来太子是病急乱投医,这三人之中,法曹参军和陆推按倒是跟审谳之事还沾点边,但看那金鹰卫的校尉,居然也能被挑来参与审谳。   可见这太子是真无知又无谓。   穆珏摆出一副好心的语气来劝道:“太子殿下,这三人或许有几分能为,可此案毕竟牵连甚广,还是得让精通审谳之术的人来审理。否则,只怕是白白浪费时间。”   穆衡埋在胡子下面的脸,看不出表情,只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穆珏,道:“四弟说的是,不过这几位我请人去打听过,都是精通审谳之术的人,所以四弟尽可放心。”   他摆出一副全然自信的样子,让众人更加笃信,这个太子不但没什么本事,还盲目自信。   唯有三司的那三位长官,意味深长地彼此对视了一眼。 第81章 事败   太子挑的这三个人,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毫无章法,有几分病急乱投医的意思。   可三司的三个长官却是知道。   别人不好说,陆聿行的审谳之术, 放眼整个大兴,无人能及。   当初要不是他老子殿前司陆都检不放人,陆聿行此刻必然是在他们三司之中, 而非当一个殿前司里头的小小推按。   太子能用此人,足以说明太子眼光独到,并非无能之辈。   这三人纵横官场多年, 秉着中立之态,不去与任何一位皇子交好, 实则只为明哲保身。   起初他们也觉得, 太子并非明王的对手, 恐怕这江山早晚都会是明王的囊中之物。也是因此,对于冯笏清一案他们能拖则拖, 不愿与明王结仇,免得将来有朝一日秋后算账。   今日, 却品出了几分不一般的滋味。   三人彼此暗暗思量,打起了算盘,但是面上谁也没说什么。   朝会散后。   穆衡亲手签署的调派令分别去往金鹰卫所、京兆府和殿前司三处。   就在众人都以为太子亦会亲临大理寺, 去审理冯笏清一案,便是他不知查案审案之术,也好歹应该去做做样子。   太子散了朝会之后, 竟然直奔东宫的方向。   刑部尚书忍不住唤住他,道:“殿下且慢!”   穆衡停下来回头,看向刑部尚书:“不知大人有何指教?”   刑部尚书奇怪地看着穆衡:“殿下既然亲自指派了人去审问冯笏清,难不成不亲自去盯着瞧一瞧吗?”   穆衡亦是奇怪地看向刑部尚书:“孤既亲自指派了人去审讯, 又何须亲自盯着?孤虽常年研习道法,但也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尚书大人莫非是不信任孤指派的三人?”   刑部尚书:“……”   “殿下所言极是。”   穆衡和刑部尚书说这番话的时候刚刚下朝,人来人往,不少人都听到了。   明王身边的小内侍不由地嗤笑:“不过是个草包,装模作样着实可笑。”   “虽然可笑,但却好用得很呐!”   穆珏眼睛眯了眯,他越看穆衡越觉得,若太子不是故意装出一副看起来有些迟钝笨拙的模样,那便是有人在暗中想要借太子为棋。   想要到达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目的。   穆珏看着走远的穆衡冷笑一声。   无论穆衡到底是装疯卖傻,还是真为人所用,只要将其除了,便可釜底抽薪。   **   穆衡跟刑部尚书的这番对话,同样也传到了皇帝穆谆的耳朵里。   “他倒是会安排人,这三个人的确都是审谳的好手,尤其是这个陆家的小子,听说他有洞察秋毫颇,拨草瞻风之能。”   穆谆虽然心里头还是觉得太子不如明王敏锐聪慧,也缺少一些帝王身上所需的杀伐决断,不过这次安排他去负责冯笏清一案,倒是发现了太子有几分知人善任的才能。   李成安知道皇帝进来不满明王,因此言语间也多顺着穆谆夸赞太子。   “太子毕竟是陛下的儿子,知人善任这一点,不正是跟陛下一模一样吗?”   “李成安啊,你这个嘴真是一辈子都改不了拍马屁的毛病。”   穆谆嘴上嫌弃,却难得畅快地笑了起来。   不过想到朝会之上,拥护明王的一众大臣,竟然堂而皇之地围攻太子。   穆谆的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他还没死呢,不过是装病来试探一下,明王这就按讷不住,迫不及待地露出他的尾巴来了。   再想到冯笏清这些年里,贪墨银两都在其次,但竟然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卖官卖爵,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朕这些年是不是太过惯着老四了。什么事情他都敢伸手。”   李成安低眉顺眼地回道:“陛下是拳拳爱子之心,明王殿下年轻气盛,难免会犯错。”   “爱子之心?”穆珏摩挲着手上的一串玉制的珠子,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朕当年把衡儿远送出去,也算是爱子之心吗?”   李成安神色动了动,心中不免掂量着皇帝这话又几层含义。   “陛下……”   穆谆挥了挥手打断李成安:“罢了,且看着他们兄弟之间究竟谁会更胜一筹吧。当年朕也是这么过来的,没道理朕的儿子就能舒舒服服地坐上朕的位子。”   他心里想着,只要穆衡能把冯笏清这个案子处理好了,那他的太子之位便算是稳住了。   ***   那日朝会散后的当天,穆衡指派的三人便拿着调遣令进了大理寺。   除了陆聿行之外,另外两人都是穆衡叫去给陆聿行打掩护的。   这二人都有不错的审谳之术,恰好能与陆聿行打个配合。   明王一直在大理寺安插的眼线汇报说,那三人进了大理寺后没着急提审冯笏清,反倒是在旁人身上打转。   摁着周之峁审了整整一天,又连续审问了其他几个从冯笏清那儿买官位的人。   穆珏只觉得他们不过是鼓弄玄虚罢了,让人继续紧盯。   过了三日之后,第四日的清晨一早,明王的眼线急报传来。   昨夜这三人突然在子时之后提审冯笏清。只让大理寺的一个寺丞在里面做记录,旁人一概不准进去。   与此同时,大理寺上下也全部戒严,任何人不得出入,更别说消息的传递了。   冯笏清被整整提审了一夜,也不知到底说了什么,明王安插在大理寺的眼线打听不出来,但看陆聿行等人的神色,似乎颇为振奋。   眼线担心冯笏清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赶紧寻了个空隙进了大牢亲自问了冯笏清。   可冯笏清却说他什么也没说,跟陆聿行等三人干耗了一晚上。   这眼线再三跟冯笏清确认,他都是如此说辞。   可等眼线从大牢里出来,看到陆聿行跟一个人耳语了些什么,那人眼中一亮,立刻点了点头,从偏门离开了。   眼线心不由地提了起来,顾不得许多,先传了信回来。   明王看过之后脸色凝重,心中更是阵阵惊疑。   难不成这三人还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不成?!   他一向不轻信任何人,慢说是自己的亲舅舅,就是他的母后,他也始终保留三分。   如今看来,冯笏清必是向陆聿行等人说了什么。   明王眼中杀机尽显,无论是冯笏清还是太子,他都不能再留了。   只有他们二人死了,他才能全无后顾之忧。   ****   寅时三刻,正是人们沉浸梦乡之时。   大理寺一片寂静,只有大牢的门上悬着两盏灯笼。   后门之处,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张望了一番,然后将门闩取了下来放在一旁。   后门闪开一条门缝,穿出六条身影。   这六人正是明王手底下身手最好的杀手,为他们开后门的便是明王安插在大理寺的眼线。   几个杀手沿着墙壁猫腰潜行,全然没有惊动任何守卫就到了大牢门前。   然而等六人拧断牢房守卫的脖子,摸进牢房之内时,却发现,本该关押着冯笏清的牢房里竟然空无一人!   “人呢?!”六人之中为首的一人,一把拎住了眼线的衣领。   那眼线也是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我也不知道啊?我上午来到时候,他还在这儿呢!”   首领神色一紧:“不好!怕是中计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牢房的通道内传来阵阵脚步声,来人数量足有几十人之多。   他们被瓮中捉鳖了!   与此同时,东宫的墙头之上,也有几个黑影正小心翼翼地避开守卫,往太子寝宫的方向摸过去。   明王安排了两路人马,一路去取冯笏清的首级,另一路则直奔东宫刺杀太子穆衡。   避开刚刚巡逻而过的守卫,几个黑影摸到太子寝宫前,缓缓将刀抽出,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   摸到太子床前,只看到被子外面露出的黑色长发,黑影提刀猛地砍了下去。   没想到只砍中了虚虚隆起的被褥,床上并没有人,只有一个裹了假发的布团。   “不好!中计了!”   话音刚落,院子里头便被为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个高举的火把将院子照的灯火通明。   ****   明王所派去的两批杀手都是训练有素之人。   他们知道,一旦被俘只有死路一条。   若是拼死一搏,或许还能找出一线生机。   到底是明王手下最好的一批杀手,即便是重重围堵也足足支撑了半个时辰,才悉数被俘。   到卯正之时,明王所派出的十六名杀手,六人被就地斩杀,被俘的十人里有六人咬破毒囊毒发身亡。   另外的四人则被及时卸掉了下巴,将毒囊连着牙齿一并取出后,一并关入大理寺的牢房之中。   大理寺卿半夜被人叫了起来,回到衙门里的时候,刑部尚书和御史中丞也刚刚赶到。   此时,陆聿行已经从那四个杀手的嘴里撬出了一份供词。   除了这份供词之外,昨夜审讯冯笏清之时,陆聿行从冯笏清的嘴巴里扣出了一间铺子的名字。   今日他让人暗中走访,发现那间铺子明面上做的是寻常的药材生意,却在地下挖了几间密室,专门用来存放兵刃箭矢等违禁之物!   三司的三位长官看过供词,以及药铺下面的兵刃之后,便知这已经不是争储夺位这么简单的事情了,相视一眼后。一致决定。   “兹事体大,需得请陛下定夺。”   天亮之前,两份急报从大理寺的前门和后门分别送了出去。   一份直奔禁宫的方向,很快就呈上到了大太监李成安手上。   而另一份则趁着浓黑夜色流入了明王府上。   两份急报的内容一模一样,不仅写明了冯笏清供词所牵连出的药铺,还将明王指派杀手谋害太子以及杀冯笏清灭口一事,写得一清二楚。 第82章 医治   东宫出了刺客一事, 让整个禁宫都混乱不安起来。   李成安更是一宿没睡,让金鹰卫将穆谆的寝殿左三层右三层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穆谆听说太子遇袭之后,只问了一句:“太子可有事?”   得到太子并未在东宫, 而是在大理寺审案的答复之后,还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到是有几分朕当年的机敏,懂得避祸。倒是老四, 太过急进。竟然想出如此蠢笨之计,他那个明王府,平日里门客谋士不少, 难不成就没人拦一拦吗?”   穆谆对于儿子们兄弟阋墙并未有多震怒,天家龙子, 若没有一点血性, 如何能驾驭得了这诺大的天下?震慑住群臣?   但他不能忍受的是, 一直以来给予厚望的穆珏竟然走了如此蠢笨的一招棋,没有半点儿当年他的雄才谋略。   枉费他将其留在身边教养多年。   还不如一直放养在外面的太子。   穆谆平日里都是卯正起床, 开始批阅奏折。   被吵醒后自然是睡不着了,干脆起来看奏折。   这段日子, 他虽然一直称病不出,可关于朝堂之上以及政务却从未放下过。   即便是太子和明王过了一遍手的事情,他还是要再过目一遍。   李成安接到急报的时候, 穆谆的手边已经落了十几本的奏折,都是他刚刚批阅过的。   “陛下,大理寺的急报。”   “哦?想必是那几个刺客的口供出来了。”   穆谆闻言露出感兴趣的笑容, 接过急报同李成安调侃道:“太子的动作倒是快,这一步走在了老四的前面了。”   可随着他看到急报之上的内容之后,原本带着几分惬意的神色逐渐凝重下来。看到最后,更是眉峰紧锁, 脸色深沉,一副山雨欲来之势。   李成安跟随穆谆多年,哪里看不出,这是陛下震怒的前兆。   他不由地眉心一跳,下一瞬,穆谆手里的急报重重地被摔了出去,伴随的是穆谆一声怒极的暴喝。   “混账!”   李成安被吓得一哆嗦,随即他看到穆谆眼神一滞,人就倒了下去。   “陛下!”   他赶紧上前将气昏过去的穆谆扶了起来,高声传唤御医。   穆谆被气昏过去,整个禁宫内人仰马翻。   自从哥哥入狱之后,继后冯氏几次去面见皇帝,都被挡在门外。今夜她不知怎么地,总是心惊肉跳个不停,翻来覆去睡不着,睡着了也被噩梦惊醒。   方才宫女给她端来安神茶的时候,带来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说陛下似是病又重了,整个太医院的人几乎都被叫了过去。   冯氏眉心轻蹙,她跟穆谆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虽说这些年穆谆留在她这儿的日子比起从前来说少了许多,可冯氏对穆谆的身体再了解不过。   此次称病必然是装出来的。   她也同儿子穆珏透过信儿,让他收敛着些,别在这个时候打了他父皇的眼。   怎会突然病重?   这里头一定有什么事情。   冯氏让人去宫门口守着,看看穆珏会不会让人传消息进来。   她自己梳妆一番,亲自去了穆谆的寝殿,想要一看虚实。   若陛下真的病重,有些事情就得趁早打算。   穆谆的寝殿内里里外外都是人,太医们一个个脸色凝重,李成安更是满头的汗,一直追问陛下何时能醒过来。   太医正道:“陛下此前就因为急怒攻心,血气上涌,运行失畅。本该静养,可陛下勤勉仍勤于政事,不肯好好休息。今日旧疾复发,病情来势汹汹。”   李成安急道:“你就直说陛下如今到底怎么样了?能不能好?多时能好?”   太医正叹了一声,道:“陛下这个病,乃是因为血脉随气而上行到了头部,却没有随着气下行,反而都淤积在头部。病情虽然凶险,但气复返则生。”   李成安紧张地追问:“那要是不返呢?”   太医正哪儿敢说,只擦了擦汗,没言语。   李成安还要再追问,就听到小太监通传说皇后来了。   皇后挑拣这个时候过来,他若是拦着,一旦陛下没能挺过去,回头明王上位,恐怕头一个清算的便是自己。   可他要是不拦着,等陛下醒过来,就算不掉脑袋,他的前途也算是到头了。   李成安这辈子最大的难题便是此刻了,他抓着太医正去了无人的角落里。   “你跟我说句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实话,陛下醒过来的可能性有几成?”   太医正左右看了一眼,在袖子里给李成安比了一个数。   三成。   李成安看到之后心先凉了半截。   可到底是在宫里一辈子的人精了,他花了几息的工夫便权衡好了利弊。   明王和继后冯氏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平日里他没少奉皇帝的命令给他们吃闭门羹。   即便只有三成,他也要赌一赌。   李成安正了正帽子,去面见继后冯氏。   而此刻明王亦是在收到眼线秘密送出的急报之后怒不可遏,在府上砸了一整套的茶具。   穆珏怎么也没想到,他自己的亲舅舅竟然会出卖他。   他立刻让人去药铺查探消息,不多时探子回来说,药铺已经被金鹰卫和大理寺的的人围了起来,眼下正在里面搜查。   地下藏着的兵刃箭矢全部被搬了上来,不仅如此,还从下面搜出地图和密信等物。   探子离得远看不清那地图和密信的内容,但他听到有两个兵卒的对话内容,似乎那里面都是明王私开的矿山所在地,以及跑了的王管事匿藏的账簿。   穆珏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让人追踪了王管事许久,此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似的,半点踪迹都寻不到。   眼下他手里的账簿却出现在了根本不该出现的药铺之中。   穆珏哪里还能分辨不出来,这整件事都是背后之人暗中设下的圈套。   恐怕从王管事杀了焦二开始,都是为了今日所设下的局!   王管事定是已经被人控制住,那些地图和账簿也都是从王管事的口中撬出来之后,刻意在今日摆在药铺之中,等着三司的人去搜查。   私藏兵刃箭矢已经足以定罪谋反,再加上私矿和账簿上面详细记录他几处私兵粮饷耗费,以他父皇的心性,必不能再容他。   若说此前他还有选择,眼下他只有一条路可行了。   明王手下的门客也纷纷劝他,趁着眼下陛下还未降罪,应先尽快出城,唯有保证了自身的安全,才能从长计议。   穆珏并未立即下决定,而是让人先去了一趟宫里,得知他父皇今晨接到急报之后便病重,太医院的人现在都在父皇的寝殿之中。   他母后冯氏被李成安给拦住了,没能入内看到实际情况。   但她推测,穆谆的情况必是不太好,让人递了信儿出来,让穆珏早做决断。   辰时,天光大亮。   穆珏带着一路人马在城门刚一开的时候,便直奔城外别院而去。   他藏在暗处的几支军队,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十万人。   如今穆谆病重,能不能挺过来未可知。   但穆珏知道,这是他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要他的速度够快,无论穆谆能不能醒过来,这江山天下都会成为他掌中之物。   如能直接坐上龙椅,又何需在小小的储君之位上费尽心思争夺?   深宫禁院之中,穆衡带着韩观主直奔穆谆的寝宫。   这两日,他一直在沈家,暗中布局并注视着明王的一举一动。   听到明王带人出城之后,他便立刻回到东宫之后,将还在被窝里的韩观主给拉了起来,带着他一块儿去了穆谆寝宫。   冯氏方才被李成安拦在殿外,便猜到,穆谆这回是真的病重了。而且情况危急。   她反倒是不急了,穆谆最好是救不回来,这样她的儿子就无需再等个十几二十年,只要解决了太子,就能登基做皇帝。   冯氏让人搬了椅子过来,就待在门口守着,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实则是想要第一时间知道穆谆的死活。   看到穆衡带着韩观主过来,冯氏还以为太子是病急乱投医,叫这个牛鼻子老道过来做法。   她捧着一盏热茶,颇为语重心长道:“本宫知道太子心中惦记着陛下安危,可里面都是太医院的人,正为了救治陛下而拼尽全力。太子若真想要为陛下祈福,就在这殿外也是一样,莫要进去打扰了太医们的诊治。”   穆衡略略欠身算是行了个礼,而后直接带着韩观主进了寝殿。   李成安看到他,以为太子是来侍疾的,他既然拦了皇后,就不能不拦太子,否则便是明晃晃地站队投诚。   他忙上前道:“太子殿下,陛下还没醒呢,而且这会儿人多,也不便于您在近前侍奉。”   冯氏见此情绪不由地嗤笑一声:“太子,还是听话些,莫要让李公公为难。”   穆衡则是看着李成安道:“韩观主的岐黄之术出神入化,还请李公公让他为父皇看一看。”   李成安没想到一个牛鼻子老道还会医术,有些为难地看了穆衡一眼:“殿下的一片孝心老奴自是没甚资格阻拦,不过,这里面可都是太医院里的老人了,伺候了陛下一辈子,韩观主虽然医术高明,但毕竟是民间之人。”   冯氏也讥讽道:“太子真是急糊涂了,这位韩观主的医术再厉害,难不成还能比得上太医院里的太医们?还是莫要添乱了,否则等你父皇醒过来,少不了要怪罪你。”   穆衡全然不搭理冯氏,只同李成安道:“李公公不必为难,只要让韩观主去瞧一眼,孤也只是图一个安心。”   李成安看了穆衡一眼,道:“好吧,不过只请韩观主随我进去瞧一眼,殿下还是留在这儿。”   穆衡颔首道:“自然。”   李成安带着韩观主进到寝宫内部。   韩观主只看了一眼,便道:“可有行过针?”   太医正不知这人是谁,但听他这话也知是同道中人,便道:“血脉淤堵之处十分险要,不敢贸然行针。”   韩观主捋着胡子,走到近前,李成安正想说,看都看过了,差不多便出去吧。   就只见这老道士手里头不知何时多了两枚银针,李成安还来不及阻止,那两枚银针就直接插进了穆谆的头顶。   李成安的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儿了,一众太医们也傻了眼。   韩观主看了众人一眼道:“服下这粒药丸,不用一炷香就能醒过来。”   说完,他将药丸放下,不顾目瞪口呆的众人,径直走了出去。   李成安慌乱地上前,先是看看陛下,再拿起那粒药丸,看向太医正:“这这这……?”   太医正从最初的错愕之中回过神来,上前先是看了韩观主下针的位置,不由地赞叹了一声。   “此人针法卓绝,你们瞧,这下针的位置和深浅,当真是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   李成安正着急呢,推了太医正一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夸呢?!到底怎么着啊?!这药给不给陛下吃?”   太医正看过韩观主留下的药丸之后,道:“我觉得可以一试。” 第83章 审问   大理寺牢房之内, 昨夜刚经历一场厮杀,被转移出牢房的冯笏清,如今已经再度被关了回来。   陆聿行进来的时候, 冯笏清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依旧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态度。   “陆推按,大可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冯某人还是那句话,老夫是被冤枉的。”   陆聿行轻笑一声,一撩衣服下摆, 屈膝在冯笏清面前坐了下来。   “冯大人,冯尚书。可知昨晚为何突然将你移至别处?”   冯笏清闭目养神, 一言不发。   陆聿行也不着急让冯笏清开口, 拿出自带的牛皮囊灌了一口露酒, 慢言细语地将昨晚之事说了一遍。   当他说到那些派来杀他灭口的杀手,都是明王亲自派来的时候, 冯笏清的脸上明显有了波动。   但到底是纵横官场多年的老狐狸,只波动了一下, 便立刻又恢复了平静。   “陆推按莫不是忘了,我乃是明王殿下的亲舅舅。”冯笏清露出不屑的笑容,仿若早已看穿陆聿行离间他与明王之间的伎俩。   陆聿行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随即语调颇为轻快地道:“不错,冯大人的确是明王殿下的亲舅舅,可如果亲舅舅出卖了自己……”   他可以顿了顿, 看到冯笏清睁开眼睛看着自己,才缓缓笑道:“冯大人既然是明王的亲舅舅,想必应该十分了解,明王殿下对于背叛他的人, 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冯笏清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他多年的经验让他认定陆聿行是在故弄玄虚,不过就是想让他自乱阵脚露出破绽罢了。   他哼笑一声:“陆推按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且不说我与明王殿下之间,事无不可对人言,更遑论我会出卖明王一事,简直荒谬至极!”   陆聿行点了点头,从怀里抽了一张纸出来,丢到冯笏清的面前。   “冯大人看过这个再说。”   冯笏清将那张纸捡起来,看过之后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两眼怒睁瞪着陆聿行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伪造供词?!”   说着他站了起来,用力地拍着牢房的木门大声嚷嚷起来:“来人啊!来人!我要告发陆聿行伪造口供!这是欺君之罪!”   陆聿行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地,等冯笏清喊的嗓子都哑了才施施然地开口:“冯大人,不必叫了,我让狱卒们先去吃饭了,这会儿大理寺的大牢之中,除了你我没有旁人了。”   冯笏清想起前些日子陆聿行跟他在牢房里头耗了一整夜,当时陆聿行审他的时候一直在东拉西扯,冯笏清还当他不过是应付了事,并未真想应下这门出力不讨好的差事。   没想到,那不过就是给外人看的障眼法罢了!   冯笏清一想这份供词落在自己外甥手里,他就不由地一窒,他可太了解明王其人了,心思狠毒,无所不用其极。   若不是信了那供词上的内容,又怎会派人来取自己性命?!   冯笏清想明白之后,气急败坏地扑上去,攥住陆聿行的衣领:“无耻小儿!你胆敢害我!”   陆聿行捏住冯笏清的手腕,略略施力,冯笏清就控制不住地松开了手,脸色疼地扭曲起来。   “冯大人,事已至此,你若还继续耗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明王能派人杀你一回,就能派人杀你第二回 。你猜,下一次我还会不会这么好心,提前将你挪出牢房?”   陆聿行笑眯眯地看着冯笏清,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见冯笏清一脸灰败地坐在地上,又道:“冯大人是聪明人,自然是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如今明王谋逆之罪已经是板上钉钉,我也不怕给你透个底儿,那药铺下面除了抄出了兵刃箭矢无数之外,还有明王私产的账簿,私矿的地图,你猜等陛下看到这些证物之后,是会顾念与明王的父子之情呢?还是龙颜震怒,彻查到底呢?”   冯笏清哪里还不明白,这都是陆聿行所为。   无论是他这份供言,还是那藏了兵刃的药铺,以及根本就不存在却出现在药铺之中的地图和账簿,一切都是计划好的。连他被周之峁牵连进来,恐怕都是这个棋局中的一环。   而背后操控棋局之人……   “你是太子的人。”   冯笏清想明白之后,反而镇定了下来。   陆聿行笑了笑:“我效忠的是大兴的社稷江山,以及为臣之道。”   冯笏清长叹一声,半晌后,定定地看着陆聿行道:“若你能保我一家老小的性命,我可以告诉你,明王相关之事。”   陆聿行摇头道:“冯大人,你摊上这么大的事情,难不成还想着全身而退?连你外甥明王殿下都逃不过的死罪,你凭什么觉得陛下会放了你?”   见冯笏清情绪又激动起来,陆聿行又道:“我能保住你儿子的一条性命,端看冯大人的选择了。我等冯大人到太阳落山之前。”   说完陆聿行便站了起来,准备出牢门的时候,冯笏清叫住了他。   “等等。”   冯笏清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一般,他缓缓抬头,看向陆聿行,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下定了决心。   “请陆推按准备笔墨纸砚,将大理寺丞叫过来吧。”   ** **   自从穆谆服下韩观主留下的药丸之后,李成安就寸步不离地守着皇帝,手里捧着一个香炉,里头插着一枝香,已经燃了过半,眼看着要见底了。   “这一炷香眼看着就要烧完了,陛下当真能醒过来?”   李成安瞅瞅香炉,再看看穆谆,紧张的额头上只落汗珠子。   太医正看了眼穆谆的脸色,又探了探脉搏,捋着胡子点点头:“这位道长果真是位世外高人,那两枚银针下去,再配合上助行气血的药丸,陛下脑内淤积的血脉已经恢复了畅行,便是一炷香的时间醒不过来,也不过是早晚而已。”   确定了穆谆不会出事之后,太医正以及太医院的众人总算是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他们此刻顾不上什么勾心斗角,也全然不会因为韩观主高超的医术而嫉妒,只要能将陛下救回来,就等于是将他们从鬼门关上给救了回来。   李成安对韩观主是将信将疑,但对太医正这话是深信不疑。   一听他说陛下肯定能醒过来,李成安重重地松口了气,半靠在穆谆的床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能醒过来就好,否则我这条命,就算是到头了。”   他话刚说完,就看到床上一直紧闭双目的穆谆动了一下。   “陛下?!”李成安激动地嚎了起来。   他这一嗓门,直接传出了寝殿之外。   冯氏不明所以,还以为穆谆崩了,脸上抑制不住地激动,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步迈进了内殿之中。   “陛下!”冯氏手里捏着帕子,眼中蓄满了泪水,就要扑到穆谆的身上哭丧,却不想一踏进屋内,正好跟刚刚醒过来的穆谆对视上了。   冯氏心一紧,后面的半句话直接卡在了嗓子眼里。   皇帝醒了?!   皇帝居然醒了?!   穆谆才刚刚醒过来,此刻虚弱的不行,只沉着一张脸瞪着冯氏,吐了一个字:“滚!”   冯氏顿时回了神,忙欠身行礼,退了出去。   她给身边的小宫女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出去传信,告诉穆珏,皇帝醒了,让他务必不要轻举妄动。   小宫女是冯氏的心腹,当即会意过来,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地退了出去,直奔宫门的方向。   