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蜥蜴饲养日记》作者:捣药的   文案:   自从夏茨养了条蜥蜴,他就对这个小家伙爱不释手,去哪都要带着。   他们弹琴在一起,吃饭在一起,睡觉在一起。   ——直到有一天,蜥蜴变成了巨龙,一切都改变了,又好像没改变。   他们依然弹琴在一起,吃饭在一起,睡……呃……   “咱们是不是该分床睡了?”夏茨问,感觉到背后环住腰的手臂蓦然收紧。   “不行。”巨龙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只有这张床上有我喜欢的抱枕。”   *西幻主受*   *龙X人*   内容标签: 异世大陆 甜文 西幻 萌宠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茨、蜥蜴 ┃ 配角:巴德雷 ┃ 其它:西幻萌宠   一句话简介:霸道巨龙爱上我,女装卖萌求抱抱 第001章   魔乐不是魔法。很多人都这么说,但也不乏相反的观点。   在大部分魔法师眼里,魔乐跟魔法之间有一条分明的界限。   那不叫魔法,那只是音乐。他们说。有时候还是谄媚的工具。   但无论那些魔法师怎么说,夏茨以魔乐为荣。至于魔乐是否被魔法界歧视,这对他来说不重要。他成功考上了玛比亚魔乐学院,并在今年顺利毕业了。这就足矣。   宫廷永远是竞争最激烈的地方,每年的毕业生都为此抢破头。   夏茨也想进宫廷,那里报酬丰厚,工作清闲,是梦寐以求的好去处。   可惜的是,导师告诉他,“芒罗的名额已经满了……有兴趣去光明岛吗?”   对芒罗人而言,光明岛不是最理想的工作地点,因为那里是翼人的地盘,而翼人与芒罗人有古老历史纠纷,两边的民族都彼此怀有敌意。故而,即使待遇优厚,且为期只有半年,大多数芒罗乐师也都不愿去光明岛,反之亦然。   夏茨倒不是很介意这些。身为一个芒罗人,他总是向往着更大的世界。   考虑到全世界已经在使用同一种语言了,说不定以后都不会有国家的概念。全世界可能会变成统一的社区,无论是什么种族,都持有同样的公民身份,只有族籍的区别。   基于这种想法,夏茨欣然接受了光明岛的名额,并做好出发准备。   但在正式出发前,他仍有一事挂念,便向教务处告知原委,获得了谅解后,离开大部队独自踏上了旅程。他只要在一周内抵达珀普斯即可,到那里,自然有翼人官员接应他。   只是,他独自行路不为更快抵达,而是为了回家,探望他母亲的坟墓。   那是个小村庄。附近的山溪连接着宽河,流动得孜孜不倦。   夏茨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拜访母亲的墓碑。其实这只是一块石头,底下没有埋着任何东西,因为母亲是火化的,至少他感觉是如此。他不是很确定。关于父母的事,他每每想到都会头痛,是生理意义上的痛苦。所以,他总是尽量不多想。   小时候的记忆称不上愉快,父亲酗酒家暴,母亲却不肯离开父亲,始终那么痴情,或者说痴傻了。哪怕他因虐待而落下病根,还曾被父亲拿酒瓶砸破头,母亲仍然坚持他应该心怀感激地叫那个禽兽父亲。去它的。现在那个禽兽不知所踪,而母亲经历多年折磨,终是与世长辞。他也该感激这个吗?   “希望你喜欢百合花,母亲。”   夏茨把那束白色的鲜花放在了墓碑前。   秋风拂过,将三两朵花瓣吹到刻印的文字上。   此处沉睡着   帕蒂·普朗   夏茨之母   他坐了下来,拿出自己的鲁特琴,给母亲献上乐曲。她很爱听他弹琴。尽管她没听过几次,因为家境贫寒,买不起像样的乐器,他还是考上玛比亚魔乐学院后,才有了真正的琴。   四周恢复安静,寂寂寥寥,唯有他一个人,面对着惨白的墓碑,絮叨起自己最近的遭遇。   他不确定母亲是否对这些感兴趣,但若不讲,他又感觉无事可做,应当离开这里了。   为了多陪她一会,他尽量把事情描述得细致,提到许多细节,使其听来更生动。   “前天毕业典礼的时候,我在宿舍里收拾东西,忽然听到外面一阵骚动,还有刺耳的警报声。我以为出了事,就跑下楼查看,结果一堆人站在操场上,对着天空指指点点。   可是,天空上有什么?我什么也看不到。   我从同学们那里确认,防空警报是官方拉响的,而不是恶作剧。   这只是加重了我的困惑。我相信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天空上有什么?这个问题在当晚成为了焦点。   那是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我的耳朵都快聋了。   所有的东西都跟着抖动了一下,然后回到原位。   我走到窗户边上,看到夜空在燃烧,有什么东西划过了地平线。   我有理由相信那是爆炸声,但具体是什么东西爆炸了,无从知晓。   这两天,同学们围绕着这件事讨论得兴起,连带着我也听到些传闻。   据说之所以有这番动静,都是因为一头龙从天上坠落了。   那头龙的武器被军队轰炸成碎片,散落在首都的郊区。   我觉得没人真的相信。毕竟这种传闻一听就是假的。   首先,龙族千年前就灭亡了。现在不可能有龙。其次,如果真的有一头龙来进攻我们,为什么它还要携带武器?它们自身就是最强的凶器。”   夏茨说着,想到当时的情景,不禁摇头轻笑。   “时至今日也没人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声音渐低,孤寂地回响在草丘山野间。   “我只是觉得也许你会感兴趣,母亲,你曾经给我讲过很多这样的故事。听起来都一样不可思议。那些龙啊……神啊……其实我都不太相信。就连每周末去教堂,都是敷衍了事。我不想被别人当成异类。但如果叫我发自肺腑地坦言,我会质疑我听到的大部分故事……”   似乎意识到不妥,夏茨慢慢消下了声音。   不同于他,母亲是个虔诚的信徒,曾将教条奉行到生活当中。   她不会乐意听到他像个无信仰者一样侃侃而谈。   所以他最好还是就此打住。   夏茨站了起来。突如其来的站立造成了供血不足。再加上他回忆着跟母亲有关的事,那种痛苦又涌了上来。忍受着胸闷气堵和暂时性失明,他呆立在原地,好一会才恢复知觉。   最先映入他视野的是,血。   血?!   夏茨委身仔细看了看墓碑,确认了那上面的红色痕迹是新出现的,然后目光转移,到旁边的草地上,那里也有星星点点的血迹。是谁的?夏茨伸手触碰草叶,发现那沾了血的地方,竟滚烫如岩浆,吓得他立刻收回手,心有余悸。   这是谁的血……是人……还是……   夏茨着了魔似的顺着血迹前行。   夏茨很快就来到血迹的尽头。那是个小洞穴,非狼狗之辈可入,大概只有虫子会钻进去。夏茨感觉不对劲。因为虫子的血量很显然,是不足以染红那一片草地的。他以为是更大的动物,具体是什么,他有点怯于想象,但他仍抵不过好奇,趴下来观察那个洞口。   里面是黑漆漆的。不出意料。夏茨驻留在那里,能感觉到里面有东西。过了一会,两个金色的光团浮现在视野。那是他见过最漂亮的眼睛,精美宝石一样,熠熠生辉。   夏茨忍不住盯着那双金色的眼睛看,直到对方慢慢接近了自己。   “啊。”   他往后缩了一下,站起来,目送对方从山洞里出来。   那是一条蜥蜴,形容凄惨,半条尾巴都断了,身上血迹斑斑。   夏茨没料到这样的景象,当场呆了。紧随其后的是一股汹涌的怜悯。   “可怜的小家伙。”小心翼翼地,夏茨将蜥蜴捞起来,放在自己的手心里。   蜥蜴起初没反应,但在意识到自己被捉住了以后,立刻就挣扎起来,用细小的爪子拍打他,四处窥探寻找逃生路线。夏茨试图安抚蜥蜴,可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它平静下来。   它可能认为他是捕食者,太紧张害怕了。   夏茨酝酿几秒,哼哼了一段低弱基调的旋律,总算让蜥蜴趴在那里不动了。   现在它有点困惑,有点僵硬,但更多是平静。毫无缘由的平静。   夏茨已经这样做过无数次,自然明白这是魔乐的作用。   这是一种仅通过物体振动产生音波来影响生命感受的力量。   不同的基调能产生不同的效果,具体取决于音的弱强、高低、长短。   乐器只是个手段,有七声音阶便足矣,甚至不必如此,因为有些地区不流行七声音阶。   只要将音调搭配得当,即使不遵守规则也无问题。   正因为魔乐比起乐理本身,更侧重魔法运用,旨在创造极致愉悦体验,带领听众前往奥妙幻境,因此跟寻常乐师相比,魔乐师未必能在技巧上胜出,但却更加受欢迎。   夏茨带着蜥蜴去了附近的溪流边,用清水洗了它的身躯。夏茨唯恐自己触及到伤口,动作谨慎至极。但当他把蜥蜴清理干净后,发现它身上并没有明显可见的伤口,只有一些看起来刚刚愈合的裂缝,就连断尾处也停止渗血,凝固成暗红色的物质。   夏茨琢磨了一会,觉得它可能是自愈了。毕竟某些爬行动物有这样的能力。他戳了戳蜥蜴的背,发现它洗干净后,颜色从原来的灰棕色变成了土黄色,背上有两个凸起的疙瘩。   从头到尾,蜥蜴都任凭他查看自己的情况,眼皮耷拉了大半,整个昏昏欲睡。   “困了就别撑着,小家伙。”夏茨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那个椭圆小脑袋。   蜥蜴像是收到命令一般,伸出前肢抱住了夏茨的拇指,彻底闭上眼睛呼呼大睡起来。   夏茨带着蜥蜴,回到了先前的山洞口。他准备把蜥蜴放回去,因为那里比较安全。   但他正要这么做,甚至已经弯下腰来时,一种摇摆不定的情绪突然吞没了他。   他打量了蜥蜴几眼。这个小家伙睡得很沉,呼吸起伏平稳,浑然不知自己的命运被一个人类拿捏着。   如果他在此放手,这个小家伙会遭遇什么?或许它能活下来,第一日,第二日……但会一直如此吗?   总有一天,它会碰上一个凶残的捕食者,被活活拆吃入腹。   这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然而,夏茨不忍想象那样的画面。对他来说,任何人都应有自己的归途,但这个生命已与他产生了交集,他感觉自己成了它唯一的依靠。   想想看,它应该不会介意有人照顾它,使它免受伤害的,对吧。   怀着一点罪恶,又怀着一点窃喜,他带着蜥蜴转身而去。 第002章 (修)   日落之后,夏茨登上了河船,对照着船票找到了自己的舱房。   那里空间狭小,只有两张空床,旁边设有一间更狭小的卫浴室。   夏茨单手将行李箱塞到床底下,又将琴盒靠着墙壁放下,方才来得及查看蜥蜴的情况。这个小家伙从白天睡到现在,还没有醒来的迹象,夏茨也不忍唤醒它,就任它一直抱着自己的拇指,缩成团团在那里憩息。   总觉得好小,好可爱……   夏茨悄悄摸了下它的背,欣喜于自己带上它的决定。   但出于多虑的本性,他还是忍不住担忧,祈祷这个小家伙能早日长出尾巴。   也许他可以做些什么,例如准备一些滋补的膳食,例如蟑螂。   夏茨想着,随意往窗户外面瞥了一眼。   开船了。   夏茨挪了一步,坐到靠近窗户的那边,欣赏着滚滚波涛。   这艘船不能送他到珀普斯,那里太远,且只开放海港,要去就得坐飞马,或者再慢一些,坐马车,但是那价格只多不少,实在划不来。夏茨准备明天中午在爱夫卡下船,再去买张飞马票,第三天就能抵达珀普斯。到时候他没准还能赶上大部队。   外面逐渐暗下来,河水都变得乌蓝一片。   夏茨扯过窗帘,开了半亮不亮的灯,去了卫浴室一趟。   待他出来的时候,舱房里多了一个人,身上黑衣黑帽,背对着他低头整理东西。   夏茨走到自己的床位边。那人迅速抬了一下头,也没有打招呼的意思,就奇快地把行李塞到了床底下,生怕被看到一样。夏茨能理解别人对隐私的需求,不甚在意地移开眼。   这趟船人很多,要不是夏茨来得巧,连票都买不上。此刻的餐厅用脚想也知道人满为患。夏茨懒得出去,就吃了些预先准备的干粮。期间,他看那位黑衣的乘客停下了动作,便邀请对方来分享食物,但却遭到了拒绝。   “我不饿。”那人说,和衣躺了下来。   夏茨耸了耸肩,放弃了友好的意图。   这可能是夏茨经历过最安静的船舱。他没有体验过头等舱,所以想象不出更安静的状况了。黑衣的乘客沉默寡言,静静地躺在那里好几个小时,仿佛已经睡着了。   夜越熬越深,夏茨也感到疲惫,就眯起眼睛倒下来。   这一躺,他顿时感觉自己被枕头粘住了。   意识慢慢慢慢……下沉……   “啊……”   似近犹远的人声,如梦里看雾,模糊不清。   夏茨翻了个身,嘴巴里随机咕哝两句,照旧闭着眼睛。   “嗯……哈……”   梦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真实到夏茨被迫睁开了眼睛。也正是这样做。他才明白自己没听错,真的有人在□□。而且跟梦境不同的是,现实中的□□很模糊,细碎如同齿缝间漏出的风。没怎么费力气,夏茨就辨认出声音的来源。只可能是从对面传来的。   夏茨扶着被单起来,突然意识到什么,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又看向床铺。枕头上不知何时多出了蜥蜴,躺在那里毫无知觉。可能是滑下来的。这样也好,至少能睡得安稳了。   此时灯仍开着,夏茨悄悄站起来,蹑手蹑脚到对面的床铺去。   那个黑衣人虽然闭着眼,额头却布满汗水,面露痛苦之色。   他正在经历什么?   夏茨用视线扫过对方,发现那层黑衣服太严实,根本看不出异状。   不过单看黑衣人,他的手正捂着腹部,指节泛白,眉毛紧蹙。   由此可见,不止是噩梦因素,生理上的不适确实存在。   “你受伤了吗?”夏茨小声问,却没有得到黑衣人的回答。   可是那种痛苦不容错认,假如这个人真的受伤了,应该立刻找船医获得救治才行。最重要的是如果对方情况很紧急,或许他可以就地提供帮助,因为他的行李里还有些药品和其它类似的东西。   “你是不是哪里疼?”夏茨又问了一遍。   这回黑衣人是用外溢的□□回答的,声音较之前更加难受。   但很快,黑衣人就咬住唇,只是粗重的喘息还是出卖了他。   很明显就是受伤了啊。   夏茨心里有点忐忑。   这可要怎么办……   要不要直接去叫船医?到时候……不对,他差点忘了另一种可能性。   虽然普通的病人可以得到医治,但若被发现是利器造成的新鲜伤口,或者无法解释的可疑的伤病,说不定会被赶下船,因为这样的乘客是无法随意通行的,即使能获得许可,也会跟别的乘客隔离起来。   这个人或许就是情况特殊,唯恐被发现了,才宁愿忍着痛苦也不寻求帮助,只想着能混上船,到了地方下船就好。   但是这样下去,真的不会出事吗?   夏茨在原地站了数分钟,本来想想算了吧,别管这个人了,但当他看见红色的痕迹开始浸透黑色的布料,他顿时被吓得吸了口气。这果然是有很大的事啊!   “对不起,我想看看你的伤势,可以吗?”   黑衣人依旧闭着眼,沉默着,于是夏茨伸出手。   一部分衣服被掀开,里面的景象却出乎夏茨的意料。   没有想象中的恐怖伤口,只有一个黑色的纹身横跨小腹,张牙舞爪,往八个方向延伸出尖锐的边缘,看起来就像一支箭,但有八个混乱的箭头。最为奇怪的是,这黑色的纹身表面流淌着鲜血的色泽,仿佛有活物寄生于其中。   夏茨认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因为室内明明寂静到极点,他却听到了恶魔般的笑声,宛若纹身里的怪兽正在致以问候……   “你在干什么?”   一只手横空抓住了夏茨的手。   夏茨愣了愣,对上面若冰霜的黑衣人。   “你需要帮助。”夏茨说,“我可以去找……”   黑衣人直接打断,“如果你出去找人,我就杀了你。”   啊?   夏茨呆了一下,对上了黑衣人的眼神。   那个眼神很不善,带着令人晕眩的光。   仅仅是这一眼,夏茨就失去了意识。   等他清醒过来,已经出现在原来的位置,也就是他的床位。他回头看了一眼,蜥蜴依然在睡觉。再转过来,黑衣人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把衣服放了下去。   夏茨不知道黑衣人具体是怎么做到的,但毫无疑问,黑衣人刚才使用了魔法。   招惹一个魔法师可不会有好下场。夏茨乖乖地坐了下来,只用眼角的余光偷瞄对面。   刚才的招数似乎耗费了力气,导致黑衣人的情况恶化了。他勉强靠在床上,脸上降雨般的流汗。他紧咬牙齿,可还是忍不住,泄出丝丝缕缕的痛呼。   夏茨继续望着他,但见那苍白的指尖动了动,便有一层半透明的薄膜围着他浮现。   接着,那层薄膜向外扩张起来,包裹住四面墙壁,同时变得更薄透,好像一戳即破。   在首都的时候,夏茨接触过一些魔法师,他们在谈话的时候,就爱用这样的屏障包围周身环境,据说是能够阻断声音的传播,确保自己的隐私得到保护。而对目前这种情况,夏茨只能理解为,黑衣人不希望隔壁舱房的乘客听到动静。   可是最根本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夏茨叹了口气,定定地凝视着黑衣人。   半晌,夏茨确定对方的症状没有好转迹象,便侧身伸臂取来墙边的琴盒,从中拿出自己最宝贵的财产,并告诉黑衣人,“我是个魔乐师。别担心,我只是想帮助你。”   夏茨打过招呼后,没见对方有异议,也可能是太虚弱,没力气喊停了。   夏茨试拨了几下琴弦,心里摸到了底,就正式演奏起来。   整个演奏过程是异常安静的,谁都没有开口。   起初,黑衣人没有反应,但随着旋律的递进,以及切换到新旋律的过程,黑衣人慢慢放松了面部肌肉,身体也不再绷得那么紧。夏茨一边弹着琴,一边观察着黑衣人的变化。   一步一步,犹如雄狮放下戒备卧倒,黑衣人闭上了眼睛,陷入深度睡眠。   舱房里的屏障消散时,琴声随之终止,化为空气无影踪。   在催眠镇痛这方面,他还是相当擅长的……   夏茨打了个哈欠,放好鲁特琴后转身躺下,细长的手指盖住了蜥蜴的身躯。   夜色退得很快,当夏茨醒过来,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   对面的床上已经空空如也。昨夜的遭遇如同一场幻梦,唯有桌上的石头证明了有第二个人存在过。夏茨发现,石头底下还压着纸条,当下抽了出来,只见上面写着:请收下这些白雪晶作为谢礼,魔乐师先生,我已经到站了,就此别过。   谢礼?记得白雪晶是一种能量石,用来帮助魔法师修炼……   但他的魔乐源自另一套力量体系,无需积累魔力。   确切地说,只有奏响音乐,才会产生魔力。   所以,这种东西对他是毫无用处的。   夏茨摇了摇头,感觉到头发散落在眼前,便伸手去拨开,又想到自己该去梳洗一番,就起身去了卫浴室。他那头红色的杂草很麻烦,又卷又长,总是得花很大的力气打理。   尽管如此,如果叫他剪头发,那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过后夏茨戴着毛巾出来,眼尖地瞥见桌上的土黄色身影。   啊,这个小家伙终于醒啦,考虑到中午就要下船了,现在这个时间刚刚——嗯?它张嘴干什么?等……等一下!!那是石头!石头不是用来吃的!!!   夏茨慌忙冲了过去,从一堆白雪晶里拔出了蜥蜴。它表现得异常亢奋,小爪子胡乱挥舞,仿佛那些雪白的石头就是它最需要的东西。但一条蜥蜴懂什么?夏茨简直不敢相信,它把一整块石头都吞了,现在肚子都向外鼓起来,却还不满足地想要吃更多。   “你这蠢蛋!”夏茨晃起蜥蜴,“快吐出来,吐出来!”   蜥蜴被反复猛摇几次,都变得晕晕乎乎了。   然而,它死死地闭着嘴巴,就是不肯像夏茨期望的那样吐出来。   天,那么一大块石头在胃里,搞不好要没命的!   夏茨急得都快哭了。   噗噜。   蜥蜴突然发出了类似这样的声音。   仿佛在吐泡泡,它将一些深色的颗粒吐出来。   与此同时,鼓起的腹部开始逐渐变平。   那颗石头已经不见了。   夏茨呆了一下,有点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蜥蜴的肚子。是真的。那里的石头完全消失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夏茨望向那些颗粒,注意到它们原本是白雪晶的一部分。   就像白面包上的芝麻,那些颗粒不均匀地撒在桌上每个白雪晶的表面。   “难道说……你是把白雪晶消化掉,单独把杂质吐出来了?”   夏茨是自言自语,但蜥蜴听到后,当场就点了一下头。   夏茨不禁更加惊奇了。   “这可真不寻常。”   也许这条蜥蜴没有那么简单。夏茨寻思着,对人类魔法师来说,白雪晶是一个需要被分解的物品,其中的魔力会以能量形式被输送。   这对它来说可能也一样,只是它的办法比较笨,是直接吞吃入腹。   普通的动物当然不能消化魔法能量。但有些动物能,例如一些拥有较高等智慧的神奇生物,例如……魔兽。   当这个念头闪过夏茨的脑海,他顿时感到恍然大悟。肯定是这样了。没有第二种解释。   魔兽虽然稀少,但不是没有机会见到。有很多魔兽会随着季节迁移,还有的因为偶然性事件出现在城市里,对民众造成骚扰或伤害。而他面前这个,很可能还是只幼崽。   如果他没记错,魔兽一般都充满攻击性,吃人的更比比皆是。   要是养了个魔兽,以后演变成农夫与蛇的故事怎么办?   夏茨犹豫地盯了蜥蜴半晌,最后还是没忍住,揉揉那个椭圆形脑袋。   “既然我养了你,小家伙,你以后可不许吃我。”   蜥蜴抬起头来,嗷呜一口就咬住葱白的指腹。   “啊啊啊啊啊——都说了不许吃啊!” 第003章   夏茨早就听说,爱夫卡的港口很脏乱,但是亲眼见到满地的鸟屎,还是给他的心灵造成了巨大冲击。   夏茨拖着行李箱,以最快的速度挤出了人群。   外面到处都是卖地图的,盯准了外地游客扑上去,往往十拿九稳。   夏茨也买了一张地图,并在上面找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驿站。   对照着地图走了许久,夏茨停歇片刻,给蜥蜴喂了水食,又继续赶起路。   到了离驿站约两公里的地方,夏茨碰见一条街,虚空中漂浮的标识显示出,这是当地的‘神秘集市’。夏茨惊奇不已。他原本以为,像爱夫卡这样的城市,在全国都排不上号,肯定也没有形成魔法产业,谁知这里连神秘集市都有。   夏茨踌躇片刻,还是耐不住好奇,决定进去逛一会,反正时间不紧迫。这里琳琅满目的商品顷刻间吸引他的注意,就连肩膀上的蜥蜴也昂首四顾,寻找起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在一个摊位前,夏茨找到了白雪晶堆成的金字塔,壮观和创意兼具。   他驻足观赏这件艺术品,直到老板发现他,从后面走过来。   “嘿,这位面生的小哥,你知道你需要什么吗?一组白雪晶!”老板从金字塔顶端取下一块雪白的石头,“有了它,从此魔力如泉涌。有了它,修炼成神不是梦。”   夏茨摇摇头,“我只是看看。”   “没事,随便看,你会发现我家的白雪晶最纯粹,没有一丝杂质。”   这当然是吹嘘。夏茨已经看到了几个斑点般的颗粒。   不过夏茨没吭声,只是把视线往下移,停留在价格标签上。   哇,1金币1个!抢钱呢?这些白雪晶还没有黑衣人送给他的好。   “你知道你需要什么吗?”老板一直盯着夏茨的肩膀,忽然开口。   夏茨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老板把一个箱子搬到台面上。   “一个高级爬行动物饲养箱!”老板用手拍了拍箱顶,“100%实木框架,带推拉门和防震玻璃窗,进口钙沙垫材,天然美观绿植造景,还有躲避屋、晒台、夜灯等豪华配置,充分保证爬宠的舒适感。这一切只要20个银元!”老板越说越激动,“20个银元啊!!进货都不止这个价,买到你就赚到了!”   为什么这里会兜售宠物用品?   夏茨沉默了片刻,觉得自己是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不过他可能确实需要这个,毕竟要养好宠物,基本的器材不可或缺。   只是价格有点不合理,他相信还有回旋的余地。   “10个银元。”   “不行不行,最少18!”   “12。”   “18!”   “15。”   “成交。”   夏茨欣然掏出钱包。或者说,他试图掏出钱包。但在发现口袋里空空如也时,他瞬间如同被泼了盆冷水,数秒后,他不得已启齿,说明了自己的情况,整个人失魂落魄。   倒是老板,得知他钱包被偷后,安慰地拍拍他,“没被偷过就不算来过爱夫卡。这里的盗贼是出了名的猖獗,魔法师见了都要绕道走,毕竟他们人多势众,治安官也不管。”顿了顿,老板忽然话锋一转,“你知道你需要什么吗?一份工作。”   “可我只会弹琴……”夏茨沮丧道,“现在我连一张飞马票都买不起了。”   “你会弹琴?那不正好,我听说城主府正在招聘临时工,好像就要弹琴的,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如果你有自信可以去试试。毕竟情况不可能更糟了。”   最后一句是大实话。   夏茨想了想,决定振作起来。   去试试不会死,但没钱真的会死。   “那么……城主府在哪里?”   晚些时候。   老板没骗他。城主府真的在招聘乐师。而且有很多人都来应聘了。   夏茨坐在等候室的长椅上,望着左右背着乐器的人们,有点惴惴不安。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应聘工作,在此之前,他都不用为这样的事发愁。   抛开魔法界的歧视不提,其实魔乐师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特别吃香的存在。   掌握着魔乐的人数量稀少,而在全世界范围内,市场需求一直在增加。   虽然如此,他到底刚刚毕业,会不会被嫌弃经验不够?   夏茨紧张地攥紧了手掌,时不时看向窗外,日落西沉。   肩上的蜥蜴蹭了蹭他的脖颈,仿佛在给他打气。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夏茨摸了摸蜥蜴,露出一个笑容。   长椅上的人们慢慢减少,最后终于轮到夏茨。   “32号。请进。”   夏茨进去的时候,双臂揽着自己的鲁特琴,好像生怕背带断裂,琴身脱手而出。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换来了面试官的训斥,“别在那缩头缩脑,站直了,把头抬起来。”   夏茨依言照做,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了总共两个面试官。   其中一个面试官乍见他,就跟另一个面试官嘀咕了几句。   接下来,夏茨被问了些问题,包括姓名、年龄、出身、住址、教育经历、家庭成员这些基本信息。   经过短暂的交谈,夏茨发现对方想要的不是魔乐师,而是普通乐师,便决定隐瞒自己的背景,称是自学。   除了这些,还有一些听起来不太相关的问题,例如他是否婚配、身高体重、宗教信仰、性格爱好……   夏茨都一一回答,有些心不在焉。他始终在等着对方考核自己的音乐。这才是真正重要的问题。   夏茨有计划要演奏怎样的曲目,但面试官们没给他自由发挥的余地,直接指定了他用乐器演奏《白鸬鹚》,一首历史悠久的民谣,也是每个乐师必然都熟知的练习曲。   夏茨动手拨弦的时候,不得不集中更多精神,谨慎地克制自我。   他既然已经决定了隐藏魔乐,就不能展示出这份本领。   “可以了。停下吧。”   乐曲戛然而止。夏茨有点茫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打断。   面试官们朝他招手示意,他便起身过去,向他们微微鞠躬。   “作为一个没有专门学过的人,你的水平很不错。”一个面试官评价道。   夏茨不自觉感到心虚。但当对方问他,是否明天就能开始工作,他忙不迭点了头。   根据面试官的介绍,这份工作是临时性兼职。城主常年承受着精神紧张症的折磨,每天用过晚餐后,都需要听几首舒缓的音乐来放松心情。问题是,这里原来的乐师们都走了,府上得重新招人,规模还称不上小。一切只为给城主提供二十四小时的新鲜感。   “这是您的房间。”   夏茨踏进门,发现屋里已经有了一个人。   “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会在附近为你们服务。”女仆说,“待会管家要过来,找你们确认一些问题,顺便教你们一些最基本的规矩,以确保你们今后在这里生活方便。”   她给屋里的两个人发了小册子,一人一本,看起来是某种说明书。   之后她就走了,独留夏茨和另外一个人,面面相觑。   “你也是新来的?”夏茨看到了墙角的墨临库尔,推测出那是对方的乐器。   “是啊,我听说这里的待遇不错,虽然是临时工,总比教小孩强多了。”另外一个人卷起了册子,坐到桌边给自己扇风,“本来以为考核会很难,但他们只让我弹了首《白鸬鹚》,这个连初学者都会,可谓是毫无难度了。”   毫无难度……   也许吧。   夏茨将行李放好,给自己倒了杯茶,也在桌边坐下。   这桌子并不大,所以他跟另外一个人离得很近,近到几乎毛孔都可见。   夏茨看得出这是个训练有素的乐师,因为能使用墨临库尔的人,多少都有些本事。   稍后管家果真来了,一个面相严肃的中年人,用近似于审问的语气确认了他们的基本信息。夏茨把自己下午讲过的话复述了一遍。尽管如此,还是遭到了管家的质疑。   “你说你父母双亡?那你来爱夫卡做什么?”   “打…打工。”夏茨撒起谎来有点结巴。   另一个乐师没有受到他这么严厉的盘问,可能是因为是当地人,管家只是问了几句,就不再烦恼那个乐师了。夏茨最后还发了一个宗教誓言,以保证自己所说的全部是事实。   关于礼仪规矩这方面,所有的条框都列在小册子上面,管家只提了几条重点。   举个例子,乐师见到城主时,要像仆人见到主人那样行卑者之礼。   不能在谈话的时候直视城主的眼睛,除非城主明确命令乐师这样做。   凡有城主在的场合,乐师不能先一步离开,除非已经向城主请示告辞。   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我的办公室在主楼的第二层。”管家最后总结道,“有问题可以来找我。”   “我有个问题。”夏茨举起手来,“请问工资是什么时候结算?”   夏茨发现自己似乎格外不讨管家的喜欢。一听到他开口,管家就冷冷地睥睨他,眼神跟刀子似的,就差割下一块肉。怎奈这个问题很关键,夏茨胆战心惊地等待了片刻,终于换来管家的回答,冰冻三尺,惜字如金。   “隔日。”   哦,那还行。夏茨松了口气。   等到屋里彻底清净下来,夏茨已经累瘫了。   “我感觉他不喜欢我。”   “谁?管家吗?”另一个乐师转过头,忽然想到什么,跑去把门关上并锁住,回来跟夏茨继续说,“他好像是有些难为你。不过别管那么多,我觉得你挺好的。”他朝夏茨笑了笑,“我叫菲尼,你呢?”   “夏茨。”   “夏茨,你有个宠物蜥蜴?”   “啊,对的。”夏茨这才想起来,“希望你不介意……”   “完全不介意。”菲尼笑着伸出手,作势要摸摸蜥蜴,但指尖尚未碰到,蜥蜴就闪电般躲了过去,缩在夏茨的后颈不肯露面。菲尼只得收回手,“看来你的宠物有点认生啊。”   “大概吧。”夏茨不确定是否真的如此。毕竟他跟蜥蜴也才相处不久。   两人晚点结伴出了门,去指定的地方用晚餐,带上蜥蜴一起。   餐厅里全是年轻人,跟夏茨和菲尼差不多,想来都是今天的被录用者。   夏茨去取餐的时候,留心观察了那些乐师,意外地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他们未必高大,或者矮小,也未必苗条或臃肿,就算是容貌亦都美丑不均。   但正是这样一群人,偏偏都带着一种整齐的青涩感,像刚破壳的鸡仔。   这算什么,巧合吗?   夏茨若有所思,许久后回过神,放在面前的橙汁居然少了一半。   谁偷喝的?夏茨往旁边一瞪,只见吸管的尽头处,蜥蜴正努力地嗦着酸甜的饮料。对于他的瞪视,蜥蜴非但不心虚,反而还挺着肚皮,用爪子指指桌上的餐盘,张嘴示意夏茨喂它。   好理所当然啊。夏茨抽了下嘴角,但还是将食物切成小块,然后再喂给蜥蜴。   没办法,既然这个小家伙是他捡来的,他就必须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第004章   白天空闲的时候,夏茨阅读了整个小册子。这是专门提供给乐师的,而且制定已久,内容十分详细,涵盖了府上生活起居的方方面面。夏茨越看越觉得奇怪。这是一份非常好的工作,报酬丰厚,出入自由,应该不会有人想放弃,可是夏茨记得面试官说过,这里原来的乐师都辞了职。这就说不通了。   “也许是被赶走了。这样就可以选拔出一批更好的乐师。”菲尼发表了自己的观点,“我觉得我们只要好好干,以后有机会签订契约成为正式工。”   夏茨嗯了一声,把自己的头发从蜥蜴的嘴巴里□□,对这个观点不置可否。   城主府面积辽阔,景色优美,夏茨决定带蜥蜴出去溜一圈,只是随意逛逛。   为免妨碍仆佣的工作,夏茨选择了无人的小道,一路越走越远。   就在小道的尽头,坐落着一座带尖角的建筑物,宏伟古朴。夏茨靠近了大门,见是上了锁的,便抬头望向建筑物的窗户。全都是紧闭的,似乎没有通风的意图。夏茨耸了耸肩,沿着原路返回,碰巧在路上遇见一个男仆,就问他,后面那个带尖角的建筑物是作何用途。   “什、什么尖角?”那个男仆反常地惊慌,“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夏茨张了张口,正要表达质疑,就见那个仆人拔腿跑走了。   有必要那么惶恐吗?   夏茨不解地转过身。   休闲的时光结束后,夜幕降临于庞大的土地。   在湖边的别苑里,乐师们都齐聚一堂,等待着城主的出现。但因公务繁忙,爱夫卡的名义统治者迟迟未现身,放任饭菜凉透,乐师们呵欠连天,互相交谈以振作起精神。   所幸,在黑夜彻底退位给黎明之前,城主还是现身了。   当他一踏进门,所有的谈话声都瞬间掐灭。   城主是一个面相威严的男人,穿着迥异于当地装扮的传统芒罗服装,端坐于主位席。他看上去稍微有点疲倦,不像是精神紧张,更像是单纯需要休息。夏茨迅速打量了一遍,就赶在失礼之前,将视线垂到地毯上。   乐师们席地而坐,共分三排,夏茨位于最后排,只因他抽到的号码是这样。   管家告诉过他们要从前到后演奏,直到城主选定了一位青睐的乐师。   那位特别的乐师将有机会为城主单独表演,并获得丰厚的赏赐。   夏茨打算今晚先观望一下,看看情况如何。这个流程持续的时间比他想象中要短,第一排第七位的高个乐师在演奏的时候,脚边被投了块云纹腰牌。这意味着他被城主选中了。   高个乐师获得了给城主表演的机会。还有整整一箱银元。这是城主的赏赐。   夏茨侧过脸庞,看到身边的菲尼眼睛都红了。钱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这家伙也想要奖赏,但却跟他一样,暂时还没有表现的机会。   “真希望我是亚德。”在回去的路上,菲尼如此说道。   夏茨想了想亚德是谁,半晌才把这个名字和高个乐师的长相对上号。   “是啊,亚德真的很棒。”夏茨敷衍地应付着,并没有指望菲尼听进自己的话。   谁知菲尼一下子跳了起来,对着夏茨开始抱怨道,“他哪里棒了?!我跟他用的是同一种乐器。可是我早些时候看见,他连正确的调音方式都不懂。我们都知道从最高弦开始收紧,但他怎么做的?他就像是故意采用试错法,一遍又一遍,直到那可怜的墨临库尔被折磨得嘶哑,发出能令他满意的声音为止……”   仿佛打开了闸口,菲尼一直到回去都在说这件事,语气中饱含愤懑。   也许他认识亚德,所以才有这么多意见。夏茨没有往心里去,注意力都放在蜥蜴身上。   就这两天来看,这个小家伙什么都能吃,特别杂食,但最喜欢的还是白雪晶。   夏茨每回拿出白雪晶的时候,都要专门找个地方,偷偷摸摸地喂食。   目前而言,他还没在府上见到任何一个跟魔法有联系的人。   但谁也不敢保证,这里就没人认得出那是能量石。   白雪晶作为能量凝结体,按理不如食物那般抵饿,然而蜥蜴吃完后,当场打了个饱嗝,熊熊火焰就那么喷射了出来。哗!竟然一下子把半片草坪皮都给烧成灰了。夏茨被吓坏了,脸上血色尽失。   这个小家伙还不知自己闯了什么祸!   夏茨看看四下无人,忙不迭带着蜥蜴逃回去。   这件事更加坚定了他保守蜥蜴是魔兽这一秘密的决心。   夜里休息的时候,夏茨不可避免地想到早些时候的情景。   有的地方不那么印象深刻,例如亚德演奏的音乐。   还有的地方令他难以忘怀,例如那箱银元。   城主当场吩咐仆人抬来一个箱子,打开展示给所有在场者观看,并且宣布这堆光芒闪耀的宝藏全是亚德的。   现在夏茨有点能理解菲尼的心情了。他发现自己现在同样的,对金钱怀有强烈的渴望。   这倒不是因为他缺钱购买飞马票。如果一切顺利,那个问题马上就能解决了。等他拿到第一份报酬,他就能离开这里了。   但他最近才意识到,需要用钱的地方有很多。他不止需要为自己做打算,还要照顾好蜥蜴。   这个小家伙喜欢白雪晶自然不是毫无原因的。   魔兽是动物中的魔法师,对魔法能量有天生的渴望,起码书上是这么说的。   至于魔兽生性凶暴、对人类充满敌意的那部分描述,夏茨选择忽略。   蜥蜴一直表现得很温顺,比他想象中还乖,怎么可能有敌意?   他希望给蜥蜴创造尽量好的条件,但这需要金银。就拿那袋白雪晶来说,它们迟早会被消耗干净,他总得买一批新的能量石来满足蜥蜴的需求,否则又算什么好主人呢。   如果……只是说如果,他也能带走一箱银元,那就再好不过了……   次日上午,夏茨在府上溜蜥蜴,一个跌撞的身影迎面而来,定睛一看,却原来是亚德。   这位乐师不知把自己的墨临库尔忘到哪儿了,整个人邋邋遢遢,形容憔悴,看起来魂不守舍。就连夏茨跟他打招呼,他都呆呆的没反应。   “你怎么了?”夏茨有点奇怪,伸手轻轻拍了下亚德的胳膊。   这个动作没有友好和亲近以外的意味,但亚德乍一被触碰,立马就吸了口冷气,捂着自己被衣服遮盖的胳膊往后退,形如受到攻击。   夏茨愣了一下,只见亚德慌乱地说道,“抱歉……我、我正要走那边。”   说完就飞一般的跑了。   夏茨盯着亚德的背影,直到他彻底不见了为止。一种古怪的感觉在夏茨内心升起。   亚德身上发生了什么?他摸了摸肩上的蜥蜴,觉得自己猜测不到,转身原路返回。   在路上,夏茨碰巧遇见那个最初见到的女仆。两人寒暄了几句,本来正要分别,夏茨却临时喊住她,指向了府上那个有尖角的建筑,第二次打探起相关信息。   “那个是什么?我刚才路过那里,看到门是锁的。”   “哦,那个……”女仆缩缩脖子,“只是一间仓库,没什么要紧的。”   她的语气很轻描淡写。但是夏茨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当然不是无缘无故对一座房子感兴趣。说到底,他是个魔乐师,就算不会放火球、炼风刃,他也仍然不是普通人。有一种灵感常伴他左右,好比路口的标识指引他前行。   当他驻足在那个建筑物前面时,他觉得自己隐约听到了声音,捕捉到不可能错认的神秘气息。他以为别人会乐意介绍一下那里住着谁,但事实正好相反。   府上的仆人们都不告诉他,那里有什么或者发生过什么。   这反倒激起了夏茨的好奇心。他决定进一步打探。   “纯洁高贵生灵,   赞美你的降临,   你化为姣好的形状,   使人们心悦又神怡。”   女仆惊疑地看着夏茨,有些结巴地问道,“先…先生,你为什么突然开始唱歌?”   “原谅我的冒昧,   突然不知所谓。   这都是因为我面前的女孩,   她犹如真神的光芒般明媚。”   现场编造旋律和歌词,对任何接受过训练的人来说,都不是难事。这只是个简单的小调,称不上好,不过他胜在嗓子清雅,即使是庸俗的词句,也能被他唱出味道。   女仆平日里脚踏实地,从来不关心艺术和音乐,但如今,乍一听他唱歌赞美自己,突然就红了脸,表现出夹杂着羞涩的欣喜。每个女孩都乐意别人夸奖自己的美貌。夏茨利用了这一点,用魔乐哄得她开心起来。而当她开心起来,思绪自然放松,想法便由他左右了。   “穿条纹围裙的好女孩,   我寻求的答案在哪里?   打开心扉吧,   畅快地言语。”   女仆呆滞了一会,聆听着他轻灵的旋律,升起了晕眩的笑容。   “哦,那个……只是冯斯达先生的住处……而已啦……”   “冯斯达先生是哪位,   城主的客人还是谁?   将你所知全说来,   不必保留或避讳。”   女仆保持着晕眩的表情,用飘忽的声音告诉夏格尔,“冯斯达先生……不是客人。他一直住在那里,因为……讨厌接触别人,平时也基本不外出……所以就……把门窗都锁起来了……这样没人能进去……反正我是这么被告知的。”   见她开始交代,夏茨改用正常的方式问,“这个冯斯达先生是魔法师吗?”   “魔法师?怎么可能!”女仆惊呼,“他那样的绝不会是魔法师!”   不是吗?可那栋房子里分明传来了神秘的气息。   通常情况下,他对魔法都没有那么敏感,但这次不一样。   能让一个魔乐师感应到的魔法,该是多么浓厚稠密,绝非常人能拥有。   夏茨正欲再开口,女仆却蓦然后退了一步。她的脸上流露出愕然,然后拍打了自己的额头,像是懊恼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没有给夏茨追问的机会,她转身飞快地离去。   果然还是有情况。也许他不该那么早撤销魔乐,再多唱三四句也不会死。   不过…呒…算了,也不是全无收获。反正蜥蜴也溜得差不多了。   当天晚上,夏茨抽到的号码正好排在菲尼的后面。   夏茨跟其他乐师坐在一起,抱着自己的鲁特琴,听着菲尼表演的《鹅毛雪》。   老实说,夏茨听得并不很专心。他一直在悄悄地扫视室内,试图找到亚德的身影。他想跟亚德道个歉,以防今早冒犯到对方。但他没有看到亚德在哪里。亚德干什么去了?现在是工作时间,所有的乐师都应该出席。   一种奇怪的念头滑进了夏茨的脑海,令他坐立不安。   夏茨握紧了手,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菲尼的琴声上。   尽管这远比不上学院的平均水平,但可以感受到菲尼的用心。   这个男孩急于讨好城主,已经竭尽了全力。   当乐曲进行到尾声,夏茨瞥见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孔突然间弯了下嘴角。菲尼成功了。   夏茨站了起来,穿过人群迎接这位年轻的乐师,握住他的手说,“小心点。”   “什么?”菲尼莫名其妙地看了夏茨一眼,“你不该恭喜我吗?”   “恭喜你。”夏茨说,“但你还是要小心稍后的表演……”   他不想说得太直白,因为他目前也只是猜测。今天的经历让他认为,这份临时工作可能并不如他所想。他考虑了最坏的可能性,但是不方便讲出来,只能这样拐弯抹角地暗示。   但凡是有一点疑虑的人,都会想问清他所言何意,而他会顺着话解答。   出乎意料的是,菲尼甩开了他的手,昂起头摆出俯视的姿态。   “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菲尼顿了一下,“你排在我后面一位,就这样失去了表现的机会,肯定有点不高兴。但是我也没办法,结果最终是靠实力决定的。”   菲尼说到这里打住了,眼白朝上翻了翻,含义不言自明。   随后菲尼离开了,背影满满的神气,夏茨瞠目结舌。   好吧,反正他提醒过了,希望只是多虑。   夏茨撇了撇嘴,抬首望向夜空。   在那深色的幕布上,零零散散的蝙蝠急促闪过。蜥蜴专注地观察着那些飞翔的哺乳动物,直到它们都彻底消失不见,蜥蜴才扬起尾巴,用刚刚冒出的新肉接触夏茨的皮肤,蹭了蹭。   “怎么了?”夏茨问道。蜥蜴没有出声,反而又举起爪子,打了夏茨两下。   那力道是识轻重的,夏茨倒没觉得疼,只是放弃了弄清楚蜥蜴的意思。   别妄图理解宠物的思维。有时候,你只要乖乖给它们铲屎就行了。 第005章   夏茨夜里没睡好,原因是蚊子太多了。他没有提前准备好驱蚊的工具,被折磨得痛不欲生,放弃了休息的念头,凌晨摸黑爬起来点了灯。正是这个导致他发现:菲尼不在这里。   菲尼去哪了?   夏茨慢吞吞地走到桌边,拿起茶壶给杯子倒水,喝了几口之后,才想起晚上的宴会…表演…鹅毛雪…对了,菲尼是被选中去给城主表演了。   不过,这么晚还没有回来,正常吗?大半夜弹琴明明是扰民行为吧。   夏茨随便往窗外看了看,那一瞬间差点跳起来。   摩恩啊,没关窗户!   难怪蚊子都进来了!   夏茨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还没靠近墙边,就伸手作势要关。   但那只伸出的手,离目标尚有一段距离,就听一声闷响。窗户自己关上了。   夏茨呆了一下,揉了揉眼睛,有点怀疑自己是看错了。晚上好像没风啊。难不成窗户一直是关的?不过那些蚊子倒是还在屋子里……   视线转到床边,只见蜥蜴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耷拉着眼皮看自己,夏茨顿时心生愧疚。刚才闹出那声响,虽然不是故意的,但应该还是吵醒了蜥蜴。他的宠物习性古怪,总像人类一样靠在枕头上,还喜欢扒着他的脖颈呼呼大睡。   “抱歉。”夏茨小声咕哝,“主要是我把蚊子都放进来了……这些坏东西扰得我心神不宁。”   怕蚊子?蜥蜴的金色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佛在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夏茨看着自家的宝贝,只见它跳到了地上,噌噌噌地爬走了。过一会,叼来一个蜡烛盘,吐火点燃了那上面摆着的蜡烛,然后直立起身躯,两只前肢平举到空中。   对爬行动物来说,这副模样真是太怪了,但又那么有趣。   夏茨一眨不眨地盯着它,想知道它接下来要做什么。   实际上,蜥蜴什么也没做,就是维持着这个动作,许久,直到室内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啊!”夏茨吸了口气,难以置信地望着正在发生的这一幕。   只见大大小小的蚊子都聚集到一块,疯了般扑到蜡烛的火焰上,连挣扎都来不及,就被烧得灰飞烟灭。转眼间,屋里的蚊子就全部自杀干净,只剩下蜡烛盘上多出的余烬。   夏茨震惊了一会,突然冲过去,把蜥蜴高举到空中。   “每一天~每一夜~我对你的爱~都会多一点~”   没头没脑地唱完,他就抱着蜥蜴回床上睡觉了。   这个小插曲延后了夏茨的生活。那天,一切都比平常晚了些,他上午仍是练了琴,但一直到中午,菲尼都没有回来。夏茨的预感跟坏掉的警报器一样,铃铃响个不停。   与此同时,蜥蜴已经在催促他带自己出去遛弯了。   这个小家伙现在出门成习惯,每天都要在外面逛几圈。   尽管如此,它全程都不怎么动弹,只是趴在他肩上。   比起他溜蜥蜴,感觉更像是蜥蜴溜他……   夏茨开了条新路线,绕着花园走了走,找到出入口后正准备进去,就见管家的身影浮现在眼前,正要从花园里出来。   夏茨脸色一白,想赶快躲起来,却已经来不及了。   管家眼尖地发现他,当即喊了声,“站住!”   夏茨登时立定,一动不动。   “转过来。”   夏茨僵硬地转过去。   管家走到他面前,横眉竖目,“你在这里干什么?”   “就…散散步。”   管家打量了夏茨一会,目光落在蜥蜴的身上,“你一直带着这个东西?”刚问出来,就已经意识到答案,那张刻满岁月痕迹的脸孔赫然变得更皱了,“你还把这个东西带去别苑了?”管家尖叫道,“是这样吗?!”   “是的。”夏茨回答,不理解管家为什么如此激动。   “何等大胆!这是对城主大人的冒犯。”管家斥道,“像这样肮脏的动物,绝对不能待在笼子以外的地方。你真是太挑战别人容忍的极限了。”   夏茨惊了。他不敢相信自己从管家那里听到这番言辞。   首先,肮脏?自从他养了蜥蜴,几乎每天都给它泡澡后擦干,才会放它睡在自己的枕侧。   其次,笼子?那种玩意可是关不住他的小家伙的,管家对爬宠的饲养一无所知。   再者,前几天这样做都没问题,为什么偏偏今天不行了?   无论怎么看,都像在刻意找茬……   夏茨张开嘴巴,正欲开始一番辩论,但仔细看看,管家不像跟他讲理的,就还是打消了念头,“……明白了。”改成低眉顺眼的应答,“我会确保它不惹麻烦的,非常感谢您的提点。”   这个答案显然是最识时务的选择。管家脸色缓和了少许,又训了夏茨几句就走了。   倒是蜥蜴盯着管家的背影,两颗金色玻璃球都快翻出眼眶了。它一点都不喜欢那家伙。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管家也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尽忠职守而已。夏茨拍了拍蜥蜴的背,慢吞吞地走回了乐师们的宿舍区域。   那里有不少人在活动。夏茨又想起亚德,记得对方的住处跟他相隔几栋楼,便凭借直觉寻了过去,打了一圈招呼,最终找到了亚德的室友。   “你说亚德?”对方看起来很不解,“他早就走了。”   “走了?”夏茨大吃一惊,“早就是有多早?”   “今天上午吧……发生什么事了吗?”   夏茨哑然片刻,“没事。”他认为自己还是不应将猜测广而告之,无论真假。   不过这可真奇怪。亚德走了。这能是什么原因?夏茨试图打听出缘由,但亚德的前室友似乎也不太清楚,只说自己看见亚德带走了银元,多半是觉得赚够了钱,回家享福去了。   这个理论完全超乎夏茨的意料。他想到的是截然不同的东西。尽管他也有点怀疑,自己是否有阴谋论倾向,总是把一切往坏的方向想。但除了他眼下的念头,没有更合理的可能性来解释亚德的离开了。可怜的亚德,想必受了不少苦。   怀着沉重的心情,夏茨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几乎是立刻,他就发现有人站在床边。   “……菲尼?”   那个背影凝固了。   夏茨快步走过去,发现菲尼正在收拾东西,床上的衣物叠得乱七八糟。   再看菲尼自己,面色苍白如纸,眼角通红,像是刚刚结束一场痛哭。   “你怎么了?”夏茨谨慎地问,“有人欺负你吗?”   菲尼摇了摇头,随即露出困惑的表情,又缓缓点了一下头,并不能拿定主意。   “我打算离开这里了。”菲尼的嗓音有些嘶哑,“我感觉身体不太舒服,所以……”   “所以你也要继亚德之后离开了。”夏茨接道,“噢,你还不知道吗?他今天上午刚走的。”   菲尼惊诧地瞧着他,神色一点一点坍塌。夏茨相信他此刻的思绪比自己纷杂得多。   紧紧捏住了衣服的边角,菲尼过了许久,才惶惶然地开口,“我…我不记得……”   “什么?”   “我是说,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菲尼定了定神,“我记得我给城主表演了什么,但那之后……我就不太清楚了。我感觉好像睡了一觉,等清醒过来时,就回到了这里。”   面对着困惑的夏茨,菲尼伸出手臂环住了自己,“我知道就算这么说……你大概也不会理解吧。我现在感觉糟透了,浑身乏力,头晕眼花,还有说不出的痛。噢。”他突然哭了起来,捂住眼睛,“我不知道……你让我小心点,可我却没有听你的……”   见到他这副崩溃的模样,夏茨心里只有同情。   菲尼昨晚的态度很傲慢,没错,但谁没有判断失误的时候?   夏茨上前抱抱这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你离开这里之后有什么计划?”   “我…我准备去亲戚办的私塾当教师试试。她们住在另一个城市。”菲尼咬住了下唇,透露出莫名的紧张,“你、你也该离开这里了,我说真的。”   “别担心,我会的。”   即使他想留下,日程也不允许。今晚将是他逗留的最后一夜。   如果他不能在后天前抵达珀普斯,他在导师眼里就是个死人了。   不过说到这个,他已经从财务处领到钱,完全够买一张飞马票了。   可喜可贺。 第006章   摩恩在上,第五个!   夏茨拿着自己抽到的号码,颤颤巍巍地坐到了第一排。   城主还没过来,夏茨迅速扫了周围一圈,各人神色平常。有的略显紧张,有的谈笑风生,没一个能猜到他此刻的想法。已经有两名乐师离开了,但是大家似乎都没有反应。   或许他们巴不得如此,减少竞争,殊不知事情远比他们想象得复杂。   那些警世谚语是有道理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自然也没有轻松赚大钱的工作。   夏茨的左手一直按在最顶端的品丝上,完全是下意识的,想找个东西依附着。当他看到城主的身影,指腹忍不住下滑了两格,仿佛失去了力气。   如果有人注意他,可能会轻易把他的神态误解成害怕、紧张和忐忑。实际上,他只是太兴奋难耐了。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喜欢的事物除了一支破竖笛,还有免费的小说,通常是从朋友们那里借来的,而且他不会问朋友们是从哪里弄来的。   那都是当年流行的游侠故事,主人公行侠仗义,两袖清风,过着最底层的日子,却比世间最具权势者活得还精彩。   一环扣一环的机关,惊心动魄的阴谋诡计,尽皆被智慧和英勇化解。   尽管这些年来,夏茨一直在安逸的道路上前行,内心却向往着冒险——这个孩子气的单词,他从十五岁起就没再用过了,但现在他万分笃定,今晚将会有一场冒险等着他。   “极为上等的表演。”主位席的占据者起身,朝红发乐师扔了块腰牌。   城主选中他了。夏茨面上一笑,抱着鲁特琴起来,微微鞠了一躬。   那之后,在乐师们羡慕的眼光中,夏茨随着城主离开了别苑。   “你叫什么名字?”   外面是一个池塘,里面有鱼有虾,仆人们偶尔经过时,会往里面撒谷粒和糟糠。池塘上有一座拱下腰的桥。城主率先登上去,领着夏茨往对面行走,进入暗不见光的果林。   夏茨身处于陌生的环境,周围伸手不见五指,顿时像松鼠一样提起戒备。   “哦,差点忘了。”城主没等夏茨开口,自己就想起来,“名册上有关于你的描述。红发绿眼,你就是夏茨·普朗,对吗?”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城主轻轻扯了下嘴角,那张庄严的面孔瞬间添了几丝善意,“怎么今天没见你带着宠物来?”   夏茨没料到这个问题,当场怔了一下。   城主有注意到他平常是带着蜥蜴进别苑的吗?   明明他总是坐后排,应该很难被看到才对。   回过神来之时,夏茨表现出诚恐诚惶。   “我担心它会污染您的视线……所以把它留在房间里了,大人。”   真相是蜥蜴下午磕了两块白雪晶,酒足饭饱地睡着,他又不忍心叫醒蜥蜴而已。   城主用鼻子哼哼,“你的语气跟老伍斯特一样。我猜你们肯定见过面。他总是说动物很肮脏,我的宠物亦如此。要不是他在这里当了一辈子管家,我早就打发他走了。”   耳闻一个关键词,夏茨升起了好奇心,“您也有养宠物吗?”   “是的。你以后有机会见到他的,小乐师。”   夏茨不爱被叫作小乐师,特别是他感觉,城主这么说的时候,有种调笑的成分在里面。这让他感觉自己的专业水平没有获得足够的尊重。他可是个魔乐师,全国屈指可数的那种。   带着憋闷的心情,夏茨走在城主的后面,直到两人穿过果林,视野焕然一新。   “啊……这是……”   眼前的房屋不矮不高,占据一小片土地,附近找不到配套设施的影子,唯有一条分岔的小道,可以指向府上最主要的区域,也可以指向他们所在的果林入口处。   夏茨望着房顶上熟悉的尖角,发现这正是那座建筑物。   这个认知瞬间招致恍惚,夏茨摇摇欲坠。   “你没事吧?”城主扶住了他。   夏茨勉强站稳,意识到自己刚才心情太激动,竟然让他差点晕过去。   摩恩啊,谜题的答案马上就要揭晓了。一切都近在眼前!   压抑着波涛汹涌的内心,夏茨虚弱地笑了笑。   “没什么,大人。”他抱紧了鲁特琴,告诫自己不能表现出期待,也许迷茫不错,“我只是有点不明白……您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感觉这个地方……有点阴森……”   城主定定地看着夏茨,伸手拂过红得泛黄的发绺,声音富含温柔磁性。   “别怕,小乐师,我就在你身边。”顿了顿,“为我弹《白鸬鹚》吧。”   “现在?”   “对,现在。”   这个要求固然令人不解,夏茨还是照做了。   冷僻的夜空下,珠玉般通透的琴声开启古雅篇章,用旋律填充轻盈的空气。   夏茨演奏时通常心无旁骛,但是现状却不允许他那么专注。城主开始走动起来了。   他一直往前走,把夏茨甩下一大截,夏茨只能小步跟上去,又没听到中止的命令,就这样边走边演奏。   来到紧闭的大门前,城主掏出钥匙进了屋,点亮灯盘走在了前面。   这是个两层的小楼房。说小是因为主楼有五层,占地面积也比这大得多。   出乎意料的是,房子里的家具都整洁干净,排列有序,只是缺了点生活气息。   “大人,这是什么地方?”   手上短暂地停顿,夏茨问出了这个问题。   其实他已经猜到了。这个地方多半住了个非人的生物,构成了城主府的秘密。   一进这座房子,他就能感受到当日那种浓厚的神秘气息,这害得他的指尖一抖,差点维持不住伪装。   面对攻击性的事物时,他总会下意识想用魔乐来抵挡,尽管这不是正确的防卫性武器。   如果他对上一个真正的魔法师,一切都只是负隅顽抗。   “我的资产。”抛了句近乎敷衍的话语,城主突然转过身来,“其实你不用那么辛苦,想方设法让自己表现得跟别人一样平庸。”   夏茨呆了呆,“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大人。”   “不明白?真的?”城主的声音染上了愉悦,好像认为这是一场文字游戏,而自己赢定了,“有些东西是隐藏不了的,例如火。你可以用牛皮纸小心地包起它,可凡是靠近的人,都能感受到那股热度。小乐师——”语调蓦然拖长,“我也曾享受过魔乐的洗礼。纵使你刻意保留,我的双耳仍会告诉我真相。”   原来如此。已经聆听过魔乐的人,确实更容易分辨出其与寻常音乐的区别。   然而夏茨铁了心要装下去,此时就眨眨眼,一派无辜地说:   “您知道得好多啊,我都听不太懂呢……”   见夏茨如此表演,城主移开了目光,笑容虽没有消失,却变得有些意味不明。   城主没有再驻留原地,开始往下去,顺着室内的台阶来到门口,回头看向夏茨。   “在玛比亚宫廷时,我曾听格拉斯女伯爵说,一个魔乐师值得摩恩亲自赞美。这句真知箴言赢得了在场者的拥趸。我想,银元有点配不上你了。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收藏了一件特别的小玩意,可以过来瞧瞧。”   面对城主的邀请,夏茨却忽然转过头,盲目地扫视着四周的摆设。   整个房子里面,除了散漫清灵的琴声,再加上克制的呼吸,便无别的声音了。   