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四年之痒》作者:阿鲸   文案:   叶嘉做过许瑞白的粉丝,做过他的编辑,为他注射过242支B类抑制剂。   叶嘉不知道对于许瑞白来说每周一次的发泄算什么,算情人,还是算固定pao友。   后来他想明白了,算粉丝。   众所周知,许瑞白不喜欢omega。   叶嘉一直以为,如果他没收到任何消息,那就是许瑞白在告诉他:我要你来。   可是许瑞白怀里抱着别人问他:什么时候我不回消息就代表你要来?   许瑞白就是叶嘉生命的大雪,   不染纤尘却也冻杀少年。   --   封面友情赞助商:神奇大青龙   绅士冷漠渣攻X温顺清醒贱受 第1章   人们常说七年之痒,而心理学表明,爱情往往从第四年便开始变味。叶嘉称这个时间为爱情的最佳赏味期,这正是他跟许瑞白认识的第四个年头。   不过,幸运的是,他跟许瑞白从来也算不上爱情。   是Alpha和Omega之间生理上的吸引也好,是Omega对于Alpha的单向崇拜也罢,叶嘉不擅长下定义,也对这类事情不感兴趣。   G城已经是寒冬,一场雪洋洋洒洒下了好几天,入目皆是白色。出租车停在了一栋独栋别墅的门口,叶嘉抱着两个满满当当的塑料袋从上面下来,轻轻哈出一口白气。   这里看起来已久未有人造访,又因为下了雪的缘故,更显静谧,苍白得仿佛要从这俗世尘寰中抽离出来。   叶嘉穿过重重的积雪,给这座毫无人气的冰冷建筑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痕迹。他站在门口搓了搓脸,又对着手机上模糊的倒影整理了一下头发,这才按下了密码锁。   不同于屋外的明亮,明明是中午,屋内却黑漆漆的一片。这是许瑞白工作时的习惯,黑暗似乎更能激发他的灵感。叶嘉称之为艺术家的怪癖,爱屋及乌,他觉得有怪癖的许瑞白更加迷人。   叶嘉把东西放在了门口的斗柜上,抚了抚身上被重物压出的褶皱,又深吸了一口气,尽力不让自己显得太过雀跃,这才敲响了许瑞白工作间的门。   “进来。”声音穿透木门,明明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叶嘉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又加快了起来。   许瑞白穿着灰色的家居服坐在桌前,面前的两台电脑闪着微光,在他挺拔的鼻梁上打下一道阴影,下颚线因为抬头的姿势更加流畅,他的头发比上一次见面时长长了一些,被随意的扎在脑后。男人的注意力显然还在面前的屏幕上,轻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房间里是满地的纸团。空气里弥漫着烟草味,混杂着一丝雪松木的香味。味道很淡,但叶嘉还是敏感的捕捉到了,这大概是他身为Omega唯一值得一提的技能了。   雪松是许瑞白信息素的味道。   “瑞白。”叶嘉低低的唤他的名字。   许瑞白这才转过脸来,神情有一瞬的不耐烦,但旋即又温和的笑了起来,拿下眼镜,揉了揉鼻梁,“抱歉,我没有听到你的声音。”   那是一双风流笑目,眼眸深邃,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看你一眼便足够让人意乱神迷。   “你怎么来了?”明知故问。   “今天是周三了,我联系不上你,主编让我过来看看。”周四是许瑞白漫画更新的日子,叶嘉是他的编辑。往常,许瑞白应该在周三把稿子发给他,即使是要拖更也会给他一个消息。   如果这一天,叶嘉没有收到任何消息,那就是许瑞白在告诉他:我要你来。   这是他们俩这么久以来心照不宣的默契。   许瑞白看了一眼手机,面不改色的说道,“不好意思,画图太认真了,没有看到你的消息。”   叶嘉并不在意许瑞白撒的小小谎言,天知道他早晨看到一夜没有回复的对话框时有多么兴奋。毫不夸张的说,他在每个周三都这样虔诚的期待着。   “没关系,在做新大纲吗?”叶嘉捡起脚边的一个纸团展开来,上面是一张还没有成型的人物草图。   “嗯,在做人设。”   “午饭吃了吗?”   “没有,从昨晚就一直在画图。”许瑞白低着头,看起来确实是有些疲累的样子。   “我买了披萨来,要吃吗?”叶嘉指了指门口的柜子,“不过可能有点冷了。”   许瑞白微笑着摇了摇头,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进来。叶嘉听话的走到了他的身边,许瑞白轻轻一拽,叶嘉便坐到了他的腿上。鼻息间雪松的味道愈发浓烈了一些,叶嘉觉得自己体内有什么已经在蠢蠢欲动了。   “你在害怕吗?”许瑞白轻抚着叶嘉的后背,感觉到他几不可闻的颤抖。   “没有。”叶嘉摇了摇头,握着纸团的手却不自觉的稍稍用力了一些。   他才不是害怕,他在兴奋得发抖。   许瑞白却不着急进入正题,伸出手帮叶嘉整理了一下头发,感受到手上的湿意:“外面还在下雪吗?”   “嗯。”   叶嘉离近了才看清他眼下的乌青,还有没来得及修剪的胡茬,他有些心疼的摸了摸许瑞白的脸:“新筹备的漫画遇到问题了吗?”   其实不问也知道,许瑞白找他时要么是高兴至极,要么是卡在了瓶颈,两者都需要发泄。显然,今天他的兴致并不高。   “还好。”   许瑞白并不想聊这个,所以他没有等叶嘉答话,便凑到对方的脖颈间,用牙齿在他的腺体上轻轻地嗫咬,满意的感受到了对方身体一瞬的僵硬。   热烈甜腻的红玫瑰和清淡温和的雪松木相互混合纠缠,愈发芬芳。   【停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帝都网警is watg you ???】   浓郁的信息素舔舐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像要把他吞噬蚕食。   理智慢慢回笼,身上的黏腻感提醒着他刚刚给发生了什么。   明明知道他是Omega,许瑞白却像是从不担心他会怀孕一样,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的。也对,许瑞白本性就是这么自大,他了解叶嘉,知道叶嘉从来都会乖乖听话。   叶嘉清理干净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许瑞白已经在餐桌前吃起了那一块冷掉的披萨。   “冷掉了,别吃了。”叶嘉轻声说道。   “没关系。”许瑞白才不会听他的话。   他们之间又恢复了静默,音响里传来缠绵悱恻的曲调,像是在嘲笑着他们之间的疏离,他跟许瑞白本就无话可聊。   不对,他们曾经也无话不聊。   叶嘉突然想起主编的叮嘱:“瑞白,下周我们公司年会,主编让我问你愿不愿意来。”   许瑞白手下一顿:“嗯,到时候看吧。”   看吧,拒绝了吧,许瑞白的惯用伎俩罢了。叶嘉在心里暗暗的夸奖自己有先见之明。   不明白主编怎么会觉得他有劝动许瑞白的能力,未免太高估他了。   “你的稿子画完了吗?”叶嘉坐到了许瑞白的面前,这才发现窗外已经是暮色沉沉。   “差不多了,晚上发给你。”许瑞白解决掉了一块披萨,靠在椅背上懒洋洋的说道。   这已经是最明显的逐客令:我晚上还要画稿,你不要留在这里。   叶嘉却没有主动告别,他不是没有听懂,他只是想厚脸皮的多留一会儿。因为他实在太难见到许瑞白了,而他又太想见到许瑞白了。   “瑞白,我们主编让我想年会的抽奖礼物,如果是你你会想要什么?”   “你要送我礼物?”许瑞白一眼看穿了他的小心思。   叶嘉尴尬的点了点头,有些恼恨自己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蠢问题。   许瑞白笑了一下:“不用。”   “去年过年你送了我礼物。”Patrimony的传承系列,极简风,很适合他,但是他没有场合带这么贵重的手表,也舍不得带,于是便被他小心翼翼的放进了匣子里。   “那你想送我什么?”许瑞白的的声线本就自带三分笑意,又是这样的语气,竟多了几分宠溺。   “还没想好。”   “都行,不用花太多心思。”许瑞白微微的打了个哈气。   “嗯,那我先走了。”   “嗯。”   他只挣扎了一下,便平静的沉进了海底。   众所周知,许瑞白不喜欢Omega。 第2章   【你含情的目光有力量平息/我灵魂中最狂暴的激情/你温柔的话语,是一滴滴/滴入这人生苦杯的芳醇/我仅有的悲哀,独独因为/我体验过这种珍贵的恩惠/哈莉特!倘若要活在你那温暖的目光下,就必须/付出超过一切痛苦的代价——/就该在你的轻蔑中死去】[1]   凌晨两点半,许瑞白如约把稿子发给了叶嘉,漫画更新时间是早晨八点,叶嘉上班时间是早晨九点。   叶嘉在后台设置好了自动更新时间,这才安心的睡了过去。   他成为许瑞白的正式编辑已经有两年了,确切来说,他这样帮许瑞白开始传稿已经有四年了。   故事以一场冬夜的失眠为开始。故事的主角是彼时刚刚出道的漫画家和懵懂热情的大学生。   并没有什么人潮汹涌,一见惊鸿的回眸,也没有什么鲜花沿途,熠熠生辉的相逢,甚至没有什么精心构造的巧合与细节。只是非常普通的,烂俗的,叶嘉成为了许瑞白的粉丝,成为了粉丝群中的小透明。   除了早中晚不痛不痒的问好,他和许瑞白并无瓜葛。   他们只是通着一根网线,互相消磨无聊的生活。   故事的转折是许瑞白发在群里的一条消息。消息的内容是:你们有谁想做兼职编辑吗?   叶嘉说:我。   许瑞白私聊他:你想做编辑?   像是两条远隔万水千山的河流,潺潺的在一起交汇。   叶嘉将满腔的热情简化成短促的两个字:“嗯哪。”   彼时的叶嘉还不知道,这样的短促便是命运埋下的伏笔,在之后长长长长的岁月里,他都要与之共存,将其融进血液。   “那我把主编的号给你。”许瑞白回道。   “你就说你是我的朋友。”许瑞白又添了一句。   ——朋友。   原来也可以是这么羞涩与令人心动的词语。   好的故事总该有一些不痛不痒的波折,听的人才不会昏昏欲睡。   故事的第一个波折是编辑部的入门考试。漫画的切割和水印。对于24岁的叶嘉来说早已是得心应手,但对于20岁的叶嘉却成了一场艰巨的考验。叶嘉的专业是文学,惯于读书,作一些虚无缥缈的思考。此外,一概并不熟练。他那台厚重的老式笔记本电脑里甚至连ps的软件都没有。   叶嘉垂头丧气的告诉许瑞白,这事大概是黄了。   “把漫画发过来吧,我来帮你切。”   “先自己安装一下,晚上教你怎么用。”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不吝时间和精力来帮助一个几千公里外毫不相关的陌生人呢?   叶嘉生性敏感,早早的就明白了人事,自然也早早的就抛弃了期待,而这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却温柔的拾起了他的期待,然后塞了他满怀。   叶嘉突然有些明白诗中写的,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暮与朝,大抵就是这样朦胧的感情吧。   就像是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什么东西击中了,然后便在那里生了根发了芽。   人们总是屈服于温柔,而叶嘉也没能例外。   后来,便是顺利成章的进入编辑部,负责一些新人的投稿,并没有什么大的成就感,薪水也很微薄。唯一值得记住的大概就是他跟许瑞白的每一次聊天。   许瑞白喜欢在深夜找他聊天。   摇摇欲坠的夜晚,好似随时都会坍塌,然后掩埋掉所有的深情。   那应该是叶嘉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许瑞白会跟他聊他去过的地方,聊他遇到过的人,聊他想画的故事。   许瑞白喜欢没有目的的旅行,会去各种各样他从未听过的异地,在叫不上名的旅店住上两天,便匆匆奔赴下一个地点。   他惯于漂泊,却不擅长停留。   他仿佛是宇宙的过客,不问归处,执迷于各式的流离。   他静静的听着,心生羡慕。   叶嘉很少聊自己,他喜欢听许瑞白讲话,跟许瑞白的人生相比,他不过是时代批量生产出来的残次品,被强塞了机械的思想,按部就班的生活。   叶嘉也从来都不会先说晚安,许瑞白画到几点,他就陪到几点,他对许瑞白时刻待机。   他问许瑞白,跟他聊天会不会打扰他画画。   许瑞白说,不会。   于是他便愈发心安理得。   在他们漫长的聊天记录里,许瑞白从来没有聊起过他的爱情,那是他们俩之间心知肚明的禁忌之地。叶嘉迷恋他的温柔浪漫,才华横溢,也深知他的不受拘束,不可企及。他厌恶羁绊,深信除了自己的灵魂,世界空无一物。于是叶嘉压抑着自己内心的羞怯和热烈,生怕稍稍透露一毫便会把许瑞白吓跑。   何况,许瑞白并不喜欢Omega。   那时候的许瑞白还不知道他是Omega,也从来没有明确的表达过好恶,但那份不喜欢从字里行间传达出来,让叶嘉把这秘密藏得更深。   八点,按掉闹钟,叶嘉准时起床,洗漱,上班。   刚到公司,同事便通知他,主编要他去办公室。叶嘉大概也能猜出来,肯定是为了年会许瑞白能不能出席的事情。   果然他刚一进门,主编就迫不及待的切入了正题。   “小叶,西南风那边怎么说的?”西南风是许瑞白的笔名,据他所说是因为他开始画漫画那天正好刮着西南风,便取了这个名字。   “他说到时候再看。”叶嘉没有办成事儿,有些心虚。   得到了这么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主编的脸色立马便没那么好看了:“你有跟他说,总榜前十的画手都会出席吗?”   叶嘉老实的摇了摇头。他本就不是善于表达的人,而遇到了许瑞白后便更显笨拙。   主编的脸色又暗了几分,把面前的文件翻得哗啦哗啦的:“你有跟他说,他是最后压轴奖的得主吗?”   “没来得及说……”叶嘉小声辩解了一下,心想,就算自己说了,许瑞白也不会在意的。这些事对他而言根本无足挂齿。   “很好,什么都没说。”主编把文件夹重重的合上,看着他露出一个假笑,“那你知道西南风的出席可以给我们年会直播增加多少播放量吗?”   “知道。”叶嘉当然知道。才貌双全的优质Alpha,当年许瑞白获新人奖第一次露脸的时候就上过热搜了。   按道理,漫画只是二次元的小众读物,但是许瑞白不一样,他不止拥有读者群,还有大批的颜粉。他们不爱看漫画,但是却可以在许瑞白发新书的时候心甘情愿的掏腰包;他们也不追漫画,但是却可以让许瑞白的每周更新轻易的登上排行第一。二次元的投资者想靠许瑞白引流,三次元的资本家想靠许瑞白拓宽新市场,许瑞白是纵横二次元和三次元的一个神话。   没办法,这个世界本就对Alpha有着天然的崇拜,而美貌又是凌驾于所有天赋之上的最高天赋。更何况这个Alpha不止长得好看,还有着过硬的才华。   “什么都没说,那我昨天给你放一天假是为了什么?”主编质问道,“为了让你去谈恋爱,去玩的吗?!”   “主编,对不起。”叶嘉最擅长的就是认错。   主编一腔怒火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对方毫无反应,只能大声吼道:“愣在这干嘛!干活去啊!”   叶嘉悻悻的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办公室。一打开门,整个编辑部便齐刷刷的看向他,刚刚主编教训他的声音这么大,足够整个编辑部都听得一清二楚。   叶嘉尴尬的朝他们笑了笑,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叶嘉,西南风大大的新书封面寄过来了,放在你桌子上了啊。你记得拿给他看一下。”蓝英探出一个脑袋指了指叶嘉的桌子。   桌面上整整齐齐的放着三分样板,叶嘉点了点头:“好,麻烦你了。”   说完便去审核投稿邮箱了。   他听到身后的窃窃私语,“诶诶,不是说他跟西南风是朋友嘛?”   “是啊,听说是西南风大大指明要他做编辑的。”   “哦哟,那怎么会请不来人家?”   “谁知道呢,诶,我听说他们可不止是朋友。”   “哈哈哈哈,你又知道了,我有个朋友说她也想听听!”   这些话叶嘉早就听习惯了,Omega本来就很少有出来工作的,就算是他们自己想工作,一般的岗位也很少会收。   孱弱,不稳定,工作能力差自古以来就是他们的代名词。Omega的发情期比Alpha和Beta来地都要强烈许多,所以一个公司一旦接受了一个Omega就代表必须接受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来的发情期以及十个月的孕假,因此想要工作的Omega大多也会从事一些自由职业。   他是整个编辑部唯一的Omega,正式工作两年,兼职两年,手里还是只有许瑞白一个当红画家,负责的一直都只能是审核新人投稿这种事。   他早就知道自己不适合这个行业,编辑要求的不仅是对市场敏锐的嗅觉,更需要优秀的沟通能力和协调能力。但叶嘉并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甚至可以说有一些社恐。   他已经过了想证明自己的能力的年纪,也不想成为什么时代的先驱,他只是想留在这里,因为这是他跟许瑞白唯一的,最牢固的联系。   叶嘉呼了一口气,给许瑞白发消息:“你的新书封面打样到了,要拿给你看一下吗?”   许瑞白没有回复,估计是还没有醒。   中午趁着午休时间,叶嘉去了趟市医院,他的抑制剂用完了,虽然他的发情期还没到,但是想到昨天许瑞白的肆无忌惮,他还是决定再给自己打一剂。   “沈医生,我来拿药。”叶嘉敲了敲沈清川的门。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坐着一个身着白大褂的清瘦男人,正跟面前的病人说着什么。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未经打理过的碎发随意的垂在额前,嘴角始终带着一抹温和的笑容,浑身上下都透出干净出尘的气质。   “小嘉。你先坐一下,我这边弄完再跟你说。”沈清川朝他笑了笑,便继续跟面前的病人说话。   沈清川是一名非常出色的Alpha,不到三十就已经是他们科室的副主任医师,长相出色,性格谦和,叶嘉经常在他这里开药,一来二去的也便熟悉了起来。   七八分钟之后,沈清川让他进去,叶嘉把病历放在了桌子上。   “小嘉,坐。”沈清川指了指他面前的座位,示意他坐下。   “沈医生,不用这么麻烦了,您还是给我开一样的剂量就可以了。”叶嘉的午休时间只有两个小时,他并不想在这里耗时间。   “急着回去上班?”沈清川笑道。   叶嘉点了点头。   沈清川翻了翻叶嘉的病历,脸色稍稍严肃了一些:“你的发情期好像还没到吧?”   “嗯。”   沈清川抬起头关切的问道:“怎么抑制剂用得这么快?”   叶嘉不愿意回答,笑得有些无奈。   “你先去做个检查吧。”沈清川合上病历。   “沈医生,我一点半要上班……”   “身体比工作重要。”说着便在电脑上帮他开了单。   注:[1]摘自雪莱诗集:《致哈莉特》 第3章   在排队等待检查时,叶嘉收到了许瑞白的微信:你把样板送过来吧。   叶嘉看了一眼时间,12.34。许瑞白应该刚醒。   他又可以见到许瑞白了,想到这,排队的焦躁好像一下子减轻了不少。   “沈医生,你这个表情很容易让我怀疑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叶嘉看着面色凝重的沈清川,开起了玩笑缓和有些压抑的气氛。   沈清川却并没有笑,担心的神色更重了一些:“小嘉,你……真的没有遇到什么事情吗?”   叶嘉眨了眨眼道:“没有啊,怎么了,是我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了吗?”   沈清川用手指点了点报告:“我之前跟你说B类抑制剂的副作用有多大,你听进去了多少?”   叶嘉松了一口气,猜到沈清川的意思,勉强的笑了笑:“我知道。”   “你不知道!”沈清川的音量提高了几分,“报告显示,你体内的激素调节现在已经开始紊乱了,我刚给你开过B类抑制剂,现在你又……”   沈清川看到叶嘉的脸色越发不好看,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可能有些逾距了,他顿了顿,才重又开口道:“小嘉,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这次我给你开A类。”   “沈医生,不用了,您还是给我开B类吧。我一直用的都是B类,一下子换药我怕会引起发情期的混乱。”   “我是医生,我知道用量。你不用担心这个。”   沈清川并没有这么好说服。他说完,便要转身去打字。   叶嘉轻轻按住了沈清川的手臂:“沈医生,别。A类抑制剂很容易产生药物依赖,而且价格也不是我能负担得起的。”   A类抑制剂确实没什么明显的副作用,但缺点就是作用不彻底,必须每天按时按量使用,而且价格也非常的不亲民,一个月就要近四位数,实在不是他这样的工薪阶级可以负担得起的。   沈清川微微叹了口气:“钱你不用担心,我来帮你想办法。”   “但是B类抑制剂……效果最好不是吗?”   “小嘉,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你可以跟我说说看,说不定我可以帮你。”沈清川的关心让叶嘉有些不好意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回应,他跟沈清川说是熟识,但到底也没有什么深交。   其实,沈清川的担心也在情理之中,B类抑制剂,用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在红灯区。价格便宜,见效够快,既能抑制发/情又能有效避孕,毕竟在发情期那种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出来接客的。缺点就是这类抑制剂打进身体会疼好久,而且长期使用必然会造成身体激素的紊乱,虽然一般不会造成生命危险,但是对身体的伤害是不可逆的,不好好调理的话,基本不到三十岁,身体就都垮掉了。   前两年有关部门还出台了意见征集稿,建议取消这类药物在市面上的流通,但是考虑到中下层的Omega的数量实在不少,最后也只是不了了之。   “没什么。”叶嘉摇了摇头,“沈医生,你就当帮我一个忙,按原剂量开给我就可以好吗?”   “小嘉……”沈清川还想劝他几句,却被叶嘉打断了。   “沈医生,谢谢你,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的。”叶嘉笑着直视沈清川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跟许瑞白在一起呆得久了,叶嘉觉得自己现在也能很好的保持跟别人的距离感了。   比如他现在明明是在笑着感谢沈清川的好意,沈清川却确实没有再追问下去了。只是叹了一口气,就帮叶嘉开了B类,又叮嘱他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来医院检查,才放他离开了。   叶嘉赶着回编辑部拿了打样,又给主编打了报告,主编表示下午可以不上班,但是一定要说服许瑞白来参加年会,仿佛许瑞白就是他存在于编辑部的全部意义。   叶嘉苦笑着,心里暗道任重而道远。   雪停了,但路还是难走,叶嘉在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赶到许瑞白的住处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一开门就看见了坐在沙发里的许瑞白,此时正维持着把咖啡送进嘴里的姿势看向他。空旷的房间里正放着柴可夫斯基的《第一交响曲》,冬之梦幻的第一乐章温柔而平静,许瑞白只穿了一件黑色的羊绒毛衣,整个人显得优雅又舒适。   叶嘉把手里的塑料袋往身后藏了一藏,有些手足无措道,“我以为你还在画画,就自己进来了。”   许瑞白有时候因为画画太过专注,又或者因为带着耳机,所以常常听不到房间外的声音。在叶嘉第三次因为按门铃没有回应而在门口冻得满脸鼻涕,被许瑞白拎进来的时候,许瑞白终于大发慈悲的把开门密码告诉了他。   许瑞白站了起来,把咖啡放到了面前的桌子上:“没事,我出来休息一下。”   “嗯。”叶嘉愣愣的应了一声,脑子还有些空白。   许瑞白心情好像不错,笑道:“进来吧。样板带来了吗?”   “带来了。”叶嘉吸了吸鼻子,赶忙把怀里的东西递给了许瑞白。   许瑞白把三个样板翻了两下,没有说话,几秒后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重新翻起了样板:“你喜欢哪个?”   叶嘉受宠若惊:“我?”   “嗯?”   “嗯……我觉得第一个和第二个的设计比较简约,也符合当下的审美,但是也正是这样就好像有点落俗了,第三个的话就会有创意一点,很独特的感觉……”   叶嘉把自己的想法一一的说了出来,他像是猝不及防被点名的学生,甚至不敢看向许瑞白的方向,等到全部说完才发现许瑞白正眼神含笑的看着他。   叶嘉懊恼自己说得太多了,万一许瑞白不喜欢第三个,那岂不是显得他过于卖弄,还让许瑞白下不来台了。   就在叶嘉忐忑不安的时候,许瑞白缓缓开口道:“我也这么觉得。”   叶嘉惊喜的看向许瑞白,许瑞白却笑得很淡,像是并不在意这件事。   许瑞白揉了揉叶嘉的头发,把样板还给了他:“就用这个吧。”   “嗯!”叶嘉是肉眼可见的开心,兴冲冲的把东西收了起来,一不小心就把手上的塑料袋露了出来,塑料袋上明晃晃的印着市医院的标志。   许瑞白瞥了一眼,随口问道:“生病了。”   叶嘉赶忙把袋子放了下来,低着头撒谎道:“嗯,有点感冒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慌张,明明清楚许瑞白就算知道了也不在意,但还是下意识的想要把袋子藏起来。也许这样多少能让自己好受一些,许瑞白只是不知道自己在用B类抑制剂,许瑞白心里还是有一点在乎自己的。   看着叶嘉噎噎藏藏的样子,许瑞白大概也明白袋子里是什么,他语气关切,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最近天气确实有点冷,你的外套太薄了。”   “嗯,知道了。”叶嘉低着头轻声应道。   许瑞白突然伸出手探了探叶嘉的额头,叶嘉猛地抬头,不敢置信的看他,未等叶嘉反应过来,便看到许瑞白的脸在眼前放大,竟是做出了额头相抵的动作。叶嘉觉得自己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   许瑞白有一万种方式让他小鹿乱撞,只要他愿意的话。   “没有发烧。”许瑞白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叶嘉连眼睛都忘了眨。他暗笑自己不争气,明明已经亲密接触过这么多次了,被对方触碰还是会紧张得不敢动。   忽而许瑞白像是闻到了什么,轻轻的嗅了嗅叶嘉的头发,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们公司新来了Alpha?”   众所周知,他们编辑部除了他只有Beta,Beta本来就是最好的工作者。   叶嘉实话实说:“没有啊。”   许瑞白眼神锋利了起来,似是酝酿着风暴,却在将要爆发的下一秒转身坐回了沙发上,随手拿了一本书翻开,语气恢复了冷淡:“交新男朋友了?青草味?”   叶嘉急忙抬起手闻了闻自己的衣服,竟真的有一股不属于他的清新味道,叶嘉百口莫辩,他确实不认识青草味的Alpha,又无法反驳眼前的事实,只能无力的解释道:“我没有……”   “不是男朋友?那是炮-友-?”许瑞白转过脸来,露出森森的白牙,吐出扎人的刀,明明是在笑,眼底却都是冷意。   叶嘉轻声打断:“我不约炮。”   他觉得心上被刺了一个洞,正汩汩的往外冒血,但他不想在许瑞白面前出丑,他还保留着那没什么所用的自尊心。   “是吗?”许瑞白反问,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随意的语气,叶嘉却听出了一丝嘲讽。   是啊,说得他多干净一样,不约炮,那他跟许瑞白又算什么?献身?以身相许?真是有够恶心的,叶嘉觉得中午吃的饭菜都要吐出来了。   “我先走了。”   许瑞白一言不发的低头翻着书,却在叶嘉关上门的那一刻抬起头,盯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客厅,轻蔑的笑了笑。   叶嘉用手指碰了碰心口的位子,仿佛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来确认自己的存活,那里还在有力的跳动着,原来心真的是会麻木的。没有人会因为爱情而死,青春为我们的爱情抵了命。   许瑞白还是那个许瑞白。   温柔得体是他,疏离冷漠也是他。   要留在他身边,就该习惯的。 第4章   叶嘉从便利店买了饭,回到空荡荡的宿舍,草草的扒拉了几口便扔进了垃圾桶。今天实在是遭受了无妄之灾,摔门就走只是一时冲动,但冷静下来后,懊悔也随之浮了上来。   只是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身上陌生的信息素到底是谁的,一想到是这味道直接导致了这场没有时限的冷战,便更加心生厌恶。不自觉的连洗澡都多用了二十分钟。   叶嘉用手缓缓抹去镜子上的雾气,镜子里是一张白净的脸,五官还算端正,但实在说不上多出色。原本还值得称道的大眼睛,也因为长期熬夜的原因变得无神而黯淡。他的皮肤本就比一般人白一些,此刻在灯光的映照下,更是比平时多了一丝不健康的惨白。   “死气沉沉的。”叶嘉朝着镜子咧了咧嘴,想到有人曾这样形容过他。   他用手指碰了碰眼角的笑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老去。   没有人能永远十八岁,但永远有人十八岁。   叶嘉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   他把市医院的袋子打开,取出了注射器。他的皮肤白,血管很清晰,并不存在找不到血管的问题,但他还是仔细的盯着自己的手臂看了很久。   抑制剂被缓缓地推进皮肤,叶嘉疼得面目有些扭曲,站不稳的扶住了洗手台,却始终一声不吭,他就那么沉默的煎熬着,浴室里只听到水龙头均匀滴水的声音。   医学界的人喜欢称B类抑制剂为:“sand”,沙子。因为这个药打进血管里跟沙子一样,疼且持久。   疼痛让叶嘉的头脑更加清醒,脑子里一闪而过沈清川的脸,他竟然忽略了他。沈清川身上的信息素实在是太淡了,在医院消毒剂味道的掩盖下,更是丝毫没有了Alpha该有的攻击性,不像许瑞白,明明是厚重的雪松味道,却又极具侵略性,即使是做着再温和的动作,只要闻到他的味道,也会不自觉被压制住。   叶嘉踌躇了半天,点开了好几次沈清川的对话框,都没下定决心发出消息。最后还是一咬牙把信息发了出去。   “沈医生,请问你的信息素是青草味的吗?”   “是啊,怎么了?”沈清川秒回道。   “没什么,刚刚洗衣服的时候闻到了,想跟你确认一下。”这就是叶嘉不想问沈清川的原因,这样的消息在晚上发过去实在是稍显暧昧,太像深夜尬聊的撩汉套路了。   “哦哦,抱歉,我可能是发/情期快要到了。没有给你带来什么困扰吧?”   “没什么。”   叶嘉想发个表情包,说个晚安就结束这次对话。但是沈清川并没有给他机会,还没等他选好表情包,沈清川的消息便发了过来:“那就好,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没什么问题,谢谢沈医生。”叶嘉礼貌的回复。   “下班了?”沈清川又起话头,看起来很闲的样子。   叶嘉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近八点了,这不是废话么:“嗯嗯。”   “还在加班。”配了一张猫猫委屈巴巴的表情包。   叶嘉被逗乐了,原来沈医生私底下还挺可爱:“沈医生辛苦了。”   “所以小同志平时少让医生操心,好好锻炼,规律饮食,听医生的话,才能健康生活。”说着又是一个胖猫的表情包,沈清川好像很喜欢猫。   “我有在健身。”   “?你这小身板,感觉风吹几下就倒了,居然有健身?”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沈清川的惊讶。   “我有肌肉的。”叶嘉有些不服气,较起真来。   “真厉害。”   “不打扰沈医生了,好好上班。”叶嘉干巴巴的回复。   “嗯。”短短的一个字,叶嘉却感觉到了几分失落。   叶嘉可以感受到沈清川的热情,但是叶嘉并没有在意这么多,准确来说,是他不想在意这么多,他已经自顾不暇,没有精力再去琢磨别人的想法。   叶嘉关上了洗手间的灯,他没有什么朋友,他想看一会儿书就去睡觉。抑制剂的疼痛还清晰的残留,但是已经比刚才减缓很多了。   安静下来,他又开始懊恼了,他想找些借口向许瑞白示好,于是他打开手机给许瑞白发了一条消息。   “瑞白,今年颁奖典礼也比较隆重,全社的画手基本都会出席,你又是最高人气奖,主编也希望你可以来压轴。如果你有时间的话,还是尽量到场。”   叶嘉有些不安的盯着已经发出消息的对话框,决定先看一会儿书,只是一面盯着书却又一面心不在焉的盯着手机,打开又关上,反反复复。   直到最后,许瑞白也没有回复。   自那天以后整整一个月,许瑞白都没有跟他说话,除了会在qq上例行传稿,他们的聊天记录一直停留在了那一天。   不过好在这一个月他都在忙着准备年会的相关事宜,每天回家都累得不能动弹,没有多少时间来焦躁。不知道是不是年末太忙的缘故,主编最近对他的态度也变得温和了起来,很少训他,甚至连许瑞白来不来参加年会的事也没有再问过,他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叶嘉,CL的作品是不是你在负责?”主编突然出现在他的工位面前,用手里的单行本打了打他的挡板。   “是啊。”CL本名陈琅,是他带了半年的新人作者,算是新一批里比较有天赋的。   “让他准备一下,今年新人奖的三个名额里有他。”话还没说完,主编已经准备转身了。   “三个名额?咱们社的新人奖名额不是一向只有两个吗?”叶嘉睁大眼镜,疑惑地问。   “今年优秀作品比较多,上面批了三个名额下来。”   “哦,好。”   让叶嘉疑惑的不是临时增加的新人奖名额,而是怎么会把这个名额分给他。W社每年的奖项评比都代表着业内最权威的数据和业内大佬的认可,设置新人奖的目的也是为了让新作品得到更多的关注,而作品一旦得到关注,除了作者是直接受益人以外,责编也必然会得到更多机会,甚至是晋升,所以W社的新人奖一向是僧多肉少。   并且从他的眼光来看,陈琅的作品虽然确实还不错,但是人气比他高,质量比他好的漫画也不在少数。   叶嘉实在想不明白,这个馅饼怎么就砸到他头上了。   在这期间还有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情就是,他跟沈清川自那天开始,竟然开始熟络了起来。每晚八点,沈清川会准时找他,有时候会给他发一些自己做的便当,有时候会向他抱怨几句遇到的奇葩病人,有时候也会说一些自己看的新闻和书籍。只是寥寥几句,叶嘉并不讨厌,只是你来我往了几次,他就习惯了。   整个部门上上下下忙活了好长时间,年会的那一天终于来了。这次因为是整场都在直播平台进行直播,所以整个编辑部都是严阵以待的,各自带领着手下的作者。   叶嘉手下没几个作者,虽然编辑部还是礼貌的给许瑞白准备了座位,但叶嘉已经断定他不会出现,所以把几个新人作者带到各自的座位之后就猫在角落里忙里偷闲的看起了。   “叶嘉!叶嘉!”叶嘉听到有人在吼他的名字。   他疑惑的举了举手示意在这里。   副主编一路小跑了过来,他带着耳麦,满头大汗的。这次他是控场,自然忙里忙外的,比其他人都累些。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副主编一脸着急的拉着他往外跑。   叶嘉不明就里的问道:“怎么了?”   “西南风不是你负责的吗?”   “是啊。”   “他正在红毯上!”副主编语气激动,口水差点都要喷到叶嘉的脸上。   叶嘉被副主编拉着站到了会场口。   女主持人的声音,穿过鼎沸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好的,接下来有请我们的人气画手西南风老师。”   甫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签名板的许瑞白,一身麻色西装搭配白色高领毛衣,中和了他自身的疏离感,多了几分冬日的温柔。黑色的短发用发胶固定出微卷的造型,金属框的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薄薄的镜片后是压弯的双眼,唇角上扬,自信又优雅。   积压了一个月的思念在这时候全部浮上心头,叶嘉眼眶有些发热。   “听说您最近正在筹备新作?可以向我们的粉丝朋友们透露一下吗?”主持人的声音。   “是,能不能透露,这就要看我的编辑同不同意了。”许瑞白笑着,眼神淡淡的扫过叶嘉的方向。   许瑞白眼睛就像是他的名字一样——覆雪的冬日。沉静,冷稳,似一层厚厚的积雪,掩盖了其他所有的情绪。大概正是这样的原因,即便他的脸上总是带着笑意,也始终会让人有生人勿进的冷感。   叶嘉心下一颤,不争气的咽了一口口水。   “哈哈,就是我们人气这么高的西南风大大也不得不乖乖听我们编辑的话啊。”主持人的玩笑还在继续,大庭广众之下说得煞有其事,“我听说您也是为了我们的年会准备了精彩的演出是不是?”   “是的。”许瑞白收回目光,朝着面前的摄像机露出笑来。   演出?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告诉他?   “有什么东西是可以稍稍提前的透露给大家的呢?”   许瑞白四两拨千斤道:“请耐心等待,希望大家可以喜欢。”   “好的,西南风老师跟我们保留了一个悬念。好,谢谢我们的西南风老师,请到我们的内场就坐。”   许瑞白朝着镜头微微点了点头,表示感谢,然后踏着大步向叶嘉走来。   所有的景致倒退,人声黯淡,光影褪色,许瑞白站到了他的面前。   “跟我走吧。”叶嘉低声说。   “嗯。”   他们沉默的走着。   “你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你我今天要来?”许瑞白笑着回应擦肩而过的人,问他。   “嗯。”   “是我让主编不要告诉你的。”   “为什么?”叶嘉困惑道。   “想给你一个惊喜。”   叶嘉脚步顿了顿,瞳孔放大,惊讶的抬头看了许瑞白一眼,许瑞白神色温和,让人觉得他好像真的精心准备了一番那样。   许瑞白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还要恭喜你带出了一个新人奖得主。”   所以主编突然的温柔,不可思议的第三个名额,一切的异样都有迹可循。   “所以,新人奖能有第三个名额也是因为你?”   许瑞白不置可否,朝着他微微一笑:“喜欢我送你的这份礼物吗?”   许瑞白在警告他。   许瑞白用这样的方式提醒他:你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我想给你的。   “喜欢,谢谢。”   叶嘉低下头,笑了起来,露出漂亮的牙齿。   他怎么可能不懂他,他怎么可能不服从他? 第5章   “我听主编说,你在写脚本?”许瑞白看了看座位。   “嗯,想试试看。”叶嘉没想到许瑞白还会关心这些,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对自己的能力毫无自信。   “你擅长细节描写,而不是情节设置,漫画脚本体现不出你的优势,你还是写比较在行。”   “你……怎么知道?”叶嘉惊讶的抬头看他,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写的东西给许瑞白看过。   许瑞白轻轻蹙眉:“你不是在BP上写过文章吗?”   “那些你有看?”羞耻中又带着不可名状的喜悦,随后是深深的疑惑。   许瑞白这是在夸奖他吗?可是他明明只是在小号写过文章啊?许瑞白明明没有关注过自己啊?   许瑞白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试着写写吧,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   叶嘉从来没有写完过一整篇。   “嗯。”叶嘉的声音像是在克制着喜悦。   许瑞白看了他一眼,便不再说什么。长腿一屈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他并不主动和人说话,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便和善的抱以一笑。   直到许瑞白就被工作人员领去后台,叶嘉这才知道,原来主编藏着掖着的神秘开场嘉宾就是许瑞白。   叶嘉看着许瑞白的背影,垂眸笑了笑,找了个角落重新打开了还没看完的书。   “试试写吧。”许瑞白的声音穿透整个嘈杂的会场,穿透经年累月下沉沉的自我怀疑,直至占据他整个胸腔,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了起来。   “我真的可以吗?”他听到自己心底的声音在问。   晚会正式开始,全场闭灯,黑暗中只有专注的呼吸和眼神。W社巨大的logo在屏幕上出现,闪着金光。   随着轻快的旋律出现的还有舞台的一束追光,许瑞白宛如神坻,正坐在中央,近乎透明的气质。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随着他的指尖飞跃,仿佛是具象化的音符。明明只是一首大家耳熟能详的小星星。   人群,光幕,所有的东西这一刻都在叶嘉的视野消失,只有跳跃的音符敲在他的心尖,让他阵阵颤抖。   叶嘉把手按在心脏的位置,不自觉的往台前挪了两步,他想要靠近许瑞白,一点点也是好的。   以短短几秒的停顿为结束,整个会场都在屏息。   指尖复又流转出温柔安静的旋律,是帕赫贝尔的卡农。   有人说卡农是关于爱情和生命的音乐,从头到尾八个和弦,不断回旋往复,像是永恒的爱情。每一段经久不衰的旋律的背后似乎总是有着一段缠绵的故事,流传绵延不断,人们为故事中的主人公感动,   可对于叶嘉来说,所有的意义,只关乎许瑞白。   在微寒的冬日,窗外是延绵的黄昏,窗内是温暖的身体,他从许瑞白的怀里醒来,那是他们屈指可数的亲昵时刻。   他听到香烟被点燃时呲呲的声音,看到烟的末梢颤抖着,灰烬却始终未被弹落。   许瑞白懒散的起身,赤着脚走在厚重的地毯上,橙色的光晕勾勒出他的侧脸,修长的手指和柔软的旋律交叠。   “卡农,好听吗?”许瑞白笑着转过脸来。   被火焰燃尽的,不是那支香烟。   他以为多少是有些不同的,原来,也并不不同。   叶嘉闭上了双眼,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在琴键里,他才期期睁开双眼。   许瑞白正笑着望向他的方向。   原本平静下来的心脏又不可抑制的狂跳了起来,这首曲子,是用这样隐晦的方式在弹给自己听吗?   叶嘉无法分辨,再去追溯,却发现许瑞白已经移开了目光。他觉自己如此的悲哀,只是这样一闪而过的眼神便让他如此心乱如麻。   许瑞白朝着观众席微微颔首,随着升降台慢慢消失在了舞台。此刻整个会场的灯瞬间亮了起来,主持人的声音传来:“欢迎大家来到W社年度颁奖晚会现场!”   叶嘉迫不及待的打开了BP,点进了许瑞白的超话群,果然已经有人在里面发了许瑞白刚刚演奏的视频,许瑞白不愧是被称为漫画界顶流的男人,短短几分钟,播放量已经破万,评论刷了几千条。   [一个漫画家为什么钢琴弹得这么好?我不服!]   [风大真的是老天爷赏饭吃啊,全才啊!]   [这根本不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地步了,这完全是吃饱了之后,老天爷还要追在后面喊他:乖乖,再多吃几口啊!]   [隔着屏幕都能闻到他身上延绵几条街的信息素……]   [awsl,风大真的一身贵族气,好优雅!]   [作为一个A这么温柔真的好吗?!]   [没文化的,除了啊啊啊说不出其他的话]   [啊啊啊啊这一身我可以!]   [姐可妹也可!]   [为什么这么温柔的衣服被风大穿得又撩又欲呢?]   [楼上姐妹要知道,风大这气质,这张脸,就算是披麻袋也又撩又欲。]   [我死在风大的笑容里呜呜呜]   [这该死的男人无处安放的魅力啊!]   [我明白了这男人平常不发自拍是为了给我留一条活路!]   叶嘉也混在中间,刷了一句“好帅!”,虽然很快就淹没在了疯狂的评论中,但这并不影响他愉悦的心情,直到把那视频又反复看了几遍才想起来按了缓存。   叶嘉从一开始就是许瑞白的粉丝,虽然阴差阳错的成了许瑞白的编辑兼床伴,但是他还是保留着粉丝的特质,他给自己的定位也一直都只是粉丝。所以他跟其他粉丝一样会在BP上特别关注许瑞白,会在超话里收集许瑞白的图片,会加入各种粉丝群,只是他现在不太讲话了,更多是时候是看着其他人的评论或者聊天一个人傻笑。   叶嘉不知不觉的已经刷了近一个多小时的BP,连晚会已经开始了都没有意识到,直到主持人喊出“接下来我们要揭晓的就是大家今晚最期待的……最高人气奖!”叶嘉这才下意识的抬起了头看向舞台。   大屏幕上出现W社的logo然后就是增长中的各个漫画平台的数据和BP的粉丝量,表明这个奖项是从各项数据维度以及各种应援度,综合评选出了四个候选人的作品的,至于最后花落谁家则会在现场揭晓。   叶嘉看着屏幕上闪过许瑞白的作品,在激昂的音乐下,他竟然也不自觉的跟着音乐心跳加速起来。   “好,年度最高人气奖究竟花落谁家呢,下面我们有请我们的揭晓嘉宾,让我们一起欢迎到的是W社的副董事长兼ina!有请!”   W社背后真正的资本是许氏集团,许氏集团的历史要追溯道18世纪末,是典型的的家族企业。最开始是联合外资,靠着买卖茶叶敛了一笔原始资本,在动荡的19世纪飘摇百年,好在根没断,20世纪又靠着炒房再次登顶。   新媒体行业则是几年前才开始涉足的,但是靠着背后庞大的资金支撑和高层卓越的战略眼光,手下的几家新媒体公司已经是业界数一数二的地位了。而这位许泠小姐正是许氏集团现任董事长的女儿,叶嘉虽然已经在W社正式工作了两年,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美女高管。   许泠着一身黑色长裙,勾勒出姣好的身材,栗色头发微卷,妆容精致,每一步都走得摇曳生姿。   这就是连上帝都偏爱的人,叶嘉在心里默默赞叹。   “好有气场哈哈。”主持人也不由的感叹。   许泠十分大气,一看就是对这种场合司空见惯了,讲的虽然都是些场面话,但是好看的人说的话总是让人更爱听一些。许泠跟观众以及主持人来往了几个回合,便又回到了颁奖的轨道。   “那请我们一起来看一下大屏幕。”许泠指了指屏幕的方向,朝着观众嫣然一笑,叶嘉总觉得这笑容似曾相识。   随着W社的logo淡了下去,浮上来的是四位候选人正在刊载的作品,然后就是周榜,月榜以及年榜的数据,数据跟着音乐不断的飞涨。虽然早就知道许瑞白是得奖者,但是叶嘉还是不由的紧张了起来。毫无悬念,许瑞白的作品以势如破竹之势冲向了第一,整整甩开了第二名一倍之多。   视频的最后出现许瑞白无可挑剔的一张脸,主持人的声音也适时响起“相信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知道这部作品,大家掌声我们的最高人气奖得主,西南风老师!”   叶嘉几乎可以听到外场观众的一片呼声,许瑞白在掌声中走上了舞台,熟练的对镜头微笑。   灯光打在许瑞白的身上,打理过后的许瑞白比平常更有魅力,在闪烁的灯光下,周身都带着光芒。许瑞白似乎有着轻易抓住所有人的眼球的特殊天赋,而此刻跟同样优越的许绫站在一起,更是珠联璧合,双A的信息素简直要冲破会场的天花板。   “首先,请我们的Mina为我们西南风颁奖。”主持人还在兢兢业业的cue着流程,“请两位对着我们的镜头合影。”   那是两张极为相像的脸,连笑容的弧度都几乎一致,观众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   “那先请我们的风大发表获奖感言。”   大概是这两位站在一起实在太过养眼,连主持人也忍不住说道:“两位干脆就一起走到话筒边吧。”   Mina朝主持人点了点头,一旁的许瑞白脸上却是面无表情,但还是微微曲起了手臂,许绫满意的挎住了他的胳膊。   “拿到这个奖项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今天能站在这里也要感谢我的朋友,感谢编辑社,还有我的家人。当然,我最要感谢的还是我的粉丝。从我还是一个少年人一直到现在已经是一个早生华发的……青年人。”说着许瑞白轻轻的扯了扯头发,引得现场一阵笑声,“是你们陪伴我走过青春,是你们给了我力量。承蒙各位厚爱,以后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的。谢谢。”   许瑞白朝着镜头用力的鞠了一躬。   叶嘉看着灯光下的许瑞白,突然就恍惚起来了,许瑞白又何尝不是陪伴着他从懵懂的少年时光一路走到了这里。在这么长的青春时光里,他不断的,近乎是义无反顾的,朝着许瑞白奔跑,他们从最开始1342公里,到现在不足10米的距离。   可为什么还是感觉这样遥远,许瑞白从来没有看过他一眼,他几乎就要筋疲力尽,溺毙在黏稠的阴影里,但许瑞白却始终站在光芒万丈的地方,从来没有低头看过他一眼。   1342公里和10米,没有区别,没有意义。   主持人的声音轻快又响亮:“好的,谢谢西南风老师,要知道平台为作者提供创作的同时,而作者也为平台创造了可能,想知道我们Mina有什么话要对西南风老师讲的呢?”   Mina微微一笑,凑到了话筒上:“首先,刚刚西南风说感谢家人的支持,那我觉得作为你的家人我也应该对你做些回应,不用客气。可以拿到这个奖,做姐姐的也为你感到高兴。”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虽然刚刚大家就已经在猜测这两人的关系不简单,但没想到本人会直接盖章,整个会场的情绪瞬间成鼎沸之势。W社的招牌台柱是W社的公子爷?这完全是可以登上娱乐版头条的新闻啊!   Mina看起来对现场的反应非常满意,许瑞白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僵硬,显然他并不知道他的这位姐姐要来这一出。   Mina的讲话还在继续:“其次,我也想代表你的家人问你一句,我亲爱的弟弟,今年你能腾出时间回家过年了吗?你的父亲和母亲都很想你。”   许瑞白脸色微变,但良好的教养还是让他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脸上的还是带着笑容,但叶嘉却看到了眼底的冰冷。   ——他很愤怒。   “谢谢二姐愿意亲自赶来为我颁奖,至于其他的我们下台了继续聊。”   主持人再傻也看出了许瑞白的敷衍,连忙请二位下了台,说起了最后的结束词,这一场小高潮也就这样仓促的戛然而止。 第6章   许瑞白本打算颁奖仪式结束后就立刻离开,但是许泠却并不准备就这样轻易放走他。   “许瑞白,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家?”许泠双手抱胸,眼神冷漠的盯着许瑞白,她比许瑞白矮了一截,但是气场丝毫不输。   许瑞白面无表情道:“想回的时候,自然就回了。”   “两年了,一个电话没有打过,一条信息都没有发过,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在哪个大桥底下了。”许泠鼻翼微动,虽然极力克制愤怒,但还是表现了出来。   “最好是。”许瑞白抚了抚袖口的褶皱,冷淡道。   “你!”许泠气得连形象都不顾了,放下了抱胸的双手,像是要打他。   “我可以走了吗?”许瑞白神色中有些不耐,他看厌了这样的把戏。   许绫一听他要走,气势便弱了几分,“等下,还有正事。”   许瑞白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你们的正事,跟我应该没什么关系。”   “逞一时口舌之快有意思吗?你还是小孩子嘛?以前我们就当你胡闹,家里也不太管你,但你别太过分了。”   “不管我?”许瑞白缓缓重复这三个字,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盯着许泠笑了起来。   许泠被他看得心虚,下一秒像是看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在许瑞白耳边说:“我今天来不是跟你吵架的,你要是不想明天就被爸爸逮回家去,就给我好好的呆在这儿……张叔叔。”   话还没说完,许泠便笑靥如花的朝着许瑞白身后的人打起了招呼。   身后走过来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梳着背头,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样子,一边走一边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小泠,瑞白,你看看一个个出落的,这都快认不出了。”   “张叔叔倒是没变过样,还是这么年轻。”许泠夸着。   “哈哈哈你这丫头,从小就会讲话,你爸爸今天没来?”   “他本来是要来的,但是公司临时有事,实在是来不了,只好派我当代表啦。”   “他真是大忙人,等有时间了还想约他出来打打球呢。”   “我一定会替您转达的,我爸也常说好久没见你们这些老朋友了。”   “哈哈哈,是很久没见了。”   两人你来我往的客套了几句,许瑞白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并不想参与他们,但那位自己并不认识的所谓张叔叔却偏怕冷落了他:“瑞白的画我也有看过一些,真是好才华啊。”   许瑞白微微颔首:“您过奖了。”   “好孩子,真谦虚。”   许绫见缝插针道:“他就是画着玩的。对了,张叔叔,听说您前段时间投了几部K社的动画?没想到您对这方面还有兴趣。”   谈了半天终于是谈到正题上了,许泠从一开始给人发邀请函的时候打的应该就是这个主意。   “是啊,我也是闹着玩,看你们年轻人都爱搞这些。我们这不也想跟上你们的时代嘛。”   “张叔叔,您要涉足动漫行业怎么也不先来找我呀?”许泠说话俏皮又不失分寸,带着几分女孩的嗔怪,十分的讨长辈喜欢。   “哈哈哈哈,罪过罪过。”那位张叔叔连忙作揖赔礼,转脸问许瑞白道,“瑞白的漫画这么优秀,考不考虑影视化呢?”   这意思已经是摆明了想要跟W社谈谈合作了,国内的漫画行业就是块大蛋糕,大家都想来掺一脚,但这位张叔叔也不是傻子,知道W社的招牌就是西南风,也知道顶上了西南风的名声,这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许瑞白看了一眼正在给他使眼色的许泠,笑道:“这是我的荣幸,如果您愿意合作的话。”   那位张叔叔的眼神都亮了起来。   他的漫画作品,都是早在开始动笔之前就已经私底下签了影视化协议了,所有的宣传,营销早就一应俱全。甚至可以说,他的画只是商业流水线中的一环。把他这一环换掉,任何人顶上,都可以是新的西南风。只是这些事都不好放在明面上面说罢了。   对于此,许瑞白再清楚不过了,现在他对这位张总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故意要让许泠难做。   果不其然许泠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朝那位张叔叔抱歉的笑道:“张叔叔,其实除了瑞白的漫画,我们W社也有很多优秀的作品的。”   “怎么,小泠这是舍不得瑞白的作品了?”张叔叔开玩笑道,但神色已然没那么自然了。   “哪里是舍不得,这不是实在是想让您多看看我们W社的作品么。”   那位张叔叔的目的明确,就是冲着“西南风”来的,许泠这样顾左而言他,倒惹得他不太高兴了。   此时,在一旁久未开口的许瑞白突然问道:“二姐,是我的影视化版权有什么问题吗?”   许泠虽然已经火冒三丈,但又碍于场面不好发作,只得偃了声。   而许瑞白还嫌不够,朝着那位张叔叔微微低了低头,表示歉意:“张叔叔实在抱歉,我平常只顾着画画,对这些也实在不太了解,您见谅。”   张叔叔脸上笑意全无,觉得自己仿佛被这对姐妹耍了一顿。   许泠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许瑞白,忙对着张叔叔说道:“张叔叔,他还小,对这些事情都不太清楚,咱们坐下来详谈。”   说完瞪了许瑞白一眼,便搡着张叔叔离开了。   许瑞白看着两人的背影,勾了勾嘴角。他从侍应生手里拿了一杯酒,准备喝完就回去,余光却瞟到长廊下一抹熟悉的声影,红着脸跟眼前的高大男子拉拉扯扯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许瑞白的眼神霎时冷了几分。   叶嘉不喜欢这么热闹的场合,自己喝了几杯闷酒,觉得有些晕乎乎的,便想到长廊下透透气,只是刚安静了几秒就被人发现了。   “阿茶!”阿茶是叶嘉的圈名,他们做编辑都用不了自己的真名。   叶嘉循声望去,是陈琅,“CL,怎么了?”   陈琅年纪不大,是个刚满二十的Alpha,还是在校的大学生,一米九的大个子,小麦色的皮肤,连头发丝都带着蓬勃的朝气。又生得剑眉星目,是极阳光的长相,可偏偏信息素是让人非常有压迫感的威士忌味,于是生出些诡异的反差感。   “你叫我陈琅就可以了,叫我CL我有些不习惯。”陈琅笑得露出两排牙齿,白得晃眼。   “好,陈琅。”叶嘉从善如流,“那你叫我叶嘉就好。”   “嗯!叶嘉!”陈琅热情的重复了一遍。   “有什么事吗?”叶嘉问道。   “就……想谢谢你。”陈琅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寸头。   “谢我?”叶嘉疑惑道。   “嗯,你跟我说新人奖的时候我还以为就是来凑个人数的,没想到真的会被选上。”陈琅满脸兴奋的抓住了叶嘉的手臂。   叶嘉有些被对方的热情吓到,“额,不用谢我,你能获奖是因为你的实力。”   “不是的,如果不是你帮我改大纲,梳理脚本,理清台词,我肯定不会得这个奖的!”陈琅越发的激动,握着叶嘉手臂的力气也大了几分,几乎要把他拥进怀里。   叶嘉原本以为陈琅只是嘴上客套两句,没想到他会真心实意的把这些一一列举出来,这样倒显得他有些敷衍了,他也不想扫了这小孩的兴,只是悄悄的往后退了一退,让两人的距离不显得太过暧昧。   “没关系这些只是我分内的事情,你……你能得奖我也为你高兴。”   “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能请你吃饭吗?”陈琅双眼放光,这眼里的光彩都让叶嘉不好意思开口拒绝了。   “你还是学生吧,不用了。”   “用的!那这样,我正好要搬新家了,准备请一些朋友到新家里聚餐,你一起来好不好?”陈琅知道叶嘉不好意思,贴心的想了万全的法子。   叶嘉思忖半晌,觉得实在推辞不了,便答应道,“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应该的!”   “那你……现在可以先放开我了吗?”叶嘉眼神示意了一下陈琅抓着他的手臂,陈琅的手劲实在是大,估计那里已经被勒出青紫了。   陈琅连忙松开了手,“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没事。”叶嘉不在意的笑了笑,“你的性格跟你画里的男主角还挺像的。”   都是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热情过了头的家伙,可能年轻人就是这样吧。叶嘉暗暗想到。   “我们W社这是要拓展话剧领域了?”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叶嘉急忙转过身去,果不其然,许瑞白正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第7章   “风大!”陈琅这粗线条的丝毫没有觉察出气氛中的不同寻常,满面红光的朝着许瑞白叫道。   许瑞白朝他一笑,却笑得极为敷衍,好在陈琅还沉浸在得了新人奖又被崇拜的偶像搭话的兴奋中,并没有余力去思考其他,“风大,可以帮我签名吗?”   “可以。”许瑞白点了点头,目光却还是盯着叶嘉,叶嘉被这审视的眼神盯得浑身难受,有些局促的别过脸去。   “哎呀,我的本子落在里面了,我进去拿一下,风大麻烦您等我一下。”陈琅急得往屋里跑。   “好。”   待到确认陈琅已经走远了,许瑞白这才往叶嘉旁边走了两步,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垃圾,嘴角的笑容更像是在讽刺,他不明意味的说道,“你倒是还挺厉害的。”   叶嘉皱了皱眉,并不答话,不知道是不是酒劲上来了,他现在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响,脸上也热得发慌。   “又是青草味,又是小画家?你还真是……”许瑞白弯下腰贴着叶嘉的耳朵嗤笑道,“够浪的。”   “许瑞白!”叶嘉红着脸,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将许瑞白推开了。   许瑞白猝不及防,踉跄了几步,撞在了墙上,被发胶牢牢固定住的头发散了几根下来,一时颇为狼狈。   许瑞白没有料到叶嘉会反抗自己,抬起眼时,眼神里已满是压抑的暴怒,却偏要掩藏在风平浪静的表情之下,一动不动的盯着叶嘉,似是无言的质问。   叶嘉被许瑞白眼神中的冷意吓得颤了颤身体,忙要去扶他,“瑞白,对不起,你没事吧。”   许瑞白却侧了侧身体,避开了叶嘉的手,不过是三公分的距离,叶嘉尴尬的收回了手,攥成拳无力的垂在身侧,大拇指的指甲用力的掐在食指上,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   正好陈琅也找到了他的签名板从屋里出来,见他们动作奇怪,问道,“你们……怎么了?”   “瑞白刚刚不小心绊到了,我扶一下他。”叶嘉解释道,又生硬的扯出一个笑容,像是要让对方更相信一些。   “哦哦!这里好看是好看,就是杂草有点多了,风大还是要小心一点。”   “是啊是啊。”叶嘉强迫自己打起精神附和道,却听到身边的许瑞白几不可闻的冷哼声,浑身的力气瞬间又被抽干了。   “那麻烦风大了!”陈琅把手里的签名本递了过来,许瑞白抬眸看了他一眼,这才接过本子飒飒的签上了“西南风”的字样,连对方叫什么都没有问一声。   陈琅却毫不在意,甚至还连声感叹许瑞白的字遒劲有力,许瑞白把本子扔回了陈琅的怀里,不发一言便要离开。叶嘉知道他这一走,肯定又是连着好久不会跟自己联系了,也顾不得陈琅在场,连忙抓住了许瑞白的衣袖。   “还有事吗?”许瑞白垂眸看了一眼叶嘉抓着他的手,语气冷淡的问道。   “瑞白……”叶嘉轻声叫他。   这时候陈琅就是再蠢也看出这两人间的猫腻了,惊讶得用签名本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屏住呼吸,只露出一双眼睛溜溜的盯着两人,像是吃到了第一手瓜的少女。   “我刚刚喝多了,对不起。”叶嘉绞尽脑汁想说些可以说的话,可是他的脑子现在一团浆糊,又急又怕,只能想出这不痛不痒的借口。   许瑞白“啧”了一声,脸上满是不耐,他说,“叶嘉,别让我丢脸。”   丢脸。   是啊,他是会让许瑞白丢脸的存在。   叶嘉轻轻放开了手,许瑞白也毫无留恋的离开了。   陈琅看着许瑞白的背影,小心翼翼的移动到叶嘉的身边,“小嘉……你跟他是不是……”   叶嘉低下头,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你别误会,我刚刚在催他交稿,语气重了一点,他可能是生气了。”   话一出口,叶嘉就后悔了,这么蹩脚的借口就是三岁小孩怕也不会相信的,何况是陈琅。   “啊,原来是这样。”陈琅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后又摸了摸他极短的头发,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不起啊小嘉,我误会你了。果然这么厉害的大佬也还是要编辑催稿啊,你们编辑可真辛苦。”   叶嘉不敢置信的缓缓抬起头,眼神像是在看史前生物,想要分辨这孩子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若说他是装傻,那这演技也实在是毫无破绽,若说他是真傻,那叶嘉真的要怀疑他过去的二十年是怎么好好的存活在这世上的了。   陈琅看叶嘉不说话,以为他还在自责,忙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背,“小嘉你真辛苦,不要担心,风大看起来是非常通情达理的人,他一定会理解你的苦心的。我以后一定按时交稿,不让你再多费心!”   叶嘉尴尬的笑笑,“谢谢你。”   “应该哒。”铁憨憨露出朴实的笑容,叶嘉几乎可以确定这孩子是真的……单纯。   许瑞白脸色虽然未变,脚步却加快了,不想在大堂正中撞上一人,酒撒了自己一声,那人连连道歉,用袖子帮他擦着湿了的衣服,许瑞白心中本就有气,这下更是整张脸都垮了下来,只是碍于场面不好发作,只冷声让他不用再擦。   那人却像是没有听到,还是不住的往上贴,原本还只是正常的擦拭,擦着擦着手就不规矩了起来。   许瑞白皱了皱眉,往后稍退了一步,那人抬起头来,小脸白皮,嘴唇嫣红,最妙的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角眉梢都带着媚意,偏还要做出怯生生的样子,是个十足的美人。许瑞白对这人有印象,刚刚在后台就看了自己好几次,虽然是个Beta,身上信息素的味道并不浓,但散发的骚味倒是整个会场都能闻到。大概是那双眼睛实在太勾人,许瑞白饶有兴趣的等他开口。   “风大,对不起。”少年怯怯的低着头。   “没事,你认识我?”这简直是明知故问。   “我是您的粉丝。”   “哦?那你也是W社的画手?”这样的场合是没有粉丝的,看他也不像是什么公司的少爷,那要么是工作人员要么就是W社的画手。   “是,新人画手。”那少年靠近了许瑞白几步,几乎就要贴到他的怀里,柔柔的叫,“大大,您能指点我一下吗?”   许瑞白并未推开他,只挑眉问道,“怎么指点?”   “大大,我听说,您喜欢Beta?”少年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挑逗,双手更是大胆的在他胸口画起了圈,丝毫不顾及这是在大庭广众。   “你听谁说的?”许瑞白也不动,只任他胡作非为。   “听谁说的重要吗?”那少年勾起眼睛反问道。   “那你说什么重要?”   “您带我走,我今晚就好好告诉您,什么重要。”说着又朝他抛了抛媚眼,调情意味十足。   “就只有你一个?”   少年像是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睁大了眼看向他,却只看到了一脸平静的淡漠。   叶嘉被许瑞白的事儿搅得心神不宁,没等到年会结束就回了家,连脸都没洗便一头栽倒在沙发上,迷迷瞪瞪的就要睡着了。梦里也是许瑞白,温柔的,自信的,不屑的,最后都汇成年会离开时那一个冰冷的眼神。叶嘉从梦中惊醒,看时间才不过是凌晨三点,竟是连梦里都不让他好过。   他坐起身,在脑中又把年会上的场景回忆了一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这次又要等几个月。踌躇着组织了好久的语言,给许瑞白发了条信息,为自己申辩,不过并没有得到回应。   叶嘉也睡不着了,不安的情绪占据了他整个脑袋,天一亮他便打了辆车往许瑞白家里去了, 他不甘心就这样放手,如果真的因为这样就跟许瑞白断了,他一定这辈子都会活在悔恨之中。   一直冲到许瑞白的家门口,叶嘉的脑子才渐渐平静了下来,他这样贸然跑来,这个时间许瑞白可能还没有醒。他在门口逗留了一会儿还是按下了门铃。   果然没有人来开门。   叶嘉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缓缓的按下了捻熟于心的密码,随着咔哒一声,叶嘉的心也稍微定了一些,还好密码还没有换。   只是下一秒,叶嘉就愣在了玄关处。   比混乱的信息素更先带来冲击的是客厅里的一片狼藉,几句赤裸的身体,横七竖八的酒瓶,混乱中还有几个用过的套子,他们丝毫不在意的抱在一起,但许瑞白并不在这些人中间。   空气里浓郁的信息素,混杂在难闻的烟味和酒味里,提醒着叶嘉这一晚有多么的糜乱。叶嘉皱着眉走进了屋子,他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什么,明明理智在告诉他要快点离开,但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往里走去,他还想要确认一件事。   叶嘉一步一步的往凌乱的中心走,轻轻的吸了吸鼻子。   还好,没有Omega。   叶嘉居然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连他自己都为自己感到一阵悲哀。   就当没有看到过吧,这样就又少了一个离开许瑞白的理由了,叶嘉摇了摇头,正准备转身离开。   重重的开门声响起,叶嘉惊得循声望去,许瑞白叼着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眉宇间尽是不耐。他的头发乱乱的扎在一起,眼镜还没来得及摘下,大概是刚刚的门铃声打扰了他的赶稿。   看到叶嘉,许瑞白眼神暗了暗:“你来干什么。”   叶嘉轻声说道:“我给你发了消息……你没有回。”   “什么时候我不回消息就代表着要你来的意思了?”许瑞白眯起眼睛,周身的气压更低。 第8章   叶嘉静静的望着他,突然觉得要解释什么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或者说,对许瑞白来说,那些从来都不重要。   他低下头,想了很久,终于轻声的开口:“想来,看看你。”   再抬起头时,叶嘉苍白的脸上已经带了笑,看向许瑞白的目光里面有一些祈求,他问:“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他只是希望许瑞白不要那么赤裸的俯视他,即使是一点虚情假意也是好的。   许瑞白走到叶嘉的眼前,身上带着浓浓的酒味,朝他脸上轻轻的吐了一个烟圈,叶嘉被呛得别过脸去。   被香烟迷住的视线里,叶嘉看到许瑞白似乎笑了笑。   许瑞白淡淡的扫过他,走过他身边,说道:“把垃圾倒一下。”   叶嘉脸色惨淡,背对着他低声说了句好。   许瑞白将烟头扔进垃圾桶,然后缓缓的坐进沙发:“那个小画家就是W社今年第三个新人奖得主吧?”   “是。”   “轻而易举得来的东西,失去也会很容易。”许瑞白轻飘飘的说着可以改变一个人整个人生轨迹的话。   “你想干什么?”叶嘉有些惊诧的转过身来。   “你很得意吧?”许瑞白话锋一转,仿佛要把他看穿了一般。   叶嘉没有说话,屏息看着他,这时候地毯上的人也被这动静吵醒了,睁开眼看了看焦灼的气氛,识趣的选择了装睡。   “被Alpha包围的感觉如何?你们Omega不就是这样吗,随时随地都可以。”   此话一出连那位装睡的beta少年都忍不住皱了皱眉,许瑞白一向以温柔儒雅形象示人,虽然也有营销号说他人设立得太过,没有烟火气,但是营销号就是这样的存在,就算是再完美的人也要经受他们的吹毛求疵。而且这时代大家本来都是带着人设生活,何况是许瑞白这样的公众人物。   只是许瑞白对这位不知道姓名的Omega好像实在有些恶劣,说出的话也太难听,如果是他说不定已经一巴掌扇过去,摔门而去了。   他偷偷的眯起眼睛看向两人。   叶嘉隐忍的闭了闭眼睛,他突然有些不认识许瑞白,现在正被赤裸的Beta围绕着的人明明就是他,他却依旧如此趾高气昂,自以为是的来谴责自己。   他深知想要享受许瑞白的温柔,就要忍受许瑞白的冷漠,他在心里告诫自己是来讲和的,也不能把陈琅拖下水:“不用我忍住,他们跟我没什么特别的关系。”   “你这是在帮那个小画家求情吗?”许瑞白语气越发冰冷。   “我没有,我只是不想被你误会,也不想牵扯无关的人。”   “不想牵扯他?”   “对。”   许瑞白的眼神将叶嘉从头到尾的扫视了一遍,冷淡的说道:“那脱了吧。”   “瑞白。”叶嘉看了看地毯上装睡的人,语气半是惊讶半是哀求。   许瑞白皱了皱眉:“不是你在求我吗?”   说着,许瑞白踢了踢脚边的人,那个被踢的Beta少年睁开眼睛,装作睡眼惺忪的样子。许瑞白居高临下的朝他勾了勾手指,那小孩听话的趴跪到了许瑞白的膝上,许瑞白捏起他的下巴,吻了下去,直吻得难舍难分。   许瑞白放开了那个少年,望着叶嘉说道:“学会了吗?”   叶嘉眼神黯淡,他没有离开,也没有向前,就这样眼神木然的望着面前交缠的两人。他像是正在使用系统脱敏治疗的病人,要强迫自己接受许瑞白正在和别人亲吻的事实。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也是在这里:   他以为许瑞白不在家,便擅自的按下了开门密码。   客厅被昏黄暧昧的灯光包裹,音响里播着叶嘉叫不出名的交响曲,舒缓又温柔。许瑞白西装革履端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红酒。他指尖捏住杯柄,随着音乐的节拍轻轻摇晃,嘴角还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似是沉醉在了这个美妙的夜晚。   只是再往下看,许瑞白的西装裤链却敞开着,那只平日握住画笔的右手,此刻正用力按着男孩的后脑勺。沙发挡住的角落里,还跪着另一个被蒙住双眼的少年【】   听到声响,许瑞白微微睁开阖着的双眼,无声的扫了他一眼,漆黑的瞳孔中满是情yu,Alpha浓郁的信息素让他浑身都蠢蠢欲动。   叶嘉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那天是如何落荒而逃,又是如何狼狈的一个人在房间里度过突如其来的发情期。   而事后,许瑞白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下次记得敲门。   要习惯这样的事,叶嘉想。   许瑞白心里涌上来一股无名火,他起身站了起来,腿上的人猝不及防摔在了地毯上。许瑞白只当没有看到,径直走到叶嘉的面前,掐住了他的脖子,强迫他与自己对视,面无表情的冷声问道:“我问你,学会了吗?”   叶嘉没有回答,望着他的眼里只是一潭死水。   他在心里咬着牙,只要忍过去就好了。只要把这一秒忍过去,就好了。   许瑞白并没有让这样难耐的沉默持续太久,掐着叶嘉的脖子便吻了下去,叶嘉顺从的张开嘴巴,让许瑞白的舌头扫过他的上颚,只是这样的顺从换来的并不是许瑞白的柔情,而是脖子上收紧的力度。   “瑞白……”叶嘉用力的掰着他的手掌,艰难的喘息,“我……我……喘不过气来了。”   叶嘉觉得这一刻许瑞白或许真的是想掐死自己的。   他满眼通红,眼角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眼神哀伤的看着眼前的人,许瑞白心里最柔软的那点温柔全都让他勾了起来。   他感到一阵烦躁。   为什么他好像没有办法解决这些烦躁了呢?   许瑞白松开了手,叶嘉脱力的半跪在地上咳嗽,头脑的充血让他听不太清外界的声音,模糊中他听到许瑞白在说:“叶嘉,别再让我失望了。”   ——失望,为什么会是失望?   ——他什么时候对我有过不一样的期望吗?   ——他还没有放弃我。   叶嘉当然知道这样很贱,他清楚的知道许瑞白的虚荣与伪善,也曾努力克制自己的感情用事,想把自己摆正到合适的位子。只要不前进,就永远不会受伤,他深知这样的道理。   但他失败了,他爱这个男人,爱他的天赋异禀,爱他的得体疏离,甚至爱他虚假的温柔。   可人的感情又如此微妙,你以为自己已经下定决心做好了被伤害的准备,但那份不可名状的疲倦还是会在黑暗中席卷而来,直至吞没全部情感。   这样的感情,他真的还能再坚持下去吗? 第9章   【我从未奢求你来爱我,我从未设想你会有理由爱我,我也从未认为自己惹人爱慕。对我来说能被赐予机会爱你就应心怀感激了。我尽力将我的爱维持在不让你厌烦的限度,否则我清楚那个后果我承受不了。】[1]   叶嘉坐在出租车里昏昏欲睡,过去的记忆如白日梦浮光掠影般一一闪现,朦胧中他依稀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叶嘉,叶嘉,快起来,要上课了!”叶嘉感受到有人在摇他的床铺。   “卧槽,几点了?”叶嘉腾的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   “七点五十,我先走了啊,你赶紧起来。”舍友边说边往宿舍外走去。   “嗷,好。”叶嘉从床上跳了下来,赶忙换了衣服,随便呼噜了一下脸就赶去教室。昨天他跟许瑞白又聊到三点半才睡,不过即使睡眠不足,还饿着肚子,又差点迟到,但是他的心情依旧很好。   因为明天就是许瑞白新书签售的日子,也就是说他还有不到24小时就可以见到许瑞白了,这是他们第一次线下见面,俗称面基。   一下课,叶嘉就带着满满一包的特产赶往机场,他需要连夜赶去G市,许瑞白的新书签售会在那里举行。   导航路线上1342公里的字眼,是他和许瑞白的距离,现在他就要奔他而去。   叶嘉甚至没有想到要做任何的攻略,这是他第一次,却并不是唯一一次冲动的旅行。后来,叶嘉再次回忆起一切开始的那一天,都会在想,是不是所有的悲剧都是由一次又一次的冲动堆砌,垒到生命无法承受的高度,便轰然倒塌,灰尘四散,一地残骸。   所有手续全部办妥,已是近凌晨两点,叶嘉躺在床上给许瑞白发消息:“风大,我到G市啦!”   “?”   “明天签售会,给你捧场去!”明明身体已经疲乏至极,但是叶嘉却还是兴奋得无法入睡。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怎么能错过偶像的第一次签售呢?必须捧场的!”说着扔了一个狂喜的表情包。   “住的地方找好了吗?”   “嗯嗯,已经在酒店了!”   “知道怎么去签售的地方吗?”   “知道知道,已经百度好路线了。”   “进场的票买了吗?”   “还没,我看他们说可以直接在会场门口买票,价格跟网上一样的。”叶嘉说道。   “不用买了,到时候我找工作牌给你。”   “哇,这是粉丝最高级待遇吗?”   “你明天出发的时候给我发一个消息,到时候我在地铁口等你,结束了带你去吃东西。”   “谢谢大大!”   “很晚了,那早点休息,我们明天见。”   “好的,风大晚安。”叶嘉又发了一个晚安的表情包。   许瑞白的周到和得体让叶嘉更加期待明天的见面,他怀着满心的欢喜沉沉的睡去。那时候的叶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一头热中,丝毫没有感觉到对方言语间的陌生和疏离。   签售会在下午一点开始,叶嘉因为太激动早早的起了,在酒店磨蹭到了十点,给许瑞白发了一个“我出发了~”。   许瑞白没有回复,叶嘉按着百度的路线出发去了地铁站。   叶嘉所在的城市已经是初秋,但G市却还留在盛夏里,他准备不足,只带了一条衬衣,仅仅是从酒店到地铁站的一小段路,他的后背已经濡湿一片了。   G市最繁华的转站点,一共十八个出入口,三条线,叶嘉看着在站内失效的导航和始终没有回应的消息,心里愈发焦躁起来。把许瑞白的聊天窗口开了又关,到底还是没发出第二条催促的消息。   最后靠着粉丝群里在G市的朋友指路,又问了地铁站的地勤,这才坐上了去会场的地铁。   六站路,一共十五分钟。   有时候,叶嘉会惊讶于自己竟然能如此确切的记住这样无用的细节,或许是那时紧张又雀跃的心情,需要用这样冰冷机械的数字,才能稍稍平复。   他站在昨天和许瑞白约好的地铁口,小心翼翼的给许瑞白发消息:“风大,我到地铁口了。”   盛夏的热浪裹挟着湿气迎面扑来,暴烈的阳光穿过建筑在他面前形成一角小小的阴影,仿佛只要他挪出一步,就会蒸发在这滚烫的温度里。他松了松已经有些垂软的领口。   许瑞白还是没有回复。   连续几天没有睡好的疲惫,折腾了一上午的紧张,此刻都在这石沉大海的信息和躁动的热流里迸发了出来,叶嘉有些生气。   他明明不抱期待的,可是许瑞白那样体贴的给了他希望,却又让他在希望里一次次失望。   攥在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许瑞白连着发来两条信息。   “抱歉,我刚醒,昨晚跟他们讨论新作讨论到了凌晨四点。”   “你在哪里?我洗把脸立刻去接你。”   像是畏光的苔藓,统统向后退去。那些刚刚还充盈的委屈和愤懑瞬间干瘪了下去,随后兴奋和心疼浮了起来。   ——谁会不出点意外呢?   于是在当事人不知道的地方,叶嘉已经在心里大度的原谅了对方。   “没事没事。我在地铁口呢。”叶嘉迅速的回复。   “这样,你先到会场门口等我好吗?”许瑞白回道。   “能找到会场吗?上面应该有广告牌。”   “嗯嗯。”   从地铁口转战会场,因为没票又被滞留在了门口。   相见的道路如此曲折漫长,大概是上天降下的预兆,要教他逃离,要教他放弃。可不明白这份苦心的叶嘉此刻却在心里将好意归为霉运,焦躁的在门口走来走去。   “今天真的很热呢。” 穿着黑色制服的年轻保安好脾气的和他搭话。   叶嘉看向他,警惕又害怕:“是,是的。”   说着,动了动脚步,拐进了旁边的饮料店。   “风大,你要喝什么吗?”他给许瑞白发消息。   “都可以。”   汽水拎在手里,发出清脆的声音,水汽沿着瓶身低落在水泥地,很快便蒸发了,叶嘉看到从远方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黑色的T恤,宽松的裤子,头发微长随意的在脑后扎了一半。阳光太刺眼,叶嘉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却下意识的认定那人就是许瑞白。   “走吧,进去吧。”   没有寒暄,还很自然的接过了他手里的拎着的袋子,他们就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   金属框架眼睛折射出光影,叶嘉侧着头这才看清这人的样貌。是他从来没有想象到的……好看。   叶嘉知道Alpha大多都有着傲人的外表,也在心中无数次幻想过许瑞白的长相,但他还是从没想过许瑞白会长得这样优越。他甚至有些慌了手脚,下意识的便想要逃开。   不知道是害羞更多一些,还是自卑更多一些。叶嘉只知道自己生出不真切的感觉,热气冲上了脑袋,又从双颊透了出来,原本就所剩无多的那点气愤此刻已经全部被抛出脑后,他克制着激动的心情问道,“风大?”   许瑞白挑了挑眉,朝他一笑,算是回答。他掏出工作牌给工作人员亮了亮,便轻易的带着叶嘉进了会场。   许瑞白突然无奈的朝叶嘉笑了笑,漂亮的眼睛弯了起来:“别看了。”   叶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一刻不停的盯着他看了好久,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却又无法抑制的傻笑起来。   直到坐在后台的休息间时,叶嘉还没缓过来。   休息间里的工作人员进进出出,叶嘉局促的坐在沙发里,许瑞白坐在他的对面。两人有很长的一段沉默,他想找些话题,一时又不知道何从说起,现实中的交流跟网络上的交流完全不一样,叶嘉并不善于言辞,而许瑞白似乎也稍显冷淡。   叶嘉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只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没想到你是Omega”许瑞白放下手机,朝他温和的笑。   叶嘉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并没有故意隐瞒,但他也没有主动提起过。   许瑞白扫了他一眼,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指了指桌上的袋子:“这是什么?特产吗?”   “嗯,我们那比较有名的一家店。”   “是吗,谢谢你,到时候分给他们也尝一尝。”   “嗯。”叶嘉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明天还有签售吗?”   许瑞白随意的往后一仰,陷在了沙发里,喉结微动,叶嘉也跟着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口水:“嗯,明天在隔壁市还有一场,今晚跟他们开车去。”   “很远吗?”   “还好,开车两三个小时应该就到了。”   又是尴尬的静默,叶嘉觉得汗水正从皮肤一点一点的渗出,手掌里满是黏腻的触感,在酒店吃的几口面包此时也开始在胃里翻涌。他买的汽水正放在桌上,冰块无声的融化,在周围形成一片小型洼地,却始终没有人伸手去动。   叶嘉努力想要找一些话题,以掩饰自己的无趣,但是他发现他实在无能为力。   还是许瑞白先开了口。   “我拿到了西西的签名。”他从拿出一本漫画书,翻给叶嘉看。   许瑞白是新人,粉丝量不大,为了防止签售会现场太过惨淡,编辑部请了小有名气的西西和他一起签售。   叶嘉其实对西西的漫画并不十分感兴趣,但还是做出有些夸张的羡慕表情:“这么厉害?”   “他等下过来,待会儿让他也帮你签一个。”许瑞白笑得温柔。   “嗯嗯!”   “明天的签售他也去吗?”   “嗯,他开车。”   气氛缓和了一些,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大多数时候还是许瑞白在说话,他们维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直到工作人员过来提醒许瑞白到时间入场了,这场颇为尴尬的谈话才戛然而止。。   许瑞白拿着一张VIP的票递给了叶嘉:“我应该是三点左右签完,你等下拿着票到处逛逛,我听他们说二楼和三楼有漫展,我到时候签完了给你发消息。”   “嗯。”叶嘉接过票,放进口袋里,动作小心的像是在放什么珍贵的物品。 第10章   这次的签售W社也算是花了心思,直接在一楼拉了一张巨型海报,W社的logo打底,上面印着许瑞白的照片以及新作的封面,当然还有西西的一大块版面。   许瑞白到场的时候,签售点已经排了两条长龙了,他们有的是西西的粉丝,有的是许瑞白的读者,当然也有很大一部分是被“新晋美男画手”的噱头吸引来的,这是许瑞白第一次在公众场合露面,W社做的营销也是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叶嘉抱着四本书混在人群,只有一本是他自己的,其他三本分别要寄往各地,都是些不能到场的粉丝,把签名的重任交到了他手里。   轮到叶嘉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许瑞白抬头看见是他,神色稍稍放松了一些,还小幅度的甩了甩手里的笔,连续半个小时的签字画小人让他有些疲累。   “怎么买这么多本?”许瑞白接过他手里的书。   “一本是我的,其他都是给群里粉丝带的。”叶嘉乖乖的说出实情。   “嗯,哪本是你的?”   “都可以。”   许瑞白眼神温和的朝他笑了笑,抽了一本:“那这本给你。”   “嗯!”叶嘉弯了弯腰,看着许瑞白在内页一气呵成的画上自己的名字,又在一边画上了两个简笔人像,看得出来一个是叶嘉,一个是许瑞白自己。   明明不到30秒就完成了,但却萌感十足,鼓鼓的小脸蛋颇有神韵,许瑞白还在小叶嘉的脸上画了一个愤怒的标志,像是在为早上的迟到道歉。最后是飘逸的字体:TO 小嘉。   是的,许瑞白写的是小嘉,而不是他的网名,阿茶。   明明只是这样细小的区别,叶嘉却不受控制的心动了起来。   之后的三本许瑞白就没那么用心了,但也一一问了叶嘉这些书分别要送给谁,写上他们的名字,为他们画好漫画里角色的简笔画。   “人还挺多的。”许瑞白一边画一边跟他闲聊。   “嗯,手……累吗?”叶嘉弯着身子轻声说道,会场里太吵了,他必须这样才能保证许瑞白听得到。   许瑞白手下一顿,画错了一笔,连忙纠正过来。   ——他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呢?   ——刚刚的味道好像还挺好闻的。   “嗯,写得挺久了。”   “辛苦。”叶嘉有些心疼。   “没事。”许瑞白把书递给叶嘉,抬眼笑道,“你等下可以转转,我结束了会给你消息的。”   “嗯。”叶嘉捧着书,满足的离开了签售桌。   这是叶嘉第一次来漫展,身边的人画着稍显夸张的妆容,穿着各式各样的妆容。他们一个个都青春靓丽,在这里没有人在意他们是Alpha还是Omega又或只是Beta,大家只在乎他们的妆容画的是不是跟原著相符,出的角色有没有还原精髓。   那时的叶嘉还太年轻,那个第一次站在漫展中心还有些不知所措的小男生,看到了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可以这样潇洒的,不顾忌他人目光的活着,讶然和自卑之余便是深深的羡慕,他盼望着可以走进这个流光溢彩的世界。   许瑞白就是这个世界的浓缩体,又因为许瑞白他才得以窥得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这样的感情太过强烈,以至于在之后的很多年,叶嘉都还记得这份心灵的震颤。   叶嘉在楼里逛了逛,买了几个喜欢的小玩意儿,时间消磨的很快,许瑞白给他发来消息,让他到一楼,说要带他去吃点东西。   叶嘉刻不容缓的跑了下去,又因为跑得太急,差点跑过了头,被许瑞白拦住,对方笑问他准备跑到哪里去。   叶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有想去玩的地方吗?” 许瑞白带叶嘉逆着人流往外走。   叶嘉摇了摇头,一个连地铁线路都不熟悉的人,哪里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玩。   “两个选择。”许瑞白伸出两根手指,“一个是我带你去吃饭,另一个是我带你去我学校逛逛。”   “去你学校!”叶嘉几乎是想都没有想的回答道,说完才发觉自己的反应好像太大了。   许瑞白勾了勾嘴角,笑着问:“你确定?”   “你们学校离这远吗?”叶嘉冷静下来,低声问道。   “距离倒不是问题,只是我们学校的食堂实在是惨不忍睹。你确定你要去吃吗?”许瑞白再一次征求他的意见。   “想去。”   “走吧。”许瑞白点了点头,两步并作一步往打车的地方走去。   许瑞白的学校离签约点也不是很近,出租车开了半个小时才到。眼前是一座颇有设计感的建筑,门口用烫金的大字写着“G市美术大学”,十分气派。   叶嘉跟在许瑞白身后。   绿日长夏,清脆的鸟鸣落在翠绿的草叶间,午中的太阳毒辣闷热,却也使植物略带清甜的香味越发浓郁,门口的池水里泛起浮光,在墙壁上照出破碎的形状,有三三俩俩的学生从门口进出。