眼看着就要跑出宫门,暗处的宫道内突然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拉住了小宫女的胳膊,将她拉进了宫道之内。   随即那只手捏在小宫女的脖颈之上,微微施力,小宫女当即晕了过去。   皇帝的寝殿之内,太医们悉数被请了出去,只留下了李成安和刚刚被穆谆叫了进来的穆衡。   “你去……”穆谆说了两个字便没了力气,喘了半天,才接着道:“去把你弟弟……找来。”   穆衡低眉顺眼地守在穆谆的床前,温声道:“父皇,四弟现在已经出了城了。”   穆谆听到穆珏出城的消息,脸色瞬间又涨红起来。   李成安忙劝道:“陛下!万不可再动怒了啊!”   穆谆深吸了几口气,才将满心的怒火压了下去。   “抓……抓回来!”   穆衡还没等应话,就听到小太监进来通传,说是大理寺卿、刑部尚书还有御史中丞一起求见陛下。   “怎么这三位也赶着这个时候来凑热闹?!”李长安更担心穆谆的身体,问道小太监:“三位大人可有说,为何求见?”   小太监道:“三位大人说,是冯笏清的案子有进展了,今日上午,冯笏清全招了,三位大人是带着冯笏清的口供而来。大人们说,兹事体大,不敢擅自定夺,需陛下过目才行。”   李成安拧着眉头,他生怕穆谆看完那供词又得再气晕过去一回。   穆谆直接道:“把…口供……拿上来。”   小太监不敢不从,乖乖上前,将口供呈上。   哪怕是早有准备,看到上面的内容之后,穆谆还是气到两眼发黑。   他手更是哆嗦个不停,握紧了李成安的手,同他道:“去!把朕的虎符拿来!”   李成安心里一慌,忙应声去取了装有虎符的锦盒过来。   穆谆从盒子里将虎符取出,叫了穆衡上前来。   将虎符放在他的手里。   “你去,缉拿明王!只要将明王捉回来,你的太子之位便谁人也无法取代。若明王胆敢真的起兵造反,就地诛杀!”   穆谆这一段话说的断断续续,喘了好几回。   穆衡握紧了虎符,看着眼前年迈又虚弱的父皇,笑了笑道:“儿臣尊命。” 第84章 破敌   东宫闹刺客的事情, 沈如娇是第二日早上听哥哥说起才知道的。   自从她与穆衡言归于好之后,穆衡这几日一直待在沈府,借着审讯冯笏清一案躲了几日的清闲, 也顺便监视明王的一举一动。   沈明煜倒是有心同太子唠叨了几句,说他跟沈如娇到底还没有成婚,睡在一起未免太有失体统。   被穆衡一句话给堵了回来。   “兄长放心, 待明王一除,我便请旨,与娇娇完婚。”   听说东宫出了刺客, 沈如娇一面庆幸穆衡那晚睡在她房里,躲过一劫, 一面又为穆衡的处境感到十万分的担忧。   今早穆衡进宫之后, 沈如娇便坐立难安, 连饭食都没心思用,一碗燕窝吃了半天, 才不过咽了两口,倒是被勺子搅和得不成样子。   沈如娇把早已经凉掉的燕窝放下, 唤了人过来。   “云锦,你让人去探一探消息消息,看看宫里的情况如何了。”   云锦刚要往外走, 就听到过来给沈如娇递消息的沈明煜朗声笑道:“不必叫云锦跑一趟了。”   沈如娇看到沈明煜,眼睛一亮:“哥哥!可是有消息了?”   “不错。”沈明煜大步迈了进来,坐到沈如娇对面, 自行倒了杯茶,先饮了一盅。   自从韩观主来为沈明煜复诊之后,开了第二份的药方,沈明煜原本的虚弱感日渐减少, 更不再惊悸多梦,气力也比从前长了许多。   这会儿瞧着更是面色红润,不见从前病入膏肓的灰败感。   “方才太子让人送消息过来,说明王反了,陛下给了他兵符,让他擒拿明王。”   沈如娇手里的手帕一下子攥紧了,急问道:“太子要去打仗?”   沈明煜见妹妹一脸的担忧,忙道:“娇娇不必忧心,明王踪迹一直在太子的掌控之中,要将其捉拿不过是易如反掌之事。不过太子另有安排,要等一等再动手。”   沈如娇一向聪慧,立时明白了穆衡用意。   “太子是想因明王的私兵出动后再动手,到时候明王谋逆之罪便是板上钉钉,再无可退之路时再动手。这样,便是陛下有心想要保明王也无法保了。”   沈明煜点头道:“娇娇聪慧,除此之外还有一点。”   他看着沈如娇道:“殿下与我说,他答应了你,让你亲手手刃害死我们爹娘的仇人。只有明王真正起兵,他才能趁乱让明王“死”在乱战之中。”   想到爹娘的坠亡,沈如娇眼中便闪过一层寒霜。   昨日,云州沈氏一族的族长送了信来,沈如梦已经按照沈氏一族的家法,被沉塘处置了。   不但如此,沈如梦和二房等人的姓名也一并从沈氏一族的族谱之中除去。   沈如娇昨日接到信后,跟沈明煜两个人在祠堂里给爹娘上了一炷香。   二房一家如今再田庄里,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挑粪担水,耕地背粮,一刻也不得停歇。   每日饮的是凉井水,吃的是黑面饼子,别说肉沫荤腥,就连一枚平日里他们从未放在眼里的鸡蛋都难以寻着。   田庄的管事来汇报的时候,说沈崇武想过逃跑,大半夜的想从田庄的围墙翻出去,却不想差点儿被巡院的狼犬咬掉屁股上的肉。   姚氏也哭哭唧唧地闹过来着,后来发现不干活就不给饭吃,也只能捏着鼻子去掏粪。   沈如娇对二房他们一家子并不在乎,只交代了管事别让他们一家子死了就成。   至于在庵堂里抄写经书的魏氏,如今本就因为中风手脚不便,哪怕是尹大夫继续为其医治,每日抄写经书超过半个时辰,手腕便如针扎一般的疼痛。   偏偏魏氏还不敢停下来,一旦停下,不但没有饭吃,看管她的道姑连口水都不给她。   魏氏最怕的还是沈如娇满是恨意的诅咒,她不但不敢对死去的长子和长媳有半分埋怨,更怕若是自己懈怠,死后真的下阿鼻地狱受无边苦刑。   因此,魏氏每日忍着疼,也要把经书抄写完,才入睡。   她抄写的经书,都会被庵堂的人拿去焚烧,作为给沈崇文夫妇祈福所用。   如今害死爹娘的罪魁祸首们,就只剩下明王了。   沈如娇闭了闭眼,沈家的大仇终于可以得报了。   原以为穆衡即刻就要出城,没工夫回来了。   沈如娇准备些保暖的衣物,又亲手做了几个鞋垫,打算让人给穆衡送去。   天气转寒,军营不比家里,鞋垫柔软暖和,人也能舒坦一些。   从前父亲征战之时,母亲也是如此为父亲准备东西。   沈如娇突然体会到一个妻子的心情,并不盼着丈夫有多大的能耐,只求他平安归来。   沈如娇从给穆衡准备的衣物里面找出她与穆衡一起做的那身寝衣。   一向不爱针线女红的她,在衣角上绣了平安二字。   为父母报仇是她心中最紧要的事情之一,可穆衡的平安她也是时刻悬在心上。   若二者只能选择其一,她更愿望穆衡不伤分毫地归来。   沈如娇正检查可还有什么能准备的物什,穆衡竟然推门而入。   与平日里沈如娇所熟悉的穆衡不同,他粘着胡子,一身金色铠甲,长发束进了头盔之中。   “你怎么回来了?!”沈如娇一脸惊喜,起身直接扑了上去。   她还是头一回看到穆衡穿铠甲的样子,虽然粘着胡子,但在沈如娇眼中仍是格外骏朗神勇。   “出城之前来看你一眼。”穆衡怕盔甲冷硬硌着沈如娇,没敢太用力抱她。   “此次去捉拿明王,一时半刻回不来,怕你挂念,也怕你担心。”   沈如娇全然不在乎盔甲的冷硬,小脸直接贴上穆衡的胸膛。   “既然知道我会挂念,就一定平平安安地回来。”   虽然穆衡跟哥哥都把捉拿明王一事说的成胸在竹,好似没什么难度一般,可毕竟是正经的打仗,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便是伤着一分一毫,她也会心疼死。   “娇娇放心,为了你,我也会平平安安的回来。”   穆衡在沈如娇唇上落下一吻,两人缠绵片刻,直到暗卫放出该出行的信号,穆衡才依依不舍地放开沈如娇。   “乖乖等我回来。”   沈如娇红着眼眶点头,想起自己为他准备的包袱,忙回去拿了塞到穆衡手上。   穆衡一走,沈如娇便开始每日望穿秋水一般地等待消息。   ** **   三日之后,冯笏清一案正式尘埃落定。   由于此案牵连甚广,下狱人数足足有一百三十六人,冯家被抄没,冯笏清和周之峁等七十六人定了死罪。   其余分别判了流放或是徒刑。   陆聿行如他所承诺的,让冯笏清的儿子活了下来,不过死罪虽免,却活罪难逃。   冯笏清的家眷皆被罚没入掖庭宫内。   冯夫人和冯馨缈等女眷充做宫奴,而冯家少爷等男子则被拉去净身去势,做了太监。   原本门庭若市的冯家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继后冯氏也被勒令不得踏出宫门一步。   此前,继后冯氏派出去送信给明王的小宫女被穆衡的暗卫给敲晕了带回去,细细拷问一番,得知继后与明王在城中还有一处联络之地。   穆衡便让人仿照冯氏的口吻,去给明王留下口信,告诉他穆谆昏迷不醒,随时都有可能驾崩。   以穆珏的性子,必然会选择起兵,以清君侧为名,诬陷他这个太子谋害皇帝。   否则若真等穆谆病逝,他再起兵就会处于被动了。   而蓟州离京城最近,穆珏的私兵一定会从蓟州最先发动进攻。   穆谆便是要在蓟州兵乱之时再动手。   如今冯笏清被定罪以及继后被禁足的消息,穆衡更是让人快马加鞭地传到穆珏的耳朵里。   没过两日,穆珏终于下定了决心,在蓟州起兵。   如穆衡所料想的那般,穆珏以清君侧之名,发檄文说太子穆衡受奸人蛊惑,暗害皇帝,想要弑父夺位。   沈如娇一听说蓟州那边打起来了,连着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不知怎么地,总是做噩梦,不是梦见穆衡出了事,便是梦到明王的兵力迅猛,势如破竹,没过两日就破了京城。   不但沈如娇紧张不安,食难下咽。   整个京城亦是笼罩在一片惶惶不安的阴云之中。   安庆长公主进了好几次宫,要见皇帝一面,可始终被李成安拦在外面。   她越发笃定,明王所言不虚,定是太子对皇兄做了什么!   安庆长公主在太极殿外想要硬闯,被金鹰卫闪着寒光的兵刃给逼退。   “李成安你这个狗奴才,你给我等着!”   撂下了这么一句狠话之后,安庆长公主便回了永宁侯府,打算先带着永宁侯南下,到江南别院小住些时日,待京中局势稳定了之后再回来。   京中跟长公主一般想的世家豪门不在少数,都暗中蠢蠢欲动想要南下避一避风头,起码不能留在京城里,万一真的打起来,到时候他们便是待宰羔羊。   沈如娇听到这些世家打算逃离京城南下的消息时,气得骂了两个时辰。   “这些个鼠目寸光之辈,便是认定了太子打不过明王!否则他们跑什么?!”   沈明煜笑她:“前两日你不是也夜夜忧心地睡不好觉。”   沈如娇瞪他一眼:“那能一样吗?我是忧心太子的安危,但我却从未怀疑过他的能为!”   “好啦,别气。”   沈明煜道:“如此正好看一看各世家的态度,也算是太子对他们的考验了。”   却不想,各世家的行李还没收拾过半,前线便传回来消息。   太子带着十万精兵直入蓟州,在淇县与明王的叛军正面交锋时,派了另一路轻骑直入明王大营。   大营兵力空虚,明王只能被护卫掩护逃离,然而双方人马相互追逐之时,明王不慎摔入悬崖。   蓟州前线的叛军听闻此事之后,顿时乱了阵型,一个个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太子不过用了半日,就将叛军悉数俘获。 第85章 请旨   明王坠崖的消息一传到京城, 宛若一滴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之中。   被禁足在自己宫内的冯氏一直存着一丝侥幸。   只要儿子能顺利起兵,早早打入京城,逼着穆谆写下让位的诏书, 她儿穆珏就能登基成为新的帝王。   而她,也可以一跃成为皇太后。   却不想,才短短十几日, 前线传回来的第一个消息便是穆珏坠崖,死无全尸。   冯氏痛苦地哭嚎声,传遍了整个宫阙。   当天夜里, 冯氏便用一根绳子将自己吊死在了横梁之上。   慈宁殿里,继后冯氏的姑母, 冯太后听到继后上吊的消息, 手上的佛珠顿了顿, 叹了一声。   自从冯笏清买卖官爵的案子出来,冯家便成了将倾大厦。   冯太后当年把自己的儿子扶上皇位, 又让自己的侄女成了皇后。   此后,便一直安居在慈宁殿里。   这些年里冯太后不问前朝不管后宫, 只安心礼佛。   她从未想过,冯家都已经出了一个太后和一个皇后了,竟然还能有被抄家的一日。   冯笏清入狱那日, 冯太后去见过皇帝一回。   她自己生的儿子她自己知道,最是眼里不容沙子。   想要皇帝允诺,即便是要杀冯笏清, 也不能对冯家人赶尽杀绝。   皇帝也答应了,就算冯家被抄家,冯氏也依旧可以继续保有皇后的体面。   却不想,还是走上了死路。   冯太后长叹了一声, 她保不住侄子一家,原想着能保住侄女也算是对得起冯家列祖列宗了。   没想到,到头来,谁也没保住。   不过冯氏既然没有被废后,即便是自戕也该以皇后之仪入葬皇陵。   眼下穆谆还卧病在床,冯太后做主,冯氏的后事,以及丧葬仪制一切从简,依然保留皇后的尊荣。   七日过后,太子一身金甲凯旋而归。   当初未能一睹太子真容的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就想瞧一瞧,这个传说中明明不受宠又被放养在西北的太子到底是个什么神仙人物。   原本京中百姓都以为,此次必是要换天了。   以明王的能耐和势力,太子这个常年居在道观之中的修道之人哪里会是对手。   恐怕要不了月余,明王的军队就打到京城里来了。   不成想,这才半个月过去,太子就凯旋而归,明王却落得一个摔下山崖的结局。   不得不感叹一句,时也命也。   京中更是多出几条流言。   说太子这些年一直为国祈福代君修行,在道观之中侍奉道君,自有天佑,乃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明王不过是乱臣贼子罢了,又如何能与真龙争辉?   而且太子的修行虽然未到期限就回了京城,可在东宫之中,仍着破旧道袍,一如既往地苦修参道。   此前法如寺遭雷击而起的种种谣言,顿时不攻而破。   原本不看好太子的百姓们,也纷纷一概从前的态度,待穆衡骑马而过的时候,纷纷投掷鲜花香囊,一表心中对天道的崇敬之心。   穆衡看着人潮涌动的街道,长须之下面容让人瞧不出他的情绪,但跟在他身后的暗卫二十则看得出,太子心情甚好。   不是打了胜仗,又暗中擒住了明王才心情好。   而是要见到沈家那位大小姐了。   穆衡回到宫中复命时,穆谆仍躺在床上起不来。   别说处理国事奏章,就连吃喝拉撒也无法自理,全靠着李成安伺候。   听说穆珏坠崖死了的时候,穆谆闭了闭眼一言不发。   到底是他一手养起来的儿子,他虽然愤怒穆珏胆敢私开矿山养兵屯粮,愤怒到恨不能将其凌迟处死,但真的听到穆珏坠崖的事实后,仍忍不住地心中锐痛。   穆珏是最肖似他的儿子,也是他心里最有出息的一个儿子。   如今却落得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连尸骨都没能寻回,只找回了残破的衣服铠甲,以及明王惯用的发冠。   穆谆看着眼前卸掉了胡子的太子,面若冠玉,与先皇后生得极为相似,以至于让他又想起从前先皇后还在的时候的那段日子。   穆谆心中不由地浮起一丝恐惧之情。   而后看着穆衡屈膝跪在自己床前行礼,穆谆还是无法相信这个被自己养在西北多年的弃子,居然真的能有如此大的能耐,短短半月之期就能将一场兵祸消弭下去。   从前看他默默无闻又微不足道,仿佛在西北养傻了似的。   如今再看,又觉得穆衡脊背挺拔,面容坚毅,一双眼睛更是深不可测。   在他冷漠且毫不关心的岁月里,穆衡竟自己长成了不容小觑又叫他无法掌控的太子。   一个原本被他当做牵制明王野心,用来平衡明王势力的棋子,韬光养晦之后,再无人可以将他按压在暗无天日的掌心之下了。   “你……”穆谆张了张口,看着穆衡半晌,最后一个字都没说,闭了眼,挥手让穆衡下去。   他又老又病,连床都下不来,又谈何跟这个儿子争权。   还不如就此罢手了。   穆衡并未直接起身,而是跟穆谆道:“儿臣剿灭叛乱,不求父皇恩赏,只求一道赐婚的圣旨。”   穆谆睁开眼睛看着他:“你想娶谁家女?”   穆衡抬起头来看着穆谆,一字一句地:“沈家,沈如娇。”   穆谆原以为穆衡要娶罗世女或者姚氏女,听到沈家时,穆谆一时间没想起来,还是一旁的李成安提醒他才记起来。   沈氏女,沈如娇,不就是那个从前与长公主之子有婚约,后又招赘了一个下奴闹得满城风雨之人吗?   “你疯了?!”穆谆这下是真的动气,才吼了一句便立刻咳嗽了起来。   “一个有了夫婿的妇人,你居然要求娶?你如今的太子之位实至名归,若娶这么一个妇人为妃,你可想过后果?!群臣如何看你?百姓如何议论你?你当真是昏了头了!”   穆衡垂目道:“当初明王派人对儿臣围追堵截,若非沈家庇护,儿臣今日恐怕也没办法将明王等乱臣贼子斩落,与父皇在这儿说话,更不必说求赐婚的圣旨了。”   他抬起头看着穆谆:“那日与沈如娇成婚之人,便是儿臣。儿臣早已与沈如娇成婚过一回,如今求一道赐婚圣旨不过为的是昭告天下罢了。这是儿臣欠沈家,亦是欠沈如娇的一道圣旨。”   听到穆衡便是入赘沈家的那个下奴,不仅穆谆气红了眼,李成安也是惊地合不拢嘴。   “你是太子!你要明白你的身份!”穆谆急喘了两下,闭了闭眼,压住怒火,道:“即便那沈如娇与你成过一回婚,但众人皆知她乃是招赘的夫婿,你堂堂东宫太子,被人知道招赘一事,你可还要脸面不要?你置皇家尊严于何处?”   穆衡早已想过穆谆的这些个说辞,轻轻一笑道:“那日与沈如娇大婚之时,儿臣样貌在场宾客皆已见过,便是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   “况且我入赘沈家一事,全然可说是为了暗中调查冯家与明王谋反一案而不得已为之。   “世人只会盛赞沈家的忠义和儿臣以屈求伸的魄力,父皇又何必在意那点儿虚无缥缈之言?”   穆谆如何看不出,太子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但如此,眼前的这个太子已经长大成人,他的力量也已经比他这个缠绵病榻的皇帝更加强大,更何况,如今他已建然树威,手握兵权。   今日他来,求一道圣旨,也不过是要给那沈家女一个体面罢了。   便是自己不同意,太子也不会放弃。   以太子如今的势力,想要写一道圣旨,不费吹灰之力。   越是这样想,穆谆越是不愿让穆衡如意。   他已经无力与这个儿子抗衡了,但唯有这一点,是他能让太子不如意的了。   穆谆带着讥讽的笑容看着穆衡:“朕是不会允的。不过以你的聪慧,想要娶沈家女也不是没有办法。可你要明白,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无论你怎么做,只要不是朕的真正旨意,你的太子妃,将来的皇后,就永远都要背负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污点。”   说完,穆谆便闭上了眼睛。   穆衡默了半晌,缓缓道:“父皇今日累了,儿臣便先退下,不扰父皇清净。关于赐婚一事,儿臣还请父皇再好好考虑考虑,不必如此着急下结论。”   话说完,穆谆仍不为所动,闭着眼睛不发一言。   穆衡面上无波无澜,也不生气更不见着急,只在走前留下一句:“儿臣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儿臣的妻子自然也如儿臣一般,如父皇所言,将来儿臣是天下之主,我的妻子便是天下之母。”   他轻笑一声,看着即便闭着眼睛脸色也愈发难看的父皇。   “又何必在意名正不正言顺不顺呢?”   说完,穆衡便起身离去。   穆谆却睁开了眼睛,胸口一起一伏,很是气愤。   太子方才话没说全,但意思穆谆听得出来。   无非就是说太子与沈家女并不在乎旁人流言蜚语,今日跟他求旨也不过是要个锦上添花的体面。   就算是被人诟病沈家女的后位得来不正,那后位也依然是沈家女坐着。   至于事实如何,谁也不敢端到台面上来说。   端不到台面的言辞,便都是捕风捉影的造谣生事,只要重典以治,自然会烟消云散。   而且史书从来都是胜者书写。   穆衡若想,大可让手下的翰林们着作立传,在全国赞颂沈氏之功与德,届时即便有逆耳之言,在一片赞美之中,也不过零星罢了。   穆谆听得出来穆衡的话外之音,跟在穆谆身边多年的李成安自然是也听得出来。   他劝道:“陛下,您跟太子毕竟是亲父子,又何必跟太子为了这一点小事置气? ”   穆谆重新闭上了眼睛,疲倦道:“父子?你看他可有半点将我当做父皇的敬重?”   “那沈氏女有好颜色,太子年轻,见色起意实属正常。陛下若能退一步,允太子收了沈家女,不过只能予沈家女侧妃之位,太子仁孝也不好接着忤逆您啊。”   穆谆虽然这么多年没见过穆衡,可他看得出来,穆衡肖似其母,当年先皇后也是这么个性子,认定了的事情就算明知会撞南墙也绝不回头。   “侧妃?”穆谆哼笑一声,“他不会同意的。”   李成安却不这么觉得。   太子到底是年轻,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子,眼下是心尖儿宝贝般的疼着宠着,日子长了,新鲜劲儿一过,还不是要看长远利益?   李成安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他在这宫里一辈子,跟着穆谆这么多年。   后宫里的女人进进出出,来来回回,有红颜薄命的,也有恩宠不衰的。   可到底,也没有一个能自始至终将皇帝的心拴住一辈子的。   那沈家女再娇艳的容颜又如何,总有开败的一天。   色衰而爱驰,这才是亘古不变之理。 第86章 相见   穆衡从太极殿出来之后, 没有立刻出宫,而是先问了继后冯氏。   得知冯氏早在他回来之前就上吊自缢了,穆衡冷哼一声:“她倒是死得痛快。”   穆衡让人把负责冯氏身后事的赵姓官员叫到了议事宣威殿中, 吩咐他先停了冯氏的丧葬。   “冯氏既然是自戕,又是罪人之身,怎能以皇后之尊落葬?不但有失体统, 更不合规矩。”   那赵大人一听太子这话,顿时脑门上起了一层汗珠子,继后的丧事乃是太后的懿旨, 陛下也未曾阻止。   如今太子归朝,一开口就是要让他停了继后的丧事, 他可没这个胆子抗旨。   但赵大人也不是不识时务之人, 眼下陛下病重, 太子挫败明王叛军回朝,又监理朝政。   虽然还未登基, 但已是说一不二的江山之主的姿态。   他不敢抗旨,亦不敢违抗太子的意思。   况且太子与继后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 即便是他这个入朝为官不足十年之人也是有所耳闻。   如今日他未能顺了太子之意,来日太子正式登基,重返旧账, 他焉有好果子可吃?   这是个进退两难的事情,赵大人擦了擦额上汗珠,小心地问道:“不知太子殿下的意思?”   “冯氏当废除后位, 以废妃之名,下葬在皇陵之外的陵园之中。”   那里面葬的都是被废掉的妃子以及有罪之人。   赵大人脑门上的汗更多了,无措地看着穆衡:“可太后的懿旨,下官实在是不敢违背啊。”   “让罪妇冯氏以皇后之尊入葬皇陵既不合规矩, 也枉顾法理。太后年事已高,老糊涂了,赵大人难不成年纪轻轻的,也糊涂了不成?”   穆衡直这么淡淡地看了赵大人一眼,不怒自威的威压就让赵大人险些腿软地跪下来。   是了,他真是糊涂了。   太子如今虽未登基,可陛下的病能不能好还是个未知,若陛下真就这么一病不起了……   赵大人心里头略微衡量,也知那一头的利更重一些。   他忙将头垂得更低了一些:“下官明白了,下官这就去让人去按照废妃的规矩下葬冯氏。”   穆衡满意地看了赵大人一眼,将要离开宣威殿时,撞上了匆匆赶来的安然姑姑。   慈宁殿那边早在穆衡回来的时候就让人去留意太子的动向。   因此穆衡刚一召见赵大人,冯太后便一早收到消息。   她这一把年纪了,早已没了争抢之心。   冯氏和明王一死,她更是没了指望。   如今也只是希望能保留侄女的最后一丝体面罢了。   原以为太子杀了明王,冯氏也自缢而亡,能稍稍消减一下太子心中的怨恨之情。   却不想太子还是不肯放过冯氏,连最后的一丝体面也不愿意留给她。   召见负责皇后丧葬的官员为了什么,显而易见。   冯太后如今也只能舍下老脸来,以自己这个亲祖母的面子去求太子高抬贵手,放过冯氏一回。   安然姑姑年事已高,赶来的路上一路小跑,生怕与太子错过。   才一见到穆衡,她顾不上气喘,立即跪下行礼:“老奴参见太子殿下。”   穆衡没有立刻叫起,他想起当年离宫之前,在慈宁殿前跪了许久那一日,安然姑姑也是这般高高在上的站着,看着他。   当年的安然姑姑还是满头青丝,如今两鬓泛白,已然是老了。   “不知安然姑姑为何而来?”穆衡语调平平,没有起伏,更不见任何情感。   他的语调令安然姑姑心里生出几分凉意,看来太子是不会轻易松口了。   安然姑姑更没想到的是,太子竟然如此不顾情面,让她这个伺候太后的老人就这样跪在地上回话。   这无异于是在打太后的脸。   想到太后如今的处境,安然姑姑对穆衡诸多不满也只能咬咬牙忍下来。   她姿态放得极低:“殿下征战归来,怎么着也该先去给太后问安才是,太后她老人家惦记着殿下呢。”   穆衡好笑地看着她:“孤自晋州归来时,足足十几年未见太后,也不见得她老人家记挂,怎么如今倒是突然惦记起孤来了?”   安然姑姑心中一凛,忙赔笑道:“太后怎会不记挂殿下?之前得知殿下从晋州回来的时候心中高兴,还赏赐了慈宁殿上下,不过太后常年礼佛不出慈宁殿,虽心中高兴,但不表现在外罢了。殿下可不要误解了太后。”   穆衡极轻地笑了一声:“既如此,太后也不必觊觎这一时半刻。待孤有空的时候,自会去慈宁殿给太后请安。眼下,孤有更重要的事情,安然姑姑请回吧。”   说完,直接从安然姑姑的身边跨了过去。   安然姑姑瞠目结舌地站起来,想要追上去,被太子的亲卫直接给挡了下来。   ** **   太子回京的消息,早在穆衡进城之前就已经传到了沈府。   沈如娇估么着穆衡肯定会赶着中午用饭前过来,让云锦去厨房吩咐,多备几样穆衡爱吃的菜色,还让云锦把酒烫上。   穆衡太子的身份沈如娇还未告诉身边的两个婢女。   因此云锦云雀两个人难免好奇。   姑爷这段日子消失不见不知去做什么了,也不见有消息传回来,小姐又如何知道姑爷今日会回来?   还让厨下备着酒菜。   云雀拉着云锦找了没人的地方念叨:“自从上次你跟小姐从法如寺回来,我就一直觉得不对劲。   “咱们姑爷这段日消失不见,也没说去哪儿,小姐吃不好又睡不宁。可今天一早,她听到太子班师回朝的消息之后,整个人发光似的,心情好了不说,也见着笑模样了。”   云锦看着她道:“你想说什么?”   云雀悄悄在云锦耳边道:“我怀疑,咱们姑爷就是太子。”   云锦白了她一眼:“你疯了还是小姐疯了?招赘太子殿下?沈家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云雀想想也是,点点头:“我就是觉得这两件事凑在一起有点太巧了,跟你说说罢了。”   “少嚼这种舌根子,回头给小姐惹出祸来。”   结果正午都快过去了,也没见着穆衡的影子。   云锦见沈如娇往门口都不知道瞅了几回了,忍不住劝道:“小姐,姑爷可能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一时半刻回不来,您要不先别等了,用饭吧。”   沈如娇也知道,穆衡如今是太子之身,又监国政事,回到京中定然是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处理。   可她总觉得,阿九若是回到京城,一定是会立刻来见她一面。   沈如娇轻叹一声:“罢了,不等了,摆饭吧。”   云锦应了一声,又问道:“温着的酒可要一并上上来?”   她家小姐能饮少许的酒,今日寒潮乍起,倒是可以饮一盅祛祛寒气。   沈如娇正想说不用,她一个人饮酒有什么意思,穆衡便从外面进来,同云锦道:“上来吧,再热些果酒给你家小姐喝。”   云锦一看到姑爷回来了,高兴极了,忙下去吩咐厨下准备起菜。   沈如娇原以为穆衡回不来了,如今看到他,神色顿时亮了起来:“阿九!”   她直接跳了起来,扑倒穆衡怀里头。   “可等着急了?”穆衡小心接住沈如娇,低头看她,见她脸瘦了一圈儿,下巴愈发小巧,如今的脸当真是还不如他巴掌大了。   穆衡带了几分心疼道:“怎么在瘦了这么多?”   云雀在一旁道:“姑爷不知道,自从您走了之后,小姐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整日里食不下咽的,可不是得瘦许多。”   沈如娇嗔怒地瞪了云雀一眼:“多嘴!”   云雀吐了吐舌头:“是是是,奴婢多嘴,奴婢去给小姐和姑爷烫酒,不碍姑爷跟小姐的眼了!”   穆衡怜惜地亲了亲沈如娇的额头:“方才我回宫里去,遇上一些事情耽搁了。往后再有这样的情况,你先吃饭便是,别饿着肚子等我。”   他没说求赐婚的事情,是想等事情办妥了再给沈如娇一个惊喜。   沈如娇双手环在穆衡腰上:“往后的日子往后再说,如今我还乐意等你你便知足吧,等那日我没那么喜欢你了,自然就不等你了。”   她话音都还没落,就被穆衡封住了唇。   穆衡直接掐住女人的细腰,将其抱住。   沈如娇气息不稳,一双眼睛泛着温情。   穆衡:“没有那一日。”   沈如娇没听明白:“什么?”   “没有你不喜欢我的那日。”   沈如娇没想到她不过就是一句随意的玩笑话,竟惹得这人如此较真。   午膳是早就备好了的,云锦去叫起菜,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一道道菜就送了过来。   都是穆衡平日里爱吃的菜色,他虽然嘴上从未提过,可沈如娇却因他动筷子的次数而记在了心里,今日也特地让厨下准备着,就等着给他接风洗尘。   “这道炙虾子得趁热吃,否则腥气就会出来了。”   