夏茨打量了四周几遍,确认自己没看到任何东西,就走下了台阶。门后的地下室灯火通明,没有想象中的阴暗,没有恐怖的氛围,这让夏茨在如释重负的同时倍感失望。   “您有什么收藏品?”他嘟囔,“我很乐意欣赏。”   到了这时,音乐仍未止息。   “暂且要保密,但你可能会喜欢的。”   明亮的地下室里,展示柜划分开一个又一个方格空间。玻璃的对面存放着各种绮丽物品,犹如博物馆一般,无论是数量还是外观,抑或是保护的程度,都令人震撼至极。   根据标签,这里至少有一半是真品,甚至有世界上最著名的油画之一。   难怪这座房子会被锁起来。有如此多的宝物,怎么敢声张出去?   在被面前的场景深深吸引的同时,夏格却觉得坐立不安。   背后似乎有人在走路。从他进入地下室起,那些脚步声就断断续续,时响时隐。他回头看了好几次,都没看到任何人。这种古怪的体验激得他寒毛倒竖,不由自主停下了演奏。所幸,城主也沉醉于收藏品海洋中,没有对他的做法表达异议。   “啊,就是这个。”   城主拿出一个小铁板,对着展示柜按下去,那个展示柜就自动开了。   夏茨立刻露出惊奇的神色。这!城主是魔法师?可是他为什么没有丝毫感应……   “这是从翼人那里进口的玩意。”城主看到他的表情,出言解释,“好像叫遥控什么的。”   差点忘了,还有翼人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种族。他们有一个特别的力量体系,叫科技,跟魔乐也不同,似乎不讲究精神感应。从这方面来看,夏茨猜测科技更容易入门。   那个展示柜里放着一串比指甲盖还小的铃铛,夏茨以为是只有一串,结果城主把它拿出来,证明了它可以被分成两片。每片包括三个做工精细的银环,上面缀满了镀银的铜铃铛,整体贵气精致,美丽中不失小巧可爱,一看就是顶级手艺人的作品。   夏茨在心里估算了铃铛的价钱,然后对自己嗤笑。   别逗了,他怎么可能猜得到这有多昂贵,哪怕是一件仿品。   城主坦白表示,原物还埋在一位古王朝公主的墓里,而这些铃铛是近代工匠制作的仿品,全世界都只有个位数,价格没有夏茨想象得那么离谱,不过四千尔尔。   “四千?银元?”夏茨不确定地问。   “金币。”城主吐露,并将铃铛递给了夏茨。   夏茨望着漂亮的铃铛,摇了摇头,并没有接过它们。   “这是我给你的礼物。”城主坚持道,“至少收下一个吧。”   夏茨叹道,“拆分它们,那多可惜。不,除非它们在我手里能受到更好的照顾,我才会考虑这么做。您应该留着它们,就像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这么堂皇冠冕地说着,夏茨自嘲一笑。   其实他拒收的原因之一是,太贵重的物品反而换不成钱。   相较之下,还是一箱银元划算啊。   怎么才能让城主明白这一点,直接把钱给他呢?   夏茨揪揪头发,颇觉苦恼。   “也罢……”   城主没有强求夏茨收下礼物,面色平静,手上握紧了铃铛的银环。   “也许这确实不合适。不过我很好奇,你是否能听出这些铃铛的音色有多独特?”   没等夏茨回应,城主就摇了铃铛一下。咿呀声响,悠扬清远。可…可是那分明不是铃铛的音色。夏茨晃了晃脑袋,试图往后退去,但为时已晚,他全身都动弹不得了。 第007章   一个骗子能想到的最丢人的场景,是掉进自己最熟悉的陷阱里。   这句话不知是谁说的,此时此刻,夏茨深表同意。   同理,一个魔乐师最丢人的时刻,是被魔乐偷袭。   夏茨站在那里,眼前的铃铛晃晃悠悠,伴随着渐强的声音逐渐消失了。视野昏黑。手脚冰凉。那种脚步声愈发靠近,有魔力的音节正在逐渐夺走他的四肢。恐慌之下,他大口呼吸起来,告诉自己这时候最应该保持冷静。   “过来吧,你已听到信号……”声音似远犹近,“来看看他,很美,不是吗?”   室内传来粗重的喘息声,一只手摸上夏茨的脸庞。冰凉。胆寒。夏茨不自觉颤抖。   “他现在有点害怕了。”城主咕哝着,仍然在摇铃铛,“合乎情理。这件法器的威力比我想得还强大,至今都没有一次失手过。他现在还站着,这就挺不可思议了。那些乐师都是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顿了一下,“对吧,亲爱的冯斯达?”   一声低吼应答。   夏茨早已料到,这一切都是有关联的,因此听到冯斯达的名字,他也不是很惊讶。   那个女仆跟他提过这里住着一个人,况且他刚才下楼时,始终能听到似有若无的响动。   他们肯定以为他被耍得团团转。夏茨心里正恼火着,那只手忽然滑下,抚上他的脖颈。   对方逐渐倾靠了过来,缺乏温度的鼻息喷在夏茨的皮肤上,又激起轻轻的颤抖。   “很香吧?狠狠地咬下去……刺穿他……让他尖叫出来,冯斯达!”   下一秒,刺痛感蓦然传来,夏茨差点真的尖叫出声。   摩恩啊,他被咬了?还是在脖子上?!   “好孩子,瞧你都饿坏了。前两天的血液味道不太好,那都是我的错。现在你总算尝到一点香甜的处子血了,是吧?我敢说,是的……这个魔乐师看起来如此稚嫩,完全符合标准……”   城主的声音变近了,几乎到了夏茨的耳边。   在杂乱的铃声中,夏茨听到吸气的动静。   那是深深的一嗅,之后是满足的叹息。   “……闻起来也是如此美好。只可惜我不是吸血鬼,享受不到你这份口福啊,孩子。”   吸…吸血鬼?   夏茨微微张口,一连串急促的气息飘出来,不知是因为震惊于这稀罕物种的存在,还是因为那湿冷的嘴唇贴在他的侧颈上汲取鲜血,以至于他意识也快随着视力散去了。   城主在这里……养了个吸血鬼?!也…也对,不然为什么咬他……   该怎么说,不愧是私人收藏馆,连这种东西都有……   现在好像能理解了啊,这一切的源头……   吸血鬼本身是暗界低等恶魔,用人类的语言与其交谈,必然成效甚微。   用音乐……的确是个好办法,而且有些时候可以约定俗成,用一首乐曲来指代某些……   ……日常活动?例如……嗯……进食?也许吧,考虑到新鲜又美味的血液不是那么好找……   ……啊,蠢材!《白鸬鹚》!这首该死的曲子,为什么这会是筛选乐师的唯一要求?   唯一的解释是,这个被圈养的吸血鬼被训练成了对《白鸬鹚》有反应。城主不是提到了什么信号吗?没准还当它是某种闹钟呢,一到饭点就响!鹰嘴豆的腺毛!   夏茨控制不了骂人的冲动,尽管他很清楚,目前最要紧的事是自救。   在迅速补充几个贬低词之后,他决定饶过自尊心,帮助自己摆脱这恼人的铃声。   他有办法脱困,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那些铃铛一直在响动,而他听到现在,已然掌握了其中的秘密。   铃铛不是魔乐的制造者,仅仅是一种法器,不知怎么‘困住了’一段有魔力的旋律,可以反复地演奏同一段,维持魔乐的效果。   从理论上,魔乐是不能被保存的,唯有魔乐师本人演奏的音乐才具有魔力,但是魔法可以打破任何定律,只要运用得巧妙。这一点似乎是更新潮的科技做不到的。   在判断出法器的性质后,如何抵消法器的作用就成了关键问题。   夏茨回忆了一下导师的教诲,发现这些年来,对导师印象深刻的片段都是喝红啤,还一边喝一边抱怨:   那些傲慢的魔法师总是说什么,从世界诞生之初,魔法就与天地同存,没错,这是真的,但这也正是他们的弊端……   他们已经将魔法研究得透彻,即使有新东西,也是基于已有的理论。魔乐则不一样,这种新获的力量我们知之甚少,一切都亟待挖掘……   这本该是好事,因为我们面对着如此辽阔的空间,可是他们竟然妄称魔乐百无一用,还在背后百般编织阴谋,只为使我们在崛起之前没落……   摩恩啊,导师,他现在情况很紧急,能说点有用的东西吗?   夏茨加快了速度搜刮脑内空间,最后想起了自己的第一堂课。   “……尽管不愿承认,但是魔乐师就像魔法师一样,魔力会分高下,人心亦会分善恶。当魔乐被用在邪路,产生负面影响,你必须用正面影响去克服,打垮它。记住,乐器只是个手段,魔力永远源自你的精神……”   除了通过空气振动传播的音乐,还有一种声音始终停留在脑海里。   夏茨尝试着开启那个声音,飘过去,用无形的手掌触碰,最终成功了。   但那个声音他不太熟悉,只能慢慢地转圈,在脑海里形成水波般的纹路。   出去吧,夏茨……这里已经有一位守护者,会确保万事无忧……   眼睫毛颤动一下,蓦然间,让位给翡翠色的双眼。   “!”夏茨推开了身上的吸血鬼,毫无犹豫,一把夺走了城主手中的铃铛。   这个动作发生得太快,城主都没反应过来。   夏茨自然不会傻等,法器到手之后,就用力摇动起来。   同样的旋律倾泻而出,回荡在整个地下室里,比刚才更激烈。   城主翻了翻白眼,扑通一声倒下了。   夏茨啧啧称奇。原来这个法器一次只能攻击一个人。不过也行,够用了。   他迅速把铃铛转过来,对着冯斯达开始摇动起来。   这个吸血鬼哀鸣了一下,抱着头蹲下来,仿佛不理解人类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看来是从小被豢养到大,已经失去了应有的警惕和反应能力。算是他走运吧,如果这是个野生的吸血鬼,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眼见吸血鬼也摇摇欲坠,要倒不倒的模样,夏茨转身跑出了地下室。这类生物对超自然影响的抵抗力肯定强得多,这法器还是差了点,不如趁着人家没回过神来,赶紧脚底抹油。   夏茨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台阶,重新出现在房屋里,此时灯光尽灭,已然看不清东西,全凭着眼前一线光芒,出门跑进果树林。在那里,夏茨突然丧失了力气,双腿软得他一个没站住,就跪倒在草地上。他第一次感觉身上的鲁特琴如此沉重。   “哈……呼……”   休息一下吧。否则缓不过劲来了。   夏茨靠在树身上喘着气,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在流血。   对了……刚才那个吸血鬼,在他脖子上开了洞……   他摸了摸侧颈,不出意料,满手都是湿的。   那是动脉吗?这是否说明他要死了?   夏茨闭了闭眼睛,奇异地感觉不到遗憾。   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只是运气很差,但总归好过那些毫不知情的乐师。   最起码他还是发现了,城主偷偷违法豢养着一个恶魔,还大肆招募乐师作为储备粮,再从当中挑选处子,一个一个地把他们送进恶魔的口中。   最重要的是,他们全程都是自愿的,包括用音乐吸引恶魔来觅食。   城主只要摇一摇铃铛,任何人就会失去意识,之后除了失血,以及身上莫名其妙多出的伤口,什么都不知道。   真是风险极小,但又无比大胆的行为!也不知城主这样做多长时间了……   几乎每种宠物在不同的时期都需要不同的饲料,而那个恶魔的体型怎么看都已成年。   天晓得在此之前,城主都是用怎样难以想象的东西把恶魔喂大的,在此之前抽取过多少份鲜血,他又是第几个中招的?   其实这也怨不得别人。他明明知道这里有古怪,还是留下来探险。最重要的是,他对上魔法毫无防备,简直自寻死路。如果能重来一次的话,他绝对不会再这样犯蠢。   只可惜,不是每个人在反省以后,都能获得悔改的机会……   其实他死掉也就罢了,唉,只是可怜了那条蜥蜴,今后谁来照顾它?   想象着蜥蜴暴尸街头的画面,夏茨猛地吸了一口气,睁开眼对上金色的竖瞳。   欸?!蜥蜴怎么在这里?幻觉吗?真的是蜥蜴!不过它为什么直直地盯着他身后……   下意识扭过头,夏茨差点被入目的景象吓得跳起来。冯斯达追出来了!但夏茨到底是没力气跳起来,甚至没力气去摇铃铛,只能望着那个吸血鬼走近,身影斜斜地拉长,好像不能站成一条直线。毫无疑问,他是循着血味过来的,并没有分辨方向。   哗啦!三两只蝙蝠从树冠上划过,朝着反方向飞走。   夏茨希望自己也长了翅膀,那样他便能逃跑了。   “冯斯达……喜欢……香甜……人类……”   吸血鬼含糊地嘟囔着,走到夏茨所在的那棵树旁边,蹲下来嗅闻着夏茨的头发。   “是……香甜……人类……”吸血鬼的口吻变得开心起来,“冯斯达……进食……”   其实这个死法也不算太坏,至少比古代那些饿死和病死的人好受点,大概吧。夏茨自嘲地想着,感受到吸血鬼的头颅埋到自己的肩膀上,湿冷的嘴唇又吻了上来,有意无意地吸吮着周边的皮肤,似乎不急于进入正题,想要给自己营造一点额外的乐趣。   不过,吸血鬼冯斯达很快就僵住,所有的动作都停下,同时发出惨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是被火焰带走的。夏茨迷糊地目睹了全过程,却不明白原因,直到旁边的蜥蜴爬过来,鼻孔里仍然喷着火,金色的圆眼睛平常显得可爱,现在却冷冽如刀,散发着极寒地带的温度。   原来……魔兽也会保护主人……也会展现如此的忠诚。   内心泛起微笑,夏茨想伸手触碰蜥蜴,但却虚弱得动弹不得。   血还在流,虽然只是一股,但这样继续下去,还是会失血而死的吧……   湿润的感觉突如其来。夏茨微微睁大了眼,瞥见自家宠物努力的神态。   特别认真地在舔他……是在表达依赖吗……以往倒还没这么主动呢……   不,不对。   夏茨呆了一会,等到蜥蜴的动作停下来,感觉体力恢复了少许,便颤颤巍巍地摸了下侧颈,那里的伤口消失了,残留的血液也没了,可能是被蜥蜴舔了个干净。他不知魔兽是否有治疗能力,但就在这一刻,他被七荤八素的情绪冲击得头脑发晕,忍不住呜咽起来,“我…我爱你,小家伙。”他说道,“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第008章   珀普斯的驿站外,人群熙熙攘攘。刚下了飞马的夏茨拎好行李,带着肩膀上睡懒觉的蜥蜴,出去搭车到了翼人领事馆。那个五层高的建筑有龙头形装饰,在当地无人不晓。   在领事馆里,夏茨陈明了来意,被带去见了接应的官员。   “这就是另一位魔乐师?”对方伸手,“您好。”   夏茨打量了一下对方,长身宽肩,腰间佩剑,不同于领事馆的人们,背上有一对收起来的翅膀。机械翅膀。正式的名称是铁翼。翼人正是以此闻名的。但对于领事馆的人们来说,在芒罗领地内活动,无需这件装备,也只有光明岛来的翼人,才会佩戴铁翼作为象征。   “您好,爵士。”夏茨伸出右手,轻轻握了下对方,收了回去。在来这个房间的路上,他已经了解到一些信息,包括这个翼人的头衔以及适宜的称呼。   “叫我萨洛夫就好了。”   尽管全世界现在都用一种语言,但许多地区都保留着土著语言。   翼人骑士在说出自己的名字时,可能是出于习惯,用的是土著语言。   夏茨感到茫然,他不确定怎样重复那个词的发音,只能磕磕巴巴地模仿。   “萨…萨罗沃?”   “萨洛夫。”翼人骑士平静地纠正。   “萨乐福?”   “萨洛夫。”   “萨隆?”   “……”终于意识到夏茨缺乏外语天赋,翼人骑士叹息道,“您随意叫吧。”   没有浪费时间在琐事上,萨洛夫跟夏茨交代了行程安排。   由于夏茨是单独来的,所以在此之前,有一部分人已经提前离开了。   在听说明天最后一艘船就会离港时,夏茨吁了口气,悄悄擦了把汗。   下次再也不能冒险了。真的。他现在宣布他之前都是在犯傻。   为了避免误会,夏茨解释了自己耽搁的原因,要知道,飞马都是一日达。一些不必要的细节被省略,夏茨只提到盗贼偷了他路费,便引来萨洛夫的同情。整件事就这样揭过了。   “您以前来过珀普斯吗?”   当然没有。这个城市跟玛比亚一样有名,可能对外族人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同时扮演着交通枢纽和多边贸易中心的角色,但是夏茨从未造访过这里。如今难得有机会,他也很乐意见识一番国际大都会的模样。   于是,在把行李寄存好之后,夏茨就跟着萨洛夫出去了。   外面的街头只能用鱼龙混杂来形容。跟国内其它城市相比,珀普斯最大的特色,就是随处可见的外国人和外族人。   从外表上,高大的萨洛夫就颇为显眼,但还有更吸引目光的,例如那些外形神似土豆的矮人,还有毛绒绒的兽人,耳朵尖长的精灵……   夏茨好奇地欣赏着这一切,觉得这座城市格外有活力,至少较之玛比亚有意思得多。   “这倒是个办法。”   旁边突然传来这句话。没头没尾。夏茨诧异地看向萨洛夫,发现他朝底下示意,却是指夏茨所穿的鞋子。那只是很普通的短靴,但与众不同的是,两边的脚踝处分别挂着铃铛,而那些铃铛又挂在银环上,走路时发出轻微的响声。   “可以不用担心走丢了。”   “……”   夏茨有点脸热,不知是因为萨洛夫把自己当成孩童般的语气,还是因为这句话本身是一个玩笑。这是他从城主府带走的铃铛,原本是法器,但现在变成了普通的铃铛。   至于怎么变的?其实也很简单,根据政府对魔法物品制造的相关规定,每种法器都必须设有‘开关’,防止有失控的风险。这个开关可以是任意形态的,需要方便操作。铃铛的开关是个凸起的部分,乍一看不起眼,但细细摸索便能找到了。   铃铛被夏茨关闭之后,音色变得正常,响声大大减弱,不再有丝毫魔力。   这让夏茨很欣慰,他带走铃铛原本就是因为担心它再被使用,这样的东西落在坏人手里只会被用来做坏事。能失去魔力也挺好。他本想把铃铛塞进行李箱,但那里太满了,就干脆戴在身上。   咚——!   咚——!   这一阵响动惊得夏茨转头,四下打量,只见附近的人们都在往前涌。   那应该是教堂钟的声音,穿透力如此强烈,竟使他阵阵心悸。   也许这是一个提醒,他太久没去教堂,已然不虔诚了。   见夏茨跟上人群,萨洛夫小跑过去。   “您这是去哪里,魔乐师大人?”   “今天是周末。”夏茨说,“大家都去做礼拜,我也想去看看。”   虽然他不是个虔诚的人,但他随波逐流去了许多年的教堂,这更像是偶尔为之的习惯。   萨洛夫抬头看了看前方的教堂,“你们的一神教吗……”   他对这个概念的评价,是流露在外的,却又无声言表的。   夏茨瞧得出来,萨洛夫不信仰摩恩,甚至不认可这个神。   当然了,每个种族都有自己的信仰,这一点完全能理解。   只不过萨洛夫的表情……怎么说,像是吞下了一只苍蝇。   “那我走了,萨隆。十分钟就出来。”   夏茨跟萨洛夫道了别,径自走向教堂。他踏过最外面的大门,回头看了一下,发现萨洛夫站在原地,正对着他的方向,没有移动的意图。   也好,这样方便找人。夏茨转了过去,发现已经抵达了里面那扇门,一道高槛出现在脚边,拦住了他的去路。   旁边的男人们都轻松入内,女人们则提起裙摆,以稍微慢些的速度跨过去。   刚才在外面的时候,蜥蜴全程打瞌睡,对各种两脚动物不甚感兴趣,但到了教堂这里,想必是氛围特殊的缘故,蜥蜴对这一切表现出好奇,当场爬下了夏茨的肩膀,矫健地跳到门槛的对面,提前一步进入了教堂。   这里装潢神圣,古朴华丽,人文气息浓厚。蜥蜴等不及要游览整个地方了。   它在等主人一起,进来东溜西转。然而,几分钟过去了,夏茨迟迟未现身。   疑惑开始浮现在金色的眼眸中。蜥蜴扭过头,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红发的青年呆立在半米外的地方,愣愣地低头看着地面。   怎么回事?他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夏茨只晓得自己进不去。他字面意义上跨不过这道门槛。别人都做到了,毫不费力,可是这对他来说难如登天。他感觉内心有一个声音,正在拼命劝阻他,别这么做,否则……   否则?什么?不清楚。而且他如果不进去,就永远无法理解了。   夏茨咬咬牙,决定忽视直觉的警告,迈步而入。   就在进门的一瞬间,神经尖锐剧痛,仿佛被万根长针刺捅。   “啊啊!”夏茨失声惊叫,身体往后跌去,差点就因为失衡而倒在地上。   幸运的是,夏茨在最后关头还是稳住了,没有真的摔倒。不过,这转瞬即逝的痛苦给夏茨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急促地喘息着,抱着自己的胳膊,眼里尽是迷茫。   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想进教堂而已,结果就感觉很疼……   那种痛,大部分针对精神的,但却有一个物理上的源头。   他记得一开始是后颈痛,那之后,才变成神经剧痛。   难道是吸血鬼留下的伤口还没好?   夏茨伸手抚摸自己的后颈,那里光滑如平地,没有任何异样。   其它部位也是,不存在伤口或者毛病。这不禁让夏茨更加困惑了。   既然不是生理上的原因,那还能如何解释?   夏茨惶惶地看向四周,有的教徒朝他投来奇怪的视线,不明白这个人一直站在这里干什么,但那种视线都只是短暂地停留,然后就随人一起消失了。   尽管身边全是人,夏茨却感觉孤立无援,直到三个穿着雪白袍子的人结伴而来。   那是三个神父,或许是今日的布道者,也或许单纯是礼拜的参与者。   无论如何,夏茨像个快溺水的人,认为自己看到了获救的机会,就上前接近神父们。   他打算把自己的情况告诉神父们,请求专业帮助,可是他刚到神父们的身边,正欲张口发声,就听到神父们的交谈。   “……那个小伙子太可怜了。全身有七十多处抓伤,现在还昏迷不醒。”   “有人说那不是野兽,而是恶魔的所为。我去探望过他,试图求证真伪。老实说,我不是很确定。如果真的是恶魔,那我们就有麻烦了。”   “放宽心,至少这里是安全的。凡是摩恩的教堂,没有恶魔能活着进来。”   “希望是我想多了吧,那天我还听说……”   后面的话夏茨都没听清了。他已经被吓得一身冷汗,不敢动弹。   对,他怎么给忘了?在神圣的庇护前,恶魔是无法进入摩恩的教堂的。   从广义上,恶魔是指所有暗界生物,包括但不仅限于吸血鬼、魅魔、亡灵等等,那都是摩恩认定的罪人,必须接受永世的火刑。他当然晓得吸血鬼不能进教堂,但是他忘了一件事:他被一个吸血鬼咬过。这是否说明他受到了影响,所以也不能进教堂了?   夏茨目送神父们离去,转身就跑出最外面的大门。   为防恶魔的侵害,几乎每个具有重要性的宗教场所,都被分配了数量不等的‘使者’——教廷专属的战斗法师部队。一旦他们出手,敌人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如果他还留在这里,被发现怀有吸血鬼的气息,那就完了!   带着逃命般的气势,夏茨冲到萨洛夫的身边,停下来拼命喘气。   “您怎么了?”萨洛夫讶异地问道。   他刚才一直盯着夏茨,但碍于背面视角,并没有看到夏茨经历了什么。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夏茨站定在门前,突然身形不稳,跌撞了几步,又走了几步,接着就回来了。   “没…没事。”夏茨缓过劲来,不敢告诉萨洛夫真相。   在全世界范围内,恶魔都是一种可怕的存在。   凡跟恶魔沾上关系的,不是被烧死,就是被抓去做研究。   前者是芒罗神职人员的标准做法,后者更像是光明岛会有的待遇。   突然间,裤脚被拽了几下,夏茨低下头来,见是蜥蜴回来了,就弯腰把蜥蜴抱了起来。这个小家伙趴到老位置上,眯着眼靠着他的颈部,一副闲适轻松的模样。   或许他也该放松一点,不要胡思乱想了。一切都没有证据。   当萨洛夫提议去吃饭,夏茨暂时放下心事,欣然同意了。   只是谈及食物的选择时,夏茨侧过了头,问了蜥蜴有什么想吃的。   蜥蜴想了想,靠后肢站起来,达到的高度正好可以跟夏茨交头接耳。   过后夏茨回过头,给了萨洛夫答案。   “我们两个都决定吃螺旋面,有没有酱汁都行。你呢?”   萨洛夫看起来很震惊,“您……能跟动物交流吗?!”   “怎么会。”夏茨扑哧一笑,“我都是瞎猜的。” 第009章   海浪一波又一波推来,夏茨观察着自己与港口的距离逐渐拉长的过程,再看看那里的芒罗人,夏茨忍不住举起手,轻轻挥了几下。没人朝他挥回来,倒是蜥蜴学着他的样子,也朝岸上挥爪子,神态欢快。   这个小家伙好像变重了。夏茨敏锐地瞥过去,见蜥蜴放下前肢,揉起了自己的肚皮。   仿佛确认了自己腹中空空,蜥蜴停止了动作,张开嘴巴静静地对着他,传达出一种信号。   对于这种信号,夏茨再熟悉不过了。每次他喂食的时候,它就会张着嘴等吃,久而久之,养成了一旦想吃饭,就会先张嘴的习惯,堪称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典范……   ……哪一天重返野外的话,它绝对是最先被淘汰的那个吧。   说到喂食,他还买了新的白雪晶。珀普斯的产业规模更可观,价格也更合理,不像爱夫卡那么宰人。他在一家魔法商店里挑挑捡捡半天,最后只买了两颗,因为钱只剩这么多。   夏茨从阳台上走回舱房里,拿出那两颗白雪晶,都喂给蜥蜴吃了。   可能是因为这两颗白雪晶比较小,蜥蜴吞到腹中,竟是瞧不出进食的迹象。   夏茨怀疑蜥蜴的体型变大了。它似乎不再像初见时那般玲珑,一巴掌便可完全掌握。现在它若躺在他的手心,新生长出来的尾巴都快要碰到胳膊肘,长度可见一斑。   除此以外,它身上的小疙瘩基本上都消失了,只留下背部一左一右两个大疙瘩。   整齐有致的灿金色鳞片覆盖了皮肤,跟以前的土黄色相比,给人以天差地别的印象。   而那些没有鳞片的部位,被麻布纹理的皮肤覆盖,粗糙中不失平滑,活像一只惹人喜爱的小布偶,拥有鲜艳的颜色和灵动的神态,摆在橱窗里吸引着路人的目光。   夏茨稀奇地举起它,左看右看,确认自己的眼睛没出错。他的小蜥蜴真的变得漂亮了。一开始他还不能理解,为什么蜥蜴喜欢吃白雪晶,现在想想,可能魔兽凭本能晓得,补充能量后身体会产生变化,会长大。   试问哪个小宝宝不想长大?   夏茨给它喂了少量水,又给它掰了点肉干嚼着玩。这个小家伙可能是世界上最嘴刁的动物,要么吃新鲜的蔬果,要么吃熟食和特定的加工肉制品,几乎跟人类的饮食习惯一致。   饲料似乎不合它口味。有一次他拿了袋饲料,刚放上柜台还没结账,就被哗啦扫下地。   他愕然地立于原地,任由那双金眸瞪视他,仿佛在说:不许拿这种猪食糊弄我!   好吧,好吧。   想到当时的情景,夏茨勾勒出无奈的笑容。   放在以前,他很难相信这些记忆片段会使他开心。   蜥蜴有时候很任性,但却无疑是非常在乎他这个主人的。   每次他暂时把它放下来,它都会紧张地翘起尾巴,抓住他的衣角不让走,在吸血鬼事件以后尤其如此。虽然不太可能,但他总觉得它是担心自己瞎跑,又被卷进危险中去了。   “嘿,别吃这个。”夏茨回过神来时,不知第几次把自己的头发从蜥蜴的嘴巴里拽出来。   这个舱房比他上周坐的河船好多了。单凭这别致的阳台、宽敞的内室、应有尽有的设施,就已经算得上豪华。他感觉自己像是脱离了原来的阶级,一下子跃变成百万富豪了。   如果他的朋友李特在这里,恐怕要笑话他没见过世面,坐个船都心怀感激。事实上,魔乐学院的学员大多都拥有良好的家境,非他所能比拟。他倒不在乎这个,但不知为何,许多同学都因此觉得他可怜,时常给予‘救济’。哭笑不得之际,他也只能道谢后接受好意。   清水拍到面颊上,带来透彻的凉爽。   夏茨扶着洗手台,背部微拱,使自己低下头来。   不知为何,他觉得有些恶心,轻微的晕眩感阵阵来袭。   抱着也许稍后就会好的想法,他在卫浴室待了许久。   忽然间,咚咚咚三下,舱房外传来敲门声。   夏茨压下了反胃的感觉,漱了漱口,就去给开了门。   来者是萨洛夫,负责护送他去光明岛的翼人骑士。   “打扰了,我想来询问您是否需要……”   在看到夏茨的脸色时,萨洛夫的话戛然而止。   他开始打量起夏茨,目光让后者颇感不自在。   “您看起来,好苍白。”萨洛夫最终说,“身体不舒服吗?”   “嗯。”夏茨不认为自己能掩饰得住,直接承认道,“我有点晕船。”   “您确定吗?我们才出海一小时。”萨洛夫顿了一下,“我带您去看一下船医吧。她是个高明的治疗师,可以给您做套全面检查。”   “不,不用了。”夏茨忙不迭地说,“我有带晕船药的。”实际上他没有。但为了逃避检查,不让任何人有机会得知他被吸血鬼碰过,他支支吾吾地撒起谎,“我知道我是怎么了…每…每次都是这样,不用担心,我吃点药就好了。”   “可是……”   萨洛夫还想说什么,夏茨就迅速道出了再见,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尽管门关上了,外面却没有脚步声。夏茨贴在门边,仔细聆听半晌,才听到萨洛夫迈步离开的声音。这令他如释重负,冲到卫浴室里就开始吐起来,一时间昏天黑地。   等他终于好受了一点,扭过头去,蜥蜴不知何时已经趴在了门口。   “我没事……”声音虚弱,“大概是早餐不好消化的原因。”   其实他早上也没吃什么,不过除了这个,夏茨想不到别的原因了。   他以前没出过海,并不知自己是否会晕船。以往渡河时都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如果只是短途的航行,忍忍倒也罢了,但这趟旅程比他想得还要长,至少要五天五夜。   摩恩在上,希望他能撑到那时候……别的都不奢望,只要情况别恶化就好了……   夏茨把自己和卫浴室清理干净后,拖着昏昏沉沉的身体,过去到床上躺了下来。   那一整天,夏茨都待在舱房里休息。很不幸,之后几天亦都是如此。   萨洛夫到底还是发现了他生病的事情,请来了船医为他诊治。   船医给他测体温,做检查,最后判断出他在发低烧,需要服用一些药物。   夏茨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没人提到吸血鬼。