许瑞白的背影就在眼前,挺拔瘦削,盛夏的光影在他身上照出缱绻的印记,仿佛文艺电影里刻意拉长的镜头。   他们沉默的走在树荫下,叶嘉却听到自己炙热的心跳。像是蛰伏树底数十年的蝉,要在这浓得滴绿的夏天嘹亮的死去,喧嚣着就要冲破这黏稠的空气。   他深知自己不该心动,又深知自己已经心动。   “要先去食堂吗?还是先逛逛学校?”许瑞白突然转身问他。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兵荒马乱,叶嘉忙低下了头。   “先……先看看学校吧。”叶嘉低声说道。   “嗯。”   “你们还有课吗?”叶嘉随口问道。   “没课了。最近在忙毕设。”   “你想好做什么了吗?”叶嘉感兴趣的问道。   “还在跟我的搭档商量,他想做一个动漫,我想做一个3D立体书,也有可能会做一个体验机器人。”许瑞白说道。   “立体书?什么样的立体书?”叶嘉又问。   “想做一个关于孤独的主题,但暂时还只是一个想法。”   “为什么?”   “难度系数太高了,我的搭档不同意。”   叶嘉笑着偏了偏头,看向他的眼睛问道:“可以跟我说说吗?”   许瑞白轻咳了一声,躲开了叶嘉的眼神:“有八个不同的故事组成同一个主题,现在比较完善的就是第一个故事《房间》”   “嗯……听这个名字,脑子里就会有昏黄的灯光和黑色剪影的小男孩。”   “对,就是一拉开扉页就是,只有一盏灯和剪影,这个故事是最好画的。但是我现在想把整一本书都做成镂空的形状,有点类似于浮雕。”许瑞白的语气终于有了些情绪,眼里熠熠闪光,整个人都变得生动了起来,“每个故事都是独立的一页,但是每一页合在一起又是完整的一副画。”   “每个人的孤独都不相同,却又都相同的都在孤独着,是这样的意思吗?”叶嘉小心翼翼的问道。   看到许瑞白眼里闪过的惊喜,叶嘉松了一口气,今天一天处处都透着让人尴尬的客气,只是现在这一刻他们似乎恢复了在网上亲密无间的关系。   许瑞白还是许瑞白,即使有些无关痛痒的缺点,但只要谈论起这些话题就又会变成那个叶嘉最崇拜的许瑞白。   “瑞白?”声音从身后传来,叶嘉和许瑞白下意识往后看去。一个身穿白衣的清瘦少年正穿过层层叠叠的阳光,从教学楼的那头走来。   如果叶嘉这时候能记起去看一下许瑞白的表情,他或许会看到许瑞白脸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   但他没有,他只看到许瑞白伸出手朝那人挥了挥,说道:“于一。”   被称作于一的少年走到他们面前:“你不是去签售了吗?怎么回来了?”   叶嘉看清他的容貌,一头棕色的卷发,有些婴儿肥的脸蛋上挂着两个酒窝,仔细发现还会看到若隐若现的小虎牙。明明是这么毒辣的天,他却一点汗都没有,甚至还能闻到清爽的草莓味,仿佛这盛夏与他无关一般。   叶嘉握了握已经满是汗的手心,又小幅度的拉了拉贴在背上的衬衫,拘谨又局促的往后退了一步。   “三点就结束了,我带叶嘉来参观一下我们学校。”   于一侧了侧身子看了看叶嘉,朝着许瑞白问道:“这就是你的那个小粉丝吗?”   许瑞白点了点头。   于一笑着朝他挥手打招呼:“你好啊,我叫于一,是个Beta哦~”   “你好。”叶嘉轻声应道。   打完招呼,于一又继续问许瑞白:“你不是说你们要去吃饭吗?”   “叶嘉想看一看我们学校。”许瑞白耐心的回答。   “那你可以带他去我们展厅看看!”于一热情的提议道。   “好,我会给他介绍你的大作的。”许瑞白无奈的答应道。   于一调皮的挤了挤眼睛:“那你们还去吃饭吗?”   “不去了,在我们学校吃。”   “我们学校?”于一不敢置信的看向叶嘉,“哇,我们学校的食堂超级难吃啊,今天中午我还看到食堂出了香蕉鸡丁!”   叶嘉被他的表情逗笑了,捂着嘴抖了抖肩膀:“没关系,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好吧……”于一瘪了瘪嘴,蔫蔫的说道,“还想着可以蹭一顿,那你们去玩吧~我想回宿舍睡觉了。”   许瑞白摸了摸他的头:“明天带你去吃。”   “嗷,那我先走喽~你们好好玩。”于一笑着跟他们挥手,往宿舍楼走去。   “走吧。”许瑞白收回目光,又是那副淡淡的样子。   “他是……你的同学?”叶嘉的脑子里闪过他们刚刚亲昵的动作,带着一丝侥幸的心理询问道。   “搭档。”许瑞白语气平淡。   叶嘉确认他说的是搭档,而不是恋人。   搭档,也可以做这么亲密的动作吗?   “就是你刚刚说的那个要一起做毕设的搭档吗?”   “嗯。”   “展会又是什么?”   许瑞白笑了笑,语气有些无奈:“是一门课的作业,做得好的可以被挑选出来进行展览,迫不及待要你夸他呢。”   叶嘉也应和着笑,不明情绪的说道:“很可爱。”   许瑞白却没有回答,径直的向前走去。   叶嘉心里突然酸酸的,他们还有好多明天,还有好多的时间来朝夕相处,但他明天却要走了。   他只是一个偶尔窥视到他们生活的小粉丝而已。 第11章   这个展很小,看得出来也都是学生作品,带着学生的新奇和朝气,但多少也有些学生特有的粗糙。叶嘉一一的看过去,并不能完全看得懂其中的含义,他只是带着近乎虔诚的心情观赏着。   许瑞白之前已经参观过,所以他并没有多少兴趣,只是漫不经心的走在叶嘉身后,有时候拿出手机回复一个消息。   “这里面没有你的作品吗?”叶嘉好奇的问。   “没有。”   “怎么没有参加?”叶嘉又问。   “没时间。”许瑞白老实的回答,“还有导师的项目要做。”   “嗯。”叶嘉心里觉得有些可惜,但下一秒又开始东张西望的寻找于一的作品,“于一的作品在哪边?怎么没有看到?”   “不在这个厅,你可以先看完这个,我再带你过去。”许瑞白说。   叶嘉听话的点了点头。   于一的作品是一个颇具设计感的建筑,是由一张张图片堆起来的柱状,旁边的小标签上写着作品的名字:《饥饿城》。仔细看会发现于一的画工很好,人物干净利落,用色十分大胆,尤其喜欢用饱和度较高的颜色,但并没有不和谐的杂乱感,反而因此自成风格,整个作品都非常吸睛。   “这画的是……猫和小女孩?”叶嘉看了又看还是没看出讲了个什么故事,有些懊恼的转头问许瑞白?   许瑞白点了点头,指着第一层开始给叶嘉解释:“这里是一个食物匮乏的饥饿城,第一层是小女孩救了很多猫,并把它们养在阁楼。第二层是小女孩救了一个在路边快要饿死的小男孩,小男孩却偷偷把小女孩的攒的食物都偷走了。第三层是一个男人把小男孩绊道,抢走了所有的食物。第四层是过于饥饿的猫扑上来把小女孩分食了。”   “所以,这是个致郁向的小故事?”叶嘉眨了眨眼睛不解的问道。   “是吧。”   叶嘉却并没有因为许瑞白的解释而理解这部作品,反倒是更加疑惑了:“猫,小女孩,小男孩,成年人。这些都代表什么呢?主题又是什么呢?”   许瑞白笑道:“没有什么主题,这只是一个作业,只要画得好就可以得高分。于一的画工很好,所以被选中参加了这个展会。”   叶嘉认同的点了点头,又转过身去仔细的看了看这个作品。   “走吧,还有两个厅,看完带你去吃饭。”许瑞白已经朝着门口走去。   叶嘉却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说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让那个男人养猫。”   “什么?”许瑞白没有听清。   “我说如果让我来重新写这个小故事,第一层我会让这个男人在路边救一个饥饿的小男孩,把他安置在阁楼,阁楼里有一只猫。第二层是小男孩偷走了男人攒的所有食物跳下阁楼,阁楼上的猫闻着食物也跟着小男孩跳了下来,小男孩遇到一个快要饿死的小女孩,便把手里的食物分了一部分给小女孩。第三层是小女孩绊倒了小男孩,抢走了所有的食物,那只猫也跟着小女孩跑,小女孩以为那只猫是因为太饿了,就好心的分给了它一点食物。第四层是跟着小女孩的猫发出了叫声,结果引来了更多饥饿的同类,他们一起把小女孩分食了。”叶嘉一口气把自己脑内的改编故事讲了出来。   许瑞白饶有兴趣的问道:“所以是弱者在掠夺强者?”   “嗯,但掠夺者并不是毫无人性,虽然他们最后又死于残存的人性。”叶嘉补充道。   “挺有意思的,但你要怎么处理男人和猫之间的关系呢?”许瑞白一下子就指出了剧情中的漏洞。   “全员恶人的话,那养猫的目的也应该不纯才行。”   沉浸在故事里的叶嘉皱起了眉头,下意识的咬起了嘴唇,导致白净的脸蛋轻轻的鼓起了一边,漂亮的大眼睛紧紧的盯着眼前的作品,明明是一个毫无意义且不会有下文的故事,却可以让他异常认真的思考起来。   ——草莓味?苹果味?或者水蜜桃味?好像都不是。   ——他的信息素应该是很可爱的味道吧。   “可爱”,这个词闪过他的大脑时,许瑞白也吓了一跳。   许瑞白从来没有觉得任何一个Omega可爱过,准确的说,他甚至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一个Omega正面的评价。   自五岁的那个衣柜起,他从心底里厌恶着这个群体,不屑于他们为伍。Omega柔弱无脑,随处可以发情,可怜的被本能支配着。   当得知叶嘉也是Omega时,许瑞白承认他有些失望,甚至下意识的有些不想靠近。压抑自己的厌恶对许瑞白来说早就得心应手,他从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忍耐的准备。   只是,好像一切都在慢慢脱离他的控制。   最后还是在食堂吃了晚饭。不出所料,食堂的饭菜确实不怎么样,叶嘉一边吐着舌头,一边把饭吃得干干净净。   快乐的日子总是流逝得更快一些,明明什么也没聊,什么也没干就已经是傍晚。叶嘉买的是十一点的红眼航班,学校离机场并不近,公车转地铁,路程也有些麻烦。他拒绝了许瑞白送他去的建议,许瑞白也没有执著,送他到公车站。   他们沉默的站着,路灯已经亮了起来,飞蛾围绕着灯光投射出灰蒙蒙的影子,夜色温柔,晚风微凉,夏蝉叫得有些疲倦,身后有三两学生打闹来回。   有清冷的雪松味道和透明的热气,津贴在他的皮肤,他不知道该如何抵挡这些看不见的东西。   叶嘉轻轻咽了咽口水,喉咙干涩,他想找些话题,最后却还是一片岑寂。   “车来了。”许瑞白轻声打破了两人的寂静,像是宣读这场会面的结束语。   103路正缓缓的驶来。   “嗯,你回去吧。”叶嘉乖巧的回答。   103路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路上小心,到机场发个消息给我。”最后一刻,许瑞白依旧保持着风度。   “好。”   叶嘉往前移动了一步,下一秒却突然回身抱住了许瑞白。   香气扑鼻,仿佛是月色下隔着薄雾隐约可见的白玫瑰,蓓蕾正轻颤着,满是含苞待放的羞涩。   ——原来,是玫瑰味啊。   ——真的是……一点都不可爱的味道。   许瑞白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倏忽又笑了起来,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好了,上车吧。”   告别的拥抱不能超过三秒。   这只是一个粉丝对偶像的不舍。   叶嘉跳上公车,隔着车窗看到站台上的许瑞白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黑暗中。   这就是告别了吗?   回到离许瑞白十万八千里的地方,老老实实的呆在他原来的位置上,过着相同无趣的生活,每天期待着许瑞白可以来找自己说几句无关痛痒的问候,但不消几天许瑞白就会忘了自己的脸,忘了跟自己说过的话。而一旦自己毕业,他不得不离开这个行业,他跟许瑞白就会渐行渐远,也许起初还会有些联系,但日子久了总是会忘记,等再过几年,或许连他自己也会觉得这只是自己幻想的美好际遇,梦醒了,生活继续,他依旧是那个过着机械生活,被驯服的叶嘉。   想到这里,叶嘉有些喘不过气,耳机里沧桑的声音还在唱着,   “漂洋过海的来看你,为了这次相聚,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言语从来没能将我的情意表达千万分之一……”   叶嘉觉得脸上脸上有湿意,以为是汗水,伸手想要擦去,却发现自己已经不自觉落下眼泪。   他不要这样的结局。   连叶嘉自己也感到奇怪,明明是只见过一次的人,却可以让自己有这么强烈的意志。   那时的他甚至还没有分清,这是怎样的一份感情,就被引领着一步步做出了选择。   “先生……先生!”陌生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叶嘉撑开沉重的眼皮,脑子里还昏昏沉沉的,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置身何处。   “先生,你已经到啦。”出租车司机好心的提醒道。   叶嘉猛地直起身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多少钱,我微信扫码。”   “二十八块,小伙子,我看你身体有点虚,你是不是不舒服?我载你到医院看看?”出租车司机也是个热心肠。   “不用了,谢谢您,钱转过去了,您看看。”   下了车才发现已经艳阳高照,是难得的好天气。吹来的冷风让叶嘉清醒了许多,也更加清晰的认识到,那个闷热的夏夜是尘封在记忆深处,加了无数层时光滤镜的虚幻,现实已经是凛冽的冬日,是他还不愿清醒。   叶嘉正准备上楼,微信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陈琅。叶嘉疑惑的接起电话,陈琅异常有活力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小嘉!”   “嗯,怎么了?”叶嘉低声应道。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陈琅应该是听出了叶嘉声音的有些有气无力,有些歉意的解释道,“我给你发了消息,看你一直不回。”   “没有,有什么事吗?”   “哦,我今天搬新家,你要来我家吃饭吗!”对方的声音又恢复了热情。   “我?”   “对啊,搬新家嘛,家里没什么人气,就请了一些平常玩的好的朋友来暖暖房。”   叶嘉满头问号,自己跟陈琅什么时候算是玩得比较好的朋友了?不过才见过一次面,这人未免也太自来熟了吧?   “我就算了吧。”叶嘉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来嘛,咱不是说好了吗?!”陈琅的语气像是在撒娇,突然又像是恍然大悟,“诶,难道小嘉是想跟我单独约?”   “我没有……”本以为对方只是顺嘴一说,他也就随便一答,没想到对方是个较真的主儿。   “那你来跟我们一起玩嘛,就当热闹热闹。”陈琅乘胜追击。   要是不答应指不定又会被怎么纠缠,叶嘉实在是累了,连推诿的力气都已经没了,妥协是眼下最好的选择。大不了呆一会儿就回来好了,他这么想着,说道,“好吧……” 第12章   既然是上门拜访,总是不能空着手的,叶嘉在超市买了些水果,按着陈琅发来的地址找了过去。   叶嘉原以为陈琅作为一个学生党,就算是搬出来一个人租房子住,肯定也会选择经济实惠的小型公寓楼,或者是跟年纪相当的人合租,所以当出租车在那个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小区门口停下时,叶嘉一度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直到向陈琅确认无误后,才在门卫处做了登记,往小区里走去。叶嘉走进电梯间,看向上的电梯门正缓缓关上,连忙喊道,“等一下。”   电梯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挡住了电梯门,叶嘉赶紧挤了进去,连声说着谢谢。一抬头便看到了一张温和清冷的脸,那是一张他十分熟悉的脸。   视线相接,两人具是一愣。   沈清川先反应了过来,惊喜的问道,“叶嘉?你怎么在这里。”   “我朋友今天搬了新家,我来拜访一下。”叶嘉拎了拎手里的水果,又问道,“沈医生也住在这里吗?”   “嗯,你要去几楼?”沈清川礼貌的问道。   叶嘉这才反应过来还没有按楼层,“15楼。”   “我也住在十五楼!”沈清川的声音染了几分激动,眼神里有些不敢置信。叶嘉看向电梯的楼层键,果不其然15楼那里已经亮起了灯。   “这也太巧了。”叶嘉也忍不住感叹。   “是啊。”沈清川附和着,刚刚的激动慢慢消退,他又恢复了原本的冷静从容,“原来我对面搬来的那个人就是你朋友。”   叶嘉笑着点头,看到沈清川手里提着塑料袋,看起来是打包好的外卖,“沈医生刚刚下班吗?”   “嗯,今天上的早班,明天可以休息一天。”   “辛苦了。”   沈清川看着叶嘉从棉服里露出的一小截手臂,在电梯间强光的照射下,纤细惨白,微微皱起了眉说道,“你看起来比上次来医院的时候又瘦了不少。”   “可能是最近忙着年会的事,一直没怎么睡好。”叶嘉看着不断上升的楼层,随便找着借口搪塞道。   “你……”沈清川欲言又止,“最好来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B类抑制剂最大的副作用就是会让人免疫力下降。”   “嗯,有时间我会去的。”   电梯停在了15层,电梯门一打开就看到正在四处张望的陈琅,虽然穿着宽松的运动服,却依旧掩盖不住Alpha本身的挺拔气质,脸上还贴着搞笑表情包的贴纸,一看就是刚刚跟朋友打闹过,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洋溢着年轻人的蓬勃朝气。   一看到叶嘉,陈琅立刻双眼放光,兴奋道,“小嘉!你可算来了。”   叶嘉从电梯里走了出来,把手里的水果递给了陈琅,“恭喜你搬新家。”   “哇,谢谢!”   “那叶嘉,我先走了。”身后的沈清川告别道。   “嗯,沈医生再见。”叶嘉朝他挥了挥手。   沈清川刚准备转身往自己的家门走去,却被陈琅叫住了,“你好,你是叶嘉的朋友吗?”   沈清川转过身来,既然对方先开了口,他也不能失了礼数,于是便大大方方的打过招呼,“你好,我叫沈清川,是你的邻居。”   “你好,我叫陈琅。”刚打完招呼,陈琅便迫不及待的邀请对方,“你是Beta吗?”   沈清川微睨了他一眼,面不改色的回答道,“我是Alpha。”   “是吗?这么巧,我也是Alpha!”陈琅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甚至迫不及待的邀请对方来做客,“你要来我家玩吗?我们正在开party。”   “不用了,我买了晚饭。”沈清川礼貌的拒绝,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回应吧。   陈琅却不以为意,执意道,“一个人吃晚饭多无聊啊,一起玩才好玩嘛,既然是邻居,以后还要请你多多关照啊。”   “我……”沈清川求救似的看了一眼旁边的叶嘉。   叶嘉却并没有伸出援手,反倒和陈琅统一战线,“沈医生,要不一起来吧。”   其实这也不能怪叶嘉,他跟陈琅本来就不算相熟,更何况是他那些连面都没见过的朋友,他又不是自来熟的类型,这会儿的叶嘉已然将沈清川当作是救命稻草一般的人物了。   沈清川还是有些犹豫,但到底没能狠下心,“那……好吧。”   “这才对嘛!”陈琅高兴的领着两人往那个贴了“进宅大吉”的大门走去。   叶嘉压低了声音道歉道,“沈医生不好意思,硬拉着你过来,我们稍微呆一会儿就走。”   沈清川柔声安慰道,“没事,免费的晚饭我开心还来不及。”   “你不要介意,他就是个热情过了头的孩子,人不坏的。”叶嘉觉得自己还是有义务帮陈琅说几句好话,可不能因为自己而破坏了这俩人的邻里和睦。   “嗯,看得出来。”沈清川看着陈琅的背影,眼神意味不明,“就是没想到你会有这一类型的朋友。”   “……他是我们社的画手。”   陈琅朝着屋子里拍了拍手,“同志们,让我们欢迎新来的伙伴!”   房间里乱作一团,乱七八糟的杂物和彩带飘了一地,正在打闹的七八个年轻男女们听到声音齐刷刷的转过脸来。叶嘉很敏锐的发现这些人里虽然Alpha,Beta和Omega混杂,但都长得非常出挑,乍一看简直是一道亮丽的风景。陈琅大声向他们介绍两个人,“这位是我的编辑叶嘉,这位是我的邻居沈清川!大家赶紧呱唧呱唧!”   叶嘉和沈清川两人也感觉得到自己的格格不入,勉强的和人群挥手打招呼,满脸都写着尴尬。   大家却都十分捧场,鼓掌的鼓掌,吹口哨的吹口哨,人群中还有人调侃道,“帅哥都跟帅哥玩啊。”   有的人则似真似假的抱怨道,“陈琅你小子不厚道啊,有这么帅的朋友一直不给我们介绍?”   “这不是就介绍给你们认识了吗?”陈琅的声音里满是笑意,看起来高兴又骄傲。   “小嘉,沈医生你们要吃什么?披萨?炸鸡?零食?这里还有饮料和香槟。”陈琅颇有主人的风度,热情的招呼他们。   沈清川对这些垃圾食品并不感冒,相比之下他更想吃他手里营养均衡的健康餐。一旁的叶嘉却已经毫不客气的拿着一块披萨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嘴巴被塞得鼓鼓的,像是一只藏食的小仓鼠,他一天都没有好好吃饭,这会儿确实饿得不行了,实在无暇顾及自己的吃相了。   叶嘉发现了沈清川和陈琅盯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咽下嘴里的食物解释道,“饿了。”   陈琅被萌坏了,拢了一堆零食一股脑的全都塞进了叶嘉怀里,直勾勾的盯着他说道,“都给你。”   叶嘉被塞了满怀,手里还举着那块咬了一半的披萨,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看沈清川。沈清川却笑得像个满脸慈爱的老父亲,“你太瘦了,多吃点。”   客厅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叹,“陈琅,你这个模型是万代的解体匠机牛高达吗?”   陈琅扭头看了一眼回应道,“是。”   叶嘉顺着陈琅的眼神看了过去,一个穿着粉色卫衣的Omega,手里正拿着一个主体白色的高达模型,爱不释手的反复把玩。叶嘉作为资深二次元玩家自然听说过这款机型,两个阶段的爆甲模式是最大的卖点,扎实耐看的造型和冲击感十足的视觉享受让高达迷心动不已,但是十万日元的价格又让许多人望而却步,再加上国内黄牛的各种哄抬物价,这款机型现在已经被炒到一万元以上了。   听到了解体牛的名字,大家也都来劲了,纷纷围了上去,“哇,这也太酷了,我一直想下手来着。”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这可是万代今年的压轴之作啊!”   “国内没有现货了吧?”   “没有了,早就没了。”那位Omega少年看向陈琅,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有些渴望,“你从哪里买到的?”   “你要吗?送你好了。”陈琅无所谓的说道,仿佛那不是一万块的高达模型,只是一个无足挂齿的小玩具。   “陈琅你这也太偏心了?看人家长得好,连解体牛都随便送?见者有份啊!”旁边围观的群众纷纷不岔的揶揄道。   “对,一碗水得端平了啊,我们可是翘了讲座来给你暖房的啊!”   “行行行,都是朋友。”陈琅大手一挥,似乎特别吃这一套,“我这里有什么你们想要的尽管拿就行了,不用跟我客气。”   目睹了一切的沈清川和叶嘉相互看了一眼,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遣散家财”后的陈琅兴冲冲问身边的叶嘉,“叶嘉你喜欢高达吗?”   “喜欢。”叶嘉老实回答。   “那我也送你一个。”陈琅双眼放光,出手大方,活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叶嘉职业假笑,“不用了,谢谢。”   “那我这里你有什么喜欢的吗,你都可以带走。”陈琅锲而不舍的推销道。   “不用了。”叶嘉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   “那沈医生呢?”陈琅又打起了沈清川的主意。   沈清川笑着摇了摇手,“我已经有一个了。”   有钱人,你牛!   “陈琅,我觉得你这趴已经够热闹了,不差我一个,我就先走了。”叶嘉趁热提出告辞。   “你这才刚来啊!”陈琅眨了眨眼睛,仿佛对这个要求十分惊讶。   “你请我吃的饭我已经吃完了。”叶嘉指了指桌上还只剩下的半个披萨,表示自己确实已经享用过了晚餐。   “这才几点?你怎么就要走?”   “我昨天没睡好,今天想早点休息。”这是实话,叶嘉已经能感觉到从骨节处传来的酸痛。   “好吧,那沈医生呢?”陈琅看出叶嘉的脸色不好,知道不能强迫。   没等沈清川开口,叶嘉便说道,“沈医生也很累了,他明天还要上班。”   叶嘉说着又看向沈清川,为了脱身也只能撒一点小小的谎了,好在对方微微阖眼点了点头,表达了对他这个举动的赞同。   “好吧。”陈琅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勉强,听起来有点可怜巴巴的。   “嗯,那你也早点休息吧,记得按时交稿。”   例行叮嘱完后,叶嘉便赶紧拉着沈清川逃也似的跑了出来。 第13章   忙完了最重要的年会,公司还只剩下一些简单的收尾工作,临近过年大家都蔫蔫的,叶嘉也不例外。偶尔想起那天早上的争吵,叶嘉还是会觉得心脏一阵抽痛,但是他也无能为力,他能做的只是等待许瑞白消了气,大发善心来联系自己。   真正放假已经是小年夜的前两天了,叶嘉当晚就拎着行李去了火车站,叶嘉的老家离G市并不近,又正好赶上春运,穿过拥挤的车站,昏昏沉沉的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才到了家。   叶嘉的家庭很普通,父亲叶和民是一个性格温和的Beta,是一名银行的普通员工,母亲陈静则是一名并不柔弱的Omega,经营着一家小超市,也算有声有色。叶嘉时常调侃自己性格中温柔的部分来源于自己的父亲,而自己性格中倔强的一面才来自于母亲。当然此言一出自然是免不了被陈静毒打一顿。叶嘉还有一个正在读高中的妹妹,是位正值叛逆期的中二Beta。   叶和民开车来接叶嘉回去,陈静则做好了一桌子的菜,一听到开门声急着就跑了出来。   “妈,我回来了。”叶嘉把行李放在了一边,和陈静拥抱。   “宝贝儿子终于回来了。”陈静摸着叶嘉的背,高兴又心疼,“怎么瘦了这么多?在外面又没有好好吃东西吧?”   叶嘉放开了自己的母亲:“外面做的饭菜都没有妈妈做的好吃啊。”   陈静哈哈大笑:“行,咱赶紧开饭。”   说完一边风风火火的朝着厨房走去,一边大声的朝着卧室喊道:“叶茗!你哥回来了,赶紧出来吃饭”   叶嘉回头朝自己的父亲吐槽:“老妈还是这么中气十足。”   叶和民知道自己老婆的性格,无奈的笑道:“进去吧。”   卧室门“砰”的打开了,走出来一个穿着日式加棉和服的少女,留着公主切的发型,阴沉沉的喊了句:“哥。”   “嗯,剪头发了?”叶嘉一眼就发觉了自己妹妹的变化。   “嗯。”少女惜字如金,高冷人设不能倒。   叶嘉也不擅长找话题,只不咸不淡的夸了句:“还挺好看的。”   他跟叶茗差了六岁,俗话说三年一代沟,两道代沟跨擦横跨在两个人中间,所以虽为同好,但“专业领域”不同,话题自然也不同。   一家人纷纷落座,陈静高兴的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咱家这一年到头好不容易能聚在一起,干一杯先。”   叶嘉听话的举起了自己的杯子:“那就祝爸爸妈妈身体健康,我们小茗明年能顺利考上心仪的大学。”   “谢谢儿子,那也要祝我们宝贝早点找到自己喜欢的对象。”陈静一下子就直接进入正题。   “妈……”叶嘉有些抱怨的喊道。   “乖儿子,只要是你喜欢的,男孩女孩,Alpha和Beta,妈妈都同意的,实在不行Omega也行啊,赶紧先谈一个最要紧!”陈静拍了拍叶嘉的手说道,也不能怪陈静着急,二十多岁的儿子,长得也帅气,可就是这么大年纪一次恋爱都没谈过,换谁谁都着急。   “你还真是不挑。”叶和民喝了一口酒,吐槽道。   陈静白了他一眼,“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我知道的,这事儿得看缘分的。”   一边的叶和民看出了儿子的为难,连忙劝道:“就是嘛,一回来就说这些,让孩子先吃口热乎饭嘛。”   陈静叹了一口气:“唉,行,先吃饭先吃饭,好话留着年三十再说。”   都是些老生常的问题,左不过是成家立业生子这些话题,普通家庭的孩子过年都会被围绕的那些,叶嘉也不例外。当然,普通家庭的孩子能得到的爱,他也一份不差的,都得到了,满满当当。   家是生命的止歇之地,家外会有雨有风雪,家内却永远有酒有温情。谁都是被捧在手里长大的,那些在爱的卑微,在琐碎里消磨的自己,在家里统统都能找回。   吃过晚饭,叶嘉原想帮陈静打扫一下桌子,却被打发了出来陪叶和民看电视。叶嘉见叶茗坐在沙发里盯着手机,异常认真,便好奇的问道,“小茗,在看什么?”   叶茗从手机里抬起脸来,面无表情的说道,“看漫画。”   “漫画?什么漫画?”触及到自己的领域,叶嘉自然也想跟妹妹多聊两句。   叶茗也想起了自己的哥哥是漫画编辑,“哥,你认识西南风大大吗?他好像是你们W社的。”   听到熟悉的名字,叶嘉有一瞬的愣神,“认识。”   岂止是认识。   “他本人也像照片里这么高这么帅吗?”叶茗难得愿意多说几句,眼睛里满是好奇。   “嗯,很帅。”叶嘉淡笑着点了点头,有些宠溺的摸了摸妹妹的头发。   “那你看到《2024》的后续情节了吗?!”《2024》是许瑞白正在连载的漫画。   叶嘉摇头,“我不知道。”   许瑞白从来没有屯稿的习惯。   “好吧,那我听说他喜欢Beta是真的吗?”   叶嘉手下一顿,那天早上的场景又浮上脑海,忍不住苦笑道,“应该……是真的吧。”   “所以你有什么内部消息喽?”叶茗期待的问道。   “没有什么内部消息,我跟他也不是很熟。”   睡过不等于很熟,叶嘉在心里暗暗补充道。   叶嘉的家住在一个不大的城市,如果偏要以地理位置来定义的话,那可以用笼统的“南方”来回答。若要以规格来看,那严格来说这里应该只是一个“县域”,但却偏偏阴错阳差,被以“市”命名。其实不过是一座被问及有无旅游景点都要好好思索一番的,毫无特点的城市。居住在这里的人,大多安逸懒散,他们就像是溶进墙根的历史里,秋日枕风入眠,夏夜听雨入睡,年年岁岁。   除夕那天,从下午开始,街道上的鞭炮声便无休无止的响起,小地方的年味总是比大城市要足一些的。陈静的小超市也索性不营业了,一大早的就在厨房里忙里忙外,牟足了劲烧一顿充实的年夜饭。   下午七点多的时候,叶嘉收到了一条来自陈琅的微信:我怕三十晚上的祝福太多你会看不见我的问候,我怕大年初一的吗鞭炮太吵你会看不到我的祝福,所以在这里提前给您拜个早年 。   带着一股子群发的味道,但叶嘉还是认真的回了一句,“谢谢,新年快乐”,对方秒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叶嘉笑了笑,退出了聊天页面,无意间又瞥到了那个毫无动静的置顶对话框,叶嘉手指微动,下意识的点了进去,合上,再打开,就这样反反复复的重复了好几次。最终他还是没能战胜理智,把陈琅发给他的那一段话复制着发了过去,一发完便像是不敢接受结果一般迅速关上了的手机,看着黑屏的手机上映出的那张惴惴不安的脸,自嘲的笑了笑。   “来吃饭啦。”陈静端着最后一个菜从厨房出来。   叶嘉把手机收进兜里,收拾好表情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诶,来啦!”   ——   并不是所有的家庭都能隔开风雨,有的家庭本身就是风雨。   法式的枝形吊灯低低的垂在餐桌中央,暗黄的灯光反射在金色的餐具上,闪闪发亮,漂亮的水晶杯里乘着五颜六色的液体,白色的桌布上点缀着香槟玫瑰,一直延伸到长桌中央盛满紫葡萄的金色托盘边。   主位上是一位表情严肃的老人,虽然已是头发花白,但是神情中的贵气和威严未减,两边则按着年纪辈分顺序坐好,身后站着穿着整齐的佣人。   烟熏虹鳟配着豆瓣菜沙拉和浓山葵酱作为前菜,混着1999年的唐培里侬被送入腹中。一旦有任何一位放下手中的餐具,便会有时刻准备着的佣人撤走他们的盘子。   “这个野蘑菇就是竹虞今早刚从后山采回来的吧?我们后山的野味也不错嘛。”说话的是许瑞白的三叔许云仁,竹虞是许瑞白的母亲,他坐在自己母亲的右边,两人连笑起来的弧度都诡异的一致:“瑞白,你觉得呢?”   许瑞白抬眼瞟了他们一眼,敷衍的回答:“嗯。”   红酒不停的被喝空倒满,没有人能真的把每样东西都尝一遍,大多是端上来,又原封不动的撤下来。   最后的甜点是城堡布丁,说是布丁其实更像是蛋糕,上面涂满了蜂蜜和柠檬酱,又点缀了一些柠檬片和奶油。   “这个蜂蜜味道倒是很清甜。”身着暗红色真丝礼服的女Omega轻声的称赞道,她是许瑞白的大伯母。   “这是竹虞自己收的蜜。”这次开口的是许瑞白的大伯,许海东。   “自己收的蜜?竹虞,你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许海东的妻子孙琼附和着自己老公做出惊讶的表情。   没等白竹虞出声,许海东便回答道:“她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这是她第一次收蜜,瑞白,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嗯。”这次许瑞白连眼睛都不愿抬一下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他那位西装革履的父亲,始终维持着他严父的风范,用严厉的口吻教训着他的孩子。   许瑞白轻声把手里的叉子放在桌子上,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和餐盘相撞,安静的大房子里发出清脆的声音,他扬了扬嘴角:“那您希望我是什么样的态度呢?”   “玉为,你忘了你早上答应了我什么?”许瑞白的母亲安抚似的拍了拍许玉为的手臂,柔声说道。不得不说,她是一位非常有气质的Omega,即使只是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裙,化了点薄妆,也掩盖不了从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风姿。此时她稍稍倒向他的父亲,抬起的手腕上带着通透的翡翠,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细腻,葱白玉指在他父亲黑色的西装上轻点,唇角挽着一抹笑意,凝眸处,自有一股风流意味。   许玉为神色瞬间缓和了许多,冷静了下来,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哼,却不再责怪他。   那位身在主位的男人像是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也对这场闹剧丝毫没有兴趣,只专心享用面前的食物,期间还吩咐身边的仆人帮他再添了一点酒。   “瑞白,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算是给妈妈一个面子,好好的吃一顿年夜饭,好吗?”安抚好了他的父亲,白竹虞又来做自己儿子的工作。   许瑞白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的六个人,他们每一个都容貌出色,气质卓越,看起来亲密无间,像是什么奇怪的命运共同体。   许瑞白笑着摇了摇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是你们硬要我回来的,现在又嫌我破坏气氛?”   “爸爸妈妈都很久没有见你了,想你了。”白竹虞眼神温柔,轻声的说道。   许瑞白的眼神在许玉为,许海东还有许云仁三人的脸上逡巡,血缘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这三人性格明明完全不同,脸上却有着相似的痕迹。这些痕迹他如此熟悉,每一天照镜子的时候都能在自己的脸上看到。人人都说他长得像他的母亲,但多少还是留下了父亲的印记。   “我也非常的想念你们,我的爸-爸-妈-妈-”许瑞白朝着对面的几个人,把爸爸妈妈四个字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了出来,显然他并不吃他母亲那一套。三个男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许玉为甚至隐隐有发怒的气象,许瑞白的大伯母和三伯母则是低下头置若罔闻的吃着自己面前的食物,唯独白竹虞还是带着浅笑,泰然自若的握了握许玉为的手,示意他不要动怒。   许瑞白看着六个人神情的变化,脸上笑意更盛,仿佛在看一场黑色幽默的电影。吃团圆饭什么的他确实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看这几个人表演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许瑞白讽刺的笑了笑,低下头吃了一口那个据说准备了一个月的城堡布丁,甜腻得令人作呕。 第14章   随着最后一道甜点被撤下,这场年夜饭也算是到了尾声。   “瑞白现在还没有开始接手公司的事务吗?”   “瑞白还小,他喜欢画画就让他画吧。”许海东的独女许伊第一个回应了她父亲的问题。   “也不小了,都二十八了吧。”许海东拿出了长辈的姿态。   “瑞白的新作品已经在做了,后续的宣传和影视策划也正在商讨。”许泠帮忙圆场。   “瑞白也画了不少年了吧?该慢慢学着管理公司了,毕竟是Alpha,以后总是要担起家里的责任的。”一整场都没怎么开口的许云仁,此时也附和起了他的大哥。   “年轻的时候有点爱好也没什么,瑞白画画有天赋,就让他玩几年也未尝不可,咱们家现在这样不是也挺好的?”许云仁的妻子周思轻声开解起了老公,许云仁斜睨了她一眼,她便立刻乖乖闭了嘴。   “不务正业。”许玉为冷冷的说道,他显然对周思的夸奖不以为然,许瑞白在他眼里就是典型的还在叛逆期的小孩。   “你们做姐姐的也要带带弟弟,可以从小产业开始让他打理。可不能舍不得啊,他不懂事,你们还能不懂事?”这话许海东虽然是笑着说的,语气里却免不了多了几分责怪。   “瑞白现在就是还没有牵挂,我看,还是得先成了家,才能想着立业。”孙琼巧妙的引向了另一个话题。   “先成家后立业也未尝不可。”许海东对自己妻子的观点表示赞同。   “竹虞前几天不是说陈家那丫头还不错么?”孙琼看向白竹虞问道。   白竹虞始终都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突然被问的她不慌不忙的放下手里的酒杯,缓缓开口:“嗯,是个机灵的姑娘。”   “陈家丫头是Omega吗?”许海东问出关键问题。   “是Omega,我见过那丫头,性格样貌都是不错的。”孙琼夸赞道。   “陈家,这两年有些固步自封了。”许玉为并不看好。   “是,陈家这两年确实有点跟不上时代了,但好在老牌子,流水还是不错。”许云仁也加入了他们的探讨。   “嗯,可以再了解一下。”许玉为并不十分满意,但也没有拒绝,只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从头到尾,没有人问过许瑞白是不是已经有心仪的恋人,也没有人问过许瑞白是不是有认识一下对方的意思。   他不过是这个庞大机器里的一个微不足道的部件,无需拥有自己的思想,他只要服从机器的意志,做着无聊的旋转,以保证机器的正常运转。   许瑞白像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他面无表情的吞下杯中最后一点残液,站了起来,朝着对面那个与自己无关的世界说道:“我先走了。”   白竹虞柔声挽留,似是在请求:“瑞白,今天留下来守岁不好吗?”   许瑞白的眼神冷漠的扫过他们,沉默着拿开了白竹虞的手。   见此情形,许玉为的忍耐力似乎也已经到了极限,只见他重重的放下手中的餐具,语气里是压抑的愤怒:“你的老师没有教过你怎么跟你的家人相处吗?”   “那您说我该怎么好好跟家人相处呢?像你们这样相亲相爱,不分彼此吗?爸-爸-”   许瑞白一字一顿的读出了“爸爸”两个字,出口明明是戏谑的语气,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悲凉。   像是被戳到了痛处,许玉为猛地站了起来,膝盖打在了桌角上,脸上带着强撑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这下子连主位上的老人也不能置身事外了,他微微睁开浑浊的双眼,审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却依旧不发一言。   “好好享受,新年快乐,万事如意。”许瑞白却不为所动,头也不回的朝着门外走去,只留身后一片嘈杂。   许瑞白站在铁门外回头望,夜幕低垂,山林沉寂,植被包裹着的庄园阴森庄严,从窗户泄出大片交错的灯光,远远望去,仿佛是正在燃烧的欲望。   他冷笑着坐进了车里,一打开了手机便看到了那条滑稽的拜年短信,像是找到了一丝温热的烟火气。   接到许瑞白电话的时候,已经是那条祝福短信发出去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叶嘉正和家人吃着年夜饭,看着电视里无聊的春晚节目。   “许瑞白”三个字在屏幕上闪了两下,被电话的主人慌乱的接起。叶嘉在父母狐疑的眼神中往阳台快步走去。   “在干什么?”许瑞白的声音夹杂着呼啸的风声,听着有些不真切。   “吃年夜饭。”   “嗯,短信我收到了。”许瑞白口气如此随意,仿佛他们只是互发祝福的普通朋友,而那天早上的事情也只是叶嘉做的一个噩梦,其实从来没有发生。   “嗯。”   双方都陷入了沉默,手机里只有风声。叶嘉紧张的组织着语言,他不知道许瑞白为什么打电话来,只是为了告诉自己他已经收到了那条无关痛痒的短信吗?   “你……在外面吗?”   “嗯,在开车。”   “开车打电话太危险了,等你到了目的地再说?”叶嘉虽然舍不得这来之不易的电话,但还是为了对方的安全着想。   “没有目的地。”许瑞白像是在自言自语。   “什么?”风声掩盖住了他的声音,叶嘉并没有听清许瑞白说了什么。   “没什么,有车载电话,没关系。”   “嗯。”叶嘉有些好奇的问,“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想吹吹风。”   叶嘉本想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好,不然怎么在这万家团圆的夜晚一个人跑去吹风。但又觉得这样问似乎太过于亲密,于是识趣的闭上了嘴。   “你呢?吃完年夜饭准备干什么?”许瑞白今天似乎颇有闲心。   “看春晚……”   许瑞白似乎轻笑了一声,而后说道,“嗯,挺好的。”   “你吃年夜饭了吗?”   “吃完了。”   “怎么没有陪陪家人?”叶嘉下意识的问出了口,直到对方又陷入了沉默,他才发现不对劲。   正在对话僵持到无法进行下去的地步时,陈静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儿子,还没打完电话啊?还吃不吃啦?”   许瑞白显然也听到了,笑了笑说道,“你去吃饭吧。”   “嗯,那我先挂了?”叶嘉试探的问道。   “嗯。”   叶嘉刚要挂掉电话,下一秒,那头又传来声音,“等一下。”   “什么?”   “你家在哪儿?”   叶嘉虽然疑惑,却也没有问许瑞白的用意,乖乖的报上了自己的住址,这才挂了电话。   叶家并没有守岁的传统,叶和民和陈静都习惯早睡,看了会儿春晚走走仪式,十一点不到就已经睡下了。叶嘉和叶茗虽然是夜猫子,但对春晚也都不感兴趣,两人又没什么共同话题,索性早早的就各自回房了。   以往的大年初一,叶嘉都是被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吵醒的,而这一次却是被坚持不懈手机铃声吵醒了。   叶嘉迷迷糊糊的接起了电话,有些疲惫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响起,“你家在哪一栋?”   “嗯?”还未清醒的叶嘉并没有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对方稍稍提高了音量:“叶嘉,我问你你家住几栋?”   “你哪位?”被打扰了好梦的叶嘉也没好气的问道。   “我是许瑞白。”   听到熟悉的名字,叶嘉蓦地睁大了眼睛。待到看清来电显示时,叶嘉已经腾的从床上一跃而起了。   “你…你…在哪?”叶嘉发觉自己手脚都控制不住的在颤抖。   “你家小区门口。”   “你等一下……我马上来。”叶嘉手脚并用的套上衣服,连拖鞋都没来得及换,就往门外跑去。   一开门,叶嘉便被冷风吹得一激灵,他裹紧了外衣,冲进寒风里。连脚步都飘忽了起来。   一路上,叶嘉不断的想,这一定是梦吧。   他时常会做这样的梦,梦里是一片白茫茫,梦中的他永远朝着同一个地方奔跑,梦中人的面容永远被烟尘笼罩,却始终有着同样的名字。梦的最后是手心一片冰凉和怆然的空旷,他从来没有触碰到过那个身影,一次也没有,他只是不断,不断的朝着那个名字奔跑。   如果是梦的话,请不要醒来,就让他这样一直奔跑下去吧。   在离他两米的路灯下,叶嘉停下了脚步。   烟尘散去,光影成霜,月色朗朗照中央,叶嘉听到自己被淹没的声音,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梦中人的模样——   倚在车边抽烟许瑞白,听到脚步声回过身来。烟雾缭绕中,许瑞白朝他疲惫的笑了笑,他们隔着一个路灯的距离,许瑞白对他说:“新年快乐。”   他似是携花海而来,所到之处,万物都在喧嚣又缄默的生长。   ——这是更美好的梦吧。   可他怎么敢做这么美好的梦呢?   在大年三十的夜晚,他独自穿过万家灯火,越过茫茫人海,只为在这晨光微熹的清晨赶来对七百多公里以外的自己说一声:“新年快乐。”   试问,要如何才能不心动。   叶嘉抑制住走上前拥抱许瑞白的冲动,远远的轻声道了一句,“新年好。”   这是他今年见的第一个人,说的第一句新年好。   四目相对,好像有什么不寻常的气息在他们之间涌动,许瑞白扔掉了手里的烟头,快步走了过来,还未等叶嘉反应,他已经拥住叶嘉的后颈,重重的吻了上来。这吻野蛮生硬,丝毫没有情/欲的挑逗,也没有往日的缠绵,倒像是灵魂深处的渴求,像是为了确认自己真实存在于这世间。   牙床相撞的疼痛感,呼吸交缠的窒息感,温和的雪松,甜蜜的玫瑰,寒冷的身体,炙热的舌尖。   无限倍扩大的触觉,嗅觉以及知觉,宇宙仿佛在这一刻被煮沸,整个时空只剩下彼此,他们都感到无比的安心。   直到此刻他才敢确认,真的是许瑞白啊。   叶嘉挪了挪脚步,哑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许瑞白把下巴轻轻的架在叶嘉的肩膀上,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脖颈,像是在撒娇一般:“困死了。”   叶嘉领着许瑞白进了自己的房间,家人还在熟睡,他们没有开灯。许瑞白脱掉外衣躺进还带着余温的被窝,瞬间被温暖的气味包围,那是阳光混杂着叶嘉身体的味道,像是清晨的玫瑰花田,温润甜美。叶嘉并没有和他一同躺进被窝,而是盘腿坐到了一边的地毯上。   许瑞白应该真的是累了,困意席卷而上,没有多久便睡了过去,发出略微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叶嘉在黑暗中静静的坐着,还能感受到自己脸颊上传来的热度,他把手轻轻按在心口的位子,那里的速度快得让他几乎无法承受。 第15章   许瑞白是被客厅的电视机声音吵醒的,他习惯性的摸了摸床头,想要看一看时间,却发现这里并不是自己的房间。他坐了起来,环顾了一下黑暗的房间,揉了揉自己太阳穴,记忆慢慢的回笼,这才想起自己是在叶嘉的房间。   许瑞白起身下床,一打开房门,便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客厅里窗明几净却空无一人,只有电视机有些吵闹的声音,他喊了一声“叶嘉”,却没有得到回应。   他寻着香味往厨房走去,一眼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叶嘉正背对着他在煲汤,油烟机开得嗡嗡响,叶嘉并没有发现身后的自己。   他便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的背影。   叶嘉穿着舒适的羊绒衫,衣袖挽到小臂,露出雪白的皮肤,他太瘦了,看起来十分的单薄。   他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他忙碌,有一种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多年的恍惚感。想象中普通的生活应该就是这样吧,柴米油盐,相濡以沫,相拥而眠。   也许是感受到了背后的目光,叶嘉回过头来,看到是他,便笑了笑说道,“醒啦,马上就吃饭了。”   “嗯。”   “把那边的碗筷拿出去一下。”叶嘉一边往锅里加着调料,一边随意的说道。   许瑞白听话的把已经准备在一旁的两副碗筷拿了出去,坐在餐桌前等着叶嘉过来,他环顾了一下这个并不算大的小公寓,三室一厅,装修略显老旧,但却不失温馨,客厅角落的龟背竹,阳台上的多肉架,茶几上的水仙花,还有餐桌边上的洋牡丹,处处都透露着主人的风雅。   不多时叶嘉便端着汤碗从厨房里出来,他们面对面相视而坐,在无聊的小品节目和时不时的鞭炮声中安静的吃着一顿午餐。   “你爸妈呢?”许瑞白突然问道。   “他们出去拜年了。”   “你怎么没去?”   “……”叶嘉感到一阵语塞,转移话题道,“你……怎么突然来这里。”   “旅游。”许瑞白面不改色的喝下了一口汤。   “旅游?可是我们这里没什么好玩的地方。”叶嘉在这里呆了二十多年,至今还没有发掘出什么特别有有意思的景点。   “取材。新作品里想写一个人烟稀少的偏僻小镇。”许瑞白说得有理有据,开玩笑,在高速公路上的7个小时是白呆的吗?   叶嘉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表情更加疑惑,“可是,我们这里人挺多的,也不算偏僻。”   “咳咳咳……”许瑞白一口汤呛在了喉咙,猛咳了起来,满脸通红。   “没事吧。”叶嘉放下碗筷,关切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偷偷吐了吐舌头。   “没事!”   两人吃完午饭,叶嘉本想带许瑞白到处转转,但许瑞白却说自己连夜开车的疲惫还没有彻底驱散,叶嘉也不勉强。   两人就坐在沙发上各自看着手机,时不时的说上一两句话。房间里的暖气熏得叶嘉昏昏欲睡。   “咔哒”一声,随着大门被打开的声音,一位穿着晃眼的红色大衣,踩着时髦的黑色小皮靴,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中年女性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一边换鞋一边喊道:“儿子,老妈回来啦。”   一抬头便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许瑞白,只一眼,陈静的笑容便凝固在了脸上。   这是Alpha没错吧?   谁来告诉我,我家里为什么会坐着一个Alpha?   这就是儿子说的那个朋友吗?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对方是个Alpha呢?   长得倒是不错,看起来也挺有气质的   儿子不会是傍上什么大款了吧?   所以叶嘉那臭小子瞒着我谈恋爱了?   ……   他们沉默对视的那三秒,无数的信息已经涌进了陈静女士的大脑。我们能言善辩,独霸一方的陈女士竟然一时不知道该选择哪一个表情来应对此时的场景才合适。   用通俗的话来讲就是,陈女士的脑子在这一刻——死机了。   “妈,站在门口干什么?”叶茗跟叶和民慢了一步,从后面走了进来。   叶茗疑惑的顺着陈静的眼神看去,看到了客厅里那张隔着屏幕看过无数次的脸,激动的喊出声:“西南风大大!”   叶嘉猛得打了个激灵,所有的困意都没了,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爸,妈,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   怎么办!他还没来得及跟许瑞白串供!   许瑞白却先一步反应了过来,朝着三人微微一笑,从沙发上起身,压低的声音更有磁性:“叔叔,阿姨,妹妹,你们好,我是许瑞白,冒昧打扰了。”   不知道为什么,叶嘉总觉得许瑞白似乎有意无意的在展示他的优雅。   “你好。”叶和民丝毫没有慌乱,笑了笑,礼貌的和许瑞白握了握手。   陈静也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了脑内的信息,凭着一双慧眼看出了许瑞白骨子里透出来的“绝非凡品”,找到了最合适的笑容,热情的说道,“你好,你就是小嘉说的那个朋友吧?”   许瑞白一愣,旋即点了点头:“是的,打扰你们了。”   “哎哟,这是哪儿的话。”陈女士也是见过大世面的,怎么可能就此败下阵来,紧紧的拉着许瑞白的手往屋里走,在转身的间隙还不忘狠狠的瞪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叶嘉:“你叫许瑞白是吧,哪个瑞哪个白啊?”   “祥瑞的瑞,白色的白,取自诗句‘瑞白才消尘不起’,我是下雪天出生的。”许瑞白难得会这么详细的介绍自己的名字,叶嘉知道许瑞白的名字是取自这首诗时已经是他们认识好久之后的事了,这确实是一个过于白月光的名字。   “真是好名字,我们叶嘉的名字也是取自一篇古文,就那个苏东坡的《叶嘉传》,你知道吧?”陈静现在俨然已经把许瑞白当做了叶嘉的秘密对象,既然是对象,那她做母亲的就决不能让宝贝儿子落了下风,免得你觉得我儿子配不上你。你的名字文艺是吧,我宝贝儿子的名字更有意境!   “听小嘉讲过,是写茶的一篇文章。”许瑞白不卑不亢,稳稳的笑。   “没错,我们家啊以前祖上是做茶庄的,就给两个孩子都起了这名字。”陈静的潜台词已经十分明显,我们家以前可也是大户人家。   这事儿确实也不是陈静瞎掰出来的,叶嘉小时候是在茶庄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但是叶嘉外公去世后,便有人要买下茶庄。一来,那会儿茶叶生意正是难做的的时候,茶庄几年来都是亏损的状态,陈静这一辈当时也都有了自己的事业,本来就没有要继承家业的意思;二来,那人出的价格也确实十分的诱人。陈静和兄弟姐妹商量了一下,也就同意了这么桩生意。   “你是西南风大大是吗?”丝毫没有意识到气氛的焦灼,偏要火上浇油,雪上加霜的叶茗小朋友,再也按捺不住见到偶像的激动。   许瑞白朝叶茗望去,用表情做了肯定的回答。   “我我我是你的粉丝,我叫叶茗。”   “你好啊。”许瑞白亲切的跟她打招呼。   一旁不在一个频道的陈静,听到粉丝两个字,心下一紧,心想这下糟了,这人看来来历不小,不止是大款这么简单,还是个名人儿,那得换战术!   为娘的真的是操碎了心。   “粉丝?瑞白啊,你是演员?”这张脸确实已经达到了演员的标准,但陈静记得自己好像并没有在电视上看到过这个人。   许瑞白还没来得及开口,叶茗已经迫不及待的抢了话,“妈妈!他是漫画家!”   “只是画漫画的而已。”许瑞白谦虚道。   “大大!你能给我签名吗?我超超超级喜欢你的《2024》!”叶茗小拳头攥在胸口,满脸期待。   “当然可以。”许瑞白笑了笑,他又恢复了从容的样子。   “我去……我去拿书!”叶茗噔噔噔的跑回了宿舍。   “大大?什么东西……”格格不入的陈静看着叶茗的背影,眼神疑惑又嫌弃,说完立刻又转过身,“诶,小白啊,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   叶嘉惶恐的看了一眼许瑞白,却见他笑容依旧:“当然可以。”   “妈!”叶嘉赶忙阻止,他太了解他的老母亲了,要是他再不出声,估计她又要脑补出什么奇怪的戏码了,“他是我们公司的漫画作者,我是他的编辑。”   “啊?”陈静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许瑞白则若有所思的看了叶嘉一眼。   叶嘉无奈的摇了摇头:“妈,他马上要出新作了,来取取材,找点灵感。”   “大年夜就出来找灵感?”陈静一不小心就把心声说了出来了出来,气氛瞬间有些焦灼,不过陈静下一秒就想明白了,毕竟搞艺术的嘛,总是不能用寻常的眼光去看待他们的。   好在这时,叶茗抱着书从房间里跑了出来,把那本簇新的珍藏版《2024》递给了许瑞白:“麻烦大大了。”   “没关系。”   许瑞白用马克笔在扉页上三五笔便画出了一张叶茗的卡通图像,陈静哪见过这个,在一旁连连发出啧啧的赞叹:“画得可真不错。”   画完图像,许瑞白停下笔问道:“你的茗是……”   “草字头那个!”叶茗连忙答道,许瑞白低头写下了TO小茗的字样,又留了“好好学习,谢谢喜欢”八个字。   叶嘉的视线从可爱的图案,再到漂亮的草书,最后定格在许瑞白微笑的脸上,面前的这张脸和多年前的初见重叠,他感受到了自己熟悉的心跳。   这么多年,竟从来没有改变。   许瑞白眉眼如初,   他叶嘉也依旧一往而深。 第16章   “爸妈,瑞白要在我们家住几天。”误会解开,叶嘉终于进入正题。   “真的吗?!”叶茗惊呼,还没有从收到签名的激动中反应过来,又一下子被这个惊天的好消息砸晕了头,简直飘飘然了。   许瑞白朝小姑娘笑了笑说道:“小茗不欢迎我吗?”   “!!不是不是!”叶茗的手已经快摇出一个螺旋桨了,“我哥说跟你不太认识,我还以为……”   “叶茗?!”叶嘉没有想到叶茗就这么把自己出卖了。   “是吗?”许瑞白望向他,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我……”   叶嘉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许瑞白打断了:“这几天就要麻烦叔叔阿姨了。”   “小白你说这个话就太见外了。”陈静说道,“你就睡小嘉的房间,让小嘉睡客厅。”   许瑞白瞟了一眼略显狭小的沙发,说道:“让小嘉睡床吧,我打地铺就行,之前去小嘉那儿讨论剧情讨论得晚了,也都是这么睡的。”   叶嘉瞪着眼看他,他什么时候却自己那里住过了?自己又什么时候让他打过地铺了?!   冤枉啊!他怎么敢?   果不其然,陈静横了叶嘉一眼:“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让客人打地铺?”   叶嘉有苦不能言,只能哑巴吃黄连,举手投降道:“那这次我打地铺总行了吧。”   “那就辛苦小嘉啦。”许瑞白达成所愿,欣然同意。   陈静也没再反对,转而说道:“等会儿让小嘉带着你去市区逛逛,就是我们这是小城市,肯定比不上大城市的。”   “小城市清静。”许瑞白笑道。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叶茗高举双手,少女你的高冷人设已经掉了一地了。   “你去干什么?晚上你去奶奶家吃饭,让你哥跟你小白哥好好玩。”叶茗本来还想挣扎,被陈静瞪了一眼,也只好不情不愿的同意了。   “那妈我带瑞白出去转转。”得到了叶和民和陈静的同意后,叶嘉便拉着许瑞白出了门。   许瑞白问:“会开车吗?”   “嗯,大三拿的驾照,不过平常也不太开。”   “你来开吧。”许瑞白把钥匙扔给了叶嘉,自己坐上了副驾驶的位子,开了一整夜的车,许瑞白觉得现在自己对开车这两个字都要ptsd了。   “嗯。”   “先去超市吧?”许瑞白闭上眼假寐。   叶嘉大概也能猜到,许瑞白应该是要给他父母买礼物,先一步拒绝道:“你不用买什么的。”   许瑞白从嗓子里应了一声:“往超市开吧,我自己要买点东西。”   叶嘉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只能乖乖的往超市开去。   虽然是大年初一,但是市区还是很热闹,各样的春联福字,红色的灯笼,混合着炒栗子和靠蜜薯的香气。路上的年轻男女们,也都笑容满面,到处都洋溢着迎接新年的喜悦。   市区的超市还排着长龙,叶嘉虽然已经全力阻止,但许瑞白还是买了不少的礼品,给叶茗也买了零食,又添了几样必要的洗漱用品,这才去结账。   从超市出来的时候,叶嘉想到许瑞白好像没有带什么换洗衣物,便问道:“要去买两条衣服吗?”   “你要买?”   “不是,你不是没带衣服吗?”   “嗯,穿你的吧。”许瑞白漫不经心的说道。   “我的?”叶嘉不敢相信一般。   “怎么?不肯?”许瑞白把东西扔进了后备箱,抬眼看他,神色很淡。   叶嘉却一瞬间红了脸:“不是……”   许瑞白像是没看到:“接下来去哪?”   下一个地方是个不远处的景点。   南方的冬天不似北方那般锋利,它暗藏在每一滴潮湿的雨和每一阵阴冷的风里,然后直直的戳进骨子里,再厚重的衣服也抵挡不住这样的冷意。   冬天实在不是一个游玩的好季节,草坪已是枯黄一片。风卷起一些碎屑,连同被抽干了水分的枯枝,一同漂浮在路中间,冬天是干瘪的,就像是衰老那般干瘪。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叶嘉看着眼前荒凉萧索的景色,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这里的春天比较漂亮,下几场雨之后,这些树才能抽芽。夏天也好看,那里的葡萄藤会爬满整个架子。秋天的话可以带你去郊区的公园,黄昏下的枫叶会别有一番风味。”   可惜,你来的时候是冬天。   这里万物凋敝,岁暮天寒。   两人还是把景区所有的角落都逛了一遍,许瑞白偶尔举起手机拍两张照片,看起来真的像是在取景那样。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黄昏将金色涂抹在道路和建筑之间,和满街的红色融为一体,整条街都像是要燃烧起来一般。   叶嘉带着许瑞白到附近的小吃街解决晚餐,许瑞白也没矫情,两人从头晃到尾,看到想吃的就拿在手里边走边吃。走到头的时候,手里的东西也都吃得差不多了。   “嘭”   天空炸开一声巨响,叶嘉和许瑞白下意识的往身后望去,深邃的夜空中,烟花绽放,霎时烟尘四散,仿若流萤一片。   叶嘉吞下手里最后一个鱼丸,说道:“市区里这两年开始禁燃烟花了,所以这里从大年夜到初三晚上七点半都会有集中的烟火表演。”   许瑞白看着天空有些出神:“挺漂亮的。”   其实也不过是普通的烟花,许瑞白这样的家境和见识又何尝会对这烟花动容,只是,美丽的事物,即使看得再多,也还是会在看到的那一刻不由自出的发出些感叹。   叶嘉默默的,凝望着许瑞白的侧脸,就像他常常做的那样。烟花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打碎的星光,晚风吹起他的发梢。他听到耳边各式各样的声音,嘈杂的人流,炸开的烟花,叫喊的摊贩……而这些声音又不断模糊退化,最后只剩他擂鼓的心跳声。   叶嘉低下头,轻声的咽了一口唾沫。   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叶嘉趁着许瑞白去洗澡的时候,刷了会儿BP,点进了许瑞白的超话,这才发现超话已经炸了锅了。一位名叫“茶茶1417”的网友今天下午晒了一张许瑞白的签名书,并配上“没想到哥哥跟西南风大大是朋友,幸福来得太突然,已经激动到螺旋升天。”的文案。短短几小时,这条动态的评论已经破了千,大家纷纷表示恰柠檬,画得很萌,当然还有小部分则在夸奖许瑞白的字好看。   叶嘉点进那名网友的主页,发现她的动态还不少,大多都是跟漫画相关的,当然也有一些只是日常牢骚,活脱脱一个青春期的中二少女。叶嘉自然知道这是叶茗的账号,偷偷的用小号点了关注,又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恶作剧偷笑了起来。   与其他人不同,叶嘉很喜欢“粉丝”这个词语,对他而言那并不是一种幼稚狂热的表现,而是代表了:我喜欢你,但是你不需要给我任何回应,甚至无需知道我的存在。   他将这份于他而言无比独特的浓烈爱意,隐匿于最平淡的词语当中。   “在看什么?笑得这么开心。”许瑞白走了进来,他穿着叶嘉的衣服,明显不太合身,裹在身上有点滑稽。   “没什么,看了会儿BP。”   许瑞白点了点头,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递了过来:“这个给你。”   叶嘉疑惑的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新年礼物。”   叶嘉惊喜的接过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两个陶瓷做的抛光小茶罐,做成了柿子的样子,小巧又精致,“好精巧的茶罐。”   “店员说是柿柿如意,好事成双的意思。”   “我很喜欢!”叶嘉抬起头看向许瑞白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语气实在太过认真,许瑞白竟然生出些不好意思的情绪。   “路上买的小玩意儿,你喜欢就好。”   这个小茶罐重在样式,并不十分贵重,但叶嘉却打心底里觉得高兴。跟那个被放在角落里珍藏着的手表比起来,他更喜欢这样用心的礼物。   “我也准备了新年礼物,但是剩在G市了,等我们回去,我再拿给你。”   叶嘉准备的是一套珍藏版的文房四宝,是他跑了好几家古玩店淘来的,材料算不上顶尖,价格倒抵得上他几个月工资,但是那方墨梅歙砚实在漂亮,叶嘉咬了咬牙还是买了。他知道许瑞白不差这些东西,但他总是想把好的送给他。   “好。”   叶嘉又看了看那茶罐,这才恋恋不舍的合上了盖子,去柜子里准备翻床被子出来。   许瑞白环视了一下四周,看到叶嘉房间的墙上贴满了奖状,大多都是些硬笔字一等奖,书法一等奖之类的。他拿起桌子上那个红色封皮的荣誉证书,一翻开便看到了“全市作文一等奖”的字样。   “你读书的时候还挺厉害的。”   叶嘉猛地回过身,看到许瑞白手里正拿着那个证书,顿时有些手忙脚乱。   “没,我成绩不好的。”   许瑞白逗他:“成绩不好还能得这么多奖?”   “都是没什么用的东西。”   “那什么是重要的东西?”许瑞白问道。   叶嘉沉思了半晌,说道:“天赋啊,天赋最重要。”   “之前跟你说的,你开始写了吗?”许瑞白转问道。   “还没,只是构思了大纲和人设。”   许瑞白皱了皱眉,不赞同道:“那不开始你怎么知道自己没有天赋呢?”   “万一做了才知道自己没有天赋呢?”像是什么拗口的顺口溜。   如果永远不开始,他还能得到许瑞白的几分肯定,想着自己也许是真的有天赋的。那如果他开始了,认真的去写了,可是写出的故事平庸又无趣,发现自己并不擅长讲故事,所谓的想法也不过只是矫情的感叹,他其实真的是像现在一样一无是处的人。   那该怎么办呢?   如果连自我欺骗也做不到了呢?   因为害怕自己并非明珠而不敢刻意琢磨,又因为有几分相信自己是明珠,而不能与瓦砾碌碌为伍。[1]   “你很有天赋。”许瑞白把手里的证书放回了原位,慢慢的说道。   叶嘉没有想到许瑞白会突然夸奖自己,有些错愕的看着他。   “创作确实是极其看重天赋的一项工作,就算你再有天赋也会不断怀疑自己,但你必须先跨出第一步,之后才会跟努力有关。”许瑞白继续说道。   叶嘉很有灵气,这件事许瑞白从一开始就知道。   但他实在太擅长否定自己了。   “我不行的。”叶嘉嘴上自我否定着,心里却又心怀侥幸。   “说说看。”许瑞白说道,“你的故事。”   叶嘉写的是一个关于暗恋的故事,不知道是不是私心于此,又或是压抑已久,故事的最后,隐藏了十二年的秘密终于被宣之于口,故事的主角对他爱的人说:“我喜欢你,我只是觉得你有知道这件事的权利。”   叶嘉在这里停止了讲述,眼神灼灼的问许瑞白:“后面还没有想好,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回答呢?”   许瑞白沉默了一会儿,笑道:“我会说,谢谢你给我这个权利。”   不是我不喜欢你,也不是我们可以在一起,而是谢谢你。   叶嘉别过脸,笑得有些苦涩。   不愧是他喜欢的人,连拒绝都这样聪明。   “故事不错,但也考验笔力。”许瑞白评价道,“没有回答的结局也不错,让读者去想象就可以。”   叶嘉一边从柜子里翻着被子一边含糊的应了一声,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别铺了。”许瑞白从身后抱了上来,空气中信息素的味道变得浓烈了一些。   叶嘉缩了下身子,往前躲了一躲:“别……”   “什么?”许瑞白假装听不懂的吻了吻叶嘉的后颈,感受到对方的一阵战栗。   “我爸妈会知道。”叶嘉一时还没有习惯这么热情的许瑞白。   “知道什么?知道我们很熟?还是知道我们不是朋友?”许瑞白贴着叶嘉的耳边低语道。   “我们是朋友吗?”不知道是在问许瑞白还是在问自己。   许瑞白动作一顿:“不是吗?”   叶嘉转过身,笑道:“我是你粉丝。”   显然,他们并不适合谈论爱情。 第17章   凌晨三点,夜色无眠。   空旷的夜晚寂静无声,只有床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许瑞白还未入睡。   许瑞白睁开眼睛,听到床下传来叶嘉均匀的呼吸声,听起来已经睡熟。许瑞白翻了翻身,趴在床沿看他。月色隙过窗帘,在他睡颜上打下姣好的光,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睫上,形成一小片阴影,随着呼吸微微的颤动。   他睡得如此宁静,让人不禁联想起故乡,童年以及风车这些美好的词语。   “叶嘉。”许瑞白小声叫他。   没有回应。   “小嘉。”许瑞白伸出手指捻了捻他的头发。   叶嘉皱了皱眉,有些不满的发出一声闷哼,往被窝里拱了拱,又睡了过去。   “睡着了?”许瑞白不自觉勾起了嘴角,像个不厌其烦搞破坏的孩子。   “嗯。”叶嘉含糊不清的回答。   “真睡了?”   “嗯。”   心情突然就变好了,连夜晚也变得不那么空洞了。   意识到自己脸上露出的笑容,许瑞白忽的收回了手,敛了笑意,眼神幽深的盯着叶嘉,半晌才又躺回到了枕头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叶嘉是被门外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吵醒的,闹哄哄的好像来了不少人,迷迷糊糊的看向闹钟,才不过早上八点半。一抬头便看到了许瑞白微睁着眼,好像有些不耐。   “我出去看看。”叶嘉自告奋勇的站了起来,许瑞白则换了个姿势,重新闭上了眼睛。   叶嘉甫一开门,还没一秒便立刻又把门重重的关上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许瑞白被关门声震清醒了,拿开了枕头,带着浓浓的鼻音,以及一些不悦的起床气:“怎么了?”   看到叶嘉惊恐的表情,许瑞白皱了皱眉,下床要一探究竟。   “别开。”叶嘉挡在门口,外面的吵闹声还在继续,但叶嘉显然只是一个弱鸡,许瑞白稍稍一使力就把叶嘉拉开了。   于是,   “啊啊啊啊真的是西南风大大。”   “天呐天呐!”   “好帅啊!”   一阵尖叫声传来,许瑞白连关门都来不及,几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已经捧着书冲了过来。   “大大能给我签个名吗?”   许瑞白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大脑一片空白的一天,许多年之后,提起这件事,许瑞白仍未忘记这天被高中生包围的恐惧。   当事人表示,他当时害怕极了。   “大大……”   “大大……”   精力过剩的少女们围着许瑞白一遍一遍的发问。   叶嘉眼疾手快的把许瑞白拉了回来,“砰”的一下关上了门,两人惊魂未定的靠在门上,看了对方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门外依稀传来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西南风大大真的好帅啊?”   “是啊,头上那一撮翘起的毛都好可爱啊。”   “他是不是刚睡醒?”   “啊啊啊太太太太可爱了!”   “我后悔了,我怎么没有带相机来!”   “你哥是Omega吧?他们俩是不是有情况?”   “你是不是假粉?!西南风大大喜欢Beta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我llllllb了?!”   “那我是不是有机会?”   “醒醒吧少女。”   果然是叶茗把她们带来的!今天他叶嘉不给叶茗点颜色看看,这小妮子怕是真的要上天了。   叶嘉撸了撸袖子,深吸了一口气,打开门准备一个人面对狂风骤雨:“叶茗!你过来!”   最后,叶嘉耳提面命的把叶茗数落了一顿,又帮那七八个小女生都签了名,并且软硬兼施的警告他们绝对不可以再把许瑞白在这里的事儿传出去。几个女孩也算懂事,知道自己喜欢的大大来这里是为了新漫画取材之后,纷纷表示一定守口如瓶,叶嘉这才放心的放她们离开。   折腾了一早上,两人的困意早就没了,午饭的时间又还没到,没睡好的两人像是没魂儿似的坐在沙发上发呆,愣是把从外头买菜回来的陈静吓了一跳。   毕竟是大年初二,叶和民出去跑亲戚去了,陈静则留在家里帮他们做饭,算起来这是许瑞白在他家吃的第一顿正式的饭,陈静自然要大显身手一番,烧了七八只菜,说是不能怠慢了人家。   “小白啊,多吃点,千万别客气。”陈静热情的给许瑞白夹菜。   “谢谢阿姨。”经过一天的相处,许瑞白也摸到了跟长辈相处的窍门,装乖是最好的方法,他连口称赞道:“您手艺真好。”   “喜欢就常来,阿姨给你做!”陈静笑开了眼,瞟了一眼旁边半天不出声的叶嘉说道,“我们小嘉性子闷,一直也没什么朋友,能交到你这么要好的朋友我们高兴。”   叶嘉闷头吃饭。   “没有,叶嘉性子稳,挺好的。”   “是,听话是听话,就是太不爱社交了,你看看这过了年就二十四了,还一次恋爱都没谈过,也不见他着急。”陈静恨铁不成钢道。   “妈!”见陈静又来劲了,叶嘉忙要阻止。   “怎么?我说错了?”陈静瞪了他一眼。   “……您说的都对,但大过年的,咱能不说这事么。”   陈静懒得理她,转头继续跟许瑞白聊:“小白啊,你是在G市发展吗?”   “是的阿姨。”   “那挺好,我们家叶嘉死脑筋,又爱钻牛角尖,有时候我还真不放心他一个人在那么远。你也在G市,还得麻烦你多照顾照顾我们叶嘉。”陈静的语气简直像是要把叶嘉托付给许瑞白一般。   许瑞白笑得十分稳重:“应该的,阿姨你客气了。”   “诶对了,小白,你谈朋友了吗?”说不得叶嘉,陈静又打起了许瑞白的主意。   “没有。”许瑞白也不恼,耐心的回答着陈静的提问。   陈静像是早就料到一般,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你们搞艺术的倒是晚点定下来也没事,小白你喜欢什么样的?”   “妈!”叶嘉无语的打断道,他知道陈女士肯定又要干起中老年妇女最爱干的事——拉郎配了。   陈静有些不甘心的叹了口气:“真搞不懂你们年轻人,怎么这么排斥谈恋爱。这该到什么年纪就该干什么事不是嘛!”   许瑞白也不说话,在一旁默默的吃着饭。他觉得陈静做的饭和许家的不太一样,与味道和食材无关,是更为虚无的一种东西。   后来,再细想,大概是感情吧,倾注了感情的食物才会让人觉得温暖。只有吃有感情的食物才会变成有感情的人,而他长年累月的吃着没有情感的食物,又教他该如何学会成为温暖的人。   吃过午饭,叶嘉带着许瑞白到附近的马路上消消食。叶嘉住的地方比较偏僻,并不像市区有专人打理,所以绿化也就多了几分野性的肆意增长,倒是别有一番自由的味道。   “你家附近的环境还不错。”   “嗯,虽然这几年大家都争着从这里跑出去,但我还是更喜欢这里的环境。”叶嘉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喜欢这里怎么不回来?”许瑞白问道。   这并不是许瑞白在明知故问,他知道叶嘉对自己的情愫,但是他不认为那情愫里有多少认真的含义,这只是一段随时可散的关系,并不会有人傻到为此牺牲自己。   叶嘉早就习惯了,他睁开眼睛,笑容有些苦涩道:“谁年轻的时候不想去大城市发展呢。等我年纪再大一点,我就回家。”   许瑞白点了点头:“等再过几年,我也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画画,不用整天想着截稿日是什么时候,读者喜欢看什么,市场能接受什么。”   “你前两年不是想去山里当野人么?”叶嘉轻笑着调侃道。   “?”   “你跟我说过。”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许瑞白也忍不住笑。   “我刚开始兼职编辑的时候。”叶嘉认真的回忆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你拖稿拖得最严重的时候。”   “……”   “咩~”   马路中央突然传来一声奇怪的声音,两人双双往前看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嘉总觉得在听到那声音之后,许瑞白的身体几不可闻的颤抖了一下。   “啊,谁家的小羊羔跑出来了。”叶嘉有些兴奋的说道。   这里说是郊区,其实就是城乡结合部,偶尔有一些小动物跑到马路上也是正常的事情。   “叶嘉,我们回去吧。”许瑞白镇定的转身,就准备要往回走,没想到那小羊像是见到了家人一样,撒了欢的甩着两个小蹄子就跑了过来,许瑞白毫无防备,眼神惊恐的往叶嘉身后躲了一步。   叶嘉抱起冲自己跑来的小羊羔,捏着他的下颚,展示给一边的许瑞白看:“这小羊真可爱。”   可爱?眼前这头呲着小龅牙,睁着斗鸡眼和自己大眼瞪小眼的玩意儿到底哪里可爱?!   许瑞白脸色微变,又往后退了半步,表示拒绝。   叶嘉发现了许瑞白的异样,有些惊讶道:“瑞白,你怕羊?”   许瑞白沉默了。   像是有什么重大发现,叶嘉满脸探究的看着他,猜测到:“难道你被羊顶过?”   “我们走吧。”许瑞白重复道。   “那他怎么办?”叶嘉把手里的小羊举了举,成功让许瑞白退了半步。   “你想怎么办?你又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他能自己出来就能自己回去。”许瑞白故作镇静道。   小羊眨了眨它的大眼睛,又长又密的睫毛上下翕动,忽闪忽闪的盯着叶嘉看,仿佛在谴责他们即将进行的“遗弃”行为。   叶嘉环顾了一下四周,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但把这羊带回去也确实不切实际,就算许瑞白同意,陈女士肯定也会痛骂自己。   “走吧。”许瑞白语气已经有些不耐。   就在叶嘉左右为难的时候,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从小路上跑了过来,看到他们怀里的小羊,连声抱歉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家的小羊跑了出来。”   叶嘉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心的把小羊递给了对方:“没事,您的小羊真可爱。”   “哈哈哈谢谢你啊,这崽子才刚生了俩月,调皮得不行,天天想往外跑。”那个大叔从叶嘉的手里接过了小羊羔。   叶嘉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问道:“叔,你们家是卖羊的是吗?”   “是啊,你要买羊吗?”   许瑞白满脸不岔的盯着叶嘉,要是他敢买,他就转头立刻自己回家,他说的是开7个小时才能到的那个家!   叶嘉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是想问您家既然卖羊,那有现杀的羊肉吗?我想称几斤新鲜的回家。”   “有有有,今天早上刚宰的,你跟我来。”买羊大叔满脸堆笑,没想到这小羊崽子还给他带了笔生意来。   最后,叶嘉称了五斤羊排,带着面如菜色的许瑞白,心满意足的回了家,让陈女士自由发挥了一把。   当然,许瑞白吃得很快乐,是那种手刃仇人的快乐。 第18章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1]   许瑞白在他家一直呆到了初四,他们一起吃饭睡觉,外出游玩,讨论和漫画,许瑞白对他的态度似乎也缓和了不少,他们像是回到了刚刚认识的时候。叶嘉始终都不知道许瑞白来这一趟的目的,许瑞白没有说,叶嘉也默契的没有问,他并没有刨根问底的爱好,如果许瑞白不想他知道,他便一句也不会多问。   初四下午,叶嘉收到了一条沈清川发来的微信,询问他什么时候回G市,他跟沈清川一直都保持着联系,他便回复了自己上班的日期。沈清川也秒回,表示等他回来帮他接风洗尘,叶嘉只笑笑敷衍了过去。   晚上吃过晚饭后,许瑞白安静的坐在床边看书,而叶嘉则开始写他的,房间里安静得只有叶嘉打字的声音,他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都没有说话,却感觉十分的惬意。   只是这样的惬意没有持续多久,突兀的电话声就打破了这份平静,叶嘉忙接起电话。充满活力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在安静的房间里更加明显,“叶嘉!”   “陈琅?”   听到这个名字,许瑞白翻书的手一滞,却并没有抬起头。   “是啊是啊。”   叶嘉有些不安的往许瑞白的方向看了一眼,站了起来走到房间的阳台上。   “怎么了?”   “叶嘉你什么时候回G市啊?”男孩的声音满是期待。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想找你玩,我太无聊了。”   叶嘉早就习惯了陈琅无厘头的热情,只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你的朋友们呢?”   陈琅的语气有些失望,“他们都回家过年了。”   “你没有回家过年?”   “没有。”陈琅似乎并不想提这件事,草草带过后又恢复了兴致,“你什么时候上班呢?”   叶嘉还没来得及回答,背后忽然抵上了一面结实的胸膛,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上,雪松的味道混合了洗发水的香味清新又性感。叶嘉呼吸一窒,握着手机的右手有些不稳,许瑞白似乎十分了解他的紧张,修长有力的手指附上他的右手,帮他稳稳的握住手机。   电话那头许久没有得到答复的陈琅有些不耐,“叶嘉?”   “嗯,在。”叶嘉的脑袋已经一片空白,慌乱的回应。   “刚刚怎么了嘛?”   “没……信号不好。”   湿热的舌头在他的耳际游走,不安分的左手已经伸入他衣服的下摆,惹得他阵阵战栗。   “哦哦,我刚刚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听到了吗?”陈琅不疑有他,重新问道。   房间里太过安静,电话那头的声音清晰的传来,许瑞白有些不满的用牙齿轻轻的在他的后颈上嗫咬。   “我……嘶……”   脖子上传来一阵疼痛,叶嘉皱着眉发出了声音,握着手机的手指也忍不住蜷了起来,许瑞白竟惩罚似的咬在了他腺体旁边。   “怎么了怎么了?”陈琅紧张的问道。   “没事,撞到了。”叶嘉难耐的推了推身后的人,挣扎着想要离他远一点,奈何力量悬殊,越是挣扎便越贴得越紧,房间里信息素的味道越发浓郁纠缠,他好像也有些动情了。   “怎么不小心一点?”   “嗯。”   刚答了一声便被许瑞白的吻堵住了嘴唇,伸出舌尖与他交缠,叶嘉想把电话挂断,手掌却被许瑞白紧紧的按住,许瑞白大概铁了心要叫他难堪。这样羞耻的画面让叶嘉心理上难以承受,连眼角都止不住渗出委屈的泪水。   陈琅似乎也意识到了电话那头的异常,“小嘉,你……身边是不是有别人?”   许瑞白稍稍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与他额头相抵,而后轻笑出声,压低了声音在他的左耳说道,“他问你身边是不是有别人呢。”   叶嘉说不出话,眼神哀求的望着许瑞白,他已经无暇顾及其他,只想求许瑞白让他赶紧挂断电话。   许瑞白似乎很满意他现在的表情,嘴角噙着一抹笑,神色里尽是胜利者的骄傲,他轻轻松开了抓着叶嘉的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的手机,仿佛那是他莫大的恩赐。   叶嘉连再见也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匆匆忙忙挂了电话,他的心脏还在狂跳不止,脱力的扶住了一边的窗台,惊魂未定的喘息,这样狼狈的时候他哪里还有闲心去想陈琅会如何看待自己,哪里还有精力去在乎自己的尊严与形象。   许瑞白总是这样,把自己逼到墙角,这样只要对方稍稍退让,自己就会觉得他已经给了自己最大的宽容。   最后便是自己丢盔卸甲,节节退让,毫无后路。   许瑞白怜悯似的攫住叶嘉的下颚,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叶嘉的眼角还挂着未干的眼泪,眼神倔强却哀伤,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如果这就是许瑞白的目的,那么显然他已经大获全胜。   第二天一早,叶嘉睁开肿胀的眼皮,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怔楞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置身何处。他动了动自己酸软的身体,挣扎着坐了起来,感觉到脖子后面传来一阵刺痛,那是许瑞白故意留在自己身上的印记。   昨晚实在是太荒唐的一夜,许瑞白把他折腾到凌晨才肯罢休,做的每一次冲刺,说的每一个词语都带着警告的意味,换了无数个姿势似乎誓要找到他最羞耻的地方,逼他说出最不堪的词语,以求碾碎他全部的自尊。   叶嘉环顾了四周,却并未见到许瑞白的身影,拖着疲惫的身体下床,找了一条高领的毛衣套上。   客厅里没有人,只有陈静正在厨房里准备午餐。   “妈。”叶嘉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陈静忙着炒菜,并没有回头,“起来啦?”   “嗯,瑞白呢?”   “瑞白回去了啊。”陈静忍不住的抱怨道,“我说你这孩子真的是,人家客人要回去了你也不知道送一送,就知道睡觉。”   叶嘉错愕道,“回去了?怎么不叫醒我?”   “对啊。瑞白说你昨晚很晚才睡,应该很累了,让我们不用吵醒你。”陈静对许瑞白愈发满意,懂事又体贴,长得也讨人喜欢。   “他什么时候走的?”   “八点多吧,我也不太记得了,你爸刚起床就看到他已经坐在客厅准备跟我们告别了。”   叶嘉忍着不适,跑回房间给许瑞白发消息,“瑞白,你回去了?”   又是石沉大海的短信。   许瑞白的温柔就像是破暖轻风,弄晴微雨,点点滴滴。你不注意的时候,他便欲无还有,让你片刻享受,但你若想抓住,他却又似有若无,让你空留惆怅。   叶嘉看着空荡荡的对话框,无奈的摇了摇头,如果不是下身还传来不适,如果不是后颈的伤痕还清晰可见,叶嘉几乎要以为这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春梦。   梦醒了,他跟许瑞白依旧形同陌路,相互折磨。   不对,受折磨的从来只有他一个人。   【1】出自艾米莉·狄金森的《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第19章   初十一过,叶嘉便马不停蹄的要赶回G市。出发前,叶嘉又惴惴不安的给许瑞白发了一条催稿的消息,就当他是敬业好了。   不出预料,许瑞白依旧没有恢复。   叶嘉笑了笑,把手机收回了口袋,叮嘱叶茗好好上学,不要整天沉迷虚拟世界。又让二老好好照顾身体,这才跟他们拥抱告别,拖着大包小包坐上了火车。   叶嘉前脚刚踏入G市,后脚便收到了陈琅发来的消息,问他是不是已经到了G市,如果有时间想邀请他一起吃饭。叶嘉简直怀疑陈琅在他的手机上装了定位追踪。   不多时沈清川的消息也紧接其后,说是要兑现年上约好的饭局。   叶嘉一向没什么朋友,这突如其来的人情让他有些抗拒,但他还是选择了相对较为熟悉的沈清川,婉拒了陈琅的邀请。   沈清川选择的地点是一家颇有情调的墨西哥风味餐厅,正值饭点,门口络绎不绝,看起来生意不错。   叶嘉是踩点到的,沈清川已经恭候多时了,令叶嘉惊讶的是,在沈清川的身边,叶嘉看到了另一张熟悉的脸。   陈琅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率先开口跟他打招呼,“小嘉。”   叶嘉眼神疑惑的看向沈清川,询问这到底是是怎么一回事。   沈清川无奈的笑,“他在电梯口堵我,一定要跟我一起来。”   “小嘉,我也没吃晚饭呢,沈哥说这家餐厅的Burrito很好吃,我也想来见识一下,你不欢迎我吗?”   要知道一个快一米九的壮汉铁了心要跟你撒娇,你是招架不住的。   叶嘉笑了笑,“没事,大家一起吃吧。”   沈清川朝着服务员挥了挥手,递上了菜单,沈清川把菜单往叶嘉面前推了推。   “这家老板是墨西哥人,菜都比较正宗。”沈清川一边帮他倒水,一边为他介绍道,“Burrito和Taco都是不错的选择。”   “感觉好清淡啊。”陈琅挤在叶嘉身边,看着菜单,嘴里嘀嘀咕咕的。   “嗯,偏轻食一点,但味道不错。”沈清川说道。   “沈哥,你平常都吃这么素吗?我们小嘉太瘦了,你得让他吃肉才行啊。”陈琅状似童言无忌,话里话外却又都是在谴责沈清川挑的餐厅不好,沈清川脸色有些尴尬。   “没事,我喜欢,看起来很好吃。”叶嘉头也不抬的继续看着面前的菜单。   “好吧。”陈琅悻悻的闭上了嘴。   “不过,为什么我是小嘉,他是沈哥?我比你大不少吧。”叶嘉说道。   “你哪有比我大不少,你只比我大四岁!而且你看起来就是比我小啊。沈哥就……”陈琅欲言又止,听起来接下来的并不是什么好词。   沈清川喝一口柠檬水,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问道,“我怎么?老?我也才30。”   “成熟,成熟!成熟的男人最有魅力了!”陈琅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道。   沈清川轻哼一声,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最后他们三人点了一份塔克,两个墨西哥卷,一份馅饼,还有一份沙拉。陈琅这厮嘴上说着点得太清淡,实际上吃得比谁都着急,看起来确实是饿坏了。   “对了,小嘉,你家是在A市吗?”陈琅吞下一口食物问道。   “嗯。”   “所以,西南风大大前几天去A市是为了去找你玩吗?”陈琅眨了眨眼,眼神无辜。   叶嘉一怔,“你怎么知道他去A市了?”   “他在BP上发了啊。”   陈琅掏出手机,打开BP递给叶嘉看。   西南风的BP首页果然挂着一条昨晚发的动态:“假期结束,赶稿╭( ?_?)╮”。还配了两张图,一张是大年初一步行街的烟花,一张是电脑上还未完成的线稿。叶嘉并不知道许瑞白是什么时候拍的那张烟花图,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许瑞白的拍照技术很不错。烟花已近荼蘼,只余点点金色流光,烟尘伴着光点四散,颇有和光同尘的意境。   许瑞白上次发动态已经是半年之前的事情了,大家都以为他退出BP了,所以这次突然出现,着实引起了粉丝不小的骚动。叶嘉打开评论,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位茶茶1417的网友:大大,有时间再来玩鸭!许瑞白回复了一个“好”。眼尖的网友们都发现这是在A市,于是纷纷求下次偶遇。   你看,许瑞白明明就看到了他的消息,但是他偏偏就不愿意回复。   叶嘉开始意识到他这些年好不容易跟许瑞白建立起来的默契正在渐渐分崩离析,他似乎已经提前看到了结局。   “西南风是……?”沈清川突然问道。   “你不是喜欢漫画吗?你不知道西南风?”陈琅不敢置信道。   沈清川抬眸,眼神掠过他有些浮夸的表情,轻笑道,“我还真……不太知道,我不太关注国内的漫画。”   “他算是国内漫画界神一般的存在了吧。”陈琅说道。   “这么优秀?”   陈琅略一思索道,“其实西南风大大的画技还是有进步的空间的,毕竟还年轻,但是他长得好看啊,又有人愿意砸钱帮他营销,自然就出圈了。”   “所以小嘉跟这位西南风是朋友?”沈清川漫不经心的问道,眼神却扫过一边的叶嘉,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位西南风先生跟叶嘉的关系应该并不简单。   叶嘉收起手机,还给了陈琅,看不出多少情绪。   陈琅抢着回答道:“小嘉是他的编辑。”   沈清川一挑眉:“是嘛,那小嘉也很厉害啊。”   “对!小嘉给我改脚本,梳理故事线的时候可专业了!”陈琅称赞道。   叶嘉笑了笑解释道,“没有,他太夸张了。我只是帮忙传稿而已,故事都是他们自己做的。”   “那他真的是去A市找你玩的?”沈清川话锋一转,他似乎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是。他去给他的新漫画取材而已。”   “过年也不休息,太敬业了。”沈清川说道。   “嗯,可能是想顺便旅旅游吧。”   “小嘉你们家那边很漂亮吗?我也可以去取材吗?”陈琅见缝插针。   “……”叶嘉沉默半晌,“你想去的话就去吧,但我家离G市挺远的。”   “你不带我去吗?”   “我还要上班,一般只有放长假才会回去。”叶嘉丝毫没有留下回旋的余地。   “好吧。”陈琅吃了瘪,蔫蔫的低下了头。不过只安静了几秒就又恢复了活力,“那天你跟我打电话的时候,西南风大大是不是跟你在一块!”   叶嘉一口水差点喷了出来,想到那晚的羞耻画面,饶是叶嘉再如何镇静也按捺不住微红了脸,不敢抬头直视陈琅的眼睛,咬了咬下唇,声音细若蚊吟的答了一声“嗯”。   沈清川自然没有错过这些动作,眼神复杂的看着叶嘉的头顶,更确定这两人的关系没有说的那么简单。   好在陈琅也没有强问下去的意思,三人相安无事的结束了晚餐。沈清川结完账后说还要赶回去加班,便急匆匆的走了,陈琅本想送叶嘉回家,却被叶嘉严词拒绝,到最后见叶嘉有了愠怒之色,才肯作罢,失望的自己打车回家了。   叶嘉从餐厅出来,他吃得有点多了,想多走几步消消食。刚走了几步,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回过头,惊讶的发现居然是刚刚说要去加班的沈清川。   “没什么事的话,要跟我喝一杯吗?”沈清川一只手插在风衣的口袋,一只手做出喝酒的姿势,笑容依旧是不变的亲切。 第20章   “所以为什么要骗陈琅你要加班呢?”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两人已经坐在了街角一家氛围不错的小茶馆里了。叶嘉并不排斥沈清川,可能他潜意识里就对这样衣冠楚楚的精英阶层有着不具名的崇拜,也可能是沈清川展现出来的气质太过温柔,叶嘉并不觉得他会有什么叵测的意图。   “严格意义上,我并没有骗他,我十二点确实要去值班。”沈清川帮叶嘉把面前的茶杯倒满,铁观音的清香瞬间扑鼻而来。   沈清川还要值班并不能喝酒,所以他说的喝一杯意思也只是来喝一杯茶。   叶嘉对他的狡辩不置可否,轻笑道,“是我冤枉沈医生了。”   “陈琅太聪明了。”沈清川用了聪明这个词来形容陈琅。   “怎么说?”叶嘉将清茶一饮而尽,苦意在嘴里蔓延,后味却又是甘甜。   “你没有发现吗?看起来明明是小孩心性,但是却一针见血,他想要的就一定会得到,而看起来别人从他手中拿到的其实只是他不在乎的。”沈清川似乎颇受其害,苦不堪言。   “看来沈医生对这个邻居并不满意。”叶嘉没有见过沈清川苦恼的样子,他见到的沈清川总是从容不迫的,所以现下他觉得还挺有趣。   沈清川无奈的摆了摆手,表示不必再提,毕竟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他也只能接受。   “小嘉,我们算是朋友吗?”沈清川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严肃。   “当然。”   “那你愿意告诉我,那个让你不断使用B类抑制剂的人是谁吗?”   叶嘉没有想到沈清川会一下子把话题引到这里,面色顿时有些尴尬,“怎么突然问这个?”   沈清川见他神色有些勉强,像是鼓励一般说道,“没什么,只是想知道愿意让你这么伤害自己的人是谁。”   沈清川不是没有怀疑过叶嘉的职业,但是慢慢相处下来后发现,叶嘉性子温和,并不是喜欢乱交朋友的人。随之而来的也是更深的疑惑,一个这样对什么事物似乎都没什么兴趣的人,又会是怎样的感情是让他不惜以伤害自己为代价也要坚持下去呢?   叶嘉轻叹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这些年积压的叹息都释放出来一般,“一个很优秀的人。”   “西南风?”沈清川眼神探究,语气却已是堪破,看来他心中也早有答案。   “你怎么……?”叶嘉诧异的看向他,原来他小心翼翼,自以为藏得严丝合缝的秘密竟是这么容易就可以被看破的东西。   沈清川低笑,了然道,“我就知道。”   叶嘉跟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所以,你们是……情人?”   情人。   多么美好的词语,连读起来都带着几分甜蜜羞涩的味道。可惜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词语永远都不会属于他跟许瑞白。   叶嘉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太多的茶,他觉得自己连舌尖都泛起了苦意,“算不上。”   “算不上?”沈清川细细咀嚼这三个字传达出来的讯息,“所以是……炮友?”   说来好笑,这两个人竟然用了同一个词语来形容对方。   叶嘉张了张嘴,否认的话就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炮友,又算是什么?   他从来不肯正视这个事实,他不过是许瑞白炮友中的一员。如果非说有什么特别,那么也许就是他特别喜欢许瑞白吧。   他连做炮友都不称职。   沈清川见叶嘉不说话,以为自己说话太过直接惹了对方生气,连忙道歉道,“小嘉对不起,请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并不是在轻视你们之间的关系,不想被羁绊住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也表示尊重。我只是……”   沈清川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词语形容他现在的心情。   忽的他笑着摇了摇头,好像在嘲笑自己的啰嗦,再抬起头看向叶嘉时,眼神已是认真而深情,“我是说,你愿不愿意跟我试试看?”   “沈医生?”叶嘉被沈清川的直白吓了一跳,连语气也变得有些不确定了。   “小嘉,你先不要着急拒绝,我说的试试看,不是想要你跟你玩一玩,或者是想和你保持像那位西南风先生一样的关系,我是认真的在追求你,也希望你可以认真的考虑是否愿意接受我的追求。”沈清川眼神诚恳,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跟他不是你想的这样……”叶嘉无力的解释道。   沈清川看出了叶嘉的为难,“你不用勉强你自己。”   “你跟他的关系也好,我现在对你所做的告白也罢。你都不需要勉强你自己来回应我。我喜欢你,我想告诉你我的心意,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你的退路,就这么简单而已,你不用因为我的喜欢而感到任何负担。”   眼前的这个人温柔又得体,连告白也会为自己想好体面的回答,如果没有许瑞白,也许叶嘉会被他吸引也说不定。   叶嘉摇了摇头,苦笑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暗恋又不犯法。”   “暗恋?”沈清川对这个回答倒有些惊讶,“你是…”   在沈清川过去的28年里,似乎从来没有过什么强烈的情感,物质也好,爱情也罢,他似乎从未尝过求而不得的失落,也从没有过迫不得已的勉强。   曾以为叶嘉跟他是同样的人,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犯贱。”叶嘉面色平静的轻吐出这样两个字眼。   “我没有这样想。每个人都有自己表达爱的方式,并没有说谁的爱就高尚,谁的爱就低贱。”沈清川不愧是医生,连安慰人的方式都这么柔和,“你没有尝试跟他说出你真实的想法吗?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没用的,他喜欢Bata。”像是在为自己找一个正当的理由。   沈清川微微蹙眉,“这听起来更像是一个赌气的借口,我们并不会因为一个人是Beta就喜欢上他,也不会因为一个人不是Beta就不喜欢他。”   “他是一个不喜欢被束缚的人。”   沈清川疑惑的问道,“这是他亲口告诉你的吗?”   叶嘉坚定道,“ 不用他告诉我,我明白他的想法。”   “可是你不亲自去证实结果,你永远也不会得到确切的回答。”   “我不需要确切的回答,这样的距离,就可以。”   沈清川笑着摇了摇头,“你不是不需要,你是不敢要。”   爱情总是让人变得勇敢也让人变得怯懦。叶嘉有勇气一次次忍受着剧痛将抑制剂推入身体,却踌躇着不敢说出一句简单的我喜欢你。   被说中了心思的叶嘉,无话可说,只呆呆的看向别处。   沈清川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眼神有些心疼,“傻孩子。”   叶嘉沉默半晌,小声的感叹了一句,“沈医生,你真是个好人。”   “所以我这是被发好人卡了吗?”   “沈医生,对不起。”叶嘉有些歉意,但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拖拖拉拉并不是优良的品质。   沈清川一愣,大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回答。”   叶嘉低下头也跟着笑了笑。   “小嘉,如果你愿意,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沈清川并没有被拒绝后的窘迫,依旧从容自得。   “当然,你永远是我尊敬的人。”   “尊敬?”沈清川似乎对这个词语很不满意,“小嘉,我只比你大六岁,你这样的形容会让我觉得我已经是四五十岁的老大叔了。”   “我的意思是,你是非常优秀的人,是我这样的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能被沈清川这样有魅力的优质Alpha喜欢是他的荣幸。   沈清川却不以为然,他将已经煮沸的茶倒入叶嘉的杯中,香清香四溢,“叶嘉,清茶也,风味恬淡,清白可爱。小嘉,你就像这杯清茶,干净简单,又不乏可爱,细品才能琢磨出其中清甜,你身上有着许多值得称道的品质。”   “沈医生,你过誉了,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Omega。”叶嘉头一次知道原来有人可以把普通形容得这么文雅,但是即使说出花来,也掩盖不住他的本质。   沈清川笑道,“你完全不用这样妄自菲薄,也不用为Omega的身份所累,在我眼里你非常优秀。况且这些优点也不止是我一个人看在眼里。”   见叶嘉面露惑色,沈清川接着说道,“本来这话不应该由我来说,我并非真君子,没有大度到愿意为他人做嫁衣,但我实在不想你这样看轻自己,也不想你再把时间浪费在一个不懂得爱惜你的人身上。是我也好,陈琅也罢,我想都会是更好的选择。”   “陈琅?”叶嘉连音量也不觉调高了几度,他只当陈琅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自来熟又喜欢交朋友罢了,倒也真的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沈清川却不愿再多说。   “小嘉,不论你是否愿意答应我,都请好好爱惜你自己。”   两人又喝了几杯,他们俩都是性格平和的人,礼貌而不逾矩的聊天对他们来说并非难事。直到沈清川发现值班的时间就要到了,这才起身告别。   沈清川跟叶嘉分开后便立刻赶回了医院,好在没有迟到,护士站的小护士有些害羞的跟他说,有病人已经在他办公室等着他了。沈清川记得自己并没有预约,疑惑的往自己的办公室里走去。   办公室里那个正坐在他位子上的少年应声抬起了头,熟悉的脸上却带着陌生的神情,眼神锐利得仿佛鹰隼,声音里也多了几分阴郁,“沈哥,你不是说你赶着回来加班吗? 第21章   W社新年开工后,第一件大事就是趁热打铁给去年得了新人奖的三个人开新书签售会。按规矩是应该要有一个经验丰富的前辈来压压场的,编辑部内部会议投选出的最佳人选就是许瑞白。论人气自然是不必多说,论样貌也不会被陈琅比下去。   编辑部是轻而易举的就定下了这个决定,难住的是叶嘉这个挂名的责编。就算是其他人的签售会许瑞白都不一定愿意来,何况是本身就有过节的陈琅。   叶嘉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惴惴不安的把编辑部的决定发了过去,没成想,许瑞白竟然爽快的答应了。   这实在是不符合许瑞白的行事作风,叶嘉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但虽然惊讶,好歹是把事情解决了,只安心等待签售会的到来。   这次暂定一共是三场签售,第一场在G市,后两场分别在L市和S市举行,都是离G市不远的城市。签售会当天,叶嘉和几个责编早早的就赶到了现场。叶嘉知道许瑞白要来,特地把新年上没有送出的礼物带了过来。   这次毕竟是四本书,W社包下了整个大礼堂以求容纳下足够的人流量。昨天他们几个人布置完会场已经是凌晨四点了,叶嘉差点累得直接就在大礼堂扯着地毯睡了,今天又这么早到现场,多多少少都有点提不起劲,但只要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跟许瑞白见面,叶嘉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小嘉!”随着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叶嘉的肩上被人重重的拍了一下。   叶嘉回过头,果不其然看到了陈琅,他今天穿了一件稍显正式的深灰色风衣,和平常相比少了几分少年气,多了几分成熟的感觉,倒是显得更有压迫感了。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想早点见到你嘛!”   陈琅没有克制好音量,引得旁边正在摆书的编辑投来八卦的眼光。自从上次沈清川跟他说了陈琅对他的心思,他便一直有意的避开对方,生怕惹人口舌,但他毕竟是陈琅的责编,平常免不了还是要有些场面上的来往。   叶嘉皱了皱眉把陈琅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以后不要说这种话,别人听了会误会。”   “误会就误会嘛,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我不喜欢。”叶嘉脸色一沉,口气严肃了起来。   陈琅一怔,“好吧。”   “嗯,你去后台做准备吧,签售两点才开始。”   “这里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虽然被训斥,但陈琅还是表现出了异常的热情。   “没有,你到后台跟工作人员对一下流程就好。”   陈琅还算听话,可能是看出叶嘉脸色不好,也没有做过多的反抗,听话的往后台去了。   叶嘉回到摊子前面,见刚刚看见自己跟陈琅说话的那两个编辑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些什么,见他来便又立刻恢复原样,正正经经的摆起了书。叶嘉早就见怪不怪了,他被人非议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没什么需要特别计较的。   下午一点多,书迷陆陆续续都到现场了,保安占据了会场的四个角,艰难的维持着秩序。叶嘉跟另一个编辑负责的是现场售书,来的人实在太多,光是买书的队伍就排了四条长龙。许瑞白又姗姗来迟,一下车就被推进了化妆间做造型,对流程,两人根本没有时间打上照面。   许瑞白整理完头发的时候,其他三个画手已经不在房间里了,估计是去前面等候签售开始了。他正准备起身往前场去,隐约听到门口传来说话声,好像是这个会场的工作人员和W社的责编。他们大概以为休息室里的人都已经走完了,说话也愈发肆无忌惮了起来。   “那个叶嘉是你们社的吗?你们社不是不招Omega吗?”   “他是西南风的那啥你不知道吗?”带着几分调笑的语气。   “哪啥啊哈哈哈,你可别瞎传,我看着他挺顺眼的啊?”   “嗨,我还能瞎传,我们社众所周知的事了。我跟你说,你别看他平常闷闷的,一副不爱说话的样子,其实可能勾人了,我刚还看到他跟CL在那边拉拉扯扯呢。”不知是调侃还是厌恶,总之都不是什么正面的评价。   许瑞白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头。   “CL?不是他手里的画手吗?”   “诶,什么画手啊,我跟你说他来我们社这么多年,除了西南风,一个画手都没能带出来。何况他进社的时候,西南风已经很火了,根本不需要他来带。”   “但西南风这两年名气越来越大,他应该也有点功劳吧。”   这位责编倒是不以为然,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我倒是觉得西南风这两年虽然名气见长,作品倒是越来越平庸了。”   “但是那个CL今年不是也得了新人奖吗?你们社这个新人奖好像含金量还挺高的啊。”   那位编辑愤愤不平道,“CL能得新人奖就是他走了狗屎运,正好撞上了,你不看看CL的作品,比他画的好的,我们社大有人在好吧。”   “他眼光倒还挺好,全场最优质的两个Alpha都被他看上了。”   “毕竟是Omega嘛,我们Beta怎么能比得上呢!就光信息素咱们就没得比哦……”   “你好。”   突然被人打断,正在喋喋不休的人疑惑的转过脸来,旋即愣住了,连说话也有些不太利索,“西……西南风大大。”   许瑞白朝她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又重复道“你好。”   “您好。”   那个责编看到许瑞白还面带笑意,以为对方并没有听到自己的吐槽,还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你是W社的编辑?”   “是的。”   “你要去前场吗?”许瑞白语气依旧十分礼貌。   “对的对的。”   “麻烦你帮我带个路?这里有点乱,我不太分得清要怎么走,我的责编似乎不知道我已经来了。”许瑞白看起来很苦恼,又有些不好意思。   那位编辑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嫌恶,跟那个工作人员交换了一个眼神,仿佛在说,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叶嘉也真的是不知轻重……我带您过去。”   “那就谢谢你了。”许瑞白朝她点头表示感谢。   “您客气了。”   “你叫什么名字?”两人一边往前走着,许瑞白随意的问道。   “您叫我阿冬就可以。”   许瑞白蹙眉,脸色有些抱歉道,“不好意思,我好想不太记得这个名字,请问你带过哪些作品?”   “《新职》和《冬樱》”   这两部漫画去年确实算是小热了一把,一本讲的是职场,一本讲的是校园恋情。《冬樱》的作者也顺利入围了新人奖,阿冬去年收获颇丰,今年升职也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许瑞白若有所思,半晌才缓缓说道,“那就是没有作品?”   阿冬没有想到许瑞白会突然变脸,一下子被噎住了,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气氛尴尬了起来。   “阿冬,是这个名字吧?既然你并没有带出比我更好的画手,也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作品。那请问你有什么立场来说我的责编能力不行呢?”许瑞白脸上还带着笑,嘴上却没有留半分情面。   “我不是……”   许瑞白微微皱眉,有些不耐的打断,“如果你对我的作品有意见,可以给我留言,评论。”   “没……没有。”   “没关系,你说了我也不会采纳的。”   签售台就近在眼前,许瑞白跨了两步,从阴影处走到了光下,朝着现场沸腾的观众挥了挥手,脸上的不耐早已不见,又是那副亲切温雅的样子,只留下阿冬在原地一脸错愕的远远望着他。 第22章   许瑞白一出现,现场的人潮都开始涌动了,主持人拿着话筒不厌其烦的说着“注意安全”。买书的队伍也有些骚动,后面的人开始小声催促,叶嘉只好加快手中的速度,神经紧绷得身上都起了一层薄汗。好在一切还算顺利,签售顺利开始,大家也都冷静了许多,该拍照的就拍照,该送礼物的就送礼物,该签名的就签名。   叶嘉工作告一段落,松了一口气的瘫在了位子上,朝着前面签售桌上看去,台上的四个人都在认真的帮书迷签着字,他不禁在心里暗暗的夸赞自己机智。好在自己把陈琅的铭牌放到了最边上,离中间的许瑞白隔开了一个位子,不然按照陈琅这么跳脱的性格指不定又出什么幺蛾子。   但叶嘉没有想到,幺蛾子还是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出了,且以一种他完全无法抵挡的姿态出现。   签售临近尾声,但现场的粉丝还没有散去,叶嘉把售书摊收拾完,有些脱力的靠在了墙上,这两天的连轴转,他觉得自己脚步都有些虚浮。马上这边签售一结束,他们晚上就要立刻赶去L市准备下一场,他只能抓紧时间休息一下。   突然坐在最边上的陈琅站了起来,向面前的粉丝微微欠了欠身,表示抱歉,叶嘉本以为他是要去洗手间。直到他问旁边的工作人员要来了话筒,叶嘉才发觉了异样。   “呲—”刺耳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叶嘉下意识的捂了捂耳朵。   “喂喂”陈琅试了试音,“非常抱歉,可能要打扰各位几分钟的时间。”   骚乱的现场渐渐安静了下来,粉丝们纷纷看向了陈琅的方向,许瑞白和两外两位新人作者也都停下了笔注视着他。只有现场的工作人员和W社的编辑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首先,非常感谢各位愿意来参加我们社这次的签售活动,这是我第一次站在这里,看到这么多书迷朋友们,真的非常的感谢。”   说着陈琅朝着现场深深的鞠了一躬以示感谢,现场响起书迷们捧场的掌声。   陈琅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一下,“去年我非常幸运的得到了W社的新人奖,这是我画的第一部 漫画,说实话,我一开始并没有对它抱太大的希望,甚至一直到站在领奖台上我都有一些云里雾里的感觉。”   陈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底下的观众也跟着笑。   “这一本书,历时十三个月,从人设到草稿再到最后的成型,绝非是我一个人的心血,这其中凝结着太多人的功劳,在此我也对他们表示诚挚的感谢。”   陈琅说着又鞠了一躬,热烈的掌声响起。   “在这里,请允许我特别的感谢一个人。”陈琅说着抬起手朝叶嘉的方向指了指,“我的编辑——阿茶。”   大家顺着陈琅的手势纷纷转过脸来,寻找着这位让CL点名感谢的人。   不详的预感从叶嘉背后升起,他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的去捕捉许瑞白的表情,却看到他也正审视的看向自己,那眼神仿佛冰刀,似要戳穿自己的身体一般冷冽。   而陈琅的讲话却还在继续,“是我的编辑告诉我要怎么去做好一个大纲,怎么让我的人设贴合我的剧情,怎么让我的台词符合我的人物,怎么明白我的读者想要看的情节,从而做出更成熟的作品。是他帮我走出瓶颈,帮我相信我是有能力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   “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的编辑阿茶上台好吗!”   陈琅说完,便是掌声雷动,人们总是乐于见到这种场面,乐于想象美好,乐于羡慕别人的浪漫。叶嘉在喝彩声中被人群推着向陈琅走去,眼神却不由自主的往许瑞白的方向瞟,在这样来自身体的推搡和来自心灵的挤压中,叶嘉有一种自己下一秒就要形神俱毁的错觉。   叶嘉站到了陈琅的面前,陈琅毫无顾忌的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说道,“小嘉,谢谢你。”   叶嘉勉强的维持着笑容,“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知道我接下来要讲的话可能有些不合时宜,但是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不但面对着这么多支持我的书迷朋友们,还有我最喜欢的西南风大大也在现场,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帮我做个见证。”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有些人大概已经猜出陈琅要说的是什么话,已经开始吹气口哨,帮他加油打气了。   陈琅绝对是表演型人格,他懂得抓住观众最想看的情节,懂得在合适的时候说出观众最想听的话,轻而易举的就可以把大家的情绪推上最高点。   而全场只有许瑞白还平静的坐在他的位置上,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表情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小嘉,我们认识十三个月,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你可能会觉得我有些莽撞和不成熟,但是我觉得真正喜欢一个人跟时间的长短无关。我也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脑子里想的都是你,想要找你聊天,想要了解你所有的一切。我想跟你做出更好的故事,创作出更好的漫画,你愿意跟我一起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一起在更光明的地方并肩而立吗?”   在说话的间隙,早就安排好的工作人员把花递了上来,陈琅讲完这一番“深情”的告白后,非常合时宜的把花从身后拿到了面前。   现场沉默了几秒,随后便是巨大的骚动,大家齐声高呼“答应他,答应他。”   叶嘉不知道陈琅为什么会想出这样一出闹剧,他自觉并没有给过对方任何错误的信息。   他清晰的感觉到身后不断冒出的冷汗,一面要顾及陈琅的面子,一面又不能让W社丢了颜面。他已经能想象到主编痛骂自己的场景了,但他最害怕的还不是这些,他最害怕的是自己该怎么跟许瑞白解释这样的场面。   “小朋友。”   就在叶嘉踌躇着用什么方式拒绝才能让陈琅比较体面时,在一旁久久没有说话的许瑞白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足够陈琅和叶嘉都听到,两人纷纷朝许瑞白看去。   许瑞白缓缓起身,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叶嘉的脸,眼里的冰冷和质问刺得叶嘉生疼,无能为力的垂下了头。   “兴师动众的示爱,只有在双方当事人都提前认可,同时这个过程也不会给其他人带来困扰的情况下才是正当的。你这样的行为除了让你所谓的浪漫变成一种冒犯以外,没有任何的意义。”   许瑞白已经走到两人中间,一只手搂在了叶嘉的肩膀上,看似云淡风轻,其实力气大得惊人,叶嘉强忍住才没有叫出声来,“你说是吗?小嘉。”   “可是小嘉并没有不认可。”   许瑞白笑了笑,语气十分深沉,“但我感到困扰了。”   “陈琅。”叶嘉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轻声说道,“我们可以下去再说。”   陈琅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惊讶,好像没有料到叶嘉会给出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可能是他误会了叶嘉对自己的感情,也可能是他早就习惯了用这种强势的方式逼迫别人答应自己。   一时之间场面有些尴尬,但是在群众这样热情的呐喊下,不说些什么又实在下不来台。   许瑞白拿过陈琅手中的话筒,朝着观众露出温和的笑容,   “打扰大家了,继续签售吧。”   说着便搂着叶嘉将他跟陈琅的距离分开了一些,陈琅还呆呆的举着那捧花站在原地,看起来落寞又可怜。场下的人大概感受到了场上不寻常的味道,也不再热情的怂恿,只是嘈杂的私语声还是没有停止。   “这就是你送我的新年礼物?”许瑞白贴着叶嘉的耳边轻声说道,那是只有他们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明明是最撩人的声线却是咬牙切齿的语气。叶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别墅那个混乱的早晨,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让他一瞬间通体冰凉。   “你可真是厉害。”   许瑞白说完便松开了叶嘉,完全没有给他任何解释的余地。 第23章   签售结束,许瑞白冷着脸兀自走到后台,叶嘉也急急的穿过人群,追着他的身影往后台走去,待他赶到后台时,许瑞白正笑着跟工作人员说些什么。   叶嘉站在门口远远的等他,许瑞白用余光扫过他,便跟眼前的工作人员道了再见,朝他的方向走来。叶嘉心下一喜,在心里默默组织起了语言,期待着许瑞白可以听一听他的解释,然后再把准备了很久的新年礼物送给他。   许瑞白越走越近,近到叶嘉已经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味道,他张了张嘴,——许瑞白却擦着他的肩膀,继续往前走了。   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叶嘉愣在了原地。   “瑞白。”叶嘉连忙转身抓住了许瑞白的手臂。   许瑞白转过脸冷冷的瞥了一眼叶嘉抓着他的手,没有说话。   叶嘉解释道:“今天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陈琅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许瑞白的眼神从抓着的手转移到了叶嘉的脸上:“你不知道?”   “对,我……”   不耐已然跃上了他的眉梢,偏偏还要带着笑:“让我来想想你要说什么。我不知道他会喜欢我,我只是普通的跟他相处,是他误会我了,我是迫不得已的,可能是信息素,是Alpha和Omega的本性而已。”   “我……”   叶嘉说不出话,不是他的话都被许瑞白说完了,而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再如何解释都是徒劳,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永远不可能被彻底拔除,只能一寸寸的在心上生根发芽,成片蔓延。   许瑞白已经打定主意不会相信自己了。   “怎么不说话了?我在给你机会解释啊。”许瑞白催促道。   叶嘉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厌烦,他厌烦这样一遍一遍无用的解释,厌烦这样自以为是的许瑞白。   自以为猜中了对方心思的许瑞白,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语气冷淡:“解释啊。欲擒故纵,半推半就,装得楚楚可怜这些不都是你的拿手好戏吗?”   明明应该是得意的语气,却好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   见叶嘉不回答,许瑞白蓦地低下头,靠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很享受吧。”   他们靠得很近,脸颊几乎要贴在一起,这样的角度他可以清晰的看到许瑞白额角的青筋。   他一定很生气,叶嘉这样想着,可是为什么呢?   不相信自己的不是他吗?   恶语相向的不也是他吗?   “把Alpha玩弄在鼓掌之中的感觉好吗?”许瑞白眼神灼灼,像是要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我也是你的猎物对吗?”   叶嘉心中突然涌上一股怒意,像是已经积压了许久:“那我呢?我也只是你可有可无的其中之一不是吗?”   许瑞白没有料到叶嘉的爆发,怔然片刻,又笑出了声。   他抬起手,微凉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后颈,语气状似惋惜:“印记,消失了。”   那个许瑞白在他家时留在他脖颈上的印记。   明明才过了不到半个月,明明留下印记时的疼痛那样刻苦铭心,可是只要没有下了标记的决心,再深刻的印记也还是会随着时间一点点愈合,结痂,然后褪得一干二净。   说着,还没等叶嘉反应了过来,许瑞白已经抽回了他的手。   叶嘉慌张的抓紧了许瑞白的胳膊,示弱道:“瑞白……”   “他满足不了你,所以你才要对我这么殷勤是吗?”许瑞白眼神戏谑,像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掩盖自己刚刚的失态。   许瑞白还是走了,叶嘉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了转角,他觉得自己身上所有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干了。   有什么在一点一滴的流逝掉了,叶嘉感觉得到,但是他却说不出到底是什么。   “小嘉!”着急的声音穿破空旷的走道,从另一头传来。   叶嘉机械的转过脸去,看到朝他跑来的陈琅,他的脸上还有些泛红,大概是跑得太着急的原因。他挥舞着双手朝自己解释着:“小嘉,对不起。我今天太冲动了。”   叶嘉以为自己会很愤怒,但他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小嘉,我是真的喜欢你的,我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我的做法可能是错的,但是我……”   叶嘉此时已经无心来接受这所谓的真情告白,他只想赶紧逃离这段让他疲累的关系:“陈琅,我想我对你应该一直还算礼貌吧。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给了你可以进一步的错觉。我非常感谢你的喜欢,但是我,受不起。”   “小嘉……”陈琅这次看起来是真的受伤了,却还不死心的想做些挣扎。   “我只是在做好我分内的工作。我希望你理解,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不是在跟你玩什么欲情故纵的戏码,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陈琅也看出了叶嘉的决绝,小声的哀求道:“小嘉, 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我想不必了吧,我这人不太擅长跟朋友相处。也做不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叶嘉有些伤感,他的朋友不多,陈琅虽然热情过头,时常莽撞失控,但说到底他还只是个不太懂事的少年人,大多数的时候他并不讨厌跟他相处,他甚至喜欢陈琅身上的朝气,仿佛可以温暖他的衰朽。   “我当你是个孩子,所以我们到此为止,但是陈琅,你已经20岁了,你应该要为你自己的冲动负责了。”   叶嘉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赶在自己的决绝还没耗完的时候,利落的转身进了房间,他还有很多收尾工作没有做完,他马上还要赶去下一个城市,他还没有想好怎么跟主编交代,他没有时间来为自己的事情痛苦。   可他明明已经在努力了,为什么还是总是搞得一团糟? 第24章   叶嘉拿起放在行李箱上的包装盒,那是原本要送给许瑞白的新年礼物,用纯色的牛皮纸包装着,他还小心翼翼的在角落插上了一支尤加利。   ——永生的爱恋   可惜这份礼物大概永远都送不出去了。   叶嘉瞥到了脚边的垃圾桶,里面盛满了中午的外卖,剪碎的书籍封皮,还有乱七八糟的细碎,在杂乱的房间里散发着异味。   送不出去的将心比心,就是垃圾。   几秒后他收回了眼神,把礼物塞回了自己的背包里。   没过多久,主编的电话就追来了。   主编的怒气隔着电话也丝毫没有减弱,像是一场风暴裹挟着电闪雷鸣席卷而来,誓要把他的耳膜震破,“叶嘉!”   “主编。”   “你现在在哪里?”   “我们还在会场,马上准备去L市了。”叶嘉一五一十的汇报道,他并不想因为自己的私人情绪影响自己的工作。   “去什么L市!你不要去了,CL的稿子你以后也不要负责了,给我全部交给阿冬!”   “那西南风……”   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主编的语气更加激动了,“你还有脸提西南风,他不去L市了!你现在让我怎么跟读者交代?”   所以最后,他还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了。   “对不起,主编。”   真蠢啊,明明他什么也不知道,却像是他才是罪魁祸首一般。   “你除了说对不起还会说什么?对不起有用吗?”主编并没有因为叶嘉的认错而消气,这样的语气仿佛在说,叶嘉你就是个祸害,还是甩不掉的那种。   挂了电话,叶嘉反倒觉得松了一口气,像是从什么桎梏中解脱了出来。   他不紧不慢的收拾起了自己的行李,接受现实这件事,他早就得心应手了。身后是奔走的人群,他像是隐匿于背景板中的透明人,没有一个人看到他的突兀,没有一个人来询问和关心他的情绪。他仿佛把自己从这个世界里摘离了出来,又或者说他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叶嘉收拾好了行李,他并没有跟陈琅说什么,只是跟阿冬交接了一些必要的事宜,之后的事情阿冬会代他和陈琅解释清楚,不知道为什么他总隐隐觉得阿冬对自己有着说不清的敌意。   从会场出来时,叶嘉对着已经开始暗下来的天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缓慢地呼出了一口白气,今天真的是太累了,不论是生理还是心理。   “嘿!”不远处有人朝自己招手,那是一张颇为熟悉的脸,有着一双魅人的眼,竟是那天在许瑞白别墅里见到的Beta少年。他穿着宽大的格子大衣,围着棕色的羊绒围巾,只露出一张雪白的小脸,整个人看起来既青春又温暖,活脱脱的一个日系美少年。   beta本身并信息素,但他的身上却萦绕着一股铃兰花的香味,甜美朦胧,清新美好,让人联想起愉悦的春天。   那少年走到了他的面前,眼里满满的都是崇拜,“你可真了不起!”   “……”   “你好,我叫白小雨,笔名是青日。”白小雨歪了歪头,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唇红齿白,讨人喜爱。   “额,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对对对就是这么表情!”   叶嘉被他夸张的表情吓到,满脸都是莫名其妙。   白小雨围着他转了半圈,感叹道,“你们Omega好厉害啊,你就是用这种无辜的表情让两个Alpha为你神魂颠倒的吗?”   “……”   “我们能做个朋友吗?”   他最近身上是被施了什么交友咒吗?怎么这么多人想跟自己做朋友?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哇,哥哥你好酷啊!”白小雨凑了过来,抓着他的胳膊摇了摇。   这人有病吧……   “……麻烦请松开我。”叶嘉有些不适的抽了抽自己的手。   “哦。”白小雨也算听话,乖乖的就把手松开了,但他显然没有放弃想把叶嘉拉进“鸭窝”的念头,“你真的不考虑跟我一块玩吗?我就说你很适合干这一行吧!你看你超吃香的!两A争一O,听起来就好爽啊!”   “不用了,谢谢。”叶嘉头也不回的往前面的公车站走去。   白小雨锲而不舍的跟了上来,“你一直这么板着脸不累吗?”   叶嘉并不想理他。   “Alpha都一样啦,虽然你这样子很容易让他们对你产生好奇,但是他们更喜欢外表清纯,内心骚浪贱的类型啦!”大概是把叶嘉当成了同类,白小雨说话也肆无忌惮了起来。   “诶!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酒吧,想不想跟我去玩一玩?有很多优质的Alpha哦!”   “不用了,我很累了。”   “你好无趣哦。”白小雨吐槽道,转而又半是疑惑半是羡慕的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一下子钓到两个这么优质的Alpha的啊?”   叶嘉顿住了脚步,他虽然并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但这个人实在是……太聒噪了。   “你好,我们俩……不认识吧?”   “认识啊,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那天在别墅里面说过话的!”   “那不叫认识,那只叫见过。”叶嘉冷淡的说道,“我说了,我很累了,麻烦你别再跟着我了行吗?”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这么……”白小雨绞尽脑汁想说出一个词语来吐槽他,奈何一时被噎住了,还没说出口,公车已经到站,叶嘉头也不回的跳了上去。   隔着车窗瞥了一眼站台上愤怒得跳脚的白小雨,淡淡的收回了眼神。 第25章   叶嘉只是为了摆脱白小雨才搭上了这辆公车,实际上他根本连是几路车都没看清,于是只乘了一站就下了车。此时华灯初上,来往行人步履匆忙,大概都急着回家吃一顿热乎的晚饭,只有他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晃荡,他并不着急回家,反正回家也只是面对空荡荡的房间。   人生有时候真的是猝不及防,明明几个小时前,他还满怀期望,兴冲冲的想看到许瑞白收到礼物时的表情,现在却装着一背包的失望,一个人在冬夜的街道上闲逛。   不知道走了多久,叶嘉在一家装潢还算别致的酒吧门口停下了脚步,酒吧的名字叫s/mooth。真奇怪,明明是一家灯红酒绿的闹吧,却给自己起名叫“平静”。   叶嘉想到刚刚白小雨说的话,他现在确实需要找个地方发泄一下,就算是找个人多的地方让自己热闹一下也好,于是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这是他第一次到酒吧,各种信息素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并不好闻,劲爆刺耳的音乐让他头晕。叶嘉皱了皱眉,径直走到了吧台,酒吧老板是一个颇有气质的Beta,眯着眼打量他,递上酒单,问他要喝什么。叶嘉被酒单上一长串一长串的英文字母冲晕了头,再加上酒吧灯光昏暗,看了半天也没选出要喝什么。   酒吧老板看出了叶嘉的为难,“第一次来酒吧?”   “嗯。”叶嘉点了点头。   老板神秘的笑了笑,用手指点了点酒单上的某一行,“可以试试这一款。”   那是一款酒名很长的酒,叶嘉并没有看清名字,只知道后面的价格在自己的接受范围之内,便同意了老板的推荐。   在等待老板调酒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沈清川打来的。叶嘉有些疑惑的接起了电话。   “喂,沈医生。”   “小嘉,我给你发消息怎么一直不回?”酒吧里太过嘈杂,沈清川的声音听起来不太真切,但语气似乎十分的着急。   “沈医生,稍等一下,我找个安静的地方跟你说。”叶嘉起身找了个稍微安静一点的角落,才又问道,“怎么了?”   “你在哪儿?”沈清川的声音平静了一些。   “额,酒吧。”   “怎么去酒吧?”   “就……心血来潮吧。”   “叫什么名字?”   “什么?”   “酒吧名字叫什么?”   “应该是s/mooth.”叶嘉老实回答道。   “好,等一下,我马上到。”   “不……”叶嘉还没来得及说完不用了三个字,沈清川已经挂断了,叶嘉看着手机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沈清川太温柔了,温柔到他不知道该拿什么来报答。   叶嘉走回吧台,老板已经把酒调好了,是一杯看起来像是橙汁一样的鸡尾酒。叶嘉尝了一口,橙汁混合着伏特加的辛辣,苦得舌尖发麻,叶嘉伸了伸舌头,感叹借酒浇愁也不简单,惹得一旁的老板笑出了声。   叶嘉连酒都没来得及喝上几口,沈清川就赶到了酒吧,风尘仆仆的坐在了叶嘉的身边。   “你来得也太快了。”叶嘉笑问。   “这里离我住的地方不远。”   老板体贴的递来了一杯柠檬水,暧昧的问道,“帅哥,很久没来了啊?”   沈清川朝老板笑了笑,“嗯,最近比较忙。”   “今晚想喝点什么呀?Aviation?”   沈清川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OK~”   见两人如此熟络,叶嘉有些诧异,沈清川看起来并不像是爱玩的人,“沈医生经常来这儿?”   “也不算经常,就是休息的时候来这坐坐。”   “还以为你不会喜欢这种这么吵的地方。”   “现在确实不太喜欢了,不过谁还没有年轻的时候。”沈清川自我调侃道。   “你现在也很年轻。”   沈清川哈哈大笑,突然瞥到了叶嘉面前的酒,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但还是温和的问道,“我也以为你不太喜欢这么吵的地方。”   叶嘉喝了一口酒,笑了笑,“年轻人也想来体验一下。”   “小嘉……”沈清川欲言又止,“陈琅今天是不是跟你告白了?”   叶嘉怔了怔,刚想问沈清川是怎么知道的,转念一想,八成是陈琅告诉他的,“陈琅跟你说了?”   沈清川点了点头。   叶嘉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给了他这样的错觉,让他觉得我会答应他,还在大庭广众下向我说出这些话。”   “可能是他知道我已经跟你表明心意的事了吧。”沈清川垂着头轻声说道,酒吧里太吵了,叶嘉并没有听清。   “沈医生,你说什么?”   沈清川摇了摇头,又问道,“听说,那位西南风也在场?”   “嗯。”   沈清川心中也有几分了然,“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吗?”   叶嘉笑得有些勉强,摇了摇头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面前的酒灌了一大口,沈清川轻轻按住了他的手。   叶嘉缩回手,沈清川也有尴尬的收回了手,“如果是因为陈琅,我先代他向你道歉。”   叶嘉挑眉,“你为什么要代替他道歉?”   沈清川敛了眉眼,似是在自责,“我把他当弟弟看,我知道他对你的意思时就应该阻止的,抱歉。”   叶嘉摆了摆手,“没关系,况且我知道这根本不是陈琅的问题,我跟他之间……本身就有问题,爆发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沈清川叹道,“你既然知道有问题,为什么不尝试去解决呢?”   “亡斧疑邻,我虽然不知道他失去的是什么,但显然我是被当作那个邻了。”从此他的一举一动都变成了意有所图,可悲的是他连原因都不知道,又何谈为自己辩解呢?   沈清川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老板递上来的酒打断了,叶嘉举杯碰了碰他的杯壁,说道,“沈医生,谢谢你来陪我。”   “应该的。”   这时,一个人突然走了过来,“清川哥!”   沈清川转身,“这么巧?你今天也来这?”   “不巧~就是在等哥你来呢~”   这声音像是在哪里听过,叶嘉皱了皱眉,也抬头望去。白小雨正好也好奇沈清川带了什么人在身边,两人四目相接,双双变了脸。原本还在娇滴滴的撒娇的白小雨一下子就瞪圆了眼,“诶,你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呢!走哪都能碰到你?!”   “阴魂不散的不是我吧。”叶嘉轻飘飘的说道。   沈清川好奇的问道,“你们俩认识?”   “认识。”“不认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沈清川往吧台上靠了靠,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似乎是做好了看一场好戏的准备。   白小雨咬牙切齿的说道,“那不叫认识,那叫见过。”   叶嘉挑了挑眉,认同的点了点头,重新朝着沈清川说道,“对,是见过。”   白小雨更加生气了,漂亮的小脸蛋上整个五官都拧在了一起,你别说,的确有几分娇憨的可爱。 第26章   “哥,你怎么跟这种人在一起?”白小雨愤愤的对沈清川抱怨道。   沈清川和叶嘉交换了一个眼神,含笑问道:“这种人是哪种人?”   “水性杨花,朝三暮四,搔首弄姿!”白小雨搜肠刮肚的把一时能想到的成语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像是要一雪公车站之耻。   叶嘉被他逗乐了,轻笑着说道:“自愧不如。”   “你!”白小雨又要顶上来,却发现自己似乎处于下风,扭头向沈清川撒娇,“哥,你看他。”   沈清川拍了拍一旁的空座,安慰道:“好了好了,坐。”   “不坐。”白小雨气道,反应过来自己语气不善后,又连忙解释道:“他们还在等我过去玩。”   沈清川笑着揶揄道:“刚刚不是说在等我过来吗?”   白小雨眨了眨眼,朝着沈清川露出甜甜的笑,两颗小虎牙若隐若现实在可爱,连叶嘉也觉得这小孩有些讨人喜欢了,好看的人总是更容易得到好感些。   “那要是哥你说想我留下来,我当然不会去管他们了。”   沈清川却不为所动,顾左右而言他道:“小雨,想喝什么?”   “不喝。”白小雨混迹夜场已久,知道沈清川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他撅了噘嘴,语气有些失落,“哥,我走了,让他们等久了不礼貌。”   “好。”沈清川点了点头,又朝着老板说道,“Andy,把我上次存在这里的那瓶酒拿给小雨。”   老板做了个OK的手势。   “谢谢哥~”白小雨又高兴了起来,连语调都上扬了,到底还是小孩心性。   叶嘉见白小雨走远后,才问道:“沈医生,他是你朋友?”   沈清川也没有避讳:“算是吧,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他是我们社的画手。”   沈清川这下才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看不出来他还有这才华。”   叶嘉也装出惊讶的表情,开起了他的玩笑:“我也看不出你居然有这爱好。”   沈清川大笑着举起酒杯,语气无奈:“放过我吧。”   叶嘉举杯和他相碰。   再说这头,白小雨走了两步突然一拍脑门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正好看到两人举杯相碰,脸上一片灿烂。   白小雨轻哼了一声,举起了手机。而后打开了那个久无动静的聊天框:   “哥~这是不是你那个朋友啊?”   “好巧哦”   “他喝的是Slow fortable Screw Against The Wall诶!”   对方的消息很快就发了过来:“你们在哪?”   --   许瑞白压着火,连车都开得快了一些。   接到电话的时候,白小雨正坐在一个Alpha的腿上,捏着嗓子要他开一瓶04年的木桐。好不容易对方有了松口的迹象,偏偏被这电话铃打断了,白小雨没好气的接了起:“喂?哪位?”   “出来。”对方的声音十分冷硬,白小雨本就是外强中干,这一下没来由的就被唬住了,还以为是哪里欠下的情债,找人围殴他来了。   “你是……”   “许瑞白。”   听到对方的名字,白小雨“噌”的就从那个Alpha的腿上坐了起来,甚至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差点把对方的下巴给撞了下来,连忙一通道歉。也顾不得那瓶酒是不是泡汤了,直往酒吧门口赶去。   到了门口,一眼就看到了跟门神一样杵在那的许瑞白,随便套了条黑色大衣,再配上那张阴鸷的脸,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便衣执法的警察扫黄来了。   “人呢?”许瑞白的语气里挟着几分怒气。   白小雨忙把人引了进来,心里对叶嘉的佩服又多了几分,自己连让人开瓶酒都要忙活半天,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挥挥手就让许瑞白一路赶到这里的?   果然,做鸭也是要看天分的。   两人一同走到吧台,却不见沈清川的身影,只有叶嘉一个人趴在吧台上,左手玩右手百无聊赖的做着游戏,面前两个酒杯均已见底,许瑞白的语气又沉了几分:“怎么就他一个人?还有一个人呢?”   白小雨结结巴巴的解释道:“不……不知道啊,可能走了吧。”   许瑞白看着神志不清的叶嘉皱了皱眉,一把把人捞了起来,强迫对方跟自己对视,那动作实在称不上轻柔。   “叶嘉。”   叶嘉倒是丝毫没有感受到对方的怒火,不怕死的砸了咂嘴,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许瑞白见状眉头锁得更紧,声音不自觉的拔高了几度:“你来这里干什么?”   叶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又被酒吧的灯光晃得难受,只眯了一条缝,只当是去洗手间的沈清川回来了,咧了咧嘴问道:“沈医生……我们回去吗?”   许瑞白并没有听清叶嘉叫的是谁的名字,但那“回去”二字却是听得十分清楚。他抓着叶嘉的手又收紧了几分,面部表情竟然狰狞了起来,稍稍使力就把人架到了身上。做完这些,又转头问白小雨:“那个人是谁?”   白小雨吓了一跳,但好在还存了几分理智,知道不能把沈清川供出来:“不不不知道,应该就是来酒吧玩的人吧。”   许瑞白沉默的盯着白小雨,似乎是在确认他有没有说谎,几秒后他移开了视线,不再追问,架着直往下掉的叶嘉往车里走去。   白小雨看着两人的背影,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他哪里能料到许瑞白真的会因为一张照片就赶到这里。看这两人离开的样子,叶嘉怕是凶多吉少,但一想到这人靠着一张清纯的脸到处勾三搭四,还敢出言讽刺自己,活该他要吃点苦头的,白小雨便又没心没肺起来。   刚准备回包厢却不想一回头就撞到了从洗手间回来的沈清川:“小嘉人呢?”   白小雨得意洋洋的说道:“被许瑞白带走啦。哥,你放心吧,他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见沈清川面露疑惑,就更确定叶嘉肯定没有提过自己的爱情纠葛,告状一般:“哥,你不知道吧,他跟可多人都牵扯不清呢!”   “哦?”沈清川饶有兴趣的看向了白小雨。 第27章   许瑞白把叶嘉从车里拖了出来,架进房间,扔到了床上,动作粗暴得惊人,叶嘉被他这样一通折腾,难受得蹙起了眉头,微微睁开眼睛,晕晕沉沉的说道,“沈医生,这里是哪里?”   许瑞白静静的站在床边看着叶嘉,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叶嘉这样失态,他跟叶嘉认识四年,叶嘉在他的面前一直都是克制自持,小心翼翼得几乎到了谨小慎微的地步,更别提会像今天这样反抗他了。他也为这个人有过为数不多的动摇,也许他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也许他和那些四处发情,骨子里都透着肮脏味道的Omega不一样。   可最近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认识叶嘉了,他甚至开始怀疑,四年来的点点滴滴都不过是他装出来的表象。他的身边开始不再是只有他一个,他的世界开始超出他的控制,他警告,示好,但他还是能清晰得感觉到叶嘉正和他渐行渐远。   没有得到回应的叶嘉似乎有些着急,挣扎着就要坐起来,“送我回家……我想回家……”   回家?这就是你勾人的手段是吗?似醉非醉的带人回家?   白竹虞在那个夏夜里露出的笑容在许瑞白的眼前一闪而过,他仿佛又置身于那令人作呕的空气里。他的脸色变得更差了,一俯身,狠狠的就吻了下来,那吻实在是没有带几分柔情的味道,说是惩罚也不为过。   叶嘉喝了不少,本身就有些喘不过气,这下子更加晕头转向了,手上却还在无力的推拒着,着急得眼角都溢出泪来,“沈医生,别,别这样。”   但这样不轻不重的推搡非但没把许瑞白推开,反倒是更加惹火。   叶嘉染上了哭腔,眯着眼睛低声哀求,“沈医生,我们不是说好,只是朋友……”   许瑞白捏紧了拳头,重重的咬在了叶嘉的唇角,质问道,“沈医生是谁。”   叶嘉没有回应,只是不断的推着他。   许瑞白一拳锤在了叶嘉耳边,而后又是近乎疯狂的亲吻。喝过酒后变得有些迟钝的感官,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叶嘉微微睁开了双眼,试探的问道, “瑞白?”   许瑞白停下了动作,阴沉的望着身下的人。   没有得到回应,叶嘉却更加确定。   他伸出细瘦的胳膊,搂住了许瑞白的脖子,又再次低声的唤他,“瑞白。”   许瑞白从喉咙里发出轻哼。   “瑞白。”叶嘉一遍一遍的重复着他的名字,忽的咧着嘴笑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连眯着的眼睛都弯成了一道月牙,“我真的……好喜欢你。”   许瑞白身子一僵,沉默了半晌,从叶嘉身上爬了起来。大概是感受到了许瑞白离开的意图,叶嘉竟然紧紧的搂住了许瑞白的脖子,胡乱的就要去吻他,却又因为太着急而总是吻在了错误的地方,眼角的泪珠就这么簌簌的落了下来,口中喃喃的说着,“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   许瑞白被他亲得心痒难耐,借着灯光看到他那双湿润的眼睛,因为纠缠而变得水润的红唇,原本灭了的火又被他点燃,忍不住凑了上去,回应了他的亲吻。达成所愿的叶嘉止住了哭泣,主动的张开嘴,接纳他的舌头,喉咙里不住的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双手则无力的攀附在许瑞白的肩膀上。   信息素从肌肤的每一个毛孔里溢出,那味道像是用生命浇灌的玫瑰踏着第一缕晨光盛放,那花瓣一片片,红得滴血。又在下一秒骤然被霜雪覆盖,香气却颤抖着从层层积雪中透了出来。   叶嘉的味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如此成熟浓烈了?   只是这味道实在让人愈发意乱情迷,许瑞白无暇思考,便撕开挂在叶嘉身上的衣服,顺势往下吻在他的锁骨,哑声道,“本来想放过你了。”   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这个人为什么如此吸引自己,他隐隐觉察到了自己对叶嘉的不同,他无法确定这是怎样的情愫,他不敢轻易说喜欢,怕这只是本能在作怪。   他最厌恶的,避之唯恐不及的“本能”。   【停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帝都网警is watg you】   到最后,叶嘉只能张大嘴巴,像是渴水的鱼,却是一声也发不出了。   ——   “宣传都放出去了,你说不去就不去了,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力气才把你留的烂摊子给收拾好了?你真以为我能一手遮天!你以为你是什么角儿了?”   “你知道陈琅是谁的儿子吗?你惹谁不好,偏要要去惹陈家。他们陈家这两年确实不景气,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两家还有不少生意上的往来,你这样弄得人家下不来台,以后还怎么相处!生意上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少给我惹事。”   ——好吵   “你们可以不要在我身上花费心思。”   ——这不是许瑞白的声音吗?是在跟谁吵架吗?   叶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脑袋里嗡嗡的,像被车碾过一般,他挣扎着想坐起身,下身却传来尴尬的疼痛感。环顾四周发现躺在许瑞白的房间里,身上套着许瑞白的睡衣。怎么回事?昨天自己不是跟沈医生在酒吧吗?怎么会到许瑞白这里来?   门外的争吵还在继续。   “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我弟弟,你姓许,你以为我愿意管你吗?”女人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尖利刺耳,到最后甚至有一些破音了。   “我倒希望不是。”   “你又开始了,大学的时候还没闹够?反抗的结果是什么需要我来提醒你吗?”   “我跟那时候不一样了。”   “是,你又长了6岁!前几年我当你是小孩,不跟你计较,但许瑞白你现在快三十了,做事情能不能成熟点,别老让我跟在你身后给你擦屁股。”这人的语气有点恨铁不成钢。   “不服从你们的安排就是不成熟?”   叶嘉在心里想到,用最冷淡的语气说出最伤人的话是许瑞白的特长。   “我不想跟你逞口舌之快,我只提醒你一句,为了一个小Omega黄了我们两家的交情,这个买卖不值当。他喜欢你就让给他好了,你要什么样的Omega,姐姐给你找。”   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叶嘉却止不住佩服起了门外的这人的说话技巧,软硬兼施,不可谓不高明。   “在你们眼里,什么样的感情都可以称斤轮两的来计算。”   许瑞白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句句都是暗箭。   “感情?你不是不喜欢Omega吗?”   对方也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一句话就噎得许瑞白说不出话来。   叶嘉暗暗笑出了声,难得有人可以让许瑞白吃瘪,他真想打开房门出去看一看许瑞白现在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着厌恶被本能支配的感觉吗?现在怎么为了个小Omega这么兴师动众的。”   “这不是……”   不是什么?为了谁兴师动众?   许瑞白的声音似乎也没了底气,隔着一道门变得不那么清晰,可是他又实在想知道许瑞白的想法,慌里慌张的翻身下床却脚下一软,就这样撞倒了床头的花瓶,发出了一声巨响。   门外的说话声停了下来。 第28章   叶嘉捂着撞疼的膝盖,又想去收拾一地的花瓶碎片,心里还要留意门外的动静,一时之间十分的狼狈。   几秒后,房门被打开了,许瑞白急匆匆走了进来,语气有些严厉:“怎么了?”   叶嘉像是做了坏事的小孩,低着头看着一地狼藉诺诺的认错,“对不起,花瓶……碎了。”   许瑞白扫了一眼地上的花瓶碎片,又看到他捂着膝盖的手,语气缓和了一些:“出来吧。”   叶嘉跟在许瑞白身后走到了客厅,看到许泠派头十足的端坐在沙发上,脸上的妆容精致到近乎一丝不苟,腰杆子挺得笔直,一身职业装把Alpha的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叶嘉唯唯诺诺站在一旁,他明明是个男人,气势却被压了不止一头。   许泠皱着眉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遍,眼神着实让人有些不舒服,几秒之后就轻飘飘的收回了眼神,如果眼神也算是一种侮辱手段,那么在这几秒里叶嘉早就已经被侮辱了千百遍了。   许泠没有对他做任何评价,只是对着许瑞白问道:“这就是那个小Omega?”   许瑞白没有解释。   许泠了解自己的弟弟,没有解释就是默认,否则他一定会出言不逊,直到把你顶得无路可走。   “算了,你不用跟我解释,我也不想知道你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你只要安安分分的画画,别整天给家里找不痛快就行。”   许瑞白本还想说些什么,但许泠深谙先下手为强的道理,说别人要说的话,让别人无话可说。   “诶,你别急着要来反驳我,我没时间跟你吵。我只想告诉你,Alpha和Omega就是天生会吸引在一起,这是刻在我们骨子里的东西。你再怎么抵触也只能屈从本性,千百年来都是这样,你以为靠你一己之力就能改变吗?”说着朝叶嘉一扬下巴,“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许瑞白的脸色变得奇怪起来,甚至有一些扭曲,如果叶嘉没有猜错,那应该是愤怒的神情。   “你的照片,妈妈已经给陈家的那位小姐看了,她约了你周末十点见面,到时候我会把餐厅定位发给你,你给我乖乖的到场,别再给我找事。”许泠站起了身,眼神又瞥过了一边的叶嘉:“你自己有数点,别以为我们真不管你。我还有事,先走了。”   关门声重重的响起,像是撞在叶嘉心上的闷钟。   他不期望许瑞白为自己说些什么,但他也不能全然无视那样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提醒着他是什么身份。下身还传来异样的感觉,头也昏昏沉沉的,还没有完全消散的酒精在他的胃里一阵一阵的泛酸,叶嘉愈发觉得难受起来。   他微微弯下身摸了摸自己的膝盖,其实那里也没有那么疼,他只是觉得有些委屈。   许瑞白瞥了一眼叶嘉的膝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理,他放柔了声音:“疼吗?”   叶嘉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去帮你拿点药。”   许瑞白从柜子里取来了药盒,叶嘉伸出手想接过来,却被他摁到了沙发上。许瑞白半跪在地毯上帮擦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动作却还算温柔。从叶嘉的角度看下去,可以看到他优越的鼻梁,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美好的光影。   叶嘉心下微动,轻声问道:“瑞白,我怎么会在这里?”   许瑞白手下一顿,却没有抬头:“你应该在那里?”   “我记得我是在……酒吧。”叶嘉谨慎的没有说出沈清川的名字。   许瑞白轻哼了一声,抬头看他,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但是那笑容里并没有多少温度:“你不是不约炮吗?”   叶嘉瞪大眼睛,似是没有咀嚼出这话中的含义。   这话与其说是讲给叶嘉听的,不如说是讲给自己听的,他的心动摇得连他自己都开始害怕起来。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   像是埋在他们之间的炸弹被许瑞白亲手引爆了,他最担心的这一刻还是到来了。   叶嘉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后无数的声音在他脑子里炸开。   ——为什么要说出来?   ——为什么要这么不屑一顾的说出来?   许瑞白用最平静的方式撕开了这一层本就摇摇欲坠遮羞布,让他堂而皇之的曝晒在太阳底下。   “你们Omega的喜欢,这么廉价吗?”许瑞白的语气依然平静,眼角却带了细微的哀伤。   ——他自以为献出灵魂的爱情,他小心翼翼,连说提及都要鼓起勇气的所谓爱情,就被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   许瑞白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心意,那么他对许瑞白来说到底算什么?   叶嘉茫然四顾,不知所措,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支撑他的东西,他连自我欺骗都无法继续了,他几乎就要倒下。   ——放手吧。   ——这样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有些念头一旦萌生,便会在心里不断放大,重复着,叫嚣着,直到吞没所有的情绪。   叶嘉站了起来:“我要回去。”   他要回去,他要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他要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人。   “着急跟你新认识的新男人去约会?”许瑞白还在讽刺,似乎要用这样的方式把一切都血淋淋的扒开,再结成伤疤掉落,最后变成坚硬的茧,无坚不摧。   叶嘉居高临下的冷眼看他,这个人如此的自负,他囿于自己的世界,只愿意相信自己所谓的真相。又或者他在许瑞白心中就是这样的人,他的爱情如此廉价,只要是Alpha,谁都可以。   “我跟谁约会关你什么事吗?”叶嘉问道。   “我不喜欢私生活乱七八糟的人。”   叶嘉笑了:“我不乱七八糟你就会喜欢我吗?”   许瑞白愣了愣,站了起来,没有回答。   “你不会。”叶嘉指了指自己,语气里是包裹着绝望的平静,“因为我是Omega,你最讨厌的Omega。”   他似乎可以接受这个现实了,在一次次鲜血淋漓后变得麻木迟钝,即使亲口说出来,也已经不会有太多的波动。   “我的衣服呢,我要回去了。”   “洗了。”许瑞白坐到了沙发上,没有阻止他的意思。   “哦。”叶嘉转身进了房间,几秒钟后拎着自己的包走了出来,径直往门外走去。   身后传来许瑞白低沉的声音:“叶嘉,你敢。”   是啊,他怎么敢。   可他偏偏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瑞白,你如果不喜欢,可以找别人。反正你也从来不缺别人。”   许瑞白平静的望着重重关上的门,似乎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握着药瓶的手却紧紧的攥了起来,软体的药瓶被捏得变形,又被扔到地上。红色的药水染了一手,淌了一地,像是刚刚结束的凶案现场。只是这场精心谋划的局里,不知道谁是凶手,谁又死于谁的手。   许瑞白一遍遍的冲洗自己的手,痕迹却怎么也洗不掉,鲜艳的红变成残败的黄,黏在手上,看得人烦躁。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许瑞白才看到了地毯角落的礼盒,昨天的动作太大,盒子从叶嘉的包里掉了出来,那支插在角落的尤加利也跟盒子脱了体,惨兮兮的横在地毯上。许瑞白走过去捡了起来,看到小卡片上用隽秀的字体写着,“瑞白,新年快乐。”   这大概就是叶嘉要送给自己的新年礼物了。   打开盒子,文房四宝整整齐齐的摆着,许瑞白有收集这些的癖好,也见过不少上等货色,但还是被那方墨梅歙砚惊艳了。   他似乎可以看到叶嘉是如何一点一点收集古玩鉴定的知识,是如何战战兢兢的跑了一个又一个古玩店,又是如何在听到价格时,佯装镇定的支付了自己几个月的工资。   他想到了当初在叶嘉家乡看到的烟花,明明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但是见到时还是忍不住惊叹,抑制不住的喜欢。   人的感情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可理喻的东西。 第29章   叶嘉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睡衣,从温暖的别墅里冲出来,刺骨的寒风让他打了一个哆嗦,也让他更加清醒。   凛冬将过,暖春还未到来,雪快消散,春风却还未过境。   这个冬天实在是太长了。   他站在记忆的入口,回首来时路,他似乎没有什么过于沉重的记忆,他几乎事事顺遂,美满的家庭,优秀的成绩,顺利的升学,甚至是无缝连接的工作。   就算他跟许瑞白应该也是有过快乐的记忆的吧?否则他又是如何有勇气只身一人熬过这些年的时光漫漫,最后走到这毫无期望的境地的呢?   那为什么当他回首往昔时却总是带着伤感呢?他有时甚至怀疑那些快乐的记忆不过是臆想的不真实,越是回想,那些尴尬的场景和懊恼的情绪便越是清晰。   是因为已经知晓了那之后要发生的事情吗?知道了初见时的羞涩,相交时的甜蜜,都不过是为了之后漫长的痛苦而做的铺垫,只是那时的自己还毫无察觉,茫然不知而已吗?   出租车来得很快,他跳上了车,司机应该说了些什么,但他没有听清,他冻得手脚麻木,一切的感官都变得迟缓了起来。熟悉的风景随着疾驰的汽车不断向后退缩,许瑞白的轮廓却越来越清晰,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不顾一切奔向黑暗尽头的自己。   故事的开始是什么?   是沉重的行李箱,是闷热的七月流光,是17个出口的G市广场,是站在十字路口茫然四顾的少年郎。   彼时叶嘉23岁,刚刚毕业,一无所有,唯有一腔孤勇。看了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便觉得自己也能为爱生为爱死,怀揣着他的所谓爱情,一个人拖着全部的家当,来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满怀热诚和信仰,期待着遇见新的人,新的景况,开始他崭新的生活。   他一定也可以跻身于那个许瑞白存在的世界吧,他一定也可以成为那样潇洒,聪明,受人重视的人吧。   他来G市的第二天,许瑞白约他出来吃饭,说是要尽地主之谊,约的是上次没有机会的海底捞。一进店,叶嘉就看到了坐在窗边正在玩手机的许瑞白。时隔两年再见到许瑞白,叶嘉莫名的有些紧张。他穿着一身棉麻质地的米色衬衫,微长的头发随意的散落再眼镜前,修长的手指时不时的划着手机屏幕,整个人慵懒而随性。   有几个小姑娘时不时地往那个方向瞟着,不知道在议论些什么,但他却仿佛浑然不知,自顾自的玩着手机,在热火朝天,辛辣喧闹的店里自成一道风景。   叶嘉低头看了看自己,最朴素的T恤牛仔裤,此刻却颇显廉价,狠下心新买的白球鞋也因为在雨季来回奔波而溅上了泥点,只是淹没在人群中的打扮,但跟许瑞白一比却顿时相形见绌。   他突然有些不敢上前,那是一种感觉,仿佛许瑞白的存在只有在隔着一张互联网时才是真实的,他有些害怕,这距离一旦消失,那片由虚拟世界营造出来的,小小的,安全的空间,就会露出它矫揉造作,虚伪拙劣的一面。   叶嘉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笑着喊他,“瑞白。”   许瑞白抬起头,看到是他才露出了微笑,他似乎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成熟了一些,气质也被磨砺得更加沉稳,好像已经学会了敛起了所有的锋芒,游刃有余的所有人温柔相处。   自上次见面后,不知是许瑞白有意还是学业太忙,两人的聊天次数确实没有那么频繁了。时隔两年再见,两人关系也不似从前熟络,叶嘉又是沉闷的性子,本以为会是尴尬的场面,好在许瑞白得体周到,对他并无异样。   “住的地方定下来了吗?主编说你还没有去报道。”许瑞白随口问道。   叶嘉摇了摇头,“还在找,不过G市的房子确实不太好找。”   “来之前没有联系好房子吗?”   叶嘉叹了口气道,“来的时候找的房子被人租了,现在要重新找,下午约了中介准备去青宁区看看。”   G市的房子并不好找,来之前跟中介约好的房子也被人抢先一步,于是只能跟着中介奔赴一个又一个新的小区看房。毕业季本就是房源紧俏的时候,找到的房子要么是离公司很远的郊区,要么是地铁沿线的旧小区,四五个不认识的人挤在同一间房里。即使是这样简陋的环境,也要两三千一个月的房租,而那时候的叶嘉,工资才不满五千,在这个城市立足,对于他来说实在称不上简单。   “青宁离W社挺远的。”   “嗯,但是那个房子靠着地铁站,还算方便,公司附近的房子实在是太贵了,一间房间就要三五千的。”叶嘉皱了皱眉,语气里不自觉的多了几分抱怨。   许瑞白附和了一声,问道,“我有个朋友正好有间公寓还没租出去,离W社也不远,你要去看看嘛?”   叶嘉眨了眨眼,露出几分喜色,不过几秒后又蔫了下去,“W社附近,那是市区的房子吧,房租肯定不便宜。”   “还好,他急租,也不太在意价格。”   “我先去看看这次的房间,不合适我再来麻烦你好了。”   许瑞白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你呢,你住的地方找好了吗?”   许瑞白也是今年毕业,但是对比起叶嘉的窘迫,他却自如了许多。   “嗯。”   “在哪里?”   “栖山。”   “听起来还挺远的。”   “嗯。”   叶嘉想,离市区很远的话,应该房租比较便宜吧。   那时初来乍到的叶嘉并不知道栖山在哪,自然也不知道当他还在为一间三千块钱的房间挣扎时,对方已经拥有了一套半山腰的别墅。   他只是模模糊糊的感觉到自己跟许瑞白之间的差距,却还不清楚这差距到底是怎样无法跨越的鸿沟。 第30章   吃到一半的时候,有两个穿着JK制服的女孩子走了过来,怯怯的问道,“你好,请问……你是西南风吗?”   “你好。”许瑞白面不改色的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笑着回应她。叶嘉就没有这么熟练了,他囫囵的把刚刚塞进嘴里的肉吞了下去,烫得几乎面目扭曲,但这并不能阻挡他的惊诧。他知道许瑞白在圈子里挺火的,但是他没有料到许瑞白已经火到走在路上都会被认出来的地步了。   “啊啊啊,我就说是风大啊!”那两个女生激动的抱在一起,满眼都闪着兴奋的光。   “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许瑞白笑着点了点头。   “合影也可以吗!”旁边另一个女生连忙喊道。   许瑞白还是岿然不动的笑容,“可以。”   那两个女生兴冲冲的掏出手机,坐到了许瑞白旁边拍了好几张照片。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让叶嘉一个人杵在一边实在尴尬,竟贴心的询问,“能拍一张你们的合照吗?”   叶嘉受宠若惊,连忙看向许瑞白,见对方没有拒绝的意思这才呆呆的说了好,拘谨的坐到了许瑞白边上,许瑞白则随意的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这下叶嘉更是连手脚怎么摆都不知道了。   许瑞白见他缩着身子,活像只鹌鹑,忍着笑意,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紧张什么?”   叶嘉觉得贴着许瑞白的那半边身子烫得快要烧起来,许瑞白的味道包围着他,让他头晕目眩,心猿意马,“肯……肯定很丑。”   拍照的那位女孩听到了叶嘉的吐槽,从手机后面露出眼睛反驳道,“不丑啊,你超可爱啊~”   像是为了要佐证自己的观点,少女还大方的把手机递了过来,这样直白的夸奖让叶嘉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这是他跟许瑞白拍的第一张照片,仓促又狼狈,照片上的许瑞白嘴角含笑,明明只是再自然不过的表情,却因为那双深邃的眼眸,多了几分让人遐想的深情款款。而被许瑞白搂着的他,则表情僵硬,甚至略显局促,仔细看嘴边还带着没有擦干净的油星,本就只是中人之姿的样貌,这下有了对比便更加黯淡了。   当你开始爱上一个人,那你一定会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哪里可爱,明明就像个小乡巴佬。   叶嘉把手机还给了女孩,“可以发我一份吗?”   “当然,你有BP吗?我发给你。”   女孩和叶嘉交换了对方的BP号,这才恋恋不舍的和他们告别。   “你不紧张吗?”叶嘉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还好,习惯了。”   叶嘉惊道,“这种事经常发生?”   “嗯,去年开始吧。”许瑞白语气平淡道,“他们拍完就会走的,笑就ok了。”   “真好,有那么多人喜欢你的作品。”叶嘉羡慕道,被认可的感觉一定很棒。   许瑞白笑了笑,“也不一定,有可能是喜欢我这个人。”   叶嘉笑他自恋,又问道,“你的毕设还在展览吗?”   “上个月结束了。”   “好吧。”叶嘉有些可惜,“那你毕设是做的立体书吗?”   “没有,太麻烦了。”许瑞白的脸上没有多少情绪,“最后还是跟于一一起做了一个动漫。”   听到熟悉的名字,想到两年前两人亲密的场景,叶嘉不禁有些眼热,“于一也是准备当全职漫画家吗?”   “不知道,没有问他。”   “哦哦。”敏感的察觉到许瑞白的冷淡,叶嘉忙打住了话题。   许瑞白抬头看了他一眼,似是安抚,“他比较忙,应该是去游戏公司了。”   “游戏公司。”叶嘉若有所思,“那他的头发还好吗?”   许瑞白被猝不及防的玩笑逗得哈哈大笑。   “说不好,挺危险。”   “有机会可以一起吃个饭啊。”   “怎么突然想跟他一起吃饭?”   “他也算是我在这个城市认识的第二个人。”叶嘉说完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得寸进尺,小心翼翼的问道,“不方便吗?”   许瑞白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没有,我问问他。”   叶嘉下午还约了中介看房,吃完饭便匆匆的要告别。许瑞白原意是要送他过去,但看到车子的那一刻叶嘉坚定的表示不用了,倒也不是他客气,主要还是考虑到开帕拉梅拉去租房的人应该更容易被宰。   那是一个过于狭小的空间,五个人合租,房东把一个洗手间拦成了两个,每个洗手间只能堪堪站进一个人,转个身都很困难,没有厨房。叶嘉来得晚,那房子只剩下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角落里开了一个通风扇,但房间依旧闷热得可怕。   即使是这样,杂七杂八加上中介费一个月也要近两千。   叶嘉想到许瑞白说的那套房子,但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狠狠心签了租房合同,好在这房子可以两个月一租,等他稍微稳定一些再换房子也可以。   他只是不愿意消耗许瑞白一丁点的好意,他有些贪心,他想把它们一一累积起来建造一个专属于他的隐秘角落,不属于粉丝和偶像的,仅仅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浪漫。 第31章   这天许瑞白突然接到了叶嘉的电话,叶嘉很少会主动联系自己,突然的接到电话,许瑞白也有些惊奇。   “瑞白,你现在有空吗?我可能要麻烦你来接我一下。”叶嘉的声音隔着电流,听起来似乎有些为难。   “你在哪?”   “青宁区的派出所……”   许瑞白掐灭了手里的烟,“怎么了?”   “就……跟人打架了。”   “打架?”许瑞白不敢置信的站了起来,他实在想象不出叶嘉这种性格也能跟人起冲突。   “嗯,你现在方便吗?来……带我回去。”   “我马上来。”   许瑞白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叶嘉缩在派出所的椅子上,蔫蔫的坐着,白T恤皱巴巴的团在身上,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那张白净的脸上也挂了不少彩,衬着惨白的皮肤,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许瑞白心里一紧。叶嘉看到他时,原本黯淡的眼神立刻亮了起来,像是怕他担心,强扯着露出了一个笑容,又因为拉扯到了嘴角的伤口,笑得龇牙咧嘴的。许瑞白不禁皱了皱眉,快步走到他边上,语气低沉阴郁,“谁打你的?”   说着眼神扫过在场的人,停在了叶嘉对面的男人身上,明明是未发一言的平静,但那一眼却看得男人浑身发冷,一阵颤栗。   那人并不比叶嘉好到那里去,甚至还更加惨烈几分,那张本来油光可鉴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活像是一个斑驳了的旧茶壶,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也不知道他是原本就这么不堪入目还是被施以暴力后迫不得已才变得如此不忍细看的,但看得出来打他的人下手确实挺狠的。   人都说,对于丑人,细看是一种残忍。但许瑞白偏偏要用他的眼神让丑人明白了这份残忍。那人被许瑞白盯得心里发毛,但又不想输了气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嚷嚷道,“是他先打的我!”   许瑞白一愣,疑惑的看向了叶嘉,“嗯?”   “是我先动手的。”叶嘉低下头,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仿若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怎么回事?”   “中介跑了,房东要我搬走,我不搬,我有合同。他就找人在门口堵我,我气不过就打了他。”叶嘉大概也觉得这事儿挺丢人的,尽量简短的讲清楚了来龙去脉。   那房东却不乐意了,“我没有堵你,我只是要跟你商量这个房子的事。”   “你没有跟我好好商量,你就是要逼我搬走,我交了钱的为什么要搬走。” 叶嘉梗着脖子跟他对峙,他像是突然有了底气,说话声音都多了分力量。   这事儿其实许瑞白来之前就已经算是解决了,他给房东道了歉,赔了200块钱,房东也同意他到合同结束之后再搬走,一切看起来都很合理。   但他就觉得自己窝囊,这种窝囊在他住进10平米闷热的小房间时没有爆发,在他被打骚扰电话的时候没有爆发,在他听着编辑部的Beta对他指指点点的时候没有爆发,甚至在他弯腰给房东道歉的时候也没有爆发,但是却在许瑞白温和的问他怎么回事的时候统统爆发出来了。   那是这一个月来,只身在这一个城市里遇到的所有艰难混合成的压抑;那更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叶嘉有时候不禁会想,是不是这个城市的每个人都是这样,被狠狠的磨掉锐气,再把羞耻心一点一滴的挫去,最后只余一隅之地小心翼翼的喘息。   “我又没收到钱。”   “你闭嘴。”许瑞白目光如炬,吓得那个男人一愣,竟然真的乖乖闭了嘴,“他怎么找人堵你的?”   “就堵在门口不让我进去,在上班时候不停给我打电话或者半夜敲我门。”叶嘉忍着双手的颤抖,尽量用平静的口吻阐述。   许瑞白越听脸色越差,他很少会有打人的冲动,但他现在却要很努力才能克制住这份冲动。   他朝着房东冷冰冰的说道,“道歉。”   “什么?!”那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许瑞白声音不大却压迫感十足,“你吓到他了,道歉。”   “我是受害者,我都被打成这样了,我凭什么道歉?”   那个房东把脸上的伤亮到许瑞白的面前,手指几乎要戳到许瑞白的眼睛里,愤怒的喷着口水,许瑞白有些嫌弃的往后仰了仰。   “瑞白”叶嘉下意识的拉了拉许瑞白的胳膊,却被许瑞白反握住手掌,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许瑞白的手心干燥温暖,像是源源不断的在给他力量,叶嘉一下子就定下心来。   “哎哟,嚷嚷个什么,不是都给你们调解好了。”一边一直没说话的警察见他们又要起冲突,连忙横到了两人中间,把文件放到了许瑞白的面前,“你是他朋友吧,签了字就可以走了。”   