沈如娇给穆衡夹菜,一样一筷子,很快他眼前的小碗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即便是早已经知道了穆衡的真实身份是太子,而非那个吃过不少苦头的可怜下奴,沈如娇还是习惯性地将他当做自己的小夫婿来照顾。   穆衡心中涌上阵阵暖意,他方才从那个冰冷的深宫中出来,宫墙之内除了怨恨没有半点温暖。   自从母后离世之后,他再未能感受到这世上的一丝一毫来自亲人的关爱之情。   无论是他的父皇还是冯太后,从来都只有心中的那点权利和利益,看他也只有厌恶和轻视。   “娇娇。”穆衡捉住沈如娇的手,压在自己唇上,轻声道:“谢谢。”   沈如娇怔了一下,随即笑道:“你我既是夫妻,又何须言谢?”   穆衡笑得如沐春风:“不错,你是我要疼爱一世的妻子。”   沈如娇脸上发烫,把手抽了回来。   “好了,赶紧吃饭,一会儿就凉了!”   两人一顿饭用毕,酒喝得不多,只做驱寒之用。   沈如娇让云锦备了一碗甜汤和一碗参汤,饭后饮用。   穆衡端着参汤,让云锦她们出去后,才对沈如娇道:“明日,我的人就会将穆珏暗中押送回京。”   沈如娇说过,要手刃仇人,所以明王的车驾坠崖是真,但明王还在穆衡的手中。   听到杀父仇人的名字,沈如娇原本有些微醺的酒意顿时散了个干净。   “先将人关在沈家马场。”   “好。”穆衡点头,但随后又道:“娇娇,你想如何处置穆珏?”   穆衡的话让沈如娇神色一凛:“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想我杀了你弟弟?”   “当然不是。”穆衡见沈如娇浑身的刺都竖起来一般,赶紧上前拥住她:“我只是不想你脏了手,你想如何处置他,跟我说,我来替你做。”   沈如娇瞬时平复下来,在穆衡的怀里轻轻摇头。   “不,我一定要亲手送他去给我爹娘赎罪。” 第87章 颠簸   天还未亮,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靠在了沈家马场后面放置杂物的一间简陋的屋子前。   驾驶马车的车夫身材健硕魁梧,跳下来的时候双脚踏在地上没发出半点儿声响,可见是个内家功夫深厚之人。   他掀开车门, 将里面塞了口布又罩了脑袋的男人轻轻一拎,仿佛拎鸡仔似的直接给拎了出来。   男人五花大绑的又瞧不见,只能发出呜呜的低鸣之声来反抗。   车夫毫不在意地扯着男人的领子, 一路扯进了屋子里头,往干草垛上一丢,退了出去, 将门锁上,坐在马车上闭眼养神, 顺道看着屋内之人。   这名车夫便是穆衡身边身手最为高超的暗卫之一, 杂物房内的男人便是他一路在暗处运送回来的明王穆珏。   待到天亮, 城门刚一打开,沈如娇早饭都没用, 便与穆衡一起,一身骑装策马出城, 直奔沈家马场而来。   明王被穆衡手下暗卫捉住的时候,便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原本他以为,穆衡定会叫人杀了自己。毕竟若今日是他捉住了穆衡, 也不会让穆衡活着回到京城。   人只要活着,难免会生出变故。   却不知为何穆衡不但没杀了他,也没对他严刑拷问, 只是蒙住了头,不让他视物。   难不成抓他的人并非是穆衡?   尤其是今早,他被关进杂物房之后,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自己对于捉他的人而言到底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   想不通这一点,便想不出对策来。   明王正有些焦躁的时候,听到门响了,进来了几个人。   明王嘴巴里被塞了口布,无法开口言语。   他性子一向谨慎,此刻也不会贸然开口,还是先听听对方说什么再做决定。   沈如娇看着蒙着头的明王,上前扯住布袋的一角,用力一扯将布袋扯了下来。   她心中有恨,手上的气力自然不会小了,布袋口上簕着绳子,用力刮过明王的脸,直接擦破一层油皮。   疼得明王低吼了一声。   他睁开眼睛,就看到眼前站着一个娇艳明媚的美人,一双眼睛带寒似冰,此人有些眼熟,但他一时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   沈如娇扯开他塞口的布团,穆珏立刻啐了一口。   即便满身狼狈,他也仍表现的高高在上一般,用有些轻蔑的眼神打量着沈如娇。   随即他又看到站在门口的一个年轻男子,心中不由地坠了一下。   虽然没见过太子剃干净胡子的模样,可到底是一个父皇的亲兄弟,只一眼明王就确定了,这人就是太子穆衡。   明王又有些糊涂了,穆衡为何不杀了他,还要将他暗中藏起来?   这实在是有些说不通。   穆衡没有黏上假胡子和乱糟糟的眉毛,第一次以真面目对上一心想要他性命的弟弟。   只看了一眼捆成个粽子似的穆珏,穆衡便转了视线,将目光落在沈如娇的身上。   “明王殿下贵人事忙,想必是不记得我是谁。” 沈如娇将口布随手丢到一旁。   明王确实没认出沈如娇。   在他看来,穆衡将他困在这里必是有什么目的,眼前这个女子肯定是迷惑他的障眼法。   他没去搭理沈如娇,而是看着穆衡道:“我如今不过是你的手下败将,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少在这里故弄玄虚!”   沈如娇今日穿的骑装,下身是裤装而非裙装,便是为了方便行事。此刻她直接抬脚蹬在明王的脸上,冷声道:“明王殿下当真是目中无人,是我在同你说话,你跟我家阿九啰嗦个什么劲?”   明王何曾被人用脚踏过脸,而且踏在他脸上的还是个女子,对明王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如此辱我?!我就算是犯下滔天罪行,也是皇室之人,死也该留有皇室的尊严!穆衡!你难不成就这么看着这个贱人如此践踏皇室尊严?!”   沈如娇冷着脸脚尖微微施力,将明王的脸踩的变了形:“我是被你害死的沈崇文之女。”   听到沈崇文三个字明王微微一怔,随即想起来,眼前女子可不就是沈崇文的女儿,这两年在京中名声扫地的沈家女么。   说起来他也曾听闻过一二,这沈家女似乎是招赘了夫婿。   再联想到之前在先皇后的陵前出现过的人,似乎便是消失在了沈家附近。   方才这沈家女唤太子阿九,语气熟稔,不见半点儿对太子尊重和维诺之态。   难不成……沈家招赘的人就是穆衡?!   “穆衡?!你竟为了……唔!”明王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如娇用力踢了一脚,疼得他险些咬掉了舌头。   沈如娇目光泛着幽幽寒意,居高临下地望着神色扭曲的明王:“我今日让阿九请明王殿下过来,有两件事想要问一问明王殿下。”   明王此刻才意识到,穆衡之所以没有直接杀了他,并非是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而是为了眼前这个沈家女。   当真荒唐,穆衡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不顾皇室的尊严,让他在此受辱。   “你无非就是想问关于沈崇文之死的事儿。”明王着沈如娇,露出残忍的笑容道,“不错,是我想要沈崇文的性命,不过动手的可不是我,而是你们沈家的人。”   沈如娇登时就红了眼睛,她压下几乎要溢出心头的恨意,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明王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问题,笑了一会儿才道,“自然是沈崇文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又不愿向我投诚。这也就罢了,竟然还妄图去晋州将我屯兵开矿之事告知穆衡。”   明王狞笑地看着沈如娇:“你说,他不是找死是什么?今日你杀了我,死后我见到沈崇文,定还要再杀他一回!”   沈如娇一直知道,爹娘的死必然少不了与朝堂争斗有关,但她让穆衡答应自己留明王一命带到她面前来,除了想要手刃仇人之外,更想知道的是当年明王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害死父亲。   如今听到了这个答案,她虽然心中痛如刀搅。   但父亲到死都是一个黜邪崇正之人,又让她欣慰不已。   她闭了闭眼,从靴子里抽出匕首,一刀捅进了明王的心口。   “我父亲,光明磊落一世,不似你这等奸恶之徒,你死后只配入阿鼻地狱,哪儿配见到我父亲。”   沈如娇说完,将匕首抽了出来,温热腥臭的血顿时溅了她满头满脸。   这一刀正中心脏,明王连呼痛都来不及,急速流失的血液让他只能张了张口,还未等说出遗言就咽了气。   穆衡见沈如娇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忙上前将一旁的破旧布片丢到穆珏的尸体上,随后拿出干净帕子来擦拭沈如娇溅了血的脸。   “我带你去洗洗。”   沈如娇没动,抓住穆衡的胳膊,一头埋进了他的胸口,将自己脸上还没擦干净的血渍黏了穆衡一身。   她起初是无声啜泣,而后呜咽着哭出一点声音来,随后哭声渐大,彻底放声大哭起来。   这些年的委屈,这些年的怨恨,仿佛都随着眼泪一起流了出来。   穆衡被沈如娇哭得无措,只能先做了个手势让暗卫们退远一点,顺便看着点儿,别让人靠近。   他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抱着小妻子,让她随心所欲地尽情发泄。   等到沈如娇哭声渐弱之后,穆衡才柔声劝道:“娇娇,不哭了,再哭下去,眼睛该难受了。”   说着,想到穆珏的话,沈崇文之死,或多或少也是与自己有关。   “对不起,娇娇。”   沈如娇打了个哭嗝儿,揉着眼睛从穆衡怀里出来:“你有什么对不起的。”   “若非是因为我,老国公也不会被穆珏视为眼中钉。是我害死了老国公。”   “我父亲活着的时候便常说,若非当年先皇后的维护,也没有今日沈家的荣耀了。父亲维护你,为的是心中正义,又怎能说是因你而死?他是卫道而死,害死他的是明王穆珏,不是你。”   沈如娇说着,握住穆衡的手。   她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或许她跟穆衡之间早就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会与穆衡相爱,可能也是命中早有的注定。   “娇娇。”穆衡方才生怕沈如娇会怨恨自己,如今听她这样说,心中的担忧消散,抱住她道:“我穆衡这辈子不会辜负你,也不会再让你掉眼泪。”   沈如娇将脸埋在他宽阔的胸膛之上。   当年父母突然离世的时候,她慌过也乱过。   兄长孱弱,祖母和二叔又咄咄逼人。   曾几何时,沈如娇觉得自己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再拥有开心和幸福这两种情绪了。   如今大仇得报,害死父母逼迫她跟哥哥的祖母跟二叔也都已经受到了惩罚。   而她本来只为了给沈家留下一个可以继承爵位的子嗣而招赘的夫婿,不但是个人中龙凤,还真情实意地爱她呵护她。   就连哥哥身上的毒,也是亏了穆衡才得以发现和解除的。   沈如娇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只能这样牢牢地抱着穆衡,才能确定,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穆衡不知道沈如娇此刻内心的激荡,只当她是杀人之后的后怕,安抚地轻拍她的后背。   “不怕,我先带你去洗洗干净。”   明王的尸体自有穆衡的暗卫们处理。   不过半个时辰,杂物房里收拾的一干二净,半点儿血渍都看不见。   随着来时的那辆不起眼的马车,一并消失。   穆衡怕沈如娇身上的血渍被人看到,将自己的披风扯下来,将沈如娇裹住。   然后让人去叫了赵管事来。   赵管事倒是知道大小姐和姑爷今日要用马场的这间杂货房,一早就吩咐了,让人不要靠近。   虽然不知大小姐和姑爷用那间杂物房做什么,但赵管事在沈家这么多年,哪儿能不懂不要打听主家私隐的道理。   这会儿姑爷叫他,赵管事颠颠儿地来了。   穆衡吩咐他让人去准备准备,他跟小姐要用马场的浴池。   随着天气转冷,正适合泡汤。   赵管事不作他想,忙叫人去准备。   此次来马场是为了手刃明王,未免人多口杂走漏风声,沈如娇自然是没带云锦云雀。   穆衡亲自伺候沈如娇,用澡豆帮她把头上沾染的血渍清洗干净。   洗干净血渍,沈如娇裹了纱衣进入到浴池里,她与穆衡如今与正经夫妻无异,泡汤也不算是什么逾越之举。   只不过□□之下,沈如娇再放得开,也没那个脸皮太坦诚地与穆衡一起泡汤。   穆衡上身精壮,穿着裤子,步入略微有些烫的汤池中。   没有婢女在一旁伺候,只小夫妻二人浸在热汤池子里面。   温泉是从山上引来的,带着淡淡的硫磺味。   泡汤之前,沈如娇还往汤池里撒了些沐浴的药粉,一来能舒筋活血,二来也能滋润肌肤。   方才哭了一场,沈如娇眼睛还泛着红,被热汤一蒸,小脸就像是六月里的水蜜桃,粉□□白的。   穆衡伸手帮她轻揉着双眼,舒缓流泪之后的酸胀感。   沈如娇想起上回在浴池里的时候,穆衡从背后挟持她,还刻意变了声线不让她发现的事。   她握住穆衡的手腕将他双手拉了下来,瞪着眼睛看他,原本是想翻翻旧账,结果却发现穆衡的神色有几分不自然。   “你想什么呢?”沈如娇好奇道。   穆衡也想起那日他挟持沈如娇的场景,当时的沈如娇也是如现在这般,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纱衣,他从后面勒住她的腰腹,当时他的手臂蹭过沈如娇腰间滑腻肌肤时的触感,仍叫穆衡记忆犹新。   而他给沈如娇揉按双眼的时候,沈如娇的纱衣前襟有些松动,莹白色的肌肤染上一层好看又诱人的粉色。   穆衡的目光不经意地瞥到,顿时心猿意马起来。   被沈如娇这么一问,他有些干坏事被抓到后的心虚感生出。   他清了清嗓子,欲盖弥彰道:“没什么,在想明日大朝会的上要商讨的政事。”   沈如娇如今已经十分了解穆衡其人,见他一双眸子染上了他自己都不知的欲色,哪儿还能猜不到他方才在想什么。   □□的。   沈如娇心里默默骂了穆衡一句流氓。   可随即,她又生出几分坏心。   沈如娇凑上去,整个人贴住穆衡,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太子殿下当真勤勉,将来必定成为一代明君。妾三生有幸,能得太子殿下垂怜。”   穆衡有些纳闷地看着沈如娇,不知她突然这番做派是想要做什么,心中更是被她这幅模样弄得有几分忐忑。   沈如娇笑得妩媚,下巴也在穆衡的胸膛之上轻轻磨蹭:“妾竟不知,殿下心系政事……”   说着,她藏在水下的手突然控制住了穆衡方才因为心猿意马而有变化的暗器。   坏笑地看着穆衡整个人激灵了一下,沈如娇才缓缓道:“竟然也能如兴致盎然。”   原本沈如娇只是想欺负穆衡一回,却不知,两人共浴,本就是穆衡在极力克制忍耐。   她这么一举动,就把穆衡克制的弦给拉断了。   穆衡扣住沈如娇,水中带有浮力,他轻而易举地就将她给举了起来。   沈如娇此刻再想逃跑求饶已然是来不及了。   汤池热气氤氲,沈如娇宛若置身在滚滚热浪之中,身上每一处都火烧火燎一般,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更烫。   汤池里闹了一回不算,穆衡用厚厚的披风裹着沈如娇在池边又要了一回。   颠得她连声讨饶,太子、阿九、夫君……变换着称呼地胡乱叫着。   最后直接累得她何时睡了过去都不知道,在梦里都还在做着骑马赶路的梦。   梦里头那条路没完没了望不到头,沈如娇骑在马上只觉得腰要断了,腿也快废了,只盼着能早日走到尽头。 第88章 鱼汤   那日之后, 沈如娇算是长了一回教训。   再不敢在那事上招惹穆衡了。   更是一连三个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躲着穆衡远远的,要跟他分被子睡。   穆衡也懊恼自己那日没控制住自己,要沈如娇要得太狠, 吓着她了。   于是沈如娇说什么他都不敢反驳。   天气渐冷,沈如娇又格外怕冷,睡梦里自然是哪儿暖和往哪儿去。每每等沈如娇睡着之后, 都会顺从本能地往穆衡的被子里钻。   自从回来之后,穆衡每日白天一早回宫中去处理政事,到了晚上回来陪沈如娇一并用饭入睡。   接连几日, 没再去太极殿一回。   自从那日被太子叫过去提点了一回,赵大人处理冯氏的葬事速度格外的快。   不过也是因为以废妃的规制下葬, 没什么好操办的, 选个差不多的日子, 一口薄棺,由宫人抬着一路到陵园外的墓地群, 挖了个坑下葬,随便竖一块石碑, 写着冯氏的名讳以及生辰忌日,也就算完事了。   办妥了冯氏的丧事,赵大人去找穆衡复命的时候, 打着巴结未来天子的心,顺道提了一嘴:“再有两个月就是先皇后的忌辰,殿下常年不在京城, 这些年先皇后的忌辰都只是草草办的,如今殿下回来了,下官觉得理当好好祭奠一番才是。”   穆衡正在批复奏折,抬头看了赵大人一眼。   赵大人被他这眼神一盯, 心里头一突突,还当自己马屁没拍对,拍到了马腿之上。   正要开口转圜一番,就听到穆衡说道:“赵大人心细,母后忌辰祭祀一事,便还是交由赵大人主理吧。”   赵大人悬起的心又落了回去,正想领命退下,暗暗擦擦额头上的汗,又听到太子道:“不过还有一事要叮嘱赵大人,心思多用在正事之上,少在旁门左道上下功夫。”   赵大人一听,便知太子与陛下不一样,不喜人投其所好行事,连连称是后退了下去。   先皇后的忌日在冬至前,眼下京城最为热闹的便是赛马庆典。   此前明王起兵造反,整个京城里人心惶惶,别说赛马盛典,就连一向络绎不绝的宴请都在一日间销声匿迹。   如今太子得胜归朝,兵祸消弭,不过两日京城就恢复了以往的热闹。   永宁侯府亦是如此,此前长公主就为了准备在今年赛马盛典上狠狠挫一挫沈家的颜面,她还打算也开一个马场,进些种马回来,将沈家马场的生意都给抢过来。   原本安庆长公主是第一个要举家逃离京城的,一听说明王败了,安庆长公主也说不准是可惜还是可喜。   不用担心一家老小的安危虽然可喜,但太子的权势稳固亦不是她喜闻乐见之事。   而且前日她再度进宫去见太后,听说太子擅作主张驳了太后的懿旨不说,还给了安然姑姑一通下马威。   安庆长公主顿时火冒三丈,这太子未免太不把她们这些长辈放在眼里了。   冯氏虽然与太子有仇怨,可太后可是太子的亲祖母,他怎能如此忤逆?!   安庆长公主打算去找皇兄好好告太子一状,没想到又被李成安那个狗奴才给挡在外面。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连着一个月,安庆长公主都没能见到皇兄的面。   安庆长公主笃定,此事必定是太子从中作梗。   当年太子被赶出宫门,太后袖手旁观,而她这个当姑姑亦是不曾管过他的死活。   安庆长公主认定,穆衡一定是因为心中记恨,如今皇帝病重,他大权独揽,可不就是故意要给太后和她这个长公主难堪么?   安庆长公主霸道惯了,她虽不敢在皇帝面前造次,但太子她当年没放在眼里,如今更是不会放在眼里。   端着长辈的架子,直接去了东宫。   可穆衡这些日子,除了早上面见朝臣的时候在宫里,其余的时间全都在宫外沈府上。   安庆长公主自然而然地是扑了个空。   不过穆衡这些日子虽然在沈家待着,也只有晚上就寝前能与沈如娇相处一会儿。   白日里光是要处理的国事政事都堆得跟小山一样高,他还时不时要去顾府,与顾丞相和顾知涧商讨政事。   回宫的时候,也都围了赐婚的圣旨而跟穆谆暗暗较劲。   穆衡没有跟沈如娇提及他请求赐婚一事,想着等到尘埃落地之时,再给沈如娇一个惊喜。   沈如娇也不得闲。   眼看着赛马盛典临近,马场那边依然没找到合适的赛马师。自家用来比赛的马大半都填补进了订单之中。   虽说今年的赛事,她早已做好了沈家无缘三甲之列的准备,然而还是免不了有几分忧心。   令她忧心之事便是今年安庆长公主。   安庆长公主不知是不是这三年来都没能让沈如娇如她所盼望的那样落进尘埃泥土之中,心中愤恨不满,又朝着沈家的几个生意打主意。   沈如娇猜想的也不算错。   安庆长公主原本一直在沈如娇的婚事上做手脚,只要她嫁不到好人家去,这一辈子也算是完了。   却不想三年过去,沈如娇被逼无奈只能招赘,还招赘了一个下奴。   不但没有磋磨得不成人形,反倒日子过得越发滋润。   先是让洛家二姑娘吃了两回亏,听说那冯家的冯馨缈瞧中了沈如娇招赘的夫婿,原想是找人辱没沈如娇一番再要了她的性命。却不知是沈如娇命太硬,还是冯家气数已尽,竟然被连根拔起不说,还连累着继后冯氏和明王一并穷途末路。   安庆长公主只对这些事情知道个大概,但她越想越觉得,这沈如娇说不定真是个扫把星。   原本用来诋毁沈如娇的说辞,如今在安庆长公主心里成了害死她儿子的确凿证据。   她哪儿能任由沈如娇过得滋润舒服,便想着从沈家马场开始下手,她要让沈家覆灭。   到时候安庆长公主便不要沈如娇青灯古佛地给儿子守寡了,而是要沈如娇去勾栏院里变成一个人尽可夫的妓子,一泄心头之恨。   晚上,穆衡早早把奏折批复完,打算陪着沈如娇一起用晚饭。这几日他为了南边兴修水利一事,忙得每日快就寝了才能回到听雨阁。   沈明煜知道太子殿下为了赐婚圣旨一事在跟皇帝周旋,也就不再计较太子与妹妹如今虽未正经成婚,却仍日日同床共枕的事了。   如妹妹所言,横竖太子跟妹妹早就共枕好几个月了,如今又何必做些掩耳盗铃之举。   只不过沈明煜暗中嘱咐妹妹,到底不能让太子在成婚前就占了便宜。   沈明煜虽然信得过太子为人,可却信不过心爱之人在侧的男人。   只能多嘱咐妹妹几遍。   沈如娇耳朵听得都要生茧子了,有好几回都想告诉哥哥,她早就跟穆衡睡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她怕哥哥知道她跟穆衡早已有了夫妻之实之后,指不定会唠叨成什么样子,搞不好要催促太子早日与她成婚,让她连夜搬去东宫。   自从穆衡回来之后,沈如娇从未跟他提起过成婚一事。   穆衡此前答应过她,要以太子妃之礼迎娶她入东宫。   如今还没有半点儿动静,沈如娇心里不是没嘀咕过,但她愿意相信穆衡。   更重要的是,沈如娇心里头觉得这种事,若是她求来的,未免落了下成。   但凡穆衡心中有她,定不会委屈了她。   可若是穆衡为了名声或是利益想要委屈她,沈如娇也早有打算,不会当一个牢笼之内的金丝雀。   因此,她也不急着催问。   穆衡一踏进院门,云锦便立刻叫人去传膳。   他太子的身份虽然还未与众人表明,但这段日子下来,听雨阁的下人们自己也瞧得出来,自家姑爷不是普通人,因此对待穆衡格外敬重。   进到屋里,沈如娇上前帮他把外衣脱了。   穆衡先端着热茶饮了半盅,与沈如娇一并坐下。   两人近日相处愈发像是寻常夫妻那般。   “明日我有事要在宫里多待一会儿,你自己吃饭别等我。”   用饭的时候,穆衡盛了一碗鱼汤放到沈如娇面前。他跟穆谆已经耗了快半个月了,穆谆那边似是打定了主意不肯松口。   而韩观主那边去给穆谆诊治后,回来跟穆衡说了两件事,一个是穆谆之前病了一场,虽然被韩观主救了回来,但到底是伤了根本,就算是以针药调养,也无法恢复如从前。   二是穆谆似乎打算直接拟一道圣旨,为穆衡指婚惠州姚氏女为太子妃,蕲州罗氏女为侧妃,还有朝中几个官员的女儿也一并被赐了良娣、侍妾等。   头一件事是韩观主自己的本事诊断而出,而第二件事则就是穆衡安插在太极殿的小黄门偷偷将消息递给韩观主的。   穆衡明日进宫为的就是这件事。   沈如娇只当还是什么恼人的国事,应了之后端着穆衡给她盛的鱼汤往嘴里送了一勺。   往常她最爱的鲜美滋味如今入口竟觉得又腥又腻,她还没等咽下去,喉咙里先返了上来。   沈如娇直接捂住嘴奔了出去,扶着门边干呕不止。 第89章 有喜   穆衡以为沈如娇吃坏了肚子, 或是生了病。   见她干呕的脸色发白,两眼泛红,急急地跟上去轻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又吩咐云锦赶紧叫府上的大夫过来。   云锦也是一脸急色,小姐自小身体康健,几乎没生过几回病, 更没见过她这样,也是吓坏了。   “云雀已经去请尹大夫和宋大夫过来了。”她上前扶住沈如娇,满脸急色:“小姐可还有哪儿觉得不舒服?”   沈如娇吐过一回, 好受了一些,摆摆手道:“不必大惊小怪, 大约是鱼腥味太重, 一时间有些受不了, 不碍事。”   鱼腥重?   云锦奇怪地看向餐桌上的鱼汤,这里面的鱼是今日一早刚买回来的, 下锅之前还活蹦乱跳很是新鲜,怎么会腥呢?   而且小姐一向最爱鱼汤, 端上桌的时候,小姐还念叨着说今日的鱼汤做得不错,闻着就鲜香。   穆衡一听沈如娇是因为鱼汤反胃, 立即叫人把鱼汤给撤了下去,又细细问了沈如娇的情况,让人弄一碗山楂糖水过来, 先压一压恶心的感觉。   云锦立即叫人去厨房要山楂糖水,此时尹大夫和宋大夫两人也被云雀连拖带拽地给带到了听雨阁。   两位大夫年岁都不小了,一路小跑过来,到了听雨阁的门口就不行了, 两人一人一边扶着大门喘粗气。   别说诊脉了,半天才顺过气来。   云雀可急得不行,一个劲儿地催促尹大夫和宋大夫。   “您二老可快点吧,小姐方才脸色都吐发白了,若是有什么闪失可怎么办!”   宋大夫胡子都要跑歪了,扶着腰哎呦了好几声:“我的云雀姑娘,你让老朽喘口气先。”   “我来吧。”   尹大夫年轻些,恢复得也快,也着实怕了云雀这小丫头喋喋不休地一张嘴,进了院门,去为沈大小姐去诊脉。   沈如娇这会儿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云锦弄来的山楂糖水,酸酸甜甜的下去,反倒叫她胃口好了不少,这会儿又想吃东西了。   而且想吃滚烫热辣的烤羊腿,还想吃酸酿丸子和醋烹鸡。   不过穆衡和云锦两个人仍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直到尹大夫进门之后,穆衡立刻请尹大夫为沈如娇诊治。   尹大夫搭脉探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了然的微笑。   此时宋大夫也被云雀给拉了进来。   尹大夫看着宋大夫道:“您老也来看看。”   宋大夫来之前就琢磨,大小姐跟姑爷成婚有段日子了,吃饭的时候突然呕吐不止,都不用他诊脉也猜到是有喜了。   如今看到尹大夫的神色,宋大夫便笃定了,沈如娇是喜脉。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亲自搭脉试了试。   而后与尹大夫相视一笑,两人齐齐向沈如娇和穆衡贺喜。   “恭喜大小姐,恭喜姑爷。”   “大小姐是喜脉,方才因为鱼腥味干呕不止,乃是因为孕妇害喜之症,属正常现象,不必太过忧心。”   “老朽给大小姐开两副汤药,一则是保胎,二来是可以缓解孕期不适之症。”   听到沈如娇怀孕的消息,云锦云雀两个顿时露出激动的喜色,给沈如娇和穆衡道喜。   沈如娇懵懵的,穆衡也是一时间被这个消息砸的有些晕头转向。直到两个大夫开完了方子,被云锦云雀两个恭恭敬敬地送出了听雨阁,小两口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沈如娇愣愣地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我要当娘了?”   穆衡心中惊涛骇浪迭起,一想到沈如娇怀了他的孩子,他恨不能立刻将沈如娇紧紧抱住。   但一想到怀孕的女子比琉璃还脆弱,穆衡再激动,脸上仍是一片平静,甚至露出几分紧张,小心翼翼地环着沈如娇扶着她坐下。   穆衡半跪半蹲地在沈如娇腿边,小心翼翼地摸着她的小腹。   “阿九,你不开心吗?”   沈如娇此刻心绪已经平复下来,看到穆衡凝重的神色,还以为他并不想要这个孩子,心中乍然升起的喜悦之情宛若被当头浇下一盆冰水似的。   穆衡闻言猛地抬头,眼中激动之色一览无遗,他可不想沈如娇误会,立即解释道:“怎会不开心?!我只是听说女子生产十分凶险,宛若走一趟鬼门关。我渴望你生下我的孩儿,可我也怕生产之事让你有所损伤。”   见穆衡眼中忧虑之色,沈如娇原本凉透的一颗心又顿时暖和了起来,被穆衡紧张的情绪逗笑了。   “凡女子总要经历这一遭,你放心,我身体康健,比起普通的闺阁女子而言还要强壮一些,我想生孩子这件事对我而言应当算不得多么凶险。”   沈如娇一想到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就在自己的肚子里,是她跟穆衡的骨血,心里就软得不行。   她握住穆衡的手,语气里也明显多了几分雀跃和欣喜。   “阿九,我们有孩子了。”   穆衡原本坚韧的心墙之上被沈如娇这句话一下子凿开了一个洞,墙内一直压抑着的情感瞬间倾泻而出。   他要有孩子了。   还是与沈如娇的孩子。   穆衡忍不住眼眶发烫,鼻子泛酸。母后离世之后,他在世间孑然一身,父皇与他而言是皇帝,是陛下,却从来不是父亲。   如今沈如娇怀了身孕,意味着穆衡在这世间,又有了一份血脉之间的维系。   这是他的孩子,亦是他的亲人。   穆衡语调有些轻颤地重复道:“是的,我们有孩子了。”   他环着沈如娇的细腰,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腿上,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赐婚一事不能再等了,他要速战速决。   