他只是单纯免疫力差,所以生病了而已。   如释重负。   在服用了药物后,夏茨又陷入昏睡,醒来时不知今夕是何年,只觉得四周漆黑,平静如许。腥咸海风自阳台的缝隙处吹来,他却再没有不适的感觉了。他认为自己痊愈了。   夏茨感觉脖子上有东西,挣扎着爬起来,开了灯才发现,蜥蜴就躺在床上。   仿佛在梦中感应到抱枕的消失,蜥蜴闭着眼睛在床单上摸来摸去。   小家伙现在真的很粘他。   夏茨心中忍不住升起愧疚。   这几天都没有好好照顾它呢。   他悄悄把灯关上,在黑暗中静立片刻,思考自己该做些什么。   回去睡觉是不可能的了。他已经睡够了。正是因为无法再继续,才会自然醒过来。   现在时值半夜,四周寂寥,也许可以去甲板上看看风景,弥补一下前几天的损失。   夏茨轻手轻脚地往前移。刚才开灯的那一会,他已经看清了房间里的摆设。墙边有个桌子,这是原本就有的,桌上还有一盆水和毛巾。毛巾尚未干透,却不知是谁打湿的。   夏茨依稀记得自己发烧的时候,脸上被毛巾擦过。隔着温水和棉布,他能感觉到手掌的形状,但是他全程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实在看不清那是谁,只能猜测是船医。如果他的想象力再丰富一点,可能还会猜是蜥蜴。哈!   不小心被自己的念头给逗笑,夏茨一手捂嘴,一手拉开门走了出去。   船上有守夜的工作人员,也有光芒。甲板上灯火幽幽,照亮了周边的海域。   夏茨来到栏杆边,往下看流动的海水,突然为自己高兴起来。   最难的部分已经结束了。他马上要抵达光明岛,开始新的生活了。   在那里,他将有稳定的收入,这意味着他可以更好地养活蜥蜴和自己。   虽然是远离家乡,但想想看,光明岛上肯定有很多冒险机会。他倒不希望自己再被咬一口,冒险的定义那么广泛,他总可以选择一些安全的场合。   一阵风挟着秋意拂过,夏茨展开双臂,作出迎接的姿态。   当空气恢复平静,一个小黑点浮现在视野内,逐渐向轮船靠近。   夏茨原本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绿眼,发现远处确实有一个小黑点。   是别的船吗?夏茨翘首以盼,渴望在这单调的海面上发现新事物。最后他如愿了。在分辨出眼前的轮廓后,他狠狠吃了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一个人!海上有一个人!   应该是在游泳,姿势不像在漂浮。   离轮船越来越近了,可能只有几十米。   是过来寻求帮助的吗?   夏茨抓紧了栏杆,微微往前倾斜,试图把对方的动作看清楚。   大半截身体淹没在水下,结实有力的双臂在水上划动,头部和颈部也有露出来,甚至可以隐约地望见锁骨。皮肤白得像石灰,跟海藻般的头发形成鲜明对比。从这个距离看,五官模糊不清,嘴唇透着深紫色,双目在黑夜的对照下,亮得发红。   对于此人的存在,夏茨的第一反应是转身,去找守夜的船员帮忙把人捞上来。   但他的疑惑阻止了自己这样做。如果这是一个海上遇难者,为什么不主动呼救?   为了确认情况,夏茨等了一会。在这段时间里,远处的人影始终漂浮在水上,直直地望着他所在的位置。不见对方沉下去,夏茨心中多少有了数。这肯定没那么简单。   夏茨心怀警惕地凝望着对方,形成长久的对视,两边都不发一言。   这种状态十分折磨人。就像无声的战斗。夏茨决定做点儿什么。   然而,不等他采取行动,对方就轻启双唇,送出悠悠的讴吟。   “月亮下的珍珠,红如滴血珊瑚,   海底生长不出,钢铁船上独伫。   人类啊,你不是我第一次遇见的生物,   今时今日,缘何让我生出歌颂的意图?   何等大胆的意图,毕竟……   我不知道你姓甚名谁,   只能唱到这里就结束……” 第010章   歌声刚一响起,夏茨就捂住了耳朵。   它是如此的美妙,只有天籁之音能形容。   它又是如此的可怕,甚至能顷刻间夺人心智。   在听到魔乐的时候,夏茨能立刻分辨出来。这并非意味着他就不害怕了。实际上,正是因为他对魔乐太熟悉,他才能瞬间就发现,这歌声中蕴含了多么强大的力量。   当对方停下来,夏茨难免感到庆幸。他长舒了一口气,放下了耳朵上的手。   其实这样做没什么用处,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所幸,对方没有攻击意图。   不过虽然这么说,刚才的魔乐那么悠长,恐怕还是会影响到船上的人们。   考虑到弱基调的用途通常是镇定和催眠,所有守夜船员现在可能都已经睡着了。   夏茨定了定神,冲着远处喊道,“嘿!你在那里做什么?”   远处的人影顿了一会,划动木桨似的双臂游过来。   “这里是我的家。我只是待在家里。”抵近轮船之后,那个人做的第一件事是仰头,因为他不再是远望夏茨,而是就近打量,“我的名字是安纳提斯,你呢,红珍珠?”   夏茨困惑地看了看四周,不确定对方是否在称呼自己。   除了他,甲板上空无一人,不同的设施有不同的颜色,但只有他的头发是红色。   所以,水里那家伙要么是在跟一个看不见的鬼魂说话,要么是单纯不明白,一个大男人是不能被叫成珍珠的。   “夏茨。”他有意强调,“我叫这个。”   “夏茨!”安纳提斯喊道,“想下水玩玩吗?”   安纳提斯这么说完,上半身潜入水中,整个身体的平衡都颠倒过来。   哗啦!像顽皮的孩童故意搅乱海水的流向,拍打出层层叠叠的浪花。   夏茨这才发现,原来那家伙之所以能轻松漂浮在水上,是因为有一条巨大的尾巴。   那完全是一条鱼尾巴,可能是最漂亮的鱼尾巴,鳞光闪闪,绮丽光滑。   一切都说得通了。这是一个人鱼,而人鱼都是天生的魔乐师。   夏茨第一次见到人鱼,控制不住地直直盯着瞧。   “……我……”许久后,夏茨才找回声音,“……不会游泳。”   “没关系,我可以拉着你,然后你就会漂起来。你会发现海洋的浮力很大的。”   还是算了吧。夏茨摇了摇头。他连晕船的毛病都还没克服,就不要挑战地狱级难度的游泳了。况且比起海洋本身,他对寄居于海洋的神奇生物更好奇。   见他不肯下来,安纳提斯也没有强求,只是围着轮船慢慢游动起来。   “你住在这一带吗?”夏茨趴在栏杆上,目光追随着人鱼的动向。   “没错。”安纳提斯说,“孑海是我的领地,不包括大小河流。”   随后安纳提斯开始告诉夏茨,海底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有许多名词是夏茨闻所未闻的。来不及挨个问,夏茨就根据名词的发音,去猜测那是海生物,还是水生植物,还是寄生虫。安纳提斯跟他说,人鱼们不都住在一起,但这片海洋的大部分区域,都是归他统治的。   “这么说,你是个国王吗?”   “不,不是。我们没有国家,那只会使人分裂。我们会实行选举制,轮流成为酋长。以前是每隔两年选一次,但现在变成了五年。”   “为什么?两年的时间太短了吗?”   “差不多。没人想当酋长,所以每届选举都进行得很艰难。大家都不希望那么麻烦,因此一致同意了延长执政期限。这样就不必频繁选举了。”   “听起来真不可思议。没人想当统治者?”   “我知道人类不会这么想,因为你们的世界复杂得多。但在海底,我们的生活很简单,每天就是打猎、盖房子、制造和交换手工艺品。我们没有货币,想要什么东西就去找。统治者无事可做。只有发生战争的时候,我们才会积极动员起来。”   “你们也会有战争吗?”   “当然了。外人总是想捕猎我们。就比如岛上的那些。他们有奇怪的装置,放进水里就能把鱼虾电晕。我们对他们时刻都处于备战状态。”   岛上的?难道是指光明岛?没想到翼人和人鱼还有这样的恩怨。   夏茨对这些种族间的八卦感到饶有兴趣,正欲细细打听,就听扑通一声,那条人鱼钻进了海里。过一会,人鱼重新冒出头,半张脸浮在水面上,咕噜咕噜吐泡泡。   “现在跟我说说你的事吧,红珍珠,你住在船上吗?”   他的事……   夏茨想了想,跟安纳提斯描述了自己的家乡,就像在朗诵旅游广告。后来就逐渐随意,想到哪说到哪。他否认了安纳提斯的猜测,告诉对方自己以前在芒罗,现在要去往光明岛。   “为什么有人想去那种地方?”海上传来咕哝,“不知道他们专割鱼舌吗?”   “我是去那里工作的魔乐师。我的国家和他们的签订了交流协议。”   一听到夏茨的话,安纳提斯立刻兴奋得扑腾起来。   “原来你是魔乐师!我就说感觉你身上有些特别之处。”   这个人鱼拍打着水面,仰视甲板露出期待之色。   “既然如此,陪我一起唱歌吧,红珍珠。”   夏茨愣了一下,尚未反应过来,四周就突然安静下来。   紧随其后,空气震颤起来,仿佛被矛枪一穿而过。   高亢的声音响彻这一带,像一头心急的小鹿,从伟岸的台阶开始奔跑,一路踊跃至天空的最顶层。随着小鹿的身影消失不见,台阶逐步被撤销,天空回归单调。声音开始有变化,婉转优雅,跳成了大剧院的周年献礼。   顺着歌声指引,夏茨赶在扭向转角阶梯消失前爬上云端,面对缥缈美景,如遭雷击。何等人间仙境!可这竟还不是尽头,前方还有无限美景,等待他一一揭幕。   夏茨感觉自己灌下了迷魂汤。没有言语能表达出他的心神向往。   于是他追上了人鱼,献出自己的旋律。他的嗓子没那么嘹亮,但却是完美的和声。   人鱼用尾巴尖沾水画下美丽的框架,而他跟在后面,手捧着温暖的种子,一边走一边撒。   在魔乐的孕育下,巨大的豆茎破土而出,长到海洋那么远,苍穹那么高。他们并肩登顶,在最好的鸟瞰点俯视世界,将美妙的歌声传播出去,久远漫长。   声乐逐渐止息,最后归于宁静。   尽管已经结束,夏茨却仍旧沉浸在刚才的对唱中,不可自拔。   这种感觉太奇妙,明明非常陌生,却又如此默契,心有灵犀。   “呼……”安纳提斯满足地叹息。   那么灵透温柔的声音,还真是难得一见。   安纳提斯轻舔着下唇,无法否认自己所受的影响。   魔乐虽由他发起,他却真心认为,那是属于他们两个的。   “真希望我能留下来,跟你再唱一曲。”   安纳提斯回首,面向漫无边际的深蓝色汪洋。   “但是我的子民听到了歌声,他们在叫我回去了。”   安纳提斯又扭过头来,对着船上的夏茨微微一笑。   “再见,红珍珠……我相信我们还会再见的……”   伴随着道别的言语,人鱼缓缓游向了地平线。   夏茨没有说话,目送安纳提斯消失在视野里。这个人鱼是他见过最好的歌手,比他所知的任何声乐老师还要好,他有预感自己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难以忘怀对方的嗓音。   据说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种族天赋,是别人羡慕不来的。   魔乐是人类的新发现,但却是人鱼与生俱来的资本。   这么一想,他果然还是——好羡慕啊!!! 第011章   在第三层的舱房里,琴声轻轻响起,散漫中不失连贯。   蜥蜴趴在小桌上凝视着魔乐师,动也不动,表情严肃。   夏茨无法不在意自己被盯着的事实,蜥蜴的目光总给他一种他犯了错的感觉。   但他没有,他只是半夜出去,见了个美丽的人鱼,顺便唱了首歌而已。   随着黎明的升起,当时被魔乐催眠的船员们,早都各自醒来了。   尽管夏茨认为自己理直气壮,为了让蜥蜴放松一点,他还是扔了块零食过去。   那个黄豆大的食物从天上划过抛物线,蜥蜴下意识张开嘴,正要接住——   忽然,小桌抖了一下,蜥蜴也跟着抖了一下,食物立马掉到了地上。   夏茨把鲁特琴放到床上,过去收拾一番,之后他记住了教训,直接把零食送到蜥蜴的嘴边,但是蜥蜴却不肯吃了,左顾右盼,表情甚至比刚才更严肃,两眼都眯成了直线。   突然间,蜥蜴顺着桌脚爬下来,匆匆往门边去。   夏茨不知它所为何事,迈步追了上去,却还没靠近房门,就感觉整个房间都跳动了一下。   巨大的冲击使夏茨跌倒在地上,一声痛呼溢出,夏茨做好了再次迎接冲击的准备。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舱房恢复了平静,没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这是怎么回事?   夏茨谨慎地起来,到了蜥蜴身边,发现它朝门把手示意。于是夏茨开了门,又将蜥蜴捞起来,带在身上出去了。在外面,夏茨吃惊地发现,船上正处于混乱的状态,人们跑来跑去,嘴里还嚷嚷着什么,吵杂不堪。   不过夏茨很快就分辨出,他们是在朝这一层甲板的方向跑。夏茨也开始走起来。他小心地避免了自己被别人撞到的可能性,最后一个抵达了甲板。   “你们看,六边的水尺都降下去了!”   夏茨隔着一段距离观望,并不知他们在做些什么,但能看出他们很焦急。   在这阵骚乱中,穿着白色工作服的船长突然出现,身边是萨洛夫。   “所有人,镇定下来!”船长高声喊道,“启动二号方案!”   一听到这句话,原本议论纷纷的人群顿时熄了火。   他们面面相觑,随后想起什么,开始往船舱整齐有序地行进。   一群人转眼就不见,偌大的甲板上,只留下船长和萨洛夫。   夏茨注意到,萨洛夫看起来忧心忡忡。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萨洛夫叹了口气,“马莱因肯定会挑一艘船下手。结果就是这艘船。现在刚驶入我们的海域,若是魔乐师有个好歹,必然会酿成与芒罗的国际冲突。”   “幸好我们在轮机室里抓到了那个渗透者。”船长说,“一切尚可挽回。”   萨洛夫点点头,忽然侧过脑袋,望见了角落里的夏茨。   “魔乐师大人?”   见自己暴露了,夏茨索性光明正大地出现,试图弄清楚来龙去脉。   “出什么事了吗?我刚才在舱房里,感觉船体摇晃了两下……”   萨洛夫跟船长对视了一眼,“这个…呃…因为刚才触礁了。”   “真的吗?”夏茨大吃一惊,“那还能继续航行吗?”   “别担心,我们已经有对策。这里离光明岛不是很远了。如果速度够快,我们可以在三小时内飞过去。”萨洛夫自然而然地拉走了夏茨,后者迷糊地跟着他,直接走回自己的舱房里,“来吧,赶快把您的东西整理好,待会就出发了。”   夏茨没弄懂‘出发’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听了话,用最快的速度把鲁特琴装好,并将拿出来的行李都塞回箱子里。在这么做的过程中,他发现天花板似乎变歪了。   “真的要沉船了。”夏茨嘀咕着,不敢相信自己第一次出海就遇上这种事。   蜥蜴从始至终都牢牢抓着他的衣服,随着他离开舱房,到外面跟船员们汇合。   不同于先前的情形,现在船员们都已经全副装备起来,收着翅膀在那里等候命令。   夏茨绕过众多的铁翼,来到栏杆边往下看。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船体已经开始朝左边倾斜,使他难以平衡站立了。只是他没瞧见明礁,心里对萨洛夫的说辞存了些怀疑。   夏茨回过头去,正好望见萨洛夫过来,手里拿着一大堆东西。   “请您举起双臂。”   在夏茨照做后,萨洛夫给他系上操纵带,安装好铁翼的框架,动作非常麻利。   这个装备比夏茨想象得轻不少。   他以为既然是叫铁翼,就一定是铁做的。   然而穿戴着铁翼的感觉,更像是穿戴着塑料翅膀。   稍微有点脆了吧……   夏茨无可避免地露出担忧之色。   见状,萨洛夫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相信我,魔乐师大人,这很安全的。”   接下来,萨洛夫告诉了夏茨怎样使用铁翼。   说来也很简单,正如所有设备,为了照顾使用者,都会设计得尽量方便易用。   用力跳跃一下,就能使铁翼瞬间张开,以平稳的速度自动飞行,而在开始飞行后,他可以通过调整肩上的四根操纵带来改变铁翼受力面积,从而控制飞行的方向。   当他需要降落,他就把身体往前仰,面朝土地,让铁翼内部的重力传感器得知他的意图,铁翼便会缓慢停止扇动,最后并拢收起。   这是最初级型号的铁翼,据萨洛夫所言,他将不能控制飞行速度,只能使用预设的参数。不过这对他来说已经够用了,因为他将受到全程监护,确保不会出事。   现在胆怯已经太晚了。夏茨把蜥蜴装到了最大的衣服口袋里,严实系上扣子,只留下必要的缝孔,用来给蜥蜴呼吸。这样做毫无疑问是危险之举,可是他没得选,总不能留在船上,等着沉水喂鱼吧。   按照萨洛夫所教的方法,夏茨尝试了打开铁翼。   这确实不难,因为总共就没几项操作。   夏茨很快就上了手,从甲板徐徐升至天空。   背后的劲风呼啸不止,但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铁翼是如此的有力,足以支撑起他整个人。真是难以想象,究竟是怎样的构造和材质,才能实现这样的效果。   众人在天上集合后,形成了特定的阵形,齐齐往前飞去。他们飞得整齐,像在表演一样,夏茨却不会这些,只是紧紧抓着操纵带,尽量不让自己摔下去。   那之后,事情的发展超乎夏茨的意料。   夏茨没有故意这么做,但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身处于阵形之中了。   他们都离得不远不近,把他围在中心,让他始终有个伴,以免呼救不及。   如同预期的那般,整个飞行的过程耗费了一个中午。   途中夏茨扭头看了一眼,那艘船已经快要彻底沉海了,只剩桅杆还留在水上。他缩瑟了一下,又听到萨洛夫急急呵斥,叫他别回头看,维持身体平衡。于是夏茨不敢了。   夏茨跟着整个小队伍,在数个小时后抵达了光明岛的海滨地带。   岸上有个传送阵,他们直接进了去,转眼间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一座美丽的庭院。   满地青草,满树粉花。   一个头顶宝石发冠的少女。   还有一只雪白的长毛猫。   面对着桃源般的景色,夏茨眩晕了一下,感觉这个场景切换得有点太快了。   那个少女原本是背对他们的,但察觉到动静,就转过来对上了他们。   那一瞬间,她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萨洛夫,你回来了!”   随着她奔向萨洛夫,白色长毛猫叫了一声,从她怀里跳下来,一同向前跑去。只是,当她来到萨洛夫的面前,白色长毛猫却转向夏茨,冲他龇牙咧嘴,张牙舞爪。   这显然是一只不怕人的猫。   夏茨没把它的表现放在心上,转头看向萨洛夫和那个少女。   “是的,婕琳殿下,拜您的荣光所赐,我们回来了。”萨洛夫朝她躬身。   跟她的喜形于色不同,萨洛夫的语气有点硬邦邦。但当她过来抱住他的时候,他也没有拒绝,而是放任她拥抱自己,并在松开前回抱了她一下。少女顺着萨洛夫背对的方向看到了夏茨,瞬间意识到什么似的,往后退了一步,用极轻的咳嗽来掩饰这份尴尬。   “这就是你带回来的魔乐师?”   “正是芒罗来的另一位。”   感觉到少女正在审视自己,夏茨学着萨洛夫刚才的举止,朝她鞠了一躬,只不过幅度更大一点,“婕琳殿下,很荣幸见到您。”   尽管翼人的国家仅仅由岛屿组成,连芒罗的十分之一面积都不到,但是翼人的统治者却称帝已久。在来这里之前,他就已经听说过,翼人现任皇帝只有一个女儿,婕琳,是唯一的直系继承人,因此他面前的公主,实际上就是王储。   “欢迎来到光明岛。”婕琳公主给了夏茨一个官方的微笑,此时平淡得多。   随后,她的视线转回了萨洛夫身上,“你们应该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对吗?”   萨洛夫颔首道,“感谢您的谅解。我们得赶在天黑之前,完成剩余的交接工作。”   “去吧,这一路辛苦奔波,魔乐师想必已经累坏了。我可以晚点再听你讲路上的故事。”   累吗?他倒不累,毕竟行李都被别人拎着,一路上什么都没干。   夏茨懵懵懂懂地看了眼公主,蓦然间被萨洛夫拉住,往前快速走去。   夏茨正欲转身跟上萨洛夫的步伐,却临时被那只白色长毛猫吸引了目光。   那只白色长毛猫一直盯着他,现在见他要走,突然狂奔着追上来,一下子抓住他的裤脚。   “喵~”   夏茨顿时僵住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小雪花,过来,别去骚扰人家。”婕琳公主呵斥道。   纵然音量不大,她的语气却颇有些凶恶,明显是希望威慑住宠物。   可惜,现实是这只雪白可爱的猫咪非但不听话,还死死扒住了夏茨的腿,就是不让他走。   如果这是只普通的猫,夏茨可能还会挣扎一下,或者干脆撸撸它的长毛。   但这是公主的猫,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像木头一样杵在那里。   “噢,小雪花!”婕琳公主开始走过去,“说了别缠着人家,过来!”   仿佛听到了主人的指令,白猫嚎叫了一声。却没有一丁点听话的意思。   它知道大家都拿它没办法。夏茨叹了口气。只有公主过来了,才能把它抱走,从而使他解放。   衣服的口袋突然动了动,里面伸出一只小爪子,挣扎着解开了扣子。   下一秒,一颗椭圆形的脑袋冒出来,手脚并用地爬到夏茨的衣服上。   蜥蜴已经在口袋里待得够久了。那个地方没有足够的氧气,空间又狭小得不行,蜥蜴早就受不了了,但还是忍了一路,到现在才出来,准备在自己的地盘上休息片刻。   就在这时,蜥蜴愠怒地发现,自己的地盘居然被另一个动物入侵了。   在夏茨反应过来之前,蜥蜴就直直扑向了地上的白猫。   那真像箭矢一样快!嗖——就那么飞出去了。   突然见到这么一个怪东西飞过来,白猫吓得往旁边一窜,躲到草丛间窥伺敌人的身影。   蜥蜴得逞后不作停顿,当下大起大落,身手敏捷地跳到夏茨的肩膀上,骄傲地宣布胜利。   婕琳公主弯腰抱起了白猫,轻轻给它捋毛,“你这个烦人精,一点都不乖。”虽然这么说着,神情却变得温柔。刚才的插曲发生得太快,她甚至没看到蜥蜴,还以为白猫突然跑到了一边,“走吧,我们去吃茶点。”   夏茨望着婕琳公主转身离开了。那只白猫被交给旁边的仆人抱着,而她坐在花园里景品般的玫瑰扶手椅上,一边享用甜糕,一边逗弄白猫。   谢天谢地,万事安宁。他没惹上麻烦。   队伍又开始行进,这回是往宫廷礼乐坊去的。海滨地带的私密传送阵仅仅通往公主府,却给他们的旅途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他们现在不必辛辛苦苦,大老远赶到内陆的中心,因为他们已经被传送到离目的地最近的地方了。   夏茨无法不去想刚才发生的事。他不是经常惶惶不安,纠着一件事反刍的那种人。   但他实在奇怪,他不是容易吸引猫狗的体质。为什么那只猫会对他…姑且说,有兴趣呢?   后来夏茨偶然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鞋子,一并映入视野的是铃铛。夏茨瞬间感到恍然大悟。   虽然关闭功能后,这些魔法铃铛的响声弱化了许多,需要他集中注意力才能听到,但是猫的听力可要敏感得多。在一定程度上,它必然会受到影响,因此做出什么反应都情有可原。   想通这一点后,夏茨决定把铃铛收起来。这里毕竟是异国他乡,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第012章   夏茨总觉得自己在玛比亚看到的报道有失偏颇。目前为止,翼人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对芒罗人表现过敌意,事实还正好相反,夏茨在这里只受到礼遇。   萨洛夫等人送他进了礼乐坊大院,就将他交给管事嬷嬷了。   夏茨打量起面前的一排坡顶屋,深感其外形鲜艳有趣,就像一个独立的小村庄。   考虑到某些行政手续还有待办理,夏茨稍感忧虑,希望尽快去一趟芒罗的领事馆,却被告知不必担心,萨洛夫是帝国公主最信任的骑士,而他带来的人,即拥有最高通行证。   在管事嬷嬷的带领下,夏茨去向其中一座坡顶屋。   两人还没抵近大门,便闻见飞扬的笛声跳跃而来。   这正是魔乐之音。夏茨对自己吃饭的家伙再熟悉不过了。由于它不具有攻击性,夏茨倒没受影响。即使有,夏茨也不会害怕。他忌惮的大多是自己不熟悉的东西,例如魔法。   通常一个魔乐师很难克制另一个魔乐师,除非是呈现出压倒性优势。   说到底,地表上的魔乐师还是太少了,分出胜负也没有意义。   夏茨见管事嬷嬷呆站在原地,面露恍惚,索性放下行李箱自己进了门。   就在窗户边上,一个年轻人吹奏着竖笛,用美妙的音乐吸引了周围的人群。   人群都聚集在窗外,用仰慕的眼神望着年轻人,像是第一次听到这般天籁。   没准真的是第一次。夏茨蹑手蹑脚,带着蜥蜴走向了窗边。   那个年轻人仍然在吹笛子,专心奉献出自己的表演。   夏茨没有出声,静静地站到了那个年轻人的身后。   曲终时,年轻人放下竖笛,任凭寂静发酵。   突然,热烈的掌声雷鸣般爆发出来。   “太棒了!”   “完美,简直完美!”   “这是我听过最优雅的音乐!”   “真不愧是芒罗的大师!”   听着不加掩饰的赞美,窗边的年轻人扬起笑容,显得分外享受。   但当他转过头,发现另一个人的存在时,那个笑容瞬间呆滞了。   “夏…夏茨?!”   他跳了起来,几大步奔过来,就将夏茨抓走了。   夏茨被拉到一个小房间里,背靠着墙,被对面的年轻人紧紧地拥住。   “摩恩啊,真的是你!我这几天都在想,你什么时候才来。”年轻人叹息着,侧脸缓慢压上了夏茨的耳朵,活像树懒一样,“一个人在这里待着,真的都要闷出病了。”   一个人在这里?刚才的场合明明瞧着很热闹欢乐嘛。   夏茨拍了拍对方,“我也很想你,李特,上次见面……”   “都已经是十四天前的事了!”李特叫道。   “嗯……呃,是的。”   夏茨本来想说,上次见面的时候李特借走了他的备用砂纸,他却忘了问李特是否要修理品丝,因为如果是的话,他或许可以提供帮助。不过看这样子,李特完全没有想到那回事,现在再提起来,可能也无甚意义了。   “!”   蜥蜴忽然从脖子后面跳出来,挥爪拍向李特。   这一巴掌可谓是毫无预兆,来势汹汹,冷不防的当头棒喝。   李特被打得后退了一步,那张端正的面庞虽没留下伤痕,但却盛满了吃惊。   很显然,李特直到被攻击的那一刻,才发现蜥蜴的存在。   夏茨也有点懵。蜥蜴今天这是怎么了?毫无缘由就炸了?   看了看浑身拱起来的蜥蜴,夏茨伸手握住了它的身体,勉强让它平静了下来。   “这是你新养的宠物?”   “是的……对…对不起……”夏茨局促地抬头,却见李特饶有兴趣地挑眉,倒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我会好好管教它,确保它以后不再攻击别人。”   虽然是这么说,他其实毫无头绪。目前为止他都没有刻意训练过蜥蜴,全放它自然成长,除了食宿以外,也没有提供过其它的东西。他不懂如何把一个蜥蜴,或者任何一个动物,引到自己想要的道路上。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这就注定了会是一场挑战。   不过即使是难题也会有解决的办法。   夏茨想起管事嬷嬷还待在外面,赶忙大踏步出去了。   这时魔乐的效果已经消散了,管事嬷嬷也恢复了清醒。就像一个突然停止运作的时钟重新拨上了发条,管事嬷嬷的表情有些茫然,但却没想那么多,一看到夏茨就招呼他。   “来这边走。”   “好的,嬷嬷。”   夏茨不经意瞥了眼身后,李特正站在坡顶屋的门口,笑意盈盈地对着他。   刚才有两位数的听众,而李特看起来,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影响别人。   没有特别的目的,单纯为了展示自己,从而获得满足。   翼人族没有魔乐师,对魔乐本身也知之甚少,这真是值得庆幸。   夏茨来到另一间坡顶屋旁边,得知这是自己的住所,而这座大院就是整个礼乐坊,不禁惊了一下。这么说,那些聚集在李特的窗外的人们,就是翼人族宫廷乐师?   看来李特在这里是很受欢迎的啊……   这个猜想很快被证明是对的。在接下来的几天,夏茨亲眼见证了李特在礼乐坊吃得有多开。翼人乐师们简直对魔乐师推崇备至。夏茨同样受到了过分热情的待遇。   就在当周的欢迎会上,一个瘦得像柳条的翼人乐师,酒后三巡后来到夏茨的面前,醉醺醺地放下了酒杯,“你知道吗?我一直认为芒罗人是更优秀的种族。虽然很不甘心,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只有芒罗人才能掌握魔乐。而我们,我们呐……所谓的古神后裔……”这个乐师怀里揣了把小琴,手上点着磷铜弦,摇头晃脑地走了,只留下低沉的歌声,“……才该行卑者之礼……”   夏茨望了望他的背影,茫然不知所以的目光逐渐转移,最后落在了天花板上。   不同于他以往对建筑和照明的认知,这里的天花板都安装了灯具,却不需要燃烧,也不需要施法。它就是一盏灯,简简单单,没有任何理由,给整个大厅带来充足的光线。   这真是不可思议。   夏茨凝视着明亮却不刺目的灯光,内心回荡着刚才听到的言语。   那人一定是醉到神智不清了,否则怎么会认为,芒罗人比他的同胞生来更好呢?   一个发明出这么多超前科技的种族,怎么可能落后于世界上任何生物?   后来夏茨打听到,那个翼人乐师名叫卢克贝,新加入礼乐坊不到一年,算是自己的小前辈。夏茨再次见到卢克贝的时候是在餐厅里,卢克贝是清醒的,却依旧郁郁寡欢,气压硬是比别人低一级。   