许瑞白扫了一眼那个文件,却不着急签字,“打人是我们不对,我们可以道歉,但他这样无端骚扰我的朋友是不是也可以定性成为寻衅滋事?”   房东一听就炸了,他平白折了两个月的房租,本就对这结果不甚满意,这一下子更是找到了爆发的由头,硬生生把脸从警察同志的身后挤了出来,“什么什么?寻衅滋事的还是我了?你看看我脸上的伤,是我寻衅滋事吗?”   警察劝道,“哎哟,你不要把事情讲得这么严重嘛,你的朋友都接受调解了,医疗费也付了,这事就过去了嘛。”   “医疗费?”   叶嘉低声解释道,“就200块,我打人是我不对。”   许瑞白点了点头,却并没有退让的意思,“我现在只要你道歉,但是如果你坚决不道歉,那么我会让律师来跟你谈。”   “律师?你神经病啊,你就他妈没事找事是吗?200块钱你跟我谈律师?”   许瑞白镇静的说道,“我现在是要你道歉。”   警察见许瑞白不像是在唬人,忙打起了圆场,“这个事你们双方确实都有责任,人家也跟你道歉了,你这边道个歉也应该的。”   房东彻底被激怒了,连连爆粗口,“道你妈的歉,老子他妈给一个娘们唧唧的Omega道歉?真就笑话了,艹”   许瑞白冷笑一声,朝着警察问道,“人身攻击?警局应该有监控吧?”   “我操你妈。”   那人一拳就要挥过来,亏得有警察拦在中间,这拳头才没实打实的打到许瑞白的脸上。   警察架着他往外搡,吼道,“你态度好点!这里是警局,你当这里是哪里。”   许瑞白向后退了一步,二话不说掏出了手机拨了个号码,“喂,陈律师是吗,我许瑞白,我这里遇到点麻烦。”   许瑞白简单的对着电话那头说了一下事情经过,把电话递了过来,“我的律师要跟你说话。”   这下连警察都愣住了,这种事情警局每个月没个一百也有个八十,都是息事宁人,也没闹出过什么事,他还真没见过有人说为了这种小事上诉的。   “哥,算了算了,感觉这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啊,咱就当吃了闷亏了,反正也就一个月了不是嘛。”旁边一直站着没说话的男人拦住了气急上头的房东,又转过脸来,连连给许瑞白道歉道,“对不起啊,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哥性子比较急,这不是中介跑了我们也着急上火呢嘛,这事确实是我们冲动了,我们道歉。这事咱们就到此结束你看行不行?”   “瑞白,算了吧,下个月我就搬走了。”叶嘉扯了扯许瑞白的衣服劝道。   许瑞白沉默的盯着他看了几秒,冷哼了一声这才把手机收了起来。 第32章   叶嘉沉默的跟在许瑞白身后从警局走了出来,湿热的空气带着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阳光刺得他视线有些模糊,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此起彼伏的蝉鸣声叫得人心生烦躁,   “怎么不联系我?”叶嘉听到许瑞白的声音。   他来G市一个月,这是他跟许瑞白第二次见面,平常就算是联系也只是例行的传稿,并无多言。   叶嘉尴尬的笑了两声,以求缓解这躁动的气氛,“我可不是好惹的,何况我这不是叫你来给我壮胆了嘛!”   整个G市他几乎只认识许瑞白一个人,他当然本能的想去依靠他,可他又那么害怕,每一段关系总是从陌生到热络,再到平静,最后则是疏离。他一面盼望着和许瑞白更亲近一些,一面又害怕一旦亲近过后,便吹响了分离的号角,他战战兢兢的保持着自以为合适的距离。   而许瑞白似乎也在刻意维持着礼貌周到的距离,不会伤及他的面子,让人诟病,也不会让人有可以更近一步的错觉。   叶嘉挠了挠头,找了些话题,“还麻烦你找了律师,我真的太不好意思了。”   许瑞白却笑着掏出了手机,翻到最近通话的界面,“骚扰电话”四个字被系统用醒目的红色标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未接通”三个大字。   “我可不认识什么陈律师。”许瑞白语气有些骄傲。   叶嘉不敢置信,“万一房东真要跟你的律师谈呢?”   “那就找个真律师跟他谈呗。”许瑞白轻飘飘的说道,找一个律师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他也不在乎这丁点律师费,世上大多数的从容和底气都带着金钱的味道。   叶嘉呆呆的看着他,仲夏的高温让他晕眩麻木,心里说不出是羡慕还是仰慕。   “他以后肯定不敢再来骚扰你了。”许瑞白背着光,安抚似的朝他说道。   叶嘉一愣,笑了出来,那是压抑许久后,如释重负的笑容。连许瑞白也被他感染,跟着笑了起来。   管它是羡慕还是仰慕,总之现在都让人心情不错。   “我送你回去。”   “好~我正好想试试你的帕拉梅拉!我还没坐过豪车呢。”   许瑞白的车子开到小区门口便不好再往里开了,门口的几栋房子外面架满了脚手架,看样子是在翻修,车子开不进去。   “就在这里停吧,今天真的太麻烦你了,下次请你吃饭。”说着叶嘉解开安全带就要下车。   许瑞白打趣道,“来都来了,连杯水都没得喝?”   “那我们去附近的咖啡馆,我请你和咖啡。”   “怎么,你家里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金屋藏娇?”   叶嘉手忙脚乱的否认道,“没有没有,就是……家里比较乱。”   许瑞白原本只是想逗逗他,但叶嘉的吞吞吐吐反而让他来了兴趣,“那我倒是想看看到底有多乱。”   叶嘉没办法,只好请许瑞白上了楼。   但当许瑞白真的站到了那个黑黢黢的房间门口时,脚步却迟疑了。   房间因为没有窗户而显得异常压抑,闷热异常的空气里还带着一股许久未见阳光的阴湿味道。叶嘉打开灯,许瑞白这才看清了整个房间的陈设,一张简陋的床,一张四方的桌子上放了台电脑和几本书,简陋得不像一个房间,简直像是个监狱,连监狱都能看得到太阳。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即使在他跟家里闹得最僵的时候,他也没有落到过这样窘迫的地步。他也想象不到会有人为了要留在这种地方而大打出手。   叶嘉见许瑞白不动,紧张得整张脸都涨红了,尴尬的揉了揉头发,“不好意思啊,其实也没有可以坐的地方,要不我们还是去附近的咖啡厅吧。”   “你就住这儿?”许瑞白有些不敢置信。   “是啊。”叶嘉听出了许瑞白口吻中的惊异,又解释道,“这里挺好的,很安静,下班了一个人可以干不少事情。”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突然传来“ad不参团参加你妈葬礼吗?”。两人双双一愣,叶嘉不好意思的笑了。   “我已经在找房子了,下个月就准备搬走了,之前来得太着急,急着找地方住,这里除了没有窗户以外都挺好的,我平常都是在公司或者附近的便利店办公,就回来睡个觉而已。”   许瑞白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语气柔和了几分,“嗯,我朋友那个房子还没租出去。”   叶嘉摆了摆手,“不用啦,够麻烦你的了,房子我已经在看了,还有一个月呢,不着急。”   “你要不先搬到我那?这种房子,住久了会把人憋坏的。”   叶嘉瞪了瞪眼,笑道,“不行!咱们刚刚才据理力争得来的居住权,我得好好享用我胜利的成果!”   许瑞白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眼神有些复杂。那时候的叶嘉以为许瑞白眼里的是心疼,后来再回想起来才渐渐明白,这眼神大抵算不上心疼,更多的是怜悯,对他的懂事,对他的小心翼翼的一种怜悯。   “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不用担心。”叶嘉反过来宽起了许瑞白的心,其实确实没什么需要矫情的,他们这个年纪的毕业生大多都是这样过来的,不同的可能是他是个Omega,还有就是他运气比较差一点。   “嗯,那你决定了就好。”许瑞白笑着搂过他的肩膀,往楼下走去,“看来这水是喝不上了,就罚你请我吃饭吧。”   --   周一早上,主编突然把叶嘉叫到了办公室,语气关切的询问他,“小叶,你不是G市人是吧?”   叶嘉自入职以来一直都是小透明,突然被老板这样关心,还以为大难将至,开除在即,悬着一颗心回道,“嗯,我是A市人。”   “还挺远的,那住宿问题解决了吗?”   “嗯,现在住在青宁区那边,不过下个月就准备搬走了。”   主编感叹道,“现在房子难找的,G市的生活成本确实比较高啊。”   “嗯。”   主编轻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子,“那个,其实我们公司呢也是有宿舍的。”   叶嘉惊道,“宿舍?”   既然有宿舍怎么一开始没有跟自己说明白,一直到自己入职整整一个月后才告诉自己这件事?   主编也看出了叶嘉的疑惑,补充道,“人事可能忘了跟你说这个事了,因为我们的员工大多还都是G市人,也没人住宿。你如果想搬进去的话,我过会儿把地址和开门密码发给你,你可以先过去看看房子。”   这倒也说得通,何况叶嘉早已被这等好事冲昏了头脑,无暇细想其他,这真可谓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叶嘉连连谢过主编,这一个月来对公司环境的不满也瞬间消失殆尽,此刻的他只恨不得能成为那支闪着萤萤亮光的蜡烛,为公司燃烧自己的一生。   当然,这份献身精神只持续到了下班,一个专业的社畜必须学会收放自如。 第33章   当天晚上一下班叶嘉就奔着公司的宿舍去了,那房子虽然说不上多高档,但是比他那十平的小房间实在是好得太多了。一室一厅,独厨独卫,地铁沿线这每一个字可都是钱的味道,叶嘉站在屋子里深深了吸了一口气,觉得无比的芬芳。   叶嘉从宿舍出来,觉得神清气爽,决定奖励自己一杯82年的奶茶以缓解这一个月以来的奔波疲劳。突然在站牌下看到了一个清瘦的身影,叶嘉总觉得有些熟悉,不知道在哪里见过,便定睛看了一会儿,没想到对方似乎感受到了叶嘉的视线,朝他看了过来。四目相对,还是对方先认出了他,有些惊喜的喊道,“叶嘉?”   直到看到了颇有识别性的酒窝和虎牙,叶嘉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于一?”   于一朝他走了过来,笑容一如初见,“你怎么在这边?”   “我来看一看公司的宿舍。”   于一惊讶道,“公司?你准备在G市工作?”   其实于一的惊讶也在意料之中,毕竟走进职场的Omega已经不多见,而为了工作远走他乡的Omega,那更是少之又少。   “嗯。”   “没看出来你原来是这么有事业心的人。”于一打趣道。   叶嘉笑着摇了摇头,“我听瑞白说,你现在在游戏公司上班?”   “是啊,就在这附近。”   “这里?”叶嘉环顾了一下附近,“那太好了,我之前还想着让瑞白叫你出来一起吃个饭,瑞白说你工作忙,以后倒是不愁没有机会了。”   “哦?”于一一愣,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旋即又恢复了笑容,但叶嘉却敏感的觉察到他的情绪没有刚刚那么高涨了,“我们公司确实比较变态。”   “那隔日不如撞日,我请你吃饭?”   “现在?”叶嘉讶然于他的效率。   “怎么,你还别的事?”于一垂了垂眼,像是在委屈的,他的气质十分优越,是那种稍稍露出情绪就会让人产生怜惜之感的优越。   叶嘉自然拜倒,忙解释道,“没有没有。”   于一选的是一家灯光昏暗,颇有氛围的日式小酒馆,倒是十分适合上班族下班小酌一下。两人各要了一壶清酒和几份日式点心。明明是并不相熟两人,此刻竟也像极了许久不见的老友。   于一浅酌了一口问道,“那你现在是在哪里上班?”   “我在W社。”   于一脸色微变,“编辑?”   “嗯。”   于一直勾勾的盯着他,眼神颇有审视的意味,“我记得W社都是Beta吧?”   “嗯,好像是。”叶嘉压了一口酒,却不敢回应他的眼神。   “你好像是在A市上学的?”   “嗯,我家也是A市的。”   于一的语气玩味了起来,“从A市到G市工作?”   叶嘉早已找好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世人,“嗯,想趁着年轻见识一下……G市毕竟是大城市嘛。”   “因为许瑞白?”于一连发四问,句句问到了叶嘉的痛处。   “啊?”叶嘉连忙否认,“不不不是的…”   于一对叶嘉的否认置若罔闻,往前探了探身子,眼神犀利,一语戳破了叶嘉的心事,“你喜欢许瑞白吧。”   “没有没有,你误会了!”叶嘉自乱阵脚,恨不得手脚并用以表示自己的清白。   “别着急。”于一却早已看穿,嘴角含笑的坐了回去,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挑着眼看向他,“喜欢是藏不住的,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喜欢他了。”   喜欢自然是藏不住的,就算只是不动声色的站着,那些心中满溢的爱意和欢喜,也会像开了盖的汽水,从嘴角和眼睛偷跑出来。   “何况,喜欢上许瑞白这样的人也是再正常不过的。永远温柔得体,浪漫优雅,潇洒自由,所有关于风雅的形容词用在他身上似乎都不为过。”   这大概是这个快节奏生活下的共性,一面对文艺嗤之以鼻,一面又对风雅心存羡意。我们被时代抹杀了诗性,不过是批量生产的残次品。浪漫尚存一息,但风骨已是难觅。   所以当遇到活得那样绚烂的人的时候,又要怎么做才能不被吸引?   叶嘉不再说话,心虚的低着头,只敢用余光看他。许是小酒馆的灯光太过昏暗,又许是这两杯清酒喝得人有些晕眩,叶嘉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位Beta并不像他的散发的草莓味那样可爱,他那微微上挑的眼角似乎也泄露了风情,此刻的他更像是一条盘着尾节吐着红芯随时准备捕食的蟒蛇,而叶嘉则是那头正在与他对峙的小羊。   他们就这样静静的相互审视着,却都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会扭转这场猎杀的局势。   “小嘉,我可以这样叫你吧。”还是于一先开了口,礼貌的询问道。   叶嘉忙不迭的点头。   “小嘉,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看到的都不是他。有时候掩藏在温柔下的利刃才是最伤人的。”于一眼里带了三分醉意,眼波流转,琥珀色的瞳孔仿若灯盏上的琉璃,冰冷又易碎。   叶嘉别过脸,他实在不耐这样的眼神,“我至少要真的看到刀光才能懂得收敛。”   于一用手指摩挲着杯沿,轻笑道,“如果当你看到刀光时,那刀已经落到你身上了呢?”   叶嘉笑了笑,“那就受伤好了,伤口总会愈合的。”   那时的叶嘉深陷在甜蜜的漩涡里,被爱情折射出的虚幻泡沫包围着,那时的他又怎么会知道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真的一语成谶了呢。   直到后来的后来,他才发现原来被钝刀一点点切开皮肉的疼痛是这样难耐。   于一垂下眼,露出笑容,那笑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可怜,   “小朋友,你还没有谈过恋爱吧。”   叶嘉没有回答,但涨红了脸已是最好的回答。   “你可真是个乖小孩。”于一不禁感叹,“小嘉,你的世界太单纯了,他给不了你想要的,趁着还能回头,不要再往前了。相信我,他的世界,你也不会喜欢的。”   怎么会,那个绮丽夺目的世界,他怎么会不喜欢?那个仅仅只是窥伺一角,便已经让人心驰神往的地方,他怎么可能不喜欢?   叶嘉昂着头,语气坚定又决绝,“我没有想过要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也没有期望过他看到我。”   我只是想去到,那个从没见识过的璀璨世界看一看。   “你可真是伟大。”于一的笑中带着些落寞,却为他的面容平添了几分艳丽。   众所周知,伟大在大多数时候都等于幼稚。   “第一个喜欢的人就是许瑞白,真不知道说你是眼光好还是运气差了。”   于一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将眼前的清酒一饮而尽,战时状态的蟒蛇偃旗息鼓。到此为止,这场猎杀游戏看起来是那只不谙世事的小羊大获全胜。   但他不知道,在逃过了蟒蛇的捕食后,还有无数的饥寒交迫和崇山峻岭在等着他。   于一的落寞来得快去的也快,只一晌,他便重又抬起了那张漂亮的脸蛋,一颦一笑都带着魅惑人心的味道,他说,“小朋友,我帮你一下好不好。”   叶嘉不懂他的意思,瞪大眼睛,困惑的看着他。   于一掏出手机,按出了一串号码后开了外放。   不多时那头便接起了电话,那声音叶嘉再熟悉不过了。   “瑞白,在忙?”   “嗯。”   “我在XX路,你来接我好不好。”于一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朦胧的尾音,听起来就像是在撒娇一般。   许瑞白却丝毫不为所动,稍显冷淡的重复道,“我在忙。”   于一笑了笑,那笑容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释然,出口却还是调笑的语气,“真是绝情啊,那算了,你忙吧,我跟小嘉打车回去吧~”   那头的声音愣了一下,“叶嘉?你们俩怎么在一起?”   “我把定位发给你哦~”   于一悠悠的说了这么一句便掐断了电话。   “你猜他会来吗?”   他支着下巴看向叶嘉,微微蹙起了眉头像是在思索什么难题,而嘴角那抹笑意却又早已做好了回答。   吐着芯子的蟒蛇又要开始下一轮的杀伐了。 第34章   【我寻求享有/雪花与火的/生活。可既没有雪花/也没有火/领我进去。于是我保持我的平静/像花朵一样等待/像石块一样停留。在爱里我迷失了/我自己】[1]   “他来了。”于一轻挑了下眉,看向他身后,笑得暧昧不明。   他朝着四下寻找的许瑞白伸了伸手,“瑞白,这里!”   叶嘉转过身便看到穿过昏暗灯光朝他们走来的许瑞白,他眯起双目,凝眸才敢细看,许瑞白看起来心情并不很好,他本就生得眉眼淡薄,平常多是带着笑意,故而冲淡了这股疏离感。而此刻面无表情的样子,少了那份柔和,在灯光的冲撞下,便显得更加冷峻默然。   “你猜他是来接我的还是来接你的?”于一支起了下巴,他多喝了几杯,脸蛋红扑扑的,眼神也带了些迷离,十足十的微醺美人。这风流仪态让他这Omega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叶嘉还未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便听到头顶上方传来许瑞白的声音,“叶嘉,走吧。”   叶嘉鲜少见到许瑞白这样冷淡的声音,仿佛隔着蔼蔼薄雾穿透而来,穿过觥筹交错的小酒馆,穿过咿咿呀呀的日式小调,让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可以确定,许瑞白是在生气。   于一却并没有这样的惊异,不知是没有感觉到还是早已习惯,他只是轻笑着指了指叶嘉面前的清酒壶,慵懒的说道,“不要这么着急嘛,小嘉面前的酒还没喝完呢。”   许瑞白默然的盯着于一,与两年前的亲昵截然不同,那是毫无温情的眼神,甚至别说是温情,连情绪都不带几分。   叶嘉觉得自己喝得有点多了,又或者是被于一影响了,那一刹他竟真的看到有刀光剑影掠过,但也只是一刹,他一眨眼,看到的便又还是那个熟悉的许瑞白了。   他拿起叶嘉面前的酒壶一饮而尽,“现在喝完了。”   于一目光灼灼,眼里酒意褪了几分,但笑意依旧,那挺直的背和伸长的脖颈显示他已经摆出了战时状态,他半真半假的说道,“你就舍得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许瑞白不回答,但也没有退让之意,短短几秒暗流涌动。叶嘉只看着他们你来我往,还未发一言。他也不是傻子,知道于一此举,左不过是想利用他从许瑞白那挽回些情分。他虽然不想为他人做嫁衣,但他跟于一并无旧恨,“瑞白,他喝了不少酒。”   此话一出,两人具是一愣,纷纷看他。叶嘉被看得心慌,尴尬的摸了摸头发。   最后还是许瑞白退了一步,“我帮你打车。”   于一却轻哼一声,笑得轻蔑,“真没劲。你们走吧,我自己会回去的。”   “嗯。”许瑞白也没跟他客气,拉起了一旁的叶嘉便往外走了去。   倒是叶嘉眼神关切的回头看他,却不想正好撞到了于一的眼神。于一并未料到他还会回头,还没来得及收拾好自己的情绪,重新戴上虚张声势的面具,于是那满脸的阑珊余兴,黯淡破败便尽收叶嘉眼底。   原来纷华靡丽下竟是这样的断壁残垣,荒凉满目。   于一自知已无转圜余地,便也索性大度的任君观赏,只是这样颇为自暴自弃的姿态更显无奈。于一颓唐一笑,不明意味的在他身后轻声喊道,“小嘉,要加油哦。”   叶嘉感觉到许瑞白脚步一顿,却未作停留,往门外走去。   从酒馆出来,叶嘉才发现已是薄暮,夕阳红了半边,另半边则已是灰暗。晚风微凉,吹散一下午的闷热,叶嘉不觉深吸了一口气,放松了身体。   “你们俩怎么在一起?”许瑞白开口问道。   “他的公司在我宿舍的旁边。”   话音刚落便听到许瑞白低声骂了句“操”   叶嘉未及深究此中深意,迫不及待的要把自己的好运气分享与他,“你知道吗,我们公司居然有宿舍。人事的姐姐忘了跟我说。早知道就不用跟那个房东闹了,还闹到进了警局。”   “我还是第一次进警局呢。”   “寻衅滋事,太好笑了。”   叶嘉的带着酒气,双颊微红的碎碎念着。   许瑞白倒也不烦,心情似乎也好了些,勾了勾嘴角,笑眼看他,说道,“你喝醉了。”   “我没有,我就是高兴。”   许瑞白没有反驳,只轻声问道,“想在附近走走吗?”   叶嘉有时会想是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是从“想出去走走吗?”这样暧昧的问话开始的呢?   酒馆临湖而建,绕过了半条街便是新的光景。正值盛夏时节,草地葱茏葳蕤,槐柳高大繁茂,浓绿深处蝉鸣乍歇。已是万家灯火起,残月泠泠正照湖中央,一时烟波笼罩,屋脊,树顶皆是一片飘飘荡荡。   湖边人影绰约,他与许瑞白都未开口,只沿岸边漫步。叶嘉一时觉得自己也要跟这飘荡的树影一同飞起来了。   不多时,他的酒气散了些,脑子里又浮现起于一最后那个笑容,回神问许瑞白,“你跟于一……怎么了?”   原是景色绝佳,这一问话便全煞了风景,许瑞白并不想回答,气氛霎时有些尴尬。   但二人又岂能容这良辰美景虚设,半晌许瑞白才开口道,“你理想中的的爱情是什么样的?”   叶嘉一时心颤,不知是酒气还是暑气,只觉有些脸热。这是自与许瑞白相遇以来第一次提及“爱情”二字,大抵是这气氛实在太适合谈论风月,连许瑞白也不禁为之动容。   叶嘉绞尽脑汁想说出些惊世骇俗的词语来,到嘴边却全是许瑞白的名字。   ——你就是我理想中爱情的样子。   叶嘉描摹着许瑞白的轮廓,找了两个词语来搪塞,“平静的,浪漫的。”   许瑞白笑了笑,“可我认为,平静和浪漫只是因为爱得不够。爱得太多,往往会失去浪漫。”   “没有人能一辈子都生活在暴烈中。”   “不,我只是说爱的本质是暴烈,冒险的。浪漫某种意义上等同于燃烧。”   “所以,有人让你燃烧过吗?”   叶嘉目光灼灼,与这无边月色相辉相应。在许瑞白的印象中叶嘉的眼神极少有这般热烈的时候,多是逃避和羞怯的。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原来眼前人竟是有这样一双明亮的眼,当他盯着你时,不必言语便是如慕如诉。   许瑞白鬼使神差的低头凑近,又在只余咫尺时戛然而止。四目相对,几分暧昧,都尽数融进这装聋作哑的夜色之中。   叶嘉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伸了伸脖子在许瑞白的嘴角落下了一吻。他大胆又畏缩,故而这一吻短暂得像是从未开始过。   只是他未及逃开,下一秒又落入霜雪的怀抱。   他们拥吻时,万物都燃烧了起来。   那是还未红透的玫瑰花香,是热烈如火的味道。   细嗅,似乎还能闻到灰烬的前调。   或许是爱情吧,那一刻,他们遇到的。   [1]摘自阿多尼斯《经过》 第35章   当叶嘉从那个突如其来的吻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了酒店的大床上,房间里信息素的味道熏得他几乎要睁不开眼,勉强眯起眼睛,朝思暮想的脸庞就在眼前,是他最爱的Alpha在抱他啊。如果这只是一个梦,那么就请让他永远不要醒来吧。   许瑞白身后明亮的水晶灯刺得他双眼生疼,恍惚中叶嘉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洪流之中,世界天旋地转,浑身烫得可怕,从来没有过的空虚和渴求仿佛要将他吞噬。   这是自他分化以来的第一个发情期,迅猛而至,茫然失措,他只能跟着许瑞白的节奏亦步亦趋,任由欲望的漩涡席卷而过,将他搅得天翻地覆。   当疼痛来袭时,叶嘉的脑子已是一片空白,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心里却又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在重复着,   “再用力一点,弄疼我吧,继续给我伤害吧。”   Omega的发情期本就要持续好几天,而叶嘉的第一次发情便是彻底丧失理智的深度发情。叶嘉并不知道这段汛情持续了多久,他几度醒来,又几度沉沦,到最后已是完全没了意识。   意识渐渐回笼,叶嘉只觉头疼欲裂,身体也像是被车子碾过似的浑身酸软,简直每一块骨头都在疼,而伴随着疼痛,那些羞涩甜蜜的回忆也涌了上来。   叶嘉睁开眼睛,满心欢喜的期待着他的Alpha可以给他一个安抚的拥抱,在他耳边落下温柔的一吻,刚刚过了发情期的Omega总是比平常更加敏感,只有Alpha细致的爱抚才能消除他们的不安,但当他回过身面对的却只是空空如也的大床和已经淡得快要消散的信息素。   叶嘉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模模糊糊的看到了坐在离自己很远的沙发上的许瑞白,衬着夏季清晨的明媚阳光,只能略微看到些轮廓的剪影。   “瑞白。”他试着喊他,却发现自己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嗓子疼得难受,   许瑞白听到他发出的声响转过脸来,却并没有站起来,“醒了?”   叶嘉细微的感觉到了他的反常,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试图缓解一下头痛,“嗯,现在是……什么时候?”   “周一。”   “周一?”叶嘉蓦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望向许瑞白的方向,整整一个礼拜?!虽然初中的生理课学过发情期的相关知识,也大致了解过发情期的可怕程度,但是当真的发生到自己的身上时,叶嘉还是着实被吓到了。   许瑞白却并没有对叶嘉的一惊一乍做出反应,甚至稍显冷淡的提醒他,“你该上班了。”   “啊,对,对对对。”叶嘉掀开被子要翻身下床,脚下一软,差点就要摔倒,好在及时扶住了床沿才站稳了,这剧烈的运动也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居然已经整整一个礼拜没有上班了。   “我一个礼拜没上班,不会已经被开除了吧。”   “我帮你请过假了。”   叶嘉这才放下心来,去浴室洗漱一番,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连叶嘉也吓了一跳,浑身都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吻痕和咬痕,脖颈上,锁骨上,甚至是脊背上,有的地方还擦破了些皮,被温水一冲,便刺刺的疼起来。   这些印记提醒着他这几天有多疯狂,也提醒着他跟许瑞白发生的这些全都是真的。   叶嘉朝着镜子里的自己傻傻的笑了起来。   他们这是确定关系了吧?   可是他还没有好好表白啊,怎么就这么仓促的开始了他的初恋呢?   他一定要挑一个气氛好的时候,好好的跟他的爱人诉说一下这两年的暗恋心事,要他知道他是如何期盼他,要他知道他是如何倾慕他,要他知道他是如何无法自拔。   他还要好好的跟他的爱人道歉,若是他早勇敢一些,他们一定不会白白耽搁这两年,都怪自己优柔寡断,犹豫不决,顾虑一大堆。   该死的,他现在为什么还要去上班?!他应该要跟他的Alpha促膝长谈才对!   不行,他可不能做恋爱脑,许瑞白肯定不喜欢。   “那我先走了?”叶嘉洗漱完毕,恋恋不舍的朝许瑞白告别,心里却期待着许瑞白再说些什么,并暗暗发誓只要许瑞白挽留一句,他便立刻留下。   但许瑞白却一字未说,只淡淡的“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叶嘉失落的离开了房间,呆呆的电梯上不断跳动的数字,心中却满是疑惑,缠绵了一个礼拜后的情人都是这样的表现吗?还是怪自己期待的太多了?   叶嘉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自己脖子后面的腺体,还是完好无损,许瑞白并没有标记他。异样的感觉升腾起来,但旋即他又自我安慰了起来,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即使是许瑞白大概也需要一些时间来缓一缓才对。而至于标记这件事,本身就应该是在情投意合,确定双方意愿后,自然而然会做的事情,许瑞白一定是不想趁人之危。   对,等他向他表明心意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叶嘉到了公司楼下,想起自己并没有想好一套解释自己凭空消失一个礼拜的说辞,万一有人问起自己这些天去了哪里,他怕是要尴尬得露了怯。   但等他进到办公室,才发现自己多虑了,大家仿佛并没有意识到他已经一个礼拜没有来公司了,各自忙着各自的工作,照旧讨论着中午吃什么,下班要去哪里玩。   叶嘉突然有些失望的意识到,自己对于这里,好像也不过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好在这些失望并没有冲淡他对自己跟许瑞白结合这件事情的兴奋。这兴奋强烈到叶嘉甚至有些无法集中精神来处理手头的工作,他平复了两下,却还是控制不住打开了许瑞白的聊天框,发去一些以前从不会讲的“废话”。   可惜的是,整整一天,许瑞白那头始终一片岑寂。   在时时刻刻都在重演的爱情游戏里,赢家必不可少的便是那份漫不经心,唯有你不爱他,才能吸引他。而那时尚还年少的叶嘉,似乎把得到一个人当做了自己人生头等的大事,这样强烈的欲望让他丧失了这份漫不经心,这大概就是他注定只能成为输家的原因。   究其根本,也不过只是,他先动了心。 第36章   【我不知是如何爱上你/也不知是何时或者何地/我的爱很直接 既不复杂也不骄傲/我爱你/因为我不知道除了爱你/我还有什么其他选择】[1]   叶嘉等了几天不见许瑞白的回信,多少有些明白许瑞白的心思了。但他也不想做最坏的打算,一来是对这个人还心存幻念,二来是他实在不愿意相信自己运气就会这么差。原以为的枯木逢春怎么就成了祸不单行,叶嘉想不通也不敢想。   他就这么一日日囫囵的过着,心里倒是越来越平静,短短一个礼拜便自己把自己给安排妥当了。结果主编先不干了,许瑞白已经整整两个礼拜没有交稿,且这个礼拜还是没有音讯,催更的粉丝气势汹汹,许瑞白和官方的BP早就已经沦陷,看这阵势大有杀到编辑部一决雌雄的意思。   主编顶不住了,一大早的便扔了个地址给叶嘉,要他上门催稿。叶嘉虽说想要一个结果,但让他猛地面对许瑞白,他反倒畏惧起来了。只是他也没敢怠慢,急匆匆的就往地址上的地方去了。   眼前是一栋被一片金雀花丛簇拥着的房子,眼下,那黄花正在阳光充足的夏季热烈的怒放着,小径从马路中央直通房子的大门,往后延伸则是一大片丰茂的绿地。热气凝结在灰白色的外墙上,闪耀在颇具设计感的玻璃上,连空气也变得透亮,叶嘉缓缓穿过花丛,花香浓郁,他却一阵阵的发晕,连在耳边嗡嗡作响的蝉鸣都似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他终于明白他与许瑞白之间那份无法言说的距离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了。   那不是他跟许瑞白之间的隔阂,这是横亘在两个阶级之间的,令人无能为力的差距,那些东西也根本不是靠他一个人的努力就可以填补的。   站在别墅的门前,叶嘉已经心死了大半,幻想破灭的感觉并不好受,当你的信仰开始坍塌,你除了无力感以外更多的其实是茫然。   他下意识的想要逃走,却又在转身的瞬间想到主编的交代。   对,他来这里不是为了他的爱情,是为了他的工作。   叶嘉平复了几个呼吸,按下了门铃。   心里还有最后一丝挣扎,挣扎着盼望是主编给错了地址,这样的话他就可以继续装作一无所知的朝许瑞白靠近。再不济就算让许瑞白不在家也好,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毫不吝惜的逃离这里,然后回到他的角落,自我疗愈后,用更好的方式来面对结果。   可上天哪能等你事事都准备好了,不论他如何迟疑,如何徘徊,故事还是要继续。   门铃响了三下,仿佛是在他苦难的大门上扣了三下。   一打开门,陌生的信息素迫不及待的从门缝里钻了出来,迅速占领了叶嘉的鼻腔,傻子也知道这里刚刚发生过一些什么,叶嘉的脸色越发苍白,只觉手脚冰凉。   许瑞白见到是他,脸色微变,问道:“你怎么来了?”   叶嘉尽力克制着狂跳的心脏,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道:“主编要我来收稿子。你已经消失快三周了。就算不更新也应该要有一个理由,不然,跟读者不好交代。”   许瑞白皱了皱眉,似是对叶嘉未经他同意私自闯进他的领地这件事不满:“还没画好。”   “还有多少?”叶嘉直视着他,“我在这里等你画完。”   许瑞白微微侧身,抵住了门,表示无声的拒绝:“我画好了会传给你。”   “我可以在门口等你画完。”叶嘉也寸步不让。   “门口?”   简直是匪夷所思。   八月的烈日正是毒辣刺人的时候,即便是半山腰,正午的温度也实在称不上适人。叶嘉只是在这里呆了短短了十几分钟,身后就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叶嘉说出这话一半是气血上头,一半则是在赌许瑞白不会这么绝情。   “对,这是我的工作,我一定要拿着成稿回去。”叶嘉掷地有声的说道。   “工作。”许瑞白像是听了一个笑话,“你除了我,手里还有别的画手?”   叶嘉第一次见到许瑞白露出这样的表情,那是比冷漠还要让人无法忍受的表情——轻蔑。叶嘉从来没想过这表情会出现在那个温柔绅士的许瑞白的脸上。   叶嘉窘迫的解释道:“现现在还没有,但是我刚刚进公司……”   还未说完,便被许瑞白身后出现的身影打断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一个纤细的美少年Beta从阴影中走了出来,“Jude,你来客人了,那我就走喽~”   许瑞白点了点头。   那个Beta笑着擦过叶嘉身边,还友好的朝着叶嘉挥了挥手,“bye~”   叶嘉通体生凉,只看着那身影消失在花园深处才回过神来,颤抖着问道,“他是谁?”   “朋友。”又是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   “可以上床的朋友?”叶嘉觉得自己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   “是。”   “那我呢?”   “一样。”   许瑞白轻而易举的便击溃了他最后的抵抗,叶嘉感觉有什么已经碎了一地。   他愤怒的吼道,“你凭什么,凭什么觉得一样?你问过我吗?”   许瑞白面无表情的盯着他,语气冷漠:“这不就是你跟于一把我叫过去的目的吗?”   叶嘉愣了愣,不敢置信的反问道,“目的?”   “于一对你喊的加油,不就是这个意思吗?”许瑞白眼底的轻蔑又浮了上来,自以为已经把眼前的这个人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叶嘉组织着语言,想要解释那天的事,却期期艾艾的不知道从何说起。   许瑞白见状便更加确定自己心里的判断:“不然这么巧,你偏偏就在那天到了发情期?”   叶嘉已是心如死灰,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许瑞白心中会是这样的一个费尽心机的人,他竟然还天真的以为自己跟许瑞白是关系平等的朋友?竟然还异想天开的以为他跟许瑞白会有可以期待的未来?!   他现在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让自己好好清醒清醒。   叶嘉咬着牙,用最后的一点尊严质问道:“你既然这么不愿意,为什么不带我去医院打抑制剂?你既然这么不喜欢,为什么不早点给我答案?”   “答案?”许瑞白重复着两个字,脸上露出的表情说不清是痛苦还是什么,仿佛他也为两个字苦苦追寻了许久却一无所得那般。   “瑞白……”叶嘉叫他。   许瑞白清醒了些,他嗤笑一声,不知道是在嘲讽自己的失态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低声说道:“无所谓了。”   叶嘉还没咀嚼出这话里的味道,下一秒,便被眼前的人堵住了唇,湿润的触感如此熟悉,此刻却让人一点也提不起兴趣。舌头顶开齿颊的那一刻,叶嘉重重的推开了他。   “许瑞白!”   许瑞白冷笑着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津液,抬了抬眼:“这不就是你想要的?”   叶嘉闭了闭眼睛,几秒后重又睁开,已经是一片晴明。   许瑞白说得没错,他从第一眼见到许瑞白的时候就已经心怀不轨,不论是来G市也好,进W社也罢,每一次跟许瑞白联系他都带着那些见不得人的私心。即使他解释了又如何?许瑞白也不会因为他的解释便喜欢上他,他已经清楚的知道自己跟许瑞白之间的差距,也明白了这是一份没有结果的感情。   那么与其退回到不冷不淡的朋友关系,现在这样也许确实是他想要的。   之后在无数次无法入眠的深夜,叶嘉都会想若是当初做了不一样的选择,是否一切都会有截然不同的结果?   但在那一刻的叶嘉看来,他早已是别无选择,只能冒险去爱他。   “对,你说的对,这就是我想要的。”叶嘉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赴死的决绝。   注:摘自聂鲁达《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 第37章   从许瑞白家回来的第二天,叶嘉就发烧了,喷嚏感冒齐上阵,餐巾纸用了一沓又一沓。反正事情也都交接给了阿冬,叶嘉成了闲人一个,索性请了假躺在被窝里发呆。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小房子里居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叶嘉礼貌的把许泠请进了门,强打着精神给她倒了一杯水,自己则坐到了一边的靠椅上。他吃了药,病恹恹的,脑子里一片混沌,想不出许泠来这里的原因,也生不出什么想要讨好的心思。   许泠端坐在沙发上,仪态跟她精致的妆容一样挑不出一丝破绽,她似笑非笑的问道,“你叫叶嘉是吗?”   “是。”   “在W社当编辑?”   “嗯。”   许泠环顾了一下房子的四周,吊着眼睛意味不明的说道,“你这环境倒还不错,离公司也近。”   叶嘉下意思的解释道,“是公司安排的宿舍。”   “公司?”许泠疑惑的看他,旋即又反应了过来,笑道,“许瑞白跟你说的?”   “……”   “我们公司从来没有过宿舍。”许泠打量了他一下,眼里带着她特有的趾高气昂,“没想到许瑞白对你还挺上心的。”   叶嘉木然的看着许泠,“什么……意思?”   许泠并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周末我想请你吃饭,你有空吗?”   叶嘉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大概是把他当成了什么重要的角色,不禁有些自嘲。   “你放心,我不会去破坏许瑞白周末的约会。您不用费这些心思。”   “你倒还挺聪明的。不过这次跟他没关系,是我想跟你好好聊一聊而已。”许泠从包里抽出一张颇有质感的卡片,递了过来,“这是地址。”   叶嘉自然不信,“屈尊降贵”的亲自找上门来,只是为了邀请他吃了一顿饭?若是真的想跟他好好聊一聊,在这里就可以聊,又何必要舍近求远到周末这么麻烦?   不过,他讨厌麻烦,也疲于解释,如果这样可以让他们安心,他也无所谓走这一趟。   许泠见他不接,以为他是不愿意,于是又忙着用她那高贵的身份讽刺起了叶嘉,“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是怎么样的人能让我那个自以为是的弟弟抛弃他口口声声的原则,做出他曾经最反感的事,还玩起金屋藏娇这一套了,挺有意思的。”   看来,对方对他的误会确实很深。   “许总误会了,我跟许瑞白的关系可能跟您想得不太一样,但是,如果您觉得我答应了您周末的邀约可以让您安心一些的话。”叶嘉接过卡片,不卑不亢的说道,“周末我会去。”   许泠一挑眉,似乎是到现在才对他来了些兴趣。   但叶嘉对许泠的想法却并不感兴趣,他吃了退烧药,上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他想念自己温暖的被窝和柔软的枕头。   “麻烦您亲自来这一趟了,只是我身体不太舒服,刚刚又吃了药,所以如果您没有什么事的话,那我们周末再见?”   许泠大概没有想到叶嘉这样的人物也敢对自己发号施令,她习惯了被人另眼相待,一时有些愣怔,直到看到叶嘉脸上的并无玩笑之色,这才明白自己是真的被人下了逐客令了。面有愠色,却又碍于身份,不好爆发,只冷哼一声提着她那只价值不菲的包包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叶嘉无心猜测后果,礼貌的送她出了门,转身便进了房间,入了梦乡。   叶嘉病得断断续续,一个礼拜也没能好起来,沈清川断定这是他不听医嘱,打了太多B类抑制剂导致免疫系统出了问题。   凡事有因必有果,自是恶因那结的必是恶果。他确实是自食了恶果没错,只是只有他清楚这恶因却不是未遵医嘱,也与抑制剂种类无关。   周末,叶嘉准时来赴了许泠的约。   私人公馆低调又不乏奢华,叶嘉报了许泠的名字,穿着黑色套装的服务生礼貌的引着他穿过满是浮雕的廊厅,走到了预定好的位子,不想,见到的却不止许泠一个人。   那是位颇有气质的Omega,看起来约莫四十岁左右,着一身素色,淡妆,连信息素的味道也比一般人淡一些。眼角眉梢已有了些年岁的痕迹,但神采犹在,依稀看得到年轻时的绝色模样。她嘴角盈着一抹笑意,温和端庄,不求风韵却风韵自现,与一旁年轻的许泠相比也丝毫没有逊色,甚至略胜一筹,那是岁月赋予她的,沉淀的味道。而许泠美则美矣,却少了些美人的故事性,多了几分尘俗的艳气。   “你好啊,小嘉。”那位美人先开了口,笑起来的模样总让叶嘉觉得似曾相识。   “您好。”叶嘉朝她微微点头。   旁边的服务生拉开了椅子,示意叶嘉入座,待他坐定,对方才自我介绍道,“我是许瑞白的母亲。”   叶嘉霎时有些慌乱,下意识的就想从位置上站起来,却又觉得不妥,一时略显局促,几秒后才低声说道,“阿姨您好。”   既然是许瑞白的母亲,那年纪应该和陈静女士一般大,叶嘉不自觉的在心里做起了比较,他左看看右看看,还是觉得陈静女士这次输得彻彻底底。   叶嘉默默的朝着远方毫不知情的陈女士道了个歉。   “不好意思啊小嘉,没让泠泠事先通知你,怕你觉得跟我们这样年纪大的人在一块吃饭不自在,不愿意来。”白竹虞露出有些歉疚的表情,“但我又实在好奇,让瑞白连夜也要赶去一起过年的孩子是什么样的,所以才冒昧来跟你见面,希望你不要介意。”   “您言重了。”叶嘉苦笑,他这祸水的罪名是坐实了,让许瑞白大年夜抛下一大家子人赶来跟自己过年,怎么讲听起来都有些祸国殃民的味道。可外人看来的事实就是如此,至于个中缘由,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红酒西餐接连上了桌,钢琴声不高不低刚刚好的流进耳朵,餐桌间的位子被布置得刚刚好,听不到邻桌的交谈,却也能感受到身在餐厅的氛围,自窗户眺望,还能看到流光溢彩的夜景。环境不可谓不雅致,只是叶嘉却只感觉到了压抑与不自在。   他突然想念起了陈女士那耳提面命的暴躁模样,虽然称不上多么优雅,却比眼前的人都要生动太多。 第38章   叶嘉酌了一口酒,却因感冒还未全好的缘故,喉头一阵发痒,勉强咽了下去后便是一阵猛咳。   白竹虞面露担心之色,关切道,“怎么,感冒了?”   叶嘉捂着口鼻,生怕溅出一丝不雅的病菌,他憋得满脸通红,好容易止住了咳,哑声答道,“嗯,有点受凉。”   “换季还是要注意一点,不过马上过了惊蛰,天气就会慢慢转暖了。”白竹虞示意服务生帮叶嘉倒了一杯温水,又对许泠说道,“泠泠,打电话给陈医生,让他给小嘉开服药。”   “好。”许泠不愧是雷厉风行的Alpha,办事效率极高,未等叶嘉反应,已经起身去打电话了。   叶嘉受宠若惊,连忙拒绝,“不用麻烦了,谢谢阿姨关心。”   白竹虞却笑了笑,“没事,不麻烦,回头煎好了让瑞白给你送去。”   话已至此,叶嘉再拒绝也没意思,只当收着这不知真假的好意。   “听说,你是我们瑞白的责编?”白竹虞漫不经心的与他闲聊。   “嗯。”   “瑞白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是我给他添麻烦了,他一个人也可以做得很好。”   白竹虞不以为然,笑道,“你不用帮他打掩护,他啊就是太任性了。当初也是不听劝,偏要去画画,也就是年纪轻,由着他荒废几年。也怪我这个做母亲的,从小太惯着他了。”   “荒废?”叶嘉有些惊讶,白竹虞竟然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许瑞白。   在叶嘉看来,许瑞白就是天生要吃这碗饭的人,他确实算不上是艺术家,但地位在商业画手中已是巅峰,放眼业界也找不出一个画手的商业价值能比得上许瑞白的。一方面是他的画技出众,另一方面则得益于W社的营销,一手把他捧到了现在这无可取代的地位。只是成也营销败也营销,真正的艺术家大多清高,自然不屑与这样脂粉气过重的画手为伍。   但是许瑞白的才华却是大众有目共睹,你只能诟病他路子功利,但你绝不会质疑他画技有问题。故而用“荒废”二字实在有失偏僻。   叶嘉低声帮许瑞白辩解道,“瑞白很有画画的天赋……”   “小嘉,每个人都有他的天命,天赋在天命面前不值一提。”   叶嘉并没有理解白竹虞口中的所谓天命是什么。如果硬要提及天命两字,那么许瑞白的天命一定是成为画家,天赋就是天命给他最强烈的征兆。   “小嘉,你喜欢W社的工作吗?”白竹虞不动声色的换了个话题。   叶嘉点了点头。   “小嘉,我们都是Omega,我多少能明白你的难处。这是个属于Alpha的世界,我们Omega的选择权生来就很少,不依附Alpha的活着已经很难,能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更是难上加难。所以我实在是很喜欢你这孩子,甚至说佩服也不为过。”白竹虞抬手拢了拢额角垂下的发丝,叶嘉闻到一丝清淡的竹香,想来应该是她的信息素,似乎是要证明自己与叶嘉是同类才刻意释放出来的味道。   如她所愿,闻到同类的气味,叶嘉一下子安心不少,原本的防备也卸下不少,“阿姨您过奖了。”   白竹虞露出满意的表情,“Omega是最容易受人影响的种群,故而我们要比Alpha和Beta花更多的力气去分辨,自己是否是真的喜欢一份工作,还是只是因为那个刻在骨子里的,易于动摇的基因。”   白竹虞伸出手,轻轻覆在叶嘉的手上,“其实感情也是一样,Alpha天生就是会被Omega吸引,而Omega也天生就会更喜欢Alpha。很多时候,这跟爱情无关。小嘉,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不对,当然不对。   只是因为那些我们无法改变的所谓本能,就武断的说Alpha和Omega之间注定不能产生爱情?这样的说法实在太不公平。就算是信息素毫无差别的两个人也没有全然一样的道理,我们需要的只能是更努力的擦亮眼睛去分辨真爱,而不是在开始就将它全盘否定。   叶嘉想要反驳她,话到嘴边,却又生生的被许泠打断。   “妈妈,瑞白来了。”许泠一边坐下一边用眼神朝着叶嘉身后示意了一下。   “瑞白?”叶嘉惊恐的朝许泠示意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许瑞白正从廊厅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打扮精致的女孩。   白竹虞的声音适时的响起,带了点恰到好处的歉疚,“瑞白今天好不容易答应了我,愿意出来跟我朋友的女儿见一面,我放心不下,这才想偷偷的跟过来瞧一瞧。希望你能理解一个做母亲的苦心。”   叶嘉死死的盯住白竹虞,那张完美的脸蛋此刻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了。   “嘘,所以今天的事要保密哦~”白竹虞略带俏皮的朝他眨了眨眼,这样的动作让她多了几分少女的轻盈,那是种浑然自成的无邪和活力,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答应她的所有请求,此刻若不是叶嘉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大概已经忍不住点头了。   “阿姨,那您今天叫我过来是什么意思呢?”叶嘉一动不动的审视着她,愈是心惊,面上便愈是冷淡。   “小嘉,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今天要你来并不是为了要你断了跟瑞白的联系,也不是想要反对你跟瑞白的交往,相反的,我为瑞白有你这样出色的朋友感到开心。只是瑞白年纪不小了,是到了该成家的年纪。”   “所以呢?”叶嘉冷笑着问道。   “母亲的意思是,瑞白成家与否都不会影响你跟他的关系,你们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许泠在一旁解释道,语气里满是居高临下的施舍。   叶嘉一时竟不知道从何吐槽这句话。   “这是许瑞白的意思?”   白竹虞没有说话,只当做默认。   叶嘉转头看着不远处的许瑞白,他们坐的位子选得十分的精巧,身后的装饰物让他们不易被察觉,又正好不会挡住视线,他可以清楚的看到许瑞白脸上的笑容。他有多久没有在许瑞白脸上见到过这样耐心倾听的笑容了?   “她叫陈笛,信息素跟你一样,也是玫瑰。”白竹虞“贴心”为他介绍,甚至体贴的帮他们俩找好了共同点。   那位Omega小姐有些粗心,不小心碰倒了面前的红酒,许瑞白贴心的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身边,让服务生来把桌子清理干净。她低下头时露出的那一抹娇羞如此的熟悉,他跟许瑞白第一次吃饭时是不是也曾经露出过那样的表情呢?   原来,那些他记忆里风起云涌的情绪,对于许瑞白而言不过是顺手的礼貌之举。他以为自己是他独一无二的那朵玫瑰花,其实他不过只是在他的花圃里短暂盛放过一个夏季,之后便是急转直下。现在,许瑞白有了新的花蕾,他却已几近倾颓,他与于一也并无不同,这些年存的那些侥幸,在现实面前终是云散烟消。   他早该清醒了。   叶嘉闭了闭眼睛,收回了眼神,平静的吃起了面前的食物。   他在这一刻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一件他早该意识到的事,   许瑞白真的永远也不会喜欢上自己了,   他甚至连这样的打算都没有过。 第39章   在没遇到许瑞白之前,叶嘉一直以为爱上一个人需要很长的时间,后来他发现原来爱上一个人只要一秒钟的时间。在今天之前,他也一直以为放弃一个人需要很长的时间,而现在他才明白原来决心放弃一个人也只要一秒钟。   他现在终于可以理解于一最后的那个笑容了,那是所有的不甘心都败给了无能为力的笑容。他可能比于一还要更惨一些,这些年他让自己的世界全部围绕着许瑞白展开,每天都活在战战兢兢里,生怕哪一天和许瑞白断了联系,他自己的世界就会轰然崩塌。   是他自己不断的在暗示自己,想要融入许瑞白的世界,就不得不丢掉尊严,丢掉体面,到头来也不过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叶嘉坐上公交,窗外的景色在眼前不断闪过,车上有一群大学生在兴致勃勃的计划着即将来临的春游计划,干净瘦削,年轻的脸庞上还未有岁月侵蚀的痕迹,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朝气。叶嘉不禁想靠近他们一些,想用他们的年轻来温和一下他日渐衰朽的身体。   耳机里女孩青涩的声音还在唱,“然而据说爱得精彩别要贪生怕死,怎么可能爱你爱到将我自己捐给你,还怕你会将感激变成对不起……”   他仿佛看到自己的年少岁月在眼前滑过,一幕幕竟满是许瑞白,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原来这竟是他全部的生活,全部的爱情。   他已经卑微的爱了他四年,那么,分开总该体面些吧。   叶嘉看向窗外,路边的枯树枝头已有新芽,春天终是要来了,他一个人也算熬过了这个漫漫寒冬。   只是,乍暖还寒,原是春寒料峭,也能冻杀年少啊。   叶嘉回到家,仿佛那根抽着自己四年的线一瞬间绷断了似的,只觉心疲身软,躺到床上便不管不顾的睡了起来,即便是最强烈的感情此刻也都退居二线了,他只想好好休息,把那些为了别人丢掉的睡眠全都弥补回来才好。   他睡得昏天黑地,简直不知今夕何夕,全然不顾自己还要上班这件事。好在没有误了什么事,再说他也没什么事好做。   第二天一大早叶嘉便揣着辞呈往公司去了。   主编见到辞呈瞬间变了脸色,以为是自己在签售会的事上气急攻心说了上头话,忙向他道歉,惊讶的挽留他,奈何叶嘉去意已决,到最后主编的表情已是近乎谄媚了。   换做几个月前,叶嘉或许还会有几分感动,觉得自己对编辑部还有些价值,指不定头脑一热,就又答应了留下来。可当他清醒过来,又把自己抽离出来,平静的审视,他已经明白这些无伤根本的挽留不过全是因为许瑞白,于是这些表情落在他眼里自然也激不起一丝水花了。   主编再三确认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后,这才勉强答应收下了他的辞呈。   叶嘉表示自己还要在公司的宿舍在住上两天,等约好的搬家公司上了门才能彻底离开。这下主编倒是变了温和了,安慰他可以安心住着,反正公司也没有新人要用到宿舍。   叶嘉谢过了主编,就离开了公司,看着楼下来来去去的陌生面孔,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摆脱了自己的桎梏,感到了一身轻松,他又重新开始期待起了新的远方,就像两年前他拉着行李箱站在车站那样。他急于想要跟别人一同分享这份心情,可惜他没有什么朋友,于是他想到了沈清川。   沈清川当然欣然应允,但略带抱歉的表示他正在上班,于是两人约了晚餐,叶嘉请客。   百无聊赖的叶嘉回家慢悠悠的打包起了自己的行李,这时突然响起了门铃。一打开门便看到许瑞白带着站在门口,叶嘉并没有对许瑞白的到来赶到惊讶,他知道自己辞职的消息迟早会从主编那里传到许瑞白那里,他只是没有料到许瑞白会来得这么快。   “听说你感冒了,我给你带了药。”许瑞白笑容温和,一如往常。   “谢谢,进来吧。”叶嘉也笑了笑,他们像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许瑞白走了进来,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贴心的叮嘱,“已经分好了小袋,你一天喝两袋,喝的时候记得热一下。”   许瑞白就是这样,只要他想,便可以无微不至,而只要他想,他也可以冷若冰霜。   “谢谢。”叶嘉接过袋子,随手放到了一旁,边转身往客厅走,边问道,“喝茶吗?”   许瑞白愣了愣,他觉得叶嘉有哪里不对,但是他也说不出来。他只是有一种风雨将至的直觉,于是他跟在叶嘉身后,以求找到一些安全的感觉。   “嗯,你吃过饭了吗?”   “嗯。”叶嘉一边往杯子里扔茶叶,一边略显冷淡的回应。   “那先去把药喝了吧。”   “没事。”叶嘉漫不经心的拒绝,并没有要去拿药的意思。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只有水壶发出嗡嗡的声音,许瑞白难得出现心慌的感觉,于是他不得不找一些话题打破这难耐的沉默,“我新书快上了。”   “嗯。”   “封面用的是你选的那个。”   “我知道。”   “完整版的人设看了吗?”   “嗯。”   对话到这里已经进行不下去了,因为叶嘉似乎对这个话题一点也不感兴趣了。这太反常了,过去,只要自己谈到漫画,叶嘉总会有无限的热情来回应,他喜欢那个时候叶嘉眼里的点点光芒。   “叮”,水壶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静默,叶嘉拿起水壶倒进水杯,腾起的热气盖住了许瑞白的视线,他看不清叶嘉脸上的表情,正如他读不懂叶嘉此刻的内心。   “其实还有几个地方有些问题,你要看看嘛?”许瑞白问道。   叶嘉放下手里的水壶,转脸直视他的眼睛,那眼里没有激动,没有失望,有的只是一滩平静,他开口:“瑞白,我辞职了。”   许瑞白竟然被叶嘉盯得说不出话,半晌才皱了皱眉,有些不悦的说道:“我只是说,让你看一看剧情。”   叶嘉叹了一口气:“瑞白,你想说什么可以直接说。我很累了。”   许瑞白一怔,仿佛不相信这真的是从叶嘉口中说出来的话,他眼神复杂了起来,几秒后才沉沉的说道:“不要走,可以吗?”   “不可以。”叶嘉笑了笑,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第40章   【你的眉目笑语使我病了一场/热势退尽/还我寂寞的健康】[1]   叶嘉不急不慢又坚定决绝,他的嘴角还带着微笑,眼里却已经染上了哀伤,他现在是在亲手结束掉自己莽撞的青春,亲手掩埋掉他义无反顾的初恋,他还没有坚强到可以为此无动于衷的地步。   “瑞白,我不是20岁的时候了,不会因为你让我提早知道了剧情而激动半宿,也不会因为你采用了我的建议而觉得自己对你有所不同,这种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的戏码我已经烦透了。”叶嘉顿了顿,尽力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又说道,“我已经……不喜欢吃糖了。”   感情就像甜品,明明都是有害无益的东西,只因为在你寂寞时给了你一点甜,就让你甘心情愿的承受糖分带来的面目衰老和器官病变。而戒掉感情也像戒糖一样,只要不被欲望的甜蜜所诱惑,自然也就能从渴求的苦涩中逃脱。   “瑞白,我准备回家了。”   “叶嘉……”许瑞白出声才发现自己声音的颤抖,他竟然也有这样害怕的时候,他仿佛能感觉到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远离。   叶嘉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他太过善解人意,连说分开也想用最不让人难堪的方式:“虽然我们好像并没有真的开始过,但我还是想郑重的跟你告别。”   许瑞白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似乎在抗拒叶嘉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还是听到了叶嘉的声音:“瑞白,我们以后都不要再联系了。”   说完他叹出了一口气,这长叹像是把自己的生命都吞掉了一口。   大梦一场,四年荒唐,现在梦醒了,留下了一片仓皇。   许瑞白僵在了原地,满脸的茫然,他没有设想过会叶嘉有一天会离开自己这样的可能,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样的告别。   叶嘉看着他,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但还是硬下心转身说道,“我还要收拾行李,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回去吧。”   这还是他头一次被人下了逐客令,眼里闪过一丝窘迫,旋即又恢复了平静:“回去?我现在就在我的房子里。”   “?”叶嘉不敢置信的回头看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要回去的,是你吧。”许瑞白冷冷的说道。   叶嘉万万没有想到许瑞白会露出这样不可理喻的一面,也许这才是许瑞白最真实的一面,他跟许泠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虽然口口声声的说着谴责的话,但心里其实还是存着那点高人一等的自傲,一旦有人稍稍扫了他们那份上流人的“颜面”,便要不遗余力的打压,把人伤得头破血流才肯罢休。   他看着许瑞白,觉得他陌生又可笑,刚刚有的那点动摇此刻也散逸无余。   他冷笑道:“非常抱歉这些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占了您的房子,如果有需要,您可以账单寄给我,我一定会一分不差的把房租交给您。但现在还是要麻烦您多宽限一天的时间,好让我把我的行李收拾好,趁早滚蛋才行。”   许瑞白看了他几秒,最终从叶嘉眼里的冷漠中败下阵来,转身离开。   叶嘉倔强的看着那扇被关上的门,过了好一会才恢复过来,疲累的坐到了一边的沙发上,原来维持虚张声势的表象会这么累。   这是这些年来他与许瑞白漫长的拉锯战中,他唯一一次的胜利,在他决定不再爱他的时候。   只有你不爱他,你才可以赢了他。   那么爱情是不是一场注定败局的游戏,要么输掉自己,要么输掉对方。   许瑞白也没有走,在楼道阴冷的穿堂风里,一根又一根的抽着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瑞白走后没多久,沈清川就发来消息问叶嘉晚饭约在哪里,他要准备下班了。叶嘉赶忙收拾好了情绪,把餐厅位置发了过去,自己也急急忙忙赶过去,丝毫没有注意到楼道里的异样。   沈清川见到他,摸着下巴左右端详了一下,下结论道:“你心情很好?”   叶嘉眨巴了两下眼睛,问道:“有吗?”   沈清川笑而不语,低头吃了一口面前的食物。   叶嘉也笑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可能是想通了一些事吧。”   沈清川打趣道:“那我可要盼着你天天都想通一些事,这样以后我的晚餐就有着落了。”   此言一出,两人皆是大笑,聪明如沈清川大抵也猜到了,应该是跟那位西南风先生有些关系,但还是不动声色的问道,“跟我说说?想通什么事了?”   “嗯……”叶嘉深吸了一口气,“我辞职啦!准备回家了。”   沈清川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惊讶道:“怎么这么突然?”   叶嘉皱了皱眉,思索了几秒,笑道:“突然吗?没有吧。”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适合这个职业,也不适合这个城市,只是一直强撑着留在这里,想抓住一些不属于我的东西。”叶嘉埋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对命运的无奈,他低声念道,“结果我没有抓住任何东西,却被一切紧紧抓住。”   “雅克.朗西埃。”沈清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叶嘉猛地抬头看他,满脸的不可思议,仿佛在说,你怎么知道?   沈清川却不慌不忙的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慢悠悠的说道,“《之后的时间》,你刚刚说的不是这本书里的话吗?”   叶嘉刚刚说的话确实取自这本书,这是一本朗西埃为贝拉.塔尔所做的影评,借而来阐述时间意义的作品,颇为主观且有些佶屈聱牙,但朗西埃的文字实在是迷人又诗意。   他在书中写道,“封闭的圆环总是敞开的。”   叶嘉非常喜欢这本书,可惜,哲学相关始终只能是小众的产物,所以当他听到沈清川说出这本书的名字,不可谓不惊讶。   “小嘉,我说过,我们是相似的人,从见你第一面起我就知道。我们会有说不完的话题,你今天愿意跟我分享你的喜悦,我感到很荣幸。”在叶嘉惊异的眼神中,沈清川轻轻抓住了他的手,眉目含笑,深情且真挚,“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不是不适合这个城市,只是不适合那个人。”   【1】摘自木心《眉目》 第41章   有这样一类人他们总是会被相似的人吸引,他们更容易共情,更容易体谅彼此。这类人大多厌恶自己,难以原谅自己,却非常擅长以温柔的方式来对待相似的对方,仿佛想用这种温柔来弥补对自己的野蛮。   其实这不过只是对自己的另一种怜悯。   沈清川就是这样的人。   叶嘉笑了笑,然后轻轻的拿开了沈清川的手掌,“所以我们会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   沈清川不善于勉强,也不喜欢强求,他无奈的笑了笑,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他多少会有些浅淡的难过,但不消一宿大概也就都消散了。   “什么时候回去?”沈清川转移了话题。   “买了后天的车票。”   “这么着急?”沈清川有些惊讶,“那你回去准备做什么呢?”   “做老师?开个小店也可以。”叶嘉开起了玩笑,“我家里还有个超市,等着我继承家业呢。”   沈清川哈哈大笑,气氛又缓和了不少。   “后悔吗?在错的人身边呆了这么久。”这个问题有些不合时宜,甚至有些不礼貌,但沈清川实在疑惑,他对那些炙热的情感,全都感到疑惑。   叶嘉的爱那么勇敢,让他羡慕,也让他害怕。   因为他发现自己竟一次也没有那样爱过。   他急于得到一些回答,来证明自己的论调是正确的,爱情应该是平静的,消磨的,燃烧过后得到的只会是后悔。   “不。”可叶嘉却摇了头,眼里满是坚定的光,那光耀眼得让人心驰神往。   沈清川看得愣住了。   是啊,为什么要后悔呢?   他爱的人是错的,但他的爱没有错啊。   谁年轻的时候不是都曾经努力的想盛放成最美丽的花呢?   只是,我们在这世间跌跌撞撞,又有谁从开始就能知道真爱的模样?而真爱又哪里真的有可以确切描摹的模样,让人们见到便大呼,“看呐,这就是我的真爱啊。”   总要遍体鳞伤,又时过境迁之后吧。   才能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那就是我的真爱吧?   每一个为了爱情义无反顾过的人都值得被真爱原谅。   两人吃完晚餐从餐厅出来时,天已是全暗,两人住在不同的方向,于是就要在门口作别。   叶嘉突然想到了什么,“还有一件事要拜托沈医生,我想请你再帮我开一点B类抑制剂。”   沈清川神色惊异,眼里有些愠怒,叶嘉知道这就是他要开口教训自己了,连忙补充道,“只是我的发情期快到了,谨遵医嘱,我以后不会再滥用抑制剂了。”   沈清川这才放下心来说道,“好,那你明天下午来医院找我吧。”   “谢谢沈医生。”   “别客气,以后有机会去A市找你玩。”   “欢迎~”   言罢,沈清川突然笑着朝他张开了手臂,在叶嘉不解的眼神中说道,“告别的拥抱。”   叶嘉也跟着笑了起来,笑他突如其来的仪式感,又是笑他这偶尔才露出的孩子气,然后和他拥抱。   沈清川身上淡淡的青草味让人觉得十分舒适,他轻轻拍了拍叶嘉的后背,语气满是不舍,“小嘉,再见。”   ——“嘭!”   眼前一道黑影,下一秒沈清川便被一拳掀翻在地,那一拳应该是用了全力,骨肉相撞发出了骇人的巨响,紧接着便是第二拳,许瑞白目眦欲裂,杀红了眼,几乎是下了死手。他一路跟着叶嘉到了这里,看他们说说笑笑,看那个Alpha抓住他的手,看他们依依惜别,甚至还听到两人明天还要再相见。   他以为这些年自己多少已经可以接受叶嘉是怎样的人。可当真真实实的看到他用那样冷淡的表情跟自己说了再见,转头又立刻跟别的男人暧昧的时候,他不可自抑的愤怒了,而他又对这样被叶嘉牵动情绪的自己更加愤怒。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出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怒火中烧,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拳头已经落到了对方的脸上。   沈清川也不是善茬,吃了一记闷亏,将将闪过第二拳,与许瑞白扭打在了一起。   叶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吓得面无血色,惊呼道,“许瑞白,你干什么!!”   此时正是晚饭时分,路上正是人多的时候,路人纷纷驻足停下来围观,两个Alpha扭打,旁边还站着不知所措的Omega,这标准的两A争一O的戏码已经够吸引人了,尤其这两个Alpha又都个个器宇不凡,外貌穿着皆是上品,便就更引人遐想了,片刻之间便脑补了一出缠绵悱恻的爱恨情仇,于是一时都向叶嘉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好在人群中还是有比较理智的群众,几个人冲上来帮忙这才拉开了两人,叶嘉扶起沈清川,着急的检查着他的伤口,满脸都是愧疚,他不知道许瑞白这是发什么疯,但他知道沈清川是因为自己才受了这无妄之灾。   沈清川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朝他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自己没事。叶嘉这才放心的松了一口气,转身质问许瑞白,“你想干什么?!”   许瑞白挣开了一左一右拉着他的路人,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眼神凌厉的看向叶嘉扶着沈清川的那只手,冷声道,“我倒是要问问,你在干什么?”   沈清川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外表的狼狈并没有使他看起窘促,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甚至在他的脸上连生气的情绪都找不出,他微微歪头轻声询问叶嘉,“小嘉,他是你的朋友?”   叶嘉别过脸,闭上眼平复了一下情绪,轻轻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他已经不想跟这个人有任何的联系了。   许瑞白见叶嘉一副不想见到自己的表情,刚刚褪去一些的愤怒此刻又都涌了上来,要不是被身后的人拦着,他怕是要冲上去再给沈清川一拳。   其实不用叶嘉开口,沈清川也大概猜得出眼前的这个人就是陈琅和叶嘉口中时常提到的西南风了。只是这位红着眼,面目扭曲,满脸都写着妒意的男人似乎与他们口中描绘的那位风度翩翩的Alpha稍有偏颇。   一旦沾上了嫉妒两个字,再优秀的人都会落了下风,他沈清川在这场对峙中已经赢了一半。   想到这里,沈清川便愈发意气风发了起来,“您就是西南风先生吧?百闻不如一见。还没来得及谢谢您那天从酒吧带走小嘉,麻烦您照顾他了。”   许瑞白挑了挑眉,眼神审视的望向了叶嘉,“酒吧?” 第42章   许瑞白的热血渐渐冷却,理智也渐渐回笼,他举起沾了沈清川血迹的右手放到鼻下轻嗅,果不其然闻到了青草味,和记忆里的那个味道重叠了起来。   之前不了了之的神秘青草味Alpha,酒吧里那个没有露面的Slow fortable Screw Against The Wall   原来,原来。   很好,叶嘉,你好样的。   惺惺作态的表现出一副被人伤害了的表情,一面在他面前装作失望受伤让他愧疚,一面又在新的Alpha怀里寻求安慰,欲拒还迎。   难怪这么急着要从我身边离开,原来是早就有别人了啊。   许瑞白舔了舔嘴角的伤口,血腥味在嘴里蔓延,语气阴冷的对沈清川说道,“我照顾我的Omega,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清川故意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只是这表情怎么看都有些挑衅的意思,“你的Omega?我怎么不知道小嘉已经被标记了?”   许瑞白笑得残忍,“那你要了解一下我从酒吧带走他的那天晚上,是怎么照顾他的吗?”   “许瑞白!”叶嘉急急的喝道,他惊惶的看了看两边的路人,不敢相信许瑞白就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说出了这么难听的话。路人也都窃窃私语,像是在讨论他们三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叶嘉顿生耻意,只觉脸上一阵发热,但却不知道该怎么结束这场闹剧。   沈清川脸上也有愤怒之色,但他还算冷静,把叶嘉往自己身后护了护,出言讽刺道,“我倒是没见过让自己的Omega一直打B类抑制剂的Alpha,哦,除非那个Alpha是个混蛋。”   许瑞白被戳到了痛处,脸色大变,连声音都压抑着暴怒,“你算什么东西,我跟叶嘉的事轮得到你个外人来评价?”   “他是我朋友。”   叶嘉的声音不高不低,恰恰好可以让许瑞白听到。   这一刻,沈清川与叶嘉的关系到底如何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叶嘉给了沈清川一个权利。   ——他有资格管我们之间的事,现在你才是我们之间的外人。   许瑞白沉默了。   叶嘉拉了拉沈清川,轻声道,“沈医生,我们走吧。”   沈清川会意的点了点头,把叶嘉护在前面,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许瑞白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叶嘉,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叶嘉停住了脚步。   沈清川安抚的搂了搂他的肩膀,像是在给他力量,“走吧。”   叶嘉终是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嫉妒,失望还有恼怒,所有的情绪混杂在一起,统统都被他归类成了求而不得的难堪,这是他许瑞白这辈子最丢人的时候。   他眉目沉郁,隐藏着凶狠的暴戾,“叶嘉,你会后悔的。”   叶嘉还是头也不回的跟着沈清川走了。   看完好戏的人群一瞬间做鸟兽散,只留下许瑞白一个人站在原地。   看着两个人相偎着走远的背影,许瑞白突然觉得眼睛发酸,他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叶嘉真的要离开自己了。   可是,叶嘉怎么会离开自己呢?   他不可能离开自己。   在街角转了弯,确认许瑞白没有跟上来,沈清川才在路边招了辆出租车,送叶嘉回家。   叶嘉上了出租车还是没有缓过劲来,他刚刚还坚定的对沈清川说着不后悔,现在却只想从来没有遇见过许瑞白。   “小嘉,小嘉。”沈清川干燥的手掌包住他紧攥的拳头,柔声叫他。   叶嘉目光呆滞的转过脸来看他。   “你到家了。”沈清川眼神温柔,明明脸上还带着伤却莫名让叶嘉有了安全感,紧张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两人下了车,一同往小区里走,叶嘉虽然身心疲惫,但还是尽力挤出笑容,“麻烦沈医生了。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我……”   沈清川却大度的笑了,“小嘉,你刚刚才说了,我们是朋友。帮朋友挡住烂桃花,职责所在。”   说完,举起左手按在心脏的位置,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礼,叶嘉被他夸张的动作惹笑了。好一会儿才正色道,“谢谢你,沈医生。”   “不客气。”   他们默契的跳过了许瑞白这个人,自然也越过了他口中那个让叶嘉狼狈的夜晚。   沈清川把叶嘉送到楼下,有些放心不下的说道,“要不今天还是不要在这里住吧,先在附近找个酒店凑活一晚,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万一他再找来。”   叶嘉却笑得十分笃定,“没事的,沈医生,相信我。”   叶嘉太了解许瑞白了,许瑞白要面子,今天做出这样的事已经很不许瑞白了,他又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了他叶嘉伤了他自己最重视的东西呢?   他叶嘉算什么东西?   “那如果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   “好,那我们明天医院见。”   沈清川点了点头,路灯下脸上那两处伤口异常明显。而这位白衣天使明天就要带着这么不良的伤口去上班,叶嘉心中的愧疚更盛,犹豫的开口道,“沈医生……”   沈清川原已打算离开,听到叶嘉喊他转过身疑惑的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叶嘉指了指他的左颊,“伤口,要不要上去处理一下?”   沈清川怔了一下,盯着他半真半假的笑道,“小嘉,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君子了?”   “……”   “你确定要让一个刚刚跟你表白过的Alpha去你家吗?”   叶嘉没有回答,眼里的慌乱却出卖了他。   沈清川笑得有些苦涩,“回去吧,我们明天见。”   叶嘉看着沈清川消失在了路灯尽头,转身上了楼。   关上门,没有开灯,叶嘉抵着墙慢慢的滑下,他抓着自己的心口用力的喘息,以求缓解从那里传来的钝痛。他知道割舍掉一份感情并不简单,但他没有想到会这么难,难到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爱的时候痛苦,不爱的时候更痛苦。   这些年,他就像是中了名为“许瑞白”的剧毒,直到现在,他这才发现原来这毒早已深入骨髓,就是下了拔除的狠心,也是连皮带肉,要疼得撕心裂肺。 第43章   叶嘉原以为自己的行李不多,但收拾起来才发现,这两年也积了不少回忆。许瑞白这些年送过他的东西不少,以往是舍不得用,都被他收了起来,放在了一块,现在反倒是方便了。正好这房子是许瑞白的,只要他不带走便算是还给他了。   看着被收拾得空荡荡的房间,与两年前并无不同,只是此时的景况,心境竟全都改变,叶嘉心里一时也是五味杂陈。   等收拾好行李,不觉已经是下午三点,叶嘉想起自己和沈清川约好要去医院拿抑制剂的事,忙往医院赶去。到了医院门口才发现沈清川给自己发了消息:“突发急事,药单已开好,在办公室桌子上,自取。”   沈清川的消息很简短,看得出是非常着急的情况下发出来了,叶嘉并未多心,径直往沈清川的办公室走去,却发现办公室的门已经被锁上了,再给沈清川发消息也是石沉大海,就在他左顾右盼踌躇着不知道该走该留的时候,有一位护士打扮的年轻姑娘走了过来,“您是叶嘉先生吧?”   “是的,您好。”叶嘉并没有见过她。   “您是来找沈医生的嘛?”   叶嘉忙问道,“是的,请问他去哪儿了?”   护士小姐笑得很甜,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了他,“沈医生刚刚被院长叫过去了,可能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他让我这个交给你。”   叶嘉接过袋子,里面赫然装着两盒抑制剂,只是包装与过去的有些不同,他谨慎的向对方确认道,“沈医生把药单给你了?”   “药单?”对方一愣,但旋即点头道,“哦,是的,沈医生还让我叮嘱您,这个用量是一剂一支的。”   叶嘉疑惑道,“一支,之前不是一剂两支吗?”   “是的,这是新款的B类,药效会更好一些,副作用也会减少很多,尤其是打进身体的痛感会减轻,我们医院也是刚刚到货的。”护士小姐耐心的解释着。   也许是对方脸上的笑意太过和善,叶嘉一下子就接受了这个说法,微微颔首感谢道,“好的,替我谢谢沈医生。”   “好的。”护士小姐轻轻拍了拍脑门,“哦,差点忘了!沈医生还让我转达,非常抱歉不能来送你,他让我祝你,一-路-平-安。”   叶嘉看着对方嘴唇一张一合吐出最后四个字,不知为何,诡异感一下子从心头浮了上来,甚至不禁打了个寒颤,但他还是礼貌的谢过了对方,才离开了医院。   与此同时,对这些一无所知的沈清川则正坐在会议室里,面前坐着四个西装革履,面色铁青的Beta,正语气严厉的质问道,“你是否承认有在两年内为同一个Omega开了242支抑制剂的行为?”   这四个人正是医疗监控部门派下来的调查人员,有人以“滥用抑制剂”的名义匿名检举了沈清川。   ……   叶嘉的发情期其实还有几天,但考虑到火车上人丁混杂,各种信息素相撞,叶嘉怕自己受了影响,在火车上失了态。于是临出门前给自己注射了一剂抑制剂,别说,这新品就是不一样,打进身体一点感觉都没有,丝毫没有以往的煎熬,叶嘉在心里暗暗的给研发人员点了个赞,然后拎着大包小包出了门。   叶嘉站在地铁站里,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天收拾行李太累了的原因,他觉得自己的浑身一阵阵的发软,手脚明明冰凉,胸口却像是有一团火呼之欲出,身体也开始蠢蠢欲动,但残存的理智还在拉扯,他不得不用力的呼吸来压下这份躁动的心情。眼前的人影变得越来越模糊,思维也渐渐缓慢,他听到身边混乱的脚步,有人在喊,“这是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   叶嘉下意识的跟着吸了吸鼻子,是微甜的玫瑰花味。   惊慌失措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有Omega发情了吗?!”   ——谁?发情?   叶嘉伸手摸了摸自己耳后,微微鼓胀的腺体正随着他的脉搏疯狂的跳动着,愈演愈烈。   终于有人发现了“罪魁祸首”,指着他惊呼道,“是他!是他!”   ——是我在发情?   这样的想法猛烈地撞击过他的脑袋,叶嘉倏忽睁大了充血的眼睛,摇了摇浑浊的脑袋,努力地想要看清周围的人群,他们或掩住口鼻,或眼神惊惶,更甚有者举起手机,但不论他们的表情如何不同,他们都在做着相同的事——远离他。   只一秒世界又是天旋地转,那些杂乱的声音又变得模糊起来,隆隆的低沉嗡响如同粘稠的液体堵住了耳蜗,唯有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强烈。   ——谁来救救我吧?   ——谁来带我逃走吧。   叶嘉弯腰抵着行李箱,以抑制住双腿的颤抖,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止不住的往下坠,平衡感方向感在这一刻统统失去,他试图张嘴说话,可血液却噎住了他的喉咙,他忍不住伸手想去解开脖颈处的扣子,以减轻一些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可就在他把手放到扣子的那一秒,一只手突然伸了出来死死的按住了他,他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怀抱的主人有着最让他安心的味道。   雪松清冷的味道此刻就像是最有效的解药,叶嘉忍不住贪婪的深吸了几口,以缓解他身体的炙热。   “帮帮我吧。”叶嘉双眼泛红,眼神迷离,声音沙哑而痛苦,他已经顾不得来人是谁了,只是难耐的念着,“求求你,帮帮我。”   带我去打抑制剂也好,把我送去隔离所也罢,求求你帮帮我吧。   “叶嘉,这是你求我的。”那人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像是恶魔的低吟。   可惜叶嘉并没有听清他的声音便已经瘫软在他的怀里,半晕了过去。   此时的他们还没有料到,命运的齿轮已然开始转动,慢慢他们展示出最残酷的那一面,一切开始朝着他们再无法掌控的方向飞驰而去。   他们将再也没有办法重头来过。   【今日快讯:今晚G市一年轻的男性Omega地铁站内突然晕倒,围观者称系提前发情所致】 第44章   叶嘉睁开眼,室内还是一片黑暗,他不知道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他一动不动的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然后蜷缩起了身子,用被子盖住了头,他有些想哭,却发现自己眼睛干涩得连哭都很艰难。他当然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他曾经无数次从这里醒来,无数次盯着同样的地方发呆。   他略显平静的接受了自己没有逃亡成功这个事实,亦或者其实心里早就有了预感,自己不会这么容易就能从许瑞白身边离开。   最讽刺的事是,即使是这样,许瑞白也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的标记。   他就是要看自己主动的乞求他,一次次的臣服于他,而后他再施舍自己。   看啊,即使不用标记,你也离不开我吧。   几分钟后,他下床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就是有些厌倦了,厌倦到不想去探究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厌倦到不想要挣扎,厌倦到想要躺平在地上,随便怎样都可以吧。   ——无所谓了。   ——反正,就是这样了。   叶嘉一打开手机就看到了沈清川连着十几个未接来电,估计是联系不上自己,所以才这么着急。这时他突然有些庆幸自己没有提前将自己要回家的消息告诉自己的父母,又因为性格使然,平常跟家里的联系也不算很频繁。不然的话,现在急疯的恐怕就是他的父母了。   叶嘉挑着号码给沈清川打了过去。   “喂……”沈清川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的。   “沈医生,我是叶嘉。”   “嗯,我知道,小嘉,你到家了吗?”   “没有……出了点意外。”叶嘉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索性便转移了话题,“沈医生,你还好吗?怎么感觉你的声音有些奇怪?”   “我可能……不太好。”沈清川苦笑道,“我这里也出了点意外。”   “怎么了?”叶嘉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就想到了许瑞白。   沈清川似乎很疲惫,“给你开抑制剂的事,被人举报了,我刚从监管所出来。到时候应该会有相关人员联系你了解一些细节。你不要害怕。”   “沈医生,我……这件事都是我的责任,你放心,我一定……”叶嘉着急着想把责任全都揽在身上,又因为太着急也想不出什么有效的法子,只能苍白的表着决心。   沈清川轻声安抚道,“小嘉,你不要着急,没有你想的这么严重。我给你开的抑制剂还远远没有达到滥用的程度。陈琅也说他正好有熟人在监管部门,都帮着打点过了。你到时候只要如实回答工作人员的问询就可以。”   有关部门在Omega抑制剂的使用问题上一向十分重视,若是真被冠上了“滥用”的罪名,沈清川很有可能就要面临被吊销医师执照的结果。但好在这次的调查也没能定性,深究起来顶多够得上违反职业道德,又有陈琅里里外外的疏通关系,例行问询一下之后,大概也就是通报批评了事,就是这两年评职称可能会麻烦一些。   叶嘉“嗯”了一声,这才镇定下来,沉默半晌突然问道,“沈医生,查到是谁举报的了吗?”   叶嘉还心存着最后的一丝幻想。   沈清川顿了顿,轻叹了一口气,“小嘉,你觉得会是谁呢?”   最后的一丝幻想也被破灭了,沈清川性子温吞,从不与人结怨,这段时间得罪了谁显而易见,不用点破,他们俩已是心知肚明。   挂了电话,叶嘉真想埋在被子里大哭一场,如果因为自己连累了沈清川的职业生涯……他连想象这样的后果,就已经几近崩溃了。   许瑞白听到房里的动静,推门进来,“醒了?要吃点东西吗?”   叶嘉抬起头死死的盯着许瑞白,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此刻却只让人觉得面目可鄙。他紧紧的攥着手里的水杯,力气大到指节都已发白,只有这样他才能控制住自己发抖的身体。   下一秒手里的水杯就被狠狠的扔了出去。许瑞白猝不及防,被砸到了额角,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杯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样子,像极了叶嘉现在的心。   “许瑞白,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沈医生扯进来!”   “你怎么对我都是我犯贱,但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牵扯别人?!”沈清川是,陈琅是,那是一种因为自己无能而伤害到他人的愤怒与愧疚,这愧疚感太甚,几乎淹没了他全部的理智。   叶嘉就这么语无伦次的骂着。   鲜血从伤口顺着许瑞白的眉骨流了下来,看着有些触目惊心,但他却像是没有了痛觉,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叶嘉,那眼神平静而怜悯,仿佛是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幼兽。   等叶嘉骂累了,发泄够了,他才缓缓的开口,“你不是说,他是你的朋友吗?”   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叶嘉的眼圈有些泛红,“所以,光我被你折磨还不够,连我的朋友,你都不放过是吗?”   