第二日一早,沈如娇还在睡梦之中,穆衡轻手轻脚地从床上下来,换了衣裳,骑马直奔宫中。   与此同时,穆谆正让李成安将他扶起来,他口述由李成安执笔,写下了六道赐婚圣旨。   只待盖上玉玺,这六道圣旨分发出去,太子后院之事便尘埃落定。   李成安的圣旨写好之后,要往上盖玉玺之时他又劝了穆谆一回。   不为别的,半个月下来,李成安看得出来,太子对那沈氏当真是格外看重。   哪怕他暗中去与穆衡商议让穆衡退一步,纳沈氏为侧妃,穆衡不但没有松口,反倒说什么此生只娶沈氏一人为妻,永不纳妾,更不会以妾位委屈沈氏。   李成安是着实没有想到,皇室中人居然还能有这种痴情种,可一想太子是养在外面,虽然是皇室中人,却从未受过皇室熏陶,也难怪不似太子那些个兄弟,妻妾成群。   如今穆谆不打算与穆衡耗下去,直接赐婚。   除非太子不要这个皇位了,非要抗旨娶沈氏为妻,否则就只能捏着鼻子接下来。   李成安犹豫不决,他若是将玉玺盖下去了,太子虽然不能做出弑君杀父这种事,但想要弄死他这么一个无根的下贱之人,想来也不必费什么工夫。   可若违抗穆谆的旨意,李成安也没那个胆子。   “陛下若是真不顾太子殿下的意愿颁了赐婚的旨意,只怕是与太子真要父子离心了啊!”   李成安为了自己的性命,也不得不苦口婆心地劝上一劝。   穆谆闭着眼:“当年我送他走的时候,我们父子之间便已经离心了,又哪里会差这一回。你盖印吧,将圣旨送出去之后,我恩准你回乡养老,不必再留在这宫里陪我这个老东西等死了。”   李成安一震,顿时落下泪来:“陛下!您这又是何苦呢?!”   穆谆冷笑一声:“这是我穆家的江山,他穆衡想要坐上这皇位总要付出些什么才行。他恨我这么多年来对他不管不问,也恨我当年专宠冯氏,让他母后心中郁结早早离世。他不明白,为君者至死那日都是孤家寡人,我如今不过是教给他一件事情,哪怕是当上了皇帝,坐上了龙位,也有他身不由己的那一刻。这世间从来就没有什么两全其美,更没有不需要付出代价就能得到的东西!”   穆谆说到最后,有些激动地咳嗽了起来,李成安赶紧上前帮他顺气,拿了参茶给穆谆饮下。   穆谆拉着李成安的手道:“我怕是时日无多,你将圣旨发出去之后,只管走便是了,不必留下来。”   “陛下!老奴伺候了您一辈子,又哪里舍得下您啊!”李成安老泪纵横,他走到桌前,拿起玉玺在六道圣旨上纷纷盖下了印章。   “老奴这就去叫人把圣旨传下去。”李成安抱着圣旨往外走,就看到自己手下的小黄门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李公公!”小黄门刚喊了一嗓子,被李成安瞪了一眼忙降下音调。   “公公!方才太后宫里传出懿旨,说要封沈家嫡长女为太子妃!”   “什么?!”李成安闻言色变,手里的圣旨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你再说一遍?!”   小黄门又将方才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听说早上宫门刚一开,太子就进宫了。   入宫之后,直奔慈宁殿去。   在太后的宫里待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太后宫中便传出一道懿旨,说是封沈家嫡长女为太子妃。   此刻太后的懿旨恐怕已经出了宫门,快到沈家了。 第90章 赐婚   太后的懿旨一路往沈府而去。   此刻沈明煜正在妹妹的房里数落妹妹。   沈如娇怀孕的消息是沈明煜今早才从白檀的嘴巴里听说的。   他听到妹妹怀孕的消息时差点儿被气得旧病复发, 早饭都没吃,直奔听雨阁去了。   白檀在后面一路小跑跟着劝着,也不明白为何大小姐怀了身孕一事, 国公爷不但不高兴,反倒一脸怒气。   沈明煜一路闷不吭声,直到进了沈如娇的房里, 看到妹妹正皱着眉喝药。   打小到大娇娇是最怕苦的,从前娇娇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为了让她喝药, 阿娘可是使出了各种各样的方法,蜜饯果干糖块儿一应俱全, 都未必能哄得她喝上一口。   如今却看她将一碗黑漆漆的苦药汤子直接饮下, 都不用人劝, 只是眉眼仍被苦涩的滋味刺激地皱成一团。   沈明煜哪儿还有心思骂人生气,心疼和担心都来不及了。   他坐到沈如娇面前, 长吁短叹地一通。   “如此大的事情,你竟然瞒着我!”   沈如娇原本就没打算瞒着哥哥自己怀孕的事情, 否则日子渐长,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想瞒也瞒不住。   原本沈如娇也是没想到, 这么快就会有身孕。   不过既然是有了,那就是上天安排的缘分,她自然欣喜, 也正好趁势将此事告诉哥哥。   “哥哥难道不为我欢喜吗?”沈如娇眨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哥哥,眼底星光熠熠,令沈明煜半点儿气也生不出来。   “我怎么会不欢喜,但我心疼你更甚!”沈明煜叹了口气, 若眼下妹妹已经入了东宫,她怀孕这事便是锦上添花的喜事。   可眼下……   沈明煜正了神色,让下人们先出去,压低了声音问道妹妹:“太子可有与你提过,何时迎娶你入宫?”   沈如娇笑了笑,拍拍哥哥的手,让他稍安勿躁。   虽然她没有问,穆衡也没说,但昨晚睡前穆衡抱着她许久,说了一句话:“娇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沈如娇便知道,她入宫之日不会晚了。   反倒该好好珍惜在沈府中自由自在的日子。   “哥哥不必挂心此时,阿九他自有安排。难不成你还信不过太子的为人吗?”   沈明煜哎了一声:“若是旁事,我自然是信得过殿下为人的。可这毕竟关系到你一生,我这个当哥哥的又怎么能拿你的幸福去试错?若是……我早就同你说,便是与太子同一屋檐下,也不要将自己全然交付出去,否则回头路都难找。”   说着,沈明煜又激动起来。   “好啦哥哥……”沈如娇正打算撒撒娇,让沈明煜快点翻篇这事儿,就听到外面有些嘈杂声。   “怎么回事?”沈如娇高声问了一句。   云锦立刻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忐忑和不安。   “小姐、国公爷!宫里,宫里来人了!”   沈如娇和沈明煜微微一怔,随即对视了一瞬,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相同的答案。   可云锦下一句又让兄妹二人生出来疑惑和紧张。   “说是太后娘娘的懿旨,要给小姐赐婚!”   沈明煜眉峰紧皱,站起来往门边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过头来看着沈如娇:“你在屋里呆着,我先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太后这道懿旨来得蹊跷,沈明煜不得不防着一些。   且不说沈如娇在明面上早已嫁做人妇,就是指婚也指不到她的头上。   便是皇帝要跟太子角力,如今朝中大权已经落在太子的手里,连冯氏的丧葬太后都无权置喙,又怎么能越过太子来为沈如娇指婚?   沈如娇也觉得奇怪,她让云锦扶她起来:“我跟哥哥一起去看看。”   沈明煜不同意:“我去说你病了,下不来床,这样即便是一道恶旨,我们也能有转圜的余地。”   沈如娇没有哥哥这般如临大敌,她更相信穆衡一些,笑道:“哥哥不必忧心,说不定是好事呢?”   太后是冯氏的亲姑姑,也是永宁长公主的亲母,她的懿旨能有什么好事?   沈明煜还想拦,但沈如娇则决意要亲自去接旨。   换了衣裳出去,外面也备好了香案等物。   兄妹二人往外走,看到来颁发旨意的公公,既不是皇帝身边的人,也不是太后身边的人,而是穆衡东宫里才提拔上来的小黄门。   沈明煜的一颗心顿时落回了肚子里。   而沈如娇亦是笑颜灿灿地接了旨。   宣读完太后的懿旨之后,年轻的小公公很是客气地同沈明煜和沈如娇道:“来之前,太子特地嘱咐了奴才,让奴才同国公爷和太子妃娘娘说,不必忧心外面宫里的事情,只要太子妃安心备嫁即可。”   “有劳公公了。”   沈明煜客客气气地将人送了出去,还赠了装有两枚金锭的荷包。   除了沈明煜和沈如娇之外,沈家的下人们一个个全都一头雾水,神色也是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若说喜,自家大小姐成了太子妃这可谓是天大的好事,尤其是太子如今实权在握,后院里也没有乌七八糟的女人,大小姐进了东宫,将来就是皇后。   可前提是自家大小姐没有招赘。   如今大小姐不但招赘了姑爷,昨日才诊出了喜脉。   京中未嫁的贵女众多,无论怎么排怎么算,这东宫太子妃之位也轮不到自家大小姐的头上啊!   可要说忧心,看大小姐和国公爷的脸色,半点儿忧虑之情也没有。   反倒把一群下人们给弄得不知东南西北了。   云锦最先反应过来,她原本就觉得姑爷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但也从未往太子的身上想过。   如今再回头细想,从白云山回来时,姑爷与小姐之间的点点滴滴,再对应上太子又恰好在那个时间点上回来的。   此刻赐婚的懿旨一到,她若还想不明白太子就是姑爷,姑爷就是太子这件事,她也白在小姐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了。   云锦拉着一脸迷惘的云雀,给沈如娇道喜。   “奴婢恭喜小姐!贺喜小姐!”   云锦一带头,沈家的下人们瞬时找到了方向,纷纷跪下来给新出炉的太子妃,自家大小姐道喜。   既然是沈府的大喜事,自然是少不了赏赐。   沈明煜和沈如娇两人分别赏赐了沈府下人们三个月的月钱不说,今日特地吩咐厨房,多加几道肉菜,再备些烫酒,全府上下一同欢庆。   有钱拿,还有肉吃有酒喝。   方才的那点儿犹疑和不安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   沈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而此刻,太后懿旨赐婚沈如娇为太子妃一事,也已经从宫内传到了宫外。   别说是那些个眼巴巴地望着太子妃之位想要使力的高门贵族,听闻此事后震惊地昏过去好几位夫人小姐。   就是边角末流不敢争,也没那个资本去争太子妃之位的小门小户,听说了此事后也是喷饭不止。   当初太子刚回京城的时候,虽然东宫的妃位空闲,可谁家也没动过心思往里面塞人。   不过就是瞧着太子式微,又满脸胡子瞧着土气又粗野,将女儿嫁过去简直是肉包子打狗。   谁家的姑娘小姐不是精心培育着,待价而沽。   嫁给一个注定登不上皇位的太子,那不是傻吗?   可谁也没想到,被众人看好的明王却成了太子的手下败将。   如今的太子,可是炙手可热。   所有人都等着赛马盛会,那可是全京城最热闹的一天,往年皇帝都会带着众皇子和公主们一通参与。   今年皇帝病重不能成行,那肯定是要由太子来代君主持。   到时候可不就是自家女儿在太子面前露脸的时候?   一旦得了太子的青眼,别说是太子妃,就是侧妃、良娣,亦或是美人、侍妾,只要太子登基,都能得以分封。   各世家都铆足了劲,这几日给自家女儿又是保养肌肤又是采买新衣,好些人家的小姐为了饿出细腰,整整三日没敢吃饭,生生饿晕了过去。   然而谁也没想到,那个早早招赘了夫婿的沈如娇竟然能被太后相中。   竟然不在乎她身份和有过男人的实情,册封其为太子妃?!   太后是老糊涂了不成?!   这是所有人听闻此事后的第一个念头。   可那是太后,就是心里头再多腹诽也不敢念叨出来——   除了太后的亲女儿,安庆长公主。   安庆长公主几次三番进宫,不但没能堵住自己的侄儿,也没能见到亲哥哥。   气正不顺的时候,听说太后给沈如娇赐了婚,还是赐婚给太子。   让那个贱蹄子成了太子妃!   沈如娇成了太子妃,便意味着她往后见了沈如娇都要行礼!   这叫安庆长公主如何能忍。   她猛地站起来,让下人去备车,她要立即进宫去见太后。   永宁侯见她脸都快要气歪了,劝道:“既然是母后她老人家的旨意,你去了也无济于事。不如算了,这么多年过去了, ,你又何必执着?”   “算了?!”安庆长公主声音陡然拔高,一想到儿子的死,她整个人就像是要被撕裂一样的痛彻心扉。   “怎么能算了!若不是被那贱人克着了,吾儿又怎么会年纪轻轻遭此横祸!”   安庆长公主不信,母亲明知道她与沈家的过节,怎会给沈如娇指婚?   此事一定有问题!   她要立刻进宫去问个明白! 第91章 旧事   慈宁殿内, 冯太后望着眼前香炉之中盘旋而上的青烟,静默地坐了快一个时辰了。   期间安然姑姑进来过几回,劝她用些早膳, 都被冯太后摇着头拒绝了。   她没心思吃,也没胃口吃。   安然姑姑第四次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牛乳和山药一起煮成的米粥。   米粒都煮得化了, 稠稠的一碗,撒了一些花生芝麻碎和玫瑰糖浆,光是闻着都让人食指大动。   冯太后平日里最好这一口, 总少不了贪嘴多喝一碗,而如今却连看都不想看。   安然姑姑端着粥近前, 软声劝道:“太后多少吃一点吧, 昨个晚上就没怎么吃, 今早再饿一顿,身子也受不了呀。”   冯太后闭着眼轻叹一声:“拿下去吧, 哀家不想吃。”   说完她站了起来。   大约是在佛案前跪得太久,加上久未进食, 冯太后有一些晕眩,还没等站稳先打了个晃,往前栽倒。   安然姑姑赶紧将碗放下, 上前扶住冯太后:“太后当心!”   安然姑姑语气中满是担忧,自从太子驳了太后为冯氏体面下葬的懿旨,她前去请太子过来, 却被太子无视之后,太后就一直有些郁郁寡欢。   安然姑姑知道太后这是心里烦闷。   冯家和冯氏接连崩塌,如今皇帝也病重在床。   无论是朝野上下,还是宫中内外皆由太子一人说了算。   太后连最后的一点儿荣尊都只能困在这小小的慈宁殿里了。   安然姑姑想到太子今早终于来给太后问安, 可却是为了要一道赐婚的圣旨。   当时太后刚醒,就和太子两个人在房里说了好一会子话,连安然姑姑被请出了门外没让听。   因此没人知道,太后与太子到底说了什么,太子又是如何说动太后同意下这一道旨意。   但是安然姑姑了解太后,她看得出来,太子来这一趟,太后心中必然是不快活的。   自从太子走后,太后就一直在佛堂里默默诵经,滴水未进,连早饭也没胃口吃。   安然姑姑心里着急,却也知道太后的脾气,劝是劝不得的。   想着太后到底还是挂念小辈儿,叫了马上要出阁,近来一直在给自己准备新嫁娘寝衣和未来夫家备礼的永乐公主穆绛鸢过来。   让公主劝劝太后,好歹用一些粥汤,免得饿坏了肠胃。   穆绛鸢听话地过来劝了,只是太后没让她进门,安然姑姑也只能又让公主回去了。   眼下送进来的这碗粥,已经是热了又热,温了又温,看到太后虚弱无力的样子,安然姑姑心疼得眼眶泛红。   “太后,您即便是心里不痛快,也不能糟践自己的身子呀。”   安然姑姑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的宫女们跪下向安庆长公主问安的声音。   “母后!”安庆长公主毫无心思搭理外面向他请安的宫女,直接推门进来。   因为安庆长公主是太后的亲生女儿又是皇帝的姐姐,出嫁前便在宫里横行霸道,如今依然如此。   门外跪着的都是品阶不高的宫婢,除了安然姑姑,没人敢阻拦她。   因此她毫无阻碍地就进了太后的佛堂。   安然姑姑见长公主气势汹汹而来,也知道她为的是什么事情。   长公主与沈家女之间的恩怨过节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京中上下,谁人不知?   长公主今日过来定是因为听说了太后赐婚沈家女一事,想要找太后讨一个说法。   安然姑姑初闻太后赐婚一事也是惊讶无比。   抛开太后冯家与太子这些年的恩怨,沈家女一个妇德有亏,又早已有了夫婿的妇人,于情于理都坐不得太子妃之位。   便是要做个侍妾,也得做些表面文章,隐姓换名后才能送到东宫里去。   太子竟然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沈家女求赐婚懿旨,可见是对那沈氏心中重视到了极点,也珍视到了极点。   安然姑姑想起自己之前见到过沈氏一面,秀眉杏眼,皮肤莹白,一头乌发油亮顺滑,模样生的俏也罢了,偏偏身段也是妖娆婀娜。   的确是个狐媚子的长相,竟然能勾得太子为其如此疯狂。   这样的一个女子,太后会答应太子赐婚,太子恐怕是得做出些割舍和代价才行。   但安然姑姑想到那日见到太子时,他威严的气势又觉得很有可能是太后被太子威胁了什么,而不得不做出这种选择。   否则,太后又为何如此闷闷不乐,心中郁烦到食不下咽?   如今长公主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度来了慈宁殿,让安然姑姑心中一跳,忙出来拦了一下。   “老奴见过殿下。”   长公主满心都是想要问太后一个明白,为何要如此对她,为何明知她与沈氏之间的恩怨,竟还要为太子赐婚沈氏!   她毫不客气地想要越过安然姑姑,却被安然姑姑死死地拦着。   “安然姑姑!我敬你母后身边的老人了,可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长公主本就又气又急,被安然姑姑一拦彻底怒火中烧。   “殿下!太后她老人家从昨晚起就水米未进,此刻体弱气虚,又在佛堂里跪了一个多时辰,您若是心中对太后又半点儿心疼,都不该如此咄咄逼人才是啊!”   长公主直接扬手给了安然姑姑一巴掌:“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教训起我来了?!”   “住手!”冯太后方才缓了缓,已经从晕眩中恢复过来。   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阻止了长公主还要再给安然姑姑一巴掌。   “安然从小看着你长大,你对她竟没有半点儿尊重,你眼中还有我这个母后吗?!”   冯太后看着自己女儿因为愤怒抓狂而扭曲的脸,又是气她这么多年没有半点儿长进,又是无奈自己当年着实不该惯她太过。   长公主一见到母亲,委屈之情更是从心头冒了出来。   “母后!您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冯太后烦闷地拧着眉,她为何要这样做?   若早知今日,她当年便不会对太子的恳求视而不见,也不会任由太子在外这么多年。   如今太子羽翼已丰,无论是她还是皇帝,都已经不能阻止太子做任何决定了。   今早,穆衡在宫门刚一开启的时候便直接策马入宫,直奔太后所居住的慈宁殿而去。   太后方才起床,安然姑姑正在一旁伺候着,听到太子来了的时候主仆二人皆是一怔。   随即又想到近来太子与皇帝之间似乎为了赐婚之事起了龃龉。   也不知是谁家女儿让太子和皇帝之间谁也不肯让步。   今日太子突然前来,想必就是为了这件事。   安然姑姑心里还记恨穆衡之前对太后的无礼和无视,有心想要晾一晾他。   “太子既是来请安的,多等一会儿也使得,正好跟太后表一表孝心。”   冯太后也不可置否,只任由安然姑姑去处理。   她心里还在为了侄女废妃的身份被葬在皇陵之外而生气,自然也不想如了太子的意。   既然他心中没有将自己当做祖母,她又何必去讨他的高兴?   眼下她已经彻底无牵无挂,太子也好,皇帝也好,随他们去吧。   她只念好她的经,看着永乐出嫁就足够了。   安然姑姑出去了一趟,却很快就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枚玉佩。   太后看到那枚玉佩之后,脸色一瞬间就变了,问道:“这玉佩哪儿来的?!”   安然姑姑不明所以,方才她出去之后,太子便将这枚玉佩交给了她,只说让她拿给太后看看。   冯太后心中惊疑不定,脸色也算不上好看,她让安然将穆衡叫进来,然后让安然带着宫婢们出去,不许任何人守在外面。   安然姑姑不知道太后为何如此兴师动众,但她仍照做了。   穆衡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进到慈宁殿中是什么年月的事情了,也不记得慈宁殿里原来是个什么模样。   太后也与慈宁殿一样,在他的印象里淡漠的连个影子都寻觅不到,他进来之后,直接坐在了太后的面前。   穆衡淡淡地笑了笑,道:“给太后问安了。”   “你要说什么便直接说吧,无需拐弯抹角。”   冯太后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过来的人,方才穆衡进来后的短短几息间,他的情绪就已经调整了下来,眼中没有半点波澜,仿佛对穆衡要说的事情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可惜她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玉佩多少泄露了她对玉佩和玉佩主人的在意,落在穆衡的眼中便成了破绽。   穆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说了一段往事。   “当年,冯家有女恰值妙龄,被选做了秀女,待来年春日入宫选秀,皇帝年迈,此次选秀为的是皇帝膝下的几位皇子。对于世家贵女而言,几位皇子都年轻有为,又各个生得一表人才。但凡被选中,作为正妻,将来就有可能母仪天下。   “有一个被选上的秀女不暗暗欢喜,只是那心有所属的冯家女心。   “冯家女属意之人乃是她私塾先生。那位先生姓魏名唤长谦,生得倜傥,人也温和,称得上一声公子如玉。   “冯家女与那魏先生情愫暗生,一个借着讲课,一个借着听课,二人眉目传情,以诗文表意。”   冯太后眼眸低垂,岁月侵染,她眼角早已被风霜刻下痕迹,听到穆衡讲述旧事,虽然表情仍能保持住不动声色,可指尖攥着玉佩已经发白,可见用了多大力气。   穆衡仍接着道:“千金贵女与私塾先生起了情愫这种事,倒也常见,那冯氏女原想着求家里帮忙疏通一番,辞了秀女之名,好与那魏先生双宿双栖。   “可惜,冯家又怎能允许精心教养的嫡长女嫁给一个穷又没有前途的教书先生。冯家女才开了口,就被母亲狠狠教训了一通,那位魏先生更是被爆打一顿,赶出了冯家。   “冯家女被关在家里整整一个月,赶着上元灯节从家里偷跑出去,好容易见到了魏先生,孤男寡女又是花前月下,那魏先生大约是恼了冯家那一顿毒打,竟与冯家小姐暗通款曲。”   “不!魏先生并非那等心术不正之人!”   冯太后听到穆衡将魏先生形容成趁人之危的小人,终于不再淡定,脸上也多了几分的怒意。   穆衡淡淡一笑,哦了一声后,问道:“那太后说,魏先生是个怎样的人?”   冯太后没有说话。   那年的上元灯节,她好容易摆脱了家里的看管,偷偷跑去找魏先生,想要与他私奔。   魏先生是个正人君子,怎么肯答应,将年轻的冯氏拒之门外。   冯氏在门口拍了半天的门,一直等到半夜,魏先生心生不忍开了门。   此时天上飘了雪,正是最冷的时候。   冯氏冻得嘴唇发紫,魏先生要送她回去,冯氏横了心直接扑进了魏先生的怀里。   第二日,魏先生跟冯氏一起回了冯家。   得知女儿被破了身子,冯夫人差点被气死过去。   冯氏已入了秀女的名单,却与人私通,此事传出去便是祸连全族的死罪。   冯夫人为了将此事掩盖下来,假意同意了冯氏嫁给魏先生这桩事,让冯氏在家里安心备嫁,在此期间不得再见魏先生。   冯氏自然是没有不同意的。   可没过两日,正给自己绣嫁衣的冯氏听说魏先生在花楼里喝酒与人起了冲突,竟然失足从楼上摔了下来,当场没了性命。   冯氏几乎昏死过去,醒来之后寻死腻活了一番,可到底被冯夫人给劝了下来。   冯夫人又开始劝女儿继续选秀,冯氏不敢,她已经非处子之身,若是被选中,与丈夫同房时岂非要露馅儿?   冯夫人却安慰女儿说不必忧心,只要她肯答应,此事就有转机。   又过了半月,冯家老夫人做寿,大摆筵席,请了半个京城的豪门贵族上门,甚至连几位适婚的皇子也一并请了来。   酒宴过半之时,冯氏被母亲借口不胜酒力扶着下去休息,母女二人转到厢房时,冯夫人推开门的瞬间,冯氏便看到二皇子正跟自己的一个婢女衣衫不整躺在床上。   还未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冯氏被冯夫人弄乱了衣裳头发,然后往床上一推。   冯氏的婢女则赶紧从床上起来,整理好了衣裳头发后从房内离开。   等到二皇子酒醒过来时,见到衣衫不整的冯家小姐和床单之上的落红,只当是自己酒后误事,玷污了冯家小姐。   此事虽不光彩,可冯家女本就是给众皇子们选中的秀女,如今也不过是提早定了位份。原本以冯家的家世,最多只能成为皇子们的侍妾或者良娣。   但因为发生了这种事,皇帝为了补偿冯家,直接钦点冯家女为二皇子侧妃。   此事若是只到这里,也勉强算得上是风平浪静了。   可惜冯氏刚嫁给了二皇子没过半月,就诊断出了喜脉。   所有人都以为是那日二皇子在冯家时落下的种,只有冯氏和冯夫人心中知道,这孩子不是二皇子,而是那个魏先生的。   冯氏心里头又慌又乱,冯夫人倒是当机立断说要打掉,可冯氏舍不得。   当真天助冯氏,当初代替冯氏瞒天过海的那个女婢也有了身孕。   冯夫人便决定让这个女婢和女儿一起将孩子生出来,到时候趁乱将真假皇嗣换过来。   十月之后,为了让女婢和女儿生产的日子相同,冯夫人让大夫开了催产的汤药,那边冯氏一发动,这边就直接给女婢灌下汤药。   一切都顺利进行,冯氏和女婢都产下了一名男婴,冯夫人借着探望女儿的借口,将孩子喂了昏睡的汤药,给换了出来。   冯氏不舍自己的孩子,只求了母亲万万不要害了他的性命,还将自己贴身带的一枚玉佩塞入了孩子的襁褓之中,只希望孩子能平安健康的长大。   冯夫人虽然心狠,但到底是自己的亲外孙,没舍得杀了。只将孩子配了乳母和一些银两远远地送了出去。   至于产下二皇子子嗣的女婢,生产的时候血崩,直接没了性命。   知道此事的人也基本都被冯夫人送去见了阎王。   那个婢女产下的孩子不是冯氏亲生子,冯氏自然也不上心。   还没到一岁便夭折了。   至此,当年冯氏的事情算是全然被埋入了地下。   若非冯太后得势之后惦记自己当年的那个孩子,穆衡也难察觉到此事。   冯太后让人去找了找,得知那孩子如今过的衣食富足,膝下也早已有儿有女。   冯太后心里得到了平静的同时,也给穆衡递了一个绝对有利的把柄。   这枚当年被塞入襁褓之中的玉佩重新回到了冯太后的手中,不必将话说全,冯太后也知道,穆衡已经查明了当年的真相。   这枚玉佩,既是交换,也是威胁。   冯太后长叹一声,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你想娶谁家女?”   穆衡满意地笑了:“沈国公之妹,沈如娇。” 第92章 平议   安庆长公主在慈宁殿里闹了一通, 既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也没能改变得了沈如娇即将嫁入皇家成为太子妃的事实。   冯太后和自己的女儿闹得不欢而散,儿子这些年也对他愈发的疏远。冯家被抄, 侄女自缢,而一出生就被送走的长子早已与她没了任何关系。   冯太后突然体会到什么叫做孤家寡人。   长公主一走,她连身边的安然姑姑都不想见, 一个人在佛堂里坐了一整天。   穆衡得了懿旨后,从容地去上朝面见百官,顺便将此事宣布出去。   得知太子竟然要娶一个已成婚的妇人做太子妃,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反对之声更是一浪接着一浪。   无论是一直支持太子的这方势力还是进来倒戈过来的朝臣, 都无法接受这桩婚事。   太子一党的人更是苦口婆心地劝说, 穆衡沉着脸听着, 却不置一词。   这些人,有担心太子名声以及皇家荣誉受损的, 亦有那想要让自己的女儿坐上太子之位,好平步青云的。   众臣们挨个将劝穆衡收回成命的车轱辘话说了一遍, 见穆衡不为所动,甚至全然没放在心上。   户部尚书忍不住看着一直未曾开口的顾丞相道:“相爷为何一言不发?难不成相爷也赞同这门婚事?!”   顾丞相点点头道:“既是太后的懿旨,想必太后已经考察过沈家大小姐的品貌脾性, 堪当太子妃一位。各位让太子收回成命,岂非是要让太子悖逆长辈?”   户部尚书梗了一下,心道, 之前太后要让冯氏以皇后之尊下葬的时候,太子怎么不顺应而为?不但驳了太后的旨意,还让人将冯氏改为废妃,直接赶出了皇陵。   但这个话他只能在心中念叨, 不敢当着穆衡的面讲出来。   “太后年事已高,难免有糊涂的时候。可太子总不能跟着太后她老人家一起糊涂吧?再说了,不是还有陛下?只要太子求陛下赐下圣旨,这桩荒唐至极的婚事,自然就能解除!”   另一个鲁姓官员也站了出来:“老尚书说的不错,即便没有婚配过,那沈氏并非什么贤良淑德辈,此前在洛家不是还动手鞭打了杨义?而且听闻她不敬家中长辈,不但没有孝敬亲生祖母,还将人送去了庵堂受苦。这等恶妇岂能让其成为太子妃?那可是将来的一国之母!”   此人与杨义交情匪浅,自然也是记恨沈如娇此前让杨义没脸的事情。   穆衡听到鲁大人对沈如娇如此诋毁,脸色骤然一沉:“鲁寺卿!太后懿旨早就到了沈家,你要记住此刻沈氏已经是太子妃了。”   他从台阶上缓缓下来,周身的威压叫几个原本还想出言反驳的大臣纷纷生出畏惧之情。   “沈氏在洛家鞭打杨义,乃是杨义出言不逊在先,又与沈氏赌约在后,沈氏不过是依约行事,又如何能称得上是跋扈?