所以,或许卢克贝那天没喝多,只是单纯的想法比较悲观而已……   礼乐坊里有专门的练习室,可以供所有的乐师随时练习。   在没有表演的日子里,乐师们都要尽可能地提高技艺,保持最佳状态。   毕竟,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一个皇室成员需要举办宴会,并指定礼乐坊为自己呈现符合主题的音乐。   话虽如此,乐师们更常以个体身份活动,不时有贵族或富豪私下邀请他们,把自己装点得附庸风雅。只要不影响到集体排练,这种活动一般无人拒绝,因为谁都不会跟钱过不去。   作为芒罗来的魔乐师,夏茨发现自己在礼乐坊里面只能是个体。他和李特无法加入到团体项目中,因为他们需要避免魔乐与普通的音乐同时演奏。首席安排了他们先适应一阵。夏茨更担心的是一些意外状况。   尽管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位魔乐师引发过灾难,但夏茨相信制约是有必要存在的。   问题是,没人了解该如何约束魔乐师,整个魔乐学院的教职工和学生都只有两位数。   如果把魔乐算作是一个产业,这样的规模小到找不到监管的理由。   在来到光明岛的第一周,夏茨基本上都没出院门。需求都可以内部解决,所以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二号练习室里,从巡视的首席那里了解翼人族的音乐发展史。这是芒罗报纸杂志上绝对不会提到的东西。   首席是一个迈入四十大关的中年人,总喜欢滔滔不绝,但鲜少有人乐意听他讲话。   跟这样的人相处,夏茨甚至不用开口,只要集中精神聆听,找准节点微笑或颔首就行了。   夏茨对首席所说的话题经常毫无兴趣,不过他尝试了狡猾地引导话题,并且成功了。   数天下来,首席熟悉了夏茨,便开始告诉他一些‘礼乐坊的生存技巧’。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有些东西在岛上是不能演奏的。”   接着首席举了几个具体的例子,都被夏茨默默记在了心里。   同为新来的魔乐师,李特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些事。   跟夏茨不同的是,李特已经建起了自己的小圈子,消息灵通至极。   在学院的时候,李特就是最受欢迎的那批人之一,所以夏茨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非要说意外的话,夏茨其实不理解李特为什么会来光明岛。明明以他的资源,要进芒罗宫廷应该不是难事。   在生活逐步走上正轨的同时,夏茨有了些无处诉说的苦恼。   他的蜥蜴时常对外人表现出强烈的敌意,尤其是那些跟他离得近的,这也就算了,最近他一旦出去,把它独自留在家里,等他回来的时候,就必然会面对满地狼藉。   床单已经破了三个洞。枕头也被撕了个角,棉花都掉出来了,撒落一地。   夏茨换掉了损坏的日用品,怀疑自家宠物是哪里有了点毛病,但又看不出来,便想着迁就一下算了。   直到某天,他走开不过片刻,回来发现鲁特琴背面多了个抓痕,心里那根弦瞬间就崩了。   忍不了!这次真的忍不了!他非要教训一下那个坏东西不可! 第013章   宽敞的居室内,初秋的凉风顺着门窗吹进来。   在离窗户不远的地方,矗立着木制杂物柜,上面摆了个花瓶。   在花瓶的旁边,一条黄澄澄的爬行动物蜷缩成团团,正在享受午觉。   屋里没人,因此在哪里休息都变得差不多,更凉爽的场所自然更受青睐。   放在以前,夏茨会放任蜥蜴睡午觉,经过附近还会放轻手脚,以免有所惊动。但现在夏茨进了屋,直接气势汹汹地走过去,一巴掌拍到柜面上,惊得蜥蜴立马就跳了起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那双瞪大的眼睛仿佛在问。   “这是不是你干的,说。”夏茨拎起鲁特琴,背面赫然有一条浅浅的抓痕。   蜥蜴瞅了瞅这罪证,再看看夏茨的脸色,惴惴不安。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这一吼突如其来,蜥蜴浑身打了个激灵,圆圆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溢出了水汽。它小心翼翼地趴下来,不去看那把受损的鲁特琴,也不去看夏茨,上半身都扭过去,不言不语。   早在抬高声音的一刹那,夏茨就已经后悔了。   他以前都没吼过蜥蜴,这么突然来一下,肯定会把它吓到。   瞧这副小小的身躯缩成什么样,好像还开始发抖了……   一股怜爱之情涌上来,夏茨感觉心都软化下来,但是没过多久,他想起自己应该在教训蜥蜴,双手紧攥成拳,克制了抚摸这个小家伙并轻声安慰的冲动。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如果不纠正它的坏行为,它以后会越来越猖狂的。   “你能听懂我的话,不是吗?”夏茨注视着蜥蜴,“你非常的聪明。”   这也是他如此生气的原因。   如果它是个普通的动物,或许还可以归结为愚钝。   但事实并非如此,它的所作所为全都是蓄意的。   同样的情况若是换作人,他也不会容忍。   “你应该做出一点改变了。”夏茨用上了坚硬的语气,这跟他平常的说话方式有明显的区别,“我刚捡到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说到这里,夏茨突然停了下来,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可能性。   假如这不是他以为的那样,是蜥蜴的过错呢?假如这都是他导致的呢?   魔兽原本就不是善类,不该被当成宠物饲养,他这样做根本就违背自然规律。   现在蜥蜴表现成这样,可能也只是自然而然的结果。毕竟它本该生存在野外,保持凶残的习性,而不是被驯化成人类的伙伴——就算这真的能实现,也要耗费许多年,并以规模化养殖为前提。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他太自私了。   “……我想,我应该把你放回野外。”夏茨望着地砖说,没有注意到蜥蜴一瞬间抬头,金眸中流露出不敢置信。这个想法令夏茨倍感痛苦,但却合乎逻辑,“现在的问题是,我该怎样确保你回到同胞身边,而不是破坏自然界生态。”   应该有专门的机构是处理这类事件的,反正他记得芒罗有,这里多半也有。   那就这样吧,找个机会去问问。夏茨叹了口气,感受到一阵又一阵的无力。   没想到最后的结局是这样……   噔噔!噔噔噔!脚步声突然自外面传来。   夏茨回头一看,见是大院里的杂役过来了,声称古德温公爵派人来找他。   古德温公爵。这个名字稍微有点耳熟。不过夏茨很确定自己没见过。   他才刚来几天,别说达官贵族了,连礼乐坊大院都没出过。   夏茨想了想,还是放下手头的事情出去了。在杂役的指引下,他找到那个据说是公爵家的贴身男仆,后者正站在院门跟前,旁边还有一辆四轮闭蓬马车。   见到夏茨出现,那名男仆热情地贴上来,告诉他现在有一个为古德温公爵服务的机会。   夏茨没有表演的心情,就找了借口推脱,谁知男仆露出为难的表情,连连哀求。   “拜托了,大人,公爵听说了芒罗魔乐师到来的消息,吩咐我必须请到一位,否则叫我好看。正巧另一位不在,这里只剩下您了。如果您再不去,我就要挨一顿板子啦!”   这公爵那么残忍的吗?夏茨惊了一下,随即想到这个男仆可能是在诈他。   但是夏茨到底不希望有人因为这种事而受伤,于是答应了下来。   在礼乐坊记录员的陪同下,夏茨跟随男仆上了马车。   随着一声鞭响,四个车轮被拖着往前滚动,夏茨坐在铺有软垫的车厢里,才忽然想起来,首席之前叮嘱过的事项中,有一部分是关于翼人贵族的。他们是礼乐坊的忠实顾客,但不是每个人都能买到真诚的服务。   那些被大贵族邀请或者传召去表演的乐师,因为难以拒绝,只能事后回来跟同事们抱怨。   一来二去,礼乐坊内部对哪些顾客有怪异的癖好都了若指掌,甚至列出了一份无字名单。   古德温公爵就是名单上的一员。公爵的地位和权势让他为所欲为,不必理会常人的评价。   夏茨努力回想了一下古德温公爵的信息,但却因为名单太长而忘了。   算了,应该也没什么。   有意无意,夏茨透过开启的车窗往回看。五彩斑斓的礼乐坊大院笼罩在似近犹远的音乐下,在视野中越变越小。他控制不住地去想,蜥蜴现在怎么样。一分钟都断不了念头。   如果他真的把它送走了,他未来恐怕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在思念和懊悔中度过。   可他能怎么办?   摩恩啊……   入目的马车越行越远,逐渐变成了一个黑点。   蜥蜴趴在窗户前,一直等到那个黑点彻底消失不见,才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这种仅用两根后肢支撑身躯的姿势,它可以维持很久,并不是只会爬行。   这件事主人并不知道。不过,它又有多少事是告诉主人了的呢?   它现在只是个……怎么说的来着,蜥蜴?好笑的名字。虽然它如今看起来确实如此,像一个爬行动物。   蜥蜴可以感觉到背上每日都在痒,旧日的双翼呼之欲出。   然而它不确定这个时机适合重新长翅膀。那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即使能重获飞行能力,它仍然是弱小的,反而给自己增添了不必要的关注。   只有这么丁点大,谁都能找机会把它捏死。   现在它断了能量石的供给,力量恢复起来太慢了。被困在目前的状态下,感觉并不好受,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不会好转,只会变得愈发难以忍受。   一想到这里,蜥蜴就浑身躁动起来,犹如血液被点燃,内心充满火焰。   这在它脑海里播下焦灼的种子,使它渴望宣泄,以免自己被逼到发疯。   通常这时候主人可以帮助它,只要它表达出自己的需求,他就会不知情地安慰它,无论是温柔的抚摸,还是醉人的琴声,他总是毫无吝啬地给予,让它从生理和心理上都好受许多。   但是现在主人又走了。他又不在它身边了。而且他还说要把它送走!他已经察觉到它的不对劲了!   蜥蜴焦虑地爬动了起来。左右徘徊,无处可去。   旁边就有一个花瓶,那么的精致美丽脆弱,只需要轻轻一推,就会倒在地上,碎成随机而混乱的图形。要它说,那是世界上最有趣的画面之一。   娇小的前爪张开了,对准花瓶的方向,准备好了用力往前推动。   就在那一刻,蜥蜴甚至能幻听到花瓶碎裂的声音。   咣当,先是这样落地,然后再发出脆响,彻底爆炸开来。   那种毁灭感会令它心满意足。   这几天来,它都是依靠这种行为来平复情绪的。但此时此刻,蜥蜴突然有点不想这么做了。它想象的东西发生了改变。   等主人回来了,一定会对它深感失望。可它不该是这样的。不,它原本没有这么幼稚,这么弱小,这么无能为力。只不过它现在能做的,仅剩下砸花瓶了。毫无意义。   蜥蜴慢慢收回了前爪,沉默地凝视了花瓶半晌。   过后,蜥蜴突然转过身,跳下柜子爬向连接着客厅的厨房。   它现在该做的不是破坏更多东西,而是修复。修复它与主人的关系。   听起来好蠢啊。   如果他恢复了原身,肯定会嘲笑它这时的想法。   一个人类而已,有什么好在乎?   一个笨到看不穿它真正的面目、尽心尽力地照顾它、因它而高兴和难过的人类……   真正的它不会在乎这一切,搞不好还会把这段时间的经历当作耻辱般遗忘。但猜猜怎么着,它也不在乎原来的自己怎么想。它只知道,主人是它与这个世界现存的唯一联系。   两颗金色的玻璃珠打量着厨房的布局,最后转到了冰柜上。   蜥蜴轻轻挥了下前肢,冰柜的双开门便自动敞开,内部的储藏物一览无余。   这是它近日来偷吃的地方。咳咳。不过它今天不是来干这个的。它打算给主人制造一个惊喜。保不准到时候,主人非但不会再想把它送走,还会开心地抱住它亲一口,说他这辈子再也不想离开它了。嘿嘿! 第014章   抵达古德温公爵的别墅时,是下午太阳最热烈的当口。   夏茨下了车后,差点被晒到晕。   他有很多年都没顶着这种天气出门了。   好在他进了别墅里,整个人立马就凉爽下来。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为什么这里会凉快这么多?   夏茨呆了一下,身上的热意全都消解不说,还觉得有点冷了。   一旁的男仆开口,“这是我们的制冷系统‘雅空’,您在芒罗没见过吧。”   制冷系统?他当然见过的,可是,“我以为制冷系统是用来储存食物的。”夏茨说,想起自己刚接触到冰柜时的一惊一乍,“我从来没想过……可以用在这么大的房子里,感觉季节都变了。制冷系统究竟是怎么运作的?”   “靠电运作。”男仆答道。   “那么,电是从哪里来的?”   “一切都是中央发电站供给的。”男仆看了看外面,“我们只有那一座发电站,不过已经够用了。反正平民也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稀奇了。中央发电站,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夏茨往外面看了看,企图捕捉到建筑的影子。   但他什么也没看到,中央发电站离他太远了。   夏茨扭过头去,跟着男仆走向了内室。   整栋楼只有三层,占地面积却不小。从这依山傍水的位置来看,这应该只是古德温公爵的度假地之一,现在正在使用中,这一点被别墅里工作的佣人们无声证实了。   夏茨来到三楼的时候,隐约听到有谈话的声音,像是隔着门传来的。   他下意识竖起耳朵,一边往前走去,一边试图了解到谈话的内容。   就在这时,男仆突然拽住他,让他转过身来,却有点支支吾吾。   “那个…您是第一次来,对吧。”   夏茨送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所以您还不太清楚…公爵喜欢听什么。”男仆咽了下口水,“他喜欢那些令人兴奋的东西,技巧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氛围,让人感觉到激烈、昂扬、火热。懂我的意思吗?”   夏茨懵懂地点头,趁着男仆又往前走去,回头小声询问记录员。   “他是什么意思?一定要快节奏的曲子?所以我最好别唱歌?”   “是的。”记录员露出冷淡的表情,“您去了就知道,这并不难。”   这给了夏茨些许信心,再加上他原本就有的,他认为自己能做好这件事。   夏茨跟在男仆后面,感觉自己离谈话的声音越来越近,听到的字句越来越清晰。   人们的谈笑声传入他耳中,其中一个称呼让他瞬间领悟到关键。   原来公爵就在房间里,却不知在做什么?   这个疑问很快就被解开了。男仆敲了房门,以慢得可疑的速度推开房门后,冲着里面喊了声,“公爵大人,您请的魔乐师来了。”然后看也不看,就像被追赶一样跑走了。   夏茨正奇怪着,探头往房间里一看,顿时什么都懂了。   只见那张足以容纳五只平原巨蜥的大床上,两个人影依偎着,腿脚依稀纠缠在一块,隔着艳红的纱帐惹人遐想。   这想必是古德温公爵和他的夫人吧。   怎么就偏偏都待在床上呢?真是个令人尴尬的场合……   夏茨强迫自己弯下腰,守礼地问候道,“日安,公爵大人和公爵夫人。”   纱帐里顿时传来轻笑声,“他叫我公爵夫人呢,亲爱的。”女人的语气充满趣味,“要是被你家那口子听到,影响多不好啊。”   夏茨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床上的男人开了口,“魔乐师。”   “呃,在,公爵大人。”   “你现在可以演奏吗?”   “可以的,公爵大人。”   夏茨取出鲁特琴,在旁边的侍卫指定的地方坐下了。   没错,这个房间里还有四个侍卫,带着武器的那种。   公爵隔着纱帐告诉夏茨,自己想听些‘像羊藿一样强劲’的东西。   这么说的时候,公爵隔着纱帐坐了起来,却没有下地的意思。   夏茨按照自己的理解试弹了一小段,征询起公爵的意见。   公爵沉默片刻,突然高兴地称赞了夏茨两句,叫他就照这个调子来,然后圆满地结束这首曲。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算正常。   夏茨开始演奏起来了。他回忆每个音以及它们之间的距离。他背过许多谱,但不是每个曲子都会背,有些简单的就不会。那些东西平常被存储在他记忆宫殿的某个角落里,需要的时候到处翻找。有时候他会因此手忙脚乱,但他今天没有,他感觉条理清晰,状态非常好。   但床上的情形与之相对,呈现出一片混乱。   “噢,亲爱的,你好坏……”   最初只是调笑,但是局面很快就升级了。   床上的男女言辞愈发露骨,行为也开始大胆起来。   不久后,整个木板结构都开始发出可疑的‘吱呀吱呀’声。   夏茨无意被影响,但这完全不可能。那阵剧烈的响动早就带领他脱离了刚才的状态。他意识到现在发生了什么,并且感觉到深深的侮辱。他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乐师会获得的待遇。   鹰嘴豆的腺毛,这两个无耻混蛋,人渣和情妇,竟然光天化日干出这种事!   有那么几秒,夏茨充满了夺门而逃的冲动。   不过,夏茨想了想自己的利益,又勉强忍了一会。   因为从本质上说,那两个混蛋在干什么,并不关他的事。   想想更坏的情况……想想他之前碰到的奇葩事……   稍微冷静下来一点后,夏茨决定要好好完成自己的表演。这是他的职责,至于别的,他都可以视若无睹。瞧,旁边那几位面无表情的大哥,还有低头涂鸦的记录员,不都是司空见惯,对这种场合毫无波动吗?   现在,深呼吸,噪音不是阻力。   维持中强基调,弹对下一个音……   ……   该死的!!究竟为什么会有人叫魔乐师来做这种事啊!!   夏茨愤怒之际,不小心手滑了一下,顿时听女人惊呼出声。   “哎呀,好快啊。亲爱的,这次你怎么会这么早就……”   语未尽,便有男性的怒吼从床上传来。   “魔乐师!刚才有个音你弹错了!!”   这也能怪到他头上?……好像还真能怪到他头上……狗屎的。   夏茨单手捂脸,阻止着自己把鲁特琴当成凶器,过去抡到他们脑袋上。   古德温公爵肯定不是第一次这样面对乐师,但毫无疑问是第一次面对魔乐师。   只有真正熟悉魔乐的少数人知道,魔乐同样可以充满攻击性,甚至使活人精神错乱。   但是他要为公爵打破自己的底线吗?或许有那么一天,他会面临良心的考验,可那不是今天。今天,他会完成这场不尽如人意的表演,以后对这类的邀请都打探清楚,敬而远之。   当日晚些时候,公爵的私人马车再次停在了大院的外面。   夏茨提着沉甸甸的盒子,下车时差点失去平衡,面朝地摔一跤。   随着新一轮鞭响和吆喝,车轮滚滚移动,马车开始驶离礼乐坊大院。   在回去的路上,夏茨将盒子里的东西取出一部分,塞给了记录员,因此有幸目睹了一张冷脸瞬间绽放出灿烂笑容的奇景,还得了几句夸奖,称他总算开窍,以后一定会多多关照他。   夏茨暗暗叹息,看来记录员之所以没有提醒他公爵的癖好,就是因为他先前没有塞过钱。   如果是他的好友,这种事估计早就反应过来了,或者说习惯成自然,根本不用特意费心。   不知怎么,这让他觉得很可笑。芒罗人也好,翼人也好,都只是虚假又贪婪的人类而已。   尽管说他是一个幼稚的家伙吧。反正他不曾欣赏过这类特质,将来也不会变成这样的人。   夏茨走进屋里,开启照明按钮后,花了几秒钟适应这亮如白昼的感觉。   那个盒子被他放到桌子上,里面全是金币,但他暂时不想再看第二眼。   当蜥蜴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自然而然地招招手,让它爬到自己身上。   “唉,你不知道我这一天过得有多夸张。”   夏茨抱住蜥蜴,让那粗糙的皮肤平复自己的心情。   “那个公爵可能有点毛病。做那种事情还要音乐助兴。”   他的语气充斥着疑惑,但比起对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怎么可能做得来这个?为什么有人会做这个?”   当然,他相信有人确实会做这个。兴许这是文化的问题。   “总之我算是搞砸了,不过公爵最后还是支付了报酬。”   而他原本可以选择拒收,然则思来想去,要是只靠基本工资恐怕连宠物都养不起了。   于是他收下了金盒,感觉自己正式染上了一种‘肮脏的气息’,恍恍惚惚地回来了。   “你说这个世界上怎么变态那么多。”夏茨咕哝,“还是跟你在一起开心。”   蜥蜴一直听着他的牢骚,金色的大眼眨了眨,忽然挣脱出他的怀抱。   “嘿,小家伙,你去哪里?”   不理会夏茨的叫唤,蜥蜴撒开丫子就往前飞奔。   夏茨惊叹于它爬行的速度,不由得跑起来,跟着它到厨房的方向。   那个厨房很小,倒还算五脏俱全。冰柜不知怎么打开了。   蜥蜴蹲在旁边,示意他过来这里。   夏茨好奇地过去,往冰柜里看了看,找到一个小碗,便伸手取了碗出来。   那个碗原本是空的,但现在盛满了奇怪的东西,整体呈淡黄色,里面混合了各色物质。   与此同时,冰柜里有一部分食物已经不翼而飞,例如牛奶、鸡蛋、覆盆子、黑莓……   夏茨怀疑厨房里也有些东西不见了,但他暂时没去管,取出碗端到桌边,望见蜥蜴几步爬过来,跳到桌面上手舞足蹈。   “怎么了……”夏茨迟疑地出声,“难道,你想要我吃这个?”   蜥蜴猛烈点头。   夏茨低头看了看碗,又抬头看蜥蜴,“为什么?”   像是没料到这个问题,蜥蜴呆滞了一下,过后双爪合十,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夏茨盯了蜥蜴半天,通过想象出一个人类这样做的情形,多少领悟到蜥蜴的用意。   它可能在向他道歉!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夏茨就觉得不可思议。但他有理由相信蜥蜴就是这么聪明。   瞧,这个小家伙甚至还给他做了一碗……看起来稍微有点恶心的食物。天知道是怎么做的。不过,或许可以尝尝看,万一没那么糟糕呢?   夏茨挖了一勺淡黄色的固体,送进嘴里的时候,下意识皱起脸,准备好了迎接怪味。   但是,结果超乎了夏茨的意料。味道确实有点奇特,可要说难吃……似乎也谈不上。   为了验证自己的味觉,夏茨又挖了一勺,这回放心大胆地品尝了起来。柔滑香甜,入口即化,各种新鲜食材融合在一块,增强了整体的层次感。非要形容的话,就像雪沙和甜糕的结合体,既冰爽又美味,简直双倍快乐。   夏茨刚尝两口就停不下来了。转眼间,一整碗都被他解决。然后他瘫倒在椅子上,感觉自己跟蜥蜴的角色互换了。他终于能理解那种吃完还想吃的感觉了。   “我原谅你了,小家伙。”夏茨打了个嗝,“看在这很棒的份上。”   蜥蜴听了这话,兴高采烈地扑过去,被夏茨笑着接住了。   其实他回来的时候气就已经消了,要不是这么一出,他都想不起自己先前讲过什么话。   想想也挺过分,那样威胁要把它送走,对任何有理解能力的动物都会造成伤害。   没准在他离开以后,这个小家伙一直提心吊胆,害怕自己真的被舍弃……   ……他真是个差劲的主人!   仰视着自己胸膛上的爬行动物,夏茨沉默半晌,突然伸出手来,举起它的身躯,不顾半空中的它疯狂扭动,坐起来,实打实亲吻了一下它的脑袋。   这个小家伙瞬间安静了下来,呆呆地看着他,好像不明白他刚才为什么这样做。   因为喜欢啊。夏茨哼哼着,见它回不过神,趁机又凑上去亲了一下。   他每天都给小家伙洗澡,所以它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波味。   当然,泥土的气味也少不了,因为它总是到处乱爬。   等到蜥蜴终于反应过来,它的第一反应是跳出夏茨的桎梏,落到他的肩膀上。   夏茨以为它要跑了,也不强留,只是望着它的脊背,笑得像个偷腥的猫一样。   谁知蜥蜴转过身,一下子跳到夏茨的脸上,张嘴啄住了那片柔软的唇。   那双绿色的眼睛蓦然睁大,犹如原本平静的湖面荡起了波纹。   当夏茨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事,并试图采取措施的时候,蜥蜴已经抓紧机会见好就收,跳到地上飞快地爬走了。   留下夏茨独自在那里,先是迷茫,后是啼笑皆非。   动物是无法理解吻的含义的,也不会用这种动作来表达喜爱。   刚才蜥蜴之所以主动吻他一下,很可能是当他咬了它,所以它也要咬回来。   这么想,小家伙还挺有报复心的嘛。看来以后不能随便亲它了。 第015章   二号练习室里面没人。这是非常罕见的景象,至少卢克贝应该在这里。   夏茨在寂静的练习室里写了会儿字,始终感觉不对劲,出去才发现公告板上有更新。   原来马莱因王子要跟朗泰小姐订婚了。许多宫廷乐师都去了。他们将献上传统的浪漫协奏曲,过后还要转战另一个场所。   这个小村庄变得空空荡荡,夏茨在目击范围内只能看到李特一个人。   除了李特,现场还有两个女人,但夏茨的视线仅仅放在他身上。李特正在唱歌。他的嗓子可以清朗,也可以低沉,音域广阔,几乎没有禁忌,这一点经常能引来夏茨的羡慕。   但现在夏茨心里没有羡慕,只有恼火。   暂时忍耐一会,夏茨告诉自己,等待李特完成他的‘表演’。   最后夏茨做到了,耐下了性子直到音乐落下帷幕。   李特唱完小情歌,就搂着那两个女人离开了。   夏茨想上去拦住他,却发现三个人忽然打闹起来,你追我赶,一路嬉笑,就这么进了李特的住所。夏茨稍慢一步,愣是被关在门外。   望着染上阳光温度的大门,夏茨的脸色变得冰寒。   一些念头出现在脑海里,伴随着各种攻击性言语。   夏茨开始敲门了。他敲得很猛烈,用上了全部的力气,隔着一条街都能听到。   即便如此,李特还是过了好一会才来开门,上半身打着赤膊,面不红气不喘。   夏茨往屋里瞥了一眼,隐约望见那两个女人在穿外套,嘴巴里还抱怨着什么。   “有什么急事找我?”李特开口,“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从你那里借了五位数的金币咧。”   夏茨不语,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李特懂了他的意思,将那两个愠怒的女人请了出去,态度温和有礼。女人们临走的时候,被李特哄了几句,就重新挂上笑容,还送了李特一个飞吻。   夏茨目送那两道倩影离开,转头面对李特,“她们是谁?”   “莉莉和安娜…不对,好像是琳娜,还是鲁娜来着……”   李特记不住女伴的名字,这并不能引起夏茨的惊讶。   夏茨进入了屋里,随手关上房门,抱起双臂。   “她们是第几个?你这样做多久了?”   李特面露疑惑,“什么意思?”   这家伙明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夏茨咬了咬牙,“你迷惑了她们。”   李特看着他,像是不明白这句指控从何而来。   夏茨努力瞪视着李特,半晌,却让对方破功笑出来。   “是吗?”李特前仰后合,“你觉得我用魔乐迷惑了她们?”   顿了顿,他眨了一下眼,“可我不过是唱情歌来讨她们的欢心而已。”   “够了,你以为我听不出来?如果没有第二个魔乐师在场,搞不好别人还真的会相信你。”夏茨指责道,“你忘了我们不能用自己的本领来谋取这种私利吗?”   “谁说我们不能?”   “什…”夏茨不敢相信,“从入学第一天起,我们就被教育要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李特愣了一下,表情变得微妙。夏茨看起来那么生气,所以李特不得不判断他是认真的。   这个多年的同学和朋友性格温和,甚至称得上软弱,如今却在谴责他不正当演奏魔乐。   李特开始围着房子走起来,时不时抬头看,像在寻找微不可见的东西。   最终,李特回到夏茨的面前,停下来压低了声音。   “在这个地方,我们算是什么人?”李特抛出一个修辞型问句,“我们就像是贵族,而他们就像是平民。两者有一道鸿沟,永远无法跨越,因为我们的音乐是与众不同的。”   “你真该听听你的话。”夏茨说,“我们是独特的,世界上绝无仅有,但是这不意味着,我们就因此高贵,比别人更有权利。”他顿了顿,“首席计划着召开一场内部研讨会,我正在为此做准备,我相信你也……”   “啧。”李特用一个舌音打断了夏茨的话语。   夏茨消了声音,望见轻蔑的神色浮现在李特的面容上。   那种神色不是夏茨第一次见到。有些魔法师遇见他们的时候,也会流露出相同的表情。这也是为什么夏茨不喜欢看到它。他别过脸,不再正视李特,但仍能听到李特的言论。   “这些翼人只是想窃取我们的东西罢了。等这个项目结束,我们就会回家,但是在此之前,他们会竭尽所能从我们这里套取信息,用于尽快培养自己的魔乐师。”李特笑了笑,从轻蔑变成了无奈,“你啊,应该也知道他们多么想利用这份力量吧。”   毫无疑问,李特说的有一定道理。夏茨知道芒罗与光明岛的协议复杂繁多,这只是其中之一,建立在更庞大的框架下,如同深谭隐藏着重重危机。   两个刚毕业的魔乐师仅作为两个无关紧要的棋子,做着无关紧要的事。   不如说,正是因为他们无关紧要,所以才被派来。