许瑞白叹了口气,朝着他走来,“叶嘉,不是我在牵扯别人。”   是他要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许瑞白伸出手,冰凉的手指拂过叶嘉的脸,叶嘉厌恶的偏过头,却被他捏住了下巴,逼他与之对视。   许瑞白的声音温柔又无奈,像是在惋惜什么,“你为什么不能乖乖听话呢?”   叶嘉眼神哀伤,“许瑞白,我是个人,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随意发泄的工具。我也会难过,会痛苦,会失落,凭什么你让我乖乖听话的时候,我就一定会乖乖听话呢?”   “你不能仗着我喜欢你,就不把我当人看。”   许瑞白放软了语气,“你到底想要什么,我们像以前一样不好吗?”   叶嘉笑了,悲哀而嘲讽,“以前?哪个以前?我每天守着电脑等着你施舍的一言半语?一个人在浴室打B类抑制剂?还是被当成钟点工收拾你跟不同Beta乱搞的残局?这样的以前?”   叶嘉就是要把自己的心狠狠撕碎了给许瑞白瞧,看啊,我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把你从这里全部都清除出去的。这不过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笨法子,但此时只要能让许瑞白难受,他便是赢了。   许瑞白一时无言以对,他对这样浑身是刺的叶嘉束手无策。叶嘉却还稍嫌不够,偏要梗着说出最残酷的话,“许瑞白,你自负得让我恶心。”   许瑞白捏着他下巴的手陡然收紧,叶嘉能感受到到他眼里的狠厉,他们两个就这样静静的对峙着,谁也说服不了谁。直到锲而不舍的门铃声响起,许瑞白才烦躁的松开了他,转身向门口走去,看着许瑞白的背影,叶嘉也松了一口气,缓缓的做到了床沿上。   一开门,许泠兜头便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是真的一点情面都没留,许瑞白毫无准备,被打得直歪过了头。   叶嘉听到许泠的吼声,“许瑞白,你脑子他妈的是长歪了吗?!” 第45章   叶嘉在地铁站发情的事当天晚上就上了快讯,本来他一个无名小卒也激不起多少的浪,现在新闻更新迭代的速度这么快,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风头上被骂两句也就算了,过两天就会被人遗忘了,何况还给他打了码,大家也更加不会追究他是谁了。   但媒体大概是想带点Alpha见义勇为的噱头,毕竟这两年一旦沾上Alpha和Omega对立的事件,热度都是居高不下,就没有给许瑞白打码,于是很快就有网友扒出了围观群众发到网上的视频里,那个救了叶嘉的Alpha是西南风。几个营销号一转发,配上一些类似于“最帅Alpha当街救人”之类的标识性的文字,几个大粉带头转发了一波,粉丝也纷纷跟着转发,表示自己没有粉错人,激动之至,BP超话一片喜庆。   许瑞白一下子就成了Alpha的标杆,新闻界的宠儿,“西南风”的词条挂了好几天的头条热搜,又因为有几分皮相,在业界也有名气,算得上是实力和颜值兼备,闹这一出倒是吸了不少粉,超话排名一度冲到了NO.1,几乎有与娱乐圈的明星比肩的意思,这在漫画界也是从未有过的盛况。   说来讽刺,蒙上了网络的滤镜,加害者成了人心所向,受害者却成了众矢之的。   当然如果事情只是到这里就结束了,那么许泠当然不会这么急吼吼的赶来给许瑞白当头一棒的,她还巴不得这事儿愈演愈烈,好让许瑞白和W社都火上一把,为许瑞白马上要上的新书舔砖加瓦。要是能跟娱乐圈搭上边就更好了,漫画界毕竟流量有限,无线媒体才是真正的吸金圣地。   可惜……   “你有脑子吗?我说过多少次你是公众人物,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不要轻易得罪人。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许泠把包用力往沙发上一砸,仿佛把沙发当成了许瑞白的具象,撒完了这一通气才看到了许瑞白额头上的伤口,愣了一下,问道“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许瑞白面无表情的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说道,“没事。”   只是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纸巾也无济于事。许泠心里不落忍,气势弱了几分,“你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许瑞白置若罔闻,把手里沾了血迹的纸巾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长腿一屈坐到了沙发上:“什么事?”   许泠原本对他还有些不忍,见他这副无所谓的表情,心里的火噌的一下又冒了上来。她翻了个白眼,打开手机,往许瑞白怀里一扔,“你自己看!”   地铁站事件的风评本来一片向好,许泠已经坐等收渔翁之利了,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有一位自称是业内人员的网友洋洋洒洒的发了几百字的长文,明里暗里的谴责许瑞白凹人设,买营销。还指出视频中的Omega是W社的员工——阿茶,长期与许瑞白存在不正当关系。虽然没有明确的提到地铁站事件的真实性,但是这一层关系一爆出来,大家自然就不能单纯的将这件事定性到社会新闻的程度了,网络上的狂欢此时更显得有些刻意的人为痕迹。   该网友甚至质疑W社新人奖的真实性,因为W社的新人奖一向是只有两个,为什么今年就有了三个,并且获奖者偏偏就是该Omega手里的作者CL。后面的附图中还做了CL和其他两部作品的对比,肉眼可见,CL的作品成熟度确实有待商榷。   这篇长文逻辑句句合理,一下子便扭转了整个局势,见义勇为的英雄成为扰乱法制的帮凶。网友们纷纷质问既然是恋人,为什么不做短暂标记,为什么刚开始爆出来的时候不出来解释。匠人形象短短两天便轰然倒塌,原本粘性就不够强的新粉,都哭着喊着要脱粉。   网友们擅长造神,又热衷于让神跌落神坛。   以此为循环,乐此不疲。   “你到底得罪谁了?我有没有提醒过你做事要小心,你代表的是W社的形象!”许泠指着许瑞白的鼻子骂,要不是碍着许瑞白脸上还有伤,许泠怕是又要一巴掌下来。   “不知道。”许瑞白冷冷的回应,头也不抬的刷着BP。   BP上有不少参赛的漫画作者们都在质疑W社新人奖的公正性,平和一点的还只是转发一下对比CL作品的图片,激烈一点的则已经在自己的BP里内涵了起来。更有甚者,有很多本来就对很多公司不收Omega的制度心怀不满的O权群体。这一下子算是抓到了典型,纷纷要W社出来一个说法,是否是在明目张胆的歧视Omega群体,甚至直指国家制度的不合理,放任这样的公司不管,就是在放任社会歧视Omega的风气。   这下子Alpha也坐不住了,迫不及待的加入战局,阴阳怪气的指责Omega屡次维权不成的原因就是自找的,不打抑制剂,公众场合随便乱发情,影响社会秩序。这么个小小的社会事件一下子就被上升到了种群歧视的高度。   网上一片混战,各家之言,众口悠悠,许瑞白的名声大起大落,还没见着大红便有转为大黑的趋势。   “你知道现在什么时候吗?!现在正值Omega权利修改法案的当口,正愁没由头要求修改各大公司的准入门槛呢,你闹这么一出,就是送到他们面前给他们当活靶子,你懂不懂?!”许泠恨铁不成钢道,“现在你跟你那个Omega的事现在闹得人尽皆知,网友都在质疑W社的专业性你知道吗?甚至连着W社年度奖项评比的口碑都要受到影响!你知不知道去年的颁奖我花了多少心血?你知不知道我签了对赌协议的!”   许瑞白是W社的顶梁柱,一旦名声受挫,新书销量下跌,对赌不能完成,很有可能就是公司上亿的损失。许家并不是缺这点钱,只是,W社是许泠这些年的心血,也是许泠在整个圈子里最亮眼的名片,一旦W社出事,许泠脸上肯定挂不住。   “你不知道叶嘉进公司?”许瑞白冷笑道。   许泠冷不丁被戳穿,有些下不来台,但旋即又摆出姿态嘲讽道,“是,是我当时脑子进水了,这几年由着你胡来!你自己作死就算了别拉着W社跟你一块死。”   “行了。”许瑞白把手机往沙发里一扔,仰躺在靠枕上,神色有些烦躁,“说吧,你想怎么办。”   “你!”   许泠的惯用伎俩罢了,先把事情说得耸人听闻,好像除了她的方案别无他法,好让人不自觉的接受最有利于她的解决办法,许瑞白不知道这件事对W社对他自己的影响到底有多严重,但肯定没有她讲的这么严重。   “现在只有让叶嘉出来发声明,澄清你们两个人的关系……”   “我不同意。”许瑞白听都没听完就挥挥手打断了。   “你这什么态度?现在是我在想办法给你解决问题!你就这个态度?这不是你自己搞出来的事情吗?”   许瑞白听够了她这些话:“可以了,别摆出一副为我着想的样子了,在给谁解决问题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们在说什么?”背后插进来一道声音。   许泠蓦地转过身,看到叶嘉正从房间走了出来,顿时满脸不敢置信的瞪着许瑞白,像是在质问,为什么这种时候他还会在这里。   叶嘉淡淡的扫了他们俩一眼,最后定格在了许泠的身上开口道,“你想要我发什么声明?”   “小嘉,原来你在这啊。”如果叶嘉没有记错,这是许泠这么久以来唯一一次称呼他为:小嘉。   叶嘉不为所动,重复道,“你想要我说什么?”   “小嘉,现在这个局面你也看到了,只要你咬定你跟许瑞白没有关系,那天的发情也不过只是你错算了发情期导致的,那么这些网上的猜测自然也会止于智者。一来是你本来就打了码,二来是你跟瑞白不同,公众对你的热情很快就会降下去的,但许瑞白不一样,咱们社有多少对手正盯着他,牟足了劲要找些黑料出来,小嘉,你……”   “我说了,我不同意!”许瑞白声音满是烦躁。   他清楚一旦把叶嘉推出去会是什么结果,像他这样没有团队,没有公关的素人极有可能就会成为网暴中心,那层薄薄的马赛克根本挡不住狂热的粉丝,一旦被人肉了出来,再放到网上,那基本就等于是社会性死亡了,他怎么可能同意这种提议。   许泠气上心头,骂道,“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这两年Alpha和Omega的冲突就没消停过,你的Omega公然在地铁站发情,就得你承担责任!不仅是你,包括我们整个W社都得承担责任!你以为你那屁大点才能算得了什么?惹上了社会性话题,我们全都得完蛋!这两年因为这种事情被搞下来的公众人物还少吗?你什么不好碰,你要去碰A权和O权这些乱糟糟的事?”   “把事情闹大的不是你吗?”许瑞白沉声说道。   “你……”   “我同意。”叶嘉平静的打断。   许瑞白惊诧的看向他,“叶嘉!”   叶嘉却像是没有感受到他的眼神,冷冷的朝着许泠说道:“我发完声明,你可以保证放我走吗?”   许泠抬眼看了许瑞白一眼,勾起嘴角:“当然。”   许瑞白阴恻恻盯着他开口:“你就这么着急要离开我吗?”   “对。”叶嘉毫无惧色的与他对视。   “就为了沈清川?”   叶嘉不答。   许瑞白当他默认,语气更加阴沉:“我说了,这个方案我不同意。我会发道歉声明。”   “许瑞白。”叶嘉开口道,“我提前发情的事是不是跟你有关?”   许瑞白沉默着看他,但气势已经弱了几分。   叶嘉是在拿自己受过的伤当做筹码,   来赌一个万人唾骂的结果。   “许瑞白,别让我恨你。”叶嘉说道。 第46章   话虽如此,但叶嘉其实一时半会儿的也走不了,先不说光G市的监管调查部门,叶嘉就跑了三趟,来来回回的问些相同的问题。问题并不难回答,只是问询的气氛实在压抑,强光一打,叶嘉多少可以理解那些历史书上的人是怎么屈打成招的了。心理承受能力差一点的面对这样的环境,很难不崩溃。   再说,许泠那一关也还没过。叶嘉申请了一个新号自称是地铁站事件的当事人,按着许泠的要求发了声明声明。许瑞白那里肯定是不能住了,许泠就找了处房子安置他,说是安置其实更像是监视,门口就没有离开过人,许泠并不是出尔反尔,只是说要等到风头过去,能把握住风向的时候才能放他走。   叶嘉在那个房子里呆了整整小半个月,除了必须要应对的问询,基本就没有出过门,原本无聊时还能刷刷BP,只是他发完声明之后,BP上骂声一片,虽然还有不少人都在质疑许瑞白和W社,但大多数的火力已经都集中到了叶嘉的身上。许瑞白的粉丝为了偶像当然是把他骂成了筛子,更别提利益相关的O权人士了,叶嘉有时候看着那些评论都是觉得他们恨不得顺着网线过来把自己掐死。   但他也无法反驳,他能理解Omega对他的恼恨,是他亲手把自己钉在了Omega的耻辱柱上,他能做的也只能是卸载掉BP,眼不见为净。   “给你带了饭。”许瑞白把袋子放在了叶嘉面前的茶几上,叶嘉掀起眼皮看了他一下,一言不发的打开了袋子。   这些天许瑞白倒是每天都会准时准点的带着些东西来看他,叶嘉不赶他,但也没搭理他,许瑞白带了什么便吃什么,他太累了,简直心力交瘁,实在不想再折腾自己了。   “要出去走走吗?”许瑞白看着他吃饭,本想摸他的头,被叶嘉一偏头避了过去,许瑞白的手尴尬的愣在了半空中。   “不用。”   “不要老去看那些评论,他们就是现实生活过的不舒服,才会在网上找存在感。”   叶嘉听出来许瑞白大概是想安慰他几句,可他大概实在是没什么经验。   “虾好吃吗?我尝过这家的饭菜,觉得还不错。”许瑞白没话找话的说道。   叶嘉从喉咙里发出了短促的声音,然后生生的把原本已经伸到那盘虾上的筷子收了回来。   许瑞白见他这样,便也收了声不自讨没趣了,又呆坐了一会儿,没等他吃完便起身走了。   叶嘉朝着被关上的门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起身把那叠虾都倒进了垃圾桶。   就这么囫囵的过了几天,叶嘉觉得自己什么情绪都被磨没了,看着网上的辱骂也没什么大的起伏,面对问询,也没什么惧怕,就是看着许瑞白也没什么多余的心情了。   心死了,大概就真的对什么都无所谓了吧。   这样没有起伏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叶嘉接到陈静的电话那天为止。   电话一接通,陈静爽朗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儿子,怎么回事啊,这么久不给家里联系?”   叶嘉不自觉的笑了笑,找了个借口搪塞道,“最近有点忙……”   “最近是不是我宝贝儿子的生日快到了啊?”   叶嘉也跟着笑了出来,陈女士的小伎俩还是这么拙劣又可爱,“知道啦,陈女士,我会记得给你买礼物的。”   是的,非常巧的,叶嘉是在陈静女士生日那天来到了这个世界,成为了上天送给陈静的一份最大的生日礼物。   陈静目的达到,嘿嘿的笑了两声说道,“小嘉,在外面要要好好吃饭,注意休息,别老熬夜,知道吗?不要压力太大啦,要是在外面太累了,就回咱A市发展也行啊,别忘了咱家可也是有家族企业的。”   “嗯。”叶嘉心里有些难受,但千言万语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那个……”陈女士似乎还有话要讲,但话到嘴边却又刹了车,“妈妈就是有点想你了,你忙吧,妈妈不打扰你了,挂了吧。”   “妈妈。”叶嘉喊她。   “怎么了?”   “我回去陪你过生日好不好?”   陈静那头安静了一会儿,声音似乎有些闷闷的,却还像在故作轻松,“好啊,咱们好久没有一起过生日了。”   人啊,一旦枯萎下来,就总是想叫声妈妈,这种习惯大概是到了八十岁也一样吧。   “妈妈。”叶嘉喊道。   “怎么了?”   “妈妈。”叶嘉的声音有些哽咽,这个世界上能让人流泪的大概就是“爸爸”“妈妈”这样的字眼了。   “怎么还哭了呢?”陈静那头似乎在笑,笑声拂过他,像是儿时他每一次受了委屈,回到家窝进她怀里时那样。   那时候的陈静也总是笑着摸摸他的头,“哎哟,怎么还哭了呢?”   “我好想回家啊。”叶嘉仓促的抹着眼泪,却抹得满脸脏兮兮的,索性就不去管他,任由他流。他好像真的回到了七八岁的年纪,还可以肆无忌惮的说些幼稚话。   陈静也有些哽咽,装作责怪道,“都多大了,还跟小孩儿一样。”   “我想吃你做的虾,外面的菜真的好难吃。”叶嘉几乎已经有些声嘶力竭了。   “好,你回来妈妈都做给你吃。”   妈妈大概只是一个代号,是在所有想要逃离时,给自己的最后安慰。   ——“为什么要哭呢?”   ——“我真的好想我妈妈啊。”   妈妈,我有些累了。   妈妈,我该往哪走呢?我好像迷路了。   --   许瑞白像往常一样带着午餐到了叶嘉住的地方,面对的却是已经空荡荡的屋子,他跑遍了整个房间,却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他掏出手机给叶嘉发消息,红色的感叹号像是在嘲讽着他的无能为力;他给叶嘉打电话,机械的声音冷冰冰的播报着“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这些天叶嘉要离开的事就像一把剑一样始终悬在他头上,现在这把剑落了下来,叶嘉真的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走了。   黑色的帕拉梅拉在街道上疾驰而过,许瑞白不知道叶嘉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叶嘉走去哪里,他像疯了一样不停地按着相同的号码,仿佛只要这样那个冰冷的女声总有一次会变成那个熟悉的声音。   他想着叶嘉的事,却没有看到从岔路口直直开出来的一辆车,反应过来时已经险要撞上,猛得打了一个方向盘才堪堪避过了那辆车,但还是撞到了旁边的护栏上。   许瑞白被安全带重重的拉回了座位,刹车伴随着的震动让他一阵耳鸣,他下意识的双手抓住了方向盘,眼神木然的盯着前方,像是还没有从这场意外中缓过劲来。   对面的白色的奥迪A6上走下来了一个光头的彪形大汉,许瑞白也忙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车头已经被撞得不成形状,里面的零件四散,此时还在冒着烟,现场一片狼藉,幸好没有伤到人也算是命大。   “你他妈怎么开车的?不要命了?!”差点被撞的光头司机指着许瑞白就爆了粗口。   许瑞白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只是盯着惨不忍睹的车头一言不发,猛烈地撞击让许瑞白清醒了些。   “诶,跟你说话呢?聋了?撞傻了?”光头大哥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   许瑞白冷静下来,摆了摆手,拨通了拖车电话,镇定的报着自己的位子。挂了电话,他觉得有些难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让他喘不过气来,呼吸牵动着心脏,他慢慢的弯下腰,用力的捂住胸口的位子。   叶嘉陪伴自己的这些年,是不是每一天都生活在这样的疼痛之下?   四月的阳光照得他头晕目眩,倒春寒已经结束了,真正的春天降临大地,空气里都带着万物复苏的香气,枝头好鸟相鸣,嘤嘤成韵,一派生机,他却只觉茫然与无助,明明天大地大,但这瞬间他竟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他听到那位光头大哥手足无措的声音,“小伙子……你别哭啊,你这车没上保险啊?我看你开这个车也不像是差钱的人啊,没必要没必要啊!”   许瑞白困惑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眼泪竟然没有意识的就流了下来。   这是许瑞白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哭泣。   --   他终于离开那个城市了,当叶嘉从火车上下来时,突然就有了尘埃落定的踏实感,树影微动,他吸了吸鼻子,轻嗅着空气中海棠花的香味,心情也变得轻快了些,他应该从来没有比现在这一刻更喜欢这座小镇过。   他加快脚步往公车站小跑过去,他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回家了,却在刷完闸机抬起头的那一刻,皱起了眉。   那个一身日系打扮的Beta少年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机指着他,语气说不出是愤怒还是害怕,“为什么你在这里?!”   许瑞白困惑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眼泪竟然没有意识的就流了下来。   这是许瑞白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哭泣。   --   他终于离开那个城市了,当叶嘉从火车上下来时,突然就有了尘埃落定的踏实感,树影微动,他吸了吸鼻子,轻嗅着空气中海棠花的香味,心情也变得轻快了些,他应该从来没有比现在这一刻更喜欢这座小镇过。   他加快脚步往公车站小跑过去,他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回家了,却在刷完闸机抬起头的那一刻,皱起了眉。   那个一身日系打扮的Beta少年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机指着他,语气说不出是愤怒还是害怕,“为什么你在这里?!” 第47章   叶嘉皱了皱眉,朝车上的人抱歉的笑笑,然后坐到了离白小雨最远的空座位上,顺便带上了耳机。   过了一会儿,叶嘉感觉有人拍了拍他,他摘下了耳机转头看着他。   白小雨抬着那张漂亮的小脸,指了指叶嘉的行李,小心的问道,“你……家不会也住A市吧?”   这个“也”字就很微妙。   叶嘉缓缓的点了点头,然后看到白小雨一脸破碎,五官全部拧到了一块,捂着胸口仿佛一条受惊的沙皮。   这小孩脸确实是好看,可惜都是智商换的。   “你都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白小雨追问道。   叶嘉算是知道了白小雨这性子就是你不顺着他,他就一直烦着你,就跟那七八岁的孩子朝你问问题,你不回答他就一直问是一个道理。   他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问道,“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家在这里啊!”   “好巧啊~”做戏做全套,叶嘉不仅露出了假笑,甚至还在语气里用了波浪号。   “诶,你跟许瑞白那事儿是真的吗?”   果然,还是老话说得对:小屁孩就是不能惯着,越惯着越是得寸进尺。   叶嘉转过头,默默的戴上了耳机,假装看起了窗外的风景。   等到他到站时,身后已经没有了白小雨的身影了,他也没有太在意,拎着行李箱便下了车。   A市不像G市那样现代化,这里很少会有外来人口,这里的人大多生于此,长于此,日后也将埋于此。网络上闹得轰轰烈烈的事,并没有对这座封闭的小城市有太大的影响,大家还是热热闹闹的讨论着家长里短。   叶嘉到家时,陈静和叶和民已经做好晚饭等着他了,叶茗还在学校,要等到周末才能回来。   桌上整整齐齐的放着叶嘉想吃的椒盐虾和炖牛腩。妈妈就是这样的存在,只要你说过你喜欢,她便会一直记得,像是以为你不会长大那般以为你永远不会改变口味,一遍一遍的做着同样的食物。   他们用这样重复而笨拙的手段来表达着细微的爱和安慰。   又生怕哪一次做得没有上一次好吃,于是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问着,“好吃吗?”   “好吃。”叶嘉塞了一个虾进嘴里,露出幸福的笑容,“还是妈妈做的最好吃。”   其实不是妈妈做得最好吃,只是不愿接受这世上有比妈妈做得更好吃的食物。   “对了,爸妈,我辞职了。”叶嘉说道。   叶和民的筷子一顿,若无其事的问道,“嗯,那打算好接下来干什么了吗?”   “先休息几天,准备找找有没有可以当老师的机构,看看能不能考进体制内吧。”   “嗯,你有方向了就行。”叶和民不再问些什么,孩子有了自己的人生,他们已经帮不了叶嘉什么了,能做的就是尊重他的决定,不成为他的负担。   叶嘉点了点头,“谢谢爸爸。”   叶和民也跟着笑了笑。   长大以后,父母和孩子之间的羁绊便会变得越来越浅,无需多言,这一声笑,一句谢大抵便已承载了全部难言的父爱了。   吃到一半叶嘉突然想起了什么,“妈,你有听过白小雨这个名字吗?”   “姓白?”   “嗯。”   陈静思考了一下,“是不是阿芬家的小孩啊?老叶,阿芬的老公是不是叫白顺年?”   叶和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天天跟她打麻将你不知道?”   陈静一脸要你何用的表情,“要是咱这一片的,应该就是他家的没错了,怎么了?”   “没事。”   “你认识他?”   “嗯,我们公司的画手。”叶嘉老实回答,就是现在说“我们”两个字好像有点不合适了。   陈静一听便更加确定了,“对,阿芬家小孩就是学画画的。我听她说,那小孩赚得可不错了,早知道也送你去学画画算了,正好你也喜欢这些。”   叶嘉笑了笑,兀自埋下头继续吃饭。   --   生日当天,叶嘉一直睡到了九点多,他迷迷瞪瞪的走到客厅,一抬眼便被客厅里的人吓了一激灵,瞬间睡意全无。   “hello~”白小雨正坐在他家沙发上笑得一脸灿烂的跟他打招呼。   “你为什么在我家?”叶嘉怀疑自己在做梦,还得是个无厘头的噩梦。   “生日快乐!”白小雨站了起来,双手举到头顶给叶嘉放了个烟花。   叶嘉扫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往厨房走去,“妈!”   陈静拎着一把油麦菜走了出来,“干嘛?”   叶嘉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问道,“他为什么在我们家?”   “没礼貌。”陈静斥道,“你们不是同事吗?咱俩生日,正好叶茗不在家,让小雨来热闹热闹。”   说完又朝着客厅一脸无辜的白小雨说道,“小雨,你和小嘉先聊,午饭还要一会儿啊。”   “好的,麻烦阿姨啦。”白小雨笑得眼睛弯弯,特别讨人喜欢。   陈静的母爱一下子就都被勾起来了,转身的时候还瞪了叶嘉一眼说道,“你这孩子就是不喜欢交朋友,你看看人家小雨多开朗,多讨人喜欢。”   叶嘉在他25周岁的第一个早晨就莫名其妙的被教训了一顿,当事人表示心情变得非常的不美丽,连起床气都重了几分。   “你来这干什么?”叶嘉眼神不岔的盯着他。   白小雨眨巴了两下大眼睛,满脸的理所当然,“给你过生日啊。”   “我过生日,跟你在这里这两件事有关系吗?”   “有啊!你妈妈今天上街去买菜的时候碰到我和我妈了,她问我认不认识你,我说认识,她就邀请我来一起吃饭,我就答应啦~”   “……”   叶嘉暗自腹诽,你还真是不客气……   白小雨虽然没眼力见,但却懂得讨好人,见叶嘉脸色不好,忙拿起放在茶几上的花,“花好看嘛?是我最喜欢的野百合,刚买的,送你了。”   清晨新摘的野百合上还有几颗露珠,颤颤巍巍的摇摇欲坠,给白色的花瓣平添几分娇嫩,饱满的香味徐徐而来,仿佛可以看到初泄的春光,细微可察,恰到好处。野百合因为花期太长,要经过了长久的等待才能等来绽放,故而有幸福回来了的寓意。   叶嘉不知道白小雨是有意还是碰巧,但看在花的面子上,叶嘉还是决定多留他这一顿饭的时间。   白小雨是真的会讲话,生得一张纯净天真的小脸,再配上那一副巧嘴,说得叶和民和陈女士两人眉开眼笑的,一顿饭下来两人的嘴都没合拢过。   “小雨这么讨人喜欢,肯定已经谈朋友了吧?”陈静又开始了中年妇女最热衷的环节。   白小雨大大方方的回答道,“没有呢!小嘉应该有对象了吧?”   叶嘉看了他一眼,但显然白小雨并没有感觉到。   陈静摆了摆手,一副不想再提的表情,“就他这性格?哪像你这么讨人喜欢哟。”   “小嘉可讨人喜欢了。”白小雨意味深长道。   “小雨你现在也是在画漫画是嘛?”   “也?”白小雨朝叶嘉笑得一脸揶揄,叶嘉并不理他,自顾自扒着碗里的饭。白小雨这才收了笑,乖巧的说道,“对的,阿姨。”   “那以后还是打算在G市发展嘛?你们画漫画的工作地点应该很自由吧?不准备回A市发展吗?”   对话眼见着就要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下去,叶嘉皱了皱眉,赶忙打断了。   吃完午餐,白小雨便堂而皇之的坐进了叶嘉的房间里,丝毫没有把自己当外人,好像他们真的是很熟的关系。   “你还有事吗?”叶嘉抱着胸站在门口看他。   白小雨没皮没脸的腆着笑,“吃太饱了,坐一会儿嘛。”   叶嘉冷淡道,“吃太饱你就走着回家。”   白小雨皱了皱鼻子,耍赖道,“你好凶哦~”   叶嘉眼神冷漠,“别拿酒吧那套对我,我不吃这一套。”   白小雨撅了撅嘴,嘟囔了两声,叶嘉以为他受了挫,总是能乖乖回家了。结果这位抬起头来时又是另外一副重振旗鼓的样子了,好像这世界上还没有能让他打退堂鼓的事儿存在。   白小雨转了转那双满是狡黠的眼睛,“诶,小嘉,你爸妈是想把我跟你凑一对吧。你不考虑一下?我做上面那个也可以的。”   “……”   那还真是难为你,含泪做攻了。   “我毕竟也是个Beta嘛。阿姨不是说你喜欢画家嘛?我也是画家呀嘿嘿。”   “……”   白小雨见叶嘉不理他,便闭上眼睛往椅背上一靠,作咸鱼状,“唉,算了,我还是找个靠谱的金主吧~”   说完偷偷掀起一只眼睛看他,正好撞上了叶嘉的眼神,他也毫不尴尬,只重新闭上了眼。   叶嘉并不想插手别人的人生,但本着人道主义的原则,他还是想劝一句“失足少年”,是的,白小雨现在在叶嘉眼里就是活脱脱的一位失足少年的范本。   “你不是有正经工作吗?整天想着这些干什么?”   白小雨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你说画漫画?1000一条的漫画,我要画一个礼拜!你知道1000一瓶的酒,我一晚上就能让人买几瓶吗?你觉得哪个划算?”   叶嘉叹了口气说道,“有些东西不能只看金钱。你还小,好好画漫画总会熬出头的。”   “那是因为你不差钱。”白小雨低下头笑了笑,问道,“你觉得金钱和成功可以划等号吗?”   叶嘉不暇思索,便脱口而出,“不可以。”   “那你说成功人的象征是什么?”   有钱两个字就在叶嘉的嘴边盘旋。   “是有钱。”白小雨笑了笑,没心没肺的露出洁白的牙齿,“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就是会用金钱来衡量价值。”   叶嘉盯着他,并不认同他的歪理,“我也是普通人,但我觉得自己赚钱比在酒吧找金主的价值更大。”   白小雨却不以为然,“你才不是普通人呢,你是幸运的人。”   “你是说,被网暴这件事会发生在一个幸运的人身上?”叶嘉自嘲道。   “家庭富足,升学顺利,工作顺利,不用为了钱发愁,不用学着讨好就可以有好多人喜欢你。”白小雨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的数,数到最后又小声地说道,“我也好想有好多人喜欢我。”   被白小雨说得连叶嘉都觉得自己是一个毫无烦恼,顺利长大的幸运儿了。   “你有经历过那种被中介骗得身无分文,站在桥上只想跳下去的时候吗?”白小雨抬起头看着他,有些骄傲,又有些无奈,“我经历过,那天我正好满19岁。才华算个屁啊,我得要钱啊!”   “往下,生活是没有底的。”   叶嘉默默的看着他,白小雨还在笑,那笑容跟普通的少年人没有什么两样,干净得仿佛没有一丝瑕疵。可他偏偏用看尽世事的语气对你说:生活是没有底的。   叶嘉突然觉得,没有感同身受的经历,要安慰一个人真的太难了。   比如说他现在想说些什么轻松的话,却只觉得所有的词汇都不足以安慰他。   “你不能一辈子靠金主给你钱,最后只有靠才华你才能走得长久,这跟普通人不普通人没有关系。”叶嘉说道。   白小雨转过脸,低声道,“我才不相信自己有才华呢,你知道我漫画的数据有多差吗?”   “你得相信你自己的才华,接下来才跟努力有关。”   话已说完,叶嘉才反应过来,这话是许瑞白曾经在这件房间里对他说的。   “那你相信你的才华吗?”白小雨目光灼灼却毫无恶意,他只是一个对命运感到迷茫与困顿的少年罢了。 第48章   【所有漂泊的人生都梦想着平静、童年、杜鹃花,正如所有平静的人生都幻想着伏特加、乐队和醉生梦死】[1]   许瑞白睁开眼睛,大概花了三秒钟才找回了感官,房间里震耳欲聋的声音吵得他头疼,烟酒混合的气味脏乱浑浊,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每天在同样的地方醒来,睡在不同的人身边,他下意识的打开手机想要看时间,手机页面还停留在通话记录那一页,门铃声却锲而不舍的宣告着梦境的终结。   到底有什么不同呢?   许瑞白给许泠打开门,一样的脸,一样的表情,一样的语气,她说,“许瑞白,你还要荒唐到什么时候?”   荒唐?   “我在赶稿。”他没有荒唐。   “把现在的弄完之后,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或许在他们眼里这也是荒唐的另一种表现。   “什么意思?”许瑞白机械的问着,他还没有从恍惚感中抽离。   许泠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先订婚,再慢慢接手一些家里事务。你既然喜欢画画,那就就先从W社这边开始吧。”   “订婚?”   “陈笛很合适做许家的儿媳妇。”   “合适?”   他们总是很擅长找到“合适”这两个字,学校是合适的,专业是合适的,要走的路是合适的,爱情也是合适的。   “你在外面也玩够了,该收心了,早点回家来住。”   “玩?”   原来,日复一日的熬夜赶稿,在他们眼里也不过就是被宽限时日的叛逆。   “你难道觉得你做的是正经事?你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你知道社交圈怎么评价你吗?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要再任性了。”许泠满脸的嫌弃。   “任性?”他像是在反抗着什么,却始终找不到出口,于是只能重复着破碎的词语,用这样让自己疼痛的方式来冲击麻木的感官。   “不是任性是什么?那天我也去看了你那个小编辑……”   许瑞白蓦地睁大双眼,捕捉到了最重要的信息,“你是说叶嘉也在?”   他知道自己被许家掌控着,监视着,也知道那场约会势必会经由许泠一字不落的传到那些人的耳里,但他却始终没有意识到原来往后一切崎岖的轨迹都逃不过他们的手掌,他原以为,这些年总还是有些不同的。   女人颔首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点头,“闹够了就回来,没有结果的挣扎毫无意义。”   对啊,他在挣扎什么。   明明知道,无论他如何挣扎,都还是会回到原点。   他站在天台上,点燃了一根香烟,并不吸取,只是沉默着看着它燃烧殆尽,许泠的车慢慢驶出了房子,他轻轻松手,看着香烟残存的部分自由落体。   心如死灰。   他也曾有过落拓不羁的情怀,企图用永无止境的漂泊来逃脱命运的劫持。   那一年他的生日蛋糕上还没有插满二十根蜡烛,不过许家人想来也不在意那些。他们只关心财报、K线、行业研报或者其他,因此他被绑去了纽约,坐在商学院里被那些无聊的数字和曲线图像淹没,它们连成一条细细的鱼线,一点一点的收紧,捆在许瑞白的心脏上,直到把心脏切成两半为止。   许瑞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死亡。   在某个深冬的周六,深夜从散场的剧院中走出,凌晨的曼哈顿依旧亮如白昼,纽约一向是个不夜城。   而比起繁华曼哈顿,许瑞白似乎更喜欢脏乱的皇后区,那里有许多廉价的小画廊,里面满是注定成为失败者的艺术家。他喜欢看他们挣扎,喜欢看他们痛哭,喜欢看他们绝望。   他在他们身上寻找一种残破的共鸣感。   他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转身走进了Marie’s Crisis Café,这里的气氛煞是热闹,驻场钢琴师正在弹奏音乐剧《堂吉诃德》里的经典片段,他听到全场的观众齐声在唱“to reach the unreachable star.”   ——去摘,遥不可及的星。   在这天晚上,许瑞白蓄意逃亡。   逃亡不需要很多东西,一张不是他名字的护照,几张不记名的银行卡足够了。   他烧掉了自己的护照,看着它发黑发脆,内心只觉得荒诞。   竟然是这些小卡片在定义着我的人生。   计划中的他会从纽约出发一路往南,越过巴塔哥尼亚冰川,来到最南边的乌斯怀亚,感受爱欲缠斗和耳鬓厮磨;再穿越太平洋抵达世界尽头的孤岛塔斯马尼亚,去领略裹挟着摇篮山巅的积雪,看一看自带天地混沌初开的天真之态;还要在英国最西南角的渔村小镇,听着披斗士,在晚风中和路人起舞……   起初,一切都是那么顺利,他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呼吸着与许家毫无关系的空气,他在星空下与诗人共燃一支香烟,在马路边摆摊画画,在街边花一美元买一支玫瑰送给疮痍的雕像,再在酒吧用一杯酒换一个廉价的爱情故事……只要是与许家无关的一切都是自由而浪漫。   自由便是浪漫的,而浪漫亦是自由的,此刻的他自由且浪漫。   许玉为的人找到他时,他正坐在马德里的一个小公园里,听着路边的大提琴,边喂麻雀边计划着要租一条船去希腊的爱琴海。   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向他微微欠身,用毫无起伏的语气对他说,“少爷。”   这两个字像是行刑前最后一声枪响,终结了许瑞白为期三个月的人生。   这是许家允许他放逐的最长时限,他的自由从开始那一刻起便是带着镣铐,他只被允许在许家画好的框架中有限的流浪,一旦超过这边界,便会被无情的拉回原点。   擅自流浪的后果是更严格的监视,他再没有权利回到纽约,也再没有权利离开他们的视线,他开始学着收敛和温和,用虚伪的顺从换来了画画的资格,即使他所有的画都只能为了许家而画。   当他回到尘俗之间,再没有什么自我可言,他寻找另一种方式宣泄,香烟,酒精或是醉生梦死的一晌贪欢,以求找到更为具象的自由。   肢体纠缠,液体交换,他不在意身边的人是谁,谁也并不在意他。   高潮让众生平等。   他在每一个黑夜最深的梦里感觉自己在下坠,他梦见自己在下落,无尽地下落,在落地之前死亡。   不过是困兽之斗。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在不同的纠缠里感受着相同的厌倦。   有一天他在熟悉的下落里面看到一点星光。   “to reach the unreachable star.”   ——去摘,遥不可及的星。   叶嘉。   那是超越了情欲的更高级,那是他不可名状的渴望与需要,仿佛久未有人光临的繁星找到了生命体,迫使他进入一场与灵魂的对话。   与其说是叶嘉日日在战战兢兢的找他聊天,不如说是他在焦急万分的等待着叶嘉来与他聊天,他喋喋不休的说着些关于,自由,关于灵魂的漂亮话,那是延伸至那三个月以外的,对人生的热望,他贪婪的浪费着叶嘉的时间,不惜用虚伪的温柔留住他。因为唯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能在这禁锢之地的罅隙中,偶尔喘息。   叶嘉问他,“我和你聊天会不会打扰你画画?”   他说,“不会。”   怎么会?   明明是我在得寸进尺的占据着你得人生。   可是有一天,那双繁星一样的眼睛里面写满了与其他人无异的,情欲的哀求。   他觉得恶心。   无论是他洁白的肢体,还是青涩的呻吟。   原来什么都一样,许玉为是对的,白竹虞是对的,没什么不一样,他们永远逃不脱情欲的本能和牵绊的命运。   这毫无意义。   因为发情期,因为本能,和叶嘉睡了的那一天,许瑞白的星星死了。   在叶嘉爱情开始的那一天,在许瑞白心动终结的那一天。   选自:弗朗索瓦兹·萨冈《孤独的池塘》 第49章   “从我的床上起来。”叶嘉端着两个杯子从房间外走了进来,语气不岔的朝着正侧躺在他床上的白小雨说道。   “不要,嘿嘿。”白小雨从手机后面探出眼睛。   “没皮没脸的。”叶嘉低声骂道。   这小半个月白小雨没事就跑来叶嘉家蹭饭,堪称得寸进尺,登堂入室。可偏偏这张小嘴,这张小脸就是讨叶嘉爸妈喜欢,再加上叶茗在学校忙着高考,家里本就冷清,更是天天盼着这个活宝过来热闹。   白小雨也瞅准了叶嘉没脾气,愈发肆意了起来。   “这是什么?”白小雨坐了起来,指了指叶嘉手里的杯子,“好香啊。”   “龙井,今年的第一批新茶。”叶嘉把杯子递给了他。   “好喝。”白小雨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口,然后露出一脸的喟叹,砸吧完余味后才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茶啊?你的编辑名也叫茶。还有你架子上那个陶瓷小罐子也是装茶叶的吧?”   “嗯。”   许瑞白送的东西都还给他了,除了这个没能带去G市的新年礼物成了漏网之鱼,想来也是没机会了。   “你为什么摆着不用它?”白小雨不明就里的追问道。   叶嘉并不想回答,故而转问道,“你什么时候回G市?这都半个月了,不用交稿?你不是说只断更一周吗?”   白小雨果然轻易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你怎么知道我只断更一周?”   “……”   “你在BP上偷窥我!”白小雨满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又懂了。   懂王白小雨。   “你发动态大家都看得到。”叶嘉淡淡的说道。   “你是不是爱上我了!暗戳戳窥屏,暗戳戳给我点赞?啧啧啧啧,果然,日久生情了吧?我就知道我……”   叶嘉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自恋行为,“既然喜欢画漫画为什么不好好画?”   白小雨的BP号也贯彻了他自恋的性格叫:很牛逼的Beta。但实际上的画风跟他在现实中没心没肺的样子却完全不同,如果现实中不认识他,只看他的BP可能会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沉重的年轻人。   从那些动态看来,画画似乎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可是,现实中的白小雨似乎又把画画放在了极为随意的位子,这样的反差感让叶嘉觉得不解。   “太累了,不想画。”白小雨敷衍道。   叶嘉皱了皱眉,“那就不要画了,找点别的正事干。”   白小雨不答,沉默的刷着BP。   “舍不得放弃又不好好干,你想干什么?”这几天的亲密相处,白小雨已然从一个不相关的失足少年成为了不成器的弟弟。   白小雨嘟嘟囔囔道,“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一件事情是可以干好的?可这么久我的数据又太让人失望了。”   “那你好好干了吗?”   白小雨嘴硬道,“那我怕自己努力干了,也还是会搞砸,像我这样的Beta一辈子也追不上他们Alpha的天赋,追不上陈琅,追不上许瑞白,他们可能只是随便画画,就可以成功,但我即使付出更多的努力也比不上他们,那我努力还有什么意思?”   年轻和幼稚的弱点就是:缺乏耐性。急于看到结果,可年轻的最大特点又是:事事都需等待。因此,变得浮躁焦虑,试图寻找出口,又发现没有能力找到出口。   于是,破罐子破摔,把一切都归咎于天赋。   “天赋本来就是有好有差,要是所有人都一样强大,那多没劲?为什么一定要追上他们,做到你能做的最好不就行了吗。”叶嘉说着连自己都觉得心虚的鼓励。   “你说,为什么?为什么就一定要存在种族,存在阶级,存在天赋?”   叶嘉无法回答,本来就是没有答案的问题,没人能回答。   白小雨也不在意,有些问题本来就只是情绪的宣泄,“那你呢?你就打算这么一辈子混下去吗?在A市当个老师?你这算是比我还破罐子破摔吗?”   “小屁孩就别管别人了,先管好自己。”   其实都是二十郎当岁的小镇青年,自以为读过几本书,吃过一些苦,一路都被社会洪流推着走,谁也不比谁经历得多,却都以为自己比别人成熟些,争相以活出认命感为荣。自己都没理清楚生活,却致力于解决别人的生活,帮别人走出迷茫。   可是大家,谁不比谁迷茫呢?   门铃声响,白小雨从床上一跃而起,“可能是阿姨回来了!”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叶嘉小声嘀咕道,突然反应过来,朝着白小雨问道,“你今晚又在这里吃晚饭?”   白小雨已经噔噔噔的跑了出去,“我去开门!”   所以说,探讨意义类的事情就是吃饱了撑的,生活还是一成不变的继续。   “阿……”白小雨打开门却愣在了原地。门口站着的不是陈静,而是三个穿着黑色西服的壮汉。   “你好,请问叶嘉先生在家吗?”   叶嘉听到声音,从房间走了出来,看到门口那三个人的时候,立马变了脸色。   “你好,请问找谁?”   为首的那个男人朝他微微鞠了一躬,“叶嘉先生您好,许先生想请您过去一趟。”   听到“许先生”三个字,叶嘉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意识问道,“许瑞白?”   “许玉为许先生。”   叶嘉稍稍舒了一口气,尽力冷静的回答,“我想没有这个必要,我走的时候已经跟许小姐说得很清楚了,是她同意我离开的。”   那个男人面无表情道,“抱歉,我们接到的命令就是带您过去,其他的还请您亲自跟许先生说。”   叶嘉皱了皱眉,“如果我说我不去呢?”   “抱歉。”那男人又歪腰朝他鞠了一躬。   叶嘉叹了一口气,知道这场会面怕是难以逃脱了,只能尽力争取些权利,“我明白了,但我需要一点时间,跟我的父母说一声。”   领头的男人,思索了几秒,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叶嘉把门关上,朝着已经在一旁吓得说不出话的白小雨说道,“小雨,帮我。”   白小雨咽了口唾沫,“怎……怎么帮?”   --   晚饭时分,叶嘉一边吃饭一边说道,“爸妈,我有个朋友在G市出了点事,急着让我过去一趟,可能要在那里待几天。”   “出什么事了?”陈静问道。   “车祸,瘫痪了。”叶嘉面不改色的说道。   白小雨被米饭呛到,一阵猛咳,连忙喝水。   “哎哟,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这孩子可怎么办呢。他的家人呢?”   叶嘉脸不红心不跳的继续撒谎,“他父母工作比较忙,工作一时也交接不过来,希望我能去帮帮忙。他也帮过我不少,我反正也还没找到工作,能帮就帮一帮吧。”   白小雨混迹夜场,算得上机灵,连忙附和道,“对对对,是我们公司的一个画手,一直跟叶嘉关系挺好的。”   叶和民和陈静很快就被说服了,“应该的,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今晚就过去。”   “这么着急?”   “嗯,他爸妈给我买了票。”   叶嘉装模作样的收拾了个背包出来,顺手把那个小茶罐也塞了进去,而后告别了父母,在白小雨担心的眼神中下了楼。   那几个人已经站在小区外等着他了,旁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   叶嘉有些失望,在心里暗自腹诽,这派头不应该配架飞机吗?   “许先生说飞机太高调了,所以让我们开车来的。”那个领头的男人微微欠身为他打开车门。   “咳咳……”   车子穿过一片葱郁的树林,随着雾气渐渐散开,叶嘉终于可以透过车窗看清这栋别墅了。与其说是别墅,不如说是城堡更为恰当,叶嘉说不出这是什么风格的建筑,只能在心里暗暗的把它划分成豪华那一类。线条流畅的尖顶仿佛与天际连成一片,北边连片的丘陵上,一条急流直泻而下,隐约还能看见姹紫嫣红,春天正是花开时节,给这片土地平添了几分精致和浪漫。车子自铁门而过,又经过了修葺得又短又平的绿地,这才驶入了车库。   男人领着他穿过大堂,叶嘉边走边打量,看得出主人十分有品位,桌椅,壁画,摆饰,甚至是墙上的花纹都十分考究。   在一扇颇具复古气息的房门面前,对方示意让他停下,然后轻扣了三下门,“先生,叶先生到了。”   直到里面传来了应允声,对方才欠了欠身为他打开了房门。   房间的设计和房门相呼相应,复古典雅,三角钢琴,笨重的落地钟以及铺陈在桌子上花纹独特的盘子和餐具,最让人惊叹的还要属正对大门的那一整面齐着天花板的书架,一位身材姣好的女人正站在书架前,用食指慢慢的划过书籍,书架前的沙发上则端坐着一位面色有些严肃的男人。   阳光从玻璃窗打进来,光影斑驳陆离,或明或暗,这样的画面美好得仿佛是一副十八世纪的油画。   “许先生,许夫人好。”叶嘉出声打破了房间的宁静。   “你好。”许玉为朝他点了点头。   白竹虞也从书架前回过头来,嫣然一笑,“小嘉,又见面了。”   叶嘉淡淡的笑了笑。   “先坐吧。”白竹虞绕过了沙发,坐到了许玉为的身边,两人并肩的样子依稀还能见到年轻时一对璧人的模样。   叶嘉摇了摇头,“不用了,不知道您把我叫来是有什么事吗?”   白竹虞轻轻挽住了许玉为的手臂,“小嘉,我们想请你留在瑞白身边。”   叶嘉不禁皱了皱眉,“我想我跟您的女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要我做的我已经做到了,那也请你们履行你们的承诺,如果有什么问题,还请你们自己商量好。”   白竹虞垂了垂眼角,露出抱歉的表情,“非常抱歉,让你有了不愉快的记忆,但是瑞白现在真的很需要你,能请你去看一看他吗?”   “请允许我拒绝。”   “小嘉,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话吗?只要你愿意留在瑞白身边,其他的你全都不需要担心,如果你不喜欢跟我们生活在一起,G市所有的房子你都可以随意挑选,不止G市,任何地方的,只要你喜欢。如果你觉得不方便,你也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车子。我听泠泠说你喜欢写文章,泠泠认识不少这方面的工作者,应该可以帮到你一些。”白竹虞开出自以为十分优渥的筹码。   怎么说呢,不论是白竹虞也好,许泠也好,又或者是许瑞白也好,叶嘉突然发现这一家人都有着非常相似的特性,就是都活得非常的自私且自我。   “真的是非常诱人的条件啊。”叶嘉轻叹了一口气,旋即又抬起头笑道,“如果我拒绝的话,是不是也要承担和这对等的后果?”   白竹虞笑了笑,言有尽而意无穷。   收益和风险永远成正比,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给予。   “小嘉,我只是想请你,去看一看瑞白。”白竹虞软了软态度,像是一个为了子女操心的母亲。   叶嘉大概明白了白竹虞的意思,他是去是留的决定权全然在许瑞白手中。   他沉思了几秒,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叶嘉在白竹虞的指示下,打开了那扇门,如果说刚刚见到的是一副高贵典雅的宫廷油画,那么许瑞白的房间便是沉郁厌世的哥特风格,毕竟烟酒和颓废总是联系在一起的。   随着落锁声的响起,一个酒瓶也跟着砸了过来,如果不是叶嘉闪避及时,怕是要直接砸在他的脊椎上。   “滚。”叶嘉隐约听得出这是许瑞白的声音,但此刻却更像是某种困兽的低吼。   “瑞白。”房间里没有开灯,叶嘉努力的让自己的眼睛适应了一下黑暗的环境。   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叶嘉?”   “是我。”叶嘉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你怎么来了。”许瑞白应该是要站起来,但是听起来好像有些艰难。   “来请你让我离开。”叶嘉轻轻蹲到了许瑞白的身边,在黑暗中与他四目相对,明明只是一个轮廓,叶嘉却分明看到了他的憔悴。   叶嘉在这一刻突然就明白了,无论是谁,即使是许瑞白这样优秀的存在,一旦超过压迫的限度,都会抑郁,哭泣,有攻击性,变得无法保持理智。   人类真的太容易被摧毁了。   一个人之所以能成为正常人,是因为他处在正常的环境中,并不是因为他本应就是个正常人。   叶嘉有些不忍心,“唉,瑞白,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留下来?”   许瑞白困惑了,他不知道叶嘉留下来的理由,但是他觉得叶嘉应该要留下来。   “我想你留下来。”他看着叶嘉说道。   这个男人多么自我,他不想问自己是如何到这里,也不想知道许玉为对自己做了什么,他的心里全是自己的痛苦,自己的煎熬,这世上仿佛只存在他这一种痛苦。   “可是我不想。”   许瑞白静静的望着他,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问过叶嘉想不想,但这样的感觉稍纵即逝,只一瞬又被巨大的恐慌和自我取代了。   叶嘉从包里把那个精致的小茶罐拿了出来,放在了许瑞白的身边,轻声说道,“这个,还给你了。”   然后,站起身转身离开。   这算是彻底终结了吧,他跟许瑞白,他跟那个曾经盼望过的世界。   从今以后便是要学着做一个普通人。   他这样想着,却还是被守在门口的人拦了下来。   “许瑞白!”叶嘉惊诧而愤怒。   许瑞白从黑暗里走了出来,在明亮的灯光下从身后抱住了叶嘉,亲昵的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头顶,又吻了吻他的头发,在他耳边说道,“留在我身边吧。”   陪着我吧,陪我一同下落吧。   我知道我对爱一无所知,但我需要你。   这里实在太冷,太暗了。 第50章   “许瑞白,你放开我。”叶嘉推拒着,要从许瑞白的怀里逃离,只是许瑞白的力气实在太大,即便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挣脱不了许瑞白的钳制。   许瑞白的声音无奈又温柔,“乖一点,不要闹。”   明明知道毫无意义,为什么还是要不断挣扎?   许瑞白像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叶嘉竟然真的停止了挣扎,许瑞白的口吻让他蓦地回想起他们的初见,许瑞白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别看了。”   他们明明有过很美好的回忆,许瑞白明明也那么温柔的对待过自己,他甚至曾经一度以为许瑞白与自己有相契的灵魂。可是所有的一切仿佛从他到G市的那一刻开始就全都变了。   是因为他太贪心了吗?是因为他不满足那样的距离,是因为他擅自靠近了许瑞白吗?   也许,许瑞白从一开始便已经告诉过自己了,爱得太多,会失去浪漫。   叶嘉的眼眶有些发热,他说,“瑞白,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许瑞白没有回答,把脸埋进叶嘉的颈窝里,没有人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他也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叶嘉明明曾经是他逃亡失败后重燃的希望,他曾经对叶嘉有过那么多的期望,可为什么到最后得到的还是全都是失望。   为什么人们永远找不到一份适度的爱?要么是爱得太多,要么是爱得不够。爱情如此抽象以至于没有任何标尺可以测量。他们在爱里摸索着,寻找着自以为合适的尺度,结果却是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叶嘉的声音有些哽咽,“瑞白,我们为什么不能好聚好散呢?”   “是你来找我的啊,叶嘉。”许瑞白含糊不清的说道。   第一次见面是,来G市工作是,包括这一次也是。   “瑞白,你不能……不讲道理。”叶嘉脱力的说道。   许瑞白轻声的笑,冰凉的吻落在了叶嘉的腺体上,又用嘴唇轻轻的摩挲,新长的胡渣有些扎人,叶嘉不禁向前抻了抻脖子,却显得脖子更加修长。他听到许瑞白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仿佛恶魔的低语,   “我还从来,没有咬过这里。”   话音刚落,刺痛传来,有热流从脖子后源源不断的注入,雪松的味道渐渐充斥了整个鼻腔。   许瑞白在标记他。   他曾经那么希望许瑞白可以给他标记,可一次都没有得到过,当他心灰意冷决心离开的时候,许瑞白却在标记他。为什么是在我对你已经毫无期待的时候?   注定没有解答的问题在脑子里盘旋,又随着意识渐渐涣散,他想要推开许瑞白,可他甚至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空气中信息素的味道太过浓郁,熏得叶嘉双眼干涩,他不禁闭上了眼睛,疼痛感却并没有因此减弱,反而越发清晰。   原来被暂时标记也会这么疼。   太疼了,比打抑制剂还要疼,疼得他忍不住要流下泪来。   许瑞白把昏睡在怀里的叶嘉打横抱起,轻轻的放在了自己的床上,在黑暗中用手指描摹他的轮廓,而后俯下身吻了吻他的唇角。   结果,到最后还是要用这种方式把他留下来。   好在,还是把他留了下来。   --   梦境是一片漆黑,他仿佛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下落的失重感让他急于抓住些什么,却又发现四周一片空荡,他张了张嘴想要求救,却发现发不出任何信号,叶嘉倏忽惊醒了过来,又在下一秒跌入了那双幽深的眼眸里。   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神突然有了微动,澄澈的月光透过帘纱为许瑞白期期铎上一层光华,而床头昏黄的灯光又柔化了月亮的疏离和冷漠,让他整个轮廓都变得温柔了起来,四目相对时连空气中迷迭香的气味似乎都变得清晰可见。   叶嘉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安定了下来,那份清晰的下坠感此刻像是全被留在了梦中。   许瑞白合上手里的书,柔声问道,“做噩梦了吗?”   ——他为什么没有抱一抱我?   叶嘉被自己脑海里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意识仿佛还没有从边缘拉回,瞪大了眼睛看着许瑞白。   “你刚刚在喊,救我。”许瑞白眼角含笑。   叶嘉没有回答,许瑞白却还是一副关切的模样,“饿了吗?你睡了一天。”   叶嘉摇了摇头。   “我给你热了牛奶。”   叶嘉的余光瞥到床头,那杯牛奶还氤氲着雾气,应该是刚刚热好的,但他也只是不发一言的别过脸去。   许瑞白并没有放弃,“喝一点再睡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叶嘉皱了皱眉,索性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响起了椅子磨过地毯的声音,叶嘉感受到自己被阴影覆盖,雪松的味道慢慢靠近,但他还没来得及睁开眼便被攫住了下巴。嘴唇覆上两片柔软,温热的牛奶透过相触的齿间顷刻占满了口腔,意识到许瑞白在做什么,他拼命的摇着头抗拒,白色的液体从嘴角不断漏出,濡湿了枕头,连衣领上也沾湿了一片,但最后还是被迫吞了大半。   混合着黏腻的牛奶,许瑞白用舌尖顶了顶他的上颚,又轻轻咬了咬他的下唇,这才离开的他的嘴唇,在离他一寸的地方笑眼看他。   叶嘉满眼通红,发丝凌乱,胸腔因为刚刚的吻而剧烈的起伏着,一时颇为狼狈,可偏要用愤恨的眼神看着他,仿佛这样可以让他从刚刚的凌辱中找回几分残存的自尊。   许瑞白勾了勾嘴角,用拇指缓缓擦过叶嘉嘴边残留的奶渍,垂眸看了一眼他衣服上污渍,轻声说道,“弄脏了。”   许瑞白放开他的时候,叶嘉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感到一阵失落,巨大的不安让他在许瑞白转身的那一刻伸出手。叶嘉震惊的看着自己拉住许瑞白的手,像是碰到了灼人的火源,连忙缩了回来,低着头死死的盯着被单上溅到的牛奶。   许瑞白却并不惊讶,反而对他的动作十分满意似的,连语气也染了几分笑意,他说,“不要担心,我只是去洗手间帮你放一点热水而已。”   洗手间传来了水声,叶嘉无助的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被子里,肩膀不住的发抖,仿佛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缓和过来。   “咔哒。”洗手间的门被打开的声音让叶嘉的心脏颤了颤。   “进来。”许瑞白站在门口。   叶嘉不动,抬头看他。   许瑞白看了他一会儿,不说话,也不勉强,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突然他像是屈尊降贵一般,抬脚向床边走来,说道,“我帮你。”   就在许瑞白弯下腰快要碰到他的时候,叶嘉从另一边掀开了被子,沉默的往洗手间走去,许瑞白紧随其后。   叶嘉紧紧的握住门把,用肩膀死死的抵住门,想要把许瑞白隔绝在门外,但奈何力量悬殊太大,对方只稍一使力便把门顶开了,斥力让叶嘉猝不及防的往后踉跄了几步,连忙扶住了一旁的洗手台,才勉强稳住身形。   “许瑞白,你想干什么!”叶嘉吼道。   许瑞白没有回答,向前一步捉住了他的手腕,反锁在身后,将他重重的抵在洗手池上。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逼迫他与镜中的自己对视,叶嘉这才发现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情绪,也没有一丝光彩,平静而枯寂,像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荒原。   许瑞白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失去了视觉后,其他感官变得更加敏锐。   “滴答,滴答。”   水珠从未完全拧紧的水龙头里一滴一滴的没入浴缸。   玫瑰花的味道随着热气在整个洗手间里四处碰撞,直到将他整个包裹了起来。   后颈处的腺体传来阵阵酸麻,是许瑞白在用牙齿轻轻的嗫咬还未愈合的伤口。   他觉得身体里面又涨又热,血液鼓噪着像是要一点一点撑破细微流动的血管,它们彼此摩擦,在湿软的边缘,滋生出细细密密的快感。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只因为亲吻就变得一塌糊涂,明明心里厌恶着许瑞白的每一次靠近,身体却又止不住渴望许瑞白的抚摸,这种令人可耻的感觉袭遍全身。   “嘶—”疼痛让叶嘉难耐的皱起了眉,脖子上一片冰凉,随之而来的是若有似无的铁锈味,混合着玫瑰的味道,有种漂浮的甜腥感,就像是花朵中央最热烈的那几瓣。   许瑞白把他抱到了洗手台上。   【没do,就emmm,你们可以想象,实在不行就来我微博吧:闵阿鲸a】   许瑞白转过他的脸让他和镜中的自己对视,镜子里的人因为剧烈的拉扯,衣服皱巴巴的挂在身上,胸口裸露了一大片肌肤,在卫生间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惨白。飘红的眼睛因为热气而蒙上了一层暧昧的薄雾,濡湿的双睫不停地打颤,嘴唇因为刚刚的纠缠而显得异常红润,嘴角还有可疑的水液,下巴上因为挣扎留下了两条红痕,头发上残留着已经干涸的乳白色液体,应该是刚刚没有来得及擦干的牛奶。   完全就是一副任人欺凌后的模样。   滚烫的声音随着呼吸传入他的耳朵,他说,“叶嘉,你看你,多脏。”   被数次玩弄的荒谬感让叶嘉完全丧失了理智,发出凄厉的叫声,他闭上眼,羞耻的眼泪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第51章   他是如何清理干净,是如何爬到床上,又是如何跌入梦乡的,细节他已统统不记得,他只知道许瑞白的怀抱带着令人心安的魔力,令他一边抗拒一边又无法逃离。   叶嘉想,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肌渴症”这样的疾病,那他一定已经病入膏肓。   叶嘉是被鸫鸟的叫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下室内的明亮,与昨晚浓郁辛浊的迷迭香味不同,取而代之的是露水混合着绿植的清新味道,夹杂着一些他无法辨识的花香。   他下意识的要去寻找他的Alpha,却发现身旁并没有对方的身影,他感到有些失落。   “叶先生,要起来用早餐吗?”低沉而谨慎的女声从房间的角落响起,叶嘉坐了起来,循着声源望去。   那是一个样貌普通的Beta,大概四十岁上下的样子,,嘴角边已经有了褶皱,她的皮肤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蜡黄,仿若一个瘪了汁水的果子。而那一身黑色的装束又为她添了几分严肃和恭谨,像是修道院里常年不见天日的教徒,沉闷且黯淡。   叶嘉不知道如何称呼她,只能愣愣的看着她。   “您现在要用早餐吗?”那位beta脸上并没有表情,连语气也丝毫没有改变,这些话在长年累月下已经是刻在她身体里的一道程序。   叶嘉僵硬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这样的动作拉扯到了他的后颈,他不舒服的蹙了蹙眉,抬起手去想要摸一摸自己的伤口,却摸到了缠绕在他脖子上的一圈绷带。   “许瑞白呢?”他问道。   与所有的情绪都无关,他甚至未经思考便问出了这个问题,只是这一刻他潜意识里最想知道的事情而已。   “少爷和夫人一同去马场了,您用完早餐后,我带您过去找他。”那位beta又不厌其烦的问了一遍,“你现在要用早餐吗?”   叶嘉与最深层的本能抗衡着,即使他现在恨不得立刻见到许瑞白,恨不得立刻叫许瑞白抱一抱他,再吻一吻他,但他还是缓缓的摇了摇头。   beta早已习惯的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在得到了叶嘉的回答后,便恭敬的向他弯了弯腰,往门外退去。   叶嘉咽了咽口水,令他不耻的渴望此刻正折磨着他,和他的理智痛苦的拉扯着。最终欲望占领了道德的高地,支配了他的所有行为。   “等一下。”   在这里,没有人能战胜欲望。   已经走到门口的beta停住了脚步,回头等待他的指示。   早餐倒是没有那么浮夸,不过是最简单的三明治配果汁,被端正的放在窗边的桌子上,叶嘉坐在桌子前,他终于知道房间里的香味来自哪里,从打开的玻璃窗望出去,便是一片花圃。   已是暮春时节,花事荼蘼,但绿意更盛,昨夜一场细雨淋得草木气味充盈。叶嘉无暇欣赏这些风景,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如何,草草吞下最后一口早餐,结束了这场进食。   他洗漱过后,又匆匆换上了bata递来的马裤和马靴,来不及戴上头盔和手套,便催促着beta带他往马场走去。   他的脑子被想要见到许瑞白的念头占满了,否则他一定会记得照一照镜子,这样他就会看到自己脸上狰狞的青痕,脖子上缠着的绷带,还有满眼的急不可耐。   连他自己的欲望吓到。   叶嘉站在马场的外围,远远的看到许瑞白正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在马场中央飞驰,他没有穿马术服也没有带头盔,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自由且潇洒,仿若这不是被框起的马场,而是真真实实的奔驰在大草原上。Omega看不清他的Alpha现在是何表情,却因为标记,而切切实实的感知到了对方的心情。   许瑞白也发现了他,于是拉了拉手里的缰绳,放缓了速度。   Alpha穿着黑色的高领上衣,微长的头发扎在脑后,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俊美深邃的脸庞,每一寸都像是精心雕琢过一般,他背着光缓缓向自己走来。   阳光下的许瑞白全然没有了当日的颓唐,他仿佛蚕食精力的怪物,吸食叶嘉的光芒来滋养自己,于是叶嘉满脸憔悴,精疲力尽,他却变得容光焕发,神采飞扬。   视线交汇的那一刻,叶嘉用尽了全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飞奔向他。   叶嘉这时这才发现带自己过来的那位beta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想来也是,还有一项又一项繁琐的工作等待她完成,对时间的精准考量是每一个称职的女佣应当恪守的准则。   许瑞白跳下马,拿过他手里的马帽,帮他戴上,手指有意无意的碰到他侧颊的肌肤。   叶嘉有些局促的咽了口口水,僵硬的往后退了一步,大拇指的指甲紧紧的扣着食指中节,这样的距离太近了,近得他浑身的细胞都开始蠢蠢欲动。   许瑞白见状只是淡淡一笑,向他伸出了手:“来,我教你骑马。”   叶嘉明明心里说着不要,可拒绝的话没有说出口,手已经递了过去。许瑞白稍稍使力便将叶嘉推上了马,还贴心的帮他把马镫调整到了合适的位置,随后也翻身上马。   一下子被Alpha的信息素包围住的感觉让叶嘉浑身酸软,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许瑞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战栗,他抱着他,像是抱着一只雨夜里受惊的小猫。   既然是小猫,那么被逗弄自然就是他全部存在的意义。   许瑞白压低了身子,让自己的下巴若即若离的靠着他的侧颈,亲密得连呼吸都交缠在一起,用手掌包裹住叶嘉的手,手指状似不经意的抚过他的手心,这样的触摸让叶嘉背后起了一层薄汗。而这位肇事者却丝毫未觉,只细致的教着他握缰的方法:“像这样,把缰绳放在无名指和小指之间,然后用大拇指压在上面。用无名指控制你手掌的着力点。”   “双腿夹紧马背。”   许瑞白从小练习骑马,即使离开了马鞍也可以轻松的驾驭,他轻轻蹬了蹬腿,黑马便听话的慢走了起来。   “我为什么会这样?”叶嘉几乎摇摇欲坠,不停地往马背上倒去,他讨厌这样的不停发情的自己,像是满脑子只想着交配的低等动物。   “哪样?”许瑞白问。   叶嘉紧紧地拉着缰绳,没有说话,他知道许瑞白明白他在说什么。   “控制不住的想念我,想要靠近我,想要被我拥抱,被我的信息素折磨,完全无法离开我。”许瑞白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Omega所经历的痛苦,他全都看在眼里,又全都置之不理。   “暂时标记后,如果不进行性/交你会一直这样渴望我。”   “别害怕,你只是在要我,干/你。”许瑞白的语气居高临下。   叶嘉的眼眸猛得睁大了几分,许瑞白的话像是暮春时陡然降下的一场雪,令他脊背生寒,他用这样粗俗的词语来践踏他,要他难堪,要他绝望。   “瑞白,过来这边。”辽阔的马场传来一声温柔的女声,叶嘉听到身后的Alpha 轻声“啧”了一下。   即便没有标记,他也可以发现Alpha的烦躁。   但许瑞白还是轻轻用膝盖打了打马肚,转头朝着马场的那一头慢走了过去。   许瑞白下了马,伸手想要接叶嘉下来,叶嘉却偏了偏头,自己费力的翻了下来。他没有骑过马,也不懂得什么技巧,他想,自己的动作一定很狼狈。   穿着休闲服的男男女女们都有着不老的容颜,于叶嘉而言,此刻的他们都长着一样的脸,青春永驻,神气活现。   他们谈笑着打量叶嘉,他下意识的往他的许瑞白身后躲了躲,他本就敏感怕生,被暂时标记后,没有得到Alpha足够的抚触,便又更放大了这份敏感。即便是那眼神也许并没有夹杂什么失礼的情绪,但光光是这样的打量就已经足够让Omega如芒刺背了。   许瑞白察觉到了他的不安,摸了摸他的后颈,大概是要给他些安慰。   可这样的动作却反倒让他更加崩溃,那个可以和白竹虞,和许泠从容对视的叶嘉不见了,他被拔了原本就不锋利的爪牙,又被套上细长的锁链,成为了真正供人亵玩的宠物。   “瑞白跟陈家小姐的事怎么样了?”孙琼朝着白竹虞问道。   白竹虞抬了抬眼皮,扫了一眼脸色不悦的许瑞白,“不着急,总是要瑞白中意的才行。”   婚姻不过是许家禁锢住许瑞白的一个方式,只要许瑞白愿意回来,那么妥协只是迟早的事。   人就是在一次次妥协和让步中,失掉自己所有的权利的。   白竹虞并不着急。   “也是,陈家现在本来也乱糟糟的。”孙琼附和道。   “听说,陈夏成现在准备接那个Alpha回来?”周思问道。   “是啊,我看陈夏成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一双儿女都是Omega,连个能培养的人都没有。”   “那小孩我见过一次,挺讨人喜欢的。”白竹虞说道。   “当然得讨人喜欢,不然陈夏成风流债这么多,哪能偏偏就选中了这一个?”这人的语气里满是促狭的讽刺,尖锐刺耳。   “我看,孩子还是得从小培养,这20岁都成了型了,再怎么费力,怕也是难成大器。”   所有别人家的风吹草动都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话题,这与阶级无关,与人类的劣根性有关。   “对了,小可呢?伊伊不是说他们学校已经放春假了吗?”   “嗯,明天就到家了。”   “那家里可又热闹了。”   叶嘉听不懂他们的对话,许瑞白则是不感兴趣,他们两人安静的走在最边缘。   但即便如此,还是不可避免的成为了话题中心。   “我听竹虞讲,瑞白已经开始接手W社了?”   “嗯,我先带着他,慢慢交给他一些简单的业务。”许泠穿了一身白色的运动服,未施粉黛,笑得满脸朝气。   孙琼问道:“那瑞白的那些画……”   “不画了。”从开始便未发一言的许瑞白,突然出声打断了孙琼。   叶嘉惊诧的看向他,却只看到了他的面无表情。 第52章   在许家的日子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痛苦,他衣食无忧,也无需工作与思考,只要不违反这个世界的规则,没有人会在意他。他就像是一个误入异世界的透明人,来来去去的全是陌生的脸孔,叶嘉来不及记住他们的名字,而他们也察觉不到叶嘉的存在。等他惊觉时,他的生活又已经全部被许瑞白占满了。   “你是星星吗?”   从身后传来的声音把叶嘉吓了一跳,他转过身来。   眼前的小女孩约莫五六岁的样子,还没到分化的年纪,分辨不出信息素的味道,脸蛋红扑扑的,带着一股子奶味儿。栗色的头发微卷,用粉蓝色的绸带松垮的绑着,长长的睫毛下覆盖着一双大眼睛,阳光下仿佛透光的玻璃珠子,精致得像个瓷娃娃。   “星星?”叶嘉摇了摇头,“我叫叶嘉。”   小女孩沉默了看了他几秒,摇了摇头,眼神坚定的说道:“你就是星星!”   跟小孩子争论是没有意义的。   叶嘉蹲下身,轻轻捏了捏她的脸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却并没有回答,而是牵住了他的手。   “我带你去个地方。”   这座庄园像是一个迷宫,叶嘉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天却从来没有走遍。他们穿过一个又一个长廊,上上下下的人都在井然有序的忙碌着,但看到他们都会停下手里的动作,微微鞠躬示意。拉着他的手的小女孩却并没有回应,也没有停下。   在最后一间房间停下的时候,两个人的呼吸都已经有些急促了,女孩用力的推了推门,奈何她的力气太小,使了吃奶的力气,那门也纹丝不动,她受挫的瘪了瘪嘴,朝叶嘉投来了求助的目光。   叶嘉笑了笑,向前一步帮了她一把。   大门发出夸张的吱呀声,沉重腐朽,像是在对他们低声说着“欢迎光临”。   走进房间,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满墙的画,它们全都用精致的画框框了起来,再一一排列顺序挂在墙上。地上铺满了纸张,画笔,颜料,还有一些叶嘉也叫不上名的,形状奇怪的工具。阳光穿透清晨微凉的空气,被分割成破碎的形状,粉尘在金色的光斑里旋转,这里看起来已经是久未有人打扫的样子。   以至于凌乱,破旧,与这座豪华的囚笼格格不入。   墙上的画大概是出自不同年纪的手笔,质量肉眼可见的良莠不齐,纸张的新旧程度也不尽相同。叶嘉想起大学,那时候他和许瑞白还是可以彻夜交谈的朋友。   许瑞白并没有说过自己是如何开始从事这个职业,也没有说过自己这一路是怎么走来的,叶嘉只能从零零碎碎的细节中尽力拼凑出一个完整故事。   他仿佛看到当时还是少年的许瑞白,带着些尖锐的意气,用很淡却颇为得意的语气——向他介绍——   “一开始我学的是国画。”   “大概是……十岁的时候?才算正式开始学习画画了。”   “十三岁的时候,我迷上了漫画。”   叶嘉在心里询问,为什么,为什么是漫画?   少年仿佛听见了他的询问,挑着眉头:“喜欢能有什么原因?用画笔就可以轻易的改变描绘的一切,就像是神在随意改写命运。”   叶嘉的手指抚过画框,像是在时光流转中参与了许瑞白的一路成长。   许瑞白的的天赋太强,以至于让人忽略了他的努力。   可大家似乎都忘了天赋只是感受能力强,可以让一个人的成长速度变得更快一些,但究其根本,成长还是要靠一幅又一幅的画累积起来的。许瑞白也是数年如一日的赶稿,交稿,消耗,和其他画手并没有什么不同。   创作与所有的职业都不同,其他的职业也许不喜欢可以囫囵着继续,但是创作不一样,它的源头一定是,也必须是热爱。   否则没有人可以这样长久的从事这样一份不断内耗的职业。   只堂皇一时便仓促凋零,喧腾终究只是短命的别名[1],许瑞白到最后就那样面无表情的对他们说:不画了。   叶嘉突然有些明白了,许瑞白与他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他被许瑞白戴上锁链,许瑞白又被许家折断了翅膀。他就是那个故事里的那只黑猫,可惜,故事里的黑猫杀死了男孩,男孩杀死了男人。但是他和许瑞白却永远都逃不掉。   弱者反抗强者的故事,从来都只能在历史书的章节里见到,人们为之起了一个慷慨激昂的名字——起义。   而现实却是,人们早就已经被安排在了妥帖的位置。   小女孩熟练的敲了敲角落的画框,把耳朵贴了上去像是在听回响,而后叶嘉听到“咔哒”一声,两面画框后的门缓缓打开了。   小女孩心满意足的跳了起来,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小孩一样,要用肢体来展现自己内心的愉悦。   “来啊!”她兴奋的朝他挥了挥手。   叶嘉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   那是一面昏暗的暗室,墙面上悬着几盏烛台,座子是黑色的大理石,缠绕着几支由黄铜制成的镂空玫瑰花瓣,此刻正闪着幽幽的光芒。   与外面的凌乱不同,这个暗室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简陋的工作台,工作台的墙上,正中央挂着一幅黑漆漆的画。叶嘉以为是室内的灯光太过昏暗,看不清画中的图案,走近了才看清那确实是一幅全黑的作品,只是黑色之外,作画者又用各种刷子、刮刀在画面中“雕刻”出层层叠叠的肌理,这些纵横的纹路在光影下微微透着不同的色彩。   最为精妙的还是角落留白的米色画布,因为和黑色强烈的对比,露出叠加的分层后,竟像是在闪着光。仿若黑暗夜空中唯一闪烁的星星。   叶嘉摸过粗糙的刻痕,每一笔,每一刀都似乎能感受到作画时的热烈和兴奋,他是带着怎样的希冀去划下这每一道痕迹的?   画布的边沿用细瘦的花体刻着一串数字。   2016-1-25.   2016年,他和许瑞白相遇的那一年。   “星星,你看这个。”小女孩显然对这些画并不感兴趣,她拿起工作台上的石头,献宝似的要递给叶嘉。   叶嘉回过神来,笑着拿起小女孩递过来的石头,“这是什么?”   石头也不是普通的石头,附着着粗粝表面,又从角落折射出不同的颜色。   “这是欧泊!”小女孩着急的介绍着自己熟知的知识点。   “欧泊?”   小女孩点了点头:“舅舅说,欧泊是来自宇宙的石头,因为在欧泊上可以看到所有宝石的颜色,而且世界上你永远都找不到完全一样的两块欧泊哦!”   “这么神奇?”叶嘉拿起欧泊放在光下轻轻转动,果然从每一个角度都能看到不同的色彩,像是未被探知完全的银河系,又像是连声呐都无法探索完全的海底。   “但舅舅说,这个还是原石,要自己一点一点磨出彩,有可能磨完一整块也只能看到一点点。”小女孩踮起脚尖,戳了戳叶嘉手里的欧泊,耐心的解释道。   “你们在干什么?”声音传过木门,刺破灯光,打破沉静的欣赏时光。   “舅舅!”小女孩惊喜的转过头,冲进来人的怀里。   许瑞白被撞得猝不及防,却面色无虞,一只手抱住了小女孩,故意做出严肃的模样,“许小可,你胖了。”   被唤作许小可的女孩,撅了噘嘴,“舅舅,讨论女孩的体重是非常不绅士的行为。”   许瑞白挨了训,微微颔首表示歉意:“抱歉,是我失礼了。”   小可亲昵的和他蹭了蹭脸,许瑞白这才拍了拍她的背,把她放了下来,朝叶嘉走来。   他的怀里是一束热烈的玫瑰,即便是在这暗室灯光下,也不减颜色,但叶嘉还是闻到了颓靡的味道,那或许是姹紫嫣红开遍,皆付与断壁颓垣[2]的伤春之感,亦或是他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正像这玫瑰一般一点点的枯萎,而萌生出些许共鸣的悲哀。   ——如何杀死一支玫瑰?   ——去把它摘下。   他将濒死的玫瑰献给他,说道,“新摘的,花期要过了,最后一束送给你。”   叶嘉没有动,低着头攥紧了手里的石头。   许瑞白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转身望着那幅画,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你知道这幅画叫什么吗?”   叶嘉摇了摇头,许可在身后迫不及待了的举起了手。   “星星!”   “星坠。”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说的却是不同的名字。   星坠。坠落的星星。   叶嘉盯着那幅画看了许久,突然拿起手里的欧泊,在画布外的墙上重重的画下一道白痕,脸上露出许久未见的笑意,他的眼睫颤抖着,小心翼翼的盛着脆弱的喜悦,像是恶作剧的小孩。   “是流星!”许可惊呼道,“可以许愿。”   坠落的星星,不就是流星吗?   流星。   美好的愿望。   是不是每实现一个愿望,就有一颗星星死亡?   “为什么只在画框里画画呢?”   许瑞白听到叶嘉的声音。   就像是坏了很久的灯泡,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然后又闪出微弱的光。   ——   叶嘉本意并不想跟许家的人一块吃饭,但是许可拉着他不愿放,一口一个“星星”的撒娇,叶嘉架不住被她牵着去了餐厅,连那块欧泊都没来得及放回原位,只得匆匆塞进自己的口袋。许瑞白则一言不发的笑着跟在他们身后,全然默许了这样的行为,还好心情的把手里那束没有送出去的花递给了佣人,叮嘱对方把它们插在自己的房间。   可惜,薄情是小孩最残忍的天真,许可一看到许伊便松开了叶嘉的手,像只小旋风一样往许伊的怀里跑去,“妈妈!”   许伊却并没有想许瑞白那样向她敞开怀抱,而是顺势牵起了她的手,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餐桌上的人。   许可懂事的收敛了表情,垂下那双灵动的眼睛,向餐桌上的长辈行了一个礼,除了主位上暮霭沉沉的老人,始终没有抬起眼睛过,其他人都对许可抱以礼貌的寒暄。   只是许可还太小,即便再如何学着大人的样子,也还没练就收放自如的本事,叶嘉清晰的看到了小姑娘的低落。   他想过去抱一抱她,但是他连抱一抱她的资格都没有。   许瑞白走上前抱起了小姑娘,像是没有看到大家的脸色,柔声说道:“坐在舅舅边上好不好?”   小姑娘又恢复了元气,直勾勾的盯着叶嘉,问道:“那星星呢?”   许瑞白抱着小姑娘转过身,用眼神无声的询问。   “叶嘉,你也坐吧。”白竹虞“好心”的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始终低头不语的老人,却忽的抬起脸来,沉声问道:“你叫叶嘉?”   叶嘉点了点头,老人深深的看了他几秒,又恢复了那副毫无生机的模样。   [1]余秋雨《文化苦旅》:堂皇转眼凋零,喧腾是短命的别名   [2]《牡丹亭》:【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壁颓垣 第53章   【这就是人性中一种可怜的骄傲,每个人总以为自己比身边另一个正在哭泣、呻吟的不幸的人更加不幸】[1]   一道白光劈开了辽阔的夜空,随后便是震耳的雷声,撕开了夜幕的宁静,铺天盖地的风暴侵蚀着大地,雨滴气势汹汹的砸在窗户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搅乱了满园的月色。   轰轰烈烈的夏天就在这一场一场的大雨中愈来愈近,热烈的夏天又要来了。   叶嘉本就睡得不安稳,从这午夜惊雷中惊醒,蓦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许瑞白拢着,Alpha结实的手臂横在他的腰间。他心下一阵燥热,小心翼翼的动了动身体想要从对方的怀里退出来,横在他身上的手臂突然用力,几乎是带着强势,将他又拉了回来。   “怎么了?”许瑞白还闭着眼睛,声音带着刚刚睡醒的沙沙感,他的吐息洒在叶嘉耳廓,带来难明的酥痒,叶嘉瞬间没了动静。窗外是狂风暴雨,房间里只有一盏微微亮着的夜灯,而他在许瑞白的怀里一派安宁。   他想,如果他们真的和看上去一样安宁,该多好。   “热……”叶嘉低声道。   许瑞白可能是太过困倦,他松了松胳膊,翻到了另一边的枕头上,两人之间一下子隔了几公分的距离。   不知道是因为信息素,还是因为夏夜乍醒,总之都是难以安睡的结果,离开了许瑞白的怀抱,叶嘉反倒不安起来了。等到耳边重新传来许瑞白均匀的呼吸声,叶嘉才敢稍稍往他那边挪了挪,让自己的肩膀和他挨在了一起,仿佛这样可以安抚他的燥动,而后Omega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开始等待着下一轮的入眠。   “热吗?”头顶上却突然传来轻笑声,叶嘉身体燥热,心却被冻雨凉了个通透。   许瑞白吻了吻他的头顶,“热吗?”   “嗯。”   许瑞白又吻了吻他的额头,“还热?”   “……”   “这样呢?”叶嘉没有来得及出声,滚烫的吻已经落到了他的唇上。   叶嘉没有办法推拒他,他早已被信息素熏得意乱情迷,于是便吻得难分难舍,吻得更加燥热难耐。叶嘉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也猜到了接下来该发生什么,许瑞白却放开了他。   叶嘉茫然的看了一眼此时已经回到原位,准备继续睡觉的Alpha,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已经动了情,许瑞白的信息素又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他,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办法停下来。叶嘉轻轻刮了刮许瑞白的手心,企图用这样的方式传达他的想法,Alpha却不为所动,如果不是嘴角还带着笑意,叶嘉简直真的要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帮帮我。”他的语气里不自觉的带了些委屈。   “怎么帮?”   叶嘉沉默的皱了皱眉,往前凑了凑。在主动索吻这件事上他显然还不是很熟练,但青涩似乎是更好的挑逗,Alpha心满意足的睁开了眼,从他手里抢回了主动权,压着他开始了新一轮的侵略。   衣服是怎么解开的,他已经没了印象,他们像是天生便要如此,无关本人的意愿,一切就是应该要这样继续仿佛才是正确的。   叶嘉在迷乱之前告诉自己,这样应该是正确的。   “啪嗒”   大门被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小脑袋探头探脑的钻了进来。叶嘉听到声响,余光瞥到了穿着粉色睡衣的小女孩正站在门口,慌不择路的想要推开许瑞白,生怕对方又故技重施做出什么让人难堪的举动。但没想到这次许瑞白却先他一步松开了,以最快的速度用被子一把将他兜头盖住,他连忙的在黑暗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睡衣。   叶嘉听到隔着被子传来模糊的声音,小女孩的声音怯怯的,带着抱歉,“舅舅,对不起。但是……打雷了。”   像是要为了佐证小女孩没有撒谎,轰隆的雷声应景的响起,连叶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颤了颤。   “妈妈说,小可要学会独立,但是小可害怕……”小女孩似乎十分懊恼,她无条件的服从母亲的命令,想用这样的方式获得更多的温柔,但是孩子的天性困扰着她,她还没有办法做到母亲要求的那般坚强。   被子里闷热难当,叶嘉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他坐了起来,从被子里伸出了头,看到许瑞白正背对着他正蹲在地上,耐心的倾听着小女孩的恐惧。   小女孩看到他,像是找到了说服舅舅最有利的武器,原本泫然欲泣的小脸一下子有了神采,两眼放光道,“星星,我可以跟舅舅一块睡吗?”   叶嘉心下动容,下意识的便点了点头,点完头才想起来,自己哪里有资格帮许瑞白做决定?   但得到肯定回答的许可已经像一颗小行星一样穿过许瑞白,降落到了叶嘉床上,为了表示感谢还亲昵的搂了搂他的脖子。   许瑞白站起身来,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眼神柔和的看着他们说道,“我去帮你们拿杯牛奶。”   待许瑞白消失在门口,许可才转过脸来,“星星,你跟叔叔刚刚是在做那种事吗?”   叶嘉一下子涨红了脸,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他不知道该用怎样委婉的方式来向一个五岁的孩子解释这件事。他没有这样的经验,只是觉得怎么说听起来都有些罪恶感。   “星星,你脸红了。”小女孩咯咯的笑。   “星星,是所有人都会做这种事吗?我长大以后也会做这种事吗?”小女孩眼神清澈的望着他,仿佛这只是教科书上一页最普通的问题。   叶嘉思索了一下,尽量找到最恰当的回答,“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是相爱的两个人情不自禁,才会做这种事。”   