至于不敬家中长辈?敢问鲁寺卿可有证据?若鲁寺卿真能拿出沈氏不敬长辈的证据,我此刻便去向父皇请旨。可若是拿不出来,那你便是妄议太子妃,依律当杖责二十。”   鲁大人还有些不忿,加上他认定了沈如娇就是个恶毒妇人,将亲祖母关进庵堂不说,亲二叔一家也被她送去庄子里当苦力。   鲁大人梗着脖子想要冲当一回忠臣:“太子殿下莫非也是被沈氏的美貌迷惑?她将亲祖母送去庵堂的事情又不曾遮掩,太子叫人去查,看看下官所言是否属实!”   穆衡冷笑了一声,脸上的长须让人看不清其面色,但他眼中所泛出的寒意也足以叫众人知晓,他此刻的不悦。   “鲁寺卿既然如此笃定,不知是否知道,所谓的沈氏祖母早已经被沈家一封休书逐出沈家,不过是沈氏念起可怜,才将其安置在庵堂之中。至于二叔一家,更是因犯了大过,被沈氏一族的族长逐出族谱,如今也算不得沈家人。若非沈氏给他们一家一处安身之所,恐怕这一家人早已饿死街头。”   鲁寺卿只听闻其一,却不知这里面竟然还有其二其三。   被穆衡这么一质问,顿时起了一头冷汗。   “无论是被送去庵堂的魏氏,还是被送去田庄的沈崇武一家,都是因为做了罪不可恕之事。若非沈氏菩萨心肠,这些人早已没了性命,还能等着鲁寺卿拿来作为污蔑其的罪证吗?”   穆衡冷冷扫了方才一个个想要逼迫他去讨要圣旨将沈如娇从太子妃之位上拉下来的大臣们。   “沈氏为人如何,是否能当起一国之母的责任,无论是孤,还是太后自然早有考量。莫非诸位觉得唯有自己的女儿才堪为太子妃不成?”   即便太子所言不错,可沈如娇成过婚这件事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可是……那沈氏毕竟已经有过别的男人,好女怎能侍二夫?”   是了,便是那沈氏女再如何貌似天仙,品行卓绝,可已为人妇这一点就足以叫人宣判死刑了。   几个已经偃旗息鼓的大臣们又开始顺着这话啰嗦起来。   穆衡叫了换了侍卫制服的暗卫二十上前,来将他脸上的胡子取下。   大臣们没想到太子脸上的胡子竟然是假的,待看清了太子真容之后,立时噤声。   没想到太子的容貌竟如此俊美,比起当年亡故的皇后而言也不遑多让。太子虽然俊美,却没有女气,剑眉星目让人不敢直视。   而且在场的众多大臣们,有不少人曾经参加过骆家的赏菊宴,以及顾丞相的寿宴,都曾见过隐姓埋名的穆衡。   那个时候众人只听说他是沈家的赘婿,从而多看了一眼,因穆衡相貌出众,让人见之难忘。   谁能想到,那入赘沈家的小白脸,居然是太子本人?   此刻,那些说沈如娇已为人妇不能再入东宫的人顿时没了言语。   便是沈如娇已为人妇,也没有侍二夫,自始至终都只有太子这么一个夫君。   眼下,他们更关心的是,此前见到太子之时,可曾有怠慢的地方,或不敬之处。   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臣纷纷看向顾丞相,眼里带着埋怨。   好啊,你个老东西,早知道太子回来了,却不告诉咱们!   顾丞相眼观鼻鼻观心,权当看不见同僚们的眼刀。   平息了前朝,穆衡到底没能赶在午饭之前回到沈府去见沈如娇,为了迎娶沈如娇入东宫,他亲自去礼部,参与太子妃册封和大婚的进程。   务求尽善尽美。   期间李成安来找过穆衡一回,说穆谆听说穆衡求了太后懿旨为沈氏赐婚,已经昭告了天下这事,气得当场晕了过去。   “殿下,老奴知道你对陛下心中有怨,可陛下到底是您的亲生父亲,他纵有千般不是,您看在先皇后的份上,去跟他服个软认个错吧。”   不提起亡故的先皇后倒也罢了,穆衡想起记忆里,常年暗自垂泪的母后,便更加厌恶穆谆。   他原本是想给穆谆一些面子上的体面,知他时日无多,也懒得为了过去的事情与他争论不休。   可穆谆不但认不清自己的眼下的形势,竟然还妄图操控他的婚事,来找回他作为一国帝王的尊荣。   穆衡又岂会在乎他此刻生死。   “孤身为儿子,也是臣子,岂敢对父皇有怨言?不过是怕父见到孤只会加重病情,李公公心意虽好,可也要合时宜才行。否则只会火上浇油,到时候只怕会让父皇更加不快。”   说完,穆衡浅浅一笑,仿佛方才所说都是肺腑之言似的,转头就跟礼部官员继续讨论东宫大婚时所用纹饰器具等琐事。   李成安被软钉子堵了回去,哑口无言,一直到了傍晚的时候,穆谆瞧着不大好,他又跑了一趟礼部,听说穆衡早就走了。   他又颠颠地跑了一趟东宫,结果没能进去,被东宫的内官挡了回来,说太子正与韩观主论经,不见客。   李成安急得不行,让人去跟太子通传,说皇帝病重,怕是不好。   穆衡这会儿早已经跟礼部的人商量好了大婚所用之物的大概方向,只等着礼部做出方案之后呈上来他在跟沈如娇一起挑选顶多。   这会儿人已经回到了沈府之中,陪着沈如娇一起用晚膳。   暗卫将李成安所说的事情传过来的时候,穆衡神色多了两分凝重,让暗卫去跟在东宫住着的韩观主说,无比要保住皇帝的性命,否则一旦穆谆在他大婚前驾崩,他要跟沈如娇守国丧,三年之内无法完婚。   到时候,孩子都得两岁了!   难不成要皇后抱着两岁的孩子册封大婚?   暗卫领命离去后,穆衡的眉头也没能松开。   沈如娇宽慰他道:“别紧张,若真应着了,那也是老天定下的命数。而且,韩观主医术了得,太医院的人没有一个能与之相比,你且放宽了心,等消息就是。”   穆衡握住沈如娇的手,苦笑一声:“原本是想让你安安心心地备嫁就好,竟还要你来操心安慰我。”   沈如娇却不觉得有什么:“你这话说的,就算是要再等三年又如何?我们早就拜过一回堂,那时候也是当着宾客的面儿,堂堂正正。比起抱着孩子册封这事儿会被天下议论,你入赘到我府上,难不成就不会被人议论?”   沈如娇这话让穆衡顿时豁然开朗。   也是,他入赘沈家这事不出几日,恐怕就回传遍大街小巷。到时候可少不了别人议论。   若真没能保住皇帝的性命,大不了这三年辛苦一些,他皇宫和沈府两头跑便是了。   想通之后,穆衡便不再苦恼,同沈如娇一通用过饭后,两人一起窝在床上给尚未显怀的孩子起名字。   由于不知男女,两人各自起了十个名字,穆衡为男孩儿取名,沈如娇为女孩儿其名。   “这些名字我看着哪个都喜欢。”   沈如娇拿着写满名字的两张纸笺,爱不释手。   穆衡笑着道:“无妨,等将你再生的时候,咱们还从这些名字里挑一个来用,等到这上面的名字都用完了,到时候你我再来取新名。”   沈如娇脸色一红,羞恼地锤了穆衡一拳,嗔道:“这上面二十个名字呢,全都用完,我成什么了!”   穆衡握住沈如娇的纤腰,用脸在她脖颈上蹭了蹭:“我这辈子只你一个妻子,我们来日方长,只要我日夜耕耘,想必还是可以将这些名字用完的。”   沈如娇噘着嘴躲他:“若是如此,你还不如多纳些人进宫,三宫六院的也能多为你开枝散叶。”   “可我只想要跟你生的孩子。”   穆衡看着沈如娇的眸色幽深,手也有几分不老实。   但一想到沈如娇此刻的身子娇弱,不敢造次,便只能揉了揉沈如娇的细腰,剩下的自己默默忍耐。 第93章 盛典   沈如娇到底是没舍得让穆衡自己忍了过去。   穆衡答应了她此生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 哪怕将来他登上帝位,后宫也只放她沈如娇一人。   面对如此重诺,沈如娇觉得自己既然不想让他与旁人亲密, 那这件事上便不该委屈了自己的男人。   怀胎十月,难不成要一直让穆衡忍十个月?   沈如娇便用手,上一次穆衡误服了□□时她原本想这么做, 结果到底低估了药性。   如今穆衡清醒着,沈如娇的手没有失控。   一番折腾下来,穆衡倒是神清气爽了, 沈如娇累得一身汗,脸色也是潮红一片, 手更是酸得拿不起任何东西来。   小两口胡闹了一顿之后, 让云锦抬了热水进来。   洗过之后, 正要就寝,暗卫传回消息来, 说穆谆的病情稳定住了。   “韩观主让我给主子带话,说主子且安下心来, 他必让陛下支撑到大婚之后。”   得了韩观主的保证,穆衡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抱着沈如娇一夜好眠。   ** **   孕妇怀孕的前三个月是最为紧要的, 听雨阁里头的仆人婢女虽然个顶个的衷心,但却少了经验老道会伺候孕妇的嬷嬷。   因此穆衡请了从前跟在母后身边的一位叫做秋嬷嬷的老嬷嬷过来,专门照顾沈如娇的饮食起居。   秋嬷嬷从前一直跟在先皇后的身边侍奉, 后来先皇后离世,她便自请去了皇陵,一待就是十几年。   如今穆衡将她接回来,她看到亡故皇后的儿子如今有了出息, 连太子妃都怀上了皇嗣。   心里头为先皇后高兴,感怀不已,泪洒满襟。   一见到沈如娇,便向她请安:“老奴见过太子妃。”   知道秋嬷嬷是从前侍奉先皇后的老人,沈如娇不敢怠慢,亲自上前将人扶了起来:“秋嬷嬷不必如此多礼,我听太子殿下说过,他小时候都是您带着照顾的,论起来您算得上他半个乳母了。”   秋嬷嬷看到沈如娇天仙似的模样,笑起来眼中似是有光,对她的态度诚恳不似为了太子而做颜面功夫。   加上她此前已经听穆衡说过一遍与沈家和沈如娇的缘分,再想到沈如娇现今有孕在身,秋嬷嬷看这位新晋太子妃是十二分的满意和喜欢。   “太子妃真是折煞老奴了。”秋嬷嬷原本菊花似的老脸,褶子都笑开了,拉着沈如娇问了好些问题,都是关于平日里吃穿上的习惯等琐事。   为了要更好地照顾好太子妃,秋嬷嬷自然是事无巨细地都要问个明白。   探听清楚了沈如娇平日里的作息和喜好,以及饮食的口味之后,秋嬷嬷便带着云锦云雀两个制定了一套养胎的方案出来。   先是从饮食上,秋嬷嬷就说了好多此前云锦云雀两个注意不到的地方,像是寒凉之物以及活血的食物都得避讳。   “头三个月最要紧,好在太子妃年岁足,身体都长全了,加上体格也比旁的闺秀们要健壮一些,只要平日里多注意些,不会有问题。”   沈如娇老老实实地听着秋嬷嬷的吩咐,听到嬷嬷说她壮实的话,忍不住笑道:“嬷嬷这是嫌我不如旁的闺秀们弱质纤纤讨人喜欢。”   秋嬷嬷一撇嘴道:“那等子风大一点儿就能吹跑的才不招人稀罕呢!”   虽说肚子里头多了个小生命,可沈如娇除了吃不得腥之外,没别的感觉。有时候她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忍不住怀疑这里面真的已经有一个孩子存在了吗?   因为有了身孕,别说穆衡不肯让沈如娇操劳,沈明煜也是不许她再操心家里的生意。   沈如娇安心当一个什么也不管的甩手掌柜,每日里除了吃喝,便是挑选自己的嫁妆或是穆衡送来东宫布置的图纸,让她挑选喜欢的图案和颜色。   期间赵管事来过一回,依旧还是为了赛马盛典的事情。   眼看着就要到赛马盛典的日子,沈家马场还没招到合适的赛马师傅,来应招的不是想要浑水摸鱼就是技术欠佳。   沈如娇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沈家马场一直以来都是帮皇家养育御马,她嫁入东宫之后,沈家马场只会水涨船高,所以今年的赛事便是失利也不会影响到马场的生意。   唯一的麻烦便是安庆长公主那边。   她听闻安庆长公主也打算开办马场,所以才重金挖了自家的赛马师傅,还进了一批种马回来。   若是之前,沈如娇还真觉得有些棘手。   当年长公主能逼迫的全京城无一家敢来与她说亲,如今便能让全京城无一家敢来与她做生意。   可现在不一样了,等到太子妃的册封礼结束之后,在所有的正式场合里,安庆长公主无论愿不愿意,都得向她见礼。   若她较真一些,安庆长公主还得向她下跪行礼。   所以,沈如娇便更不在乎安庆长公主私底下那些小动作。   她让赵管事先留下两个赛马师傅用着,过了今年的盛典之后接着招人便是。   眼看着赛马盛典来临,整个京城都跟着热闹起来。   沈如娇在家闷了好些日子了,除了吃饭便是歇着养胎,她长这么大就没这么憋闷过。   躺了几日就躺不住了,尤其明日就是盛典,前些年守孝服丧自然没有去凑过热闹,今年便忍不住想去瞧一瞧。   除了想看热闹之外,今年太子主持赛马盛典,她还没见过穆衡在外人面前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有些意动。   不知她这个在她面前总是好言好语又温柔的夫君,在这样盛大的场合里是个什么模样。   一听沈如娇想要去凑赛马盛典的热闹,秋嬷嬷第一个反应就是摇头。   沈如娇拉着秋嬷嬷的胳膊撒娇:“好嬷嬷,就去瞧一眼,不乱跑的。韩观主不也说了吗?我胎像稳,不必太过小心,适度的活动反而有益胎儿的生长。”   秋嬷嬷眉头拧在一处:“适度的活动?那赛马盛典上人多又杂,万一有个冲撞可如何使得?”   “我就只远远瞧个热闹,哪里会被人冲撞。”   沈如娇跟秋嬷嬷打商量:“这样,您只要允我去参加盛典,我往后都乖乖地喝安胎药,也会把莲子鸭汤吃得一滴不剩可好?”   秋嬷嬷几乎被她逗笑,那安胎药本就该老老实实地喝下去,她倒是拿安胎药讨价还价。   太子妃哪儿哪儿都好,就一点,不是一般的挑嘴怕苦,每回喝安胎药都得又哄又劝,必须搭进去半碟子的蜜饯糖果。   秋嬷嬷怕沈如娇甜的吃多了上火,每回都要跟沈如娇拉扯半天才能把药给喝了。   莲子鸭汤也是,自从怀孕之后,沈如娇的味觉就敏感了许多。鸭汤的鲜美的味道进到嘴里只有浓厚的油腻感和腥味,每次她都是捏着鼻子往里灌,跟喝药没甚差别。   “安胎药是务必得喝的,莲子鸭汤我见太子妃实在是难以下咽,已经让厨房的人换成了姜伏龙肝鸡汤,想来不会那么油腻。”   “嬷嬷若实在不放心,我多带几个婢女护卫出门便是,再闷在家里都要憋出毛病来了。”听到不用继续喝鸭汤,沈如娇眉毛瞬间扬了起来,但想出门的心情还是更胜一筹。   “嬷嬷便让她去吧。”   穆衡听到沈如娇在秋嬷嬷面前撒娇的声音就忍不住露出微笑,开口一同劝说秋嬷嬷。   “孤已经让人备好篷子,多带点人手便是。明日在内场的都是京□□门贵族,寻常百姓也进不到内场,自然也无需担心会因为人多而被冲撞。”   明日的赛马盛典上,他还准备了一份惊喜给沈如娇,若她不能亲自到场,这惊喜岂不是白准备了?   而且知道沈如娇有孕之后,他便立即让韩观主来为沈如娇诊过脉,确定了沈如娇的身体和孩子都没有问题,他才敢这般准备。   太子殿下发了话,秋嬷嬷就是有一万个不赞同也只能同意。   嘱咐太子和太子妃一番注意的事项,她又拉着云锦云雀两个丫头说了一个时辰,生怕她们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也不怪秋嬷嬷紧张。   从前在先皇后的身边,秋嬷嬷见多了为了争宠,后宫的女人们层出不穷的手段。   尤其怀有身孕的女子,本就比平常人更加脆弱。   太子妃如今在沈家自然是铜墙铁壁一样地被护着,可若是出了沈家呢?   秋嬷嬷可是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家的女儿眼巴巴地盼着能将沈如娇从太子妃的位子上挤下去。   若她们只是在太子身上下功夫便罢了,横竖是白费力气。   可要是她们在太子妃身上动手脚呢?   秋嬷嬷可不敢去试那个万一。   虽然太子妃如今有孕的事情瞒着外面,但稍有不慎就可能是追悔莫及。   秋嬷嬷费心费力地为沈如娇操持,云锦云雀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她们也一样紧张自家小姐。   听着秋嬷嬷的嘱咐不算,还要事无巨细地问个明白才行。   如此,最后定下来沈如娇明日出门带上六个婢女,十个护院,还有两个穆衡安排的暗卫。   沈如娇一看,这两个暗卫可不就是上回在法如寺里,暗中保护她却被误认是歹人的那二位吗!   想到上回误会了人家,结果阴差阳错淋了雨,又跟穆衡煮成了熟饭,沈如娇既觉得害人家两个暗卫淋了一夜的雨有所愧疚,又觉得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跟穆衡有今日。   便让云锦拿了钥匙去库房里拿了两把上好的玄铁匕首出来赏给二人。   玄铁匕首削铁如泥已是宝物一件,更不必说匕首的外鞘上钳着不少彩宝,但这些彩宝就已经是价值不菲了。   二人不敢收。   沈如娇道:“太子既然将你们拨来我这儿,以后我便是你们的主子,这不过就是个见面礼,不必如此紧张。往后只要事情做的好,自然还会有赏。”   云锦也笑道:“太子妃一向是赏罚分明,在咱们院内上下,都是如此,也都受过赏,你们就不必推辞了。”   二人闻言这才将匕首收下。   “我兄弟二人往后唯太子妃之命是从,必当竭力护主!” 第94章 交锋   赛马盛典整整持续三日, 头一天便是盛典的开场,往年都是由皇帝指派专门官员作为主理,主持开场仪式。偶尔皇帝也会亲自下场, 博一个与民同乐。   赛马盛典的头一日,先是由主理人喜气洋洋地宣读祝辞,而后拿起木槌, 敲响身后一面巨大的铜锣。   随着铜锣声传遍马场,今年所有参赛的马匹和赛马师一同从栅栏的一侧入场,绕着跑马场跑上三圈, 以展雄风。   来参赛的也并非都是各家精心培养出的赛马师,其中近三分之一的人, 都是各家弱冠公子少爷们。   世家儿郎的骑术那是自小培养熏陶, 骑术并不比寻常的赛马师差。   不过来赛马得名次, 并不是这些公子哥儿们的主要目的。   他们参与盛典无非就是来露个脸,名次都在其次, 重点是要让人看到自己的风采和能为。   赛马不仅仅是比赛速度,除了速度的比赛之外, 还有过各种障碍的马术赛,这些都是世家公子和赛马师们混合比试。   除此之外,还有专门为了世家公子展示本领而准备的马上射箭以及马球赛。   每一场比赛都备了彩头, 众人都可以下注,猜测博得头筹之人。   一旦胜出,除了参与比赛之人能获得太子所备下的彩头之外, 下注之人也能得到一笔不小的□□。   除了达官贵人们的赛事,民间也会举办大大小小的马赛,同样也会有人在赛场之外备下赌台,引众人凑热闹下注。   由于今年是太子亲自主理赛马盛典, 参与比赛的人数也比往年多了许多。   开赛的头一日,下注的银子就已经破了十万两,比往年都要可观。   沈如娇如今已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出门自然不同于一般闺秀或者夫人太太们。   穆衡遣派了不少随从和太子妃的仪仗过来,亲自接沈如娇前往会场。   秋嬷嬷年事已高,加上腿脚不便,即便有心也无力与沈如娇一起同行,只能再三嘱咐云锦和云雀这两个丫头。   “嬷嬷放心吧,这么多人跟着呢。而且我也不是那种不稳当的人,不会由着性子胡来的。”沈如娇给秋嬷嬷再三保证了之后,总算是出了门。   穆衡今日要主理庆典的仪式,因此无法陪同沈如娇一起前往会场。   但沈如娇还未正式册封便已经用上了太子妃的仪仗,落在外人眼中也看得出太子对沈如娇的看重和爱护。   会场建立在城郊戚县,诺大的一片跑马场外临时建起环形绕场的梯形高台,错落有致的三层,最高层十分宽敞,视野极好,是皇亲国戚们享用的位置,俯瞰整个赛马场,能将场内各个角落都看得一清二楚。   往下一层都是高门显贵的人家,再往下就是勉强能入得了会场的一些小门小户。   沈如娇的位置自然是在第三层视野最开阔的地方。   早在两日前,穆衡就叫人布置得妥妥当当,矮榻软枕以及绒毯一应俱全,案几两侧摆着燃香取暖的炭炉,还迎着风面架了个挡风的软帐,半点儿不会冻着沈如娇。   今日除了开场的庆典之外,还有两场比赛,一直持续到下午才会结束,午间还会有一场宴饮。   穆衡特地点了两个御厨出来,给沈如娇单独准备餐食。   因沈如娇有孕一事还要瞒着外界,所以给沈如娇的菜品都由穆衡亲自挑选,又给秋嬷嬷和韩观主过目之后才决定。   御厨不知缘由,但看太子殿下对太子妃如此重视,他们自然也不敢怠慢。   太子妃仪仗到了会场门口,云锦云雀两个率先从马车里出来,将踩凳备好后,小心翼翼地扶着沈如娇下车。   此时来参加的盛会的人家也都陆续到了,那些看到太子妃仪仗的人家,自动避讳了一下,免得冲撞了太子妃。   虽然稍微避让,但也都好奇地看向沈如娇,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奇女子。   一个已婚的妇人竟然还能一跃枝头成为凤凰,今日的太子妃,明日可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事儿搁在哪儿都能叫人嚼舌一阵子。   尤其是哪个招赘到沈府的下奴,如今又如何了,也是众人好奇的焦点。   穆衡那日在前朝上揭了胡子之后,前朝的大臣们已经知道,太子因为明王追杀才隐姓埋名,假借入赘之名在沈家躲避。   但大臣们觉得此事并不光彩,鲜有人回家去跟内眷们嚼皇家的舌根子。   因此知道太子就是沈家下奴的人并不多。   众人瞧着沈如娇盛装华服地出来参加盛会,心里虽然对一女侍二夫的行为不齿,可内心里更多的还是羡慕和嫉妒。   尤其沈如娇也不知如何保养的,无论何时出来,都能艳压群芳一枝独秀。   绯红的衣裙上绣着振翅欲飞的仙鹤,沈如娇本就生得白,绯红色与她极为相称,振翅的白鹤平添了几分仙气。   着实叫盯着她瞧的一众贵女们眼热又眼酸。   “嘁!还没正式册封呢,就在这儿摆太子妃的谱!”   一片窃窃私语之中,有个女子的声音稍微大了一点,十分突兀地凸显出来。   无形地让所有人的声音为之一停。   说话的人是洛楚楚,跟沈如娇恩怨已久了。   听说沈如娇被太后赐婚成为太子妃时,她觉得这消息着实可笑,沈如娇一个已婚妇人,如何能当太子妃?   可当母亲来与她说起这事的时候,洛楚楚发现这荒唐事居然是真的!又惊又怒的同时,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沈如娇到底有什么好?能值得太后为她亲自赐婚,还是太子妃之位!   原本洛家打算让洛楚楚去参加选秀,洛家也知道自家的条件想当太子妃恐怕有些困难,但只要能够入得了东宫,就算只是个良娣、良媛甚至承徽也行。   往后她再凭借自己的美貌和手段慢慢往上爬,坐上太子妃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哪儿成想,还没开始选秀呢,太后竟然先把太子妃定下来了。   而且最为奇怪的是,往年便是赐婚太子,也不会只单单太子妃一人,起码还要有侧妃和良娣、良媛一并册封。   洛家得了消息,太子似乎并无想要选秀之意,更无想要扩充东宫的念头。   言外之意,也就是东宫,以及将来的后宫,只会有沈如娇这一个女人。   不仅仅是洛家收到了这样的消息,许多人家也听闻了这个传言,全都纳罕不已。   众人今日看到沈如娇时,不仅仅是嫉妒她以再嫁之身入东宫,更是一想到太子竟然为了沈如娇这么个女人,绝了旁人平步青云之路,便对沈如娇生出无数怨毒之心。   洛楚楚此前一直看不上沈如娇,好容易盼到沈如娇从云端落入尘埃,还未让她过瘾,如今这沈如娇竟还能从泥里爬出来,飞上更高的枝头。   这让她如何能咽的下满心的愤怒和酸意?   如今沈如娇用这太子妃的仪仗,还要人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洛楚楚便忍不住出言啐了一句。   谁能想到,原本热闹又乱哄哄嘈杂的环境竟然没盖过她的声音,她每一个字都实实在在地落在了众人的耳朵里,自然也包括沈如娇在内。   诚然她这话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但自从上次在顾府她吃了沈如娇一个大亏之后,即便是再看沈如娇不顺眼,也不愿与她正面交锋。   洛楚楚正一脸懊恼地想要遁走,沈如娇却恰恰好地转了过来,面带笑容地走到洛楚楚面前。   “你想干嘛?!”洛楚楚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她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两步,尽管不愿承认,此时此刻她确实有些害怕沈如娇。   沈如娇看着她这副德性,嗤笑一声:“我还当你多大的胆子,原来跟你针鼻儿大小的心眼一样。”   随后,沈如娇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周围一圈儿明里暗里盯着她瞧的众人,用不大不小刚刚能叫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同洛楚楚道:“我虽未正式册封,但也是正正经经的太子妃,这仪仗你瞧不顺眼,可却是太子亲自遣人送过来供我使用的。”   说着,沈如娇伸出手指点在洛楚楚的下巴之上,轻笑道:“洛二小姐,见了我这个未曾正式册封的太子妃虽然可以不用跪,但见到了太子妃的仪仗,却是得跪下行礼的。”   洛楚楚的脸色刷地一下子就白了,周围的一圈儿贵女贵妇们的脸色也不甚好看。   若是洛楚楚不跪,那便是藐视皇庭之罪,追究起来可大可小。   可若是要跪,洛楚楚又心有不甘。   而且,只要她跪了,周围的人也都得跟着一起下跪。   “怎么?不想跪?”沈如娇尾音上扬,洛楚楚这帮人越是憋屈,她心里头就越痛快。   洛楚楚的丫鬟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她的衣袖,劝她别吃眼前亏,洛楚楚只能咬着牙,带着十万分的不愿和屈辱屈了膝,跪在沈如娇面前。   她这一跪,周围的贵妇小姐们也不好站着了,纷纷跪了下来。   沈如娇满意地看着她们,正准备进去的时候,看到不远处过来了永宁侯府的车驾。   不用想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沈如娇想了想,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还是绕这安庆长公主的好,否则这位马上要成为自己姑姑的长公主,少不得要给她添些堵,没得搅坏了出来放风的心情,再影响胎气。   可惜沈如娇想着息事宁人躲着安庆长公主,但长公主本就因为沈如娇被赐婚一事窝着一肚子火,方才又老远地看着沈如娇还没进皇家门就已经开始耍起威风来,顿时火冒三丈。   让车驾快一些,沈如娇刚走出去几米,就听见身后一声怒喝。   “沈如娇,你给我站住!” 第95章 打趣   “沈如娇, 你给我站住!”   安庆长公主人还未从车上下来,先喊了一嗓子将沈如娇叫住。   云锦和云雀两个一听便知安庆长公主来者不善,当即紧张起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挡在了沈如娇的身前,生怕长公主会为难自家小姐。   沈如娇原本是不想与安庆长公主起冲突的。   不过现在看来,就算她有心避让, 可架不住安庆长公主每回见了她都像是斗鸡似的,浑身的毛都支棱了起来。   “长公主叫住我可是有什么指示?”沈如娇面带微笑的看着来势汹汹的安庆长公主,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你还没入东宫呢, 就开始摆太子妃的架子,真是好大的威风!”安庆长公主的眼睛里仿佛淬了毒一般, 狠狠地瞪着沈如娇。   这段日子, 她不但见不到皇帝, 那日与冯太后不欢而散之后,连慈宁殿都将她拒之门外了!   更别说倒霉的太子侄儿, 除了中秋宫宴那回瞧过一眼之后就再也没能找到他人,无论是求见还是堵人, 总是扑空!   长公主就算是满身都是想阻止沈如娇入东宫的力气,都没处可使!   而且那日安庆长公主听说太子当着朝臣的面除了长须,露出了真容。   竟然就是沈家的那个入赘的下奴!   难怪!   难怪她那日见了穆衡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眼熟, 如今回想,穆衡的那双眼睛,可不就是跟死去的皇后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也难怪她着人去查这下奴的来历, 没查出什么可疑之处。   她还以为沈如娇当真是找了个下奴成婚,心里头痛快了好久!   沈如娇慢悠悠地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原地未动的仪仗队伍,笑了笑道:“哦,原来长公主是瞧不惯这个啊。”   说着, 她用帕子轻轻掩了掩唇,露出极为无奈又带着几分羞意的笑容:“唉,我也觉得太子实在是太过怜惜我了。怕我被人冲撞,就特地叫了太子妃的仪仗队伍过来护送,未免太过张扬。”   沈如娇看了一眼安庆长公主怒气渐浓的脸色,愈发变本加厉地造作起来:“您既然是太子殿下的姑姑,待会儿见了他,烦请转告太子殿下一声,就说他的心意沈如娇知道了,请太子殿下不必为我如此费心,小女实在是诚惶诚恐极了。”   她嘴上说着诚惶诚恐,可无论是语气还是神色都见不着半点儿的谦逊和不安,反倒极致地张扬。   而她的话更是叫周围的人在心里暗暗翻白眼,不比安庆长公主少几分恼怒。   长公主脸色铁青,她本就不喜欢太子,如今明白过来为何太子会愿意娶这么一个成了婚的妇人之后,更是将二人一并视为眼中钉。   “沈如娇,你少在本宫面前嚣张,你如今还不是太子妃呢!本宫贵为长公主,你一介白身见到本宫焉何不跪?”   “不是小女不想跪,实在是太子有命,让我除了太后和陛下,不必向任何人屈膝。”   长公主气势汹汹,沈如娇亦是理直气壮。   “若您执意要我行礼,便请太子殿下来吧。”   “你简直胆大妄为!”长公主当即就想扬手扇沈如娇一巴掌。   如今沈如娇还是白身,等过段日子与太子成了亲,她就再无机会动手了。   今日她在此为难沈如娇,也是打着想要趁着大婚前狠狠给沈如娇一个教训的目的。   往后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谁知长公主的手刚抬起来,一直跟随在沈如娇的身边的两名暗卫立刻上前来,一左一右地抬起手臂,挡在了沈如娇的面前。   见到长公主扬起的手臂被两名暗卫给架了起来,伤不得自己分毫,沈如娇也不得不感叹穆衡的远见,若非这两个暗卫在场,她少不得要吃点儿亏。   “长公主火气未免太大了些,当多饮一些芦根、栀子去去火气,否则气大伤身,您这个年纪再有个万一,岂非叫我们这些小辈担心吗?”   得了便宜,沈如娇无心恋战,施施然地行了个半礼便扭头进了会场。   安庆长公主倒是想要拦,可惜面前两个暗卫如同铁桶一般,半点撼动不得。   “你们两个狗奴才居然敢拦我?!来人!给我将这个两个狗奴拖下去!”   长公主要让人拿下两个暗卫之时,暗卫将腰间太子的符牌亮了出来。   见符牌如见太子亲临。   别说长公主手下的那些下仆们不敢造次,永宁侯本人也赶紧上前来劝自己的妻子息事宁人。   如今太子当权,安庆长公主即便是五百个不愿意也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气。   她不信,沈如娇能得意的了一时,还能得意的了一辈子!   到底她才是太子的亲姑姑,除非太子是个没人伦的东西,否则早晚她都能找到机会整治沈如娇这个贱人!   ** **   进到会场之内,便立刻有人在前面为沈如娇引路,直接到了三层的高台之上的廊阁之内。   临时搭建的廊阁左右和后面用挡风的围挡围了起来,前面也有纱帘遮挡,比赛未开始前纱帘放下可阻挡深秋的寒风,待比赛开始之时将纱帘拉起,又不会影响沈如娇观看比赛的视线。   穆衡给沈如娇安排的位置不但能俯瞰全场,跟一会儿太子主持开赛的高台正好面对面,她能远远地瞧着穆衡。   “小姐方才可吓坏奴婢了。”即便到了会场内,前后左右都是穆衡安排的护卫守着沈如娇,云锦还捂着怦怦跳的心口平复不下来。   “你怕什么啊?咱们小姐跟长公主对上哪次真吃过亏?”   云雀心大,方才自家小姐给了长公主好大一通没脸,她痛快地仿佛三伏天饮冰水一样。   案几上备了四五样小点和果子,都是沈如娇平日里爱吃的,云雀捧了沈如娇最爱的金乳酥近前:“小姐今早的早饭用的少,这会儿吃些点心,等下也好服药。”   金乳酥虽然好吃,但也有些甜腻。沈如娇用了两块就没再动了,剩下的让云锦云雀两个解决。   她手里捧着云锦剥好的蜜桔一瓣瓣地吃着。   这蜜桔是才送来的供果,橘子的清香味叫人口舌生津,比京城本地的橘子要甜许多。   果肉被咬开的一瞬间酸酸甜甜的汁液瞬间迸发出来溢满了口腔,果香沁人心脾。   沈如娇用了一个不过瘾,又让云锦给她再剥一个,连着吃了两个橘子之后,沈如娇再要云锦便不给了。   橘子太凉吃多了寒着脾胃,云锦不敢让沈如娇由着性子来,给她倒了一杯用晒干的玫瑰和竹蔗煮的糖水。   “橘子太凉了,小姐如今尤其要注重保养,不好一下子用这么多寒凉之物,先喝些热的暖暖肠胃再说。”   沈如娇有了身孕之后特别容易嘴馋,尤其是爱吃酸甜口的东西,方才那个蜜桔实在是对她胃口。   她伸出一根食指朝着云锦可怜兮兮地讨要:“就一个,再吃一个我就不吃了。”   云锦摇头拒绝,沈如娇还想再撒撒娇便听到外面有人轻笑的声音。   “我竟不知,小嫂子还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说话间,守在看台廊阁门口的两个婢女打起帘子,方才说话的女子盈盈笑着走了进来。   正是沈如娇好久未见的永乐公主穆绛鸢。   沈如娇眼睛一亮,顿时将橘子给忘到了脑后,脸上带着情不自禁的惊喜:“公主殿下今日也来了?”   “还叫什么公主殿下,如今你可是我正儿八经的嫂子呢!”永乐公主也不跟沈如娇见外,直接走过来坐到了沈如娇的身旁。   自从那日太子与冯太后密谈过后,冯太后便在慈宁殿里闭门不出,也免了穆绛鸢每日的晨昏定省,和陪她在佛堂里一起诵经念佛抄写佛经这些琐事。   此前一直对穆绛鸢严加看管的安然姑姑也对她放松了许多,一连几日,穆绛鸢都没见到过安然姑姑的影子。   这段日子,穆绛鸢过得难得的松快,今日她能出来参加赛马庆典,也是试探性地去佛堂前询了一句,没想到安然姑姑出来说太后允了。   穆绛鸢一直到出宫之后还有些不敢相信,直到看到沈如娇才有了她真实感。   太子来慈宁殿的那天,她就看到了太子的真容,当时穆静鸢震惊极了,没想到沈如娇的夫婿竟然就是太子哥哥!   震惊过后,穆绛鸢还小小地担心了一下,不知道太子哥哥会不会对沈家姐姐负责。   毕竟女子的名声格外重要,若是太子哥哥对沈家姐姐始乱终弃,那沈家姐姐的下半辈子可怎么办?   这点担心还没超过半日,她就听闻了太后懿旨为太子哥哥和沈家姐姐指婚的事情。   顿时,穆绛鸢的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而且她也记了起来,太子哥哥看沈家姐姐的眼神,总是宠溺又满含深情。   令人羡慕不已。   穆绛鸢也在心里偷偷羡艳过沈如娇和太子哥哥之间的感情,她跟顾大人成亲之后不知会是什么情形,毕竟她并不太熟悉顾知涧,只知道他为人清正,生得玉树临风,可说到底还是个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   而且两人之间又有着那样不堪回首的一场回忆,尽管那件事她与顾知涧都是无辜被算计。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穆绛鸢心里对这桩婚事十分忐忑,她不知顾大人心中是如何想的,是否是真心愿意娶自己,还是迫于她公主的身份而不得以为之。   她今日出来,除了想要放放风,见见许久未曾见面的沈如娇之外,便是想要试探试探顾知涧的态度。   沈如娇与穆绛鸢说着话,见她眼神不自觉地往对面飘过去,她一个过来人哪儿还看不出小女孩的那点心思。   忍不住打趣道:“我还当某些人是特地来见我的,感情我不过就是个借口,人家的心啊早就飞到对面去了。”   沈如娇说着将身子前倾了一些,视线扫过对面的高台之上,未能看见顾知涧的身影:“可惜,咱们的准驸马不知干什么去了,竟然没见着人,不如我叫人去问一问?或者干脆将人请过来?”   穆绛鸢羞得不行,脸红的要滴血似的,语气更加急切:“嫂子说这些做什么!谁想知道他做什么,你也别叫人去找,没得叫人家误会!”   “误会什么?未婚夫妻见面增进感情本就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难道你真就不想见见顾大人?据我所知,赐婚之后,你们两个还没有见过面呢。”   沈如娇自小就不同于旁人,对待喜欢的人从来不是忸怩之态,如今与穆衡两情相悦,又有了身孕,就更加觉得男女成婚前就该多了解了解,否则怎么能知道自己是否嫁对了人呢?   穆绛鸢心里当然是想要见一见顾知涧的,可到底脸皮薄不好意思直接承认。而且她心里头更多的是对这门婚事的不确定,语气上先弱了三分:“我就是有些怕,怕人家不是真心想要娶我。”   “怎么会!”沈如娇没想到穆绛鸢堂堂一个公主竟然如此不自信,“你可是公主,不说身份尊贵,你生的如此漂亮,性子又温和,不想真心娶你只能说是那人瞎了眼!”   想到沈顾两家算是世交,沈如娇肯定更加了解顾知涧其人,穆绛鸢拉着沈如娇的手小声地问道“沈姐姐,你跟我说说,顾大人他是个怎样的人?”   沈如娇话都到嘴边了,外面的婢女进来道:“小姐,顾大人求见。”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沈如娇带着调侃的微笑看着穆绛鸢:“得,他人都来了,你想知道什么,不如亲自去问一问,比我这个外人说的可清楚多了。” 第96章 误会   穆绛鸢没想到顾知涧居然来了, 藏在袖子里的手一瞬间攥成了拳头,紧张地无处安放。   “沈姐姐,我、我先去那儿避一避吧。”   穆绛鸢左右环顾了一圈儿, 这个小小的廊阁里面只有右手后方的一个供沈如娇更衣所用的屏风能挡一挡人。   “你慌什么?”沈如娇好笑地一把拉住紧张到面色发白的穆绛鸢。   “他来求见,肯定不是来见我的,你躲了也没用。”   穆绛鸢回过神来, 也知道自己方才冒了不少傻气,一时间脸色由白转红,而且有越来越红的趋势。   也是, 她今日来本就是想要看看顾知涧对这桩婚事的态度,躲了算是怎么回事?   只是她到底脸嫩皮薄, 就算是打定了主意, 一个心也扑腾扑腾地跳得厉害。   见穆绛鸢情绪没那么紧张了, 沈如娇让婢女去叫顾知涧进来。   顾知涧进来后以臣子之礼向沈如娇和穆绛鸢行礼,叫起之后, 沈如娇面带微笑地看着他问道:“顾大人怎么突然过来了?可是有事?”   顾知涧起身之后第一眼先是看向了穆绛鸢,宫宴之后他便未能再见公主, 不知她近来过得如何,也不知她心中是否还介意当日之事。   穆绛鸢亦是悄悄地盯着他看,没想到顾知涧竟然就这么直白地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   穆绛鸢像只受惊的小兽一般,立即慌乱地别开视线,两腮方才消下去的热度又漫了上来, 渐渐染红了耳根。   沈如娇见顾知涧看穆绛鸢看得眼都直了,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让两个人回魂。   顾知涧听到咳嗽声立即将视线挪了回来,同沈如娇道:“太子殿下方才吩咐我来跟太子妃交代一声, 待会儿比赛前下注的时候,还请太子妃将注投在六号的身上。”   “六号?”沈如娇疑惑地歪了歪脑袋,“那不就是我们沈家的马吗?”   她前两日还问了哥哥一嘴,关于自家马场招人的事情,哥哥只说让她别操心这些,尽管安心养胎。   但沈如娇知道,好的赛马师早就被各家揽入囊中,临时抱佛脚除非也学安庆长公主那般不要脸皮地去别人家里挖人,否则是绝难找到合适又优秀的人选的。   因此她对自家马场今年的参赛情况并不抱什么太大的希望。   所以听到顾知涧带的话更是惊讶,穆衡竟然让她投自家的马场?   沈如娇想起那日赵管事来同她议事的时候,穆衡曾提过一嘴,说马赛的事情他来解决。   难不成,穆衡手里有什么精兵巧将?   瞒得真严实,这些日子竟然不透露一个字儿!   穆衡对她允诺的事情就没有没办成的,因此沈如娇天自然相信穆衡的话。   沈如娇笑道:“你同太子回话说,我晓得了。”   说完,她看了一眼顾知涧和穆绛鸢二人,果然就看到顾知涧的眼神重新落在穆绛鸢的身上,直看得穆绛鸢脸热的都快可以煮鸡蛋了,才轻声道:   “臣有几句话想要与公主殿下说,不知殿下是否方便与臣一通出去走一走?顺便臣也可以带公主参观一下整个会场,讲解讲解今年的赛事。”   沈如娇暗暗地看着穆绛鸢调侃地一笑,也是,若只是这么一句话,哪里需要劳动顾副使亲自前来?   可见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穆绛鸢才轻轻点了点头,沈如娇便立刻将人拉了起来:“去吧去吧,回来的时候同我说说,今年有什么新鲜好玩的。”   穆绛鸢半是羞怯半是忐忑地跟着顾知涧的身后一同除了廊阁。   她没想到,没等她鼓起勇气去找顾知涧,顾知涧竟然来找了自己。而且还有话想要同他说。   他想要说什么?   是婚事的事情吗?   还是别的?   穆绛鸢的心里突然乱糟糟的一片,生出几分慌乱来。   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时刻,也不知是害怕顾知涧本人,还是怕顾知涧说出什么她难以承受的话来,以至于穆绛鸢心里头突然滋生出强烈的想要逃跑的念头来。   顾知涧领着穆绛鸢往左边的一个亭台上走去,走了几步突然听到身后一直跟着的脚步声慢了下来,随即停住。   他一回头,就看到公主垂着头,一副想要跑走的模样。   不等穆绛鸢行动,顾知涧伸手一捉,直接隔着衣袖握住了穆绛鸢的手腕,轻轻一用力就将人带到了身前。   “殿下想去哪儿?”   顾知涧问话的语气平顺温和,可落在穆绛鸢的耳朵里就成了质问,她被吓得一哆嗦,眼眶顿时就红了。   顾知涧没想到自己不过问了一句就把公主给招哭了,可他活到如今这个年纪,房里也没有贴身伺候的侍妾或通房丫头,以至于对怎么哄女孩子这事全然无知,有些手忙脚乱又无所适从地哄道:“是不是臣吓到公主了?公主莫哭,臣给公主赔罪。”   说完,深深地向穆绛鸢作了一揖。   穆绛鸢没想到看起来玉树临风又有些冷冰冰的顾大人居然也会如此冒傻气,被他给逗笑了。   听到公主破涕为笑,顾知涧心里的不知所措的慌乱顿时落回地面,他笑道:“能博公主一笑算是臣的荣幸了。”   穆绛鸢奇异地不再害怕和忐忑了,同顾知涧一起到了亭台之中,看着一览无遗的整个会场,和陆续而来的各个世家们的贵女贵妇,她轻声道:“不知顾大人想要跟我说什么?”   顾知涧其实只是想见见穆绛鸢,此前他的人生里从未与任何一个女子有过亲密之举。   那日他虽然意识不清,可事后药效褪去,他对自己做过什么记得一清二楚。   公主年少,他对于公主而言年岁上其实有些不太相称。   只是陛下的一纸赐婚,将公主与他绑在了一处。   他不知道,与自己成婚这件事会不会叫公主心生委屈,因此只能在筹备婚事一事上亲力亲为,务求尽善尽美。   只是,到底不知穆绛鸢的喜好,又怕自己准备的不合她的心意。   “殿下,臣自知年岁与品貌并不出众,与公主相配实乃臣高攀。”   顾知涧的声线也如他的人一般,有几分清冷,落在穆绛鸢的耳朵里,只觉得这人说话的声音倒是悦耳,与他那日的野蛮之态全然不同。   只是悦耳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令穆绛鸢一颗心都沉到了地底。   什么是高攀?   不就是不想娶她的意思吗?   穆绛鸢害怕顾知涧再说出什么让自己难以忍受的话来,更重要的是她好歹是个公主,若被人悔婚,往后还有什么颜面?   “顾大人不要说了!”   穆绛鸢语气急促且有些高昂地打断了顾知涧的话,随即用带着水光的一双眸子瞪着顾知涧道:“你若无心求娶,我今日回去便去求太子哥哥,让他跟皇上或者太后求一道恩旨,免了你我这桩婚事,也免了顾大人的为难!”   说完她转身便要走,生怕走得慢了,眼泪会当着这个人的面落下来,可就彻底没了尊严。   顾知涧见她误会了,心里一急,直接上前将人抱住。   穆绛鸢被顾知涧这么一抱给吓到了,整个人当即剧烈地挣扎起来,直到听见身后的顾知涧一句:“殿下误会了,臣并非是要悔婚!”   顿时,穆绛鸢停了挣扎,眼泪吧嗒一下子就落了下来,正好砸在顾知涧的手背上。   感受到手背上的湿意,顾知涧像是被火灼烫到一般,穆绛鸢的这滴泪也像是砸在了他的心头之上。   顾知涧将人转过来,看到穆绛鸢双目垂泪的模样好不可怜,心中更是暗恼自己不会说话,竟把小姑娘给惹哭了。   “公主误会了。”顾知涧又重复了一遍,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惹穆绛鸢哭泣,他这次开口带了十二分的小心谨慎:“臣是怕自己的年纪大了公主许多,让公主委屈,但臣绝无悔婚之意,能娶得公主为妻,是臣之幸,臣怎会为难呢?”   穆绛鸢不是很相信地看着他,平稳了一下情绪后,才缓缓将自己原本就想说的话慢慢说出来:“我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公主,不过是太后看我可怜才求了个封号而已。论起来我无父无母,将来于你仕途也无助益。而顾大人却是正经的人中龙凤,京中闺阁未嫁之女有多少人对顾大人芳心暗许?又有多少人想要嫁给顾大人为妻?若是嫌弃也该是你嫌弃我才是,我怎敢嫌弃顾大人。”   顾知涧听她言语中透着浓浓的自卑与惶恐,心中生出无限怜惜之情。   “公主切勿妄自菲薄,论及身份,公主乃誉王之女,正经的宗亲,尊贵无比。论及样貌,公主生得眉如墨画神如秋水,举止端庄又宽和良善。至于仕途上的助益,臣若要靠着妻子的裙带才能向上攀爬,只怕将来在仕途之上也无甚建树。”   “我哪有你说的那般好。”   穆绛鸢被他一通夸词说得脸上又开始发烫。   顾知涧浅笑地看着她:“公主比臣所形容还要好上千万倍,臣所形容不及公主万分之一。”   穆绛鸢被他这样看着心快要从胸腔里面蹦出来了。   她慌忙地躲开顾知涧的注视,转向马场的方向,恰好看到穆衡骑着一匹通体白色的骏马步入赛场之中。   他身后跟沈明煜和陆聿行二人并一众权贵子弟。   在他们这群人身后的则是各世家豢养的赛马师们。   “是太子哥哥!”穆绛鸢转移话题一般地指着穆衡的方向。   知道她害羞,顾知涧笑了笑,没再继续说让公主脸热的话,而是跟她讲起了马赛的流程和好玩的地方。   一直到穆衡身边的人来找顾知涧,他才有些不舍地送了穆绛鸢回去沈如娇的廊阁里。   快到廊阁之前,顾知涧问了穆绛鸢的喜好,以及他为不久后的婚事所筹备的内容里,有没有穆绛鸢忌讳或者不喜的。   穆绛鸢都一一答了,两人也走到了廊阁前,穆绛鸢福了福身,送顾知涧离开时,咬了咬唇,终于把方才一直没好意思讲的话讲了出来。   “能与顾大人结为夫妻,亦是阿鸾之幸。”   说完不敢看顾知涧的脸,急匆匆地就进了廊阁之中。   顾知涧怔愣地看着合起来的纱帘和穆绛鸢的背影,对于明年的大婚突然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第97章 凤钗   随着太子与众人到齐, 赛马盛典的开场仪式便正式开始了。   由于是穆衡头一年主理这种盛事,自然少不了祭天地等繁琐的仪式。   待到穆衡念完祝辞,并亲手敲响巨大铜锣后, 会场高台之上悬挂的六只彩球下面的使者将彩球的绳栓一扯,彩球一瞬间分开两半。   随着彩球里面的金银彩纸落下,马场的栅栏开启, 所有参赛的骏马一泄而出,绕着马场内狂奔起来。   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轰隆作响,犹如阵阵滚雷。   热热闹闹的赛马盛会便正式拉开的帷幕。   因头一日是初赛, 各家的赛马师率先初赛,而后才是各家矜贵的公子少爷们作为展示风采的友谊之赛。   开始比赛前, 会有身着红色赛马服的侍女到各家廊阁之内请来观看比赛的人下注。因来观赛的大部分都是参赛的人家, 无论自家的马力如何也都会买自家的号牌。至于小部分未曾参赛的人家, 下注的方向也都是随着参赛人家的显赫程度来定夺。   沈家如今虽然炙手可热,但到底看沈家不惯的人居多, 因此沈家的六号牌自然没有多少人选择。   侍女递上来的号牌数量还剩下大半,沈如娇便直接将所有的号牌都定了下来。   虽然不知穆衡给她找的是什么样的赛马师, 但想来应该不是寻常之辈,说不定能让沈家得个三甲之内的名次。   沈如娇倒是没敢想第一名的名次,倒并非她长别人志气, 实在是她家从前的那个赛马师,鲜少有过败绩,其骑术与经验都非寻常人能比。   各家都下过注后, 赛场之上开始有鼓声响起。   沈如娇指着场下的两面大鼓,同穆绛鸢道:“待会儿鼓声结束,比赛就正是开始了。这初赛会比上六场,每场六人, 只有半数能入下一轮的复赛。”   因穆绛鸢头一回观赛,沈如娇便细心地与她讲解马赛的规则,又细数了马赛上,那些有趣又好看的项目。   沈如娇津津乐道,穆绛鸢也听得津津有味,谈话之间鼓声停了下来,而停下来的那一瞬间围栏打开,六匹马瞬间弹出,而其中一匹马如利剑一样直冲最前方,不多时,竟甩开了身后五匹马半圈之远。   穆绛鸢看得目瞪口呆,被那马的速度惊到了。待她看清了马上的人时,她嘴巴惊讶地长大,仿佛能塞下一颗鸡蛋。   “沈姐姐……那是,那是我太子哥哥吗?!”   太子哥哥?穆衡?   沈如娇一怔,往场中张望,果然一眼看到一骑绝尘的那匹马上的人。   距离虽然远,但沈如娇与穆衡这么久日日夜夜相处下来,又怎会认不出。   穆衡骑着的马身上贴着一个巨大的陆字,那便是六号。   沈如娇看到后不禁地站了起来,尤其是看到穆衡身下的马跑得飞快,穆衡整个人几乎半腾空地在马上。   沈如娇一颗心提得老高,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出了廊阁,扶着高台的围栏,手也握紧了栏杆。   她原以为穆衡不过是支一个手下来帮沈家参赛,却没想到,他竟然亲自上场!   沈如娇心里情绪翻腾,感动自然是有的,但担心更甚。   赛马场上,若有个不慎落马,马蹄之下便是九死一生。   此时,不仅是沈如娇和穆绛鸳认出了穆衡,场上的看客们也有不少认出那六号马上的人竟然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怎会下场比赛?!”   “六号是谁家的马?”   有那记性好的一下子记了起来,方才下注的时候,六号牌上写着一个沈字。   因京中沈姓的高门只沈国公一家,不必猜测也知太子如今这一出是为了谁。   有不少人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缘由,从最初的惊诧已经变作了对沈如娇的不满和酸妒。   穆衡今天是以真面目示人,方才率领众人入场时就已经让不少人认了出来,他与那沈家赘婿竟然长得一模一样!   至此哪儿还有人不明白,为何她沈如娇一个已婚妇人竟然能登上太子妃之位。   原来是太子先入了沈家门。   将这事儿一串,多少人家的女儿心里头跟打翻了醋瓶似的,酸得要命。   原本以为沈如娇委身了一个下奴,就算能成为太子妃,也一定是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   只怕在那太子妃的位子上坐不了几日,等太子登基就得被扫地出门。   如今骤然知道真相,一个个心里拧成一团。   只恨这沈如娇不知是用了什么狐媚手段,竟然能勾引得金枝玉叶的堂堂太子委身入赘到沈家!   即便是假的,是为了掩人耳目,也叫她们心里头忿忿难平。   沈如娇没去关注四周频频向她投来或羡艳或怨妒的目光,视线直勾勾地落在穆衡的身上。   直到第一场比赛结束,穆衡稳稳拿下这场比赛后,沈如娇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下来。   云锦怕她着凉,拿着披风来给沈如娇围上。   穆衡赢了之后,远远地看向沈如娇的方向,见到自己的小妻子正凭栏相望。   他扬起一个笑容,朝着沈如娇招了招手,跟她打招呼。   穆衡本就生得俊朗如玉,他这一笑,更是有如春风拂面,叫人心生喜欢,惹的一众姑娘小姐们忍不住眼珠子直直地黏上去。   偏穆衡眼中只容得下沈如娇一人,满场的秋波扫过来,他半点儿没沾,将马绳丢给随从,对着沈如娇指了指他身后的高台。   沈如娇冲他点了点头。   初赛比完,上午的赛事也就暂告一段落了,中午兴宴一场,到了下午再行公子哥们的游乐之赛。   只是方才众人都没想到太子会下场比赛,谁也没当回事儿,可如今太子下场比了头一场,下午参与马上射箭和马球赛叫所有人都不免紧张起来。   太子若是也下场同他们比试,赢是不敢赢的,可是输也要输得有技巧才行。   没想到,太子只比试了一场,并未打算参与后面的比赛。   有那机灵地趁着午宴的工夫叫人前去打听,才知太子只是为了沈家参赛,这才让这群公子哥儿们松了口气。   午宴开始之初,菜肴陆续上桌时,对面高台之上上来两列身着红色赛马服的侍女,捧着今日的彩头上来。   因上午的初赛比了六场,彩头也备了六份。   按照以往的惯例,应当是从首轮颁发,直到第六轮。   但今年却反着来了,从后往前,第六场到第二场的比赛的彩头全都发放出去之后,才是首轮比赛的彩头。   前面五轮比赛的彩头多是金银玉器等物,到没甚稀罕之处,众人也都不是为了其价值几何,纯粹是为了讨一个喜庆。   因此众人虽觉得这次彩头的颁发有些奇怪,倒也没怎么在意。可最后一个侍女捧着彩头上来时,在场的宾客们可全都淡定不起来了。   尤其是贵女贵妇们,甚至长公主也直勾勾地瞪着那个女侍掌中托起的那物。   “莫不是我看错了吧?那侍女手里的可是先祖皇后的凤钗?!”   一个着粉衣的贵女忍不住念叨了一句,因为情绪激动,音调便有些不受控制偏高了一些。   那侍女手中的托盘之上,放着一枚金制凤钗,凤凰振翅欲飞,身上的每根细羽毛都栩栩如生,无论是形态还是做工都宛若活的一般,让人初初一看心中不由生出惊叹。   最为华贵的当属这凤凰的凤尾,凤尾足有九根之多,每一只凤尾的末端都钳着一颗珠圆玉润的金珠。金珠周围以五色彩宝镶嵌,单看一只凤尾已是赏心悦目至极,更遑论九支凤羽交相辉映,直让人不敢直视却又被其华美挪不开视线。   除了凤钗本身美丽华贵之外,这凤钗的来历亦是不同凡响。   当年先祖建国之初,恰逢天灾兵祸最为凶残的几年,先祖与皇后率领前朝后宫所有人节衣缩食,粗茶淡饭,为了给灾民和前线的战士将领们挤出银子。   先祖皇后是农户出身,直接宫内不住人的宫殿都开垦了荒地出来,自己种地种菜,让宫内的人自给自足。   先祖不但没有怪罪,反倒陪着自己的妻子一起下地干活。   由于先祖帝后的表率,无论是前朝的大臣还是后宫之中的宫人,没有一个人怨声载道,反倒都齐心协力在各个方面上努力节源开流。   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才将整个大兴朝的局面扭转过来。   好不容易国家和人民都逐渐过上了太平的好日子时,先祖皇后却因为一场风寒一病不起。   先祖不舍妻子,更愧疚妻子一路跟着自己打江山守江山,好容易日子好起来,却还没享到福,就要撒手人寰。   因此,先祖便叫人去打造了这枚极为华贵的凤钗回来,亲手为先祖皇后戴上。   当时先祖皇后已经病入膏肓,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可先祖给她戴上凤钗时,仍旧夸赞其美若仙子。   戴上凤钗的第二日,先祖皇后便驾鹤西去了。   先祖皇帝痛彻心扉,但也立下誓言,此生只先祖皇后一个妻子,决不纳第二个女子入宫。   此事也引起前朝后宫的巨大震荡。   毕竟延绵子嗣亦是皇家的责任之一,先祖皇后膝下只有三子,若是有个天灾人祸的意外,江山岂非后继无人?   但好在,先祖皇后的三个皇子都极为有出息,随着三人年岁渐长不但没有出现兄弟阋墙场面,反倒三人之间情感极为深厚,共同开创了靖安盛世。   先祖皇帝离世之时,手里还一直摩挲着这枚凤钗,并留下遗诏,这枚凤钗只能由皇帝亲手给皇后戴上,并且要允诺自己的皇后,此生此世只爱她一人,绝无二心,否则这枚凤钗就只能放在佛堂之中,任何人不得亵渎。   也正是因为这个遗诏,自先祖与先祖皇后离去后,这枚凤钗就再没有被任何一任皇帝拿出来过。   毕竟谁也不敢立下这等誓言,君王的情爱自古都要比寻常人淡薄,又怎会许下这种关于一生的重诺。   也是因此,在场的众人里,只听说过先祖皇后的凤钗,却从未亲眼见过,因此一面惊疑这凤钗与传闻中说的一模一样,一面又觉得如此重诺,难不成太子今日就要当着众人的面亲口许下?!   在众多人之中,安庆长公主是最为震怒的。   别人或许没见过这枚凤钗,她自小在宫中长大的一个堂堂长公主岂会没见过。   这就是那枚华贵精美又意义非凡的先祖皇后所佩的凤钗!   安庆长公主直接站了起来。   她此前总也寻不到的太子如今就在眼前了,她此时不去阻拦,往后岂非要看着沈如娇这个贱人踩在自己的头上!   永宁侯被妻子这么一下子站起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正要出声询问,就看到妻子怒气冲冲地下了台阶,往高台的方向去了。   “坏了,坏了!”永宁侯顾不上许多,赶紧追了上去。   他虽然与太子没见过几回,但仅有的几次见面之中也能感受的出,这位太子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瞧着温和面善,却心硬如铁。   别的不说,就看他对太后,对陛下的态度就能知道,安庆长公主这个姑姑在他心中是个什么位置了。   自己的妻子想去摆姑姑的谱,那无异于是拿鸡蛋去碰石头。   果然,如永宁侯所预料的一样,安庆长公主寒着一张脸冲上了高台,就在穆衡拿起凤钗准备将这枚凤钗赠予沈如娇时,她站在穆衡身后怒喝一声:“慢着!”   穆衡满心给沈如娇准备的惊喜,被安庆长公主骤然打断,一脸不满地看了身后的几个侍卫和内官一眼。   侍卫和内官全都有苦难言,一直以来,长公主就是京城里最霸道的人,陛下又一直纵着长公主,因此这些人惯性使然,不敢阻拦。   待被太子不满地瞪了一眼后,才回过味来,如今这大兴朝虽还未易新主,可俨然已经是太子当权了。   侍卫和内官们此刻也是懊悔不跌,但长公主已经来势汹汹地走到了穆衡面前。   她伸手就想去夺下凤簪,被穆衡一手握住手腕,都还没怎么势力,长公主便觉得自己的手臂仿佛要断了似的,当即疼到神色扭曲。   “你这个……”长公主到了嘴边的“贱种”二字到底是没敢说出来。   她知道太子如今如日中天,自己与他硬碰硬是讨不来半分便宜的。   “放手!我是你姑姑!你怎敢如此对我?!”长公主摆出长辈的架子来,想要以姑姑的身份让穆衡想起自己到底还是姓穆,而非姓沈。   “孤是太子,孤为君,长公主品同诸侯王,乃臣。”穆衡冷冷地看着长公主,脸上没有半点儿笑意,更不见安庆长公主所以为的姑侄之情。   “可我毕竟是你姑姑!论及君臣难道就不论及论理了吗?!”安庆长公主看着穆衡这张脸只觉得胆寒。   这贱种当年她瞧着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如今看来真应验了她所想!   穆衡钳着长公主的手一推,将她直接推出去五六米,若非后面赶来的永宁侯扶住,只怕是要当场摔到地上。   安庆长公主正要发怒,就听到穆衡语气寒凉地问道:“长公主突然冲上来,又对孤动手,可是想要行刺啊???”   “殿下误会了!”永宁侯赶紧拉住妻子,让她不要再惹怒太子了,“长公主是见到这凤簪心中一时感念,想起先祖皇后来了,所以才失了分寸,还请殿下万万不要怪罪她。”   “既知凤簪珍贵,又为何动手抢夺?简直是藐视先祖皇后。顾念你们是初犯,还请永宁侯带着长公主回去,亲手抄写超度经文交于韩观主,焚烧以祭奠先祖皇后的英灵。”   永宁侯额头上都沁出了汗珠子,不等长公主张口,忙不迭的应下,拉着仍旧想要争辩的妻子匆匆下了高台。   