这是整件事的意义。   没有什么光明的理由,即使他们在外面夭折了,也是将损失减到最小。   但这能说明他做的事不对吗?   恰恰相反,他仍然是对的。   “如果你非要这么想,我没办法说服你。”夏茨转身开了门,回头看了一眼,“我去写稿了。你来吗?”   李特耸肩,“来呗。反正你都把我的好事给搅了。”   他抓起一件上衣,就跟着夏茨出去了。   尽管李特表现出配合,但夏茨出于理智,没对这家伙抱有期待。   结果不出预料,李特撑了没多久,就开始找杂役喝茶聊天,只留下他一个认真写东西。   他们的交谈声屡次打断了夏茨的思绪,夏茨气得对他们怒目而视,却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待那杂役走后,李特还兴奋地告诉他,“明天下午南门那边有展会,一起去吧?”   “去个鬼。”   话虽如此,夏茨第二天还是去了。   他去倒不是为了看展会,而是查了地图后发现,主城区南门附近还有个神秘集市。   于是他权当顺路,随了李特去画展门口,然后就分道扬镳。   毕竟他出来是为了给蜥蜴买口粮的。   夏茨做好了挥金如土的准备,但真到了目的地,夏茨只觉得大失所望。   这里的神秘集市卖的全都是小孩玩具,什么夜光魔法杖,什么透视水晶球……   谁曾想光明岛的科技举世无双,魔法却发展得像一坨……不,完全不像用心发展过。   登岛那天启用的传送阵还算过得去,但现在一回想,搞不好压根就不是魔法。   在这个找不到一丝严肃魔法痕迹的地方,夏茨没能把钱花出去。他不得不安慰自己,幸亏蜥蜴很杂食,饿是肯定饿不死,只是……魔兽的天性摆在那里,必然会更偏爱能量石。   “对不起,主人真的很没用。”夏茨低下脑袋,沮丧地面对自己正在走的石砖路。   一只小爪子突然拍了拍他的头顶,力道轻柔。   他不用抬首也知道,那必然是蜥蜴在安慰他。   真是得宠如此,夫复何求。   夏茨感动地扒拉下蜥蜴,放在掌心上面,像个变态一样揉来搓去,玩弄不休。   蜥蜴看起来很后悔,现在跑也跑不了,只能空门大开,四脚朝天给他撸个爽。   这手感真是绝了……!   如此当众猥亵着宠物,夏茨返回南门商展门口,正巧碰到一批人出来,其中包括李特。   只不过,李特并没有独自出来。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位衣冠楚楚、面容姣好的年轻女性。   两人正说着话,笑容满面。临近分别之际,女子伸出右手,被李特接住吻了一下手背。   这个动作瞬间让女子脸色大变,当场就掴了李特一巴掌,骂骂咧咧地提着裙子离开了。   李特正原地呆怔,忽然听到大笑声,捂着脸回过头,只见红发青年哈哈个不停。   损友。李特暗骂了一句,几步走走了过去,嘴巴里不忘嘟囔,“有什么好笑的。”   “抱歉。”夏茨依旧止不住地笑,“其实不是很抱歉。我更好奇你又做了些什么?”   “没做什么啊。”李特委屈道,“本来都聊得好好的,约定了这周末一起吃饭的。然后她不是伸手嘛,我就想绅士一点,来个吻手礼,谁知她突然就翻脸了,还打了我一巴掌……”   李特说着挪开手,脸上的红印赫然显现,好好一张脸登时成了个花猫,连蜥蜴都忍俊不禁,躲到后面环着夏茨的脖颈,乐得一抖一抖。   夏茨摸了摸蜥蜴的尾巴,尽量控制着唇角的弧度,“我猜你没有做好功课。”他说,“翼人是没有吻手礼的。这儿流行拥抱。你这样做会被视为冒犯的。就在毕业前几天,我们两个一起接受过这方面的培训,你忘了吗?”   李特闻言,摆出一副努力回忆的神情,但夏茨晓得,他是不可能想得起来的。   从学院时代起,就一直是这样,李特受欢迎绝对没有除了英俊和有钱以外的原因。   最后李特选择了放弃思考,重重叹了口气,掏出一个折叠好的纸袋,塞到了夏茨手上。   “这是我原本买了要送给茉儿的。”李特说,“不过…都这样了,她自然不会收下这份礼物,或者履行我们的约会了。这玩意我要着也没用,不如你拿去吧,应该能派上用场。”   语毕,李特头也不回地走了,背影残败凋零,比刚被阉割的公猫还丧气。   夏茨打开了手里的纸袋,从中发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物。   10根大小不一的手缝针、24色小筒缝纫线、穿线器和拆线器、软尺纽扣别针、花色织布材料等等,都是常见缝纫用品,但其特别之处是,它们全都放在一个透明的针线包里。   这个针线包配有轻便的提钩,顶盖面上烫印着精致的花草图案,却不知应用了何种工艺,每朵花瓣都显得绚丽灿烂,洒满了浅亮荧光粉一般。整体外观设计漂亮到夏茨都感叹,若将这样的礼物送给女孩子,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又赏心悦目,又有实用价值,但是……   夏茨将针线包放回纸袋,脑子里闪现出纳闷的问号。   ……为什么李特会认为他用得上这些东西呢? 第016章   来到光明岛没多久,夏茨就见识到了皇家谕旨:下个月,城区外的生命大教堂将举办年度祭祀活动,但跟以往不同,今年将迎来两位魔乐师的献礼。帕斯托牧师将负责协调,帮助仪式参与人员融合文化特色,加强双方友谊和良好合作关系。   随着谕旨的下达,一件新的任务自然而然地插进了日程表:学会尼索斯的赞美歌。   对此,夏茨的第一反应是茫然。   他甚至没想起尼索斯是谁,直到旁边的乐师拿来一本书,啪地拍到桌上。   那本书约有一块砌墙砖那么厚,封面的‘上册’两个字足以吓掉许多人翻开的冲动。   “尼索斯是一个帕拉达斯古神。”这位涂抹着黑色眼影和黑色唇釉的瘦乐师慢吞吞说道,“可能是最古老的古神,曾经给万物带来生命,故而被称为生命之神。”   “啊,帕拉达斯神。”夏茨恍然大悟,随即又疑惑道,“这跟生命大教堂有直接联系吗?”   “他们崇尚所有的古神,其中又以尼索斯为尊,从名字就看得出来。”   “原来如此……”   夏茨主动翻开了那本书,抱着敬奉圣书的心态,却发现比起神的功绩,这里描绘的更像是神的…丑闻。几乎每个故事里都有些难以直视的内容,或多或少挑战了人类的道德伦理观。   在读到两个男性新神互搞的情节时,夏茨忍不住露出微妙的表情,甚至怀疑自己面前的是一本地摊文学。   为什么要在这种奇怪的事情上写得如此详细?!隔着文字都能感觉到作者不是什么正经人的样子!   “你看到战神和光神的那部分了?”旁边的乐师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变化。   “是…是的,卢克贝。”夏茨的脑袋深受地面吸引,“我有点不太懂你们的教典……”   “这都是为了防止未成年人进教堂。”卢克贝面无表情,“上一句是开玩笑。不过教堂里确实大多是成年人,这跟法律有关。跟芒罗相比,我们的教会受更多制约,无法肆意妄为。”   “你说得好像这是坏事。”   “谁说不是?至少芒罗的王权与神权分庭抗礼。我两者都不偏袒,但是我更厌恶由一个集团掌握所有权力。我永远不会信任它。”卢克贝顿了一下,“有个词被用来形容这样的统治。你知道叫什么吗?”他试图诱哄夏茨说出来,“就两个字,想想看。”   在直觉的警示下,夏茨摇了摇头,“你是不是又喝多了?身上一股酒精味。”   卢克贝难得一笑,浓墨重彩的唇间是森白的牙齿。他没再说什么,直接就离开了。   “有时候我觉得,卢克贝说的话都有点怪怪的……”夏茨咕哝了一句,偏头发现李特正在冲着自己笑,“怎么了?”   李特凑近了夏茨,但又保持在蜥蜴的一臂之距外,压低了声音说,“他才是最肆意妄为的那种人。他祖父是库彻总督,自己有男爵头衔,还是马莱因王子的表弟,家里坐拥万亩地产和海上商船队,堪称钱势双全。”   真的假的!夏茨惊了。这样的权贵子弟还跑来当区区一个乐师?   如果李特没唬他,只能说这就是真爱了。   夏茨还记得自己最初想当乐师的原因。很简单,他以前是村子附近那个教堂的唱诗班成员,跟别的儿童成员一样,崇拜着他们唯一的音乐教师,就想长大后也成为那样的人。   数年后,那位教师逝世了,死因是冬天没能熬住冻。   孩子们把教师抬到村民们死后定居的山上,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那只是个土堆,上面没有坟墓,倒是插着一把木制琴弓,作为身份的标记。   这件事给孩子们各自留下影响,也让他开始思考起未来的道路。这似乎是多此一举,因为没过多久,就有一群玛比亚来的人带走了他,去参加魔乐学院的测验。   事实证明他的老师远非无名之辈。在他通过测验后,他便获悉是老师生前将他当做最爱的学生推荐给了魔乐学院,才换来这次测验的机会。   这个世界上有些存在是不可辜负的,他相信自己的启蒙老师是其中之一。   既然他已经选择这条路,他就会一直走下去,哪怕人事变迁,沧海桑田。   接下来的一个月,夏茨不得不跟李特频繁见面,因为他们两个如今捆绑成对了。   除此以外,夏茨最常见的人是帕斯托牧师,地点在主城区内部的一座小教堂里。   作为一个面目和蔼的已婚中年人,帕斯托牧师刚见到他们时,看起来不无担忧。   这是很正常的。   两位魔乐师都来自芒罗,隶属一神教的门下。   叫他们给异教神唱赞歌实在是不妥当的做法。   帕斯托牧师过分直白地指出,自己不甚赞同皇帝的旨意,但却只能照办。整体而言,他表现得对这个安排的前景非常悲观。   为了使牧师振作精神,夏茨在自认为准备好的时候,连同李特给牧师唱了一首赞美歌。结果是牧师对他们完全改观了,态度发生了三百六十度转变。帕斯托牧师开始投入全部精力指导他们,并称要带他们参观生命大教堂,那个通常只对社会上流人士开放的场所。   李特简直等不及了。   夏茨倒没有抱期望。对他来说,那些日常活动都是工作的一部分,而他只有回到礼乐坊那座小房子里,才算是真正地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尽管从名义上,那座小房子并不属于他,但他却是实际占据它的人。   这段时间以来,屋里的每个角落都已被利用,塞满了他的各种私人物品。   夏茨最喜欢的是那张双人床,位于卧室靠墙的那边,堆着几个多余的绒面抱枕。   每当他什么都不想做的时候,他就会把自己扔到床上,然后真的什么也不做。   绵软的抱枕通常是蜥蜴的心头好,但是数量一多,它就容易迷失在里面。   夏茨有试过寻找能量石,但岛上连个像样的魔法商店都没有,或者有,只是他完全摸不着门路。这让他颇感愧疚,认为是自己的无能导致了目前的局面。蜥蜴不知怎么理解了他的困境,用行动告诉了他,自己即使没有能量石也能过得很好。   可以说,在短暂的空窗期后,蜥蜴就开始自力更生,探索新的发展之道。   夏茨对这方面不了解,但观蜥蜴每晚睡前的姿势——折肢盘坐,爪置腹下,眼睑闭合——夏茨有预感它正在冥想。只要它不把自己弄骨折,夏茨就放任它折腾了。   从最初认识这个小家伙起,夏茨就晓得它十分贪心。   不过如今看来,它的贪心不仅表现在食物上,还有方方面面。   夜里憩息的时候,蜥蜴喜欢环着夏茨的脖颈,像八爪鱼一样赖在他身上。   夏茨不止一次担心过自己压到它,尽管他清楚自己的睡相还算好。   它讨厌他挣脱出去,尤其是偷偷的,一遇到这种情况便要发脾气,吃他的头发和咬他的指甲。夏茨只觉得无可奈何。上次的教训俨然已被它忘光了。它还讨厌醒来时没人在,仿佛变成了世界上最怕孤独的动物。   蜥蜴的冥想长度经常会变化,有时候会持续几个小时。   夏茨会在旁边看书,后来实在困倦,就开始研究针线之类的小玩意。   他没有任何教学或图示,纯粹是自己做着玩,一来二去,还真做了些东西出来。   起初只是拼出一朵花,紧接着夏茨就想到,这朵花可以变成一个发卡。于是他兴致勃勃地动起手。   在做出十几种不同图样的发卡后,夏茨不再满足于拼布。他从街角旧书店里淘到一本《童装裁剪缝纫图解大全》,其中的内容令他大开眼界,灵感泉涌。   他开始有样学样,照着制作衣裳。前几件都是失败品,因为他对不上蜥蜴的尺寸,但一番摸索后,他逐渐领悟到怎样给蜥蜴量体剪裁。   一件粉紫色棉布连衣裙就这样做好了。夏茨还用同色的缎带打成蝴蝶结,加上白色塑料珠串粘合为成本低廉却漂亮的头饰。   面对自己的成果,夏茨满意地笑了。   下一步是如何让蜥蜴心甘情愿穿上这件衣服……   这一夜,蜥蜴完成冥想后睁开眼,对即将来临的暴风雨毫无所知。它的视野中空无一人。这让它立刻窜起来,左看右看,想知道主人去了哪。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靠过来,主人的身影出现在前方,用手里的粉紫色布料吸引了它的注意力。   “来来,试穿一下。”   试穿……那个?   蜥蜴眯着眼打量布料,发现那是连衣裙的款式,当即往后退了一步。   这几天主人利用闲暇积极点亮缝纫技能,还给它量身材,它早就猜到他在给自己做衣服。   但这分明是女孩的衣服!它就算饿死、死外边、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穿女装!   “不想穿吗?”主人察觉到它戒备的动作,站起来淡淡道,“看来你已经长大了,懂得自己拿主意了。没关系,这只不过是我几个夜晚的心血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说着,他打了个哈欠,转身踏出卧室,红色的鬈发如海浪般拍过,转眼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疲倦的音调,“那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外面有沙发,今晚我会在那里过夜。至于你,既然已经长大了,也该学着独自睡觉了。”   蜥蜴目瞪口呆地望着房门被关闭。   它这是产生幻觉了吗?主人在威胁它?不,一切都是真实的。主人真的这么做了!   蜥蜴不敢置信地踱步,在枕头上爬了个来回,再看看那件连衣裙,内心天人交战。   穿?不穿?   其实问题不是穿不穿,而是它想不想独守空房。   ……四脚六手像啊,这招真是太狠毒了。   蜥蜴含泪上前,低头叼住了衣领。   给自己套上连衣裙不是一件容易事。即使是用原身也很不方便,这时候就得怀念一下人类形态了。蜥蜴先挤出自己的脑袋,又努力把前肢从开口处伸出来,调整一下衣服的皱褶,末了还转一圈,仿佛无法相信这件衣服的合身程度。   别说,料子还挺软的,也就下半身用于做裙摆的蕾丝花边硬了点。   好在那部分布料是向外翘起的,不贴着它的身躯,故而无甚感觉。   除了心理上的别扭,它意外地适应这样的装扮。不过……   蜥蜴偷偷瞄向了房门,果不其然,长影绰绰约约。   主人还是舍不得它呢。   蜥蜴跳下了床,乐颠颠地爬过去。   穿过房门的缝隙后,蜥蜴直接站到了短靴上。   作为回应,主人弯下腰来捧住它,走进卧室里看了个仔细。   “真是……”它听到主人吸了吸鼻子,像是哽咽住了,“比我想象中还可爱!”   蜥蜴一呆,感觉到温热的物体贴过来,亲昵地蹭了蹭它的皮肤,然后那张秀美的脸庞离得远了些。它对主人的相貌已经很熟悉,但这,还是它第一次见到他开心得弯出月牙眼。   “别把我刚才的谎言放在心上,我承认,我只是想看你试穿。而且你穿上去好看极了。”主人摸了摸它的头,极尽温柔小心,“你还远远没有长大呢。瞧你的小身板……即使你变得像鳄鱼一样可怕,拥有老鹰的利爪,我也仍旧愿意照顾你。”顿了一下,他不自觉叹息,“唉,可是那样的你,又还会留在我身边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蜥蜴而言是毋庸置疑的。   只可惜现在尚不能将心声传递给主人。   说起它真正的模样,那可是……   比鳄鱼还可怕,比老鹰更强大。   天上地下,就没有过不去的关卡。   它想念天空了,也想念原来的家。   但等它恢复昔日荣光,展翅飞翔……   独自返乡,或许会倍感凄凉。 第017章   夏茨还记得自己上一次试图进教堂的时候发生了什么。现在他不知是否该提前打个招呼。但他要怎么讲呢?不好意思,一只恶魔咬了他,为免神灵嫌弃,还是自觉滚远比较好?   想了想帕斯托牧师可能会给出的反应,夏茨决定闭上嘴。是死是活到时候再说吧。   况且他有种预感,没准他的运气会变好,毕竟不是每个神的脾气都一样。   摩恩与残暴无缘,但也称不上宽容。他愿意试试异教神的态度。   正准备离开礼乐坊,夏茨在大门的外面找到了提前等候他的李特。   这家伙就像一条鱼,只不过赖以生存的不是水,而是别人的关注。   夏茨从侧面绕过去,作势踩上马车的踏脚板,却被李特眼疾手快地逮住了。   “嘿!”李特嚷嚷起来,“你这——”   在看到他肩膀上的生物时,李特像是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李特凝视着蜥蜴,先是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继而一阵爆笑。   “哈哈哈哈!你、你怎么给它打扮成这样了?”   对李特的反应感到不解,夏茨纠起眉头,“这样怎么了,不好吗?”   李特乐道,“哈,咋说呐,不是好不好的问题吧。你这是出于何种动机啊?”   “想让它成为一个小公主。”夏茨说完,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补充了一句,“闭嘴。”   可惜说得太晚了。李特在听到‘小公主’这个词的时候,就已经疯掉了。夏茨全程冷漠脸望着他狂笑,肩上的蜥蜴则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感受到一世英名在此刻毁灭殆尽。   夏茨不晓得有什么好笑的,唯独李特不知怎么的,像是欣赏了世界上最荒诞的喜剧,上了马车后仍然止不住地笑,中途遇到颠簸,还差点脑袋磕到地板上,得亏夏茨临时拉了他一把,总算没落得乐极生悲的下场。   直到抵达目的地,李特才有所收敛,不过他每每扫视到蜥蜴,面部仍会扭曲一下。   当帕斯托牧师见到穿着粉紫色连衣裙的蜥蜴,也是愣住了,但这位年长者到底是久经风雨,马上就恢复正色,夸奖起夏茨的剪裁和走线,并且透露出自己同样是手工爱好者的事实,这让李特大跌眼镜。   生命大教堂位于郊外,与离主城区较近的岭隘区接壤,周边环绕着一个独立小型社区,青山绿水,肥田沃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散发着与世隔绝的气息。   在夏茨见过的教堂中,这个当属最高,顶端宛若险峻的山峰,直入苍穹。   数名翼人士兵游弋于虚空,手持奇异武器,取代了卫兵警戒着整片神圣区域。   在进入教堂外殿的时候,夏茨故意落到其余人后面,战战兢兢地迈出一小步。   什么也没发生。天空没有降下一道雷,头没有钻心地痛。   夏茨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发作过妄想症。   这才对嘛。这才正常。怎么可能有人被教堂拦在门外?   他居然还觉得自己玷污了至高的圣所,面子大到遭受神灵的力量拦截。   事实是不管哪个神,至少他已知的这些,都拥有多不胜数的信徒。这些神灵有何理由注意他,并给他下禁令?他不认为他们会施展一整套秘法,专用于检测每个信徒的忠贞度。   现在想想,他可能从头到尾都是多心了。幸好他没将这件事讲出去,否则准被笑话。   怎么,以为你被吸血鬼咬了一口,就拥有恶魔的基因啦?生活可不是幻想文学作品。   夏茨想通了这一切,心情登时轻松了下来。那柄无形之剑终于不在他头顶上晃悠了。   似那放飞的鸟儿一般,夏茨跟着帕斯托牧师把硕大的教堂逛了个遍。遇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他就会凑过去,看看摸摸嗅嗅,引得蜥蜴也有样学样,活像一大一小刚出动物园,首次进入外面的花花世界。   在中殿的尼索斯巨型神像前,帕斯托牧师开启了一场灯光秀。   随着室内变暗,声音由远至近地传来,一段尼索斯的影像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生命之神没有特定目标地介绍着自己的生平,始终面带微笑,给人以儒雅的印象。   这个模拟影像机关激发了夏茨的敬畏,使他不由自主,产生了一种崇拜的情绪。   过后他羞愧地捂住了脸颊,唾弃自己的不坚定。   在穿越长廊的时候,夏茨可以看到外面有一个喷泉,据说是洗手的地方。   他们可以去使用泉水,但不是非得这么做不可,那只是特定仪式的一环。   两个候补牧师出现在转角,招呼示意之后,从帕斯托牧师手中接收了两位魔乐师。   帕斯托牧师称有紧急公务要处理,接下来由两位候补牧师代劳,自己先行告辞了。   夏茨发现这两位候补牧师,罗伯和罗斯,长相跟帕斯托牧师一样,充满了翼人的特色。   考虑到探究外表问题可能会冒犯到别人,夏茨一直抿着嘴,防止不妥的言语脱口而出。   但是私底下,夏茨始终克制不住视线的走向,偷偷地打量这些穿着凉拖鞋的神职人员。   他依稀记得课本上提过,人种的差异虽不如种族那么显著,却也会体现在生理上。   客观来看,翼人的容貌更扁平一点,身高普遍矮于芒罗人,尽管亦不乏例外。   在各族愈发开放的背景下,这群后来居上者的血统已经不再那么纯粹了。   或许是筛选标准的缘故,牧师们都是清一色的长方形脸孔,身高跟他持平,或比他矮一头。同样是翼人土著,他见过的萨洛夫爵士却相当伟岸,高鼻深目,很容易让人想到混血儿。   为什么会这样?   夏茨突然感到不解,暗暗在心里记住这个问题,决定以后伺机寻求答案。   在罗伯和罗斯的带领下,李特率先进入了特别展览馆。夏茨又落在了后面,只不过,这回他并非有意为之,而是被不远处跑来的孩子们吸引了注意。   “快看,是他们!是他们!”   那些男童和女童兴奋地嚷嚷着,飞奔到夏茨的身边,将他团团围绕起来。   夏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懵然四顾,只见那两位候补牧师闻声回头,急匆匆地赶过来。   “你们怎么过来了?现在还不是排练时间呢。”候补牧师罗伯说着,伸手就作赶羊状,要把这群小不点驱逐出去。   “噢,可是我们想见见魔乐师。”领头的孩子不满道,半步都不退让。   正好李特走过来,其中一个孩子看到他,就上前递给他一簇野菊花,一看就知道是现摘的,还用莎草纸包裹根部。还有一个孩子也拿了花,送给了被围起来的夏茨。有两个女孩拉住他的衣角,另外几个男孩用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   一时间,夏茨无所适从。他不明白孩子们想要些什么。   为了解释这一点,孩子们再次开口,递出活泼的旋律。   “我们听说了魔乐是一种   快乐又神乎其神的东西。   只有芒罗人才这么聪明,   会将音乐用来治愈身心。”   女童用稚嫩的声音唱完后,男童紧跟着接腔。   “拜托也让我们听一听   能和人鱼媲美的声音。   是把歌儿唱得像夜莺,   还是弹起琴来像精灵?”   这些孩子可真有天赋!夏茨惊叹了起来。几乎是立刻的,他就想起了唱诗班的那些童年伙伴。这让他内心涌上热流,情不自禁地对孩子们微笑。   但没等夏茨有所表示,候补牧师罗伯就严厉地呵斥,“好了!现在不是时候!”他把孩子们吓得退后了一步,顿了顿,稍微放柔了声音,“明天会有机会的。魔乐师到时候还要跟你们一起排练呢,不是吗?”   面对罗伯的求助性目光,夏茨点了点头,这确实是计划的一部分。   根据他了解到的情况,教堂里通常不用成年艺人,而是用儿童歌手。   这种未发育的声线空灵尖锐,更容易唤起信徒对世外的想象。   对这些儿童来说,做这种义工有助于未来考取神学院。   尽管儿童无法加入教会,更不必贡献香火,但从小耳濡目染,他们毫不怀疑自己成年后会选择什么信仰,也不会排斥做这样的工作。   夏茨出言安抚了孩子们,重新强调了明日约定的重要性。   孩子们虽不太情愿,但受到候补牧师们的敦促,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蜥蜴象征性地挥爪道别,被孩子们看到了,顿时惊叫一声,然后又咯咯发笑,也挥起小手来。   果然,他的宝贝是很受欢迎的。   那种老母鸡般的骄傲感维持了一段时间,直到夏茨进入特别展览馆,彻底被扑面而来的宏伟感吞没。   跟外面不一样,特别展览馆需要换鞋后进入,里面没有雕像,甚至没有文字记载,有的只是一副又一副画。墙上是画,地上是画,天花板上也是画。巨大的、连成片的图案,高精度的油彩笔触,展示出超凡脱俗的技巧。   那些场景是如此的逼真,夏茨边走边看,最大限度地体会到身临其境。   一会置于荒漠中,一会身处云端间,多彩画面谱写出寂静的故事,格外动人。   他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听着候补牧师们的解说,缓缓步行至一个球体的附近。   那个球体与顶上方的画作相映成趣,画中人是智慧之神,但这位神灵具体在做什么,夏茨并不能理解。他瞎看了一会,就跟着候补牧师们继续向前走。   这里古神与新神混杂在一块,但罗伯和罗斯显然是新神派系的信仰者,介绍他们更多,而对古神则谈得比较含糊。   夏茨大抵能判断出,古神们的事迹更辉煌夺目,但到底时代久远,如今多已消逝,相对孱弱的新神们则仍在活跃,时不时响应信徒的祈愿,可谓是务实之选。所幸教会海纳百川,在以尼索斯为尊的共识下,任一帕拉达斯神的信仰都能够获得尊重。   蓝紫色的亮光蓦然划过眼角,夏茨抬起头来,一个手持闪电的形象赫然显现。   这神祗气魄伟大,缥缈仙逸,背景色暗,双眼却亮如明星,与凡人天差地别。   夏茨看得有点呆住了。   旁边的罗伯介绍道,“这是雷霆之神,普兰吉奇,一个强大的新神。”   “这幅画上有错误。”罗斯插嘴,“普兰吉奇的力量源自双眼,手持雷霆是说不通的。”   “没人问你的意见,罗斯。”虽然这么抱怨,罗伯还是肯定了罗斯的说法,“这就是为什么普兰吉奇的标志是闪电之眼。你看。”   夏茨确实看到了闪电之眼。   那不仅是人物背景光环的图案,还体现在眼睛的画法上。   普兰吉奇的眼眶里空无一物,除了线状闪电,便什么也没有,既诡异又美丽。   这幅画似乎是讲述普兰吉奇下凡来到现世,周围都是普通人,穿戴着独特的铁翼,脸上充满了对雷神的敬仰与爱戴。此外,还有一位带光环的神灵在旁边,温柔地看着普兰吉奇。   感觉很有故事的样子啊……也不知他们是什么关系……   夏茨漫无目的地移开眼,结果又被另一幅画给震住了。   金毛。男的。   红毛。男的。   夏茨一阵虚弱。   李特也看到了那副画,当场就冲夏茨挤眉弄眼,“哟,这不是战神和光神吗?”   “你们认得出?”罗伯看起来很意外,“哦,不过他们可能是新神当中最知名的情侣了。”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这幅画是他们的午后憩息,象征着决战前夕的最后一丝温情。战神是个颇有策略性的将领,此时此刻,他正在跟伴侣商量计议。”   李特饶有兴趣地摸了摸下巴,“听起来,你们有不少神是扭曲者啊。”   “是什么?”   “扭曲者。”   “奇怪的话。”罗伯嘟囔。   罗斯在背后嘲讽他,“蠢货,连这个都听不懂吗?芒罗人跟我们不一样,是禁止同性公民通婚的,他们的教廷最初提出了‘扭曲者’的概念,意思就是‘不正常的人’。”   罗伯听了这话,顿时惊讶地看着两位魔乐师。   夏茨不知李特是如何反应的,但是他的面颊瞬间烧红了。   就好像家里出了件丑事,现在传到外面,街坊邻里全都知道了。   他甚至不理解自己为什么难受,明明这跟他没有丝毫关系。   肩上的蜥蜴忽然抖动了一下,迅速爬到地上,向尽头处前进。一行人都随之而去。   在这层楼的拐角,夏茨找到了更震撼的景象。画面拉远了镜头,那些奇巍壮丽的生物驻足于礁岩,振翅欲飞。再往前去几步,便有飞龙在天,出深谭入碧海,快意潇洒。   后来风格一变,变得烟炎张天,万物哀鸣,毁灭的粉尘遮满肉眼。   龙族衰落至谷底,恰逢众神现身,横臂指向未知的光明。   前面没有更多画作了。这一部分故事就此告终。   真有趣。开放式结局。夏茨不敢说自己赞同翼人的描绘,那场千年前的战争究竟如何收尾,没人能下定论。毕竟现存的记载都不是龙族书写,而是外族编纂的,杜撰成分可想而知。   倒是这个小家伙,看起来很感兴趣的样子……   夏茨走到蜥蜴的脚边,蹲下来,陪着它一同欣赏画上的巨龙。   “有点像你,对吧?它们可能是你远古时代的亲戚,或者祖先之类的。我也搞不清楚。”   蜥蜴闻言转过头,灿金的眼眸仰视着夏茨,带了点无奈,又带了点伤感。   也是……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时代……龙的下落已无人知晓了。 第018章   婕琳记得派人去查看佩普爵士的情况,正如她记得清除花园里的阵法。   她还记得翻阅下人送来的部门工作记录,可惜她没有时间分给每个人。   婕琳把这件事交给了萨洛夫,叫他挑拣出有用的信息。   萨洛夫一如既往没让她失望,告诉了她一些发现。   过后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却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婕琳挠着小雪花的背,歪头仰视着自己的骑士,“你看起来有话想说。”   “我不太确定我该说。”   “你可以开口。”   萨洛夫微微放松下来,背着的手也不再紧攥。他从她十岁起开始为她服务,所以非常清楚,一旦她给出承诺就会做到,而她准许的事情也从来不会收回。   “我得知您安排了异教的魔乐师专门为古神献上赞美歌。”他问,“这是真的吗?”   “嗯哼。”她回答,“如果他们懂事的话,就该好好表现,你不这么认为吗?”   萨洛夫的表情告诉她,他不想采取立场,她也并不强求。   在回到公主府后,他已经跟她交代了路上发生的一切,包括沉船的事。   他说自己告诉魔乐师轮船触礁了,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她不是第一次为别人提供庇护,免使他们被她的表哥马莱因毒害。   而所有处于她羽翼之下的人,都必然在某种程度上为她所用。   一码换一码,不是很公平吗?   只可惜父亲临时称自己政务繁忙,去不了祭祀活动,白白浪费她花的心思了。   想想她亲爱的表哥也是很可怜,还以为派个死士过去,便能拉得一船人同归于尽,搅和她的任务,同时破坏光明岛与芒罗的关系,动摇她作为王储的威信。   真是个令人发笑的计划。她都能猜到马莱因是怎样想出这个主意的。   从小时候开始就是,她每次得到新玩具,马莱因就会想尽办法破坏。   问题在于,马莱因太会空想了,没有比他厉害的纸上谈兵专家。   他的部下或许提醒过他这个计划实现的可能性有多么微小,但他的自尊执意如此。   结局是他不知第几次在交锋中输掉。而且,在拥有现在的未婚妻之前,他还曾妄想做她的驸马。开什么玩笑,她可不会答应一个手下败将的求婚。   “还有事么?”婕琳斜睨过去,“你自打进门就把手藏在后面。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看?”   “唔。”像被发现了一件羞耻的事。萨洛夫面露赧红,音调都变得紧张,“我,我在想…祭祀那天穿什么去教堂……这个?”他拿出一套正式的礼服,然后是另一套,“还是这个?”   婕琳揉了揉眼睛,“我出现幻觉了吗?你找我寻求时尚建议?”   “嗯…杜百斯暂时不在。所以…抱歉,如果这太麻烦了……”   眼见萨洛夫要告退,婕琳连忙喊住了他,“别啊,站住。”   萨洛夫定在原地,像根石柱一样。婕琳开始饶有兴趣地询问起他为什么突然升起这方面的兴趣,他却闭紧了嘴巴,满脸都是窘迫,显然不打算告诉她原因。而她也实在想象不出来。   毕竟萨洛夫整天都伴她左右,除了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几乎没有私人时间。   她不理解萨洛夫怎么可能拥有自己不知晓的秘密。   “就这个吧。比较衬托你的眼睛。”婕琳选择了右边的黑礼服。   到了祭祀开始的那一天,萨洛夫果真穿上了那件黑礼服。婕琳既为他骄傲,又觉得怪怪的,因为她仍然不知道他因何打扮起自己。杜百斯才是她手下那个花枝招展的骑士,而萨洛夫?他被称为笃信骑士不是没有原因的。   婕琳自己也不是毫无准备。她戴着鸢尾花宝石发冠,在进入生命大教堂的那一刻,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他们把致敬的动作献给她,还有同样佩戴着鸢尾花纹章的萨洛夫。   “请各位来这边。顺着圣洁的阶梯,走上这条被祝福的路。”   走在最前面的是帕斯托牧师和男士们,贵妇和小姐都落在后面,摇动羽毛扇不紧不慢。   当婕琳来到尼索斯巨型神像前,她瞥见身边的萨洛夫已经虔诚地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似有若无的私语声萦绕在室内。在牧师的指引下,人们开始做祷告。   这只是前期的一环,接下来还有奏乐、唱歌、请神、祭神,那才叫麻烦哩。   还好每年只用来大教堂两次,一次在播种的季节,一次在收获的季节。   即便如此,婕琳也希望能省略这些繁文缛节。无关紧要,她觉得。   萨洛夫是她身边唯一热衷者,从昨天起就激动难耐。这在表面上难觅踪迹,但她确信,他心里的情感充沛如雨水,只是皇家骑士的教养让他习惯了自我约束。像他这般从小在神庙里接受武艺训练的孤儿,都早早预料到自身的命运——终身为主人服务,直到死或被遣散。   没什么比效忠于皇室的主人更重要,除非是神。   唯有信仰能在某些场合下成为情有可原的借口。   不过她很清楚,这只是因为皇室需要‘众神’来供自己操控。说到底,那些帕拉达斯神非凡人所能触及,也不会在乎他们做什么,因此他们就肆意摆弄众神的形象,以迎合他们的利益。有些高级神职人员自称能联系到神,召唤神来到现世,但那只不过是骗术而已。在愚弄民众这方面,皇室和教会始终心照不宣。   一阵悠扬的音乐传来,引导着队伍的行进。婕琳虽然后到,走得却比女士们快,连同萨洛夫一起去到最前面。祭坛边上围了牧师和祭司,后面是一群站成排的歌童,个个抿着嘴巴,努力想做出严肃的模样,但却抑制不住那股好动的劲儿。   婕琳记得自己代表父亲跟教堂交代过,魔乐师可以跟歌童一同排练,并在大教堂联合演出。   教堂那边的负责人,帕斯托牧师,似乎对她的意见有点意见,但到底没敢提出自己的意见。   她这几天都在数论老师那里听课,实在头昏脑涨,如果真能欣赏到所谓的魔乐,倒也不错。   听说有些贵族已经尝过这个鲜了,但却贬褒不一,尤其是古德温公爵,几乎逢人就抱怨魔乐师徒有虚名,中看不中用,打扰了他的雅兴。   不过众所周知,古德温公爵唯一的兴趣是□□以及综合床上运动,她已经能猜到当时发生了什么,因此非但不同情,反而感到幸灾乐祸。   随着祭坛上的火炬被点燃,贵族们开始往宽阔的空隙里投放祭品。芝麻花,郁金香,黑葡萄,莴苣叶……接着是婕琳的重头戏。   作为在场身份最高贵的人,婕琳从挎包里掏出了一卷牛皮纸,上面写满了公民的祈愿,然后将牛皮纸也放进祭品所在的位置。   这些东西将会被火炬点燃,送去某些不可知的神那里。如果他们运气好,或许能得到一些启示。最差也可以赢来祝福和庇佑。   赤橙的烈焰窜梭起来了。婕琳等了一会,没能从中端详出深意,祭司也很疲软,似乎并未抱期望。此时音乐的声音愈发洪亮,震得墙壁都像在发抖。   婕琳忍不住转头,不远处的大门突然开启,进来两个戴着歌手帽的年轻男性,个子差不多高,只不过其中一个更容易辨认。红色的长头发几乎立刻就让她找到对应的记忆。萨洛夫曾带那位魔乐师现身于她的宅邸。   婕琳向后一瞥,发现萨洛夫正在热切地注视那位魔乐师。仅仅那位而已。   这件事引发了婕琳的疑惑,从而导致她深思起来。她还从未见过萨洛夫以这样的眼神看过任何人。他不是那种善于表达自己的类型,但这不代表他缺乏想法,或者缺乏行动力。   视线从上到下,转移到萨洛夫的手上,那里停留着一个礼品袋,包装堪称精美。   难道是要送人的?婕琳更惊奇了。她同样从未见过他送别人东西,更别说……   婕琳抬头望向那位魔乐师,眯眼观察他的相貌。很秀气。啊,当然了,不然呢?   一种模糊的认知开始缓慢成形。等婕琳反应过来,只懊恼自己为何醒悟得太晚。   好不容易,她的骑士有了意中人。她应该感到高兴。但她现在更多是忧虑。萨洛夫对情爱可是一窍不通,还整天被她绑在身边,成功找到对象的几率约等于零。   她甚至有预感,对方压根没察觉萨洛夫的好感。   看来她以后得找机会推一把才行。   婕琳正思忖着,台上戴帽子的歌童们开始唱歌了。那些稚嫩的声音让人心生温暖。   就算艺术女神在这里,恐怕也要赞许这份美好。婕琳微微一笑,已然感觉到放松下来了。   这首赞美歌她听过无数次,知道这有多长。她的思绪提前飞到结尾,却未曾料到中途的惊喜。   一道低沉有力的声线逐渐插入进来,为即将到来的高潮铺平道路,正要转向激昂时,另一道温柔清冽的声线随之涌现,犹如无形之手,在空中展开抚平所有伤口。   婕琳听得呆了。她从未听过这样的东西。   要说唱法,那没什么稀奇。要说旋律,那没什么创新。   可是这偏偏令她情感激涌,脑海里画面生动,眼眶酸涩难忍。   魔法,只有魔法能解释这一切,没有别的原因。   这确实是名副其实的魔乐……   周围的人们都拿出手帕,先擦了眼睛,又擤了鼻涕。婕琳也没忍住,把手伸进了萨洛夫的口袋里。由于她把所有的纸巾都取走,笃信骑士只能忍着,轻轻吸了吸鼻子。   魔乐实在太神奇了。短短时间就能产生如此强烈的效果。如果运用得当,岂不是……   “天啊,你们看!”   突然听到惊呼声,婕琳下意识抬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白色的烟。   原来那个祭坛里的东西才烧到一半,火炬上方的气体就已形成了特定的形状。   不过这个形状……婕琳再次眯起了眼,细细打量。怎么看怎么都像是……   “龙。”萨洛夫出言道,“您看到了吗,殿下?”   婕琳点头,转向祭司,“难得降下启示,却不知这是什么征兆?”   虽然抛了个问题,婕琳实际并不对答案感兴趣,因为她完全猜得到祭司会怎样回答。   结果不出预料,祭司诚恐诚惶地接话说这是大吉之兆,预示着龙的福泽降临在岛上。   说得好像有谁不知道龙族已经灭亡了一样。   婕琳心里嗤笑了一声,面上作出欣喜的神态,然后感谢神明。感谢他们这不知所云的启示。尽管她暗自相信,这只不过是教会的又一个假相。这点小迹象太容易制造了。   在她的领头下,所有在场者都开始诵念起尼索斯的尊名,随即是其他古神的。到了新神那里,有些复原派人士停了下来,包括萨洛夫,而她例行公事地念完自己的腹稿。之后就全交给祭司和牧师们了。越是临近仪式的尾声,她越是感到愉快。   “众神宽慰不已。”祭司最后说道,“今年必又是丰收年,国家也必将更加强盛。”   婕琳瞥见魔乐师有离场的趋势,便出言提醒了自己的骑士,“他要走了。”   萨洛夫诧异地看了婕琳一眼,但见确实如此,就立即快步离开了。   总算结束了。清晨来到这里,现在都是正午了。   夏茨摘掉了那顶重得不合理的帽子,捧在手里出去了。   有几个贵族想要追出来,被夏茨瞅到了,脚上溜得更快。   赞美异教神让他身心俱疲,他现在只想回去休息。   歌童们则跟他截然相反,祭神结束之后,立刻就蹦跳着下台,嚷嚷着跑来跑去。两位熟悉的候补牧师冲出来,愁眉苦脸地跟在歌童们后面跑,要求他们放慢脚步,压低声音,但那些孩子根本就不听,撒腿飞奔到室外,仿佛在跟候补牧师玩捉迷藏。   “魔乐师大人。”   背后传来呼唤,夏茨自动转过去,发现来者是萨洛夫爵士。   刚才他在台上唱歌的时候,就看到了萨洛夫,但是下了台又给忘了。   “嗨,萨隆。”夏茨挂起微笑,尽量不让倦怠显现出来,“好久没见到你了。”   “我听到您的歌了。”萨洛夫靠近了他,但又没有特别靠近他,保持在两步的距离外,矜持地说,“这是有史以来对尼索斯最美的诠释,夏——我可以叫您夏茨吗?”   夏茨困惑地眨眼,“当然了,萨隆。”   萨洛夫接着说,“我在想,夏茨,您有考虑过……”顿了一下,“成为我们的一员吗?”   夏茨愣了一会,才听懂萨洛夫的意思。   这个问题来得拐弯抹角,不过与之相反,有些答案是非黑即白的。   因此夏茨直接就回答,“这让我受宠若惊。但在我们那儿,改信将被以叛国罪同等的严重性论处。”   这是真的。   萨洛夫露出遗憾的神色,双唇微微开合,却还没说出下一句,就突然闪了下身体,躲开了从背后冲撞而来的歌童。结果是歌童收不住势头,自己摔倒在地上,茫然不知所措。   萨洛夫正要弯腰,罗伯就火急火燎赶到,先一步把这个惹祸的孩子拉起来,又向萨洛夫鞠躬,“抱歉,这个孩子太皮了。我马上就把他带走。”   “不碍事。孩子没受伤就好。”萨洛夫说。   “感谢你的宽容,弟兄。”罗伯说。   萨洛夫不再说话了。他抿起了嘴巴,望着候补牧师将歌童们围聚到一处,像赶牛羊一样,把歌童们都给撵进屋子,称那里有膳食。歌童们都高高兴兴地去了。   萨洛夫终于收回视线,夏茨却难以忘记他看罗伯的表情。就像吞了一只苍蝇。意外的熟悉。   夏茨想到他们还在珀普斯的时候,萨洛夫面对摩恩的教堂也是如此僵硬。   没想到就算在同一个教会,不同的信徒之间也互分派系。   据他了解,有很多复原派人士只拥护古神,对新神弃之如敝屐,但也有很多相反的信徒,更有甚者一切都不在意,是神就可以崇拜。多么不可思议。   要知道,芒罗人的信仰只能有一个方向,不可有丝毫偏离。   “对了,请务必收下这个。”萨洛夫递出手里的礼品袋,莫名有点局促。   夏茨接过一看,隐约发现了各种补血补气营养品的字样,当即嘴角一抽,有些无力地递回去,“心领了…但是不必这么费心…真的。”   萨洛夫摇头,“那天我见您晕船厉害,便知道您是气虚体弱之人。外在的锻炼固然很重要,内部调理亦必不可少。况且这也是婕琳殿下的心意,您总不会想让她失望吧?”   夏茨看了看远处的公主,后者正秘密地观望着他们,却没有上前的意思。   既然他搬出公主的名义,夏茨只得收下,并朝那个方向行礼,“那就谢过殿下了。”   随后夏茨本分地退开,余光瞥见草地上爬行的身影,忽然大喜过望。他还在想蜥蜴哪儿去了呢。   夏茨兴奋地走过去,顷刻间就把身后的骑士给忘了。正因如此,夏茨完全没有注意到萨洛夫是如何凝视着他的背影,又是如何渐渐地陷入沮丧。   “你跑去哪里了?之前还待在窗台上,一转眼就不见了。”   夏茨抱起草地上的蜥蜴,点点它沾了泥的额头,语气又亲昵又责怪。   旁边跑来一个人,气喘吁吁,“别提了,这丫的满地乱窜,真该给它栓个绳!”   “你去找它了?”夏茨站起来,望着仪容略显凌乱的李特,拧眉表示疑惑。   “不不,是它找上我了。”李特惊恐地说,“刚才它不知怎么的,招惹了八只扁头大蟋蟀——八只啊!个个都有拳头那么大,全都追着它狂奔而去!然后,然后这个该死的家伙,直直地朝我冲过来,引得那八只蟋蟀也来攻击我。这哪杠得过啊,我一看,赶紧往这边跑,谁知道蜥蜴跑得比我还快,蹭蹭就抢了我的路,还先一步出现在这里。”   夏茨扑哧一笑,没有把李特的叙事放在心上。肯定又是夸张而已。   夏茨给李特整了整衣领,低头安抚起躁动的蜥蜴。   那之后,两人一起向中殿外面走去。   “李特,你觉得蜥蜴是今天这套更好看,还是昨天那套更好看?”   “哈?昨天和今天穿的不是同一套小裙子吗?”   “怎么会是同一套?昨天的是简约淑女风,今天的是复古中长款。”   “我只知道两套都是蓝色的。”   “可是昨天的是雾霾蓝,今天的是宝石蓝。”   “反正都是蓝色。”李特咕哝,“打扮得再漂亮,它不还是一条丑虫子吗?”   夏茨倒抽一口凉气,想都不想就捂住了蜥蜴的耳洞,“别听他的!”夏茨压低了声音,“你一点都不丑,我对摩恩发誓,你是这世上最讨人喜欢的小东西,你就是我的灵感女神。”   大眼睛仰视着红发青年,蜥蜴开心地摇了摇尾巴。   真不愧是主人,能透过表象看本质,发现它的盛世美颜。   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只要是夸它好看,它就全盘接收了! 第019章   不听天气广播就外出的后果是淋了一场雨。夏茨瑟瑟发抖地推开门,正好迎上李特在他冰柜里翻找零食。空气凝滞了片刻,李特开始摆手,“不,我和冰柜…不是你想的那样……”   夏茨摇了摇头,没去管他,直接把外套脱了扔盆里,身上的衬衣也是湿的。   在痒痒感来袭的时候,夏茨吸了下鼻子,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外面的雨下得淅淅沥沥,窗户关得严实,屋里寒冷如昔。   “怎么了?”李特过来,咀嚼着糯米团,“这个天气上哪儿去了?”   “去邮局寄信。”夏茨坐到了桌边,侧头望见蜥蜴从房间里爬出来,“领事馆说他们跟芒罗保持着日常联系,不过我仍想问候一下导师……你也知道,我是他最不成器的门徒,一直都很没用。但即使是这样的我,也希望自己能完全独立,让他老人家不必再担心。”   “……”李特咽下糯米团,转身又去冰柜里摸索起来。他有时候受不了自己的朋友,从学校里就这样,明明是个优等生,还当过票选校草,却总拿捏着谦卑腔调,也不知是否故意。   蜥蜴来到夏茨的脚边,被夏茨抱到半空中,朝着衬衣吹了口热气。   一股暖流顿时涌入衣服里,热热的,好像内置了一个小太阳,别提多舒服了。   夏茨轻哼了一声,感受到四肢逐渐变烫,连带着掌心也温暖了些许。   转眼间,整件衣服都被魔法烘干了,洁净清爽。   谢谢。夏茨对着蜥蜴小声说。   魔兽有时候使用起来真方便。   “对了,我来这里是为了……”   李特关上了冰柜门,望向夏茨的时候,不自觉愣了一下。   夏茨心知自己身上干得太快了,观感有点可疑,便咳嗽一声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哦。”李特回过神来,走到桌子对面,拿起了其中一把椅子上的包裹,“有人给你送了样东西,可能是跑腿的搞混了,误放到了我的门口。我看这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就过来想给你,结果你不在家,门却没锁,我就直接进来了。”   ……然后就心安理得地吃起了他给蜥蜴储备的零食,是吗?   夏茨接过包裹,正准备徒手拆,忽然发现李特正盯着自己。   “快拆啊。”李特甚至催促,“让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这脸皮无敌了。   夏茨屏息静气,观察了一下包裹的表面,试图找出些详细信息,但却失败了。   在打开包裹后,夏茨从里面捞出两个方形金属薄片,还有一朵连茎带叶的花。   “这是……”   “鸢尾花。”李特判断,然后深思道,“我猜这是公主送的,鸢尾花是她的纹章。”   “怎么会?”夏茨一边问,一边翻开方形金属薄片观察起来,“这上面写了一排日期,后面紧跟的是:白象展览馆,下午2点-6点,第68号座,鼎盛拍卖会恭候阁下的到来。”   说着,夏茨拿起另一块,“这上面内容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第69号座。”   李特摸了摸下巴,“感觉像是拍卖会的入场券或者门票之类的东西。”   “应该是的。”夏茨放下手里的东西,望着蜥蜴俯身嗅闻它们,眉头微微蹙起,“但我想不明白,公主为什么要送这个给我?”以婕琳的身份和地位,应该不会对区区一个魔乐师感兴趣,更没有必要这么费心思。   “也许她看上你了?”李特说。   “这不好笑。”夏茨说。   “那么她就是看上我了。”李特说。   “现在你知道怎么讲笑话了。”夏茨说。   夏茨招了招手,蜥蜴麻溜地爬过来,把一枚金属薄片放回包裹里。夏茨起身端盆,去放水给自己洗衣服。在这里,限额的水和电可以随用随取,他都记不起没有翼人科技的生活了。   他在这边把衣服泡了水,刚把肥皂取出来,李特就从背后窜出来。   “我去给咱俩报备了。”   “为什么?”夏茨开始打起肥皂。   “你不是明天要去这个拍卖会吗?肯定要带上我吧。”   还挺理所当然。夏茨沉默了一会,“我不打算去,你给自己报备就好了。”他想了想,找了个合适的借口,“首席叫我提前赶出稿子给他过目。你懂的,研讨会。”   “研讨会又不是明天就举办。”李特嘀嘀咕咕,瞅见蜥蜴在旁边,就伸出手指去逗弄,“你说要不要你的主人去?嗯?去吧,去吧,你的主人整天不是蹲在练习室,就是闷在屋里,根本就已经社交性死亡了,对不对?”   面前这根肥美的手指晃来晃去,蜥蜴毫不客气地咬上去,顿时引发了一声惨叫。   夏茨闻声回头,见李特跳来跳去,拼命朝手指呵气。   只能说一句不作不死了。   “我只是单纯不理解有什么必要去。”夏茨站了起来,仔细清洗起双手,“我又不会竞拍,那种场合也不太适合我……”   正说着,夏茨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拽了一下。   低头一看,裤脚被蜥蜴勾得紧紧的。   “你怎么了,小家伙?”   蜥蜴抓着他的裤脚往外扯了扯,动作颇有些扭扭捏捏。   夏茨上下打量,发现它的腮帮子怪异地鼓起来,便弯腰掰开了它的嘴巴。   口腔里赫然是另一枚金属薄片。夏茨惊得背上冒冷汗,当即想拿走这个危险物品,蜥蜴却不乐意了,伸爪阻止了夏茨的动作,同时还紧紧咬住那枚金属薄片,保护它不被夺走。   “放开。”   不放。   “坏蜥蜴,放开!”   就不放。   如此争执一番,最后还是夏茨先累了。蜥蜴把金属薄片抢回了嘴里。   他作为主人怎么一点威严都没有?夏茨丧气地垂首,拍了一下额头。   谁知这么一拍,夏茨突然就清醒了。   等一下,他可能从头到尾都误解了蜥蜴的意思。   他将它当做只有最基本生理需求的动物,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如果用人类的思维想一想,搞不好它的意思其实是……   “你想去拍卖会玩?”   椭圆形的小脑袋点了一下。   夏茨惊奇道,“真的想去玩?”   小脑袋点得更用力了。   好吧。他承认自己可能是忽略了宠物的精神需求。   谁说蜥蜴就不爱出门逛街压马路,尽情橱窗购物了?   不能把他的想法套到它身上,要求它跟自己一样行事。   夏茨吸了口气,转过身面对李特,“走,咱俩报备去。”   也该带蜥蜴出去溜溜了,这一定会很有趣的。夏茨这么告诉自己。但不可避免地,他预感到这一趟很没劲。只要是他不感兴趣的东西,就算再具有价值和重要也是无聊的。   夏茨带了耳塞和眼罩,并且真的派上了用场。他们的座位在一个独立双人包厢里。夏茨一进到包厢,就趴下来开始睡觉。   不管行程安排是否有变化,那份稿子都需要提前赶制。这就导致了他凌晨睡,凌晨起,直到中午才完成任务。   苦于没时间制作新裙子,他给蜥蜴换了身洗过的旧衣服,心里莫名愧疚,想着以后要好好补偿它。   说起来,他正好有个新灵感……   “接下来是我们的压轴拍品,一个举世无双的珍宝!”   耳边传来拍卖师的宣读,夏茨意识到自己醒来了。   耳塞不知何时掉到了一边,取下眼罩后瞥见李特的身影,然后侧过头来,对上灿金双眸。   蜥蜴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仿佛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   说起来,他应该是带它出来玩的,结果却睡着了,肯定很扫兴吧……   夏茨缓缓坐直了起来,抬手掩饰着自己的哈欠,任由肩膀上的蜥蜴贴过来,轻轻磨蹭自己的面颊。还在路上的时候,李特便对他的萎靡感到惊讶了。他估计,就连蜥蜴也没有想到,自己出来一趟会如此麻烦。   呒。   夏茨晃了晃头,决定打起精神来。   “李…李特,这个压轴的拍品是什么?”   “嗯?”李特转过来,见他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赶紧倒了杯茶给他,“不知道啊。这个拍卖会没有目录的,所有拍品都搞得神秘兮兮,揭开布才知道是什么。”   夏茨喝了口茶水,待喉咙滋润些许后,总算感觉好受了一点。   “你之前是不是买了什么东西?我好像听到你竞拍了。”   “是啊是啊。”李特立马流露出喜色,拿出一坨黏糊糊的黄色物体,“瞧瞧,这是我拍到的古董呢!价格全场最低,只要10金币,算让我捡了个漏。”   夏茨盯着这坨黄色物体,总觉得很眼熟,“这是…那种…澡盆里放的橡皮鸭?”   “不,这是百年前制造的。”李特纠正道,“所以是一个拥有百年历史的古董……橡皮鸭。”   夏茨不忍再看那个差不多已经融化了的可怜玩意,点头道,“你开心就好。”   李特如获至宝地搂紧了橡皮鸭。   包厢的位置远高于拍卖的平台,当最后一件拍品被用车辆运出来的时候,夏茨下意识探出身,想看得清楚一点。但他很快发现,这里离下面不是特别远,坐着也完全能看到,因此缩了回去,听着拍卖师激情介绍这件盖了布的压轴宝物。   “且看!且看!多么令人惊叹!   长如蟒蛇一般,宽达两尺多半,   生为海洋喉舌,受得夜莺夸赞,   半身婀娜多姿,好似画中仙子,   其实凶猛不堪,徒手翻浪沉船。   如果传说属实,眼泪确有价值,   四滴可保富庶,八滴可享清福。   各位,接下来揭幕的这件拍品,   保留价——仅十万!   时机过——不再来!”   拍卖师还在继续讲,但是夏茨已经没有在听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了他的心头,让他观望起那个被遮得严实的拍品。在场的众人无不被调动起情绪,对压轴感到热血沸腾。   当最后那层布终于被掀开,全场瞬间响起惊呼声。   “那——那是个人鱼!” 第020章   “摩恩啊,真的是人鱼!”   李特伸长了脖子,对着下面的景象大呼小叫。   那个人鱼仰躺在一辆双轮车的担架上,□□的身体上青红交加,双手被绑在后面,浑身轻轻颤抖着。最重要的是,他的嘴巴被胶条贴得牢牢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要知道,这种生物通常都潜伏在深海,一旦出现就预示大祸临头,是水手们的噩梦。   在场的翼人鲜少有见过人鱼的,更别提这么近距离地观看,一个一个都惊奇不已。   瞧那耳朵,他们说,人类可不会有这样的鱼鳍,再看看那尾巴,上面全是鳞片。   “真是不敢相信,我还以为前面几个孤品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劲爆的。我看这个拍品的价格要上天。”李特兴奋地说着,转过头,“喂,喂!在听吗?夏茨!”   夏茨回过神来,“啊……是的。”掩藏住声线的波动。   底下已经开始拍卖了。保留价是100000金币,但各位贵族哪里接触过这么稀奇的货物,纷纷竞相出价,你争我抢,颇有些疯狂的势头。不过转眼的工夫,价格就已经翻了几十倍,变成了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最后一个名叫德菲娜·赫里的女男爵拍下了这条人鱼。她看起来相当激动,不停叨念“真是个漂亮的小宝贝,我可爱的小鱼儿”同时想过去拥抱自己独一无二的战利品。   安保人员严厉地警告了女男爵,成功阻止了她上台。   兴许是听出她的画外音,人鱼突然就剧烈挣扎起来。   但他的反抗没有维持多久,就迎来快到可悲的终结。   一种奇怪的滋滋声响彻空气,形成火花跳到人鱼的身上。人鱼刹那间开始颤抖,而且越抖越厉害,就像个筛子一样,仿佛他的惩罚迟迟没停止,后来甚至翻出了白眼。   女男爵尖叫了起来,叫台上的安保人员住手,不许损害她的财产,这才使他们仓惶地停下来。   夏茨看不下去了,起身冲出包厢,进了盥洗室用冷水拍脸,勉强让自己冷静了一点。   不,别那样做,别听从心里的想法。   夏茨闭上了眼睛,半倒在洗手台上,额头抵着镜面。   蜥蜴就在他旁边,看着他微微发抖,右手扶上镜子,虚弱地攥成拳。   咚!他忽然打了镜子一下,毫无缘由,吓了蜥蜴一跳。它紧张地拉扯他的衣角,想知道他怎么了,但是他依然把头埋在镜子上。   夏茨心知自己现在的表现有点疯狂,但他的内心其实更焦躁。   他想像那个女男爵一样尖叫出来,却被仅剩的理智压制着爆发的冲动。   安纳提斯!那是安纳提斯!所有在场者当中,毫无疑问只有他知道人鱼的身份。   而人鱼马上就要被带走了。他无法想象安纳提斯落到翼人买主的手里会怎样。   她花了那么大价钱,不可能放安纳提斯回海里的,不可能的。   “别犯傻了……”夏茨□□一声,手指张开盖住了脸孔。   但不管他怎么尝试说服自己,他都知道自己一定会那样做的。   安纳提斯不该落在陆地人的手里,海洋才是人鱼的家乡。   他不能……他不能……   ……   说来也很奇怪,他虽然是人类,却感觉安纳提斯像是自己的兄弟。这一点都没道理。偏偏他无法否认,那天晚上的歌声将他们联系在一起,不管这是好是坏,仿佛马赛克拼图的两块碎片,就算不能实际上嵌合,也会高兴地发现彼此的身影,确认这个世界上自己不是孤独的,还有很多这样的碎片,总有一天可以组成整个拼图。   “你知道你可能会后悔的。多半……不,一定会。”夏茨对着自己说,几乎能听到空旷的室内产生回音,像是对他的响应,“但这么做是正确的。”   这个词给他注入了信心,帮助他重新振奋起来。   “没错,是正确的。”   夏茨抬起头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跟刚才不一样。蜥蜴都有点不认识自己的主人了。它依稀见过他这副神情,跃跃欲试,冒险投机,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他现在更加坚定,而且他有主意,明白自己要怎么做事才能达到目的。   “你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小家伙。”   躲起来?没问题。   蜥蜴麻溜下了地,爬向角落的扫帚,那里正好有只蜘蛛在结网,看到它过来就作势威慑。   走开,这旮旯归它了!金眸一瞪,散发出强盛威压,瞬间惊得蜘蛛跳起来,转头就跑。   余下的霸凌者吐了口热气,烧毁那张不顺眼的残网,回过身趴下来,静观事态走向。   一个工作人员哼哼着进来了。   背后伸来双手,猛力一推。   “嘿,你他妈干什——”   工作人员蓦然被推了一把,背抵着墙,又惊又怒地看向始作俑者。   但在看清楚面前的红发青年后,工作人员硬生生咽回了骂人的话。   他在笑。   一个面带笑容的人,本来就已经不太让人骂得下嘴了,更别提他还笑得很甜。   