他跟许瑞白是例外,不过许可不需要了解这些。   希望她也不要有机会了解这些,最好不要。   “相爱?那叔叔跟妈妈也相爱吗?”   叶嘉一愣,虽然并不知道许可怎么会用叔叔和妈妈来举例,但显然小孩应该是误会了他说的爱。他有些头疼,他并不知道该怎么用对方可以理解的方式来解释“爱情”这样的字眼,只能揉了揉眉心,干巴巴的说道,“不是这样的爱。”   “那他们为什么也做这样的事?”   “……”叶嘉一时竟然不知道是许小可的表达有问题,还是自己理解出了差错,愣愣的问道,“哪种事?”   许可眼神疑惑,语气却是理所当然,“你跟舅舅做的事啊!”   生怕他不能理解,小孩还贴心的加了一句,“这个家里每个人都会做的事!”   叶嘉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他说不出话,只能呆望着许可。   “舅舅以为我不知道,每次都带我去画室看欧泊。但我知道的!”刚说完,许可便像是泄露了惊天的秘密,连忙捂住了嘴,眨巴了下大眼睛,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嘴巴上,“星星……不要告诉舅舅好不好,小可还想去画室。”   叶嘉的眼神从许可停留,又飘到了门口,看到许瑞白正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他走了进来,把手里的热牛奶放到了小可的手里,又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出去。   “瑞白。”叶嘉喊他,他却像是没有听到。   关门声响起,室内又是一片温情,但窗外的雷鸣还在继续,这世上没有任何一扇门可以真的隔绝掉所有风雨。   叶嘉摸了摸许可柔软的头发,尽量抑制住声音中的颤抖,轻轻的说道,“小可一个人待一会儿可以吗?我去看看瑞白舅舅,很快就回来。”   “好。”许可乖乖的点了点头。   叶嘉跟了出来,顺手把门关好。   他看到许瑞白抵着墙站在长廊的尽头,“为什么。”   “瑞白…”   “你不用可怜我。”许瑞白的侧脸和阴影融为一体,惊雷炸过,一闪而逝的光又描绘出一座苍白的雕塑,他的声音冰冷又讥削。   叶嘉隔着一条长廊望着他,心里想着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有人用拒绝来表示渴望呢。   叶嘉自嘲的笑了笑,他有什么资格可怜许瑞白,可怜?一个被施暴者对施暴者的同情?他面上露出冷笑,由衷地疑惑许瑞白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幻觉。   但他也做不到冷漠以对,那是一种发自人性的东西,他终究无法做出许瑞白曾经对他做出的事情,尤其是看着这样的许瑞白——   他沉默地站在雨夜里,一言不发,但这份额外的痛苦,已经超越了一个人所能承受的极限。   空气逐渐凝固。   就像许瑞白五岁时躲在柜子里时那样。   他沉默地站在雨夜里,一言不发,但这份额外的痛苦,已经超越了一个人所能承受的极限。   空气逐渐凝固。   就像许瑞白五岁时躲在柜子里时那样。   这是长达二十三年的时光里,许瑞白把自己活成了沉默的虚假人形。   那是夏季的某一个下午,闷热异常,也是这样突如其来的电闪雷鸣。父亲母亲全都去了公司,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没有像许可那样幸运,尚且有可以依靠和撒娇的亲人,他无法向这栋房子里的任何一个人展现他的恐惧,也不敢向任何人轻易说出“我害怕”这样的字句。   他只能躲进母亲的衣柜里,这种被父亲和母亲的信息素围绕的时候可以让他产生正被他们拥抱的错觉。像过去的每一次那样,这一次他也可以安然度过,然后在风平浪静之后,得到父母亲只字片语的夸赞。   直到他听到了不属于他父亲的调笑声。   【完整版在微博,不是车,是相关剧情。】   事隔经年,那个留在一个不满五岁的孩子的记忆里的衣柜,经过时间的侵蚀和风化,尽管早已变得恍若梦境,甚至坍塌成废墟,但那一道道令人可怖的惊雷和那一声声脸红心跳的呻/吟,却依然在他的耳边回荡。在那之后的岁月里,在每一次午夜梦回的时候,那些声音都像是梦魇一般缠绕着他,毫无忌惮的入侵着他的每一根神经,让他对每一个Omega的排斥和反感更深一步。   白竹虞对他说,“所有的Omega都是这样的。”   “这是上天赋予他们的权利,也是他们抗拒不了的天命。”   “Omega没有资格说爱。”   她说,“Omega永远都不会爱,他们只会接受。”   ——如果意识是可以改变的呢?   他们长年累月的向每一个孩子灌输这些观念,因为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当人们沦陷于情欲交合时,他们会放弃思考。   人类永远感受舒服,那他们便也没有心思反抗了。所有人都会耽溺于欢愉的白日梦中,渐渐被驯服,渐渐与这些思想共存。   当然,也许有人没有,但是谁知道呢?大家都学会了伪装着生存。   因为大家都明白了,没有人有能力反抗。   他远远地,和叶嘉保持着距离:“这对于你来说是荒谬的,但我却无数次思考,他们也许是对的。”   他在挣扎中绝望,他努力维持着清醒,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沉沦。那种清楚自己每一个死亡瞬间的感觉比死亡本身来得更加恐怖。   叶嘉轻叹了一口气,他有些不忍心地走近,摸了摸许瑞白的脸颊,这并不因为他是许瑞白,如果是一只狗,叶嘉也会如此。   “瑞白,这个世界是有客观规律的,有些显而易见的东西是不容置疑的。不是所有人做爱都是因为本能,更多人是因为爱。”   “我因为爱你,所以从A市赶到G市只为见你一面;我因为爱你,所以进W社做我并不喜欢的工作;我因为爱你,所以来了第一次发情期;我因为爱你,所以甘心为你注射B类抑制剂。我干干净净,我的爱也清清白白。”   ——我爱你的时候,清白且勇敢。[2]   许瑞白没了声音,像是无法理解叶嘉嘴里说出的这些字句,眼神里只有一片空白。他想过所有的可能,却没有想过叶嘉也许真的爱他。   叶嘉说这些时,竟然感觉无比的平静,他感觉不到青春逝去的懊悔,也感觉不到被人误会的憋闷,他的心中升腾起一种伟大的情感,那是一种怜悯。   那是懂得爱情的人对无爱者的怜悯。这种感情有着令人心安的力量,让他的动作变得更加轻柔。   许瑞白蹭了蹭叶嘉的手掌心,他几乎就要徜徉在这样缥缈却温暖的幻觉里,迷迷糊糊的仿佛听到雨滴拍打树叶的婆娑声,和远处山丘上传来的鸫鸟的鸣叫声。   “叶嘉,我们就当过去一笔勾销好吗?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许瑞白无助得像一个小孩,他知道他全都错了,可他有什么办法。他只能对着他生命中的流星乞求,乞求一切重新开始,如果可以,从那个衣柜开始。   叶嘉摇了摇头,他捧起了许瑞白的脸,用指腹轻轻的抹过他脸上的泪痕,“瑞白,我知道你很痛苦,可是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痛苦着,这世上有六十亿人,就有六十亿种痛苦。没有人会因为你的痛苦就原谅你的过错。”   “瑞白,无论之后还会发生什么,你加诸在我身上的,我永远都会记得。我会永远恨你。”   许瑞白望着他,突然笑了起来,眼睛却执拗的流出泪,他说——   我不信。   我不信你爱我,我也不信你恨我。   [1]摘自《基督山伯爵》   [2]改自伊恩.麦克尤恩《赎罪》:我与你相爱时,清白且勇敢。 第54章   自那晚后,一切又恢复了寻常,仿佛那晚所有的故事都随着消失的雷雨也一并消失在了天际。   午餐过后,严谨的Beta女佣像往常一样帮他端来了摆放得无比精致的水果,旁边金属的叉子闪着冰冷的光芒。叶嘉已经忘了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了,三天?一周?或者是半个月?时间对他而言变得毫无意义。   不过是今日重复昨日,明日又抄袭今日的循环罢了。   许瑞白对他变得更温和了,会在清晨送他鲜花,会在傍晚为他读诗,会在夜晚抱他安眠。许瑞白像是要用这样过分的温柔来弥补他失去的自由。   被人戴上枷锁的小孩,此刻也学会了凌虐者的手段,他将无人可见的枷锁,温柔地套在叶嘉的脖子上。如同他母亲对他做的那样,他也如此对待叶嘉——   企图用金丝打造的囚笼来诱骗天空的飞鸟放弃自由,他说,我会给你最优渥的生活,免受风雨之苦。   或许他也明白了,幸福的来源便是学会热爱无法逃避的命运。   叶嘉想,是不是以后都有这样过下去了呢?他对离开这里不抱希望,即便离开这里又如何?许瑞白有一万种方式让他自己走回来。   叶嘉拿起叉子想要把盘子里的水果叉起来,可是那水果偏要和他作对,三五次也没能叉起来,最后更是直接从桌面一跃而下,掉到了地毯上。叶嘉攥紧了叉子,闭了闭眼,一种类似于无聊的感觉涌了上来。   ——要不,就这样吧?   ——要不,去死吧?   其实细想来,他的人生似乎也没有特别想要完成什么事,特别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又或者特别想要成为哪种人。一路被时代推着长大,随波逐流的学习,考试,工作。有过一些不切实际的理想,后来发现难以实现,便退而求其次,退了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回头发现已经无路可退。   他尝试寻找生活的意义,可是到现在也没找到定论,连最高明的作家也只能得出“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这样的结论,毕竟没有意义的东西你怎么能找出意义呢?   既然本质上做什么似乎都是在浪费时间,那么离开这里,又或者被禁锢在这里又有什么区别?   ——为了这点小事就决定要去死吗?   人们常说,这点煎熬都忍受不了,还怎么活下去?可这点煎熬都已经难以忍受,接下来的痛苦他又该怎么面对呢?   叶嘉的脑海中闪过一些零散的片段,是母亲为他做的饭菜,父亲对他说的支持,妹妹偷偷塞给他的礼物,是白小雨在他家的耍赖,还有沈清川每一次的礼貌却真挚的表白。都是他爱着的人和爱着他的人啊。   ——为了这点小事就决定活下去吗?   “死”这样的念头一旦在脑海中出现就永远也挥之不去了,就像最有效的药物,日日准时服下,以便可以缓解心的疼痛。   真的好痛苦啊,死掉是不是就不用承受这些了呢?   “叶先生!”   Beta惊惶的声音将叶嘉拉回了现实世界,感官慢慢恢复,掌心传来刺痛,他低下头才发现尖锐的叉子已经插进了自己的手掌,鲜血涌了出来,滴在白色瓷盘的边缘,触目惊心。   “去拿药箱。”许瑞白快步走了进来,一边冷静的命令着Beta仆人,一边按住他的伤口。   旧伤刚好,又添新伤,许瑞白仔细的帮他包扎伤口,叶嘉看着许瑞白的头顶,却生不出任何的情绪。   包扎完,许瑞白站起身,把手机递给了他。是他的手机,但从他醒过来以后,便再也没见到过。   “给你妈妈回个电话。”许瑞白说。   陈静打电话来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她高血压的药快要吃完了,要叶嘉再帮她买几盒。以往都是叶嘉定月在网上买了然后送药上门,这个月叶嘉似乎忘了这个事。   父母到了这个年纪,多少也都会有些毛病,并不是什么恶疾,只是些琐碎生活日积月累后留下的痕迹。他们渗透进骨节,流淌进血液,侵蚀着生命的活力,让他们变得苍老,变得摇摇欲坠。   像是以命换命一般,在孩子越发茁壮的时候,他们却越来越脆弱了。   他们好像平常一样絮絮叨叨地聊着生活琐事,叶嘉尽量做出毫无异样的语气。   “妈妈。”在说了再见后,叶嘉突然出声,“下辈子我们还做亲人,我做哥哥,你做妹妹,我走你前面,换我宠你好不好啊?”   以往,陈静肯定会把叶嘉骂一顿,问他在瞎说什么,但这次陈静笑了。   “那你笑了就是答应了啊。”叶嘉像是在耍赖,又像是在撒娇。   “说什么傻话呢?”陈静笑道。   叶嘉也笑:“就是最近在医院,看到不少生离死别,有点感触。”   “你的那个朋友身体怎么样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很快就回来了。”   叶嘉觉得胸腔中涌上一股热流,鼻子泛起酸涩,就像是洗澡时不小心呛到了热水。可他的余光看到了正凝视着他的许瑞白,于是只能装作打了个呵欠,这才让眼泪掉了下来。   他说:“妈妈,我困了,昨晚没睡好,我先去睡会儿。”   挂了电话,叶嘉把手机递给了许瑞白。许瑞白没有伸手,只是沉默的望了他许久,最后还是把手机接了过来。   比绝望更可怕的事情大概就是安于绝望吧。   凌晨,许瑞白醒来,却发现身边并没有人,环顾四周,看到叶嘉坐在高高的凳子上看着窗外出神。他又瘦了不少,空空的衣服挂在身上,微微拱起的后背在月光下依稀可见脊梁,他就那么静静的坐着,连呼吸也变得很轻。许瑞白恍惚觉得他就要隐没于月光,消失于这夜色之中。   “怎么了?”许瑞白走到他身边抱住他,他的的动作很轻,连声音也变得小心翼翼,仿佛只要他稍稍用力,就会失手将怀里的人打碎。   叶嘉眼神无光,平静的看着他,而后摇了摇头。   “明天想吃什么?你瘦了很多。”许瑞白吻着叶嘉的侧颈,含糊的说道。   叶嘉没有回应,一动不动坐着。许瑞白吻了吻叶嘉的腺体,渗出点点玫瑰香,只是这香味带着酸腐的味道,像是将暮未暮的老人,静坐时便会露出的那种沉沉的腐臭味。   “你不爱我了吗?”许瑞白问。   没有声音。   “继续爱我好不好。”仿佛渴求一般。   “我累了,瑞白,我想睡了。”叶嘉说。   凌晨时分,玫瑰凋零,夜死了。   --   房间里的花每一天都会换成新的,各式各样,紧紧地打着花苞,含着露珠。   许瑞白以为如此便能假装一切如初。   叶嘉每一天都看着窗边的花圃,他总是会去想前一天的花是怎么样了呢,他隐隐约约地等待着,如同一个被判死刑的人安然地躺在断头台上,闭眼催促铡刀的降落——   许瑞白要跟陈笛订婚了。   这个消息像是夏夜的闷雷在岑寂已久的庄园里炸开。   叶嘉忘了自己是怎么得知这个消息的,不是许瑞白告诉他的,但是他确实知道了。可能是庄园的大堂变得更加华丽,可能是花圃的草木修建得更加整齐,也可能是上上下下更加忙碌的脚步,当然更可能是白竹虞眼神里多出的那几分胜者的傲慢。   她又胜利了,她总是胜利。   胜利者送来华服,邀请她的囚徒盛装出席她儿子的婚礼。   衬衫、马甲、西服还有领带,叶嘉站在镜子前手法生疏的系着领带,他从来没有这么正式的穿过一套西装,但他还是遣散了本来要上前来帮忙的仆人们,固执的自己穿上。   和领带殊死搏斗后终于留下一个歪歪扭扭的结,叶嘉满意的抬起头,却看到今晚故事的主角正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许瑞白穿一身黑色西服,胸口别一枚玫瑰胸针,红宝石的颜色艳得像血。   他走了进来,解开那个有点好笑的结,三两下便娴熟得打出了漂亮的形状,“这样系才对。”   说着又拿起一边的西装帮他穿上,叶嘉并不反抗,任由他摆布。   许瑞白绕到他身后,对着镜子帮他整理了一下头发,而后吻了吻他的额角,亲密的样子仿佛今晚订婚的是他们两个。   “把手伸出来。”许瑞白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欧泊被放在了叶嘉的手心,就是他从画室里带出来的那块,不知道许瑞白放在身上多久,石头上还带着温热。   叶嘉懒得问为什么,顺从的把石头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走吧。”   许瑞白的语气像是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后的如释重负,他重重的捏了捏叶嘉的肩膀,将他朝着门口的方向转了过去,不舍的样子像极了告别,然后他稍稍一使力,把叶嘉推离了自己。 第55章   叶嘉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灯光照得他有些恍惚,这里的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游刃有余的笑容,自信又从容。   有几个年轻的Alpha大概是看他穿戴价值不菲,又深知这样的场合都是非富即贵,便主动走到他身边与他聊天。   这些人的分寸拿捏得很好,用字得体又巧妙,总是在恰当的细节上露出些他们想让他知道的“马脚”,看似彬彬有礼,实则骨子里却还是惺惺作态。   此刻的感觉和多年前第一次看到许瑞白的感觉有些相似,只是那时候的艳羡,现在却全化了冷淡。那是一种与自己无关的默然,他并不想知道墨西哥哪条街上的吃食有多出色,也对阿斯顿马丁的新车没什么兴趣,更不想了解对方的家族到底可以追溯到哪一位他连名字都没听过的贵族。   叶嘉像一条误入其他海域的鱼。   也不过就几个小时,他却感觉仿佛离开许瑞白很久了,甚至已经开始想念他。   “非常抱歉,可能要打断你们一会儿了,我想跟这位先生单独聊几句。”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令百无聊赖的叶嘉浑身一激灵,他有些不敢置信的回头看去。   陈琅穿着一身正装,他的头发长长了不少,再不是那副贴头皮的刺头样。灰黑色的西装让他的气质一下子成熟了不少,威士忌的信息素更是让他压迫感十足,和眼前的几位Alpha相比,气场竟压了对方一头。   “陈琅?”叶嘉几乎要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这不能怪他,实在是陈琅变化太大,几乎可以和这个世界无缝连接,融为一体。   陈琅朝那几位Alpha稍稍鞠了鞠躬表示抱歉,然后把他拉到楼梯边的阴影里,又露出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习惯性的挠了挠头,“沈哥在外面。”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叶嘉问道。   “白小雨说的,他说许家把你带走了,沈哥本来要报警,但白小雨说不能让叔叔阿姨知道,我们也不敢打草惊蛇。我们去许瑞白的别墅找过你,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才找到了这里。”   陈琅说得又急又快,他并没有过分渲染寻找他的过程,但叶嘉却听出了他们的艰难,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感谢。   他说,“陈琅,谢谢。”   陈琅挥了挥手表示不用在意,愤愤道,“许瑞白实在太不是东西了,他这是非法囚禁!”   叶嘉太久没有与这样有活力的人相处,被逗得忍俊不禁。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普通人想要进到这里,怕是要好好费一番心思。   陈琅有些不好意思的逃避了一下叶嘉的眼神,“那个……今天订婚的是我姐姐。”   “啊?”关系太过复杂,叶嘉居然一瞬间没能理解对方的话。   陈琅鬼鬼祟祟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声音说道,“等下我让你跑,你就跟着我跑,其他的事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什么都不用管,沈哥会在外面接我们。”   未等两人再仔细商榷,大堂突然一阵骚动,今晚的两位主角终于姗姗来迟,大家纷纷朝着二楼的转梯看去。叶嘉这次终于看清了那位Omega的脸,他必须承认这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蛋,一头栗色的头发衬得她的娇俏柔美,水粉色的礼服勾勒出姣好的身材,娉婷婀娜。眼睛也是极漂亮的,顾盼之间光彩自现,可偏偏此刻已有了厌倦的神色,她紧紧的挽着身边的Alpha,在少女的羞涩之间,也不忘要做出些主人的威严。   许瑞白一身黑色,更显庄重冷峻,他的神色淡漠,仿佛接下来要开始的并不是一场订婚典礼,而是去参加谁的葬礼。   他慢慢的从楼梯上走下来,眼神淡淡的扫过他和陈琅,然后径直走到了灯下,白竹虞挽着许玉为,满脸笑意的走到许瑞白和陈笛身边,一老一少两对璧人,没有人能把眼神从他们身上移开。   叶嘉隔着熙攘的人群远远望着许瑞白,他似乎与他们格格不入,可他明明应该属于他们。   白竹虞目光欣慰的看向许瑞白,这是她用了近三十年才精心打造出来的“艺术品”。当许瑞白亲口向她提出要跟陈笛订婚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件作品已经打磨成功。   她迫不及待的要将自己的作品展示给世人,连语气都染了几分不该属于她的激动,“欢迎大家来……”   “欢迎大家来参加我的订婚典礼。”许瑞白打断了白竹虞,他轻轻挣开了陈笛挽着他的手,向前一步,迎接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走到了叶嘉的身边,将他从阴影中拉了出来。   许瑞白的操作连陈琅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更别说在场的观众们了。这些暗地里的恩恩怨怨,大家平常也都心知肚明,哪个光鲜的世家没有几件拿不上台面的事,只是这些事一旦被扯下遮羞布,不出几天就会传遍整个圈子,然后成为大家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笑话。   许家一向要姿态,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这么丢面子的事了,白竹虞变了脸色,更别提脾气本就暴躁的许玉为了,但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不好发作,只能严词厉色的喊道,“许瑞白。”   许瑞白置若罔闻,他静静的凝视着叶嘉,胸口的玫瑰胸针在灯光下折射下鲜红的色彩。   他说,“叶嘉,我爱你。”   他话音刚落,却没能捕捉到叶嘉的任何反应。头顶上蓦地传来什么东西停止运转的声音。众人疑惑的抬眼,却没来得及思考发生了什么,周遭已经陡然陷入了一片深沉的黑暗之中。只有桌面上偶然几个未锁上的手机屏幕在发着莹莹的光亮,照在脸上十分骇人。   空气凝固了一瞬,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嘈杂声)——   “怎么回事?”   “灯怎么灭了?”   “啊,谁踩我!”   “安保呢?安保!”   “啊!”   已经有Omega开始尖叫,黑暗中叶嘉被慌乱的人群推了一把,踉跄了两步,被许瑞白扶住了身体。   四周一片漆黑,许瑞白无法看清叶嘉的表情,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可怕。就像是久未运转的机器,他瘫痪已久的心此刻突然发出“咔咔”的响声。在最茫然的时候,曾因为对方的点点星光而获救,在自我放弃的时候,是对方将他一寸一寸的从深渊往上拉。   那么这一次呢?叶嘉。   他紧紧的握着叶嘉的手,用拇指摩挲着他的手背,以求对方理解他此刻的无助,明明身后喧嚣吵闹,他却觉得与那些声音隔了一个世纪,此刻他只能听到自己加快的心跳。   他做不到亲手送叶嘉离开,于是将自由和承诺都放到了他的面前,让叶嘉自己做选择。   他听到陈琅在小声的催促,“快走。”   一片兵荒马乱之中,许瑞白感觉到叶嘉缓慢的抽出了自己的手。   ——是啊,这才是正确的选择,远离我,去过更好的生活。   下一秒,消失的温度重又回到手心,他的手被叶嘉紧紧抓住了,像是灰烬中重燃的火苗,许瑞白在黑暗中眼神炙热的盯着叶嘉。   然后,叶嘉把欧泊放在了他的手上。   ——关于我,连一点痕迹都不要留下。   那火苗摇曳了一下,无声无息的熄灭了。   陈琅裹着叶嘉一路往外狂奔,叶嘉还是没有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是陷入一片黑暗的庄园,他看不到许瑞白,但他似乎感觉得到他正在目送自己离开。   他转身,将许瑞白扔在了黑暗里,一个人逃离了这里。   他们跑了很久,从大堂跑到了花园,又从花园跑到了小径,在一片光明中停了下来,沈清川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   “沈医生。”叶嘉几近哽咽,沈清川也几乎热泪盈眶,他将叶嘉紧紧的搂进怀里。   陈琅把外套脱了下来,抹了一下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催促道,“快走吧。”   沈清川看向他,“你不回去行吗?”   “你们没我能出去吗?”陈琅痞里痞气的笑道。   沈清川笑了笑,将钥匙抛了给他,然后打开后车门将叶嘉塞了进去。   “真奇怪,怎么会这么顺利,我都已经准备好跟许瑞白硬碰硬了。”陈琅嘴上疑惑,油门却踩得一点也不含糊。   车里沉默下来,沈清川脸上有笑,手却一直快速地敲打着车窗,节奏急促,陈琅的手甚至有些发抖,气氛甚至开始凝固,他们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仿佛在逃离什么。   叶嘉突然出声,“不用开得这么快。他不会追来了。”   陈琅的肩膀突然就松弛下来,但他还是问了:“为什么?”   叶嘉没有回答,他轻轻的捻了捻手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许瑞白的体温。   许瑞白从开始便知道这场精心策划的逃亡。他瘫软在座椅上喘息,突然明白了许瑞白——那黑暗中紧握的手,不是在挽留,而是在恳求,恳求自己带走他。   这或许是他这二十多年来第一次鼓起勇气求救,他用尽全力对自己说,“求你,救救我。”   但自己却还是扔下了他,将他扔在了那个漆黑不见五指的庄园里,扔在了那个电闪雷鸣的衣柜里。   “是他放走了我。”叶嘉松了一口气,然而心口却很凉,血液都快结冰。   车辆急速行驶,窗外的景物飞快倒退,叶嘉远离了那个世界,也远离了许瑞白,他的灵魂飞起来,极度的紧张之后是无尽的疲惫,他感觉自己漂浮起来,仿佛要离开这个躯壳,身体已经不能承受这份轻盈了。   但他看上去只是像睡着了一样。 第56章   一路颠簸,叶嘉一直闭着眼,却始终没有睡着,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他们三个人一同回了沈清川的住所,一打开门就看见白小雨在大厅里焦躁的踱着步,不远处还放着个黑色的行李箱,仿佛随时准备离开的样子。   Beta少年一见到叶嘉眼睛都亮了,三两步就扑了上来,嚎得撕心裂肺,“叶嘉!你终于回来了!我都要吓死了!”   白小雨哭得一抽一抽的,感觉要把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哭出来了。叶嘉知道白小雨这段时间一定是被吓坏了,他被许家带走,对于他是不可推拒的命运,对于白小雨则是的从天而降的责任,身上悬着一个人生命的日子想必很难过吧。   叶嘉抚了抚beta少年的后背,笑道,“没事了。”   陈琅扯着白小雨的后领,跟拎小鸡似的把他从叶嘉的身上拎了下来,“你这么重,要把小嘉压死了。”   悲伤情绪莫名被打断的白小雨回身一拳头打在了陈琅胸口,“陈琅你干什么整天针对我!”   陈琅闪避不及,吃了闷亏,捂着胸口轻咳了两声。好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叶嘉有些于心不忍,刚想说白小雨两句,没想到白小雨却已经先发制人。   “别装了,我根本没用力,别想栽赃我。我就没见过茶味像你这么浓的Alpha!呸,真恶心!”白小雨眼睛红红却一脸唾弃,仿佛下一秒就要“tui”到陈琅的脸上。   然后叶嘉眼睁睁的看着陈琅若无其事的直起身子,抚了抚胸口的褶皱,一言不发的看向了远方。   叶嘉看了看身后的沈清川,发现对方也是一脸无奈,两人都被他们情景喜剧般的演绎逗得忍俊不禁,气氛霎时轻松了起来。   白小雨仿佛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倒,小嘴叭叭个不停,“叶嘉你不知道,他俩天天在那谋划怎么把你送走,感觉这一趟去许家救你跟英勇就义一样。搞得我紧张得饭都吃不下,你看看我最近是不是瘦了!”   “把我送走?”   “是啊,陈琅已经跟那边的人联系好了。”白小雨用下巴指了指一边的行李箱,“喏,我还特地准备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刚刚一直在机场等你们来着。”   “诶,对了,你们怎么这么容易就出来了?”   没有人回答白小雨的问题,大家似乎都很默契的闭口不谈那里发生的故事,以期回避那个令人不快的名字。   “今天订婚的是你姐姐?”叶嘉换了一个话题。   陈琅没想到自己成了话题中心,支支吾吾的从鼻腔中发出了一声“嗯”   “亲姐姐?”   “也不算,就同父异母吧。”   “你姐姐知道……我吗?”   陈琅局促的挠了挠头,“知道吧,那个,我跟她也不是很熟。”   “?”   陈琅求助似的看向叶嘉的身后。   在一旁一直默不出声的沈清川也察觉到了一丝端倪,这一路神经太过紧绷,他们居然忽略了这件重要的事情。   “小嘉,你是不是……被标记了。”沈清川问。   白小雨停下了跟陈琅打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一般。   “暂时标记。”   沈清川的脸色冷了下来,“他强制标记你?”   叶嘉没有出声,他并不想回想那个惨痛的夜晚。   “这个疯子!”陈琅握紧了拳头,低声咒骂道。   叶嘉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腺体,语气很淡,“没事,明天去洗掉吧。”   沈清川眼神心疼,柔声道,“好,小嘉应该很累了,今晚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带你去医院。”   “我要跟叶嘉一起睡在这里!”白小雨拉着叶嘉的手臂,一脸的亲昵,天知道他是真的是想跟叶嘉一块睡,还是只是因为叶嘉睡的地方是沈清川的家里。   “睡我那里吧!”陈琅不落下风,毛遂自荐,且看起来理由充足,“沈哥明天还要上班啊,让沈哥好好休息,我比较有空,可以照顾小嘉。”   叶嘉沉默了一会儿,对比起无法掌控的陈琅,他显然更想留在沈清川这里。   “没事,就在这睡吧。没什么影响,小嘉也很累了。”沈清川淡淡的说道。   陈琅还想说些什么,看了一眼沈清川,然后不大情愿的同意了,但他还是把白小雨抄进了臂弯,“白小雨太吵了,他住我那。”   白小雨拳打脚踢的嚷嚷,“你说谁吵!你放开我!你是不是怕我……”   陈琅一把捂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巴,奈何两人力量悬殊过大,白小雨毫无挣扎的余地,陈琅甚至面不改色的回头朝他们笑,“明天见!晚安!”   “他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叶嘉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回头问沈清川。   沈清川笑了笑,“小雨很可爱。”   叶嘉洗完澡出来,沈清川已经帮他把床铺整理好了,还细心的在床头放了一杯温水,温柔的Alpha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好好睡一觉,都过去了。”   如果可以真的睡一觉就全部都过去就好了。   醒来发现一切都是大梦一场,他不过是在跟许瑞白的某一次夜聊中短暂的睡了过去,醒来他们还是隔着电脑屏幕互相交换秘密的陌生人。   可惜他连入眠都已经很难办到,更别提要去做一场这样费力的梦。   叶嘉笑着点了点头,沈清川看着他睡下,贴心的帮他关上了灯。   整个十五楼都暗了下来,夜色没有尽头。   男人站在窗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露出了古怪而得意的笑容,却因此扯到了嘴角的伤口,疼得皱了皱眉。烟头或明或暗,映得他脸色稍缓,尼古丁让他的疼痛减轻了一些,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   他叼着烟遥遥的看着远方,像是在等着什么,但你说不清他在等什么,也说不清他等的是不是会真的到来。 第57章   【当人们一旦有机会强烈地爱过,就将毕生去追寻那种热情和那种光明】[1]   第二天,沈清川就带叶嘉去把暂时标记洗掉了,和标记时的疼痛不同,洗掉标记的过程很简单,他几乎没有任何的感觉。   他似乎真的把许瑞白从身体里彻底清除了出去,他想,他会很快就习惯没有许瑞白的生活,就像当年他习惯有许瑞白的生活一样。   叶嘉没有回家,而是选择在G市新找了一份机构老师的工作,那是一个专门为Omega开设的补习班,所有的老师也都是Omega。他暂住在沈清川的家里,准备等找到合适的房子再搬回去。   沈清川依旧无微不至,白小雨和陈琅也会时常来看他,插科打诨。每个人都神采奕奕,生机勃勃,但他却无法参与其中。除他以外的每个人都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他看起来好像也回到了正轨,除了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和夜晚失眠的次数越来越多以外。   日子一成不变,叶嘉准时上班,下班,备教案,从工作地点到超市,从超市到自己的房间,这些就是他这一个月以来全部的生活。   这天,叶嘉像往常一样上班,懒散的站在走道口刷了刷手机,听身边的脚步来来去去,听房门开了又关,几个Omega女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抽烟,传来一些关于鸡毛蒜皮的交谈,夹杂着香烟的味道。   无非是关于房价,关于孩子,关于他们的Alpha,以及Alpha的情人。   他感到了熟悉的厌倦。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Omega不依附Alpha怎么活下去?你得亏找的是一位Alpha,我这还不如你,我家就是个Beta。”   叶嘉朝着说话的方向看去,话题的主角是一位性情温顺的Omega,在他们的交谈中,叶嘉得知了对方有一个女儿,有爱她的Alpha,据说她的Alpha是一个颇有名声的企业家,过着外人看来最幸福的生活。   Omega女性总是比Omega男性更容易获得幸福。   “换了人,也不一定就更好啊。”   “还有个孩子。”   “凑活着过吧。”   另外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熟练地劝解着,仿佛之前已经经历过千万次这样的时刻。但那个Omega却始终一言不发的抽着烟,好像只是在认真的听着。   “现实一点。”   ——现实,现实就是大多数人觉得应该如此,它不一定是最好的选择,但一定符合大多数人的愿望。   手里的那支香烟燃到了尽头,那个Omega拿了一支新的香烟,打火机点了三次也没有点燃。她的脸色变得烦躁起来,把香烟和打火机一同丢到了地上。旁边的两个Omega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传来了玻璃破摔的声音,然后是门板发出轰然的巨响。那明明是一个瘦弱的女人,你想象不出她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那种近乎自毁的情绪激烈到仿佛可以带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另外两个人这才反应过来死死的抱着她的腰,她败下阵来,被按在地上,头发散了一脸,精心画好的妆全都花了,艳丽的口红漫到了侧颊,她的手脚都被钳制住了,却还在靠嘴巴发出尖叫。   说起来似乎很不可思议,叶嘉竟然觉得那一刻是自己认识她这一个月以来看到她最幸福的表情。她有了重新抗争的欲望,她有了可以发泄的方式,她不是在尖叫,她是在反抗她一成不变的压抑生活。   等警察来的时候,她已经平静了,平静的坐在一片狼藉里,低着头,轻声的笑,表情如此冷静,如此认命。   这一刻,叶嘉终于知道这些天以来那份不可解释的异样感是什么了。   那是一种认清人生平庸的无望感,他无人可爱,重复的过着同样的日子,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直至生命变成日复一日的悲剧,而后死亡。   叶嘉纵观远方,那是一望无垠的平原和循环的琐碎,许瑞白就是他刚刚攀越过的崇山峻岭,他还无法适应脚踩在平地的感觉,就像习惯了血腥味的杀手会选择在某个天气晴朗的早晨吞枪一样。   许瑞白把他当作希望来求救,那么他又何尝不是在用那种燃烧一切的爱情来逃离他无所盼的生活呢?   他强烈的爱过,又强烈的恨过,虽然痛苦,但即使重来一次,他大概还是会选择那种滚烫的爱情,那是掩藏在骨子里的“与之同归于尽”的狠厉,是他自己选择了燃烧。   “疯了吧……”   叶嘉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他想,大概是疯了吧。   但大家或多或少都是疯子吧。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Omega被带走了,那支没有点燃的香烟滚到了他的脚边。他低下身子捡了起来,万宝路,是许瑞白最常抽的那一款。他把香烟放到鼻子下,烟草的味道让他觉得镇定了下来。   然后他又觉得不够一般,把那支香烟塞进了嘴里。低下头找打火机的那一刻,他突然感到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只有他停了下来。他拼命的想要呼吸,但肺和心脏却似乎失去了控制,窒息的感觉抢占了他的大脑,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掉了。   但他的意识并没有消失,预想的死亡也没有到来,周围声音依旧清晰,却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眼前的人们色彩鲜明,却让他眼花缭乱。   然后,他听到自己轰然倒地的声音,听到自己从胸腔中迸发出的哀嚎,那声音太过震撼,以至于周围的人都惊呆了。   再次醒来时,眼前已经是一片白,阳光隙过窗帘,房间里温暖舒适,纯洁无瑕。   “我还没有死。”这样的想法跃进脑海。   沈清川脸色焦急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检查着他身体有什么异样,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才放下心来说道,“医生说你长期睡眠不足,一下子受了惊吓才会晕倒。”   “现在感觉怎么样?”   叶嘉望着他,沈清川还穿着白大褂,应该是直接从自己的科室赶了过来。   突然叶嘉举起手捂住了脸,声音从指缝中传来,带着压抑的沉闷。他说,“我受不了了。”   从许家回来之后,他一直克制着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因为他一旦说出这些就证明他出现了异样,他与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我不能再任由自己这样下去了,我要变得正常一点。   “我太难受了。”   说出来的话和脑子里想的东西却是背道而驰,他失控了,他的身体脱离了他的控制。   他开始不受控制的抽噎起来,把头埋在沈清川的怀里,沈清川不知道他为什么而哭,他能做只能是尽量轻柔而缓慢的抚摸着他的后背。   他们一个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一个不知道怎么去安慰。   --   “抑郁。”   将近一个小时反复的检查,测试,医生冷漠的下了判决。   ——好了,现在我也疯了。   医生看到他脸上绝望的表情,似乎于心不忍,“不是说你这个就是抑郁症了,确诊抑郁症是一个很长的过程,我先给你开点药,半个月之后再来复诊。”   说着又叮嘱他身后的沈清川道,“小沈,记得带他多晒晒太阳。”   沈清川朝着对方点了点头,那个医生才离开了病房。   “没关系,只是你身体里有一些地方失去了平衡,只要好好调理会好起来的。”沈清川的语气还是那样温和,似乎这只是身体里一场无足挂齿的自我重组。   但叶嘉知道,不是的,他的身体正在经历一场小型风暴,稍有不慎就会被席卷而过,留下一片焦土。   [1]摘自加缪的《重返梵蒂冈》 第58章   挂完两瓶营养液,沈清川就带着叶嘉回家了。爆发过后,叶嘉的状态稳定了许多,他像是只一瞬便消耗了所有能量而被迫进入休眠期的劣质机器,一动不动的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窗外的风景。   “沈医生。”叶嘉突然开口道。   “嗯?”   “可以先不要告诉他们这件事吗?”   抑郁这两个字太重了,他已经是必须长大的年纪,有了必须要承担的责任。这两个字除了花掉他半个月工资换一个朋友的茫然失措和亲人的撕心裂肺外没有丝毫意义。   沈清川转头沉沉的看了他一眼应道,“好。”   “但是小嘉,我还是要提醒你,你刚洗完标记,本身就处于情绪不稳定期,药物刺激的副作用必然会更强烈,它们会放大你很多情绪。它们……你做好准备。”   沈清川在委婉的告诉他,这样失控的时候还会有很多,他们迟早会发现,今天,明天,可以蒙混过一天便算一天。   “嗯,沈医生,谢谢你。”叶嘉哑声说道。他似乎一直都在对沈清川说谢谢,这干巴巴的两个字根本无法承载他的感激,但他也想不出其他的方式。   “小嘉,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沈清川安抚似的捏了捏叶嘉的手,叶嘉看了一眼,没有抽开,他只是毫无动作的别过脸去,几乎要与窗外的风景融为一体。   沈清川轻声的叹了一口气,默默的收回了手。   两人一路无言,电梯在15楼停下,一开门就看到陈琅在门口跟一个女人在说什么,看陈琅的表情似乎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   沈清川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陈琅?”沈清川试探性的叫他的名字。   那个女人转过脸来,叶嘉猛地僵住了,沈清川则是下意识的把他往身后护了护,看向陈琅的眼神有些责怪。   “她自己找来的……”陈琅连忙解释。   “你好,叶嘉先生。”陈笛已经走到叶嘉的面前,礼貌的朝他伸出了手。   这是叶嘉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和陈笛交谈,以往的两次他或是远远地观察,或是高高的仰望,这是他第一次,平等的和她交谈。   “你好,陈小姐。”叶嘉伸出手和她交握。   “请问,我的未婚夫是在您这里吗?”   陈笛是一个非常明白自己拥有何种魅力的女人,不仅是玫瑰花香带了些温柔的脂粉气味,被厚重温和的皮革包裹着,和许泠那样凌厉的美感不同,她有的更像是一种明亮但又并不扎人的锋芒,令人赏心悦目,若是只闻信息素,叶嘉几乎就要判定眼前站着的是一位优雅的女人。   他是说,如果陈笛开口的话。   没等叶嘉说话,陈琅已经提高了音量帮他回答,“陈笛!我说过许瑞白不在这里。”   陈笛没有回头,但叶嘉看到她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你急什么?你那个没文化的母亲教你怎么勾引人的时候没有教教你什么叫礼貌吗?”   这话说得实在难听,连沈清川也听不下去了,脸色愠怒道,“陈小姐,你的未婚夫找不到了,你应该做的是去报警,而不是到别人家里耍威风。”   “我想,不是我先跑到别人家耍威风的吧?”陈笛似笑非笑,盯着叶嘉意有所指的说道。   叶嘉冷淡的说道,“许瑞白不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可以请回了。”   沈清川已经打开了门,轻轻的搂了搂叶嘉,示意让他进去。   陈笛眼神轻蔑,“你不过是他用来证明自己反抗精神的工具而已,如果你现在只是一个跟我一样的Omega,你觉得他会喜欢你吗?”   叶嘉弯了弯嘴角,低声笑了出来,“陈小姐,我想你误会了,他并不喜欢我。”   ——他只喜欢他自己。   “况且,我也永远不会跟你一样。”   “我可以给他更有用的,给他许家想用他得到的一切。你呢?你能给他什么?”   怎么会有人悲哀到需要拿自己的可利用价值当作筹码呢?叶嘉想不明白。   陈琅拦在了叶嘉和陈笛中间,沉声说道,“陈笛,收敛一点,爸爸的财产还没交到你手上呢。”   陈笛扫了他一眼,冷哼道,“该收敛一点的是你,陈琅,别以为用点小伎俩讨爸爸欢心,就真以为自己是我们陈家的长子了。”   “陈小姐,这是我的房子,你要是再不离开,就别怪我让保安请您出去了。”沈清川也把叶嘉拉到了身后。   陈笛见状笑了笑,“沈先生,那个烂摊子,我弟弟帮你收拾完了吗?”   不得不说,陈笛在很多地方都像极了白竹虞,只是陈笛还是太年轻了,在如何将令人胆怯的逼迫完全掩藏在温和的面具之下这件事上似乎还并不十分熟练,但言语里已经颇有几分白竹虞的“气韵”。   “叶嘉,我希望你转告许瑞白,从许家逃跑不代表这一切的结束,这只是许家给他的一份小小的惩罚。脱离了许家,他什么也不是。”她看向了叶嘉,连眼神里都是满满的自信,她说,“他会自己走回来的。”   陈笛说完便转身进了电梯。   叶嘉眼神空洞的看着渐渐合上的电梯门,被沈清川推着进了屋,沈清川的声音随着沉重的关门声一同响起。   “怎么回事?”   陈琅眨了眨眼睛,急忙撇清,“她自己找来的,我真的不知道……”   沈清川蹙眉,“我是说,你跟你家里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陈琅含含糊糊的装傻道。   这一次沈清川没有像以往那样做出让步,“你之前支支吾吾的不想说,我也不想强求,但是陈琅,你要明白,朋友不是你单方面的付出,而是相互理解。有些事你说出来,我们是可以共同承担的。”   “沈哥,我们家关系太复杂,有机会我一定会告诉你们,只是现在我还不知道怎么说。”陈琅的声音干涩,眼里闪烁着期待,他的语气十分真挚,他说,“但我们还是朋友,对吗?”   叶嘉点了点头,陈琅对他而言并不是朋友那么简单,几乎可以用恩人来形容。只是他很少见到这样咄咄逼人的沈清川,于是也不确定的看向了沈清川。   沈清川沉默许久,也缓缓的点了点头。   ------   叶嘉睁开眼,此时床头的闹钟已经虚虚的指向了两点,睡前服下的半片劳拉西泮让他脑袋昏沉,但他依旧无法入睡,药物的副作用让他胃里开始一阵一阵的泛酸。白天的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重现,他控制不住的想起那个人,那张脸。   ——他现在正在做什么呢?   ——离开了许家之后,他过得还好吗?   ——他,会来找我吗?   许瑞白倚着墙站在阴影里,仔细看还能发现脸上尚未痊愈的伤痕,他抖了抖烟盒发现还剩下最后一支烟,于是有些窘迫的笑了笑。他抽出那支烟,然后抬头看了看并没有亮灯的窗户,眼里有些舍不得,只是他在来之前就跟自己说好,抽完这一盒烟就离开。   半晌,黑暗中重又闪起亮光点点。   叶嘉起身打开灯,推开窗户,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穿过暑气随着湿润的晚风漫进房间,稍稍减缓了失眠的烦躁。这是他第一次抽烟,尼古丁的味道残留在舌苔,略带苦涩,但他并没有像中的主角那样咳呛不止,他只是觉得眼睛被熏得有些干疼。   “小嘉,睡不着吗?”沈清川的声音传过木门,吓得叶嘉连忙松开了手里的半支烟,他像是瞒着长辈偷偷做了坏事后急于销毁证据的小男孩,手忙脚乱。   轻风吹过,清辉如水,星辰闪着碎光,楼下的路灯闪了一下,飞蛾围绕着光源转了两圈,空气中的烟草味似散未散,却只余了一地烟头。   叶嘉轻声的关上了窗。 第59章   叶嘉打开了门,还没有完全消散的烟味也随之飘了出来,味道并不算淡,沈清川自然也闻到了。叶嘉面露尴尬,未经主人同意就在别人家里抽烟还被抓包这种事光听起来就已经非常丢人了,“沈医生,怎么还没睡?”   “嗯,出来倒杯水,看见你房间还有灯。在备课吗?”沈清川没有追问烟味的来源,甚至体贴的为叶嘉找好理由,他十分懂得人与人之间的分寸感,更明白有些事就像烟盒上刻着的“吸烟有害健康”一样,知道了也无济于事。   “没有,玩了会儿手机,马上睡了。”叶嘉低声说道。   沈清川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并没有戳穿他的谎言:“嗯。忘了跟你说,我给你请了三天的假,你们校长说你应该吓坏了,放心在家好好休息几天,你的学生会暂时让别的老师帮你带。”   想到那位总是笑容和蔼,对他格外照顾的校长,叶嘉便有些愧疚,这样的自己一定给机构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明明发生的总是坏事,遇到的却都是些好人。   “嗯,谢谢沈医生。”   “小嘉……”沈清川有些迟疑和停顿,他似乎还有话要讲,叶嘉看着他的眼睛等待着他的下文,但沈清川沉默了几秒,最后还是笑了笑说道,“早点休息吧。”   叶嘉听话的点了点头,沈清川这才准备转身离去。   “沈医生。”叶嘉却叫住了他,察觉到对方有话要讲,就应该要让对方毫无顾忌的讲出来才对:“你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沈清川背对着叶嘉轻声叹了一口气,像是纠结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小嘉,其实,Alpha的标记可以减缓药物的副作用,也可以帮助你稳定你的情绪。”   叶嘉听懂了沈清川的意思,那个被消除的标记,原本应该凭着他一个人的力量在漫长的时间里,将那些伤痛和屈辱统统淡化成模糊不清的回忆。只是,医生用一张薄薄的诊断书便彻底否定了这个选择,显然,他还没有这么强大。   那么,就让新的人留下新的标记。有时候新的开始或许是比时间更有用的办法。   见叶嘉不说话,沈清川便更不安了,连语气也变得急促起来:“小嘉,我知道这话由我来说并不合适,但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我,我还不至于混蛋到在这个时候趁人之危。我只是……希望你能尽快好起来。”   叶嘉看着匆忙解释的沈清川,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即使他真的是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那他叶嘉也应该感恩戴德的全部奉上。沈清川为自己付出了太多了,赌上了前程,赌上了名声,可他甚至没有考虑过索求任何的回报,是他刻在骨子里的善良和宽宥一次次的让他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他又是何德何能可以被这么好的人喜欢上。   他怎么能再让对方为自己担心?   叶嘉头一次恼恨起“爱情”这两个字,毫无道理,不可控制。他像是蜷缩在“爱情”这条阴暗小巷里的野兽,千万次寻找出口,千万次头破血流,又千万次重整旗鼓。   叶嘉扬起笑脸:“清川,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沈清川有点怔忡,似乎一时还没有习惯这么亲密的称呼,但旋即他便又恢复了自然,含笑着点了点头。   “清川。”像是要叫他习惯一边,叶嘉又叫了他一声,带着少许害羞,他说,“你明早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沈清川的眉目愈发柔和了起来,他知道叶嘉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的打开自己,让他靠近。   “都行,但我明早八点就要出门哦。”他柔声说道。   “好。那你早点休息,我先睡了。”   叶嘉关了灯,好让沈清川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了,然后将自己浸泡在黑暗里,他觉得整个屋子都密不透风,喘不过气。这样的感觉像极了白天,那份突如其来的恐慌,仿佛被人抽干了肺里的空气,让他想用嘶吼来打破这沉闷的压抑,来打破这荒凉的夜晚。   他挣扎着打开了那扇窗户,窗外月色皎皎,月华攀过窗台,垂落在他的手臂,隐秘的花香散在空中,又溶进夜色。   这样叶嘉方才觉得稍稍活过来了一些。   叶嘉一夜没有合眼,待到天际发白时便小声的进了厨房,为沈清川准备起了早餐,这是他现阶段能想到的唯一可以为沈清川做的事。   沈清川一起床便被满屋的米香消除了困意,忍不住走近厨房,吸了吸鼻子,问道:“好香啊,做了什么?”   “熬了点粥,你洗漱完就可以吃了。”叶嘉拿出碗筷从厨房里笑着走了出来,他的身上笼罩着毛茸茸的光,灿烂又温暖,像是夏日清晨撒了满室的阳光,驱散了整个夜晚的阴霾。   窗帘微动,沈清川这才发现,整个屋子的窗户全都大开:“怎么把窗户都打开了?”   叶嘉垂下眼睫,仔细的摆放着眼前的筷子,漫不经心的答道:“通通风,屋子里有点闷。”   一顿早饭下来,沈清川沉重的心情缓和了不少,叶嘉在这期间表现得异常开朗,甚至和自己开了几个无关痛痒的玩笑。   “小嘉,那我先走了。有事直接打我电话。”沈清川穿好鞋子,回身和叶嘉告别。   “好,路上注意安全。”叶嘉站在他身后,乖顺的目送他开门。   一打开门,便从门把上掉下一朵枯萎的红玫瑰来,沈清川疑惑的捡了起来,又探出身子在张望了一下楼道,发现空无一人:“谁把枯了的玫瑰花扔在这里?”   叶嘉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认定了是许瑞白送的,他也说不清这份直觉是来自于哪里,或许是昨天陈笛说得那句“从许家逃跑”,又或许是许瑞白在过去的每一个清晨送自己的那束花。总之,他想到了许瑞白。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许瑞白是如何带着一脸冷淡的笑容,用纤长的手指将这朵玫瑰放在门上。   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汹涌了起来,精心伪装的笑容几乎就要破功,他能感觉到从指间传来的颤抖。   他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按捺住体内的惊涛骇浪,用平静的声音说道:“枯了就扔了吧,可能是谁家小孩的恶作剧吧。”   “这熊孩子起得倒是够早的啊。”沈清川自言自语的说着,顺手把花扔进了电梯边的垃圾桶。   有几片失去了水分而变得焦卷的花瓣,可怜兮兮的掉在楼道惨白的瓷砖上,像极了擦不干净的红色污渍。 第60章   【安全感、和谐和幸福,这些东西一旦相加,或许看似爱情,也几乎等于爱情。但他们终究不是爱情。】[1]   日子一天天地热了起来,这天叶嘉收到了白小雨发来的消息,说在smooth组了个局,要好好庆祝一下一年一度的好日子——夏至,叶嘉一时竟不知道是应该先吐槽夏至为什么要庆祝,还是应该先惊讶白小雨居然还会二十四节气这种东西。   话虽如此,叶嘉还是准时赴约了。   到时候,沈清川和白小雨已经先在酒吧里谈笑风生。白小雨一看到他就兴奋得跟上了发条一般朝他挥手,“小嘉!这儿!”   叶嘉点了点头朝他的方向走去,还未坐定就看到沈清川给白小雨使了个眼色,白小雨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小嘉,我要郑重地跟你道歉!”说完便是一个标准的90度鞠躬。   叶嘉被吓了一跳,“道什么歉?”   白小雨怯怯地看了一眼沈清川,一狠心一跺脚,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其实,那天……是我叫许瑞白来的,而且我还在沈哥面前说了你的坏话。”   说完又闭上眼鞠了一躬,“对不起!”   听到熟悉的名字,叶嘉愣了一下,转头问沈清川,“他说我什么坏话了?”   “我忘了。”沈清川面带笑意,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叶嘉没有说没关系,也没有追根问底,就面无表情地看着白小雨。   白小雨被盯得心里发毛,辩解道,“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我嘛!那时候你跟许瑞白,陈琅还有沈哥都牵扯不清,还喝那个酒,我当然会误会。”   叶嘉一头雾水,“什么酒?”   “Slow fortable Screw Aginst The Wall啊!”白小雨熟练地报出了一连串的英文。   叶嘉倒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我不记得了,是老板推荐的,那酒有什么问题吗?”   “靠啊!Andy也太不道德了吧,居然给你推荐这款酒?”白小雨愤愤道。   “?”叶嘉困惑地看向沈清川。   “【看作话】”一旁的沈清川轻飘飘的吐出了三个字,却让叶嘉整个人都呆住了。   白小雨还嫌不够的补充道,“出来约的一般都点这个,看着像橙汁,但内行人一眼就能看出来。Andy肯定是误会你了!好心办了坏事。”   回想起沈清川那天奇怪的眼神和许瑞白之后一系列没有理由的粗暴,叶嘉突然一下子全明白了。   白小雨抓住机会抱住他的手臂,狡黠一笑,“你看不止是我一个人误会你,所以,我是可以被原谅的对吧?”   叶嘉无奈地笑了笑,他本来也没生气,时过境迁,再去计较也没什么意思,“今天你请客,我就原谅你。”   白小雨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好像解决了一件大事,摆了个胜利的姿势,欢呼道,“完全没问题!”   突然,白小雨像是想起了什么,探了探头问道,“对了,沈哥,你还没有告诉我,你那时候为什么会这么相信小嘉不是我说的那种人啊?”   “因为……”沈清川看了一眼叶嘉,抬头朝白小雨笑道,“小嘉一直都很勇敢。”   叶嘉讶然地看向沈清川。这么久以来,许瑞白误会他,编辑社的人误会他,白小雨误会他。这世界上充满了误解,人们总是愿意看到他们希望看到的那一部分,他努力澄清过,发现自己口干舌燥,却词不达意。   于是他开始习惯与这份误解相处,他把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即使收到白小雨的道歉,他也只是淡淡地一笑置之。   可沈清川却没有,即使目睹了他一切的愚蠢,对方依旧坚定地告诉他,你没有做错,你是勇敢的。   叶嘉心里升腾起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夹杂着感激,信任以及一种可以称之为踏实感的东西,那是从许瑞白身上从来没有获得过的。   沈清川感觉到了他的眼神,转过头来与他对视,又好像读懂了他眼里的情绪一般,朝他眨了下左眼。明明是十分沉稳的人,做出这样俏皮的表情,却并不违和,叶嘉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晚了。”陈琅风尘仆仆走了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话题。   “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什么!自罚三杯吧!”白小雨抓住了陈琅的把柄,嘚瑟地挑高了眉毛。   “白小雨,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是你非要我过来的……”话说到一半,陈琅突然摸着下巴打量起了白小雨,“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奇怪?”   “奇怪?!”白小雨气得跳脚,“我这叫青春!懂吗!”   叶嘉这才发现白小雨今天的打扮确实跟平常不一样,虽然他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只是最简单的白衬衫黑裤子,但就是给人朝气十足的样子。白小雨本是有些娇憨的长相,眉眼里总带着几分媚意,今天却清爽了许多,青春得像是刚刚跨入大学校门的大一新生。   “小嘉,你看我今天是不是特别嫩!”白小雨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朋友的夸奖。   叶嘉忍不住逗他玩,问一旁的沈清川,“这儿允许未成年的小孩喝酒吗?”   沈清川指了指吧台上“未满18岁不准饮酒”的标识,表情苦恼,“这可麻烦了,小雨今天是喝不上这杯酒了。”   说完三人哈哈大笑,白小雨也有点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然后鬼鬼祟祟的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看上了个Alpha,准备下手。”   叶嘉皱了皱眉,没有说话,敢情那天在他家说的话都是白搭了。白小雨也看出叶嘉不太高兴,于是忙辩解道,“这次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叶嘉问道。   白小雨扭扭捏捏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一二三四五,反倒是一边的陈琅看出了端倪,“白小雨,你不会是喜欢上人家了吧?”   白小雨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否认。   “他也在smooth?”沈清川似乎也来了兴致。   “今天还没来,不过应该快了,他一般是九点到。”   “看来小雨已经偷偷观察人家很久了啊。”沈清川说道。   “也没有,他只有周日才会来这里,我也就见过他四次。”白小雨有些沮丧,但旋即又迫不及待地给三人夸耀起来,“但他真的好帅啊,信息素也特别好闻!橙花你们知道吗?就那种乍一闻冷冷的,但是再回味起来又会觉得粉粉的,还有点潮潮的,就像是早春的清晨。”   三个人都沉默了,如此抽象的形容,实在叫人难以想象这位橙花先生的信息素到底是多好闻。   “你的漫画一定不好看。”陈琅肯定地说道。   白小雨沉浸在爱情的美梦里,丝毫没有想跟陈琅斗嘴的意思,“而且他好温柔,我头一次遇到会在酒吧给我递水的男人,他还以为我是大学生,问我是不是第一次来酒吧。”   “所以你就真的准备装未成年骗财骗色?”陈琅揶揄道。   “我没有!”白小雨一脸正直,“我顶多就是骗骗色,嘿嘿。”   “小雨。”叶嘉打断了他的幻想,“如果是认真的,那从一开始就不要撒谎,不然恶因恶果,之后只会越来越麻烦。”   白小雨泄了气,“我也不想撒谎啊,可是他一看就是那种会喜欢清纯的小Omega的老实人类型啊!要不然你们以为我为什么这么久还不敢下手?!”   “经常来酒吧的老实人?白小雨,你骗我?”陈琅嘲笑道。   “来酒吧怎么了?来酒吧不能是放松吗?每周日来一次酒吧释放一下一周的压力不行吗?”白小雨理直气壮的说道。   “行行行。”陈琅“白小雨,你平时不是很liberal嘛。关键时候怎么怂了?”   “我也是第一次追人嘛,当然会不太熟练。”勾引对方上/床对白小雨来说确实不算难事,但是要让对方单纯地对自己产生好感,白小雨反倒不知道怎么办了。   “你说我要不要装醉然后倒在他身上,让他送我回家啊。”是经典的白小雨式思考方式了。   “那大概率你会被扔在马路上。”陈琅泼冷水道。   叶嘉心想,扔在大马路上倒也不会,只是发展方向很有可能会变成一起去宾馆419。   “那是你,不是他!”白小雨愤愤道。   “你就直接过去,跟他告白,大庭广众的他也不能把你怎样。”陈琅出起了馊主意。   “然后被拒绝,老死不相往来。像你之前那样。”白小雨毫不留情的反击道。   “白小雨!”被勾起了不愉快的回忆,陈琅提高了音量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怎样?”白小雨躲到了叶嘉的身后,丝毫不惧地冲陈琅做鬼脸。   叶嘉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他们打闹,明明是同一个地点,境况却跟半年前全然不同了,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他的世界还只有许瑞白一个人。但现在,他的身边却热热闹闹地围绕着这么多朋友,叶嘉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应该要慢慢回到这个正常的世界才对。   突然,白小雨挺起了后背,坐直了起来。   “他来了他来了。”   借着酒吧的灯光叶嘉并没有把那个男人看得十分真切,离得又太远,也没有机会感受这位橙花先生身上的信息素到底有多么好闻。只隐约看到是个瘦削的高个男人,背影倒是十分挺拔,套了条再简单不过的衬衫,在混乱的酒吧里也有股从容不迫的气场。   “怎么办怎么办?”白小雨急得几乎要原地转圈圈了。   许久没有出声的沈清川突然朝老板打了个招呼,说道,“Andy,给那位先生送一杯Saratoga Cooler”   白小雨惊讶地看着他,“哥,你干什么?”   沈清川笑了笑,“我记得你之前不是很喜欢喝这款酒吗。”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啊。”白小雨摸了摸鼻子,像是想到了什么很美好的回忆。   “很久了吗?”沈清川思考了几秒,说道,“也没有很久吧。”   “哪有人钓人点Saratoga Cooler的,岂不是一眼就让人觉得自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Saratoga Coor是经典的无酒精鸡尾酒,是他人生中喝的第一杯鸡尾酒,沈清川为他点的。   那年他只有16岁,是他第一次进smooth,也是他第一次遇见25岁的沈清川。   “小雨,没有这么复杂。”沈清川的声音有着让人安定的力量,“你只要走过去,跟他说,这是我最喜欢喝的一款酒,想请你也尝一尝。如果可以的话,想跟你认识一下。他会喜欢你的,毕竟,你这么讨人喜欢。”   叶嘉也拍了拍他的背,把他往前推了一把,“去吧,勇敢一点。”   被猛地推了出去的白小雨转过身,双手在胸口握拳,说道,“加油!”   然后便一脸视死如归,英勇就义地往那位橙花先生身边走了过去。   “小嘉,想喝点什么?”沈清川问道。   “Slow fortable Screw Aginst The Wall.”叶嘉毫不回避的看着沈清川的眼睛说道。   沈清川没有说话,半天才哑声应了句“好”。   白小雨似乎进展得很顺利,时不时地朝他们使着眼色,肉眼可见的心情很好,叶嘉也由衷地为他感到开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叶嘉只知道自己面前的酒已经快要见底,脑子也开始犯晕了,模模糊糊地看到不远处的白小雨跟着那个男人一起站了起来,走出了酒吧。   “白小雨发了消息说,那朵橙花要送他回家,让我们自行解散。”陈琅合上手机,嘟囔道,“见色忘友。”   “小嘉你还行吗,要回去吗?”沈清川抚了抚他的背关切的问道。   叶嘉点了点头。   “那我送你们回去吧,我没喝酒。”陈琅把手机揣进了裤兜。   陈琅看着叶嘉已经快要吐出来的样子,就把两人放在了小区门口,自己去了地下车库。   沈清川半搂着他进了电梯,他靠在沈清川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青草味,像是置身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蒸腾着潮湿的气息,静谧却不萧瑟,抚慰着酒后躁动的心,真的个连信息素都会让人安心的人。   叶嘉不得不承认沈清川会是一个非常完美的恋人,他克制冷静,却不死板生硬,懂得在细节处展现温柔;他永远理智,因而不用担心与他相处会有摩擦,他肯定会找到最温和的解决办法;他自身足够强大,故而又可以给伴侣足够的安全感和归属感。他是亦师亦友的全能爱人。   当然,他的爱情也永远不会像许瑞白那般疯狂而炙热,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即使有一天自己提出分手,沈清川也一定会绅士地对自己说,“尊重你的选择。”   电梯里很安静,只听得到一层一层往上时,机械带摩擦的声音。看着数字不断地跳动,就快到十五层了。他已经犹豫得太久了,还要再这样下去吗?他应该要回到正常的生活了。   “清川,你还喜欢我吗?”喝过酒后,叶嘉的声音有些沙哑。   ——没错,这才是最对的。   “给我标记吧。”   随着电梯门打开,叶嘉的吻也落在了沈清川的侧颊,沈清川惊讶地抬头,对上了一道灼热的视线,是已经早一步到15层的陈琅。   叶嘉已经不太记得细节,人在害怕的时候总是容易忽略很多东西,尽管他看起来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但身体还是诚实地反映了他最真实的情绪。   对即将要来临的一切,他害怕得几乎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沈清川的吻很轻,用嘴唇轻轻地摩挲着,又用舌尖舔舐过他的唇瓣,这不像是亲吻,倒像是安抚。沈清川的手穿过他的头发,扶着他的后脑勺,可他却像是从来没有接过吻那样青涩,直到沈清川用舌尖顶了顶他的牙齿,他才如梦初醒一般张开了嘴巴。   温热的吻从嘴唇,慢慢地亲到了他的下巴,然后舔*他的喉结,叶嘉紧紧地闭了闭眼睛,才压下了心头的异样,他像是一件任人摆弄的玩具。   沈清川的手探了下去,细细密密地吻他的腺体,像是在告诉他不要害怕。   压在他身上的那具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连他自己也僵住了。   毫无动静。   不久,温度和身体的重量都消失了。   叶嘉着急地拉住了沈清川,【不让细节描写,请读者大大们自行想象。】   沈清川抓住了他慌乱的手,勉强挤出笑容。   “可以了,小嘉,可以了。”   ——可以了,就到此为止吧。   叶嘉抬起头,脸上已经是泪痕斑驳。为什么还是不行,为什么他已经这么努力了还是不行?   经过了这些天的相处,叶嘉愈是认识到沈清川的无可挑剔,便愈是着急,着急着说服他自己。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被说服了,只要再稍稍努努力,他好像就可以接受沈清川了。   可是,哪有一份爱情是需要用“努力”这种方式去获得的。   爱情从来都不是正常的,爱情应该是失控的。   他在这一刻才明白,他对沈清川没有爱,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叶嘉捂住了眼睛,声音哽咽,“对不起。”   沈清川摸了摸他的头发,扯过一边的被子帮他盖上,然后轻轻地帮他关上了门。   --   当你发现对方根本不需要你来分担他的痛苦与快乐,也并不在意你是否需要他来安慰你的难过与失落。那这段关系无论看起来多么和谐,也只是毫无意义。   沈清川在客厅坐了一夜,然后,洗漱,吃早餐,上班。   打开门看到靠墙坐着的陈琅,听到开门声,陈琅抬起头看他,眼圈深重,眼神却十分凌厉,下巴上还残留着新长出的胡渣,是彻夜未眠的证据。   “你怎么在这里?”沈清川问道。   陈琅的声音异常沙哑,带着与以往不同的阴沉“小嘉怎么样?”   “还在睡。”   他们隔着一个走道静静地对视着,许久,陈琅终于开口,“你给他标记了吗?”   沈清川还没来得及回答,陈琅又接连追问,“永久的还是暂时的?”   “没有。”沈清川苦笑道。   “什么意思?”陈琅脸上有了一丝神采。   “没有的意思就是,没有。”一宿没睡的烦躁和被追根问底的不耐,连同这昨天不愉快的记忆一同涌来,他也不是圣人,他也会有情绪。   好在陈琅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些,他双手撑了下地,轻松地跳了起来,连语气也变得生动了,“没有标记?”   沈清川皱了皱眉,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要去上班了。”   陈琅肉眼可见地开心了起来,“沈哥上班小心,我也回去睡觉了,好困哦哈哈,晚安~”   “砰”   关门声响起,沈清川看着还带着余震的大门,眼神茫然。   [1]节选自《飘》 第61章   叶嘉醒过来以后,木然地在床上坐了很久。他今天调休,有足够的时间用来发呆。然后他开始收拾起了行李,他的东西很少,零零碎碎的也就只有一个背包的重量,可能是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有预感,会是这样的结果。   大概是怕他醒来会多想,沈清川给他发来了消息,“小嘉,你的米纳普仑片是不是快吃完了?刚刚陶医生让我提醒你,该来医院复诊咯。”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真的是温柔得过分的一个人。   可是他不能再呆在这里了,不是为昨天的事情感到羞愧,也不是因为没有勇气面对沈清川,他只是不能再这样肆无忌惮的接受沈清川的好意了。他清楚地知道,他给不了沈清川想要的东西了。   他关上了手机,带着那个小小的背包,离开了沈清川的家。   今天的天气并不好,天空黑沉沉的,像是蓄着一场雨,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叶嘉找了家宾馆先暂时住下,他的手头还有一些积蓄,可以让他慢慢地去找一个住所。   他把房间的窗户打开,坐在床上给沈清川发消息,“清川,我搬走了,不用担心我,给我一点时间。”   一条短信删删改改,明明只有几个字却花了近半个小时才发了出去,一发完他便把手机关了机,闭着眼睛疲惫地躺倒在床上。   只是天不遂人愿,一道惊雷炸开了天空,叶嘉猛地睁开了眼,沉坠了许久的天空终于畅快地释放了,天昏地暗骤雨倾盆,狂风把窗户吹得摇摇欲坠,雨水从窗户噼噼啪啪地打了进来,不多时整个窗台便都洇了水,又顺着桌子流到了地上,房间里变得湿哒哒的。   叶嘉忙起床把窗户关上,又用纸巾小心地擦拭起了窗台,密闭的空间让他烦躁了起来,窗外的雷声和在许家的那个夜晚渐渐重叠了起来。回忆像是一条逆着流淌的河,那些他并不愿意想起的旧日时光此刻却事无巨细地在脑子里闪现。   黑暗中许瑞白手心的温度,白光乍现下许瑞白孤独的背影,脏乱的画室里最后一束玫瑰,除夕夜跨越700公里的“新年快乐”,河岸边那个仿佛要把自己都燃烧殆尽的拥吻……以及公车站前那个不到三秒的拥抱。   “改变”就是改变,改变从来就不等于“变好”。   他把滴着水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在房间里来回地踱步,然后发了疯一般地把背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他急需一支烟。   叶嘉没有烟瘾,他只是偶尔需要香烟来抚平烦躁。   可他翻遍了整个背包也没有找到那盒烟,显然,他并没有把它从沈清川家带走。   他没有药也没有烟,身边空无一人,发不出任何求救声,他必须一个人对抗这无法摆脱的恐慌。   叶嘉在便利店买了烟,雨还在下,他没有伞,于是被淋了个遍,狼狈地站在便利店门口的屋檐下抽一支烟。比起买伞,他更愿意等雨停。   他想,反正已经湿遍了,反正也不着急回去。   透过烟雾看着雨水跌落云层,看着霓虹灯奄奄一息,看着暗涌蜿蜒四周,整个城市仿佛都被虚幻笼罩,而被困死在雨中的人群吃力地往前游着,稍加不慎就有溺毙的可能。   他拿烟的姿势并不娴熟,却跟许瑞白极其相似,许瑞白喜欢用食指和中指虚虚地夹住烟蒂的最上端,因此每次做出吸烟的动作时都像是在亲吻自己的指节。不止一个粉丝说过,这样的许瑞白很性感,其实只有叶嘉知道,他只是为了不熏黄他修长的手指。因为他从来不会抽完一整支烟。   许瑞白抽烟的时候,叶嘉时常会觉得他很孤独。   与寂寞明晃晃的索求不同,孤独是一个更为狡黠的词语,就好像在说,我并没有说我想要,但你应该主动给我。   他发现自己又在想许瑞白了。可他没有刻意去想许瑞白,他只是恰好把每一个无意想起他的瞬间融进了逝去的时间。于是他变得越来越像许瑞白,然后又越来越想许瑞白,以此恶性循环。   闭合的圆环是敞开的,也就是说,看似敞开的圆环其实是闭合的。   他宽慰自己,他只是生病了。   叶嘉把烟头掐灭在垃圾桶上,察觉到了身侧的视线,缓缓转过脸去。   那是一位这场暴雨的受害者,他在叶嘉回过脸的那一刻迅速地低下了头,叶嘉没有来得及看清他的容貌。   他戴着黑色的帽子,只是已经被这场猝不及防的大雨淋得全湿,水珠顺着帽檐划过微长的头发,又自口罩流进颀长的脖子。湿透了的衣服以非常不适的姿态贴在他的身上,显得他十分地消瘦。雨水沿着画板,在他的领域形成一片小型汪洋。   他并不愿意与叶嘉对视,微微佝偻了背,别过身去。   叶嘉却借此大胆地打量起了他,他的手指很修长,此刻正用力地握着手里的画板,因为用力过大而导致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是一双很适合画画的手啊。   叶嘉感觉很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与他相似的人,或许在马路的转角处,在避难所的门口,又或者是在垃圾堆旁边的长椅上。   总之,他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名字,流浪汉。   每个人都有流浪的梦想,可从来没有人梦想成为流浪汉。没有人会把流浪汉跟旅者,浪人,梦想家这些词汇联系在一起,但其实他们本质上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要抽烟吗?”叶嘉把手里的烟盒递了过去,朝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   那人却敌视的往另一侧移了两步,无声的拒绝了他的邀请,叶嘉不再往前,无声无息的又点燃了一支烟。他们隔着一间便利店的距离,沉默地听身后不断传来“欢迎光临”的声音,同时被传送过来的还有咖啡和面包的香气,让人有一种置身于烟火人间的热闹感。   说来奇怪,叶嘉竟然,在一个毫不相识的陌生人身边有了一种充盈的感觉。   他们都没有动。被雨水打湿的眼睫只敢盯着前方,怕移动分毫便会扑灭这渺茫的错觉。   这样姣好的时候并没有持续太久,叶嘉刚刚下定决心离开,那个奇怪的男人已经冲进了大雨里,叶嘉注视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许久才回过头。   那个男人刚刚站着的位置,静静地躺着一把全新的伞。   叶嘉犹豫了一下,弯腰捡起了那把伞,撑着它走进了雨中。   直到深夜叶嘉才敢开机,意料之中地收到了来自沈清川的消息。除了提醒他记得按时去医院检查以外,沈清川并没有要勉强他回去的意思,他只是说,“期待尽快与你相见。”   而除此之外,叶嘉发文的BP小号上还收到了一条私信。   【CX330】看完了大大发在BP上的所有文,怎么会这么棒!大大真的没有写长篇的打算么? 第62章   【人间很寂寞,我单纯能这样说了就算了么?你们和我,像尝过血的兽一样,尝过爱了。】[1]   叶嘉逃走的那晚,许瑞白被许玉为用马鞭狠狠地抽了一顿,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许玉为发这么大火了。许玉为确实有些老了,已经到了需要借助外力才能伤害自己孩子的年纪。许瑞白知道,一旦自己奋起反抗,那么许玉为必然毫无还手之力。他就像是一只将自己肚皮暴露在太阳下的狮子,浑然不知地将自己的衰老暴露于他人面前。他也不过是一个最普通的,输给了时间的中年男人。   但是,许瑞白没有。   许玉为每落下一鞭,他便更想叶嘉一分。他身上的每一块伤痕都是他忠诚于爱人的见证,他用这样的方式,在叶嘉看不到的地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忏悔。   于是他一声不吭地忍受着,直到被抽得皮开肉绽。没有人上前劝阻,包括白竹虞。这次她没有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拉住许玉为,她只是冷冷地站在一边,眼里全是失望和怜悯。   没有心疼,没有一个人的眼里有心疼这样的情感。   所有人都觉得许瑞白确实做错了,他需要这样的惩罚。   许瑞白又过上了终日和酒精为伍的日子,呆在他的小小画室,醉生梦死。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他把叶嘉留给他的那个欧泊举到了面前,眯起一只眼睛,透过石头看着自己的画。   很美,每一幅都很美。   他可以在画框里画出无数幅类似的,精美的画作。   这一路走来他收到过各式各样的夸奖,有天赋,有灵气,有前途,是难遇的天才。但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或许上天从来没有选中过他,他和那些没有天赋的人一样,勉强自己在这条路上前行,却精疲力尽。   是他用自由换来了这些美,千篇一律的美。   众所周知,自由才是美的根源。   许瑞白的目光停留在墙上的白色痕迹上,想起了叶嘉那双盛着笑意的眼睛,星星永远是星星,只是他的眼睛被阴霾遮住了。   他是想放弃的。厌倦了叛逃挣扎的故事,也不再想追问对错,顺从于他的家庭。可是他又悲哀地发现,自己回不了头了。就像是尝过了血腥味的野兽,他尝过了爱的味道,便再也没有办法逼迫自己过无爱的生活。   一切在白竹虞打开他的房门之时迎来终结。   像所有被叛逆期的孩子折磨得形销骨立的父母一样,白竹虞用类似于叹息的语气对他说,“你走吧。”   酒瓶倒地发出清脆的声音,许瑞白看向门口的Omega,眼里满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白竹虞说。   许瑞白摇晃着站了起来,他已经比白竹虞高了一个头,此刻却依旧茫然得像个孩子。   白竹虞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眼里都是不舍,“他在那个医生那里。”   许瑞白说不出话,他头一次对白竹虞有除了仇恨以外的情绪,他甚至想把那份情绪归于感激。   “去吧,车在门口等着。”白竹虞和他拥抱,告别。   他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他几乎是毫无迟疑地往门口奔去,在痛苦面前,每个人都是懦夫,没有人希望痛苦增加,每个人都会想逃走。   “瑞白。”白竹虞在身后叫他,“我永远是你的家人,你会回来的。”   不知道这是诅咒还是感慨,或许两者兼顾。   许瑞白回头看了白竹虞一眼,他觉得很奇怪,但又不知道哪里奇怪,这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得让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只是此刻的许瑞白满心都装着自由和叶嘉,以至于很快就忘记了这份怪异。   ——   “一共14块。”收银员笑靥如花地把三明治递给了许瑞白,趁着许瑞白打开手机的间隙还偷偷地多看了他几眼。   许瑞白早就习惯了这些目光,面无表情地接过袋子就要离开。   “先生等一下,您刚刚支付失败了,您的账户显示余额不足。”   许瑞白皱了皱眉,退了回来,打开手机换了张卡,重新让对方扫码。   “抱歉,还是支付失败。”收银员虽然还是很礼貌,但已经隐隐有了不耐烦的神态,后面正在排队的顾客也抬起头朝收银台张望了起来。   点到第三张卡的时候,许瑞白的手指突然停住了。他任何一张卡里都不应该出现余额不足这种情况。   许瑞白笑了笑,像是在嘲笑自己的异想天开,他早该知道白竹虞不可能让他这么轻松的离开许家。   “不好意思,麻烦了。”他把手里的三明治放到了收银台上,转身从店里走了出去。   天色渐暗,许瑞白在破旧公园的长椅上静静地坐着,听树木摇摆的声音。他的手指划过手机里的联系人列表,发现竟然没有一个可以拨出去的号码。   许瑞白发现自己没有朋友,他生命中仅有的一些明朗时光是叶嘉给的,只是这时间太短了,像是狂欢节日的小酒馆,仓促而热闹。剩下的便全是漆黑的夜,他在这些夜里思考各式各样的意义,包括家庭,包括爱情,结果到最后也什么都没有得到,他像是一片荒原。   世界这般宽广,只有他一人病态、混乱且虚妄。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全部的家当,一只手机,一包已经抽了一半的万宝路,一个打火机,一张皱巴巴的十元纸币,以及叶嘉留下的那枚欧泊。   除此之外,别无长物。称不上身无分文,但也已经是捉襟见肘。   许瑞白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可他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人在填不饱肚子的时候,是没有办法去思考自己的选择是否是正确的,他们只会更向往梦想,因为唯有那样的光和热才能让他们活下去。   他有一个预感,他预感到自己或许会在这里死去,从黑夜中来,又回到黑夜中去,在无尽的时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今晚就死去,那么,他还想再看看叶嘉,为他最后送上一支玫瑰。   好在花店还开着,许瑞白花了六块钱买了一支廉价的玫瑰,在叶嘉的楼下抽完了最后一支烟,把花插在了门上,对着冰冷的灯光说抱歉。   猩红的花瓣像极了写尽了他一生的遗书,而寂寥的一句“抱歉”,则是镌刻好的碑文。   然后,他转身离开。   纵有万般不舍,他也不该再在他的生活中出现了——   叶嘉离开之时不曾回头看过他,一次也没有。   凌晨的G市还是灯火通明,许瑞白在繁华的步行街头漫无目的走着,他需要思考一下要去哪里度过今晚。   街边有个Beta女孩架着画架正在画画,看起来还是大学生的模样,一边写生一边给路人画画人像赚点零钱,许瑞白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笔法虽然工整,却有些照本宣科的青涩,用色也只能算得上中规中矩。   那个Beta也发现了他的驻足,询问道,“先生,您是要画画吗?风景五十一张,人像三十一张。”   许瑞白摇了摇头,有些仓皇地逃开了。   ——“为什么只在画框里画画呢?”叶嘉的声音从记忆的深处翻涌了上来。   许瑞白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那女孩察觉到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转过脸来。   “你好,请问,我可以用你的笔,画一幅画吗?”眼前的人微笑着说道。   那是一张略显憔悴却风度不减的脸,眼睛很亮,闪着坚毅的光。她几乎是下意识便点了头。   许瑞白对她说了声感谢,坐到了椅子上,拿起了她的画笔。周围十分喧嚣,他的心却异常地寂静,是那种一心一意地做一件事时才有的寂静,手里的画笔不再是限制他的武器,没有了艰涩和桎梏,他在毫无顾忌地画画。   以前他没有思考过自己喜欢画画的原因,或者说他仅仅把画画当成了反抗的武器,他手中空无一物,唯有这不值一提的才华可作利刃,以割开生活的岩壁。可现在他明白了,他喜欢这种可以自由掌控一切的感觉,仅仅是用笔就可以绘画出一个世界,而他自己也被绘画本身所改变,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快乐了。   女孩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她暗暗猜测,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业内哪位已经功成名就的前辈,只是她搜遍记忆,也想不起来对方是谁。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不需要了,可以说话的从来都不止语言,此刻任谁看了他的作品都会为他的画技所折服。   “您可以把这幅作品卖给我吗?”随着许瑞白最后一笔完成,身后的女孩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开口了。   “卖给你?”   “是的,如果不冒犯的话。”   许瑞白平静地注视了对方许久,缓缓点了点头,“可以。”   “那请您开个价吧。”   许瑞白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画,满意地笑了起来,“就八十吧。”   女孩本来已经做好了以高价买下的打算,乍一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地确认道,“八十?”   “嗯,现金支付。”   女孩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了钱,仿佛是怕他后悔一般。   许瑞白也没客气,大方地接过了钱,说了句,“谢谢”   “应该是我谢谢您才对。”   许瑞白摇了摇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对了,这附近有酒店吗?”他说着扬了扬手里的八十块钞票。   “这是我全部家当。”   女孩眨了眨眼睛,“八十块可以住的酒店我倒是不知道,不过前面有一家不错的青旅,只要三十块一晚。”   [1]摘自鲁迅《与幼者》 第63章   许瑞白按着女孩给他指的路线,走到了一条小巷,店门很小,门口泛黄的灯牌上写着“从前慢”三个字。   他走进店里,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温馨的店,一进门就看到两个大书架,书架边的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明信片。靠窗的地方放着一架钢琴,旁边还有一把吉他和一把贝司。店里灯光昏暗,有几个年轻人正挤在沙发上看着投屏上的电影,是一部十分小众的文艺片,见他进来便抬起头向他投来友善的眼光。   与其说这里是一家店,不如说这里更像是一个大家庭的客厅。   “这里还有房间吗?”许瑞白没有看到收银台,也不知道店主是谁,于是只能站在客厅中间询问道。   “我们这里只有床位哦。”吧台上的Omega放下手里的书,站了起来。   那位Omega约莫四十岁的年纪,一头笔直乌黑的头发,在灯下反射出一圈光圈,又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消失了。