穆衡眼尾都没朝安庆长公主与永宁侯二人撇一下,将凤簪举起,朝向对面他心中最为珍视的妻子,朗声道:   “这枚凤簪乃是先祖皇后所佩,当年先祖曾有遗诏留下,后世子孙,如有珍视之妻,方可将此簪相赠。若赠此簪,便等同于立下誓言,此生此世唯爱妻子一人,珍之重之爱之敬之,如有违背,便不配再做大兴的君主,更不配为穆氏子孙!”   此言一出,果然引起场上众人一片哗然。   有那忠老之臣更是高声疾呼:“太子殿下,万万不可!”   “唯有延绵子嗣,方能江山永固!”   “殿下三思啊!!!!”   相较于操心皇家子嗣和江山稳固的老臣们而言,沈国公沈明煜则是满心的欢喜。   太子能当着众人的面允下如此重诺,可见是真将娇娇放在了心尖之上。   一直以来操心不已的沈明煜终于放下心来。   甚至生出几分妹妹即将出嫁的感慨和心酸出来。   此时再看穆衡,俨然成了拐走自家亲妹妹的臭小子,再想到太子初初与妹妹成婚时,那副守礼的样子,横看竖看都觉得是装模作样。   顿时后悔妹妹不该如此轻易地答应太子。   怎么着也该好好磨一磨,让其吃吃苦头。   不过……沈明煜看着对面妹妹幸福又甜蜜的笑容,内心叹了一声,只要妹妹开心,其余旁的都无所谓了。   未婚的贵女们看到凤钗时一个个就已经心中暗道不好,如今在听到太子所言,更是脸色都白了。   她们之中哪个不盼着选秀之日的到来,哪个又不盼着沈如娇早早成为下堂妇,好由自己取而代之!   可如今,太子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自将先祖皇后的凤钗相赠,这就意味着她们再无与沈如娇相争的机会了!   那沈如娇到底使了什么狐媚手段?!   贵女们恨得眼珠子都红了,有几人甚至一时心绪起伏太大,晕了过去,而因为气愤被拧烂撕碎的帕子更是不知几何。   面对这些嗡嗡作响的杂音,穆衡全然没有去理会,只带着微笑看向远处对面高台的沈如娇。   沈如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给弄懵了,一颗心咚咚咚地跳得飞快,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身前的栏杆,被穆衡的话弄得心绪一下子是激昂翻涌,一下子又是柔似春水。   □□皇后的凤钗沈如娇自然也有所耳闻,因此穆衡将凤钗拿出来时,她与所有人都是一样的震撼。   只娶她一人为妻,此生绝不相负的誓言穆衡早已许过。可如今穆衡竟当着众人的面,借着先祖皇后的凤钗,以先祖之遗诏再次立下重誓。   “今日我将凤簪赠予我的太子妃沈如娇,以先祖之遗诏为誓,此生此世,永不相负,唯愿此生笙磬同音,恩爱绵长。”   穆衡这句誓言一落地,好几个老臣的脸也成了猪肝色。   谁也不敢更不能去教唆太子违背先祖之遗诏,此乃大不孝以及大不敬之罪。   在场众人心有计较,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穆衡从高台之上下来,走到沈如娇的面前,将凤簪亲手为沈如娇戴上。 第98章 筹备   后面的赛事, 在场的众人也无心观看了。   原本筹备了一年的盛典,倒成了沈如娇出尽风头的日子。   无论是当年沈如娇高高在上时妒忌怨恨她的人,还是后来沈如娇跌落泥潭之中暗中讥讽落井下石的那些人, 今时今刻也不得不在心里头暗暗羡艳。   后半程的赛事,穆衡便一直陪着沈如娇一同在廊阁之中观看。   如今,也就只有他跟沈如娇等人有那个闲情逸致单纯地看比赛。   沈如娇心里头高兴, 但当着穆绛鸢的面儿不好意思与穆衡太过亲密,只接着衣袖的遮挡,悄悄地用尾指勾住了穆衡的小指, 并且轻轻地磨蹭了一番。   沈如娇觉得自己是在向穆衡暗暗向他表达自己的欢喜,却不知她尾指细微的磨蹭, 仿佛是蹭在了穆衡的心上, 令他一瞬间脊背挺直, 看向沈如娇。   穆衡以为沈如娇在故意撩拨自己。   而他毫无定力地被她的小动作撩拨的心猿意马。   尤其沈如娇如今怀孕在身,穆衡素了好些日子了已经, 沈如娇一个小动作就让他看向沈如娇的眸色加深。   若非穆绛鸢还在,他定要按着这个暗中点火的小东西狠狠亲上一回, 让她知晓厉害。   沈如娇余光感觉到穆衡在看自己,正想转过来跟他深情对视一番,却不想一转过来就看到穆衡眼中满是欲色。   她宛若受惊的小兔子一般, 想要将手立刻收回来,结果穆衡似是察觉到她的念头,反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沈如娇不敢动作, 怕被一旁看比赛看得兴致勃勃地穆绛鸢发觉她跟穆衡的小动作,到底是未来小姑子,她还是要脸面的。   穆衡握住沈如娇的手,肆无忌惮地揉捏把玩起来。   他常年握兵器的手有些粗粝的茧子, 蹭在沈如娇柔嫩薄滑的皮肤上,有些微疼,但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尤其穆衡一根根地把玩这沈如娇的手指,她十指纤细,平日里也没少用心保养,根根手指就像嫩葱似的,不仅仅是摸起来细嫩滑腻,沈如娇手指的触感也比旁人要敏感许多。   被穆衡这样把玩,脸上的原本的薄红愈加浓郁,她抽手抽不回来,狠狠地掐了穆衡一把。   偏人家皮糙肉厚,沈如娇掐的这一把对于穆衡而言,当真就像是猫挠了一把似的。   穆衡轻笑一声,见沈如娇生气地瞪着自己,到底怕她真动怒伤及身体,将手放开。   沈如娇一得到自由立即把手放回身前,躲穆衡远远地,拉着穆绛鸢说赛场上的事情。   穆衡摸摸鼻子,心道,明明是沈如娇先来招惹的他,怎地他不过是讨要些利息回来反倒还惹了人家生气了。   二人殊不知,自己自以为暗戳戳的小动作早就落在了穆绛鸢的余光里。   她发现太子哥哥和沈姐姐暗中的小动作不由地耳根泛红,不敢将视线投过去,只能老老实实地直视前方。直到穆衡和沈如娇松开了手,沈如娇凑过来与她一道说起赛场之事,穆绛鸢才悄悄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她又忍不住羡慕和期待起来,若是明年大婚之后,她与顾知涧也能如太子哥哥和沈姐姐一般恩爱,她就知足了。   首日的赛事结束,沈如娇放了一天的风,自是快活无比,回到府上喝起苦苦的安胎药来也痛快干脆。   穆衡笑她是孩子心性,沈如娇想起下午那会穆衡当着公主的面闹自己,便忍不住算起账来,勾着穆衡的腰带将其解开,然后很是妖娆地用手指在其身前打转儿,只弄得穆衡呼吸沉重,面皮紧绷之后,突然将人撂下,自行去沐浴了。   穆衡哪儿能放过她,直接摁着沈如娇一同洗了个鸳鸯浴,只累得小姑娘两只手都抬不起来了,昏昏欲睡地被穆衡抱着回了房才作罢。   秋嬷嬷看着穆衡一脸地不赞同,忍不住念叨:“殿下年岁也不小了,当知克制一些,便是不为了自身,也该顾念太子妃如今的身子。”   穆衡被小时候照顾长大的嬷嬷说了一通也是不好意思,连声保证往后不会了。   秋嬷嬷道:“倒也不是要殿下忍多少日子,太子妃身体康健,只要过了头三个月的紧要时期,往后还是能行房的,不过仍要小心谨慎,不可太过折腾。”   秋嬷嬷交代完后便走了。   穆衡看着睡梦中的沈如娇,微翘的鼻尖透着粉,睡得人事不知,不由地捏了一把:“明明是你招的我,回头只有我一人挨骂。”   沈如娇正做着梦呢,鼻子被人捏住,烦躁地挥了一下。   自那日从马场回来之后,沈如娇一颗心都宛若浸在蜜罐之中。   到了第二日,沈如娇还忍不住小心地捧着那枚凤钗仔仔细细地观赏。   就连秋嬷嬷看到也不由地赞叹。   “这枚凤钗非同凡响,殿下能将此物赠予太子妃,可见是对太子妃的看重了。”   秋嬷嬷也曾有幸陪着先皇后祭祀的时候见过几回这枚凤钗,不过都是远远地瞧上一眼,哪儿能跟现在这样,跟在太子妃跟前瞧得清楚。   无论是做工还是材质,都属上乘,尤其凤尾的彩宝,可谓是千里挑一,打磨得也细致,只需一点儿光华投下,便熠熠生辉,叫人从心底里忍不住想要将其捧在手上。   更不必说在白日里,对着阳光看,更是光彩夺目!   哪怕是除去这凤钗所附带的意义,凤钗之美也是沈如娇此生所见的首饰之中首屈一指的。   而凤钗上附带的意义和许诺,亦是每个女子的一生所愿。   后来的两日比赛,沈如娇便没再去看了,她就是有心出门,秋嬷嬷也坚决不放人。   于是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一来安心养胎,二来准备大婚。   至于比赛的结果不用猜沈如娇也知道,最后赢的人除了自家风头无两的太子爷,不作他想。   倒不是沈如娇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些年,她一直管着沈家马场的事物,自家赛马师的能力如何也是看在眼里的。   那日穆衡轻轻松松地甩开所有人半圈之多,除了自家养的马出众之外,穆衡的骑术亦是一流。   沈如娇瞧着,自家从前的那个赛马师恐不及穆衡的一半,因此自然也没甚好担忧的。   果然到了马赛的最后一日结束之后,她哥沈明煜便带着今年马赛第一名的金樽回来了。   沈明煜一到听雨阁,立即迫不及待地同沈如娇详述了一番今日马场之上,穆衡是如何如何地一骑绝尘,又是如何如何地大放光彩。   “阿九人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沈如娇听完哥哥絮絮叨叨地夸完穆衡,她便立即迫不及待地问道。   “太子殿下回宫去了,让我跟你说一声,让你今日不必等他一起用饭。”   沈如娇奇怪道:“怎么这个时候回去了?”眼看着就要到酉时,正是吃饭的时候,穆衡突然回宫沈如娇难免有些担心,莫非宫里又出了什么事?   沈明煜忙道:“并非是宫里出了事。这不是大婚没几日了吗???听说东宫修葺的进程出了些问题,殿下回去看一眼,让你不必操心。”   听到不是什么大事,沈如娇心里顿时安定了下来。   不过,掐指一算,她与穆衡的婚期也确实没多少日子了。   她也得抓紧将嫁妆早早置备好才行。   沈如娇和穆衡的大婚之日就定在了冬月初九这一日。   钦天监的人被穆衡换了一批,当年借口天香之说将穆衡直接指出京城的国师寻了个由头罪名直接处死。   而剩下的人自然都是穆衡的心腹。   翻遍了黄历,选了初九这个的大吉之日。   因沈如娇如今怀有身孕,日子越长肚子就容易显出来,因此大婚之日穆衡当时就说要定的越早越好。   自来太子大婚,都得筹备半年以上。   但如今穆谆病重,朝臣们也各自有思量,若陛下等不到半年之后,只怕太子要守孝三年。   太子如今已过二十,但膝下仍旧空空。   加之太子将先祖皇后的凤钗送了出去,也就意味着往后宫中子嗣皆系于太子妃一人身上。   若再等个三年,太子可就二十五了,太子妃亦是二十有二。   因此为了皇嗣之事,朝臣们不但没有劝诫太子不该将大婚之日定得如此紧迫,反倒还进言事急从权,可去掉些繁文缛节,先将这婚成了再说。   穆衡是顾念沈如娇的名誉才将婚期定在了下月初九,但并不想委屈了沈如娇。   这是沈如娇这辈子最重要的日子,也是他穆衡此生唯一一 次娶妻之礼,焉能草率。   因此,穆衡不但没有省略掉大婚所需的仪式和东西,反倒务求尽善尽美。   为了大婚之日顺利进行,整个礼部人仰马翻。   不但要修葺宫殿,大婚流程里的三书六礼也得加紧置备,更不必说还要监管制作太子和太子妃大婚的婚服和礼冠等等事物。   礼部里上上下下,一个人恨不能拆成十个来用。   尚衣局的绣娘们日夜不停地绣缝婚服,一针一线不敢有半分错漏,两批绣娘分日夜两班倒地赶制。夜里头怕光线不好绣错一针,因此整个尚衣局的秀坊里点着几十根粗壮的蜡烛,将室内照的犹如白昼。   光是烛火,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就耗费了五百多根蜡烛。   前面问名、纳吉都挑了小吉的日子办了,唯纳征那日,穆衡让人选了个大吉之日,从宫中抬出来的聘礼便足足抬了一百八十台出来,风风光光一路到了沈家门前。   一百八十台的聘礼,金银玉器一应俱全,都是让人看一眼就知其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更不必说嫁妆之中一红一白两颗巨大的珊瑚,珊瑚之上嵌了宝石珍珠,在阳光下行走时,那光晃得人眼睛疼。   除此之外,还有两只白鹤、两头梅花鹿和两匹汗血宝马。   都是雌雄一对儿。   送聘礼的队伍之中还有一口巨大的花缸,里面是两尾金色鲤鱼,身长足有半米。   聘礼的数量和珍奇足以叫沿途驻足瞧热闹的百姓心满意足了。   从前那些说沈家大小姐命不好的那些个人也转了口风,说永宁侯世子福薄命浅,妄图沾染凤女才命丧马下。   这话传到安庆长公主的耳朵里,又是叫她生了好大一肚子的气。   可如今,她人被关在永宁侯府里抄写经书,便是想要寻沈如娇的晦气也没那工夫。   更何况,形势比人强,她再不满,也知道太子对她并无半点儿姑侄之情,也明白了为何冯太后会允诺太子的无礼之求。   就在长公主愤愤难平的抄经日子里,冬月里的头一场雪悄然而至,恰好是初九,穆衡迎娶沈如娇的那日。 第99章 大婚(一)   瑞雪纷纷下了一整夜, 晨起之时,目之所及皆是银装素裹。   让人心也跟着纯净起来。   今日是沈如娇和穆衡的大婚之日,如此丰沛的瑞雪已经预示了来年丰收的好兆头。   对于已经成过一次婚的沈如娇来说, 婚礼的流程并不陌生,除了皇家仪式比起她招赘来说要繁复冗长一些,旁的也没什么了。   而且顾念沈如娇如今是双身子, 又是三月之内要紧的时候,穆衡特地让秋嬷嬷在一旁看顾。   秋嬷嬷便安排下去,让人不必天不亮就把沈如娇给折腾起来, 想让她睡足一些。等梳妆的时候,四个喜娘一同动手来节省时间。   倒是沈如娇自己不知是兴奋还是怎地, 竟然卡着时辰醒了过来, 秋嬷嬷原想让她再睡半个时辰, 沈如娇摇头。   “不必了嬷嬷,我眼下也睡不着了, 不如起来早早准备,免得一会儿手忙脚乱。”   秋嬷嬷便随了她, 立即让云锦把一早热着的蜜糖牛乳先端过来,让沈如娇饮了,暖和暖和身子和肠胃后, 才扶着她起来梳洗。   伺候太子妃梳妆打扮的喜娘是昨晚上就到了沈府的。因沈如娇父母双亡,秋嬷嬷便代替了沈如娇的母亲的角色,帮她照理婚事和整个听雨阁的内外琐事。   此前沈如娇被赐婚后, 常年不往来的一些亲戚倒是想凑上来,都被沈明煜给回绝了。   其中最为可笑的便是已经被休弃的魏氏的妯娌,魏江氏。听闻沈如娇要嫁给太子了,一改从前的嘴脸, 往沈府跑了好几回,说是沈如娇的舅奶奶,硬要帮着沈如娇筹备婚事。   沈如娇有孕在身不宜动气,便由沈明煜出面将人给打发走的。   沈明煜这些年鲜少去福寿堂,虽知道魏江氏的嘴脸,但到底没怎么真正打过几回交道。   原以为冷下脸来将人轰出去便够了,没想到他低估了魏江氏的脸皮。   没过两日,竟拉着自己的儿子庶出的女儿过来,说要给沈明煜做媳妇。   差点儿没给沈明煜恶心的旧病复发,发了好大一通火,让人将魏江氏和她带来的孙女一块儿给丢出了沈府。   沈如娇当时听到这事儿的时候,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直臊沈明煜道:“哥哥眼看三十的人了,从前未能娶妻是怕误了人家,如今毒解了,病也好了,我瞧那小魏氏模样还算周正,不如纳进门当个通房,省得哥哥当和尚。”   沈明煜没被魏江氏给气出好歹,差点儿被自己妹妹给臊死。   但说到娶妻这事,他不知怎地看了一眼在一旁默默伺候的白檀,见她神色淡然毫无反应,似乎对将来的主母没有半点儿好奇之心。   沈明煜心里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但很快,他这股子怪异感便被沈如娇婚事的繁琐给盖了过去。   今日沈如娇出阁,沈明煜请了沈家在京中的几房长辈,虽然不怎么来往,但好歹也能充一充门面。   否则太子妃出嫁,连个送亲的人都没几个,也太冷清了一些。   此前被沈明煜赶出门的魏江氏自然不在受邀之列,却偏厚着脸皮地来了。   今日除了沈家的亲戚之外,还有不少来参礼的宾客,沈明煜不好直接动粗将魏江氏给赶出去,否则以魏江氏的脾气只怕是当场撒泼打滚,闹个人仰马翻。   因此沈明煜让人看管着,莫要让这个魏江氏闹出事情,惹人笑话不说,妹妹大好的日子绝不能有令她不顺心的事情发生。   沈明煜想的好,但魏江氏着实不是那等寻常厚脸皮的人。她人小又干瘦,混在人群之中,趁着看管她的人不注意,一个扭身就钻进了内院。   沈如魏江氏从前可没少来,如今沈家得了大出息,可她那个妯娌却被人沈家给休了!   为了这事儿魏江氏连着好几晚没睡着觉,早知道沈家能有今天,她说什么也得把自己孙女给塞进来,就算当不成沈明煜的正头娘子,当个妾氏也行。   但凡日后生下个一儿半女,以她的手段,定能叫这沈家的爵位改姓了魏!   也是为了让沈家跟魏家的亲戚不断开,魏江氏今日便想着以舅奶奶的身份去给沈如娇送嫁。   她都打听过了,沈如娇房里如今就一个老妈子管事,老妈子算个什么东西?还不就是个让人使唤的奴婢?也配给太子妃送嫁?   魏江氏觉得自己可是沈如娇正儿八经的亲舅奶奶,她沈如娇但凡要脸面,都该知道,奴婢送嫁和亲舅奶奶送嫁哪一个更体面!   好容易摸到听雨阁的门前,没承想魏江氏人还没进去,就被云雀给看见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啊???!”云雀正要去厨房端些早点回来,还没出门就看见魏江氏鬼鬼祟祟地在院门外张望。   从前自家小姐可没少吃过这魏江氏的亏,云雀几乎是本能地警惕起来。   云雀这一嚷嚷,院内的人立刻发现了异状,还以为有人敢在太子妃大婚的这一日捣乱,纷纷拿着棍子跑了出来。   魏江氏一看到这么多的人跑出来,还拿了武器,连忙摆手,朝着云雀谄笑道:“哎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云雀姑娘吗?你连老婆子都认不出来了吗?我可是咱们太子妃的亲舅奶奶啊!”   云雀冷哼一声:“化成灰都认得!你算哪门子的舅奶奶?我呸!谁让你进来的?!咱们沈家的大喜日子,可没你这等丧门星的地方,赶紧给我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否则可别怪咱们不客气!”   魏江氏没想到这小丫头这么厉害,顿时脸色一沉:“你个小丫头片子嘴利得很!不过是太子妃身边的一个奴婢也敢这么跟我说话?!我可是太子妃的亲舅奶奶!我劝你们赶紧给我让开,恭恭敬敬地请我进去,否则等会儿你们太子妃怪罪下来,小心我让她把你们都给杖毙咯!”   云雀听她这痴人说梦的话,险些笑了出来。   “魏氏都已经被休出了沈家大门,你个老货算个什么亲舅奶奶?姑奶奶还是你亲奶奶呢!给我堵上嘴捆了扔柴房里头,莫要扰了太子妃大喜日子的好心情。”   话音一落,两个护院立刻拎了绳子过来。   魏江氏见事不好,心里也是急慌忙乱,没想到一个小婢女也敢做她家主子的主!   当即高喊起来:“太子妃你快来看看啊!你的婢女……唔唔唔!”   话还没说完直接被塞了一大块臭气熏天的破布,人也给捆得结结实实,被护院拎下去关到后院柴房里去了。   云锦嫌弃地看了魏江氏的方向一眼,呸了一声:“真是晦气!”说完让人赶紧找些盐过来,把魏江氏待过的地方都撒了些盐粒来除晦气。   等云雀从厨房里端来了早膳,沈如娇墨黑的长发已经盘好了,用了几根珠簪别住没有上其余的装饰,只为一会儿妆容上完好带凤冠。   怕一上午的婚礼流程饿着孕妇的肚子,秋嬷嬷昨晚就让厨房准备了顶饿又不会有异味的糯米肉圆子作为早点。   见云雀去了半天才回,而且方才听到门口似乎有些嘈杂之声,沈如娇难免问一嘴。   云雀自然是照实答了。   沈如娇也是佩服魏江氏的脸皮跟自以为是,想到侵占父亲功劳换回来的富贵多年的魏氏和二房等人,她忍不住冷笑一声:“倒真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让人好生看着,别闹到前头去。”   “小姐放心,人已经捆了关在柴房里,不会闹到前头去的。”   沈如娇点头,笑着称赞了云雀一句:“办得不错。”   厨房的人怕沈如娇上了妆不好用饭,特地将糯米肉圆做的小小一颗,刚好能入口。   半碗肉圆下肚,沈如娇又用了些润口的杏仁茶和红豆酥饼。她怀孕之后胃口变得比从前还要好一些,吃了这些东西竟然还有些意犹未尽,想要再进一盅玫瑰花酪,被秋嬷嬷拦了。   “太子妃进食到八分饱足以,不敢贪嘴,吃饱了容易犯困不说,胃里头也容易难受。接下来还有不少的流程要过呢,若是肠胃难受容易耽误吉时。”   沈如娇闻言乖乖地放下玫瑰花酪。   今天是她跟穆衡的大日子,她自然是忍得住嘴馋。   吃过了早饭,时辰尚早,喜娘们开始细细地给沈如娇描绘妆容。   跟当初沈如娇招赘时的喜娘一样,今日来给沈如娇梳妆的喜娘们也不由地在心里暗暗赞叹太子妃的美貌。   虽然已是双十年华,但太子妃的皮肤仍旧是白嫩细润,一点儿瑕疵都看不见,就连脸上的细绒毛也是柔嫩可爱,纤细地叫人看不出来。   更不必说沈如娇五官本就生得艳丽,新月弯眉,娇波流慧,只薄薄敷了层粉就已经叫人挪不开视线了。   与上一次成婚时的心境不同,沈如娇这一回没让喜娘们将自己的眉眼拉长,尽显凌厉之气,而是让喜娘们将自己往温婉可人的方向装扮。   她今日要做的是穆衡的新娘,他的妻子,而不是一个要去与人逞凶斗狠的女将军。   自然是怎么美艳动人怎么来。   待妆容画完,沈明煜也过来了,听看管魏江氏的下人说她人找不见了,担心魏江氏来打扰妹妹,便赶紧来看看情况。   结果没想到来了之后,听妹妹说人早就被捆了扔柴房去了。   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内疚:“大喜的日子还要你操心这些琐事,哥哥当真是没用。”   沈如娇笑着握住哥哥的手道:“哥哥说的什么话?那魏江氏什么嘴脸,旁人不知我还能不知道吗?你若是敢拦她,她就能在咱们沈家大门口开始撒泼打滚。便是你我不在乎颜面,也得考虑一下皇家太子的体面。”   “是啊,国公爷别自责了,那老货进来了倒是好,更方便动手。”云雀给沈明煜送茶上来,笑吟吟道,“况且,我早就想将那魏江氏狠狠收拾一顿了,今日倒是了了个心愿!”   沈如娇闻言噗嗤笑了出来:“听听,小丫头片子越发厉害了!往后谁敢娶你进门?只怕是不被你收拾。”   云雀嘻嘻一笑道:“我跟着小姐呢,才不要嫁人。而且,小姐就是想把咱们嫁出去,也得长幼有序不是?云锦还没嫁呢,我着什么急。”   在一旁整理嫁妆的云锦突然被扯进来,说的还是这等羞人的事情当即红了脸,瞪了云雀一眼:“我也陪着小姐不嫁人!你再乱说我拧烂你的嘴!”   “呀!小姐你看,云锦被奴婢说中了,要拧烂奴婢的嘴呢!”   云雀说完,惹得云锦恼羞成怒,追着她打了起来。   沈如娇乐得捂着肚子笑出了眼泪。   原本沈明煜还有些伤怀愧疚的心绪被这么一闹,当即搅散了。   看着妹妹的笑靥,也不由地露出了微笑。   他只盼着,妹妹能永远如今日这般开心快乐,跟太子二人幸福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正文完结~后面都是番外~ 第100章 正文完   吉时到, 太子率领一队亲兵,浩浩荡荡地从宫门之中走了出来,往沈府去迎亲。   诺大的阵势让围观的百姓都忍不住屏息凝神, 一脸好奇。   上一回他们看到太子,还是太子凯旋那日,当时穆衡的长须未除, 百姓们只见到太子身量挺拔,对太子生得如何则没什么概念。   不少人更觉得太子之所以留满脸的胡子定是样貌不够好看,怕糟人耻笑才故意蓄须。   可今日, 穆衡不但将胡子清理的干干净净,一头乱发规规矩矩地梳理整齐束在发冠之中, 能将他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他生得面若冠玉, 绣着金色蛟龙的大红婚服更衬得他英姿勃发, 叫沿途暗暗窥视的姑娘小姐们忍不住心生倾慕。   那些曾暗暗揣测太子面容丑陋的人也在心里念叨,那沈家大小姐的容貌也是京中首屈一指, 倒与太子十分相衬。   真真称得上一句郎才女貌。   太子仪仗到了沈府大门前,亲兵训练有素更是气势轩昂, 而队伍前方马上的太子更是一身上位者的睥睨之态,叫人不敢直视。   来观礼的人,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还未等参拜, 只听见亲兵队伍整齐划一的喊道:“恭迎太子妃回东宫!!!”   亲兵都是穆衡亲自挑选出来的,一个个声若洪钟,连着喊了三声, 方圆十里的人都能听见这浩大的阵势。   从前太子大婚从未有过这阵势,这是穆衡特地为沈如娇准备的。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沈如娇的风光,再不敢对她非议一个字。   来观礼的宾客也是被亲兵的吼声给振得耳朵发痒。   但太子跟前儿, 谁也不敢做掏耳朵的小动作。   穆衡从马上下来时,沈明煜也亲自出门来相迎,太子让人在门口这一通吼,让他这个当大舅哥的十分满意。   见到沈明煜,穆衡让人将他亲手捉的一对儿大雁拿过来进雁礼,以示琴瑟和鸣、白头到老之吉意。   后来迎亲的环节,沈明煜都没怎么好意思去为难穆衡。   只让他念了两首催妆诗便放行了。   不过,到底是没好意思,还是没敢好意思,也就只有沈明煜自个儿心里最明白了。   不过虽然请了穆衡进门,但沈如娇仍是压着吉时才出的院门上轿。   到了前厅,新娘离家之前照例是要向父母双亲拜别。只是沈如娇的父母亡故,因此只有一双牌位,和哥哥沈明煜坐在上首。   沈如娇便对着哥哥和沈崇文夫妇的牌位拜了三拜,穆衡也陪着她一起。   在场的众人知道太子看重太子妃,却没想到这般看重,尤其沈家的几房亲戚,心中没有一个不后悔的。   早知今日,当初也该多来国公府走动来往才是。   也不知今日这礼观完,下一回再寻着机会登门还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沈明煜看着妹妹,此时心中骤然生出强烈的不舍之情。   出了这道门,今日之后,妹妹的一生荣辱和幸福安康皆在太子一人的身上。   他没去叮嘱妹妹要如何如何恪守妇道等嘱咐新嫁娘的话语,而是拉着妹妹的手,双眼泛红地看向穆衡:“微臣这世上就只有这么一个亲妹妹,今日将娇娇交给殿下,希望殿下能看顾好她,莫要让她受委屈。娇娇性子烈脾气急,若是有冲撞了殿下的地方吗,还请殿下多宽宥些,莫要与她计较。”   沈如娇原本还没有离别愁绪,此刻被哥哥的话一激,瞬时落下泪来。   其实沈明煜这话就是老国公在世对太子殿下说,也有些僭越了。   可穆衡听完不但没有面露不悦,反倒极为郑重地应道:“兄长放心,穆衡此生定当竭尽所能,爱护妻子,予她一声荣光和幸福。”   沈明煜再是不舍,也不能误了吉时。   红着一双眼,亲手牵着妹妹出门。   “哥哥,保重。”   虽然千般万般不舍,吉时已到,沈如娇在哥哥的搀扶之下,上了花轿。   鞭炮齐鸣,穆衡骑着马走在前端,沈如娇的花轿跟在他的身后。   从沈府抬出的嫁妆足足有二百八十抬之多,观礼的人瞧着眼热心馋,这随便的一抬都够一家人一辈子的嚼用了。   而且,看得出来,东宫下的聘礼沈国公一点儿没留,全都填进了嫁妆里,那两颗巨大的珊瑚树,怎么搬进来的又怎么随着嫁妆一起搬了出去。   洋洋洒洒一长队出去,十里红妆,羡煞旁人。   沿街的老百姓是过足了眼瘾,整整二百八十抬嫁妆,光是看看,到过年的时候去乡下走亲都能吹嘘好一阵子。   迎亲的队伍一路从皇宫的正门到了东宫的台阶前。   穆衡下马,到花轿之前伸出手,两帮的喜娘立即帮忙将珍珠穿成的轿帘分开,沈如娇缓缓伸手撘放在穆衡的掌心之中,被穆衡珍而重之地从花轿上牵了下来。   沈如娇手上执着孔雀尾羽所制成的扇子遮挡了半张脸,双目轻垂,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顿时叫观礼的文武大臣们暗暗吸了口气。   早就听闻太子妃极美,今日一见,哪怕只看得到扇子未遮盖的眉眼,也足以惊艳众人。   方知何为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当真是仙姿凤貌,也难怪太子如此珍视了。   不过也有些老臣担忧,太子妃生得太过貌美,恐美色误君。   东宫大殿前的文武群臣心思百转千回,但沈如娇眼中却只有穆衡一人。   她以为今日不过就是再行一次婚礼罢了,可当穆衡真的将她牵出来,往台阶之上去的时候,她才生出切切实地感受到....   她今日之后,便是穆衡的妻子,东宫的太子妃了。   皇帝病重,太后深居简出,因此这场婚礼除了穆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外,沈如娇不必跪拜任何人。   随着唱礼官的一步步指示,沈如娇与穆衡将大婚之礼顺利完成。   而后便是太子妃的册封典礼。   一套下来折腾了足足一个时辰之久,沈如娇跪了又起,起来又跪。   就算穆衡有意精简大婚和册封跪拜流程,顶着沉重的凤冠,沈如娇也有些腰酸膝软。   直到礼毕之后,群臣向太子和太子妃恭贺,沈如娇有些站不住地靠在穆衡身上。   穆衡为了减轻沈如娇的负担,将手臂撑在她腰上,让她能靠的舒服一些。   看着下面百官山呼海啸的恭贺声,沈如娇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有些心慌地一把握住了穆衡的手。   看着眼前之人,唤了一声:“阿九....”   穆衡不知沈如娇思绪,只是看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便知她是紧张了,笑着握着妻子的手,给与她力量。   “阿九在这儿,阿九永远都在。”   沈如娇心里的慌乱感一下子被冲开,耀眼的金光直入心底,将所有不安的阴霾悉数驱散。   只要她的阿九一直都在,她就没什么好怕的。   繁琐的婚礼仪式和册封大典结束之后,便是热闹欢畅的宫宴。   