她并不是那种十分精致的美人,细看还能看到眼下隐约可见的疤痕,但她身上却透着一股岁月雕琢后深沉的吸引力,温暖而松软,光是站在那里不说话,便已经是一个神秘的故事。   “三十块钱一晚上?”许瑞白问道。   “是的。”   许瑞白走到了吧台边,把那张五十的纸币放在桌面上,“五十可以住两晚吗?”   “咳咳。”吧台上另一个短发的Omega轻咳了一声,冷着脸敲了敲墙上的黑板。许瑞白循着对方的动作看了过去,黑板上面用龙飞凤舞的粉笔字写着入住须知,头一条就是:“不准向老板娘讲价,老板娘会心软”   许瑞白不知道怎么讲价,也不知道谁是老板娘。   长发的omega嗔怪死的横了短发omega一眼,又笑眯眯地对许瑞白说道,“帅哥,长住的话可以打折哦~”   这下许瑞白猜出大概眼前的这位应该就是老板娘了。   “我没有那么多钱,可以每天支付一次房费吗?”而他又似乎天生适合谈条件。   老板娘的眼神有些不解,仿佛不太相信许瑞白会提出这种要求,毕竟眼前的Alpha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没有钱的样子。   但是毕竟开店久了,也不是今天头一次遇见怪人,她很快便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打开电脑,笑道,“那麻烦你出示一下身份证。”   “我没带身份证。”   “那请提供一下身份证号。”   对方按着许瑞白报的数字把身份证号输入了电脑,半晌,她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麻烦你再报一遍。”   许瑞白虽然不解,但还是把同样的数字又说了一遍。   “你这个……身份证号显示不存在啊?你是不是记错了?”老板娘向短发Omega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什么意思?”许瑞白几乎是脱口而出,但旋即他便明白了,抹掉他的存在,对于许家来说,太容易了。他只是没有想到白竹虞会做得这么绝。   许瑞白看到那个短发Omega紧紧按在手机上的手,知道自己是惹人怀疑了,他垂下眼睛,笑得有窘蹙,说道,“抱歉,打扰了。”   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等下。”老板娘突然出声,“你是不是几个月前那个在地铁站救人的Alpha?”   见许瑞白没有说话,对方却更加确定了,她打开手机,凭着记忆里的关键字想要在BP上找到那条新闻,却只搜到了一个感叹号:“无法搜索到相关信息。”   老板娘愣住了,她下意识的看了旁边的Omega一眼,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差错。   许瑞白显然也看到了她的手机页面,却没有表现出惊讶的表情,他只是有些悲哀,他觉得自己仿佛就要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就像是被高楼覆盖的小镇荒郊那般不曾存在,他是被虚无包围的一切的中心,成为了一堆无人问津的废墟。   “你先住这里吧,这儿的男生房间还有一个空床位。”那个短发omega站了起来,准备带他往房间里走去。   许瑞白这下子反倒是讶然了,沉默地看着她,好像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Omega皱了皱眉,露出颇为不耐的表情,“不住了?”   “住。”许瑞白连忙应声跟上了她的步伐。   六人间里其他的五个床位已经都住了人,他们大多都是出来旅游的年轻人。程君领着他看了看洗手间,抱了床干净的被罩给他,又提醒他十一点后尽量不要再发出声音后,就要离开。   许瑞白扫视了一圈,叫住了他:“请问有泡面吗?”   那个Omega看了他一眼,从架子上拿了盒泡面扔给他:“六块。”   许瑞白爬上床,笨拙的把被子套进了被罩,显然他并不擅长这种事,费了不少劲儿才把被子弄成平整的样子。   然后他洗了澡又泡了桶泡面,在等泡面的间隙打开了BP,他已经很久没有登录过这个网站了。果然西南风的账号他已经不能登录了。   西南风的账号还存在,只是关于西南风的照片已经全都不复存在了。那么西南风可以是许瑞白,也可以不是许瑞白。   只要西南风“不能”再画画,“不能”再说话,那么这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第一周,大家都在谈论他,惋惜他,猜测他离开的原因。   第二周,已经没有多少人提起他了,或许还有零星的几个人在负隅顽抗,但最后也都不了了之。   第三周,便没有人记得他了,新的画手迭代换新,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才华。他平静地消失了,世界像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这样就结束了,他已经不存在了。   人是会怀疑自己的记忆的,即使记得再清晰,当记忆在现实中找不到任何存在的痕迹,又有几个人坚信,自己的记忆是正确的呢?   他孤身一人,过去已然死亡,未来也不能想象。也只能是过一天算一天,过一周便算一周。   或许有一天他真的会回去。   许瑞白买了些画材,白天在街边支个小摊画画,晚上则回从前慢,交三十块的房租买一个床位。程君和房子文并没有赶他,他也就装傻似的住着。   他的生意还算不错,天气好的时候也能赚个几百,只是夏季多雨,天气又热,他能出摊的日子并不多,很多时候只能在傍晚时分,在广场上画几个小时。   从前慢似乎是一家口碑不错的旅店,总是有各式各样的年轻人来这里短暂停留,留下一两个有趣的故事,然后离开。他们都是很有趣的人,大多数都永远不会再相见,他们就是这样萍水相逢的关系。但也正是这样才显得他们更加浪漫,更加热情。   不出摊的日子他会呆在从前慢,于是他也在只言片语中听到了一些关于这里的故事。比如说,长发的Omega叫房子文,短发的Omega叫程君,比如说,程君有一个自己的乐队,她是吉他兼主唱;比如说,房子文的钢琴并不比他差;比如说,房子文眼角的伤疤是她前夫家暴留下的证据;比如说,房子文和程君是一对恋人。   有时候房子文也会邀他一起看场电影,或者是请他品尝一盘点心,他很少说话,也很少拒绝,回赠的礼物是他画的画。   房子文很喜欢他的画,甚至专门腾出一面墙来挂他的作品,笑着称他是“从前慢的御用画师”。   但程君和房子文从来没有问过他的故事。   房子文说,从前慢的故事来自五湖四海,它们每个都有一无二,但相同的是,它们都是自己留下的。   他们是陌生人,为了在被世界遗忘之前,留下些什么而相互铭记着。   天气不好的时候,许瑞白会收了摊去叶嘉的楼下抽上两支烟,有时碰巧能看到叶嘉去上班或者下班,等对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后,他便离开;但他的运气也不是总那么好的,大多数的时候等到的都是沈清川、陈琅或者白小雨。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再去打扰叶嘉的生活,只是这样偶尔一见的距离便足够了。   许瑞白以为叶嘉过得很好,或者说他希望叶嘉过得很好。但是当他看到叶嘉背着包从沈清川家离开时,像是察觉到了对方的失落,他跟了上去。   原来是不好的。   说不出是难过还是庆幸,那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他看着叶嘉静静地站在屋檐下,斜倚着墙抽烟,淋雨后略显透明的白色T-恤,单薄的脊背,侧脸冰冷而没有表情,他的眼神黯淡而厌倦。叶嘉不该是这样的静止而苍凉的。他该是初见时那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少年,带着未经修饰的自然味道,拘谨又干净。   许瑞白想为叶嘉做些什么,可他发现自己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究其根本,是他把所有的痛苦加诸在了叶嘉的身上。   那么至少,可以为他送一把伞,就让他短暂地度过这一场暴雨也好。   许瑞白原想把伞放在叶嘉的身边就走,无意惊扰,只是难以克制靠近的冲动。   叶嘉把烟递过来,问他,要抽吗?   ——万宝路,是他最常抽的那一款。   许瑞白觉得自己眼睛酸涩,他自己都分不清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一个便利店的距离,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一句没有回答的问话,已经是这将近两个月以来,他们最亲密的接触。   最后,许瑞白还是逃走了,他害怕看到那样的叶嘉,他更害怕自己忍不住过去抱住他。   “小白?怎么淋成这样?”房子文看到许瑞白浑身都湿透了,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许瑞白没有说话,把画板放到门口的架子边,摘下了口罩和帽子,挂在门上沥水。   “怎么没在路边买把伞?”程君拿出干毛巾递给他,一边说道。   “谢谢。”许瑞白垂眸说道,并没有回答程君的问题。   “先去洗个澡吧,我给你煮点热茶。”房子文也关切的说道。   许瑞白应了声“嗯”却始终没有动作,他本想用现在的手机号码注册一个BP账号,却在按下验证码的那刻停住了动作。   “君姐,我能用你的手机号,注册一个BP号吗?”   他或许永远不能战胜白竹虞,但总有几种失败是好过另外几种的。   程君不动声色的看着他问道,“你要干什么?”   她并不是不信任许瑞白,早年跟着乐队跑场子的时候,各种城市边缘人物都见过了,许瑞白并不是她见过最奇怪的人。   但她还是忍不住好奇,与许瑞白相处的这段时间,她多少也了解了一些这个不太爱说话的Alpha。   他应该接受过不错的教育,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沉稳良好的教养,不说话也能透过自身的温度传达情绪,当然大多数时候他都没有情绪。   但他身上又总是隐隐透着一种易碎感和克制的疯狂,让你不自觉的注视他,又心疼他。   “赎罪。”许瑞白的笑容勉强,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帮一个我伤害过的人,回到正常的生活。”   程君沉默了一会儿,本来还想在问些什么,只是看到许瑞白神情痛苦,便也不再追问了。她抽了张纸,在上面写下了一串数字,扔给了他,“我不太用BP,这是个废号,手机号码已经注销了,你看看能不能登上去。”   许瑞白接过纸片,感激的对程君说了声谢谢。对方却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放在心上。   输账号的时候,许瑞白的手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好在还可以登录。他按着记忆当中的名字搜到了名为【茶瓯雪卷】的账号,给对方发去了第一条信息。   他知道那是叶嘉发文章的账号。   于是,在全新的世界,他们有了,全新的对话框。   【CX330】看完了大大发在BP上的所有文,怎么会这么棒!大大真的没有写长篇的打算么? 第64章   在地铁站事件之前,叶嘉原本是有自己常用的BP号的,主要用来逛逛许瑞白的超话,给许瑞白点赞,评论,转发一条龙。不过自从那件事之后,叶嘉便再也没有登陆过那个号了。   他的小号叫作【茶瓯雪卷】,这四个字出自张也的一首词,叶嘉尤其喜欢这首词的最后两句“湖海高情,林泉清意,几人能领。算知音只有,中宵凉月,浸蓬莱影。”   叶嘉当初第一次读到时便觉得美丽又孤寂,世间知音难觅,纵使是最美的东西,也是见表难及里。   和这个名字相契,这个号也确实十分的冷清,叶嘉以往都是当存稿箱在用,虽然也关注了许瑞白,但是除了给许瑞白点过几个无关紧要的赞以外,并没有发过任何相关状态。现在叶嘉则用它来看看新闻和小视频,偶尔发发一些随笔,但并不分享自己的状态。   所以叶嘉并不知道这个CX330是从哪里摸到自己的号的,又一口气把自己胡乱写的东西都看完了的。只是对方的语气看起来幼稚又亲切,让第一次被人称作“大大”的叶嘉,忍不住想要郑重的回复。   叶嘉打下了“谢谢”两个字,又觉得太过敷衍,删除后打出“非常感谢”四个词,这才满意了些。   对比起紧张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叶嘉,另一头的CX330反倒显得平静了许多,给叶嘉发完消息之后他便去洗澡了。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平常那副毫无情绪的样子。只是,他还是情不自禁的,把手机放在了浴室的架子上。在打开水龙头的几秒钟间隙里迅速的扫了一眼收件箱,没有动静。   许瑞白花了不到五分钟快速的洗完了澡,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又打开了收件箱,还是没有动静。   ——万一,叶嘉已经不用这个号了怎么办呢?   其实就在不到24h之前,叶嘉才刚刚给一个小视频点过赞而已。   叶嘉一整天都没有回复,许瑞白已经忘了自己是第几次点开毫无动静的对话框了,他心里焦躁了起来,想着是不是该再发个信息过去。   但他还是没有。他想到在过去的这些日子里,叶嘉或许每一天都生活在这样的焦躁里,无数次的打开和自己的对话框,看着石沉大海的消息,却战战兢兢的不敢多问一句。许瑞白忍不住握拳抵了抵自己的额头,表情看起来十分痛苦。   房子文轻轻敲了敲许瑞白面前的桌面,“小白,还不休息?”   许瑞白这才反应过来已经是十一点整了,从前慢的熄灯时间到了。   “就睡了。”许瑞白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并没有新消息的手机。   “那我关灯喽?”   “嗯,晚安。”   房子文把大厅的大灯关了,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小夜灯给一些可能要起夜的顾客。许瑞白在黑暗中静静的坐了一会儿,失望的认定,今晚大概是收不到消息了,早点睡觉也好。   他把面前的杯子放到了固定位置,又起身轻轻的把椅子摆放整齐,他很慢的做着这些无意义的动作。就在他拿起手机准备回房的时候,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屏幕亮了起来。   【茶瓯雪卷】非常感谢您的喜欢,但是我现在的能力暂时还写不出长篇,所以要对您说声抱歉了。   许瑞白的眼里有了神采,他看着这条显得有些过于正式的信息,不禁露出了笑容。在一瞬间就确定了这是叶嘉,他太熟悉了,几乎是一瞬间回到了两人第一次交谈的时候。   总是对别人一点点的好意就报以最大的感激,用最真诚的语气对别人表达着真心,以至于客气过了头,到了近乎虚伪的地步。   但许瑞白知道,叶嘉就是这样的人,总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不够周到,让对方感到冒犯。   许瑞白稍微顿了一下,回复道,“没想到大大会回复我,我太高兴了!您写得真的很棒,我永远是大大的粉丝。”   叶嘉躺在床上,看着对方热情的回复,有些受宠若惊又有点想笑,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粉丝的一天。只是对方大概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还可以轻易地打出“永远”两个字,隔着手机屏幕的两端,“永远”变得更加虚幻。   他依稀记得自己似乎也曾经怀着一腔热忱对那个人打下过同样的话。那时打下这两个字的他确实是真心实意的,而真心无论何时都不应该被嘲笑。   叶嘉带着一份感同身受的感激,“你是第一个说喜欢这些文章的人。谢谢你的支持,大家都是朋友。”   “其实我也一直想写一个故事,想了很久了,只不过我文笔太差了,一直都写不出来,所以很羡慕大大可以写出自己的故事。”   叶嘉不禁笑了,更加确认对方应该是个小孩,字里行间都带着不自信的沮丧和渴望被肯定的盼望。如果可以,他很愿意给对方一些力所能及的鼓励。   他说,“什么故事?不介意的话你可以给我讲,我们可以讨论一下。”   “真的可以吗?!”看着那个感叹号,叶嘉几乎可以想象到对方睁大眼睛欣喜的表情。   “当然。”叶嘉笑着回道。   CX330的对话框一直都显示正在输入中,却始终不见消息发过来。叶嘉暗想是不是自己过于冒昧了。   好一会儿,对方才回道,“大大,我太激动了!我把故事梗概整理一下,明天给您发过去,现在已经很晚了,您先休息吧。晚安!”   道了晚安后,叶嘉突然想起了什么,重新打开了对话框,“你不用老是叫我大大,我不太习惯,你叫我阿茶就可以。”   CX330回复得很快,“阿茶大大,你好( ^_^)/”   “你好。”   密不透风的生活像是被人撕开了一个裂口,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吹进来一些柔软的光,还有一些花瓣的馨香。   时空跨越五年,颠倒回旋,他们重新站在了时间的起点,站在了故事的门口,笑着向对方伸出了手。   来吧,把日子的雪掸掉,用偷来的玫瑰,重塑一个春天。   聊天结束,叶嘉点进了对方的主页,随意的翻了翻。   这位CX330小朋友的账号深刻体现了当下年轻人容易厌倦的特征,关注列表可谓是五花八门,顶流明星,美妆穿搭,读书博主一应俱全。   叶嘉甚至无法辨别他到底男是女,是Omega还是Alpha,更是丝毫看不出他的兴趣爱好到底是什么,但他能确定的是对方真的很热衷于网上冲浪,并且还是只窥屏的那种冲浪,因为他最后一条BP转发还停留在两年前。这样的人偶然发现自己的账号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叶嘉关上手机,暗自把今晚的相遇归类为“天意”,不是命运,而是天意。命运常常带着狭义的无奈,而天意却更像是上天的礼遇。他不愿深究原因,只把一切交给时间。他鲜少的感觉到了满足。有时候,与其被人爱,不如被人了解来得更加让人安心。   他预感,今晚应该可以睡个好觉。 第65章   叶嘉一边在心里嘀咕这小孩的精力是真的旺盛,一边回了一句早上好。   因为忙着上班的缘故,他并没有来得及看对方发来的故事。下班后,他又忙着到处看房子,连晚饭也没赶得上吃,于是再一次把这件事搁置了。等到叶嘉奔波了一天,回到酒店,倒在床上放空的时候,才想起来,好像自己还没有完成小粉丝给自己的任务。   叶嘉忙打开BP,那条早安短信已经是十三个小时前发的了,叶嘉怀着愧疚的心情点开了CX330发来的那个故事。   【一头小鲸鱼原本在海洋馆里过着安逸的生活,与其他的海洋生物不同,他聪明漂亮,热情活泼,训鲸师非常喜欢他,总是会给他更多的食物,训练他更多的技能,然后博得更多的掌声。   小鲸鱼一天天长大,渐渐拥有了自己的思想,他知道他原本就应该属于海洋。他不想再供人玩耍,供人参观,他想去大海里看一看。他开始不再参加训练,不再愿意表演,尝试用嘴巴顶开下水道,甚至伤害围观的群众,他一次次用作恶的方式反抗着这个世界的规则。   他最成功的一次逃亡应该是在某个深夜从海洋馆的观赏池里一跃而出,只是他没有办法离开水生存,他的皮肤变得干涩粗糙,最后奄奄一息的他还是被工作人员拎回了池子。   没有一座海洋世界容得下一头会伤人的鲸鱼。   被抓回来的鲸鱼受到了严苛的惩罚,他被关进了一个狭小的池子,只能在人类圈养的空间里活动。起初,他会用厚重的身躯重重地撞击池子的边缘,在夜晚发出沉重的鲸鸣。后来,他便渐渐放弃了,在那个黑暗的小池子里,他变得叛逆又沉默,愈发憎恨着人类营造的一切,不屑于身边每一个同类,否定所有的爱意和善意,甚至连反抗也感到厌烦。   他想,或许任何生命都不该反抗自己的命运。   在最孤单的时候,只有一颗星星愿意陪他说话。星星让他重燃了对世间浪漫的希望,让这片浑浊的水池变得不那么寂寞。   但是星星只有晚上才会到来,在每个没有星星的白天,鲸鱼都感到更深的幽暗。   他想留下星星。   鲸鱼想尽了一切办法,使出浑身解数。他向星星求爱,给他看蓝色涟漪,给他听山盟海誓,他说,想把美好的一切都献给他。   星星动心了,从天空坠落水池边。求爱成功的鲸鱼深情地亲吻他的星星,可他忘了自己的牙齿,是足以啮噬一切的尖利。星星在他的吻里一点点黯淡了下去,最后溺死在浑浊的池水里。   他的反抗再一次失败了。   反抗失败的鲸鱼成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星星的死消解了他战胜孤独的能力,从此他只能永远孤零零地漂泊在宇宙。】   “抱歉,工作有点忙,刚刚才看完你的故事。”叶嘉道歉道。   CX330的消息很快就发了过来,仿佛他一直守着这个对话框一样,“没事的,阿茶大大辛苦了,这么晚才下班吗?”   叶嘉老实回答,“没,看房子去了。”   “阿茶大大,你是要搬家吗?”   “嗯,还在找房子。”叶嘉随口说了一句,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你的故事很有趣啊,有点像童话。故事性很强,是我很喜欢的类型。”   打完这些,又怕对方觉得自己夸得太过敷衍,叶嘉便挑出了一些特别的情节,逐字逐句地夸奖,“我很喜欢你的主角,有抗争性。我还喜欢星星溺死在水池的情节,是很绝望的美感。”   许瑞白打了个呵欠,手却依旧在打字,“真的吗!”   房子文推了推一旁的程君,问道,“小白怎么了?从昨天开始就心神不宁,一直捧着手机不放,这呵欠都打了一天了。”   程君眼皮都没抬一下地玩着手里的游戏,回答得很随意,“网恋了吧。”   “网恋?”房子文不敢置信的看向不远处的许瑞白。   此时处于话题中心的许瑞白正浑然不知地盯着手机,面无表情地手指翻飞,“呜呜呜大大,我永远爱你!”   打完这行字,许瑞白便立刻把手机关上了,像是不愿意面对似的皱起了眉,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打出这么羞耻的话。   虽然昨晚已经通宵研读过了世界名著《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脑残粉》这样的学习贴,但伪装成狂热粉丝对他来说显然还是有些困难。   但只要有信心!秉承着不怕苦不怕累不要脸的“三不”原则,成为舔狗的路上任何困难都是可以被战胜的!   许瑞白掐了掐自己的太阳穴,又面无表情地打开了手机。   “大大太温柔了!能认识您我真的好开心!”   房子文坚定地摇了摇头,对程君说道,“不可能,小白又不是中二病。”   “你很可爱,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叶嘉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这并不是礼尚往来的违心夸赞,他喜欢CX330这样有活力的小孩,热烈到仿佛全世界的好运都应该围绕着他。这份热烈让他整个忙碌又灰暗的一天也变得生动了起来。   “大大也很可爱!”   “就是你的故事太悲伤了。”叶嘉实在想象不出这样浑身洋溢着幸福感的人会写出这么如鲠在喉的故事,“一个人给另一个人的爱带给他的不是幸福而是死亡,一个爱别人的人带给自己的不是欢乐,而是内疚和更深的孤独。”[1]   “阿茶,你看过莱蒙托夫的《恶魔》吗?”CX330的语气严肃了起来。   “没有,是吗?”叶嘉问道。   “是长篇叙事诗!我的这个故事就是从这本书里面得到的灵感!”   叶嘉似乎能感觉到对方渴望的眼神,小孩子总是这样的,喜欢挑一些深刻又生僻的书让别人觉得自己成熟,有内涵,而事实上他们可能根本没有读完这些书。叶嘉觉得自己可以容忍对方这样小小的虚荣。   他无奈地笑了笑,“吃下你的安利。等我忙完了房子的事情,一定去看看这本书。”   “你想把这个故事写成什么形式的呢??童话?”   “我想把它画出来。”CX330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了。   叶嘉有些惊讶地问,“你会画画?”   “还在学!”   “我以前做过漫编,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你看看分镜。”叶嘉说道。   “阿茶还做过漫编!呜哇,您也太厉害了吧!”   “那我先画着,等我画完了,再来找阿茶指点!大大早点休息!晚安~”CX330再一次以最快的速度说了晚安。   叶嘉看着“晚安”这两个字,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对方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许瑞白关了手机,坐在画板前陷入了沉思,他看着自己的右手。在遇到如何让自己的账号看起来更像一个热爱网上冲浪的小学鸡以及如何让自己的语气看起来更像一个粉丝等困难后。许瑞白迎来了他的第三个考验,如何让一个画了二十几年画的人看起来更像一个不会画画的菜鸡。   房子文看着一脸忧郁的许瑞白,有些担心的走到了他的身边,“小白,昨晚没睡好吗?怎么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嗯。”   短短的一个“嗯”字却听起来十分的沉重,房子文更担心了,“画画上遇到瓶颈了?”   “嗯,有一点。”   像许瑞白这种水平的画家,确实很容易对自己要求过高,遇到瓶颈期也是很常见的事情,房子文拍了拍他的背,“说说看,说不定我们能给你提提意见。”   许瑞白沉默了一会,说道,“怎么才能让自己画得丑一点?”   “啊?”   你们搞艺术的说话都这么飘吗?   [1]蒋燕萍. 莱蒙托夫艺术世界中的“恶魔性”研究[D].南京师范大学,2017. 第66章   叶嘉城南城北地奔波了好几天,终于选到了合心意的住所,是个30平的单身公寓,位置是偏了些,光是通勤就要一个多小时,但好在租金便宜,房子也宽敞。   他并不喜欢跟别人合租,一来是本身就不喜欢闹腾,二来是要去适应一个陌生人的生活习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实在是有些艰难。   叶嘉在租房子这方面确实也没什么经验,上一次租房子还是大学刚毕业那会儿,为了呆在许瑞白身边,一个人拎着家当来到G市。那时候是因为许瑞白不想回去,现在则是因为许瑞白而回不去。   “妈,我知道,等放假了我就回去了。”叶嘉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里买着新的家居用品,顺便给陈女士汇报着近况。   “不要老是熬夜,八个小时的睡眠得保证知不知道。”陈静在那头叮嘱着。   “知道知道。”叶嘉从货架上拿下一瓶洗衣液,连声答应着。   实际上,他的睡眠时间已经很久没有超过五个小时过了。   挂了电话,手机自动跳回到聊天页面,叶嘉一眼就看到了沈清川的聊天框,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那一句“期待尽快与你相见”。   叶嘉犹豫了一会儿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排队结账的时候,叶嘉想了想还是在沈清川、陈琅和白小雨共同的四人群里发了个消息:“我找到房子了,周日想请大家吃顿饭,都有空吗?”   白小雨跟陈琅很快就表示说会到场,为他庆祝乔迁之喜,只有沈清川迟迟没有动静,大概是在工作,叶嘉跟白小雨扯了几句便忙着结账去了。   结果没有等来沈清川的回复,倒是先等来了CX330的消息。   “阿茶大大!我画完啦,你看看怎么样?”   叶嘉点开CX330发来的图片,一时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你不能说它丑,毕竟构图和光影都是正确的;但它也绝对称不上好看,线条歪曲,人物造型很奇怪,更别提有什么整体氛围了,仿佛作画者不能控制自己的画画的手一样。   总而言之,说不上惨不忍睹,但你也绝对不想多看一秒。   叶嘉一瞬间不禁怀疑CX330的手指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他看到了角落上用楷体工工整整写着的“鲸鱼和星星”这五个字。笔风遒劲有力,一看就不是手有问题的人能写出来的力道。   于是他冥思苦想,企图找到一个不那么伤人的形容方式,“你画画没多久吧?”   “嗯嗯,刚开始呢。”   “挺好的。”总还是不能太伤害小孩的积极性,要以引导为主,鼓励为辅,叶老师如是想道。   “真的吗?”CX330似乎非常兴奋,“哪里好?”   叶嘉一不留神差点把手机扔出去,他倒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直白的要夸奖的人,就跟那直接冲到你面前问你要糖吃的小孩一样。   “字写得挺好……”叶嘉回道。   叶老师毕竟还是和蔼可亲的叶老师,没有能夸的优点那就创造优点也要把你夸舒服。   许瑞白嘴角含笑,那是将《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脑残粉》通读五遍后,融会贯通的笑容。现在他打起字来脸不红了,眼不疼了,一口气能打十个“呜呜呜”了。简而言之就是毫无羞耻心了。   许瑞白看了一眼从前慢墙上花花绿绿的明信片,顿时有了想法:“呜呜呜呜,谢谢阿茶的夸奖。大大你之前是不是说在找房子?现在搬好了吗?”   “嗯,今天刚搬完家。”叶嘉说道。   “啊!那我给阿茶寄明信片!给您写感谢信!”许瑞白得寸进尺道。   “不用了……谢谢。”   “要的要的,不然以后都不好意思来麻烦大大给我提建议了。”   “不值钱的,就是有几张漂亮的明信片想寄给大大而已。”   “我以前也给一些画画的老师寄过的。”   生怕叶嘉再拒绝,许瑞白连追了三条,只为了打消对方的疑虑。   对话框沉寂了许久,久到许瑞白都怀疑叶嘉是不是不小心睡着了,对方的消息才重新滴滴了过来。   “那好吧,谢谢你啦。”   还是老话说得对,舔到最后,总是应有尽有。   “小白这几天怎么不出摊了?”房子文看着不远处正用左手颤颤巍巍地在画纸上作画的Alpha,疑惑地问程君道。   “正在学怎么用左手画画呢。”程君拨了拨手里的吉他,语气随意。   “他右手怎么了?”   程君神情了然道:“为爱断手了吧。”   就在房子文还困惑着的时候,程君狡黠一笑,心生一计,她把手里的吉他扔到了沙发上,走到了许瑞白身边,“白,在画什么?”   许瑞白正投入的画纸上练着排线,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程君:“没什么,随便画画。”   如果说以往许瑞白的冷淡还包裹着温柔绅士的面具,那么现在的许瑞白便是彻底不屑于伪装他的疏离了,周身都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程君跟他相处久了也早就习惯了,许瑞白就是一个冷漠的人,但是他的冷漠并没有恶意,他只是对很多东西都不那么感兴趣而已。   “白啊,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程君欠搜搜的。   许瑞白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像极了一位身残志坚的,自强不息的追梦人。”程君忍着笑,“加油,你可以的!”   叶嘉把地址发到了群里,顺便抄了一份给CX330,对方又是好一阵“呜呜哇哇”,叶嘉刚开始还不太适应对方这么浮夸的讲话方式,不过看久了也就无所谓了。   沈清川的消息一直到晚上十二点左右才发了过来,他抱歉地表示自己刚刚才下班才看到消息,到时候一定会到场为他庆贺。   既然决定了要请客,叶嘉也不能让自己显得太失礼数。他特地跟机构里另一位老师调了周日的休息,把整个房间都重新布置了一番,还煞有其事地在墙上贴了些喜庆的贴纸,又去超市买了一堆食材,准备给做顿丰盛的午餐。   他一个人从周六晚上一直忙活到了第二天早上,只为了让他的朋友不要担心自己过得不好。   第二天一大早白小雨就到了。   漂亮的Beta捧着礼物,满面红光地站在门口,“小嘉,早上好呀。”   叶嘉猜测他跟那位橙花先生进展应该不错。   “你是来吃早饭的还是来吃午饭的?”现在不到九点,叶嘉还没开始准备午餐,客人却先到了。   “brunch不可以吗?”白小雨把礼物塞到了叶嘉怀里,便迫不及待地闯了进来,恨不得把小屋的每个角落都检查一遍才肯罢休。   他把礼物放到一边的架子上,问道:“早饭吃了吗?”   巡视结束的白小雨大爷一样地一屁股坐进了沙发里:“吃过啦!任路遥给我买的。”   任路遥就是白小雨的那位橙花先生了。   “已经给你送早餐了?”叶嘉惊讶于这两人的进展速度,“你可以叫他一块来。”   “才不要。等我再发展发展,到时候带给你们看。”白小雨摆了摆手,又连声感叹,“你这里真不错,我能来蹭住吗?”   叶嘉给他倒了杯水,笑道:“不好意思,不欢迎。”   “叶嘉!”   沈清川和陈琅两人一直到饭点才姗姗来迟。叶嘉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有些紧张,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道:“来啦。”   “嗯。”沈清川一如既往笑得温柔,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将手里的礼盒递给了他,说道:“乔迁礼物,恭喜你开始新生活。”   叶嘉没有扭捏,大方接了过来,说道:“谢谢沈医生。”   从沈医生到清川,再从清川到沈医生。   除了称谓以外的东西,只有他们两人明白。   “最后还是只能是沈医生啊。”沈清川感慨道,一句话包含了多少调侃,就包含了多少不甘。   叶嘉只得装作没有听出这些情绪,他侧了侧身,说道:“快进来吧,已经做好午饭了。”   白小雨和陈琅没多会儿就闹开了,白小雨拆了人家的礼物,露出了码得整整齐齐的五个蜡烛。   “不是吧,大画家!您这也太寒酸了吧。”白小雨这下可算是找到了可以开怼的地方了。   这“寒酸”两个字着实冤枉了陈琅,那礼物说是蜡烛,其实更像是工艺品,每个形状都各不一样,花纹也都不相同,白色雏菊柱状,兰花小球,金合欢叶子小球,独角兽树桩形,甚至还有一只紫色小鸟。   “这是日本画家nomi的全手工蜡烛,每一个花纹都是手绘的,且每一个款式都是独一无二的。可以做蜡烛,也可以拿来做摆件。”陈琅边说着边把蜡烛一一地拿了出来,摆在桌面上展示,又得意地朝白小雨挑了挑眉,似乎在嘲笑对方的没见识,“还有准确点,是前·大画家。”   “谢谢,太精致了,你有心了。”叶嘉观赏着,感谢道。他确实对这些别具匠心的工艺品十分感兴趣,没想到咋咋呼呼的陈琅居然这么心细。   连一旁的沈清川也不禁赞叹起来:“这礼物确实精巧,这么一比,我的礼物都拿不出手了。”   陈琅被这么一通夸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反倒是白小雨半天没开口,半晌,才脸色沉重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就手工蜡烛啊,你不会连这都不懂吧?”陈琅不怀好意地笑,已经做好发起新一波的嘴炮攻击的准备。   “我是说前画家,什么意思。”白小雨丝毫没有要跟陈琅开玩笑的意思。   “哦,我跟W社的合约到期了。”   “所以,你要换一家公司?”   陈琅淡淡地说道:“不换了,不想画了。”   “为什么?”白小雨的神情激动。   “我本来也不喜欢画画,当初学画画就是为了让我妈开心,现在也没必要了。”相较于白小雨,陈琅显得很平静,“白小雨,你那么激动干嘛?”   白小雨气得浑身发抖:“陈琅,怎么可以这么轻飘飘的说出不想画了这种话!”   陈琅不明白白小雨怎么突然这么生气,他无措的看了看沈清川,又看了看叶嘉,却从两人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茫然。陈琅尴尬地笑了笑,像是要逗白小雨开心,捏了捏他气鼓鼓的小脸说道:“白小雨你怎么了?你不会是追我漫画的粉丝吧哈哈哈。”   “滚蛋吧你!少自以为是了。”白小雨一把挥开了陈琅的手,眼眶泛红地吼道,“你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的天赋吗?你知道有的人画了很多年都追不上你吗?你他妈说不画就不画了?你们这些人真的是,真的是……”   白小雨又急又气,明明平时是那么个伶牙俐齿的人,一生起气来就说话打磕巴。   “暴殄天物?”陈琅还不怕死的火上浇油道。   白小雨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喊道:“莫名其妙!”   叶嘉和沈清川在一旁观战,有点心疼,但又觉得好笑。   “你们不想画了可以把天赋给我啊。”白小雨垂下头,低声地自言自语。   有人热爱却没有天赋,有人有天赋却并不热爱,而有的人有热爱有天赋,却被逼着不能继续。这操蛋的世界就是偏要让每个人都不能如愿。   陈琅轻轻地叹了口气,揉了揉白小雨的头发,“白小雨,我们跟你不同,像我们这样的家庭,不会允许把时间浪费在画画上的。我对画画这件事并没有执着到,会让它引起我跟我家庭之间的冲突那个地步。你明白吗?”   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都明白陈琅的意思,只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提起那个名字。   “叮咚”门铃声响起,打破了这份尴尬的寂静,叶嘉忙跑去开门。   穿着工作服的外卖小哥双手捧着红色的玫瑰,笑容憨厚,好像是在为见证一场甜蜜的爱情而由衷地开心。送玫瑰花的,总是爱情不是么。   “您好,请问是阿茶先生吗?”   “是我。”   “这是您的花和明信片,麻烦您签收一下。”   叶嘉原本还在疑惑是谁送了这么大一束花给自己,一听到明信片,便知道这是CX330的手笔了。   但是叶嘉并没有感觉到开心,他更多是担心,这花一看就不便宜,CX330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的样子,这买花的钱要么就是从父母那拿的,要么就是自己省下来了。不管是这两者中的哪一种,都足以成为叶嘉的负担。   他下意识想的就是不签收,让他直接退回去。不过他想了想,还是在收件人的地方签下自己的名字,从快递员手中接过了花。   一关上门就听到白小雨的大呼小叫,“这是什么?小嘉,谁给你送的花?”   “一个小粉丝。”叶嘉将那个印着星河的明信片翻了过来,背面写着一串西班牙语。他并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他能想的只有一件事:CX330的字真漂亮。   “粉丝?你干什么了居然有粉丝了?”   “以前写过几篇文章。”说出这个话的时候叶嘉心上涌起一股莫名的骄傲。自己的文字被人喜欢是多么让人高兴的一件事啊,即使只是一个人,一个渺小到微不足道的喜欢。   “叶嘉,你都有粉丝给你送花了!我居然还没有!”   叶嘉没有回答,把花放到了桌子上,才发现花上面还附着一张纸。叶嘉打开了那张纸,是CX330亲手画的一幅画。还是不出意料的……丑,实在无法想象CX330是怎么用写出这么好看的字的手,画出这么一言难尽的画的。   白小雨迫不及待地嘲笑了起来:“哈哈,这画的是什么?鲸鱼跟星星?为什么这么丑啊?”   叶嘉瞟了白小雨一眼,“他刚刚开始学画画,画得丑也是情理之中的。”   说着他小心地把画纸收了起来,小孩的一番心意,他也不能随便糟蹋了。   “那也太丑了吧,趁早别学了。”白小雨大概还没有从刚刚跟陈琅的争吵中回过神来,泄愤似的口不择言。   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那个素未谋面的小粉丝的,还是说给不满意的自己听的。   “小雨!”叶嘉皱着眉喝道。白小雨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乖乖地闭了嘴。   这世界上,不是只有天才才有去创作的资格,而是每个人都有自由创作的权利。只是彼时,白小雨还不懂得这个浅显的道理,他只是一味地把自己置于自我厌弃的怪圈里,自暴自弃。   陈琅跟沈清川被白小雨的声音吸引,也好奇地走到了叶嘉身边,陈琅低声念出了明信片上那一串西班牙文,脸色变得怪异了起来。   “你会西班牙语?”沈清川有些惊讶地问道。   “以前学过一点。”   “那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叶嘉问道。   在得到陈琅肯定的回答后,叶嘉忙追问是什么意思。   陈琅的脸色似乎有些为难,好像在纠结到底要不要读,而后他眼神紧张地看了沈清川一眼,又咽了口唾沫,才哑声缓缓地读道:“你是上帝展示在我失明的眼睛前的音乐、天穹、宫殿、江河、天使、深沉的玫瑰,隐秘而没有穷期。”   一首晦涩的情诗,出自博尔赫斯的《永久的玫瑰》,是叶嘉喜欢的诗人。   陈琅话音刚落,沈清川跟白小雨齐刷刷用探究的眼神看向叶嘉。   “粉丝?”连沈清川的语气都带了几分怀疑。   如果要盘点那些人生中社会性死亡的时刻,那么这一秒钟一定可以记录在案,且名列前三。   叶嘉满脸的尴尬,小学生怎么又开始抄世界名著了!但下一秒叶嘉又松了一口气,他在心里暗暗宽慰自己,还好还好!幸亏这孩子没有写什么:我们是糖,甜到忧伤,不然他一定立刻刨地三尺,纵身一跃而下。   “小粉丝,年纪很小。”叶嘉一边给他们解释着,一边在心里原谅着小孩,“谁还没有个中二期呢,对不对?”   叶嘉不尴不尬的笑了两声,不敢应对几人狐疑的眼神。   他打开手机,CX330的信息果然已经发了过来,“大大,礼物收到了吗?” 第67章   “收到了。”叶嘉回复道,“不是说只有明信片吗?”   CX330问:“你不喜欢玫瑰花吗?”   “嗯,不喜欢。”连一秒钟的思考都没有,叶嘉几乎是下意识的回道。   CX330久久没有回讯,叶嘉收起手机,招呼三人坐下吃饭,才重新打开手机。   “那下次不送玫瑰花了。”CX330回道。   小孩好像有点失落,叶嘉笑着这样想。   “不用了,把钱留着买点自己喜欢的。”这样不喜欢玫瑰花就变成了一个大人善意的谎言了。   CX330果然很快就恢复了活力:“那大大,我画的画你喜欢吗?”   “喜欢,画得很好。”这是另一个善意的谎言。   “是吗是吗?我想要把鲸鱼跟星星的故事画下来,拿去投稿。”CX330语气雀跃。   叶嘉沉默良久,想了好一会儿,一条回复删了又改,他委婉的劝道:“投稿的话需要更加完善的大纲和设定。你现在只是一个梗概,怕是很难会有漫画社愿意收。”   “没关系啊大大,我知道我画得很烂!你说得太温和了。”CX330出乎意料的乐观,“很感谢大大愿意看完我的故事,愿意给我指导意见。但我还是很想把自己的故事画给别人看。”   “一次不成功就两次嘛,两次不成功就再画几次。也不是说一下子就要成为画家了。”CX330说道。   叶嘉以为对方只是一时兴起,只是还没长大时的三心二意,但对方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坚定许多。   “嗯,加油。你真的很棒。”叶嘉鼓励道。   “嘿嘿,那大大你呢!你写得那么好,难道不想要更多的人看到你的故事吗?”   像是装满汽油的仓库内溅到的那一点火星。   叶嘉好像看到了染红了半边天的火光。   是啊,他难道真的不想让更多人看到自己的故事吗?   可是,每个创作者,不都应该渴望被人喜欢吗?   “小嘉,小嘉!”白小雨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世界。   “怎么啦?”叶嘉抬起头,疑惑的看着白小雨。   白小雨满脸奇怪的问道:“你才是怎么了。怎么跟网瘾少年一样?陈琅说你做的排骨很好吃!”   “有吗?”看到同样用疑惑眼神看着他的沈清川跟陈琅,他心虚的笑了笑,把手机收了起来,说道,“那你多吃一点。”   送走沈清川他们的时候,已经是近晚上九点了,他把屋子整理了一遍,又把礼物都收进柜子里。洗完澡躺在了床上,莫名的空虚感涌了上来,他打开CX330的对话框,又关上。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网络,再打开。   没有新消息。   今天的CX330格外的沉默了些,以往这个时候对方都会给自己发一个睡前晚安才对。   叶嘉在心里笑自己居然会期待一个陌生人的消息。一抬头就看到插在花瓶里的玫瑰花,是CX330送的那一束,他拆了包装,放进了新买的花瓶。说来奇怪,他的心里总有股异样的熟悉感,但是他也说不出来原因,只安慰自己,世间所有的玫瑰都是一样的。   辗转反侧了许久,床头的闹钟已经指向了两点,CX330的话还在叶嘉的脑海盘旋。他知道无论自己做什么,他的亲人和朋友都会一如既往的爱他,亦或是义无反顾的支持他,但是他却不敢为了自己的梦想伤害他们。那梦想深埋在他记忆的深处,尽管每读一本书,每被夸赞一次,就会被唤醒一次。然而,苏醒之后涌上来的只是更强烈的挫败感。   他不信任自己的天赋。   也不相信自己可以靠才华存活。   “没有人可以靠写活着。”陈静温柔的摸着他的脸说道。   “那作家不就是靠写文章活着吗?”叶嘉问道。   “那些都是幸运的人,对我们是不切实际的。”陈静耐心的回答,她知道十四岁的孩子正是该叛逆的时候,他们总会有些不那么现实的理想,需要父母给予正确的引导。“你先好好考高中,考上市重点,到时候给你买一套你想要的书好,好不好?”   陈静不是一个专制的母亲,但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跟天下大多数母亲都一样的那种普通。   他按照陈静要求的那样做了,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十四岁的少年,跟天下大多数十四岁少年那样普通。   会听从父母的安排,早早的学会抛弃不切实际的理想,努力考上最好的高中,尽力考上最好的大学,找到最优秀的工作,拼命的去成为千篇一律的大人。   那些无人问津的伤口,那些青春特有的炙热情感,那些一次次被舍弃掉的梦想。只会在午夜的时候,在酒醉的时候,混合着眼泪和自嘲的笑容,云淡风轻的提起。   “我也想过要成为那样的人。”   其实心里还是骄傲的吧,按部就班的长大了,没有成为离经叛道的成年人。毕竟一旦失败,结果便是,成为其他人口中的疯子。大家都是胆小鬼,大家都是战战兢兢的在长大。   叶嘉起身从抽屉里拿出药盒,小小的白色药片,不用水就已经可以轻松的吞下。等待睡意来临的时间里,他拿出那盒抽了一半的烟。药物的作用下他的思维变得愈发的迟钝,过往的碎片在脑海中堆砌,反射出一道道白光。   他隐约察觉到了自己痛苦的根源,他似乎总是习惯性的把感情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少年时是母亲的夸奖,青年时是许瑞白的目光。但他从来没问过自己真的想要什么,他自我感动式的奉献着,以期逃避所有必要的成长。   他跟许瑞白变到如此境地,大概也不全是对方的问题。   对于他自己,他缺少一样最重要的东西来改变这一切:他应该更疯狂一点。   不过这样的念头也不过只停留了一秒便消失了。年少时都没有勇气去做的事情,又有什么理由在作为成年人的今天,抛下一切再去撒手一搏呢?太幼稚了,连说出口都觉得,太幼稚了。   于是他决定,再一次催眠梦想。   沉寂的手机闪烁了两下新消息提醒。   “阿茶晚安~”   是CX330发来例行的晚安问候。   “晚安。”   CX330很快回复道:“大大怎么还没睡?”   “有点失眠。”   CX330担心的问道:“怎么啦怎么啦,发生什么了吗?”   叶嘉没有点燃的烟收回到了烟盒,而后回道:“没有,我睡眠一向不太好。”   “有去看医生吗?”   “嗯,在吃药了。不过不太管用。”叶嘉并不想多谈自己的事,“你呢,你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就给鲸鱼上了一下色。”CX330发来一张有些模糊的图片。   叶嘉点开了那幅画,只看了一眼他便愣住了。   这个画风叶嘉实在太熟悉了,虽然CX330的画里色彩饱和度更强,用色也更大胆,少了一些灰暗,但是那风格跟许瑞白的还是很像。一个非常疯狂的念头在叶嘉的脑子里渐渐浮现。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CX330的出现也好,画风也罢,甚至是玫瑰花,所有的一切都巧合得像是安排拙劣的骗局。   叶嘉不动声色的回复道:“你的上色很漂亮。如果可以弱化人体的话,感觉会更有艺术感。”   “我也是这么想的!”CX330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叶嘉的异样,一如既往的热情。   “嗯,我感觉有点困了,我先睡了。”叶嘉匆匆告别道。   “好的,阿茶晚安~”   之后的很多天,叶嘉都没有敢跟CX330讲话,他甚至连BP都不太敢登录,而CX330除了每天例行发送的早安问候和晚安问候以外,也并没有与他聊过话题。   他们就这样安然无事的度过了一个礼拜,直到CX330给他发来了一个压缩包。   “大大,我最近有在学配音,我录了一版,你要听一下吗?”CX330说。   “你的声音?”叶嘉惊讶的问道。   “嗯嗯!”   叶嘉惴惴不安的将鼠标放在那个音频上,却迟迟没有按下播放键。   ——万一对面的真的是许瑞白呢?   那么他是拉黑还是装傻?他想象不出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叶嘉绷直了后背,按下了播放键,CX330的声音从耳机里流泻了出来。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饿;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CX330似乎很喜欢博尔赫斯。博尔赫斯的诗句字里行间里充斥着荒凉感与幻灭感,而配上CX330成熟又带着些慵懒的声线,听起来竟又是别样的性感。叶嘉甚至觉得CX330是在自己耳边读这一首诗,让他不觉面红心跳。   CX330的声音很好听,但可以确定的是,那并不是许瑞白的声音。   叶嘉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他并不想承认,那一点点足以忽略的,失落感。   “你的声音很好听。但我以为你会更……年轻一点。”虽然两个人的声音完全不同,但叶嘉还是存了一些怀疑。   “?我看起来很幼稚吗?”CX330却并未把这些放在心上。   叶嘉笑道:“不是,是你看起来很活力。”   “我已经快30了。”CX330大方的透露了自己的年龄。   这下,叶嘉是真的惊讶了,他一直把对方当做小孩,却没想到对方比自己还要大:“我以为你还是个学生。”   “是因为追求梦想这种事听起来就很[年轻]是吗?”CX330用了叶嘉的形容,委婉的没有使用“幼稚”这样的令人尴尬的词语。   “也不是……”   CX330说道:“我也是一直到这个年纪,才看清了一些事情,才有勇气去做一些不太一样的事情。”   叶嘉不由得对CX330钦佩起来,他对勇敢追求自我的人有着天生的好感,就像是所有人都会喜欢自己永远也成为不了的那类人。   他还没有来得及问看清的是什么事情,对方的新消息已经又发了过来。   “阿茶,你知道西南风嘛?我很喜欢他的画风,现在也有在模仿他的风格,但我以后一定会慢慢画出自己的作品的!”   原来只是模仿啊,难怪这么相似。也是,哪里就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他真的是神经过敏了。   心里的怀疑被打消后,愧疚感也紧随其后,他竟然因为自己的猜测就对一个一直以来支持自己的人这么冷漠。   “加油,你一定可以的。”叶嘉回道,“我想给你送一个小礼物,你给我发个地址吧。”   叶嘉想,还是要弥补一下的。   许瑞白察觉出了叶嘉在看到他的画之后的反常,那晚他一宿未睡。他并没有意识到,即使是用左手,他的审美和上色风格也还是有着往日的影子。以叶嘉对他画风的熟悉程度,必然可以看出其中的端倪。   而之后好几天叶嘉的沉默也验证了他的猜想,他挫败的坐在画板前,觉得自己功亏一篑。   程君坐在沙发上拨弄着她的吉他,她的乐队在周六有一场演出,不过现在出了一些意外,程君心情并不是很好。他的地下乐队这些年在网络上发过几首不痛不痒的歌,在这一片也算是小有名气,时不时的会组织几场演出。   像是得救了一般,许瑞白急急的问道:“君姐,你知道哪里有录音室吗?”   “知道啊,怎么了?”程君疑惑道。她们乐队平常录demo的时候确实会有比较固定的录音室。   “可以带我去吗?”   许瑞白身上有数不清的谜团,程君知道对方不会告诉他谜底,但她总还是会忍不住好奇:“你要干什么?”   “要录个音。”说着又补充道,“我会付钱。”   果然是这种类似于废话的回答,程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但她还是带着许瑞白去了常去的录音室。程君轻车熟路的打开了一扇门,染了一头黄毛的Omega转过身来,看清了来人,连忙站起来叫了她一声:“君姐!”   程君朝他点了点头,带着许瑞白走了进去。   对方明明是个Alpha,但是站在程君这个Omega 身边却像只小鸡一样服帖:“这位是……”   程君随口道:“我朋友,来录个音。”   小黄毛眼神放光:“要录新歌了吗!”   许瑞白录完音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了,他活动了一下脖子,问小黄毛道:“你可以把我的声音微调一下吗?”   小黄毛打了一个响指,自信的歪嘴一笑:“没问题,给你调成女的都行!”   人挺好,可惜是个爱耍帅的中二病。   “谢谢。”许瑞白礼貌的感谢。   说着小黄毛移了移鼠标,对着电脑抱怨道:“你这兴师动众的,我还以为要录歌呢。你这就读几句话,结果占我棚三个小时,你买个麦克风在家里录不成么?”   “一样能给你修成女的。”小黄毛严谨的补充道。   坐在一边玩着手机程君站了起来,一巴掌拍在小黄毛的脑门上:“废话真多,走了。修完发我邮箱。”   “哦。”小黄毛撇了撇嘴,想起了什么,“对了姐,周六那场子你们到底演不演啊?不是说票都弄好了吗?”   程君回答得理所当然:“唱啊。”   “找到合适的键盘了?”小黄毛问。   “没有。到时候让小罗录个program吧,现场直接用。”   小黄毛语气遗憾:“你们那歌键盘是灵魂啊,直接录program,很难炸场啊!诶!子文姐不是会钢琴嘛,让她打打配合嘛。”   程君想也没想的挥了挥手表示拒绝:“她不喜欢热闹。”   “你们在找键盘?”在一旁久未开口的许瑞白突然问道。   “嗯,原先的键盘前两天突然有事。现在票卖出去了,人不全了。”程君似乎有些苦恼。   “需要我帮忙吗?”停顿了一秒又加了个称谓,“朋友。”   程君觉得许瑞白脸上的笑容十分陌生,与平日里的冷漠阴郁不同,这样笑起来的许瑞白自信又优雅。   她怀疑道:“你?” 第68章   【你燃烧我,我燃烧你/无限信任你/时刻怀疑你/我是这样爱你】[1]   接到白小雨电话的时候,叶嘉刚下班,正在附近的书店转悠,他想给CX330送一本书,只是挑来挑去也没有选到合适的。   鬼使神差地就走到了俄国文学的书架边,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多停留了两秒。《莱蒙托夫诗选》被放在了架子上最靠里的位子,没有外包装,像是年代久远的样书,挨着他的是红色丝绒烫金封面的《普希金诗选》。本来还没觉得,只是这样一对比,便显得惨兮兮的了。   谈起俄国文学,大家总是更愿意选择普希金,或者列夫托尔斯泰,再或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叶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伸手把《莱蒙托夫诗选》拿了下来。他把书翻到《恶魔》那一页,拍了照片给CX330发了过去:“我在书店找到了你说的这本书。”   白小雨的电话就是这么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白小雨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两张地下演出的门票,硬是要他陪着去。   挂了电话,叶嘉就拿着那本《莱蒙托夫诗选》走向了收银台,一起被买下的还有他旁边的《普希金诗选》,叶嘉已经准备把他作为送给CX330的礼物。   没什么原因,大概是在看到这本书的那一刻想起了CX330.   不就是这样吗?因为想着某个人时恰好看到哪样东西,便以为是因为那样东西才想起某个人的。   与东西无关,与人有关。   叶嘉突然发现,最近CX330好像占据了他很多时间。   叶嘉赶到的时候,那演出已经开始一个多小时了,白小雨站在门口焦急地来回走动,看到他便两眼放光地跑了过来,一边拉着他入场检票,一边抱怨道:“你好慢啊!”   叶嘉把装书的塑料袋换到了左手,工作人员在他的手背上盖了一个戳,又贴了一个贴纸:“怎么叫我来,你的任路遥呢?”   “别提他,放我鸽子的狗男人。”白小雨愤愤地说道。   “……”   平平无奇工具人罢了。   演出场地是一家小型的livehouse,看起来像是废弃的仓库改造的,站在门口就能听到里面传来的热浪,叶嘉跟着白小雨穿过昏暗逼仄的走道,红色的灯光打了满场,大屏幕上巨大的字体写着“月亮上的人”,应该是这支乐队的名称。   因为场地比较小,又挤满了人,所以气氛异常地躁动。大家围着不大的表演台,举起贴着荧光贴纸的手欢呼着,叶嘉抬起手看清了自己手背上的贴纸,是一个奥特曼的形状,很可爱。   主唱是个短发的Omega,台风很棒,抱着电吉他边唱边和台下的人互动,叶嘉倒是没有听清她在唱什么,只是这氛围让人十分眼热。   他们来得太晚了,站在外圈什么也看不到,白小雨拉着他一个劲儿地想挤到前排,叶嘉也只好把装书的塑料袋抱在胸前,闭着眼跟他往前冲。到底也是没能冲到前排,站到了半尴不尬的中排,好歹也能看清表演台上的情况。   一小段电音solo把整场的气氛推向了高潮,叶嘉听到身边几个Beta尖叫得像疯了一样,当然,白小雨就是这其中之一。   “太燥了啊!!!”   “月亮的键盘换人了?!”白小雨自来熟的冲身边的Bata女孩问道。   这姑娘几乎是大叫:“对!”   “叫什么?”白小雨跟他对吼,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才能确保对方能听清自己讲的话。   “不知道!君姐说是新人!”   叶嘉往台上看去,那个抢了主唱风头的键盘手站在阴影里,隐约可以看清楚他的轮廓,只是他的脸上还带着半边的面具,在昏暗的灯光下,五官并不可辨。   他的左边摆着一架钢琴,右边是一架电子琴。半歪着身子,修长的手指扫过整个键盘,弹出激烈的和弦。   所有人都在欢呼,只有叶嘉平静地看着,他当然知道,台上的是许瑞白。   这是他第二次看许瑞白在台上演出,第一次是W社的年会。和那时不食人间烟火的完美不同,眼前的这个男人穿着简单的T恤,带着略显夸张的面具,浑身都是恣意的光彩。现在的许瑞白很开心,这毋庸置疑。   叶嘉想,许瑞白还是适合这样光芒万丈的样子,仿佛所有人的眼光天生就该在他身上那般,即使他穿着最普通的衣服,不用露出他的脸,也不释放出任何的信息素,他依旧不会淹没在人群。   而记忆中那个苍白的,脆弱的,无法承受到以至向他求救的人,不应该是许瑞白。   他救不了许瑞白,而许瑞白也不需要他来解救。   ——只要还能自由地活下去就好。   一首歌弹完,许瑞白抬起头,一眼便看到了台前的叶嘉,四目相对时,许瑞白眼里的惊诧一闪而过。他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一如当年在年会时,叶嘉忍不住走近台前那般。   他们都只是想离对方近一些而已。   但这次叶嘉却没有动,穿过嘈杂的声音,重重的光影,他们沉默地看向对方的眼睛,时间空间消失殆尽,满目都是缱绻的底色,他们用眼神无声地说着:好久不见。   这一切似曾相识,像是被尖锐的针尖,刺破心口的一点情绪,将久远的记忆拉拢,仿佛破旧的电视机,不断倒带,浮现带着雪花的颓败残相,一同浮现的还有那年初见的景象。但也仅限于此了,这一秒钟他能回味的只有夏日池塘照在墙上的形状还有许瑞白被日光拉长的背影。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那是他第一次义无反顾的心动。   缓缓地,叶嘉笑了。   他对许瑞白已经没有恨了,或者说,他从开始就没有过恨。他只是嘴上发了狠,心里却早已投降。那么深刻心动过的人,再如何,也是恨不起来的。   他甚至真心地希望许瑞白可以幸福,毁掉他的人生换来的,许瑞白的幸福。   ——不要让我的人生白白牺牲啊。   叶嘉低下头,对身边的白小雨说道:“我先回去了。”   “什么?”   “我说!我先回去了!”   “为什么?!”白小雨不解道,“才刚刚来!”   叶嘉没有回答,逆着人群艰难地往门口走去,白小雨没有办法,忍着痛心疾首,跟在叶嘉身后。   台上传来主唱的声音:“我的键盘刚刚跟我说,他想要弹一首歌,送给一个特别的人。Solo time!”   话音刚落,钢琴声便从四面八方的音响包围了他,那是与现场热烈气氛格格不入的声音。没有激昂的节奏,也没有过于浓烈的情感,却让叶嘉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这是卡农吗?”身边有人发出了窃窃私语。   “为什么要在摇滚的场,弹古典乐?”   “炫技?”   嘘声一片。   曲调很美好,但再美好的曲调也不适宜的场合弹起时也会惹人讨厌。没有人喜欢在情绪的最高潮听这样柔软的声音,就像是被兜头的一盆冷水浇灭了全身的热情。   那么这次,这首曲子就真的,只是为他一个人而弹奏了。   循环往复的音阶像是再也不可找回的过去,不可找回的爱情,不可找回的时光。   它就像五月二十一日的玫瑰花和二月十五的巧克力,还有许瑞白迟到的那句表白和抱歉。   叶嘉没有停留,没有回头,不断面前的拨开人群。   他们俩,到此为止,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等到叶嘉好不容易挤到最外围的时候,钢琴声已经停止了,主唱说:“今晚的最后一首歌《晚风》”   叶嘉把手上的贴纸撕下来扔进了垃圾桶,打开手机,两个小时前给CX330发过去的消息还没有得到回应。   【慢慢吹,轻轻送。人生路你就走。】   叶嘉发了一个疑惑的表情:“在忙?”   【就当我俩没有明天,就当我俩只剩眼前】   “给你的礼物买好啦。”叶嘉说。   【就当我都不曾离开,还仍占满你心怀】   “你的地址怎么没有发给我呢?”叶嘉说。   沿着来时的路,一步步离会场中心越来越远,声音也越来越远,到最后叶嘉已经只能模糊地听到主唱温柔沙哑的声音还在唱:“面前的你是我的最爱,我怎会不明白。”   演出结束,其他人都被粉丝拉着去合影了,许瑞白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半倚着墙揉手腕,那里很明显地肿了起来。画漫画的人,大多都有腱鞘炎,许瑞白也不例外,这两天为了配合乐队的演出,他一直在反复练和弦,再加上一整场的高强度演出下来,他的手腕确实有点吃不消了。   “你小子还挺靠谱的嘛!”有着一头柔顺得几乎可以代言飘柔的长发的贝斯手从身后一掌拍在了许瑞白的肩膀。   许瑞白猝不及防被这一下重击打得半个身子都偏了过去,还没开口就被对方搂在了怀里。贝斯手一身的链子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汗味混合着刺鼻的信息素让许瑞白皱了皱眉,但他并没有推开对方。   “有没有兴趣来我们乐队?”他说。   给粉丝签完名的程君走了过来,故技重施,冲着贝斯后脑勺就拍了下去:“滚丫的!等小罗回来看不把你那几根弦都给你剪断了。”   贝斯手“呿”了一声,听话的放开了许瑞白,只是嘴里还骂骂咧咧:“他一人三个团,当他妈的皇帝翻牌子呢?今天翻这个明天翻那个的。趁早给老子滚蛋。”   “行了,别磨磨唧唧的,去把设备收一下,跟老板打个招呼,准备回去了。”程君笑道,那贝斯手虽然看起来是个不好惹的主,却不知道为什么十分听程君的话,嘴里不知道念叨着什么,转身走了。   程君掏出烟盒,朝着许瑞白递了过去:“抽吗?”   许瑞白摆了摆手,程君压了压嘴角,把烟盒收了回来,自顾自地点了一根,扫了一眼他红肿的手腕:“旧伤复发了?”   许瑞白默默地揉着手腕:“嗯。”   “回头让子文给你拿个膏药。”   程君说着吐了口烟圈说道:“今天,那个人来了?”   许瑞白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准备像之前那几次那样用沉默搪塞过去。   但这次程君却似乎偏要一探究竟,她挑了挑眉:“让你用左手画画,让你读诗买玫瑰,让你唱就当我俩没有明天的那个人。”   “诶,我好歹也算是帮你追过对象了吧。”程君叼着烟,又把烟盒递了过来,“真的不抽一根?”   “戒了。”许瑞白低声解释道,“我没有在追他。”   “什么?”   “只是我喜欢他而已。不对,应该说我爱他。”   说着许瑞白笑了,弯了弯眼角,他有一双风流眼,平常看起来多少有点薄幸的味道,只是现在看来却只剩缱绻。他整个人都笼罩在温柔的光晕里,这是程君不曾看到过的许瑞白,直白地将自己的情感裸露在外,明确地表达自己的爱意。   他又说:“但我们不会在一起了。”   程君轻笑一声,反唇相讥道:“那你给人家读什么情诗,送什么画,整天跟人家聊什么?”   许瑞白愣了愣,说道:“我只是想陪他度过最艰难的时候,但我会尽力不去打扰他。”   如果自己的给他带来的都是伤害,那么就自己离他远一点,遥遥相望便好。   程君没有说话,沉默地抽完了手里的烟,掏出一枚硬币抛向空中,问道:“正面还是反面?”   “?”许瑞白露出疑惑的神情。   “一次机会,选一面。”程君催促道。   “正面。”   “别把自己说得这么伟大,你只是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靠近他而已。”程君并没有急着揭晓答案,她把攥紧的拳头伸到许瑞白面前,“正面和反面,你只能选一次,爱和不爱你也只能选一个。”   程君摊开手心,金属的硬币闪着冰冷的光。   是反面。   许瑞白又做错了选择。   程君把硬币收了起来,问道:“看着他开始没有你的生活,看着他跟别的人拥抱,看着你慢慢变成了留在记忆里的人。你可以做到吗?”   当然,不可以。   只有圣人才能控制自己不去靠近自己爱的那个人,你我都不是圣人。   普通人就是会想要跟爱的人在一起,这只是本能而已。   “如果不能后退,那就向前。”   这次许瑞白却退缩了,好像再勇敢的人在爱情面前都会成为踌躇不前的懦夫,他说:“但是我每次向前都是在伤害他,我总是在做错的事。”   “伤害了就去好好弥补,总是做错就成长到足够成熟的地步再去跟他相见。躲在角落里偷偷看着,这不叫成熟,这叫没出息。”程君语气不善,“只有在一起了才叫爱情,否则都是放屁,懂吗?”   许瑞白没有回答,他似乎对程君的话无动于衷那般,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一共五条新消息,发信人都有同一个名字,最后一条信息的时间是在一个小时前。许瑞白脸上露出了笑容,几乎是没有思考的,快速的,回复了过去。   已经不用回答了。   有的人就是这样,你永远无法叫他去温顺地爱,他的爱唯有在暴烈和渴望中,才能表达一二。他们极力克制,想要伪装成平静温和的样子,但只要稍有不慎,便又是火光燎原。   对于他们而言,平静的爱情就是没有爱情,唯有在热欲中相互毁灭,才是爱情。   如果不是足够热烈,爱又凭什么让人刻骨铭心,辗转反侧?   程君说得对,他只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靠近叶嘉而已。   “你知道我的乐队为什么叫在月亮上的人吗?”程君问他。   “为什么?”   “葡萄牙语lunático,月亮上的人,也叫,疯子。”   程君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空就来我们乐队玩玩,没叫你加入啊,主要还是小罗比较忙。”   在爱里,我们都是疯子。   [1]摘自木心《歌词》 第69章   叶嘉把桌子上的《莱蒙托夫诗选》合上,揉了揉鼻梁。   本是天使的恶魔被贬凡间,在世间独自游荡,因为被天国赋予的“恶”性而违心地作恶。他藐视一切生灵,践踏所有生命,却在看到塔玛拉第一眼的时候萌生了与世界重修旧好的念头。他施展了浑身的解数终于得到了他的爱人,又在最后一刻被命运作弄,牙齿上的毒液注入了爱人的身体,爱人竟然死在了自己的吻下。   爱人逝去,爱情幻灭,恶魔永远无法得到救赎,只能忍受孤独与痛苦。   他原以为CX330提及莱蒙托夫,那不过是一种带着孩子气的炫耀,但是真的读过《恶魔》之后,叶嘉才发现原来CX330的故事和这首长诗确实有相似之处,至少想表达的内核是相似的。一样的矛盾与绝望,一样的无能为力。   看完全诗的叶嘉一时甚至不知道是该谴责作恶的恶魔,还是该抨击给恶魔诅咒的“天国”。   交杂着复杂的情绪,他开始不解,CX330为什么要去执着于去画这样一个故事呢?   CX330看起来并不像是故事中那么阴郁的人。   CX330发来消息:“阿茶大大,不好意思!刚刚一直在画画,没有看手机。”   “什么礼物!”紧随其后的是一个星星眼的表情。   “你把地址告诉我,我寄给你你就知道了。”叶嘉说道。   CX330却并没有那么热切地报出地址,他说:“其实不用给我送的,阿茶你不用这么紧张,我送你礼物是希望你开心,但如果你每次都太有负担,一心想着该还送给我什么,那就得不偿失了。”   “嗯,没关系,以后日子还很长,不着急。”叶嘉说,“但现在礼物我已经买了。”   那头沉默了很久,CX330似乎对这件事情过于敏感。过了好一会儿叶嘉才收到了对方发来的地址。   看到熟悉的抬头,叶嘉惊讶地问道:“你也在G市?”   “嗯哪。”CX330又解释道,“但是我很少呆在G市,会经常出差。”   叶嘉早就把自己的住址告诉了CX330,对方在知道自己地址的时候并没有主动地提及自己也在G市这件事,那么肯定就是并不想跟他见面。   只是叶嘉心里还是涌上一些失望,这种情绪或许是归咎于CX330一向展现出的热情与真诚,导致叶嘉给了对方过高的期待,一旦有偏离这些特质的行为,便有了落差感。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网络世界,你情我愿,随时可以来,随时可以走。其实他也不过只是看到了对方整个生活里的一块小小的碎片,便私自地给对方下了定义。   叶嘉很快便收拾好了情绪,转移了话题:“今天画了什么?”   “瞎画呢,练练技巧。我画得太烂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画出漫画呢。”CX330语气颇为惆怅。   “为什么一定要画画呢?”叶嘉突然很想知道答案,虽然问出口的那一刻就已经猜到肯定会是千篇一律的“因为喜欢啊”“因为想画啊”之类的回答。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问了。   明明是一条并不合适的路啊,连他都看出了这条路有多艰难。   CX330却并没有给出预想中那样笼统的回答,他说:“因为我太懦弱了。”   “?”   “有很多话我说不出口,所以我想写故事,画漫画。在我不存在的世界里,让我的主角替我说出那些,我没能说的话。然后让主角去经历那些我没能经历的圆满。”CX330说。   “也许,有一天,我最想让他听到这个故事的人真的会听到也说不定。”   “那你的故事是要讲给你的星星听吗?”叶嘉问道。   “嗯,只想讲给他听。”   这一刻,叶嘉突然有点羡慕CX330的那颗星星,有一个人愿意为你浪费无数的时间,翻过千山万水,越过重重险峻,精心构造了每一个细节,写下每一句缠绵悱恻的对话,而这些只是为了告诉你:这些,都是我想对你说的。   这真的很浪漫,创作或许就是这么浪漫的一件事。   这样的心意太甚,以至于叶嘉竟然忘记了,现在他才是唯一一个听到这个故事的人。   “阿茶,你有时候会感到孤独吗?”CX330突然莫名其妙地问道。   “嗯。”   不是有时候,是每一个时候,从许瑞白身边离开后的每一个时候。那种空空荡荡的孤独随时随地都会涌上来,伴随着无法排解的空虚,即使在最热闹的街头,即使在最熟悉的朋友身边。   “我也是。”CX330说道,“阿茶,那你写文章的时候,没有这样的感觉吗?当你把情感赋予给你的主角,你会感到一种解脱。”   “应该有过吧。”叶嘉连自己也不太敢确定了。   “你笔下的每一个人都是你某种情感分离出来的个体,然后你的每一种感情就都有了可以理解你的存在,在没有人可以分担你的孤独的时候,至少他们可以。”   “阿茶,如果你觉得很孤独的话,就试着去热爱写作看看吧。”CX330说道。   白寥寥的灯光打在叶嘉的脸上,他关掉手机,双手交握着抵在额头,好像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真的要开始吗?再一次把自己投身于某种也许到最后也得不到回应的“爱”里。   ——这太难了,就算拼了命可能也做不到。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那么多人都放弃了,凭什么自己就可以走下去呢?   ——为什么不试着跨出第一步看看呢?也许是跨出去就好了……   叶嘉翻开眼前的电脑,打开了废弃已久的文档,敲字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地清晰:   【2019年12月21日,我决定自杀。   我会在周日服下过量的安眠药,然后找一个偏僻的垃圾堆,平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选择这样的方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跳楼、溺水、自缢、撞车听起来似乎都太过惨烈,真正的死亡应该像水珠消失在空气,无声无息地把存在的痕迹全部抹掉。不会有人为没存在过的事物而悲伤。】   才写了一小段,叶嘉便起身走到了阳台,想要透透气,他又想抽烟了。真情实感地写下一个虚构的故事,比他想的稍微难了一些,比以往的每一次写作都要难一些。   初秋已至,凉意沁胸。   叶嘉毫无预兆的就想起了CX330的声音,隔着电流,静谧而温柔,在他的脑海里回旋,直至他清晰的回想起那时发烫的脸颊。   叶嘉并没有把这样的温度归类为哪一种心动,这只是因为一个声音很好听的陌生人用心地在他耳边读了一首情诗,然后他生理性地感到了一些羞涩而已。   他走回了房间,从文档里翻找出了当时保存的那个文件,然后插上了耳机。当声音穿过耳膜的那一刻,他竟然离奇地平静了下来。   他重新打开文档,接着写道:   【自杀的理由非常简单,今早起床我发现我最喜欢的钥匙扣离家出走了,冷静地翻遍了所有的地方,还是没能找到。   不对,这样的理由太牵强,一定在更早的时候便露出了端倪。让我们把时间往前推进。   现在是凌晨2点,242个小时前,我向我暗恋了12年的男孩表白了,给他献花,给他礼赞,给他我惴惴不安的深情。   然后他笑了笑,对我说:“谢谢你的喜欢。”   我失败了,我再一次在爱里失败了。   但我却像是如释重负一般接受了这失败,好像一切天生就该是这样。   喜欢的永远得不到,就算得到的也会再一次失去。   平庸的人生大概就是如此,上帝设定了一个期限,六十年七十年或者八十年,以一无所有为结局,以浪费时间为目的,求而不得才是宿命。   ……】   叶嘉像是疯了一般,在无限循环的读诗声里,用力地敲击着键盘,仿佛要把胸中积压了许久的疯狂都一股脑地宣泄在面前这个空白的页面上。他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的一阵嘶吼,在他的胸腔里回旋着,就要破壳而出那般。   ——这次一定要,一定要,写下去。   孤独似乎无处不在,强大到甚至连爱这样崇高的词汇也无法将其消解,但好在,爱可以让孤独更丰盈。爱情,热爱,爱好……每一种爱都可以。   去爱吧,去浪费时间吧,不顾一切地,就像十四岁时的你那样。   敲完最后一个字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东方欲晓万物初醒,噼噼啪啪的键盘声终于停止了,房间里只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叶嘉睡着了,带着耳机,趴在电脑前,就这样轻松地入睡了。   透着微微光亮的电脑桌面上,光标不断地闪动,故事的结局就在那里:   【活着是什么,活着就是每一刻都能感觉到清晰的死意。   比起死,我或许更想去爱。】 第70章   为了帮着程君准备演出,许瑞白已经很久都没出去画画了,所以演出完的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拎着画板和颜料盒跑到广场上去了。他现在的生意已经算是比较稳定了,也多少攒了些钱,按道理是可以租一个相对好一点的住处的,但是许瑞白暂时好像并没有要离开从前慢的意思。   在画完了第一张风景画之后,许瑞白收到了叶嘉发来的一条消息和一个文档。   “我也准备去投稿了,这是昨晚写的,你帮我看看?”叶嘉说。   叶嘉跨出这一步,许瑞白并不惊讶,他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他反倒不着急看叶嘉写了什么了,因为无论这个文档里写了什么,都代表着叶嘉已经找到了方向。   许瑞白把画好的画用夹子夹在身后的架子上,又换了一张干净的画纸,才笑着打开了叶嘉发来的文档。   他的脸色却在看到整个文档的第一句便沉了下来。   在这之前,许瑞白并不知道叶嘉的状况已经差到这种程度。他只是在那个雨天的便利店门口,隐约得知了叶嘉应该是出了一些问题,但他没有想到会到这么糟糕的地步。这带着强烈死意的文字,每多看一个字都会让许瑞白的自责加深一分。   可这所有的自责却又在看完整篇文章后变得无足轻重了,他看到叶嘉向死而生的勇气,也知道叶嘉已经逃出了关于他的桎梏。   叶嘉在livehouse里原谅了他,又在文字里原谅了自己。   许瑞白写了很多话,夸奖的,鼓励的,却都没发出去,他实在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来表达自己现在的心情。于是最后干巴巴地问道:“准备投哪个杂志社?”   “雲海吧,感觉有时光滤镜,是小时候最想投稿的杂志社。”叶嘉说道。   许瑞白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这个刊物的名字,还有些记忆,应该是个文学类的杂志。之前他有和对方合作过一个封设,没有记错的话,对接编辑的号码现在应该还存在自己的手机里。   许瑞白忙翻开自己的通讯录,果不其然,“雲海编辑”这四个字就静静的躺在那里,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试探性地给对方发了一条消息:【您好。】   “而且他们应该是有一个线上投票活动,每期的第一名综合人气和专家评选好像有机会成为签约作家的。”叶嘉说。   “哇,那大大你是打算成为专职作家了吗?”许瑞白问道。   “说完全不想那肯定是假的,就是想先试试手吧。”叶嘉又补充道,“但是无论如何都会继续写下去的。”   许瑞白鼓励道:“大大你太勇敢了,加油。我永远是你的粉丝。”   “谢谢你一直支持我,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跨出这一步。你也加油,我也是你的粉丝。”   看着叶嘉发来的wink表情包,许瑞白感觉到叶嘉心情应该不错。   他笑着回复道:“好,我们一起努力。”   “有一件事,可能要请你帮忙一下。”叶嘉好像有些为难。   “什么?”   “如果方便的话……能再录几首诗给我吗?”   没等许瑞白回复,叶嘉忙解释道:“不要误会,不会拿去商用的。我的睡眠不太好,昨天睡前听了一下你的录音,发现好像会睡得比较快。”   叶嘉其实也犹豫了很久,毕竟‘听着你的声音入睡’这样的话,听起来实在是太暧昧了。   “你好,我要画一幅画像。”许瑞白的画摊子迎来了今天第二个顾客。   许瑞白循着声音抬起头,却在下一秒把画笔扔回盒子,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完毕:“不画了。”   顾客看了看人来人往的广场,一头雾水:“这么早就收摊了?”   “对,家里有事儿,抱歉了。”说完,许瑞白头也不回的把画板往肩膀上用力一垮,往从前慢跑去。   ——如果可以再为叶嘉做一些什么的话。   ——什么都可以。   许瑞白气喘吁吁的冲进了从前慢,精疲力尽的撑在柜台上大喘气,程君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蹭”的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许瑞白气还没顺好,就急着开口道:“君姐,能再用一下你的录音室吗?”   程君愣了一下,反应了过来:“又要读诗?”   许瑞白点了点头。   程君的眼神突然狡黠了起来,搂着许瑞白的肩膀,语气有些为难:“小白啊,其实录音室呢,也是很贵的,人家小黄毛也不是免费劳动力,人家也要糊口的。”   “我可以付钱。”许瑞白说道。   程君一脸你在侮辱我的表情:“啧,你看我像是比你穷的样子吗?”   “……”   “这样,你来我们乐队,就帮我们弹几场演出,怎么样?”程君挑了挑眉,有时候连许瑞白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Omega,一个女性Omega为什么总是喜欢做出这样油油的表情的。   “……”   “我们帮你追对象,你来帮我们弹键盘。很公平嘛,你说对不对。”   “……”   于是当天晚上,叶嘉就收到了来自CX330发来的邮件,一个压缩包,整整齐齐地放着十个录音。   雲海的投稿一向是要一个月左右才会收到刊登通知,等待的日子比跨出第一步更加艰难,如果说投稿是一个一瞬间热情到达极致的举动,那么等待结果的日子就是不断消耗这份热情的过程。   说着无论如何也会写下去的话,却还是会工作的间隙,时不时地打开邮箱,虽然总是期望而至,失望而返。   但希望被肯定大概是每个创作者最原始的感情。   在难熬的日子里,叶嘉也没有停下来写作,他每天都会强迫自己写一些什么发给CX330,以保证自己不会手生。而CX330就像是可以掌握叶嘉的每一个情绪,总是十分配合的用夸张又不会显得虚伪的语气,恰到好处地逗他开心,转移着他的注意力。   他们聊叶嘉想写的故事,聊CX330想画的漫画,也会聊一些生活里发生的细节,偶尔也会调侃对方。与其说CX330是叶嘉的粉丝,不如说两人更像是未曾谋面的朋友,他们志趣相投,性格相契,没有了琐碎的日常,他们反倒变得更加纯粹。   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因为文字而结交到有趣的朋友这件事似乎比文字本身更加有意义了。   许瑞白一开始只是为了让叶嘉不察觉出异样才想出用左手画画的方法,但是画久了许瑞白竟然发现这也不失为一个开拓想象力的好方法。他用右手画画已经形成了一种自己的风格,就像是乐队里提前做好的一个Program,他下笔时就已经知道成型是什么样子了。   但程式永远都不可能有现场的效果来得强烈。   许瑞白回归了初心,就像是重新回到了最开始学画画的那时候。因为弹钢琴的缘故,他的左手本身就比普通人更加灵活一些,他从排线开始,到现在慢慢可以画一些苹果,石膏像。   房子文端着咖啡杯走到许瑞白的边上,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小白,你现在左手也画得不错嘛。”   虽然所有的线条都像是初学者一般,但好在美术素养还在,他有意识地弱化线条,用色彩填补。技法还算不上十分地成熟,但也已经是可以入眼的程度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摇滚乐队的影响,还是他本来的性格里就存在着这样的因子,他的画色彩绚丽却总充斥着一些颓废感,像是烟尘混合迷幻灯光的地下演出,荒谬又带着诗性。   “走啦。”程君从后面用力地拍了拍许瑞白的肩膀说道。   房子文皱了皱眉:“又去排练?你们最近怎么这么积极啊。”   “小白现在上道了,大家也都想多练练。”程君抱了抱房子文,惹得对方羞涩得微红了脸,程君却不以为意,甚至得寸进尺地亲了亲她的发梢才说道,“走啦。”   “走吧。”许瑞白画完最后一笔,站了起来。   还没到半个小时,程君就领着许瑞白回来了,后面还跟着贝斯手和鼓手。   房子文疑惑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许瑞白把手里一大摞杂志放到了吧台上,看上去有些亢奋。   “子文姐。”鼓手是个满脸络腮胡的beta,一米九,一般Alpha镇不住他,他手里也抱着一大摞杂志。   “姐,我们来了。”贝斯手也跟了进来,怀里依旧是同样的一大摞。   房子文眼神惊恐:“你们这是干嘛?怎么搬这么多书进来?要开书摊吗?”   程君两手空空,扬了扬下巴说道:“小白买的。”   “?”   “那门口报刊亭都给他买空了。”贝斯手揉了揉勒出红痕的手掌,骂骂咧咧,“老子的手很贵的!”   “怎么回事啊?”房子文问道。   “不知道啊,排练得好好的,小白收到一条消息,突然就出去买杂志了啊,我还想问怎么回事呢。”鼓手也一脸茫然。   贝斯手贴着房子文耳边告状道:“姐,小白这次真的是一掷千金了呢!这三摞花了整两千呢!”   许瑞白瞥了他一眼,没有解释的意思,拍了拍手边的那一摞杂志说道:“子文姐,这一摞放在你这里,有顾客来你就送他一本,然后让他帮忙在后面扫一下这个二维码,让他投这一篇《自白》一票,好吗?”   此刻的许瑞白简直就像刚刚在爱河徜徉完爬上了岸,浑身上下都闪着把爱播撒人间的光芒,扎眼的房子文都不忍心拒绝。   程君寻着目录找到了那篇叫做《自白》的文章,把作者名读了出来:“阿茶?”   贝斯手也凑过去看:“你对象啊?”   许瑞白以不变应万变,沉默地掏出了手机。   不过大家已经看透了一切,贝斯搂了搂他的脖子说道:“你小子可以啊,那天你在现场solo,还临时要改歌的时候,我就知道!”   “不是我对象。”许瑞白早就已经习惯贝斯手这喜欢肢体接触这个毛病了,轻松挣开了他的手臂,平静的说道。   “不是对象啊?”贝斯手挠了挠头,接触到程君肯定的眼神后,猛地反应过来,“啊,你暗恋人家?你要追人家!”   许瑞白由着他们瞎闹,也不说话。他盘了两下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了“雲海编辑”的号码。   【你好。】两个字孤零零地挂在白色的页面上,看起来惨兮兮的。其实想想也是,谁会在意,不属于许家的许瑞白,不是西南风的许瑞白以及一无所有的许瑞白。   许瑞白笑了笑,手指移到了删除键上。   【确认删除该联系人信息】   点了确认后,好像还嫌不够一般。   【确认删除所有联系人信息】   ——确认。   等联系人页面只剩下一片空白的时候,许瑞白这才满意地合上了手机。   贝斯手还在喋喋不休,那神情几乎是捶胸顿足了:“嗨,那你这么搞有什么用?你别说把一家报刊亭买空了,你就是把全城所有的报刊亭都买空了,他也不知道啊!”   “那你说怎么办呢?”程君看了一眼许瑞白,撇了撇嘴,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贝斯恨铁不成钢道:“买礼物啊!巧克力,玫瑰花送起来。不行就在他楼下给他弹琴,哥几个给你免费带团演出!”   “然后人兜头给你一盆洗脚水是吗?”程君冷冷地说道。   “……”   鼓手也在一旁煽风点火:“我觉得吧,追人还是得内敛,你给他写写诗,写写歌是吧。诶,小白你不是会画画吗?你给他画幅画像。我告诉你,这一套流程走下来,甭管什么样的Omega都能让你感动得痛哭流涕的。”   “所以这就是你现在还单身的理由是吗?”程君毫不客气地怼道。   “……”   他们像极了十五六岁的高中生小团体,现在小团体里一个人有了暗恋对象,于是所有人“倾巢出动”,绞尽脑汁地要帮他想出些靠谱的方法,可又实在没什么经验,所以想出的尽是些馊主意。   不过光是这股为了情爱懵懂乱撞的劲儿就足够动人了。   程君满脸都是大写的嫌弃:“行了行了,别尽搁这儿出点馊主意了,自己都没谈过恋爱呢,说骚话倒是一套一套的。”   然后把杂志一人一沓交到他们手里,把两人往门外推去,说道:“赶紧出去把这一沓杂志发了,实实在在地出点力比什么都强。”   解决完两个活宝,程君才回过头来,语重心长地说道:“小白啊,没追过人吧。”   “……”许瑞白发现他对程君总是有一种无可奈何又无言以对的感觉。   “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追求人,不讲究套路,只要你是真诚的就足够了。”程君察觉到许瑞白质疑的眼神,慢悠悠的说道,“我是唯一有对象的。”   叶嘉在收到杂志社寄来的最新刊物那一天,还收到了一个信封和一盆栽好的尤加利,和他当年送给许瑞白的那枝一模一样,但这一盆更加新鲜翻绿,这下倒真的像是能永生一样了。   信封里只有一张小卡片,正面是一片蓝色的星空,反面是CX330端正的楷体:   你应该由这些组成,   故乡,星空和所有求而不得的旧梦。 第71章   最近许瑞白去摆摊的时候都会多带一沓杂志,每来一位顾客就发一本。收摊之后就用赚来的钱再去书店买一摞,第二天带去发掉。在这样简单的循环中,度过了两个礼拜。   周三下午是月亮的例行排练日,许瑞白也被程君半要挟着参加了几次,这次也不例外,在程君给他发了三条短信,打了一个电话后,他才慢吞吞地把摊子收了,直接带着画板和画架去了排练的仓库。   但没想到的是,平常大开的仓库门今天却紧闭着,门口也听不到里面有排练声,许瑞白带着疑惑推开了门。就在开门的一瞬间,从里面传来刺耳的吉他声和暴烈的鼓声,许瑞白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   “欢迎我们的神级键盘手——小白!”贝斯手吼了一声,然后摆了一个自以为很帅的pose来了一段自以为很酷的solo。   许瑞白的表情似乎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后平静地走到了往常排练的位子上,气氛一时略显尴尬。   就在大家面面相觑的时候,许瑞白突然双手按在琴键上,在安静的空间里发出一声巨响,在其他三人受惊的眼神中扫过所有琴键,来回刮奏了两遍,这才回过头来,笑容里有些得意:“好玩么?”   三人反应过来,贝斯一拳打在了他的肩膀上,笑道:“你小子还敢报复呢!”   玩闹了一阵,程君才说起了正经事:“这周末在19-livehouse有场演出,小白这场可以不去,罗总说他赶得上。”   