穆衡自然少不了再来一次被人敬酒的流程,只是这一回却没有沈如娇帮忙挡酒拉着他早早离席。   但今日他心中高兴,面对群臣的时候,态度也和煦很多。   暗卫们跟随他多年,看得出穆衡今日是真的高兴,连对平日里被他嫌弃啰嗦的老大人们都多了几分和颜悦色的耐心。   今日这场婚礼,不但皇帝和太后没有出席,连安庆长公主也因为罚抄经文待在府中一步未敢出来。   以至于整场婚礼没有半点儿不和谐的地方。   热闹的礼乐声响彻整个东宫,一直到临近夜深。   沈如娇坐在短短月余之内就修葺一新的东宫寝殿之内的大红喜床上,凤冠早在一进门就让人给卸了下来,大婚的服制也被她换成了红色的细绸中衣。   折腾了一整日,她早就困顿得不行,喝了安胎药后,让云雀帮她揉按有些酸疼的肩膀和脖颈。   云锦往门口张望了好几回,都没见到太子的影子。   “甭看了,今天这样的日子,殿下没那么容易脱身的。”沈如娇让云锦回来,不必守着了。   云锦道:“小姐这会儿该饿了吧???厨房那边来人说依照小姐的喜好做了面,问小姐想吃什么卤子。”   沈如娇这会儿确实饿了,原本想等着穆衡回来之后一起用饭,但看前面闹腾的声响,一时半刻是回不来,便道:“弄些肉酱卤子,再要一坛子鸡汤回来,弄个小泥炉子温着些,殿下定是喝了不少酒,待会儿回来少不得要吐一两回,胃里空着难受,喝些鸡汤暖暖肠胃。”   云锦应了匆匆而去,顷刻便带了一碗浇了肉酱卤子浇头的细面回来,身后的小宫女也端了燃着碳火的小泥炉进来,将放了白参枸杞等药材的鸡汤煨在火上。   沈如娇以为穆衡一时半刻回不来,拿了筷子将面卤子轻轻拨开一点儿,露出底下细如龙须跟跟劲道的面条。   刚卷了一筷子准备吃呢,装醉从宴席之上退了下来得的穆衡便进屋了。   他原本这一晚上就没吃几口东西,又灌了半肚子酒水,看到小妻子正在吃面,嘴上泛着油光,忍不住口舌生津,直接俯身下来将沈如娇的唇含住,细细品味了一番,笑道:“面卤的味道不错。”   寝殿里秋嬷嬷和云锦云雀都在,更不必说还有跟进来伺候的内官们了,穆衡方才浮浪之举都落入了他们眼中。   秋嬷嬷自然是无比高兴看到太子和太子妃感情要好,俨然一副长辈的模样,笑得慈祥。   云锦和云雀这些小丫头们则不好意思看主子们恩爱,只微微红着脸转开视线。   即便如此,沈如娇也是羞恼无比,没好气地推了穆衡一把。   “想吃面我让厨房给你弄一碗。”   说着叫云锦去厨房又弄了一碗面回来。   新婚的小夫妻,相对而坐,用了一碗面,又喝了碗鸡汤。   云锦收拾了碗筷下去,秋嬷嬷出去前怕太子喝了酒容易胡来,还忍不住嘱咐了穆衡一句,让他谨记三月之内不能同房的原则。   羞得沈如娇直接钻进了床上,将帐子拉下来挡住自己。   穆衡笑了笑,让秋嬷嬷放心,最后便让下人们都各自下去,不必来打扰。   沈如娇听到外面安静了,从床帐之中探出一个脑袋来,问道穆衡:“直接安置了吗?”   穆衡上前揉捏这沈如娇的脸蛋,只觉得触感软糯比起元宵里吃的汤团都要好。   沈如娇见这人不说话,就磋磨自己的脸玩,怕他真饮酒起兴,正想问他要不要再喝一碗醒酒汤时,脸上一直磋磨她的那只手突然松开了。   穆衡刮了刮沈如娇的鼻子道:“起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非要大晚上看啊???”沈如娇嘴上抱怨着,但还是乖乖下了床。   穆衡拿了狐皮大氅过来将沈如娇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又取来一早备好的狐皮帽子给沈如娇戴上。   然后拉着她出了寝殿的门,一路到了东宫后面的凌月台上。   沈如娇不明白为何大婚之夜,穆衡要拉着她到高台之上吹冷风,正要问的时候,穆衡拉着她指了指前方夜空。   沈如娇一抬头,只见无数璀璨焰火腾空而起,将整个夜空照亮。   犹如满天繁星升起又落下,姹紫嫣红好不热闹。   焰火照亮了夜空,就像是穆衡照亮了她的人生一样,而往后的人生,穆衡将永远如今夜的焰火一样,照耀在她的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  会有番外,放心~ 第101章 番外一   三月三, 上巳节。   又是一年踏青时。   赏春景,游河畔,泛舟湖上, 品酒弄琴。更是年轻男女们出游相看的重要节气。   往年这个时候, 京中大小宴会每日接连不断, 甚至因宴席接踵无隙,更有午间在张家宴饮完, 晚间又去李家画舫游湖看景的场面。   而今年因皇帝病重, 太子监国, 有意要肃正京中宴饮成风的风气,不但罢了每年皇家在三月三这日的桃花宴, 并明令下去, 各皇亲国戚今年只可着小宴, 不宜大操大办, 更不准奢靡过分。   由于太子打着为陛下祈福的名号行令, 便是一众皇亲国戚们心中有所不满也不敢怨言。   毕竟谁都知道,陛下如今全靠着韩观主吊着一口气,大限恐怕是没几日了。   若真有个万一, 他们可不想这害死陛下的罪名落在自个儿头上。   更何况,去年马赛之上,安庆长公主被太子责令罚抄经文,被关了整整一个月, 直到过年前才放出来,允许她进宫去面见太后。   安庆长公主从前是怎样的嚣张横行, 又如何压的沈如娇年近二十都未能许亲,京中可没人不记得。   然而如今的安庆长公主,俨然成了虎落平阳, 龙游浅水。   在永宁侯府里安生的不行,生怕再惹怒自己这个六亲不认的侄子,连她的性命都要了去。   因此,今年的上巳节远没有往年热闹。   不过,抑制的都是达官贵人们奢靡成风的宴请,但民间百姓对于春日的欢庆之情却没有半点儿消减。   永江江畔上,无论是摆摊卖糕点小吃的摊贩,还是泛舟游江的百姓们,欢声笑语不断。   没了达官贵人们围住江畔最好的地段,寻常的百姓们也能一度春日里开的最艳丽恣意的桃花,少了豪门大户人家占据半个江面的豪华画舫,普通人家也能乘船泛舟沿着江水潺潺,一路游览。   趁着春景难得,如今已经有快七个月身孕的沈如娇拉上即将要出阁的小姑子穆绛鸢出来踏青游春。   穆衡原本不大同意沈如娇这么重的身子还往宫外跑,一旦有个什么闪失,叫人都来不及。   可架不住沈如娇委屈巴巴地看他一眼。   穆衡只能将自己一半儿的暗卫都拨给沈如娇,让人仔细看护。   倒不是他不想亲自陪着沈如娇,一来是皇帝如今病的越发严重,整日里昏迷不醒,瘦的皮包骨,靠着韩观主调制的汤药悬着性命。他如今同继位无甚区别,政务甚重,常常要忙碌到半夜。   二来,是沈如娇自己不愿让穆衡陪着。   她嫌弃穆衡太过小心,平日里入口的东西,试毒的太监宫婢们过一道手还不算,他自己还要亲自再尝一边才给她吃。   又是怕她热着,又是怕她冷着。   坐久了担心她腰疼,站长了担心她腿疼,处处小心,面面俱到到沈如娇头疼。   好容易出宫放个风,若在让穆衡跟着,只怕是跟在宫里也没甚区别,那个不许做,这个也不能干。   因此沈如娇严词拒绝了穆衡要同行的提议。   用过了早膳沈如娇便拉着穆绛鸢一通化妆成寻常富贵人家的姑嫂出了门。   一路上和穆绛鸢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穆绛鸢也是头一回在京中过上巳节,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   推着摊车沿着河畔售卖果子糕点的小贩们各个别出心裁,为了招揽客人,没少在造型上下工夫。   小兔儿造型的冻糕,染了胭脂红的桃花酥、荷花酥,还有做成祥云形状的桂花云片酥等等。   一眼看过去,白的细腻,粉□□人,橙黄柳绿竟让人挑花了眼,不知还买哪个才好。   穆绛鸢也挑花了眼,小兔儿的冻糕样子新鲜,可桃花酥看着极为可口,与宫里的御厨们所做的点心不同。   这些点心虽然不够精致,可却透着一股子市井人家才有的烟火气。   沈如娇见她喜欢,便一样买了一个。   因是市井小吃,自然没有精致华美的食盒盛装,而是用了水蒸过的荷叶,六七样点心放在荷叶之上,让人捧着边走边吃。   小商贩将点心盛装好递过去,没想到那夫人和小姐没接吗,反倒是旁边的一个灰衣仆人接了过去,小心地用银针一一探过之后才交到穆绛鸢的手上。   小贩没见过这阵势,暗暗咋舌。   这富贵人家就是不同,吃个糕饼还这麻烦。   穆绛鸢还从未这样吃过东西,不免有些放不开,捧着一荷叶的点心大眼瞪小眼,又想尝,又怕不雅。   她这个模样落在沈如娇的眼中只觉得可爱无比,若是她也能生个如穆绛鸢这样乖巧的女儿就好了。   沈如娇指了指江边的那些个大姑娘小妇人都是如此捧着一张荷叶,一面游玩一面吃点心。   穆绛鸢忍着羞赧感,捻了她最好奇的冻糕尝了一嘴。   冻糕是羊奶和糯米做的,甜丝丝又带着乳香,糯叽叽的口感比起宫里御厨做的糯米团糕也不遑多让。   “唔,好好吃!嫂子,你尝尝!”穆绛鸢献宝似的将手里的荷叶往沈如娇面前托了托。   沈如娇正要拿起一个层层叠叠,看起来炸得酥脆无比的荷花酥时,一旁的灰衣仆人忍不住劝道:“夫人!到底是家外的食物,若是没有万全的试毒,还是不宜食用。”   灰衣仆人是穆衡派来特地盯着沈如娇的,他太了解自己的小妻子,挑食又有些贪嘴,对于可口之物极容易不克制。   因此特地叫暗卫看到沈如娇吃东西的时候拦着点儿。   “阿鸢都吃了,难不成你还怕有不妥吗?”沈如娇知道,灰衣仆人也是听穆衡的命令行事,不欲为难他,便道:“我只尝一小块,你家主子出门前应过了我的,有我在,他罚不了你。”   暗卫心里叫苦,殿下虽不会明面儿上罚他们,但少不了安排他们去演武场好好“操练”一番。   沈如娇说话算话只吃了一小块荷花酥后便停了手,怀孕至今,她口味也算是变化莫测,从前爱吃的如今一口碰不得,从前见了就厌烦的,如今却馋得不行。   这点心便是,就算是穆衡让沈如娇敞开了吃,也最多就两块便再也吃不下去了。   一叶荷的点心最后都落了穆绛鸢的肚子里,她每吃一块儿,就不由地露出惊叹的表情。   隔着幂篱沈如娇也看得出她为食物惊艳的神情,更觉得这一胎若是个女儿最好,她一定会好好教养,让她长成她永乐姑姑一般,可爱讨喜。   沈如娇瞧着穆绛鸢可爱,那些出来踏青游乐的年轻郎君们也瞧着这位穿着粉裙的小娘子甜美可人。   因上巳节这日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单身的男女们若是有看中之人,皆可上前搭讪,问询对方年龄姓名,可曾婚配,顺道留下自己的名讳府宅地址,若双方皆有意图,便可着媒人上门提亲。   沈如娇和穆绛鸢两人一出现在江畔时,便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过来。   只是沈如娇如今七个月的身孕,就算腰身不似旁的孕妇那般笨重,也看得出是有孕之人。因此,更多的人还是将目光落在穆绛鸢的身上。   只觉得其细柳般的身姿,举手投足间处处透着娴雅从容,虽看不清样貌,但从薄纱中透出来的一点儿轮廓也看得出是个美人。   因此便有那家中殷实的郎君被友人怂恿上前来与穆绛鸢搭讪。   结果还没等靠近,就被人给拦了下来,年轻郎君吓了一跳,看了一眼沈如娇和穆绛鸢,鼓了鼓勇气道:“在下乃京中盛平坊平昌货运行的少东家,姓吴名幼谦,家中行二。方才小姐与夫人打西边来时,吴某一眼便看到了小姐。   “只觉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心生倾慕,冒昧打扰,不知小姐可否告知姓名住址,吴某好遣媒人上门求亲。”   穆绛鸢还从未遇到过这种事,被人堵着表达倾慕之情,还说什么要上门求亲这种话。   哪怕她再有几日就要出阁,也仍不由地红透了一张脸,慌乱地往沈如娇身后躲藏。   沈如娇也没长过这种见识,从前的时候,上巳节她多是在各家参宴,或是在画舫上游江。   这种当面诉情的场面听说过,却从未见识过。   不过到底是已经成婚的妇人,比起穆绛鸢的慌乱,她则是沉稳许多,淡笑道:“我家妹妹已有婚约,怕是要辜负公子美意了。”   说完,便想带着穆绛鸢往另一边去赏桃花。   那吴二公子却以为对方不过是托词一番,毕竟江畔求亲这种事情每年上巳节都有无数起,无论是男方还是女方,多会寻个借口先推拒,以试探对方诚意。   因此吴二公子自然不会就此打退堂鼓,他反倒跟了上来。   “小姐若是怀疑吴某诚意,吴某愿将此玉佩作为信物赠予小姐,吴某虽是家中行二,但上面只有一个庶兄,将来家里的产业都会给我继承,因此小姐不用担心将来会受委屈……”   吴二公子还喋喋不休之时,突然后领子被人拎住。   他吓了一跳,回头就看到三个男子正面色不善地看着自己,三人俱是难得一见的俊朗郎君,为首的一人更是一身叫人不敢逼视的威压。   吴二公子心突突乱跳,以为三人揪住自己亦是求美之心,但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就算最后不敌,也不能在美人面前落了气势。   毕竟……他环视了一眼。   周围不少人,还有小娘子正往这儿看着呢!他要是怂了就彻底丢了颜面不说,传出去往后他就没法做人了。   “你、你们要做什么!”吴二公子一张嘴就打起磕巴。   “应是我问问你,追着我的未婚妻胡言乱语,是想要作甚?”顾知涧常年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此刻冷下脸来也有了几分生人勿进的气势。   而拎住吴二公子的不是别人,正是陆聿行,他拎住吴二的领子往后一扯,将人直接跟沈如娇和穆绛鸢给拉开。   至于同他们并行的,自然就是太子穆衡了。   吴二公子没想到这美貌小姐还真定了亲,一时间抱憾不已,也不好继续纠缠,向这一行人道了歉,便匆匆离开了,也没了心思游江赏春,早早回了家。   穆绛鸢没想到会遇到顾知涧,偏偏还是她被人纠缠示爱的时候遇上,穆绛鸢整个人都慌乱羞耻得不行,生怕顾知涧误会,不安地往前走了两步,但又想到未婚夫妻不宜在婚前见面,脚步一下顿住。   穆绛鸢踌躇的模样落在顾知涧的眼中,他思绪一转,便猜到小姑娘在顾虑什么。   她既然害怕,那就只能他往前迈几步了。   “公主今日玩得可还高兴?”   顾知涧原本的意思是想缓解一下穆绛鸢的紧张情绪,落在穆绛鸢的耳朵里就成了他质问她招惹吴二公子一事。   穆绛鸢一双眸子瞬间漫上了雾气,泛着水光看向顾知涧急道:“我、我并非是有意的。”   顾知涧没明白过来,但转念一想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隔着幂篱看不清穆绛鸢的脸,但听声音里有了哭意,心知小姑娘误会了,他急忙笑着解释:“公主误会了,我并非责怪你。”   说着顾知涧又往前迈了两步,离着穆绛鸢又近了一些,两人直接只有短短半米的距离,他温声细语道:“公主天生丽质,加之今日乃是上巳节,男女求爱本是寻常之事,臣又怎会责怪公主?只会庆幸好臣与公主有婚约在前,否则臣也只能如方才那位公子一样了。”   穆绛鸢被他说的话臊得不行,直接背过身去,不敢再看顾知涧那双宛若盛了星河的眼睛,不然她怕是脸红到要冒火。   穆绛鸢同顾知涧在一旁说话,沈如娇自行过来找穆衡。   她没好气地瞪了穆衡一眼,说好让她痛痛快快玩一天,结果这人说话不算话,竟然追了出来!   “忙完了政务,想着我也是许多年没有见过京中上巳节的春景,便与他们一同出来走走。”穆衡知晓自己小妻子要闹脾气了,赶紧上来扶住她的肩膀,温言哄劝。   沈如娇心里自然晓得穆衡这不过就是不放心自己的借口罢了,可听他说多年没有见过京中春景,想到他这些年里都是一人在西北晋州孤苦度日,心中又难免泛起疼惜之情。   她轻推了穆衡一把道:“你来便是了,还要拉着人家顾副使和陆推按给你做垡子。”   穆衡笑着看向顾知涧的方向,同沈如娇小声道:“你又如何知道,顾副使不是有心而来?”   沈如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就看到顾知涧正同穆绛鸢说话呢,也不知顾知涧说了什么,惹得穆绛鸢羞涩地背过身去,一双手拧在一起,指尖泛红。   沈如娇有心让这对儿未婚夫妻多培养培养感情,便道:“既然顾副使来了,陪我们阿鸢游江的责任便交给你了,正好我走得有些累,就在此休息了。”   穆绛鸢红着脸正要说不去,她留下来陪嫂子。一旁的顾知涧已经率先答应了下来,并且同她道:“太子殿下可是专程来找太子妃的,你我留在这儿岂非妨碍了他们夫妻?”   “也是……但是……”穆绛鸢还没说完,顾知涧便直接牵起了她的手。   穆绛鸢脑子里轰地一下子炸开似的,整个人呆呆地被顾知涧牵着走,沿江的桃林杏花一概没入到眼中,眼前只有青衣墨发的俊朗男子,和他温热又坚定的手紧紧握着自己。   沈如娇看着未婚小夫妻走远,微笑着往穆衡身上靠,整个人的重量悉数托付给丈夫。   她说的也不是假话,逛了一上午,确实腰酸腿疼了。   “累了吧?”穆衡太知道沈如娇的体力,好在他一早就让暗卫们准备东西,不过一个眼色,片刻之后,便在桃林边上围了一小块地方出来。   软垫软枕铺在了草地之上,不用担心地气太凉冻着沈如娇。   江面之上除了泛舟的男男女女们,还有成双成对的野鸭子跟鸳鸯。   桃花落在水面之上,与这些鸳鸯野鸭自成一景。   穆衡握着沈如娇的手,陪着她坐在桃树下赏春,竟也难得地寻到几分从前从未有过的安宁和乐趣。   陆聿行看看左边,太子太子妃两口子眼中只有彼此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看看右边,顾知涧这家伙有了公主忘了兄弟,拉着美人游江也不记得招呼他一声。   陆聿行长叹一声,合着就他一个孤家寡人! 第102章 番外二(副cp)   穆绛鸢坐在喜房之内, 两只手因为紧张不停地交揉,十根手指被她自己捏得缺血的地方泛着清白,充血的位置又通红发紫。   一旁的嬷嬷看她这样紧张, 便拿了牛乳蛋羹来让她吃上两口, 好缓解缓解公主紧张的情绪, 免得她把手指给搓伤了。   穆绛鸢摇头,她此刻哪儿有哪个胃口吃下去。   今日是她跟顾知涧大婚的日子, 起初她得知自己要嫁给顾知涧的时候, 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害怕, 对这个人原本的印象是君子端方,可那日因为药性, 她被他按在床上之后, 她脑子里原本的那个君子就成了会吃人的猛兽。   只是到底她都是要嫁人的, 而顾大人似乎又是难得的佳婿之选。   若非陛下没有适龄的亲生公主, 否则以顾家的门楣和顾知涧的为人, 就是配正经的嫡亲公主也是使得。   她在慈宁殿的时候,曾听到过宫人们议论,说她命好, 说她高攀了。   穆绛鸢本就容易自卑,听到这话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配不上这位将来必定是要拜相,前途无量的顾大人。   可赛马那日与顾大人见了一面之后,那人说想要娶她之心是真的, 并非勉强,还说觉得自己配不上她这种话。   叫穆绛鸢的一颗心又扑腾扑腾地活了起来。   他那样说, 是不是也有一点点的喜欢自己?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穆绛鸢心突突地慌乱跳了好一阵,而后忍不住扪心自问。   那自己呢?   自己是否有一点点的喜欢顾知涧呢?   从前的穆绛鸢从来不知情爱, 自从双亲离世,跟随太后生活以来,她一向谨小慎微,言听计从。   只等着太后给她指一门亲事便嫁了。成婚之后相夫教子,不坠皇家颜面,体体面面地过完这一辈子也就算了。   至于她自己是否满意,又是否喜欢,穆绛鸢知道,这些事情对太后而言也好,对皇帝而言也罢,不过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可那日与顾知涧见过一面之后,她又忍不住隐隐生出几分期待。   穆绛鸢也看过话本子,也听说过坚贞不渝至死方休的动人故事。   更重要的是,她看到太子哥哥与沈家姐姐之间比翼连枝,琴瑟调和的相处,心里生出羡慕和渴望。   穆绛鸢想到那日顾知涧从后面抱住她时,想到上巳节那人拉着她的手游江时,心跳得飞快,心底更是泛着甜。   她大约是喜欢这个人的。   可即便是这样,穆绛鸢还是有最后一道儿坎儿迈不过去。   今日要大婚,昨夜穆绛鸢始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会儿是即将成为顾知涧妻子的兴奋,一会儿是即将出宫往后日子都由自己做主的雀跃。   迷迷糊糊地睡着后,却陷入一片漆黑的梦境之中。   梦境之中的穆绛鸢怎么也找不到出路,而她正不知所措又害怕的不行的时候,突然有人拽住了她的手腕一扯。   周围的黑暗散去,她竟又回到了顾府那间客房之中。   拉住她的也不是旁人,正是她即将成婚的丈夫,顾知涧。   “顾大人……”穆绛鸢刚一开口,就被男人带着几分穷凶极恶地堵住了嘴。   穆绛鸢害怕极了,也慌乱极了,忍不住伸手推拒起来。   可她越是挣扎,顾知涧的吻越是炙热和激烈,那架势不似要与她恩爱缠绵,到像是要将她拆骨入腹似的。   可既然她与他成了夫妻,夫妻间的事自然是要做的……   穆绛鸢正要默默忍受时,昏昏沉沉间突然又想起来,顾知涧是中了迷药的,这并非他本意。   梦里的她记忆混乱得不行,也不知到底与顾知涧是个什么关系,但潜意识里仍记得他们还没有正式拜堂,又怎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成事。   穆绛鸢又急急地去推顾知涧,可到底是梦里,她的力气本就小,睡着的姿势不好,双手压在身侧半点儿力气使不出来,只能任由那人在她身上胡作非为。   穆绛鸢又羞又恼,又急又气。   她明明记得顾知涧那日没怎么着自己,可这会儿连身前的小衣都已经被扯落在地。   红梅轻颤,雨露润泽。   穆绛鸢呜咽不止,眼看着顾知涧就要破关入城,肩上被人一推,转醒了过来。   守夜的宫婢听到公主梦魇的哭声,不放心过来查看,果然看到公主眼角满是泪痕,赶紧将人叫醒。   穆绛鸢醒过来的时候还怔愣了好一会儿,意识到方才不过是在做梦,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红霞上脸。   她怎么、怎么做了那样的梦!   想起今夜太子妃嫂嫂特地来过一趟,给她手里塞了卷子画册,并在她耳边说了些话。   “这可是我珍藏的宝贝,你今夜无人的时候可以看一看,免得明日洞房时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穆绛鸢见沈如娇说得如此郑重,她也格外认真地对待,等洗漱完后,她将宫里的人都遣出去,小心翼翼地将册子捧起来翻看。   结果刚打开第一页,她猝不及防被那画面里的内容给吓到直接将画册给丢了出去。   捂着眼红着脸半天没敢喘气。   可再害羞的人也有好奇心,尤其是事关明日洞房之事的好奇心。   穆绛鸢用手往脸上扇了扇风降下烫人的热度,又悄悄地去将册子捡了回来。   快快地翻了一遍,被里面大胆露骨又羞人的内容给臊得不行,赶紧将画册卷好了用红布包起来藏好。   想到方才梦境里的场景,顾知涧对她做的那些事,可不就是画册里头看到的内容!   因着这场梦,穆绛鸢从早上被顾知涧迎亲,到入了喜房之后,天色越是暗,她的心就越是紧张,眼看着月上枝头,前厅的喜宴也进入了尾声。   穆绛鸢越发地坐立难安。   她还是有些惧怕行房这事的。   尤其是怕顾知涧的双眼染上□□时,带着噬人狠意,光是想想都叫穆绛鸢忍不住缩起脚趾。   正慌着,就听到外面侍女们一叠声地跟向驸马问安。   穆绛鸢一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把一旁的嬷嬷吓了一跳,只当是公主急着见驸马,忙拉着她坐了回去。   “别急,驸马马上就进来了。”   说着嬷嬷将扇子递了过去,穆绛鸢慌乱中回过神来,忙接过扇子来将脸遮住。   话说完,顾知涧便推门而入。   今日他尚公主,兼之又是太子心腹之臣,平日里不好与他结交之人,撞上难得的好日子都要与他喝上一杯在攀谈两句。   一场婚宴下来,若非陆聿行帮忙顶着,只怕是他连回房的路都要走不了了。   顾知涧已经有了□□分的醉意,眼前其实看东西都已经开始打重影了。   然而多年的习惯和心性让他即便是喝醉了,也能保持一两分清醒来维持体面。   因此单看上去,顾知涧只是脸上有几分酒气,并不像是喝多了模样。   他方才一路上走得急,这会儿进到了软香温暖的喜房之中,扑面而来的是女孩儿甜香的脂粉气。   顾知涧有些懵,他房中何时有这种香气。   看了一眼喜房里燃着的龙凤红烛,墙上的囍字和满目吉庆红艳的陈设。   他记起来了,今日他大婚,将公主娶回来了。   公主。   顾知涧往床上看去,明明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重影的,可唯独那个娇小的人影落入眼中无比清晰。   他缓步上前,修长而根骨分明的手轻轻捏住扇子的一端想要取走,却不想穆绛鸢太过紧张手上攥紧了扇子,他竟一时没抽出来。   顾知涧笑了,虽然他醉得有些糊涂,可看着公主泛红的耳尖,也知其此刻必定是一张含羞带怯的脸。   他眉峰轻挑,难得露出几分不够严肃的神情,指尖稍稍用力,一下子就让想要躲在扇子后面的穆绛鸢无所遁形。   扇子被抽走的瞬间,穆绛鸢的心噗通一下子落水似的,羽睫轻颤缓缓抬起眸子,便看到顾知涧一双泛着酒气的眼睛,没有往日她所熟悉的温柔专注,反而像她梦里的顾知涧走了出来似的。   顾知涧目光灼灼,只觉得眼前的人儿似画中人飘到眼前。   他竟不知自己竟对女色有如此偏好,无论是穆绛鸢那双小鹿似的眼睛,还是白嫩小巧的鼻子,甚至是口脂的颜色,都令他说不出地喜欢。   顾知涧的目光在穆绛鸢的脸上扫了一圈儿,最后落在她带着小小牙印的唇瓣之上。   他忍不住皱眉,轻轻用手指在那娇嫩似花瓣似的唇瓣上揉了起来,想要将那痕迹抹掉。   结果口脂蹭出了穆绛鸢的唇角,竟让这张纯美的脸上生出凌乱而妖冶之色。   顾知涧手指一顿,倒还记得将人都遣出去。   穆绛鸢看着嬷嬷和侍女们全都退出了屋内,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叫她整个人都慌了神。   “驸马……我……唔、唔唔唔!”穆绛鸢刚想开口同顾知涧商量,能不能缓两日圆房,她才一张口,顾知涧整个人人俯下身来,一手扣在她的腰间,直接含住了她的唇瓣。   梦里的场景竟然一一重现了出来,穆绛鸢慌不择路地往床里逃去,结果自然是被紧随其后的饿狼追了上来,将梦境之中做完的,没做完的事情全都又做了一遍。   穆绛鸢觉得自己就像是狂浪之上的一叶扁舟,既无能为力,又承受不起。   她眼角含泪,偶尔倾洒而出几声莺啼也赶紧咬唇咽了回去。   顾知涧不喜欢她咬唇,用吻将穆绛鸢折磨的下唇解放出来。   “别咬。”   顾知涧暗沉低哑的嗓音落在穆绛鸢的耳朵里,仿佛落在她心上一般。   穆绛鸢哆哆嗦嗦地攀住顾知涧,知道今夜这场是怎么也躲不过的,不禁小声地求饶,一如从前在家时求父王母妃时一般,带着十足讨好地语气道:“夫君,别太用力,阿鸢疼。”   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顾知涧放缓了许多,一直等着穆绛鸢适应了才继续。   穆绛鸢好容易捱到了结束,本以为今夜的磨难总算是过去了,她眼里的泪珠子都还没落下来呢,结果那人竟又蓄势待发。   “你……你怎么又来!”   穆绛鸢急了,语调里带了哭腔,泪珠子要落不落的模样若放在平常只会让人怜爱不已。   可方才经历过一场恩爱,她眼角泛红整个人带着极为诱人的媚态,带着哭腔的语调只让顾知涧起了强烈的征伐之心。   穆绛鸢几乎半条命都要被顾知涧给折腾没了,最后是哭惨了,才唤起男人的良心,心疼地将她揉进怀中。   顾知涧的酒意早已随着一身热汗蒸腾得差不多了,如今恢复了理智,再看到小姑娘身上一块块被他留下的痕迹,心知自己方才行为过活,软声哄着抱着穆绛鸢去清洗干净,又亲自抱着人回了已经收拾过的床上,哄着她入睡。   穆绛鸢就是有心跟顾知涧生气也没那个力气,脑袋刚一挨到枕头,人就昏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她还腰酸腿软得要命,整个人就像是被车碾过似的,胳膊腿儿都不像在原位。   新婚初夜的可怕体验让穆绛鸢想到去年中秋宫宴上她去问太子妃房事的事情,结果当时太子妃跟她说什么夫妻鱼水之欢、敦伦之乐,既是欢乐又怎会痛苦,还比不上小日子的一点痛!   全是骗人的!   穆绛鸢气坏了,要不是她起不来床,定要立刻回宫去找太子妃嫂嫂算账不可!   想起昨夜,穆绛鸢还有些后怕。   怎么男人沾上床事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宛若吃人的饿狼!   顾知涧也发现新婚之夜给公主留下了阴影,一连几个晚上,他稍稍靠近一些,穆绛鸢就会不自觉地紧张,整个人紧绷得像只要离弦的箭。   无奈,他只能先暗自忍耐,整整两个月都没敢再提起这事,生怕真把人给吓坏了。   顾知涧自己也暗恼,若非那晚喝了太多酒,怎么也不能那样失了分寸。   不过除了房事上有些不和谐,穆绛鸢与顾知涧的婚后生活倒是和美甜蜜。   尤其远离宫中,穆绛鸢有自己的公主府,无论是住在顾家还是住在公主府都由她自主选择。   顾相和顾夫人都是极和善的长辈,顾家家风清正,穆绛鸢也乐意跟二□□同生活。   而且她与婆母格外谈得来,两人都对食经有所钻研,常常一整日都凑在庖厨里研究古方上的食谱。   倒是将顾相和顾知涧这两个老少爷们给冷落在了身后。   穆绛鸢在顾家过得愉快,没有半点儿的烦心之事,人也比起在慈宁殿的时候丰腴了一些,心里无事压着,就连个子都抽条了。   五月中的时候,宫里来人说太子妃就在这一两日生产,请穆绛鸢进宫陪护几日。   穆绛鸢知道,她这个太子妃嫂嫂娘家没什么亲人,自然乐意相伴,让人收拾了几样东西便进了宫。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