许瑞白却一反常态地问道:“有钱吗?”   “额……有。”   “多少?”   “均摊的话,一人大概一千左右吧。”   “我去。”许瑞白头也不抬的看着谱子,语气毫无异常。   程君脸色一滞,问道:“小白,最近缺钱了?”   许瑞白倒是十分坦然:“我什么时候不缺钱过吗?”   说的也没错。   只是许瑞白身上有一股不缺钱的劲儿,就是虽然你知道他是个乞丐,但他浑身上下都给人一种我不是乞丐我只是来微服私访的感觉,随随便便就能一掷千金这样。   所以程君从来没有认为乐队演出费用这种东西可以诱惑到他。   现在的程君就像是做一道数学题,想破了脑袋,用了无数张草稿纸,什么极限,矩阵,期望方差全用了个遍,结果一翻答案:1+1等于2   就还挺崩溃的。   周末的演出非常顺利,现场很嗨,贝斯手和鼓手最后还来了个集体跳水。不过许瑞白似乎十分擅长收放自如的疯狂,再热烈的氛围好像也不能动摇他半分,一下场他就在后台安静地收拾起了东西。期间只说了一句话,就是问程君,“钱到账了没。”   在这样无声的催促下,livehouse老板打到程君账上的钱,程君一秒都没敢多留,立马转给了其他几个人。许瑞白没有银行账户,程君是马不停蹄地从ATM机上取了现金交到他手里。   不知道为什么,把钱交出去的那一刻,程君居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于是她口气轻松地说道:“一起出去庆祝一下?”   许瑞白把钱数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塞进了口袋说道:“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这个动作再一次让程君惊讶了,她眼都没眨地看着许瑞白转身消失在了黑暗里。   “君姐,走吗?”贝斯手问道。   程君大手一挥,“你们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说完程君就沿着许瑞白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许瑞白抱着一摞杂志进了从前慢,堆到了桌子上,说道:“子文姐,这几本还要麻烦你。”   明天就是人气统计的最后一天了,他准备明天一大早就去广场上,看看能不能把这些杂志都发掉。   房子文从收银台后面探出头来,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角落的阴影处,笑得有些无辜:“但是我这已经有一摞了。”   许瑞白还没来得及惊讶,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口哨声。许瑞白回过头去,看到程君靠在墙上,旁边还站着刚刚说着要出去庆祝的贝斯手和鼓手。   “友情赞助。”程君指了指桌子,整整齐齐地放着的都是雲海的杂志,“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去把这些发掉。”   许瑞白沉默地看着他们,发现除了“谢谢”,他好像也说不出什么。   程君打了个响指:“别矫情,说好了帮你追对象的。”   -----   贝斯手和鼓手已经回去了,从前慢的惯例就是十一点熄灯,程君还想抽根烟,被房子文赶到了花园的阶梯上,程君硬是把许瑞白也拉上了。   许瑞白莫名其妙的被拖着来吸二手烟,两人一言不发的坐在阶梯上,月色如华,晚风萧瑟,秋意已深,万籁俱静,只有几只秋蝉还不知疲倦的吵闹着。   程君抽着烟,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你把所有的钱都拿来买这个杂志了?”   “嗯。”许瑞白捡了一片落叶,拿在手里把玩。   “一直摆摊画画也不是长久之计,乐队跑场子挣不了几个钱。你画画这么好,可以在网上接点商稿啊,肯定能挣得比现在多。”   “我是个没有身份的人,接不了商稿。”许瑞白的语气丝毫没有怨艾,他无波无澜,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程君笑了笑,突然疑惑地问道:“诶,你怎么从来都没有问过,我跟子文为什么愿意收留一个没有身份的人住在这里?”   “为什么?”许瑞白把手里的落叶折叠,撕碎,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其实以前跟着乐队跑场子的时候,确实是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见识过了。什么黑户,偷渡的,流浪汉,边缘人物我们早就见怪不怪了。他们明明都真实存在,却被所有城市视为异类。”   程君轻笑出声,笑容有些苦涩,她吐了口烟圈,又轻轻把烟吹散:“我那会儿其实也挺惨的,乐队本来就赚不到什么钱,无依无靠,有一天没一日的过着,全靠着一口气撑下来,每次看到这些人就觉得,这世上还有人比我过得惨。幸福这玩意儿吧,其实都是比出来。后来,一直到遇见了子文,日子才好过了点,就想着开这么家青旅。能帮忙的就尽量帮忙是吧,谁还不是那么过来的。”   程君突然话锋一转,啧了一声:“但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   “哪样?”许瑞白问道。   程君语气调侃道:“浑身上下一点人味儿都没有,再加上你那没用的身份证。一晃神我还真以为自己撞鬼了,本来确实是想报警的,后来一想,你这报警估计没什么用,得请道士来才行。”   许瑞白低头笑了笑。   程君看着他:“嗯,现在算是有点人气儿了。”   大概是早年跑场子的原因,程君身上有种很重的江湖气,这样的江湖气与长相无关,而是与她的行事作风有关。比如说,她真的想要知道一个故事,她并不会直接问这个故事是什么,而是会先讲一个自己的故事来等价交换。   许瑞白明白礼尚往来的道理,当他问出“为什么”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交换的准备。   他说:“我是西南风,或者说,我曾经是西南风。”   许瑞白的故事说完,程君手里的香烟也燃得差不多了,程君沉默了半晌,把烟头在了阶梯上碾了碾,然后闭着一只眼瞄准着垃圾桶投了进去。   摇头笑得有些不屑:“没看出来,你还真的挺混蛋的。”   “我知道。”许瑞白自嘲地笑。   程君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说道:“明天挑两幅你觉得还不错的作品,裱一下,我拿去我朋友的画廊试试看能不能帮你代售。”   “我做不了登记。”画廊的代售也是有程序的,没有身份的画手做不了登记,自然就签不了代售合约。   “我给你做担保就可以。”程君背对着许瑞白伸了伸懒腰,“提成三七分就行,忙不能白帮。”   许瑞白愣了愣,才想起来说:“谢谢,君姐。”   “你画画,我赚钱,这有什么好谢,睡觉!”程君边说着边往房里走了去。   许瑞白搓了搓手里已经成为碎屑的落叶,头一次觉得,流浪的真正意义或许并不是为了反抗什么。   马上就是期中考了,整个机构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各种模拟卷,汇总题一套又一套,白花花的纸张飞得叶嘉眼睛疼。他站在打印机前打印给学生的课件,手机放在口袋里震了三下,他拿出来看。   “叶嘉老师您好,请问最近有时间吗~雲海杂志2020年第11期定了‘秋’为主题,希望向您约一篇主题文章,截止时间是本月30日18.30。上一期的稿费已经发放到您的账户喽,您记得查收一下~”   叶嘉差点以为自己是出现幻觉了,又把那条信息反复看了两遍,这才敢确定竟然真的是雲海的约稿。惊呼在喉咙口打了两转,还是泄出来一点点声音,叶嘉吓得忙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他,才拿着打印好的文件,一溜儿跑到自己的办公室。   刚刚坐到位置上,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跟CX330分享喜悦:“雲海向我约稿了!”   随时恭候的CX330立刻回了消息过来:“大大好棒!我记得他们是只有投稿当月冠军才能被约稿吧?”   “对,连续约三期,综合审评,签约了可以连载长篇!”叶嘉忍不住用上了感叹号。   “天呐,阿茶你太厉害了,脱颖而出!”   叶嘉飞快地打字,“我还以为我肯定不行呢。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投稿文章的数据是可以自己刷的,感觉跟明星一样。”   “阿茶没有找自己的朋友来拉拉票吗?”   “没有,我朋友都不知道我投稿了。”叶嘉说道。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因为成为签约作家这种话,听起来就很不切实际的样子哈哈哈。”叶嘉缓解尴尬地说道,“只有你知道。”   CX330还是一如既往地捧场:“肯定行的!阿茶的文章写得这么优秀。这次就是最好的证明!你只要好好写,其他的都不用担心。”   “嗯嗯,之后的约稿就完全看实力啦,就算被刷掉,感觉也没有遗憾了。”   “怎么还没开始就像是要准备打败仗了呢!加油写,我会尽全力支持的!”CX330的语气好像是他才是要去打仗的那一个一样。   叶嘉笑道:“那就先谢谢啦。你不是说你也要投稿吗?有结果了吗?”   “没有下文了呢。”   “没关系,你现在画的画跟第一次给我看的已经进步很多了,慢慢来,不要着急。”   “阿茶,我有跟你说过CX330是什么意思吗?”CX330突然问道。   “没有。”   “CX330是一颗恒星,诞生才不过100万年,比人类还要年轻。”   “他存在于远离任何其他已知天体的银河系荒漠空间,既没有恒星为邻,也缺少行星作伴。”   “它被称作是宇宙中最孤独的星星。”CX330说。   他们都是CX330,是黑暗中遥远的点点微光,明明无法感受到对方,却因为知道有对方这样微茫的存在而变得更有力量。 第72章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日子太过不顺利,连上天也觉得是时候给他的生活一些甜头了。和雲海的签约十分顺利,以至于叶嘉看着杂志上,自己的名字后面跟着的“签约作者”四个字的时候,还觉得是场很飘渺的梦。   签约只是一个门槛,之后才是真正的挑战,开始在专栏连载一篇文章,并没有叶嘉想的这么简单。   他的工作本身不算轻松,十二月又赶上了学校期末考,经常要加班到很晚才能回家,再打开电脑写文章,写完往往已经是天亮了。   这样几周下来,他连夜宵摊几点收摊,早餐摊几点出摊都已经了如指掌。   精力耗费了太多,白天总是打不起精神,说不影响工作都是假的,连学生看得出来:叶老师,你最近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叶嘉总是用感冒这样的借口搪塞过去,然后继续周而复始地写字。   有时天气好的时候,能遇到好看的日出,他也会拍一张照片给CX330发过去,CX330调侃他:你看过凌晨四点的G市吗?   可次数多了,CX330就不开玩笑了,他劝叶嘉最好可以好好做一下抉择,如果并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做全职作家也是不错的选择。   叶嘉说还想再考虑一下。   过年前,叶嘉跟沈清川见了一面,沈清川主动约的叶嘉。   最近的天气都阴沉沉的,感觉随时随地都要压下来似的,没了太阳的冬天就像是没有了剑鞘的利刃,完全将它残酷锋利的一面暴露了出来。天气预报说年前可能还有场大雪,大家都暗暗盼着这场雪年后再落。毕竟下了雪,回家的路总是会难走一些。   茶室内很温暖,混合着袅袅的茶香,热气氤氲了整面玻璃。   叶嘉看着眼前的Alpha把茶叶洗了两遍,倒进了公道杯里,又帮他倒了一杯,问道:“快过年了,你们公司还没放假吗?”   “嗯,小年才放假。”   “那也快了,后天就是小年了。”沈清川放下茶壶,笑了笑,关心道,“回家的车票买好了吗?”   “今年不回家,准备把爸妈接来G市玩两天。”   “叔叔阿姨来陪陪你也挺好的。”   叶嘉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龙井清香馥郁,喝起来清醇淡雅。只可惜今年的新茶还没上市,旧茶总带着些低闷温浊,不够鲜亮。   沈清川问:“小嘉,你的医生今天跟我说,你已经两个月没有去复诊了。”   “嗯,我觉得自己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叶嘉脸色无虞。   沈清川又给他添了一杯茶,斟酌了一下字句:“小嘉,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咨询一下医生的意见,医生说没事了,你再停药也来得及。”   沈清川说得也没错,对于所有的病症,只有医生才能给出最专业的意见,各种医学仪器数据才能判断一个人正常与否。   但是抑郁和其他病症不同。   “我觉得抑郁其实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首先要看我自己的感受,然后是身边人的感受,最后才是医生的意见。”再次提及这两个字,叶嘉已经丝毫没有要避讳的意思了,他说,“我能感受到自己已经愈合了。沈医生,你的感受呢?”   沈清川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说道:“小嘉,你变了。”   叶嘉看向他,问道:“哪里变了?”   沈清川想了想,好像在想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变得自信了。”   “可能吧。”叶嘉笑,如果说自信的意思是,变得对自己想要的东西更加坚定的话,那他确实是变得更加自信了。   “对了,我准备辞职了。”   “怎么做得好好的突然要辞职?”沈清川放下茶杯,神情惊讶。   叶嘉说:“我跟一家杂志社签约了,现在是他们的专栏作家,有时候也会有一些约稿。”   “你……什么时候开始?”沈清川问道。   “你是说写文章?还是跟杂志社签约?”   沈清川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叶嘉什么时候开始写文章,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跟杂志社签约的。他好像其实也并不是十分了解叶嘉。   “我念书的时候就一直挺喜欢乱写的,杂志社的话,大概是半年前吧,突发奇想就想去投稿了。”   叶嘉把这半年的艰难用最简练的方式告诉了对方,关于人生最大的改变他只是用了“突发奇想”四个字,却丝毫没有提及这四个字之后的拉扯和自救。   他并非刻意隐瞒,更多的只是无从说起。   好在沈清川也没有问下去。   “是哪家杂志?”   “雲海。”   沈清川笑道:“大作家,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先问你要签名?”   叶嘉摆了摆手,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辞职是因为写文章会影响工作吗?”沈清川问。   “有点吧。我好像不太擅长三心二意地做一件事。”   “考虑清楚了吗?”沈清川向他确认,“或者你可以再写一段时间,再辞职也来得及。”   沈清川是对的,或许他是该理智一点,先保证稳定的工作,再去追求梦想。能这样总是好的,叶嘉佩服这样的人,但他做不到成为这样的人。   这样的想法过于理想化,梦想和现实大多数时候都会犯冲突,他不过是血肉之躯,也并不想太为难自己。   CX330说:你不是手无寸铁。只要你会写字,你就什么都不用怕。   “嗯。”叶嘉不想再聊这些,转移话题道,“那沈医生呢?你过年准备怎么过?”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出去旅行。”沈清川说。   “去哪?”   “玻利维亚,听说那里的乌尤尼盐湖很漂亮。”   叶嘉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他问:“你一个人去?”   沈清川摇了摇头:“陈琅说他会西班牙语,可以给我当翻译。”   “到时候记得发照片。”   “我会的。”   小年那天陈静和叶和民来了,带着叶茗。   小妮子长高了一些,头发剪短了,看起来更加清秀了,穿了条粉色的袄子,衬得小脸雪白。一进门就把袄子脱了,坐在地板上捧着手机,不管不顾的。   叶嘉一看那衣服就知道是陈静逼着她穿的,这年纪的小孩正是喜欢黑白灰的时候,他们拼了命地想摆脱稚嫩,但少女的朝气却连沉闷的颜色也掩盖不住的,从骨子里透出来。至于喜欢粉色的则大多都是那些正在老去的人,她们拼了命地想找回青春,但暮气却还是从眼角眉梢里泄露了出来。   叶茗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难得能放松一下,叶嘉也不想太苛刻地管她,就由着她去了。   一家人一起把叶嘉的出租屋里里外外地打扫了一遍,其实在陈静来之前,叶嘉已经扫过一遍了,但还是被陈静从内到外地批评了一顿,最后打上了脏乱差的标签。妈妈嘛,总是这样的。叶嘉笑着听着。   吃过晚饭,陈静在厨房洗碗,叶和民在阳台抽烟,叶茗鬼鬼祟祟地坐到了叶嘉的身边:“哥。”   “嗯?”   “我把西南风的书都扔了。”叶茗的声音低低的,“我不喜欢他了。”   叶嘉心里一暖,又不想让气氛太沉重,于是逗她道:“签名那本也扔了。”   “扔了!”叶茗直视着他,目光坚定,像是立誓一般。   叶嘉摸了摸叶茗的头发,语气温柔:“没关系。”   “我没有跟爸爸妈妈说,那件事。”   “嗯。”叶嘉觉得眼睛有些酸涩,“谢谢小茗。”   叶嘉并没有打算把辞职的事情告诉父母,他知道陈静和叶和民大概也不会阻拦自己这个决定。成年之后,他们一直都很尊重自己的决定,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不会担心。   再等一等,等他再坚定一点,等他脚下的路再明朗一点,他一定会郑重地跟父母说这些,而现在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眼前这个年过好。   这个年,许瑞白肯定是要在从前慢过的。   房子文跟程君早就没了亲人,以往的年也都是跟留守在从前慢的旅客们一同度过,今年则是和许瑞白。   吃完午饭,许瑞白跟程君就在房子文的指使下贴起了对联,中途程君出去接了个电话,进来的时候脸色有点差。   她把许瑞白拉到一边:“小白,画廊刚给我打电话,送去的两幅画,有人要订,但是你身份比较尴尬,也没签合同,画廊很难给你做宣传,所以价格压得比较低。”   “你要是不介意,三万块一幅,你跟画廊55开。” 程君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要是介意,我再跟画廊商量商量。”   程君知道许瑞白的画肯定不止这个价格,就算是美院刚毕业的学生,画廊稍微给包装一下,两三万一幅都能卖出去。程君也怕许瑞白心里有落差。   “不用了,谢谢君姐,卖了吧。”许瑞白把手上的胶水搓了搓,淡淡的说道。   程君松了一口气:“行。”   下午,程君跟房子文出去置办年货,让许瑞白在从前慢看店,其实也没人会在大年夜跑来住青旅,程君就是这样顺嘴一说。   程君和房子文离开后,整个房子安静了下来,只有暖气片里的热水咕噜咕噜流动的声音。   叶嘉给他发来了消息,是他包好的一路饺子,白白胖胖的,很漂亮。叶嘉说,今晚准备吃饺子,让他猜是什么馅的。又问他,今晚要吃什么。   许瑞白猜是荠菜馅的,又说,他今晚也要吃饺子。   他合上手机,从玻璃窗看出去,发现居然下雪了,天气预报嚷了几天,还是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压了下来,路上的行人裹紧了外衣,逆风而行。这雪来得实在有些突然,却并没有那般惹人讨厌,像是松软的奶油,软软地覆在各种道路和建筑上,给荒凉萧索的冬日舔了份甜。隔着玻璃看G市的雪很温柔,粉粉的,绵绵的。   许瑞白觉得心里特别地平静,他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过得再久一些。   门口的风铃发出轻微的声响,是有人上门了,许瑞白站了起来,以为是程君和房子文回来了。   “瑞白。”来人轻声喊他,Omega清淡的竹香,挟着凛冽的寒气飘了进来,果然冬天还是咄咄逼人的。   那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是曾经连在梦里出现都会让人咬牙切齿的存在,但他再见到这张脸,却意料之外的冷淡。   许瑞白语气平淡:“请问有事吗?”   “来带你回去过年。”Omega笑着说道。 第73章   “来接你回去过年。”   白竹虞笑盈盈地站在门口,她画着淡妆,穿一身水绿色的旗袍,披了一件白色的披肩,脖颈上的珍珠项链在灯光下闪着光,看起来典雅又素净,尊贵的样子和这个狭窄的门庭格格不入。   许瑞白从头到尾地扫了她一眼,说道:“不用了。”   说完,他转身走向了画板,准备继续用左手画完那幅还未完成的画。   白竹虞的笑容似乎凝固了一瞬,旋即又恢复了毫无破绽的模样,柔声道:“还没有玩够吗?家里人都等着你过年呢。”   在她看来,许瑞白28岁的这场流浪,和他18岁的那场并无不同,不过都是小孩子闹着玩要糖吃罢了,最后的结果也是一样的。区别可能只在于28岁的许瑞白多尝了一些苦头,那也是她给的一点小小的惩罚,让她在整个晚会上丢了颜面的惩罚。   只要她稍稍做出让步,她的孩子总会回到她的身边的。   许瑞白淡淡的说道:“我没有记错的话,我现在应该是查无此人。”   既然是查无此人,又哪里来的家人呢?   “不属于许家的日子,很艰难吧?”像是包容青春期离家出走的孩子回来的母亲那般,白竹虞眼神温柔,语气更是柔和,她说,“只要你愿意回来,你永远都是许家的孩子,你永远都是许瑞白。”   “也可以是西南风。”白竹虞给了许瑞白一颗糖。   “也没那么难,我现在这样挺好的。”许瑞白不为所动。   白竹虞笑出了声,连语气也鲜少地带了些不屑:“在广场上摆摊画画,挤在拥挤的小房间里睡觉,每天为第二天的午餐发愁?瑞白,这就是你追求的自由吗?”   “这样不好吗?”许瑞白反问道,“除了发愁吃饭睡觉画画,我什么都不用发愁。”   “瑞白,这些都不可能长久。所有人都可能离开你,只有家人会永远站在你身边。你看看街边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你不害怕变成跟他们一样吗?”给了一颗糖,再给他一鞭子,白竹虞的惯用手法罢了。   “害怕。”许瑞白毫不躲避地说着自己的畏惧,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他还在画着那幅画。   许瑞白现在已经没有在反抗什么了。   “但是没关系,就算逃不掉你的掌控也没有关系。”许瑞白继续说道。   他不再是那个做着尖锐的破坏行为,然后幻想着许家会给予他想要的自由的那个许瑞白了,那更多的是一种幼稚的任性。   自由不是去热情奔放的国家旅行,亦不是放纵肉体的沉沦,真正的自由是斩断枷锁,在没有自由的地方开拓自由。   他说:“你当然可以让我身边每一个人都离开我。”   “但世界太大了,这里活不下去,可以换一个地方活。”许瑞白这么说着,语气竟然轻快了起来。   白竹虞静静地听着,脸色却越发难看。他们就这样沉默着,只听得到断断续续的鞭炮声和门外有些急躁的鸣笛声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又飘了雪,空气更加冷厉,大家都急切地想要回到温暖的房间,和家人团圆。   良久,白竹虞问道:“那叶嘉呢?”   许瑞白手下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又迅速恢复了平静:“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白竹虞还想说些什么,程君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   “小白,来帮忙拿一下东西。”   许瑞白站了起来,说道:“不早了,你该走了。”   走过白竹虞身边的时候,她拉住了他的胳膊,说道:“跟我回家吧。”   程君在门外催促道:“小白,赶紧的,你子文姐拿不了。”   许瑞白把手抽了出来,说道:“不送了。”   程君把小毛驴停在门口,前面的踏板上放了两个大红的袋子,她正努力维持着车子的平衡。房子文的手上则挂着两只红色塑料袋,满满当当的,露出零食的包装,是他们晚上守岁时的物质保障。他俩出去没有带伞,新买的呢子大衣上沾了不少雪珠,看起来又冷又湿。   “你把我前面这两个袋子拿进去,我把车停了。”程君指使着许瑞白,又不住抱怨,“这雪下得太突然了,走拐角那块的时候差点给我滑了一跤。”   许瑞白把程君前面的袋子拎了起来,要去接房子文手里的袋子。   房子文缩了缩手,拒绝了他的帮助,回头跟程君说:“我跟小白先进去。”   一转头就看到从屋内出来的白竹虞,两人打了个照面,白竹虞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她一眼。穿着黑色西装、看上去像是保镖的男人早已毕恭毕敬地打开了伞,一路护送她走入了雪中。   房子文望着两人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许瑞白:“有客人?”   许瑞白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走进屋内:“不是,问路的。”   “穿成这样来问路?”程君已经停好了车,掸着身上的雪,眼神怀疑的问道。   没有得到许瑞白的回答,程君心里虽然还有疑问,但也只好作罢。许瑞白不愿说的,谁也逼不了他。   许瑞白把东西放到了架子上,隔着玻璃看到白竹虞上了一辆加长版的路虎揽胜,又望着那辆车消失在风雪之中。   良久,他披上外衣,朝正在整理桌子的程君说道:“君姐,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儿?马上准备吃晚饭了。”   “不用等我。”   许瑞白连伞都没有拿,一头冲进了风雪之中,此刻他什么也不想管,心里有什么地方空了一块,又有什么情绪松了下来,他觉得无比地畅快,他只想立刻见到叶嘉。   细小的冰晶在云层汇集,然后凝聚成雪花,在青灰色的灯牌下飘成漫天的银色碎屑。它们覆盖在许瑞白的头发和肩膀上,凝成一层透明色的冰碴,随着他的动作簌簌地掉下。   许瑞白奔跑在道路的中央,他的眼前是白茫茫,身后是空荡荡。   隔着万家灯火,他听到各家欢聚的觥筹交错,听到鞭炮声里小孩的欢呼雀跃,听到电视机里的主持人的声情并茂。所有的声音在他耳边汇集,破碎,褪色,最后只剩下自己的飞速的心跳和沉重的喘息。   去年除夕,他在高速上花了7个小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自己要穿越几百公里只为了去见叶嘉一面。   这一刻他终于想明白了,山川湖泊,旷野雨落,都不及站在爱人眼前,对他说一句,新年快乐。   ——想见他,一刻也等不了。 第74章   许是日子过得好了,这些年的年味越来越淡了。过年两个字就像是无法具象的名词,也谈不上有什么激烈的情绪了。只是听着电视节目里主持人闹腾的声音,看着父母穿梭忙碌的房间,闻着千里迢迢从A市带来的腊肉味,叶嘉才反应过来,居然真的要阔别一年了。   下午的时候沈清川遵守承诺给自己发来了玻利维亚的照片,两人站在乌尤尼盐沼的中央,天空纯净得彷如天堂,两人像是在云间漫步。还有满湖的火烈鸟,以及随处可见的羊驼。看得叶嘉直呼羡慕。   白小雨好像带着他的橙花先生回了A市,至于发生了怎样的故事,叶嘉想,等过了年,白小雨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告诉自己。   这一年每个人似乎都变了一些,而这一年他过得则尤为梦幻。过去的记忆其实已经很淡了,很多时候人的记忆都不是靠实质性的东西串联,而是倚靠一些情绪,重新编排或者伪造一些故事。   他只记得自己带着如释重负与精疲力竭交织的心情度过了这一整年,他把自己整个毁掉又重新修复,阔别旧的故事,遇见不同的人,开始全新的故事。   叶嘉打开手机,给CX330发消息:年夜饭吃了吗?   没等到对方的消息,就听到陈静女士的吼声,伴随着盘子跟桌面清脆的碰撞声:“一个个的只知道捧着个手机。年夜饭还要不要吃了啊!”   叶嘉抖了三抖,忙把手机塞回了兜里,应声道:“妈,我来帮你!”   “省省吧,你会什么?”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厨房传了出来。   叶嘉和叶和民无奈的看了对方一眼,双双钻进了狭小的厨房。   “都进来干什么!”   “挤死了。”   “出去出去。”   许瑞白一路跑到了叶嘉住的小区楼下,弯着腰,平复急促的呼吸,也平复一些思绪。   阿茶和CX330已经认识了将近半年,两人性格投契,无话不谈,又恰好在同一个城市生活。   或许他们进过同一个餐厅,用过同一个水杯;走过同一间书店,看过同一本书;上过同一辆班车,坐过同一个座位,在同一个时刻仰望过星空,在同一片屋檐看过雨天,又或者是,曾在同一条街擦肩。   他们明明那么近却又那么远,明明随时可以遇见,又随时可以消失。   阿茶跟CX330说过今年要接父母来G市过年,也隐晦地示意过,过年或许可以出来见一面。   阿茶想见CX330,而CX330也想见阿茶。   现在,只要他踏上这一层楼梯,阿茶就可以见到CX330了。   ——但叶嘉想见到许瑞白吗?   许瑞白透过蒙了雾气的窗户,依稀还能窥探到窗内热闹的气氛。   那么,现在的他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和叶嘉见面呢?还远没有到可以见面的时候,他只会毁了CX330和阿茶。是他太冲动了。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许瑞白掏出来看,是阿茶发来的:“年夜饭吃了吗?”   许瑞白打了两个字,却没有按下发送键。   ——至少,听一听他的声音也是好的吧。   许瑞白很早之前就换上了程君帮他办的电话卡。按下熟稔于心的号码时,许瑞白的双手都在发抖。   直到此刻许瑞白才感觉到了冷意,因为刚刚奔跑的缘故,背上出了一层汗,衣服黏腻的贴在身上,现在冷风一吹,他的双唇便止不住的打颤。   “嘟——嘟——嘟——”机械的提示音像是某种倒计时,每一声都敲在许瑞白的心上。   “喂,哪位?”声音从话筒那头传来,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叶嘉正在厨房帮陈静切一段葱。看到陌生的号码,叶嘉本并来不想接,他想不出是谁会在大年夜给自己打电话,但又害怕真的是学生家长有急事。于是他按下了接听键,往厨房外走。   “喂,那位?”叶嘉问道。   没有声音。   路过客厅时,叶嘉示意叶茗把电视机声音打低一点,然后往房间的阳台上走去,顺手关上了房门:“喂?你好?”   依旧没有声音。   叶嘉皱了皱眉,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看,确定是接通状态。一个奇怪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他试探地问道:“许瑞白?”   电话那头的呼吸似乎有些慌乱,而后响起了衣料摩擦的声音,像是感应到了对方的下一步举动,叶嘉短促地喊了一声:“别挂。”   声音安静了下来,几秒后,熟悉的声音隔着不断传送的电流,在耳边响起,许瑞白说:“是我。”   叶嘉抬头望见飞扬的雪花,被路灯打上一层灰黄的膜衣,一切都飘忽得像是话筒里的回声,在城市上空盘旋着,巨大的静默。   “你……”   “你……”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偃息。   叶嘉轻声笑了笑,问道:“你过得还好吗?”   “我还好,你呢?”   “我也还好。”   叶嘉觉得许瑞白好像变了,变得温柔,变得克制,变得小心翼翼。   “注意身体,有事……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许瑞白说。   “嗯。”   ——真的会打吗?   身后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陈静从门后探出头来:“小嘉,吃晚饭了。”   他确定许瑞白也听到了陈静的声音,他说:“那我挂了。”   “好。”   这样说着,两人却都没有挂断,在这短短的三秒里,他们谁都没有出声,静静地听着对方的呼吸声。   “叶嘉,新年快乐。”许瑞白说。   记忆像是两条隔着千山万水的河流,淙淙地交汇在了一起。混合雪松的温和,玫瑰的甜蜜,烟草的缭绕,还有隔了两米的一盏路灯。   许瑞白穿着黑色的外套,白色的毛衣,从七百公里外赶来,因为听到他哒哒赶来的脚步声而转过身,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只一眼,他们便拥吻在了一起。   “新年好。”叶嘉笑了起来。   许瑞白伸出手,几片雪花承落在掌心。这满目的白色,温柔而宁静地,抚慰了所有颠沛流离的灵魂。   叶嘉,我相信所有的流离失所都终将找到归处。   叶嘉,我等待这天的到来。   夜色深处,黑色的路虎揽胜在雪中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消失在了黑暗中,地面上留下的痕迹迅速被白色的大雪覆盖,仿佛从未存在过。   市中心的钟声敲响在午夜十二点,所有人欢呼新年的到来,命运的网收束成茧,循着过往的线索,每个人都在作茧自缚。   “阿茶老师你好啊~雲海今年的新春特刊准备做成珍藏版的优秀作品合集,您的散文《自白》也将被收录其中。另外,我们计划在三月举办一场签售会,地点G市,邀请所有新签作者出席,请问您是否有时间参加?”   在2021年的第一天,叶嘉收到了这样一条消息。 第75章   程君习惯了早起,新的一年也是一样。可昨晚又实在睡得太晚,于是哈欠连天地开了房门。   昨夜斗回北,今朝岁起东。   冬日的清晨,万物尚还沉睡,窗外的街灯还亮着,微弱的晨曦划破了覆盖着城市的模糊雾气,整个房间被光线描成了紫红色的勾勒。程君看到有一个黑影静静地坐在这样的朦胧里,好似在等待这个世界的苏醒。   “……小白?”程君试探着叫他的名字。   那人缓缓转过脸来,程君才敢走进:“大清早的你坐在这里干什么?昨晚没睡吗?”   “新年好,君姐。”许瑞白抬头朝他笑。   程君觉得许瑞白好像和昨天有些不同,他像是刚刚完成了一件非常满意的事,整个人都陷在一种充盈里。   “新年好,新年好。”程君连声地说着,然后从披着的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薄薄的红包,“我跟你子文姐给你包了个红包,没多少钱,图个兆头。”   许瑞白盯着红包看了几秒,表情是一片空白,好像对这个普通的习俗很陌生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接了过来,低声说了句“谢谢君姐”。   然后他把面前的画从画板上取了下来,递了过去说:“算是新年礼物。”   那是一幅以蓝色为大基调的画作,许瑞白的左手还不是很擅长线条,所以整个画面以色彩为主。地平线为分界,分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地平线以上是饱和度极高的蓝,地平线以下是近乎幽暗的蓝,两种颜色并不融合却异常协调。   鲸鱼属于大海,星星属于天空。   而天空和海洋本就该在地平线揉成一片。   “这不会是,你这几天一直用左手在画的那幅吧?”程君问道。   得到了许瑞白确定的回答后,程君的表情几乎可以用不敢置信来形容了。   “你小子是天才吧?”程君不禁反复欣赏着细节,她对画并不十分在行,只是房子文喜欢,她就跟着了解过一些。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看出了这幅画和许瑞白之前画的那些不同。   超越了审美和技法,那种震撼心灵的力量是最直观的。   摸到背面的字迹时,程君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随后她把画还给许瑞白,笑道:“我看这新年礼物,怕不是送给我的。还是送给该送的人吧。”   许瑞白微微笑了笑,却并没有接过来的意思:“没关系,没有特别要送给什么人。”   CX330完成了他的使命,是时候要一点点离开阿茶的生活了。   接下来的故事应该留给许瑞白和叶嘉来继续。   这终究只是一幅见不得人的画作而已。   程君却还是摆手拒绝了:“我还是给你送画廊去吧。这太贵重了,我可受不起。”   一幅值得流传的画作往往来源于一次灵感的爆发,并不仅仅关于技法,每个艺术家都需要那个瞬间,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在等待那个瞬间。   程君想,这或许就是许瑞白的那个瞬间。   “不过就是幅画而已。”许瑞白笑了笑,却没有再说什么。   叶嘉觉得CX330最近似乎在有意无意地疏远自己。即使他还是会跟自己定时地说早安,说晚安。但是叶嘉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   于是他追根溯源,想找出些端倪。   他想,应该是从那条大年初一的信息开始的。   “编辑部刚刚跟我说三月初的时候会在G市有一场签售活动,你要来吗?我给你留票呀~”收到编辑部的通知后,叶嘉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CX330。   叶嘉得承认在看到回复的时候,心里的失落是真实的。   CX330说:“阿茶太棒了,但是真的抱歉,我可能去不了您的签售了呢。”   “整个三月,我应该都不在G市。”   以此为起点,之后便像是渐行渐远一般。其实他也不是没有察觉吧,当他暗示过几次可以见面之后,石沉大海地回应。   这是一种颇为复杂的情绪,当一个人参与进自己的人生,了解自己的一切琐碎,可却始终没有面目,他总是会想要靠近的。去见一面,坐在太阳底下聊聊天。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情感,这只是大多数普通人都会有的想法。   叶嘉甚至有些阴暗地想,CX330是不是长得很不好看,不然怎么会这么不愿意和自己见面。   真的想见一个人的话,怎么可能见不到呢?   但叶嘉明白,CX330没有问题。   是他在对方不知道的情况下,就给了对方过多的期待。对方其实并没有必须回应这份期待的道理。   CX330可以给他陪伴鼓励,可以给他读诗送花,可以给他虚拟世界的热情,但CX330也可以不想见他。   “没关系。”   将所有的期待都揉进短促的回应里。   他总是这样一头热地扎进一份感情里,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份感情是否会给对方带来困扰。   擅自跑去看许瑞白也好,义无反顾地来到G市也好,又或者是自以为是的给CX330发去邀请也罢,都尽是些感动自己的戏码。   叶嘉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自然地就将CX330和许瑞白放在了一起。   或许真的是有相似之处的。   即使是性格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他们身上有着同样的,可以吸引自己的东西。   那是一种漫不经心的浪漫和疯狂,仿佛平静海面下的热情,下一秒便要燃烧自己那般。   无论20岁的叶嘉,还是25岁的叶嘉都会被吸引。   他们只是不加掩饰的展示了自己,并无他意,便让他迫不及待的想要靠近。   许瑞白最近好像有了新的爱好。除了画画睡觉以及必要的乐队排练外,他似乎所有的时间都在痴迷于打磨一块石头。   “这是什么?”程君走到他身边,那石头已经磨到了一半,有一些粉末状的石头表面混合着宝石的晶粉黏附在他手上。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梦幻的碎光,像是银河的碎屑,那是宇宙的病症。   许瑞白头也没抬地回答:“欧泊。”   “?”   “一种宝石。”   “哪来的?”   程君并不在意欧泊到底是什么,她在意的是:许瑞白居然有宝石?!   许瑞白手下一顿,说道:“别人给的。”   “谁给的?”   谁会这么大方地送给别人宝石?看起来还不小。   “……”   程君想到除夕那天穿着奇怪的女人,于是不动声色地问道:“是你自己带来的吧?”   “嗯。”许瑞白也没有回避。   “怎么突然想起打磨它来了?”   “送人。”   “送给谁?”   许瑞白沉默了一会儿,举起打磨到一半的石头,放在阳光下,因为变彩效应而呈现半透明。明明只是一块石头而已,怎么打磨之后却又是星河的底色。   他说:“送给,把它还给我的那个人。”   他曾经将生命的原石不问缘由地强加给他的爱人,在风化壳里的原石,变得丑陋坚硬,把对方伤得鲜血淋漓。而如今,他将那石头打磨完毕,露出璀璨的色彩,柔软的心,那确确实实是一块世间举世无双的宝石。   打磨好的那天正好是叶嘉签售会的那天。   “要出去吗?”房子文问他。   “嗯。”许瑞白套上外衣,把欧泊放到胸口的袋子里。   “回来吃晚饭吗?”   “嗯,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许瑞白打开门,穿堂风刮过,直刺入骨的寒冷扑面而来,天空被化不开的灰色笼罩,惨淡阴暗。这应该是冬天的最后一次降温了,熬过去便是春暖花开。   他怎么会错过叶嘉生命中如此重要的时刻,他要去亲眼看看被花团锦簇的叶嘉,把打磨完毕的欧泊亲手交给他,让他知道,那颗石头的谜底。   ——以许瑞白的名义   于是,许瑞白裹紧了外衣,走进了风里。 第76章   【在石头的空虚里,死亡并非终结/而是一种可改变的原始的事实/石头粉碎,玻璃诞生】[1]   并不是十分隆重的签售会,只是非常小范围的见面活动,甚至会场看起来都布置得非常仓促。来的人也不多,一个书店的二楼就能囊括。   许瑞白走进门的时候,被一个Beta拦住了。Beta拿着签名本递给他:“先生抱歉,我们这边不预留座位,进场都是有编号的哦,麻烦您在这里留下您的名字,然后领一个号码。”   许瑞白看了他一眼,接过纸笔,写下了“许瑞白”三个字。   “记得把号码带在胸口,等下见面会的最后会有抽奖环节。”Beta笑着提醒他。   许瑞白朝她点了点头,把写着16的号码放进了口袋里。   排队等签售会开始的时候,许瑞白收到了叶嘉发给CX330的消息:“签售会要开始啦,有点紧张。”   许瑞白原本并不想回复,但还是没忍住:“不要紧张,台下都是你的粉丝,该紧张的是他们。”   “万一发现,我跟他们想象的不一样怎么办?”   “别担心,他们都会很喜欢你的。”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CX330说道,“不能到场的小粉丝也会在外地给大大加油!签售顺利!”   “阿茶老师,进场了!”工作人员在门口喊道。   “嗷,好的。”叶嘉退出了跟CX330的聊天框,把手机揣进了兜里。   五个作者一同入场,会场不大,粉丝们鼓掌的声音便显得尤其热烈。叶嘉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做许瑞白编辑的时候,见过的每一场签售会都比这场隆重和盛大。但站在台上的并不是他,他从来都只能是旁观者,而现在这些掌声都是给他的,这些人都是他的粉丝。   那个曾经只能窥探和艳羡着旖旎世界的男孩,现在正在慢慢创造属于自己的星球。   紧张之余,更多的大概是激动吧。   签售会开始,人流缓慢前行。   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到了叶嘉的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把书放到了他面前,叶嘉没有抬头,翻开了书本,习惯性地说道:“你好。”   “手……累吗?”面前的人影弯了弯身子,凑近了些,开口道。   雪松的味道。   叶嘉惊讶地抬头,看清眼前的人后,没忍住笑了笑:“你怎么会来?”   许瑞白拉了拉口罩,弯了弯眼睛:“阿茶的第一次签售,不能错过。”   叶嘉觉得这番对话似曾相识。   许瑞白轻咳了一下,认真地解释道:“前两天路过门口的时候,看到宣传海报了,上面写了阿茶。我想应该是你。”   “嗯,要写什么?”叶嘉垂下头问道。   “都可以。”   叶嘉在内页上写下了: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笔尖顿了顿,又在最前面写下了TO许瑞白。   时间空间倒退重置,如果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那就全部重新开始。   ——这次换我来奔向你。   “这个给你。”许瑞白把半透明的宝石放到叶嘉的手里。   “这是什么?”叶嘉问。   那宝石还带着许瑞白胸口的温度,在室内灯光的照耀下,像是被封印的小型宇宙。   “礼物。”许瑞白说,“你见过。”   “是……欧泊吗?”   许瑞白点了点头,望着他的眼神温柔而坚定:“结束后,可以一起吃饭吗?”   “结束后再说吧。”叶嘉把书还给了他,把欧泊攥到了手里。   因为到场的粉丝人数并不是很多,签售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主持人拿着话筒说道:“接下来就是我们本场活动的抽奖环节,让我们有请我们的投资人,白女士。”   话音刚落,穿着素色大衣的Omega从会场的后面走了出来,气质斐然,一出场便是掌声哗然。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叶嘉下意识地望向许瑞白的方向,发现许瑞白也在看他。   他们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茫然。   “有请我们的白竹虞女士,为我们整场活动抽奖。”   白竹虞笑着瞥了他们一眼,眼神里说不出是怜悯还是自信。   她轻声说道:“16号。”   “16号。”主持人拿起签名本重复道,“CX330先生。”   CX330?他来现场了吗?所以刚刚签售的人里有CX330?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   叶嘉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向人群中张望。   “您就是16号吧?”主持人举起手指向了一个方向,高声说道。   叶嘉朝着主持人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张无措的脸,他最熟悉的一张脸。   CX330。看似毫无关联的句子在叶嘉的脑海里,自动地拼凑成画面,飞快地闪过。   “我可能去不了您的签售了呢。”   “它被称作是宇宙中最孤独的星星。”   “只想讲给他听。”   “那下次不送玫瑰花了。”   “你看过莱蒙托夫的《恶魔》吗?”   “我永远是大大的粉丝。”   是同一个名字。   原来,原来。   “给我们的16号CX330先生一点掌声,欢迎他来到我们的台上。”主持人还在不断重复着同样的话。   许瑞白的脚步动了动,似乎听到了敲在他头上的闷钟。现在一切结束了。无论是CX330还是许瑞白。   白竹虞太了解他了。   她知道,他一定不会错过叶嘉的签售会。   他听到白竹虞柔声对他说:“你跟叶嘉拥有的时间,是我默许你偷去的。”   你所要的那些自由,都是我给你的。   白竹虞又胜利了。   许瑞白久久地望着叶嘉,被身后的人推着往台前走。   叶嘉却在不断后退,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那个让治愈他失眠的人,就是让他失眠的人。   那个让他从抑郁中走出来的人,就是让他抑郁的人。   他满心欢喜以为开始的新故事,不过还是旧的人。   ——你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我想要给你的。   他们,从开始到结束,谁都没有逃掉。   圆环,从一开始就是封闭的。   “逃吧!”叶嘉听到自己脑子里的声音。   胆小鬼们除了逃跑,别无他法。   叶嘉往会场外跑去。现场一片骚动。   许瑞白看了白竹虞一眼,转头往叶嘉的方向跑去。   白竹虞站在高台上,一动不动,仿佛是冷冷俯瞰人类悲欢吵闹的神明。   下午三点,市中心的主干线上车流如水。叶嘉听到耳边呼啸的风声,身后的脚步声,他知道许瑞白就快要追上他了。   “你不要过来!”叶嘉在人行道前停住,转身朝许瑞白吼道。   许瑞白停在他两米的地方,轻声地喊他:“叶嘉。”   “你先不要过来!”叶嘉大口地喘气,做出抗拒的手势,“你让我冷静一下,我现在很乱,什么都想不了。”   一切都来得太快太着急,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事实。   绿灯跳转到黄灯,他只有三秒。   叶嘉飞快地朝对面跑了过去。   看着叶嘉的身影越来越远,那种功亏一篑的挫败感和无力感涌了上来,许瑞白甚至根本没有思考什么,便冲进了车流里。   黄灯闪了两下,红色占据了视线。   “啊!!”   叶嘉惊惶地转过头来。   刺耳的刹车声音,重物落地的声音,路人尖叫的声音,他自己的声音。   碰撞在一起,   全都是命运的声音。   [1]摘自欧阳江河的《玻璃工厂》 第77章   之后,叶嘉再回想去那天,是兵荒马乱,是空气深处的阴寒,是刺目的猩红,是黏稠而挥之不去的景象。   “麻烦家属在这里签字!”   护士把手术同意书塞到他手里的时候,他的意识仿佛还停在那个路口。叶嘉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发现自己的手颤抖得几乎拿不住笔。   “我是他的母亲。”平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手术同意书被迅速地抽走。   叶嘉回过头,看到白竹虞低头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签完字,她抬起头平静地与他对视了一眼,然后在走道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周遭再如何混乱,唯有她镇定沉稳。   叶嘉在距离她四个座位的角落坐下,手里攥着刚刚从许瑞白口袋里掉出来的手机和许瑞白亲手交给他的欧泊。欧泊上沾了一些已经干涸的血迹,叶嘉缓缓地把它擦干净,无声地凝视着它的光泽,像是从这俗世尘寰中抽离了一般。然后,他闭上眼将石头放到唇下近乎虔诚地吻了吻。   听天由命,理应是这世上最深的绝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铃声响了起来,打破了叶嘉的祈祷。叶嘉接起电话,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小白,还回来吃晚饭吗?”   “喂。”一出声,叶嘉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无比的沙哑。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愣了一下,几秒后才问道:“你是哪位?”   “我是……许瑞白现在,在医院。”   “出什么事了?”对方语气有些慌乱。   叶嘉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从对方的语气来看,应该是许瑞白相熟的朋友。   “车祸。”   “车祸!怎么回事?!”   叶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那头的人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为难,问道:“在哪家医院?”   “G市中心医院。”   “我们马上过来。”   电话刚刚挂断,手术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叶嘉扶着座椅的把手站了起来,朝出来的医生问道:“他怎么样……”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主要是右手的问题比较大,肌腱断了。我看他本来就有腱鞘炎,是弹钢琴的?”   “他是……画家。”   医生皱了皱眉,好像有些为难:“画画的啊,那倒是比较麻烦。肌腱现在接是已经接起来了,但因为是撞击伤,创面很不规则,又伤到了手部神经,所以恢复的话会稍微困难一点。”   “什么……意思?”   “他这个状况,需要右手用力的工作基本上都很难从事了。画画的话……”医生叹了一口气,“看病人醒来之后的情况吧。”   许瑞白,不能画画了?   不可能。   叶嘉静静地看着医生离开的方向,甚至没有感到强烈的痛苦,他什么事也没有想,什么事也想不到。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不断重复:这都是假的。   一瞬间像是有电流通过他的脑门,天花板坠了下来,世界天旋地转。他双腿一软,抓着旁边的椅子,猛烈地呕吐了起来,仿佛要窒息那般。眼泪控制不住的喷涌着。   不可能啊,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许瑞白天生就是要画画的,就像人天生就是要吃饭一样。   人怎么可能不吃饭呢?   为什么会这样?   神呐,救救我吧!   救救我们吧!   “小嘉。”叶嘉隐约听到有人在叫他,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白竹虞蹲了下来,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你觉得这样值得吗?”   “他只是想要你回到他身边而已。”白竹虞的语气里似乎带着心疼。   “你回到他身边,他回到许家,我可以为他联系世界上最好的医生,为你们准备最舒适的生活。他可以重新画画,你也永远无需为了生活奔波。”   以自由意志为代价,获得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只要不思考幸福就会永远幸福。   叶嘉突然明白了,那些许瑞白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全都是白竹虞曾经施加在他身上的。   许瑞白,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样就能胜利?   白竹虞说:“你真的忍心看他一辈子都拿不了画笔吗?”   叶嘉抬起头,他无法停止自己的哭泣。于是只好双手攥拳,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他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来与眼前的人对抗。   “那你忍心吗?”   白竹虞没有说话,平静地看着他,浅淡的瞳色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刚刚语气里的心疼不过是稍纵即逝的幻觉。   叶嘉说:“你并不在意。许瑞白根本不需要会画画。他不需要拥有自己的个性。他只要站在你们为他安排的位子上,安心享用你们给他准备的生活,然后过完他从一出生就被设定好的人生。”   什么个性,道德,感情,自由,对于许家这样运转了近百年,已经自成体系的庞大机器来说都不过是累赘。   他们的根本理想是消灭人性。   “用性的无限自由作为弥补。让他心甘情愿地热爱,被你,被你们囚禁的感觉。这就是你们许家的规则。”   叶嘉停顿了两秒,他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的颤抖,他觉得自己明明已经是歇斯底里了,但事实却是,他的声音微弱得连他自己都几乎不能听清。   “谋杀只能杀死一个人,而规则一旦被破坏,就再难修复。所以,你才一定要他回去,对吗?”   白竹虞没有回答,轻轻的抿起了嘴唇,医院的强光为她铎上一层冰冷的光晕,黑色的长发泛着淡淡的光泽,她有一张素净到绝美的脸,连岁月都不能奈何半分,但这样的美却让叶嘉几乎不忍多看。美得让人万念俱灰。   ——许瑞白,我们是不是永远都赢不了了?   ——我赢不了你,你赢不了白竹虞。   ——所有的反抗都将通向同一个结局。 第78章   冬天的夜色在下午4点便开始慢慢涌上来,然后快速地席卷整个城市,反应过来时已经是一片漆黑。   程君和房子文一挂断电话,就匆匆赶往了医院。   医院的顶楼是私人病房,装潢得极为雅致,和楼下闹哄哄的大堂不同,整一层楼安静得只听得到两人的脚步声。若不是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消毒水味,程君几乎要把这里当成是哪家高档的酒店了。   站在病房门口的时候,两人都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小白怎么可能住在这种地方。   怀着疑惑的心情,程君敲响了房门。来开门的是一个清瘦的Omega男人,脸色惨白,眼睛浮肿,像是刚刚哭过,衣服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轻飘飘的样子仿佛随时要倒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这个病房里的病人。   “请问这里是许瑞白的病房吗?”程君问。   “嗯。”Omega点了点头。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Omega没有回答,安静地看着她,也没有要让她进来的意思。   程君连忙道:“我们刚刚通过电话的,我们是小白的朋友。”   Omega这才点了点头,侧了侧身子,示意让两人进来。   病房像是一个小套间,各类设施一应俱全,房间里很安静,只听得到仪器轻微的声音。一进门就看到了病床上的许瑞白,毫无血色的脸上挂着几块醒目的伤口,右手裹着厚厚的石膏,安静地躺在那里。   “现在是麻醉还没过吗?”程君问道。   “麻醉已经过了,但还处于昏睡状态。”Omega的声音很轻。   “医生怎么说的?”   “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Omega停顿了一下,仿佛要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能说出下面的话,“但是……右手的肌腱断裂了。”   “肌腱断裂?”一旁的房子文不敢置信的重复道。   “他可能再也画不了画了。”Omega像是强抑着自己的情绪那般,尽量用平淡的口吻说出这句话,语气却依旧带了些哽咽。   房子文锁着眉,望着Omega问道:“怎么好好的,突然就出车祸了?”   Omega紧紧地抿着唇,别过脸去,好一会儿才开口:“我……跑出来,他来追我……”   程君沉默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Omega,最后视线停留在了他紧攥的右手上,开口道:“你是……阿茶?”   Omega看了她一眼,说道:“我叫叶嘉。”   “你好,我叫程君,她叫房子文。”程君说。   叶嘉轻轻点了点头,他其实是认识程君的,在那个气氛热烈的livehouse里,她跟许瑞白同台表演,大概是许瑞白不错的朋友。所以他对这两个人并没有什么敌意。   知道眼前的Omega就是小白一直心心念念的人之后,程君和房子文两人的状态也稍微松弛了些。但也不免在心里腹诽了一下,小白喜欢的人竟然这么有钱,能住得起这样的私人病房。   房子文缓和了语气问道:“那撞人的司机呢?”   “司机现在在拘留所里,警察来做过笔录了。”   程君关心的则是另一件事:“小白没有身份证,手续都办下来了吗?”   “没有身份证?”叶嘉似乎没有理解对方的意思,“手续不是我办的。”   住院的手续都是白竹虞找人办妥的,原本白竹虞也是在病房里等着的,只是十五分钟前接了一个电话便出去了。   程君见叶嘉神情恍惚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医生有说小白多久能醒吗?”   “没有。”叶嘉轻声说道。   “你一直呆在这?”   “嗯。”   “吃过晚饭了吗?”   叶嘉摇了摇头。   程君说道:“那这样,这里我来守着。你先去吃点东西,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再过来。子文,你回去拿点小白平常要用的东西带过来。”   “不用了,我等他醒了。”叶嘉拒绝道。   “你在这干耗着也没用,不如趁他还没醒先吃饱了,等他醒了,你才有力气照顾他。”程君顿了顿,语气深沉,“他应该很希望你来照顾他。”   “对,小嘉,我想小白也不希望一睁开眼看到你这个样子的。”房子文也柔声劝道。   “我家离这里太远了,在郊区,来回一趟要两个小时。”叶嘉说。   “这么远。”程君略一思索,“这样吧,你跟子文回去,去从前慢洗漱一下。今晚上子文就别过来了,把东西给叶嘉,让他带过来。”   没等叶嘉回答,病房门就被打开了。程君跟房子文下意识地就往门口看去。一个样貌姣好的Omega从门外走了进来,正是除夕那天,出现在从前慢里,打扮奇怪的女人。   那人微微笑了笑:“您好,我是瑞白的母亲,这段时间瑞白承蒙你们的照顾了。”   “母亲?”   眼前这个自称是许瑞白母亲的Omega,面色平静,气质从容,丝毫不像是孩子出了车祸,正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和一旁游魂似的叶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程君和房子文对视一眼,意识到事情可能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   程君不动声色地说道:“您好。”   房子文也微微朝她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   此外,并无多言。   “叶嘉,先回去吧。”程君转头继续劝起了叶嘉。   叶嘉没再拒绝,只是看了白竹虞一眼。   程君没有错过他的表情,她虽然并不知道事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但是这么久了,谁才是小白重视的人。   程君拍了拍叶嘉的肩膀,说道:“不要担心,这里有我在,我会在这里等你过来的。”   程君的身上有一种让人心安的感觉,会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信任她。叶嘉沉默的看了她一会儿,缓缓的点了点头。 第79章   从前慢已经开始正常营业了,有不少年轻人在客厅里聊天。人一多,整个旅店显得有些拥挤了。贝斯手和鼓手已经赶到了,看到房子文回来便立刻站了起来,急问道:“小白怎么样了?”   在看到房子文身后的叶嘉后,眼神变了变,大概是他身上的血迹实在有些狰狞。房子文摆了摆手,说:“没有生命危险,就是现在右手有点问题。”   又为叶嘉指了指洗手间:“洗手间在那里,你先去洗漱吧,我给你找套衣服。”   贝斯用眼神无声地询问房子文,这个Omega是谁。   房子文说:“他是小白的朋友,阿茶。”   “阿茶?是那个……”鼓手瞪了瞪眼睛问道。   房子文点了点头。   叶嘉并没有去思考这些人为什么都知道自己,并且知道的都是自己的网名。他被墙上的画作吸引了。   那是整整一面墙的画,有的有画框有的没有,大多是风景画,偶尔有零星的静物,风格自灰暗到明艳,被各式各样的明信片包围着。   像是被什么引领着,他直直地走到了墙前。   全都是许瑞白的手笔。多好看,每一幅都这么好看。   叶嘉看着,不禁悲从心起。这样的画以后许瑞白也许再也不能画了。   余光所及之处是一个简陋的画架,不过一个转身的距离,画架上有半幅没有完成的画。叶嘉伸了伸手,摸过上面的纸张,仿佛可以想象到许瑞白平常在这里画画的样子。   画架上有一些并不属于绘画的工具,他拿起其中一个钻头形状的,上面还沾了些闪光的碎屑。   叶嘉攥了攥手里的欧泊,低声询问身后的房子文:“许瑞白……住在这里吗?”   房子文点了点头,又指着挂了男Alpha标志的房间说道:“他的房间在那里,你要去看看吗?”   “嗯。”   房子文帮他把门打开,说道:“8号床,最靠里那个。”   房间里的人有的在整理行李箱,有的在铺床,他们似乎习惯了陌生人的进入,只是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便又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房间里灯光很昏暗,不过二十平米,摆了八张床,一张小桌子,上面堆了些泡面,矿泉水,杂物。有些拥挤,只适合留宿并不适合生活。   叶嘉并不能看清许瑞白的床位,但是他却站在门口像是不敢进入那般。   许瑞白,住在这里?   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进去了。   那是一张1米2的小床,下铺,床单铺的很服帖,被子叠的也很整齐。   床头有两本书,其中一本是雲海最新的杂志,新年特刊。   处处都是许瑞白的痕迹,但又处处都不该有许瑞白的痕迹。   “他平常白天都会去广场上画画,晚上回来这睡一晚。”房子文跟在他身后说道。   叶嘉惊诧地转头:“去广场上画画?他为什么不接商稿?”   按照许瑞白的水平,即使不用西南风的称号,他一定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他没有身份证,接不了商稿。”   “没有身份证……是什么意思?”叶嘉的语气愈发不敢置信。   房子文的望着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好一会儿才解释道:“他的身份证号失效了,显示查无此人。但是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他自己也没有跟我们提起过。”   没有身份证,没有钱,叶嘉不敢想象,这一年,许瑞白是怎么活下来的。   叶嘉觉得自己的嘴唇在颤抖,他问:“那他是怎么生活的?”   “一开始是去广场上画画,后来就跟着君跑跑乐队,也能赚点小钱。不过,最近君给他做了担保,把他的画放在画廊里代售,年前已经卖出去几幅了。”房子文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里是化不开的惋惜,就好像亲眼看着一样东西走向美好,又要亲眼看着它毁灭那样。   “其实他刚到从前慢的时候小白身上只剩下八十块,后来我跟君才知道,那八十块还是小白在路边帮人画画赚到的。他身上唯一的十块钱,全都拿去买花了。”   房子文深深地看了一眼叶嘉,仿佛是故意要教他知道一样,她说:“他没说送给谁,但我想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吧。”   叶嘉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那支不明来路的玫瑰花,那支他轻易说着“扔掉”的玫瑰花。   许瑞白是抱着怎样的决心将那支花插在沈清川的门上?道歉?告别?   叶嘉想不出来。他无法想象一个连生存都无法保证的人,如何会想去买一支花送给自己。   他抓住床边的梯子,抵在床沿上,用力地闭上眼睛。他几乎要喘不过气,只能用右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领,以求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呼吸顺畅一些。   房子文不着痕迹地轻叹了一声:“日子明明已经慢慢好过起来了,唉……”   许瑞白不该是这样的。   许瑞白应该住在明亮的公寓,里面被家政打扫得一尘不染,听着他听不懂的交响乐,喝些他不知道年份的红酒,跟不知道姓名的Beta纠缠。   许瑞白就应该永远是那幅高高在上,不可企及的样子。永远站在灯光明亮的地方,冷漠地看着别人痛苦挣扎。   而不是像这样失掉一只手臂,再也弹不了琴,再也画不了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没有身份地苟活,然后在某一天清晨悄无声息地死掉。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许久,叶嘉面色平静了一些,他抬起头,余光看到窗台的一摞杂志,雲海的。   叶嘉走到窗边,发现整整一摞都是同样的封面——他第一次投稿那一刊。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同一刊?”叶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激动。   房子文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杂志,说道:“这都是送剩下的了,小白前前后后得买了上千本吧。那段时间他画画赚的钱全拿去买这个了。后来还主动要跟君出去表演。为了赚钱。”   为了赚钱。这听起来好像跟许瑞白丝毫不相关的四个字,现在却确确实实是用来形容他的。   “开始是让我摆在柜台上,请客人投票。后来是君带着乐队成员到路上发。就是外面那两个人。”   “小白……跟你聊天的时候,很开心。会看着手机笑很久。”   【我永远会支持大大的。】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叶嘉拿着那本杂志,突然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引得身边的人都纷纷看了过来,他却毫不在意,依旧自顾自地大笑着,笑得几乎要直不起腰。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满脸。   “小嘉,你没事吧?”房子文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语气心疼。   叶嘉突然抓起一本杂志就往外跑了出去。   “小嘉,你去哪?”   房子文跟着跑了出来,却只看到叶嘉坐上出租车的身影。   许瑞白,值得吗?   叶嘉站在门口,没来得及敲门,就听到病房内传来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显得异常地清晰。   叶嘉用力地敲了敲门,在等待开门的时间里,他听到病房内传来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异常清晰。   “瑞白,住在这样的病房里。也可以正常的画画,生活。这样不好吗?”   来开门的是程君。   白竹虞和许瑞白朝他看了过来。   “你看,只要你愿意回去,小嘉也一定会陪着你的。是吗,小嘉?”白竹虞轻轻地朝他笑了笑。语气笃定得仿佛她早就知道答案一样。   许瑞白看起来很虚弱,却还是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意,然后他别过脸去:“你让他走吧,我跟他没什么关系。回不回去都是我自己的事。”   叶嘉望着他,一动不动。房间里的人也都没有说话,空气像是凝结了一般。   “瑞白,回去吧。”叶嘉突然开口道。   许瑞白眼神哀伤地望向他。   叶嘉却笑了。   许瑞白,我现在才知道。我们太渺小了,那些我们自以为的燃烧和爆炸,不过是整个宇宙间一场小小的烟火。无人知晓,不值一提。   我们不断地拉扯,痛苦到了极点,几乎精疲力尽,以为终于战胜了命运,命运却站在更高的地方,轻轻动了动手指,重新将我们推入黑暗的深渊。   我们谁也救不了谁。   叶嘉说:“我跟你回去,好不好?”   ——你给了我选择混沌与疯狂的自由。我选择疯狂的,与你一同沉于这混沌之中。   许瑞白久久地凝望着他,也笑了起来。只是他可能太疼了,于是这笑看起来比哭还要难看。   “竹虞。”浑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破了这一室的沉重。 第80章   【——我不需要舒服。我需要上帝,需要诗,需要真正的危险,需要自由,需要善,需要罪恶。——实际上你要求的是受苦受难的权利】[1]   “爸?您怎么来了?”白竹虞连忙站了起来。   叶嘉朝身后看去,在许家见到的那个威严的老人,一身玄衣玄裤,手里拄着一根拐杖正站在他的门口。老人的神色似乎比上一次在许家见到时明朗了一些,不再是那副毫无生气的样子,身边也没有任何的随从,一人笔直的站在那里。   老人扫了叶嘉一眼,便擦着白竹虞伸过来要扶他的手,径直走到了许瑞白的床前。   许瑞白动了动干涩的嘴唇,似乎是想要喊他,但最后也还是没有喊出声。   老人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随后朝着程君致歉道:“能麻烦程小姐先出去一下吗?我们有一些私事要谈。”   程君耸了耸肩。心想,这VIP病房的破门隔音效果比100块钱一晚的垃圾旅馆还要差,出不出去有什么意义么?   当然她还是顺从的走了出去。   又背对着白竹虞说道:“竹虞,你也出去。”   “爸?”   “出去。”   “是。”   白竹虞恭敬的低了低头,退出了房间。   没等老爷子发话,叶嘉便识趣的要跟在程君后面出去。   “叶嘉留下。”   话音刚落白竹虞便回头看了他一眼,程君则是朝他挑了挑眉。叶嘉无暇回应,他不知道这位老先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想来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形更糟了。   随着关门声响起,老人在床尾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和许瑞白四目相对。两人像是坐在谈判桌的两端,不动声色的对峙着。   叶嘉恍惚觉得老人好像哪里变了,但是那种变化太过虚无,如果非要抓住只字片语来形容,那大概只能用“气韵”两个字,像是透过时光的界限,有什么鲜活了起来一样。   “自由的感觉怎如何?”老爷子问道。   “很好。”   “那自由的代价大吗?”   “大。”   “值得吗?”   “值得。”   一问一答,许瑞白几乎毫无迟疑,老人也没有一丝停顿,仿佛一人早就知道问题,一人也早就知道答案。   房间里静默了几秒。   老人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薄薄的卡片,放在玻璃桌面上。室内太过安静以至于放下时发出了清脆的咔哒声,像是什么尘埃落定的声音。   叶嘉循着声音望去,赫然是一张崭新的身份证。   “这是最后的选择机会。你确定要放弃做许瑞白吗?”   “确定。”许瑞白一秒都没有犹豫。   老人点了点头,就要站起来离开。   许瑞白问道:“为什么?”   “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我现在给你。”   “您知道他们对我做的所有事对吗?”是隐藏了一些怨念的口气。   老人没有回答。   “其实都是您默许的对吗?”这次又多了一些愤怒,像是偏执的要知道一个答案,他问,“为什么?”   老人看着他,淡淡的说道:“因为我也是这样过来的。”   “和光同尘有时候和同流合污没有区别。”   老人笑了笑,似乎有些无奈许瑞白这样的纠缠:“所有人都是这样过来的,每个人都有年轻的时候。”   “只是有的反抗了,有的接受了,但是到最后大家的选择都会是一样的。这跟我知道与否,是不是默许都没有关系,这就是一个事实。”   许瑞白不再追问,沉默的望着老人,似乎在问为什么帮他。   老人看了看许瑞白,又望了望叶嘉说道:“但你是例外。你已经走到了比所有人都要远的地方,我帮你一把也未尝不可。”   这样的故事非常俗套,但最后还是要用“宿命”这个俗套的词语来下定义。   许久,许瑞白问道:“那您反抗了吗?”   老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在我活着的时候,我可以保证许家不会有任何人来找你。到我不在的时候,我希望你已经真的自由了。”   “不用担心小可,我会把她带在我身边的。”   几秒静止,许瑞白才缓缓的开口:“谢谢,爷爷。”   许老爷子没有回应,他拄着拐杖站了起来,轻声笑了笑说道:“我会尽力长命百岁的。”   说着他朝着叶嘉笑着点头致意,叶嘉也朝他微微鞠了一躬。随后老爷子便往门口走去,走到一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来朝许瑞白问道:“去过斯卡布罗集市了吗?”   “嗯?”   “你大学的时候不是去过波斯克诺吗?”   许瑞白想起那个流浪途中经过的渔村小镇,满是欧芹,鼠尾草和迷迭香的味道。   “嗯。”   老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两个人去看,景色会更好。”   说完便转身,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去吧……去吧。”   去吧,去做一些我们过去不敢做的事,去活一些我们过去没敢活的故事。   愿你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病房门打开,抱胸站着的白竹虞立刻迎了上来,在走道那头抽烟的程君也看了过来,却并没有要走近的意思。   “以后,许瑞白不再是我们许家的人。”老爷子声音不高不低,正好病房内外都能听得清楚。   “爸!”白竹虞其实已经听得七七八八,不好冲进病房打断,现在却还是试图想要阻止。   老爷子也知道她的意思,没等他开口便问道:“竹虞,你嫁进许家,多久了?”   白竹虞低声应道:“32年。”   “才32年啊……”   说完,笑着摇了摇头往外走去。   原来,只要短短的32年,就可以让一个原本与许家完全不相关的人,和这里融合得这么好。   是该说许家这个地方实在太美丽,还是该说人性实在是太令人失望呢?   [1]摘自《美丽新世界》 第81章   许瑞白住了一个礼拜的院,叶嘉也陪他住了一个礼拜。白天叶嘉会在沙发上看书写稿子,晚上则在一旁的小床上入睡。他们很少交流,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各自干各自的事情。   他们俩现在算什么关系。许瑞白没有问过,叶嘉也没有提及。谁也没有主动打破当下的宁静和朦胧。   傍晚时分,有人敲门。叶嘉放下书去开门,就看到沈清川穿着白大褂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些苹果和香蕉,大红塑料袋装着,不出意外应该是门口水果摊上买的。   “沈医生?”叶嘉难掩惊讶。   沈清川笑道:“嗯,应该来看看他的。”   沈清川工作的地点就是G市中心医院,叶嘉今天中午正好跟他聊了两句许瑞白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傍晚沈清川就拎着东西敲了门。   “小嘉,有人来了?”   许瑞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叶嘉忙侧身让沈清川进去。   “我前两天还听几个Omega在议论,说顶楼住进了一个很帅气的Alpha,没想到就是许先生。”   沈清川边说着边把手里的水果放在了桌子上,语气略带抱歉地说道:“买了些水果,附近只有一家水果店,许先生别嫌弃。”   许瑞白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沈医生客气了。”   “应该的。”   两人你来我往,一派和谐,仿佛之前的那些不愉快全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沈清川坐了下来,指了指许瑞白的手问道:“许先生的手,情况如何?”   许瑞白没有回答,脸色却越发苍白,叶嘉替他答道:“肌腱断裂,伤到了神经。”   “这……”沈清川皱着眉,状似十分惋惜道,“那许先生可要好好做复健,一定可以恢复的。”   话虽如此,但是这话就跟对已经成了植物人的家属说“你跟他多说说话,会醒的”一样,安慰的意思更多一些。   许瑞白垂了垂眼眸,看起来有点失落。但是再抬起眼睛的时候,又带了一脸笑意了,好像不想叫人担心似的,他说:“小嘉,君姐刚给我发消息,明天她九点就来接我们回去,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叶嘉的声音不自觉放柔了:“嗯,没什么东西。”   沈清川皱了皱眉:“你晚上住这?”   叶嘉点了点头,老实道:“嗯,他不方便。”   沈清川眼神复杂了些,刚准备说些什么,就被许瑞白打断了。   “小嘉,我想吃个苹果。”   “哦。”叶嘉应了一声,便打开塑料袋要挑个苹果出来。   沈清川突然站了起来,说道:“那小嘉,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叶嘉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忙道:“这么着急?我送送你吧。”   沈清川朝他笑了笑,语气温和:“不用客气了,这里我总比你熟悉。”   叶嘉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最后还是把人送出了病房,回头看到许瑞白正低着头,头顶的白炽灯在他身上打下一道落寞的光影。   叶嘉动了动嘴唇,轻声问道:“苹果,还要吃吗?”   午夜十一点。经历了一天的忙碌,整个医院终于都安静了下来,原本就无人的顶楼此刻显得更加空旷。门外偶尔传来值班护士经过走廊时,脚步发出的回响,门内是叶嘉噼噼啪啪的打字声和许瑞白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今晚下了场小雨,连空气也变得黏稠且暧昧。   许瑞白把书合上,打破了房间的岑寂:“在写什么?”   打字声停了下来。   “可以让我看看吗?”许瑞白问。   叶嘉看了他一眼,脸上没多少表情,也没有回答。几秒后,他把电脑轻轻的合上了,站起身说道:“你该睡觉了。”   “嗯。”许瑞白点了点头,把书放回了床头,听话地躺进了被窝。   叶嘉关上灯,爬到和许瑞白病床仅半米之隔的小床上。   车辆灯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抚摸过屋顶和墙壁。许瑞白看着那块光斑,轻声的问:“叶嘉,如果我真的画不了画了。”   这原本应该是个问句,但许瑞白没有问“我该怎么办”,也没有问“你会怎么做”。他好像只是陈述了一个假设,其他则任由听者发挥。   没有回答。   许瑞白合上了双眼。   “你要跟我回A市吗?”   许瑞白睁开眼睛,看向天花板,没有说话。   “我们可以跟程君他们一样,开一家青旅,或者开一家花店,名字就叫鲸鱼星。开在闹市的街边,门口总是有鲜花,春天放玫瑰,夏天放夜来香,秋天换成无尽夏,冬天是秋海棠。太阳好的时候,你要把家里的花都搬出去,下雨天的时候再搬回来。我们还可以在后院种一些花草,开得好就拿来卖,开得不好就放自己家。早上你要给他们剪枝,晚上你要给他们松土。”   “那你呢?”   “我赶稿呢,我得赚钱养家。”叶嘉的语气带了些理所当然,听起来好像很快乐。   许瑞白轻声的笑了笑,空气又恢复了静默。   “瑞白,重新做一个普通人,不难的。”叶嘉的声音缓慢且轻柔,听起来像是长长的叹息。   “那你会爱上一个普通人吗?”   “那你呢?”叶嘉问。   许瑞白低声道:“你一点都不普通。”   在这样潮湿又寂静的夜晚,他们什么也没有做,便已觉无比相爱。   第二天一早许瑞白拆完线,就出院了。两个人拎着包刚站到医院门口,就听到有人朝他们摁喇叭,然后看到程君从一辆破大众上走了下来,朝他们吹了个口哨。   许瑞白把手里的一袋子苹果往副驾驶上一扔,才打开后面的车门,坐了上去。叶嘉也跟着坐了上去。   “车哪来的?”许瑞白问道。   “借的。”程君看了一眼那苹果,“出院还买什么苹果。”   “送的。拿去店里分吧,我也不爱吃。”   叶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程君一脚油门下去,汽车滑了出去。   “有个买家要买你那幅画,但他说一定要见一见作者。前两天你住院我就没跟你说,你要见吗?”程君说道。   “什么画?”叶嘉问道。   “哦,小白用左手画了幅画,大年初一那天画好的,我就给送画廊去了。”   “左手?”叶嘉看着许瑞白问道。   许瑞白打着石膏的右手捻着纱布多余的线头,左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好像在专心致志的欣赏风景。   程君看了一眼后视镜,不明意味的笑道:“是啊,小白左手画画已经很熟练了,我是觉得不比右手差。”   叶嘉依旧看着许瑞白,眼神愈发冷漠,嘴角却浮起了笑:“是吗?怎么没跟我说呢?”   车内一片死寂,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和偶尔不耐的鸣笛声。   几秒后,许瑞白突然皱眉,表情隐忍而痛苦:“嘶……”   “怎么了?”程君问。   许瑞白微微蹙眉,和叶嘉对视,说道:“刚拆线,疼。”   叶嘉:“……”   程君让画廊老板约了那位买家下午见面。画廊离从前慢不远,许瑞白和叶嘉走着就过去了。   小画廊下午没什么人,许瑞白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男人。   那是个身穿深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中等身材,头发倒是梳得一丝不苟,正站在他的画前。   “您好。”   那人回过身来:“您好您好。”   “听说您一定要见我?您是……”   那人忙拿出一张烫金的名片,递给许瑞白:“您好,我是G市艺术收藏家协会的,现在也在经营一家艺术馆,做些画画相关的生意。这是我的名片。”   许瑞白接过名片,看到上面写着“王友军”三个字。   那人继续说道:“冒昧打扰您了。您这手臂是……”   许瑞白笑了笑:“肌腱断裂,右手大概是画不了画了。”   “这……”那人脸色变了变,“这真是太遗憾了。”   “不过那幅画是我左手画的。”许瑞白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人身后。   那人的眼睛亮了起来:“您的画真的是非常有感染力了。”   许瑞白笑了笑。   “我听说您还没有跟画廊签订代售协议,不知道您是否有意愿将您的画作放在我们艺术馆进行代售……如果您愿意,我们将为您举办一场个人画展……”   那位画商的声音越发遥远,许瑞白抬头看见叶嘉走到了那幅蓝色的画前,他有一瞬的恍惚,竟觉得叶嘉就要与它融为一体。   过了好久叶嘉才转过身,朝他笑了起来。   从画廊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暮色铺洒在街巷间,金色的尘埃在空中飞舞。春暖花开已经为这个冬天画上句点。   他们路过花店,面包房和咖啡店,闻到甜腻的花香,炒咖啡豆的香气以及干草的金色气味,喧闹声消失在空中,只有些缓慢缱绻的音乐。   “许瑞白。”   “嗯?”   “我的新书想要一个封面。”   “嗯。”   “我要比刚刚那幅还要好的。”   “好。”   “下一本也是。”   “好。”   画廊里还挂着那幅蓝色的画,下面是一首拓下来的小诗。   【我说,我想拥有你/但我发现自己/不可能将星宿 据为己有/所以,我只能说/我爱慕你/而你 永远自由。 ——CX330】   全文完。   完结后记   终于完结啦!   打下【全文完】这三个字的时候还是很激动。可能是因为上一本文签约的时候已经完结了,完全单机哈哈哈   首先,我先该道歉的,写是疫情期间一个非常冲动的决定,没有想到会跟我最忙的半学期撞上,老是断更哈哈哈。因为刚开始写,人设和大纲都做得很不好,到后面也没大纲了。能力不足,想讲的东西又太多,所以变成了直接的情绪宣泄。   其次,关于《四年之痒》,我想说,故事是假的,但情感是真的。   像我文里所说,人的记忆有时候会根据感情自动编造故事。   但漫画家是真的,彻夜的聊天是真的,漂洋过海去看她是真的,三秒的拥抱也是真的,写文的挣扎还是真的。   不过,我的许瑞白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好的人。所有的优点都是她的,缺点都是我杜撰的。   当然她现在也已经嫁为人妻,我也没有再继续兼职编辑,我们一直都是朋友。她知道这个故事,但她不喜欢看BL,所以应该也不会看到这里。   最近她迷上了欧泊,盯着石头一看就是半天!   我并不愿意把这份感情定义成“爱”,这世上有许多比“爱”更朦胧与美好的存在。   最后,写这篇文的时候其实是我精神状态最差的时候,感谢西窗老师和时多老师的改文,陪伴(当然主要还是瞎侃)。感谢青龙老师在忙碌的赶稿中抽空帮我画完封面。感谢时总带我见识到了写手的世界。最后,当然还要感谢看文的粉丝啦,谢谢你们的评论和私信,给我很大的鼓励呀!如果有一秒可以让你产生共鸣就是我的最大的荣幸啦。   我们下本再见。   ————   开一下新文预收《半途而废》(娱乐圈狗血虐恋)   文案:   秦骥新专获得大满贯的当天,电视同时滚动播出着一则新闻:劣迹艺人沈译秋宣布退出歌坛,疑似遭到封杀。   颁奖礼后台有记者问:听说沈译秋是您的老师?   秦骥手捧奖杯,回想着昨夜的一切,摸了摸肩胛上的牙印:不好意思,我们不熟。   秦骥曾把沈译秋当做恩师和初恋,少年的赤诚与真心只换来那人一句“玩玩而已”。   秦骥眸色微动,在某个夜晚在沈译秋身上发泄了这些年所有的怨怼:“老师,您教教我怎么玩。”   一夜之后,身败名裂的沈译秋消失了,只带走一把吉他,留下一床狼藉和重重迷雾,还留给了秦骥无尽的孤寂和悲哀。   “老师,我错了。”   “老师,三年了,您去了哪里。”   ———   “我们一生不是为爱而活”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