如果说这还不够,那么他的长相就足以让人原谅他了。   他很清秀漂亮,长长的头发就像猫身上的长毛一样,唤起别人抚摸的欲望。   工作人员当然不会真的去摸他的头发,不过那股恼火已经多少消减了。   一种好奇心取而代之,工作人员想知道,面前这个红发青年找自己干什么。   像是洞悉了他的想法,红发青年缓缓地前倾,半个身体几乎压上来。   “这是个空旷的好地方,   好心的大块头,   何不帮我一个忙……”   这很卑鄙,夏茨承认,但他的动机仍然是好的。   在用魔乐迷醉工作人员后,夏茨吐露了一个简单的命令。   他叫工作人员在拍卖会结束时,找到地下配电箱并偷偷关掉电闸,使整个封闭的场所失去光线,变得漆黑一片,然后忘掉这段时间的记忆。   很简单。   工作人员晕乎乎地答应了,转过身走出去,像僵尸一样左摇右摆。夏茨有点担心他这副神态会引人怀疑,不过夏茨到底是这方面经验不多,而且这不是什么好经验,所以他只能做到这种程度,牺牲一些自然感。   夏茨重新来到镜子前,整理了一下衣服,带着墙角里爬出来的蜥蜴,镇定自若地离开了空无一人的盥洗室。   拍卖会已经结束了。台上拍卖师在感谢全场来宾以及主顾们,女男爵不见了踪影。   此时人鱼应该是在后面,等着女男爵去领。其实也可以先回家,让主办方送过去。可是女男爵看着不像耐得住性子的人,至少面对人鱼是如此。   但愿能来得及吧。夏茨叹了口气。他实在想不出别的既能救人又能不害死自己的办法了。   “魔乐师大人。”   旁边传来的声音惊到了夏茨。他扭头看去,过来的是婕琳和萨洛夫。   也对,婕琳是应该在这里,不过他全程睡过来,差点都忘了这一茬。   “希望你有享受这里的时光。”婕琳笑吟吟地看着他,“刚才那个拍品真的很出乎意料,不是吗?”   拍品。没错。他们都只当人鱼是拍品,就像市场上的一条活鱼,而不是活人。   夏茨努力冷静,“是的,殿下,今天让我大开眼界。芒罗没有这样的东西。”   说这话的时候,夏茨颇为不自在,因为萨洛夫一直盯着他,让他感觉自己脸上有脏东西。   这时李特从包厢里出来,见了婕琳也是一惊,赶忙行礼并且致以问候。   婕琳开始跟另一位魔乐师寒暄,导致了夏茨只能把注意力转向萨洛夫。   “又见面了……”   “这两天过得怎么样?”萨洛夫冷不丁地问,“身体有好些吗?”   夏茨愣了愣,不乏腼腆地答道,“还行,你送的那些东西我也有在服用……”   “那就好。”萨洛夫自然地摸了摸他的头顶,忽略了蜥蜴的瞪视,“您看起来气色不错。”   不错…吗?   明明黑眼圈浓重。   夏茨尴尬地瞟向四周。   刚才李特不知说了个什么笑话,惹得公主殿下哈哈哈起来。   “噢,魔乐师,我才没有你说的那样啦。”婕琳捂嘴止了笑,又转向夏茨和萨洛夫,“对了,我刚才想到一个主意。希望你不会太反对。”她是对着夏茨说的,给他添了些忐忑,“明天来我的府上享用晚餐,怎么样?我的厨师正好要做鳕鱼舌,那味道绝对是独一无二!”   虽然她语气诚恳,夏茨的第一反应却是抗拒,“可是我明天……”   “明天有事吗?”婕琳像是猜到了,“那就后天吧。”   “后天?”旁边的李特投来羡慕的目光,然而夏茨只想钻进地洞里,“可是后天……”   “那就大后天吧。”婕琳宣布,然后顿了一下,危险地眯起眼睛,“大后天总没事了吧。”   夏茨虚弱地笑了笑,“没事了。”   要是他能选的话,他希望避免跟皇室成员,尤其是未来的翼人女皇打交道。   不过眼下这情况,他无论如何不能再推拒下去了,除非他有兴趣激怒婕琳。   “那真是太棒了。”婕琳重新挂上笑容,主动提起夏茨的手,又执起萨洛夫的手,将他们两只手交叠在一起,“你们将能够好好交流感情了。到时候我还在上课,不会打扰你们的。”   夏茨露出困惑的表情。   但还没等他想明白婕琳的意思,世界突然黑了下来。   紧接着,一阵骚动传来,机器发出短暂的尖啸。   “出什么事了?!”不知是谁喊出了这句话。   “停电了!”另一个人喊道,“大家先出去再说吧!”   夏茨往旁边一摸索,扯住李特的胳膊就跑。李特糊里糊涂地跟着他跑起来。两人奔到大门处,夏茨气喘吁吁,反而让李特领先了。他们给外面的守卫出示了证明,通行后去了等候已久的车夫那里。这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帮帮我……’   夏茨一直保持着警惕,故而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就开始转头四顾。   这个声音是出现在脑海里的。夏茨过了一会才醒悟。他尝试了回应,‘你在哪里?’没抱多少期望,毕竟精神通讯是魔法,他可以理解人鱼是魔法和魔乐双修,但他恐怕做不到。   令人意外的是,声音又一次响起了。   ‘我在右边……那个地方……没有光……’   夏茨看了看右边,什么都没看到,那里只有一团黑,像是建筑物的死角。   但是直觉告诉他那里有些东西。于是他叫李特先走,自己还想在外面散散步。   李特对他的想法表示了讶异,却也没有坚持他跟自己一起回去,只叫他别弄得太晚。   “现在外面坏人很多。”李特叮嘱,“不要一个人走小路,不要去乱七八糟的地方。”   夏茨抽搐着嘴角答应下来,目送李特上了马车后愈行愈远。   过后夏茨看看四下无人,冲向了右边的阴影地。   ‘这里……’   顺着声音的指引,夏茨往前走去。但目光所及之处愈发黑暗,他越走越疑惑,直到脚下蓦然撞到一块石头。真的是石头吗?他蹲下来,伸手去触碰空气,意外地摸到了光滑的鳞片。   “安纳提斯?”   鳞片颤抖了一下。   夏茨往上摸去,感受到皮肤的纹理,再往上去,是胸膛……锁骨……脖颈……脸庞。   夏茨双手捧住那张脸,对着空气开了口,“是你吗,安纳提斯?为什么我看不到你?”   ‘是我…红珍珠……’脑海中的声音比起刚才又弱了一些,‘他们…一直用工具电击我,不让我有机会反抗…后来工具突然不能用了…我就挣脱了出来…施展了隐形术…但是他们已经给我打了麻醉针…现在有一半身体动不了…我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   原来是隐形状态。夏茨盯着面前的空气半晌,依稀可以听见浅浅的呼吸。这给了他实感,让他放下心来。   ‘你的隐形术还能维持多久?’   ‘不知道…大概…还能有一阵子…’安纳提斯断断续续地传讯道,‘我需要水……求求你了…帮助我…别把我留在这里……他们会来找我的…他们会发现我…然后把我抓回去……’   夏茨安抚了人鱼,‘别担心,我会帮助你的。’   说是这么说,夏茨心里却犯了难。   这里位处内陆,离海洋太远了,要怎么立刻给人鱼提供救助?   要说湖泊池塘什么的,一来不晓得位置,二来容易被翼人们发现,绝不是合适的选择。   倒不如……   夏茨定了定神,手上摸索到人鱼的后背和尾巴,使劲一提,把整个人鱼给打横抱起。   ‘红、红珍珠?!’   ‘不必惊慌。’夏茨传讯,‘我先带你回我的住所,记得维持隐形。’   安纳提斯低低地嗯了声,蜷缩在夏茨的怀里,两只冰凉的手臂缠上了夏茨的脖子。夏茨被冻得打了个哆嗦,手上也虚软了几分。这一点迅速被安纳提斯察觉到了。   ‘我……是不是太重了……?’   ‘没有。’夏茨一口否认,‘你就像一把鲁特琴那么轻。’   为了证明自己有充分的能力承载这个重物,夏茨特意加快了脚步,感觉怀里的人鱼逐渐沉下来,好像越变越重。明天他的手臂一定会废了。夏茨意识到这一点,却仍旧不敢放开。   他要把人鱼带回家,暂时放浴缸里泡着,等到天亮了再想怎么送回海洋。 第021章   寂静的水面上,一条苍白的臂膀悄无声息地冒出来,带着滴滴水珠落下来,五指按在浴缸的边缘,微微停顿,开始往旁边滑移。   在滑到前端的时候,这只手碰到了一个小容器,毫不犹豫地拿过来。另一只手随即冒出来,帮忙打开了那个小容器。一块更小的粉红色固体躺在里面,被两只手取出,翻来覆去地端详,最后塞入口中,一下子吞咽进去。   “真有趣。陆地人也喜欢把食物放在水边。”安纳提斯嘀咕着,突然打了个嗝,“而且这个食物的味道很奇妙。”他扶住了嘴唇,“气味很香,就是口感有点过于滑……和辛辣了。”   忽然间,卫浴室的门开了。   来者是一个瘦长的青年,明显刚睡醒的模样,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   头顶上覆满红色的杂草,蓬松得像是大鹏展翅,快要把整个脑袋都罩到羽翼下。   在半醒不醒的状态下,他抓过梳子就往头上薅,然后他把头发扎起来,打开水阀。   透过镜面,他能看到背后的浴缸里有海藻般的头发,比雪国居民更白的皮肤。   哦,差点忘了还有一条人鱼在。   他把毛巾挂到架子上,调头走向浴缸。   “晚上休息得还好吗?”他问,“饿不饿?”   安纳提斯趴在浴缸的边缘,歪头看着夏茨,“还好。还好。”一次回答了两个问题,安纳提斯又打了个嗝,感觉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我刚才已经吃过了。”   “是吗。”   夏茨懵懂地转身,正要出去,忽然又转回去。   “你吃了什么?”   “一块草莓味的糕饼。嗝。”   “草莓味的糕饼?”   “是的,至少闻起来是。有这么大。”安纳提斯比划了一下,“嗝。”   作为一条人鱼,安纳提斯打嗝似乎有点频繁。   夏茨陷入沉思,试图回忆起自己何时何地在卫浴室里放了块糕饼。   这个尝试被证明是无果的。夏茨差不多放弃了揭开谜底,直到他不经意一瞥,发现浴缸边上的肥皂盒是开启的状态,里面空无一物,而他记得自己前天还用肥皂来洗过衣服……   !   !!!!!   “安纳提斯。”夏茨努力掩饰着惊慌,按在浴缸上的手却轻轻颤抖,“告诉我,你没有将肥皂盒里那个充满化学成分的粉红色肥皂吃掉。”   “什么是化学成分?”安纳提斯奇怪地问道,“某种配料吗?”   夏茨没有回答,直接上手搂住了安纳提斯。这个动作差点惊到了安纳提斯,不过他很快就放松了下来,睁大了美丽的双眼,想知道夏茨打算做什么。夏茨的下一步更加出乎他意料。他被翻转过来,按在浴缸上面,背部遭受激烈的拍打。   “啊啊!呜哇!呕——”   一小块沾满黏液的粉红色肥皂掉到瓷砖上。   夏茨如释重负地放开了人鱼,任凭后者趴在那里继续干呕。   那块肥皂他是不会再用了。不可能的,想都别想。   但他目前的问题不再是肥皂,而是如何给这条人鱼善后。   显而易见,人鱼待在这里的时间越长,给自身和他人制造的困难就越多。   他必须尽快查找到运输路线,确保将人鱼不为人知地送回海洋。   夏茨针对这件事立刻开始了行动。首先他弄了几张地图,考虑了从驿站走的可能性,但不知为何,光明岛上没有哪家驿站豢养飞马,只能坐四脚着地的马车。这意味着运输时间以一个夸张的涨幅增加了。而运输时间越长,出娄子的可能性就越高。   此外夏茨观察到,在这座岛屿上,少数特权阶级享受着一种特别的出行方式,那就是空中飞艇。这种外形酷似气球的航空器可以承载人类的重量,由活塞式发动机驱动前行。   如果能乘坐这种飞艇就好了。速度怎样不要紧,光是路线就不知缩短多少了。   夏茨开始琢磨起这方面的主意,但令他遗憾的是,飞艇并非常人能接触到的东西。   就算有钱买也不一定能开,因为除了蓝天军相关人员,任何公民上天都需要许可证。   没有许可证就上天的话,一旦被巡逻队逮住,下场必然会十分凄惨。   不过他有个大胆的想法,搞不好是迄今为止最大胆的。   “卢克贝,你对魔乐谱感兴趣吗?”   二号练习室里,夏茨偷偷摸摸接近了卢克贝,手里的羊皮卷被攥到背后。   那个顶着黑色系妆容的乐师愣了一会,不确定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魔乐谱。”夏茨拿出羊皮卷挥了挥,“这是玛比亚魔乐学院的教材的一部分,记载着关于魔乐的所有的秘密。我只是有点好奇,你是否有兴趣知道这上面的内容。”   卢克贝的眼神跟着他的羊皮卷移动,一会向左,一会向右,没有落定的时候。   夏茨就像在表演,全程故弄玄虚,最后才把羊皮卷慢慢地送到卢克贝的面前,打开。   唰啦!卢克贝站了起来,想要看清楚上面的内容,但夏茨没给他机会,马上就收起来了。   这导致卢克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说吧,你想要多少钱?”卢克贝开口,“如果价格合适,我可以考虑买下来。”   夏茨笑了,“买下来恐怕不行。我没有带第二本过来。不过我们可以互相帮忙,把自己的东西借给对方用一段时间。你觉得怎么样?”   卢克贝惊奇地看向他,“你想找我借东西?”想了想,“尽管拿去吧。”   听上去很潇洒,结果夏茨刚道明要求,对方就吼了出来。   “你想要我的飞艇?!?”   幸好这个时间段没有第三个人在这里。   “准确地说,是你的飞艇以及随之而来的许可证。”   卢克贝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你以为这种军用装备可以随便开出去吗?”   夏茨盯住卢克贝,身体缓缓向前,靠近目标后定格在那里,声音逐渐低沉。   “听着,我们都知道你不住在大院里,而且你每天都开着飞艇通勤往返。”   顿了一下,夏茨继续说,“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你究竟有多想要魔乐谱?”   别的事夏茨不敢笃定,但这件事他已经预料到结局了。整个礼乐坊中,没有比卢克贝更加崇拜芒罗和所谓魔法音乐的人。卢克贝甚至愿意付出更大的代价,只要能摸进魔乐的大门。   翼人都不知道,李特也不知道,他把一部魔乐谱随身带来了光明岛。如果翼人得知,毫无疑问会争相请求翻阅。这本学校的羊皮卷不属于机密,对他而言亦非不可分享,只不过现在情况特殊,他就不得不把魔乐谱派上特殊的用途。   事情的发展方向不出夏茨的预料。卢克贝沉默了一会,就直接答应了他的要求。   夏茨很清楚,对这个要什么有什么的公子哥来说,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至于外借飞艇这种事,操作上缺乏难度,唯一能阻挠卢克贝的是精神洁癖。   总之,运输问题以超高的效率解决了。夏茨决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人鱼。   他一定会欣喜若狂的……!   夏茨回到家中,迎面而来的是蜥蜴,今天穿着朴素的小白裙,但这丝毫不减损它的可爱。   正好现在差不多是饭点,夏茨抱起它到餐桌上,去热了热早就准备好的食物,端来放下。   蜥蜴有意识张开嘴巴,等着食物人为地进入。   夏茨配合地盛了勺食物,正要送过去——   “啊啊啊啊啊!!”   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吓得夏茨一抖,就把勺子脱手了。蜥蜴没来得及躲避,当场被飞来的勺子击中了,肉酱菜面一起糊满脸,整个蜥都懵了。   本以为主人会注意到它的惨状,谁知主人倏地站了起来,转头望向卫浴室。   “那是安纳提斯的声音!”   夏茨冲了过去。   留下的蜥蜴静静地待在原地,过了一会,拿来旁边的纸巾开始擦起脸。   蜥蜴擦脸的动作是凶神恶煞的,就好像这不是自己的脸,而是敌人的。   那个人鱼才来这里一天,它心想,一天,却已经变得比它更加重要了。   这不是主人的错。主人只是好心帮助那条人鱼,就像帮助一个乞丐,但现在这个乞丐住在主人的浴缸里,抢走了主人的注意力,还搅乱了主人和它的日常生活。   不,一个乞丐不能这么做。   蜥蜴爬下餐桌,隐秘地抵达卫浴室的门口。门没关,蜥蜴可以躲在踢脚的后面,往里面探头看。入目的景象几乎瞬间就点燃了它的怒火。   那条人鱼躺在瓷砖上,被好心的主人扶起来——这已经够过分了,但更过分的还在后面——人鱼顺势躺进了主人的怀里,轻颤着抽泣起来。   “噢,好痛……呜呜呜……我的胫骨好像摔断了……”   蜥蜴忍不住咬牙。当人傻吗?一条人鱼哪来的胫骨!   “怎么这么不小心?有什么需要喊我一声就是了。”   “可是……之前你一直不在……送来的食物也没了……”人鱼抽抽噎噎,“我就想出去一会,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   这在蜥蜴听来假得不能再假了,尤其是那连鼻涕都没有的哭法,但偏偏主人很吃这一套,心疼地拍了拍人鱼的脊梁,进一步询问他受伤的情况。人鱼扭扭捏捏,只称自己又痛又冷又饿,抓紧了主人的衣袖嘤嘤咛咛。   最后主人擦干了人鱼的身体,抱出来检查一番,伤口没找到,人鱼倒是打了个喷嚏。   “要不喝点热的暖暖身子吧。正好厨房里炖了罐排骨汤,我给你端过来。”   人鱼欢喜地点头,轻轻摇着尾巴,目送主人前往厨房的方向。   主人不会的。不会的。蜥蜴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巴。那个排骨汤只有一罐的份量,它一口都还没喝过——那是它在市场上跟主人磨唧了半天得来的权利!那是它的排骨汤!!!   但无论它的内心如何狂风暴雨,主人还是端着排骨汤出来了。   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罐鲜美咸香的浓汤被送到人鱼的嘴里。   “好喝吗?”   “嗯嗯……”   “慢点,小心烫。”   “呼~”   没事。没关系。蜥蜴对自己说。不就是一点排骨吗?连肉都没几块,有什么好吃的?   知道什么是真的好吗?鱼肉。用新鲜海鱼熬的汤,才叫香浓美味,娇嫩可口。   尤其是尾巴因为经常摆动,肉质更加劲道鲜美,营养价值还高……   主人说不定也会很喜欢的呢。   蜥蜴舔了舔嘴,吻部的裂缝使它看上去像在笑,眸中却闪着阴冷的光。 第022章   “我走了。”夏茨推开门,回头看向对面的蜥蜴,因它为自己送行而微笑,“希望我能在研讨会上让他们了解到真正的魔乐,而不是像我的某个特定同事……”他顿住,朝蜥蜴比了个‘爱你’的手势,“记得在家里要乖喔。”   蜥蜴也比了个‘爱你’的手势,在大门关上后,爬到紧闭的窗台上,隔着玻璃观望主人的背影越变越小,像一个男孩面带傻笑地望着喜欢的女孩逐渐远去。   过后蜥蜴面色一整,嗖嗖跳到地上,狞笑着朝卫浴室奔去。   那个人鱼,他死定了!   等到了浴缸附近,蜥蜴却发现里面是空的,没有划水的声音,也没有呼吸声。蜥蜴爬到了浴缸的顶部,茫然四顾,不知人鱼去了哪里。   “小虫,在找我吗?”一个海藻般的脑袋从外面探进来。   蜥蜴瞬间就瞪了过去,锋利如刀的目光,却在向下移的时候突然变成震惊。   这…这个人鱼的尾巴在空中漂浮着!难怪不在浴缸里,原来可以飞起来!   人鱼歪过头,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蜥蜴,“怎么,你看起来很失望的样子。盯了我两天了,真是难为你忍气吞声到现在啊,小虫。”   这个称呼成功激怒了蜥蜴。鼻孔偾张起来,冒出点点火星。   蜥蜴嗷的一下就扑过去,身姿有如猎豹,每一步都是最大限度的跳跃。   然而人鱼并不给它接近自己的机会,见到它冲过来,直接往旁边一闪,高高地悬浮在虚空,让它连尾巴尖都抓不到。   蜥蜴继续进攻,绞尽脑汁,试图从不同的角度借助不同的家具接触到空中的目标。但这都是徒劳。人鱼就像一只可恶又灵巧的老鼠,跟风元素这只心胸狭隘的犬类狼狈为奸,即便是再经验丰富的老猫也要栽在他们手上。   一番追逐过后,蜥蜴心力交瘁地停下来,喘息着,绝望于自己仍未长回双翼的现实。如果它有一双翅膀,就算魔力受限制也不怕,它照样能弄死那个得意的人鱼!   “累了吗?那就休息一下吧。”   人鱼优哉游哉地飞走了。   这个房子的空间并不大,但却五脏俱全,有卧室、厨房、客厅这些最基本的配置,此外还有一个小阳台和一个衣帽间。那个衣帽间在卧室的旁边,有一段时间处于闲置状态,如今被房子的居住者变成书房,放置了几本常看的图书。   蜥蜴虽然累了,但眼见人鱼去往书房,还是立马跟了上去。   人鱼进了书房里,随手拿起一本书,看看又放下,再拿起一本书看看又放下。   整个狭小的书房很快就被浏览完毕了。人鱼啧啧地出来,对着警戒的蜥蜴说道,“好多缝纫手工类的书。还有工具在旁边。只是有一件事很奇怪:为什么都是小姑娘的服装?”   这个问题……问得好。   蜥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连衣裙,陷入了沉默。   “不过,又会做饭,又会缝纫,还会弹琴唱歌,真是个贤妻良母的料子啊。”   这倒是说得没错。   蜥蜴点点头。   空中的人鱼摇起尾巴,晃晃悠悠地向前进。   “啦~啦~也许我们部落未来的酋长夫人有着落了呢。”   ……什么意思……   蜥蜴的眼珠狐疑地转了转,突然一惊。   该死的,主人可是它的东西,这条臭人鱼怎么敢觊觎?!   眼看小蜥蜴又恼了,冲着自己张牙舞爪,人鱼也不慌乱,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橘子就开始剥起来,完了将一瓣果肉往下扔,降落到蜥蜴的面前。   蜥蜴反射性地张嘴接住,囫囵咽了,然后才意识到这不是主人的投喂,不禁有些懊恼。   有些事情一旦变成习惯了,真的很难改变……   “好啦好啦。”人鱼又扔出一瓣橘子,这回蜥蜴却不接,任其摔了个稀巴烂。   人鱼低下头来,露出稍感可惜的表情,“其实你没有必要对我抱有这么大敌意。我呀,原本没打算到陆地上来,也不想跟陆地人打交道。”   那些分成瓣的橘子开始被塞进他的嘴,“我活了几十年,从来没有中过陆地人的招。我知道他们每年都有新花样,但只要保持警惕心,杀掉他们所有人就好了……嗯,除了个别的。”他突然纠正了自己,“除了个别的。”   蜥蜴望着他,鼻孔轻蔑地喷气。   “我知道。我现在不就在这里吗?因为我被抓住了。堂堂一介酋长。”人鱼嘟囔道,“可当你有个安娜丽丝那样的妹妹,你就明白我了。她失踪得毫无预兆,当我们找到她的时候……”   正说着,人鱼忽然停住了,就像机器卡了壳。   一段漫长的缄默后,其余的语句才接踵而至。   “那些陆地人不知怎么抓住了她,而且不为取命,只是单纯地伤害她,获得虐待的快感。我和战士们救出安娜丽丝,但她身上已经留下了不可复原的伤痕……你不知道那有多……我实在忍不住愤怒,决定去杀了那些陆地人。可是他们死了后,又有一批人从空中飞来,朝我投下一张网,在套住我的瞬间,用强烈的电流麻痹了我……”   人鱼叹了口气,有点羞愧地续道,“所以我就出现在这里了。我猜你应该能理解了吧。”   他指望着回应,但是结果让他失望了。蜥蜴闭眼趴着,身体放松下来,俨然已经睡着了。   安纳提斯开始怀疑自己讲的话是否真的有那么无聊,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现在他只有一个人,是完全自由的。这偌大的空间,可以任他为所欲为了。   日头逐渐升高,后又慢慢沉降。   微敞的玻璃窗透进来艳丽霞光,照射到身上散发温暖。   蜥蜴浸泡在夕阳的光线中,不知不觉醒转,眼睛眯起一条缝,伸了个懒腰直起身躯。   刚才闹腾得很累,不小心睡着了,结果做了个跟主人有关的梦,到现在还有点回味。   梦境里,主人坐在一个巨蛋上,用体温进行孵化。   蛋壳被故意压得有点裂,好让里面的生物有更多活动余地。   两只小小的爪子从中伸出来,努力拨开了碎裂的蛋壳。   最后,一头干瘪的龙宝宝颤颤巍巍地落地了。   主人把龙宝宝捧在手心里,温柔的笑容随之浮现,“你看,我们的崽子出生了。”   只可惜它醒得太早,都还没看清崽子长什么样。说不定是头绿眼睛的□□呢。   蜥蜴舔了舔嘴巴,满怀幸福地转过身,打算响应肚子的号召缴纳粮食。   但当蜥蜴打开了冰柜,里面空无一物的景象立时震住了蜥蜴。   是谁……   几乎是眨眼间,蜥蜴就想到了嫌犯的身份。这让它气冲冲地爬了起来。   屋里,没有。浴缸,没有。书房,没有。厨房,没有。   这么说,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小阳台了。   蜥蜴屏住气息,轻手轻脚地接近了目的地。   一截鳞光闪闪的尾巴尖出现在视野里。蜥蜴继续往前去,绕到了人鱼的正面。   地上散落着几个空袋子,蜥蜴粗粗扫一眼,便能分辨出哪个生前装着猪肉脯、哪个生前装着酸奶冻、哪个生前装着炒百香果干……   如今它们都空了,全都是空的。   蜥蜴忍住了流泪的冲动,掏出锋利的小爪子,照着人鱼的脑袋就拍了下去。   就在这时,人鱼警觉地睁眼,翻身躲开了致命一击。   好巧不巧的是,小阳台上摆了两三个盆栽,刚刚扦插好枝条的那种,还十分脆弱需要呵护,结果被宽大的尾巴一扫,顿时一个后空翻,深棕色的沙土撒了满地。   人鱼和蜥蜴都傻了,趴在地上慌乱地收拾起来,尝试着挽救起绝望的局面。   接着一件更要命的事发生了——大门外传来了钥匙的转动声。   人鱼受惊地转过身,飞也似的窜回卫浴室里面。   蜥蜴被丢在原地,仍然在努力拾捡地上的沙土,并徒劳无功地把那些比它高很多的种植盆扶起来。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卫浴室里响起声音,“今天过得怎么样?”   “哦,挺好的,安纳提斯。”夏茨把外套挂起来,“大家问了我许多问题,不过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觉得我表现还不错。”   实际上非但是不错,还是很好,夏茨对自己悄悄说,然后环视了一圈。   屋子里静悄悄的,稍微有点诡异。蜥蜴反常地没有出来迎接他这个主人。   仔细聆听的话,倒是能捕捉到轻微的水流声,还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夏茨顺着声响摸去小阳台。   “啊!”   入目的画面实在太惨不忍睹了。夏茨难以置信地捂住嘴。   蜥蜴闻声回头,发现了夏茨的存在,脸色也是一白。果然还是来不及了。   就这么僵在原地,蜥蜴动也不敢动,眼睁睁地看着夏茨放下手,表情从震惊变得失望。   “只是半天时间,居然把家里弄成这样。”夏茨恼火地弯下腰,把这个小不点提起来,“你看看安纳提斯多省心,一直安安静静泡在浴缸里,你怎么就尽给我添乱?”   那条臭人鱼省心???究竟是谁吃光了它的零食还打翻了盆栽的啊!!   蜥蜴奋力挣扎起来,像一只绿色的青蛙布偶疯狂挥动手臂。   夏茨任它折腾,兀自巍然如山,拎着它就走到门口。   “你,去外面弄干净自己,否则别回来了。”   说完把它放下来,竟然真的关上了门。   “……”   蜥蜴开始思考起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想着想着,眼眶有点发热。   它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被冤枉得这么惨。 第023章   冰柜里神奇地空了。夏茨不得不出去添置日用品。他记得蜥蜴最喜欢的蔬菜是玉米,其次是一些比较有嚼劲的东西。不知从何时起,他买什么东西都更偏向蜥蜴的口味。   夏茨回去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制作玉米水果沙拉。这作为早餐再合适不过了。   夏茨对最后弄出来的成品也颇感满意,但当他把沙拉端到蜥蜴的面前,这个小家伙却不像以往那样兴奋地张开嘴,等着他喂给自己吃,或者直接罔顾他警告一头扎进碗里。   现在蜥蜴只是瞥了沙拉一眼,就当作没看到一样。   夏茨用勺子把沙拉送到蜥蜴的嘴边,它却扭过脑袋,破天荒地拒绝了食物。   这可真是稀奇了。   夏茨看了它半天,怀疑是犯了肠胃病,强迫进食可能会导致恶果,干脆自己吃起了沙拉。   蜥蜴见了他这样,顿时变得更委屈,跳下桌头也不回地跑了。   也不知主城区哪里有兽医?夏茨想了一会,只想到一个传统的魔法治疗师。   虽然觉得治疗师能帮忙,夏茨还是决定谨慎一点,再观察蜥蜴的情况看看。   早餐过后,夏茨在卧室的抽屉里找到了蜥蜴,趴在杂物里精神萎靡。   夏茨试图把它拉出来,它却一个激灵,把自己装到一只新袜子里,缩进去不肯出来。   夏茨简直无可奈何。   不过,蜥蜴这样子也不像生病了,没准是心情不好,想一个蜥静静。   夏茨想了想,觉得还是给自家宠物一点空间比较好,就暂时不再管它了。   反正还有另一件事要处理。   “安纳提斯,我有个好消息。”夏茨拿出一串钥匙,“我借来了一艘飞艇,可以随便开的那种。虽然我不是很了解怎么操作,不过据说很简单,我已经开始研究说明书了。”   浴缸里的人鱼略显迷茫,“你要……送走我吗?”   “我要帮你回海洋。”夏茨答道,“这是你希望的,不是吗?”   人鱼微微垂首,让海藻般的头发遮住部分面容,许久才低声说,“帮我……又是为什么呢?”   “什么?”夏茨没听清。   “为什么要帮我?”安纳提斯抬起头,“从一开始就是,没必要帮我的吧。你们都是陆地人,更亲近彼此,为什么要冒着风险把我救出来,并且藏在这里?明明如果被发现,你也会惹上很大的麻烦……”   夏茨愣了一下,像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实际上,他确实是一个害怕惹麻烦的人,平常都会尽量避开潜在的困难。   但有些事被他视为非做不可,这时候他的想法就由不得自己了。   认真说的话,他帮助安纳提斯是出于一个很简单的理由。   很简单,却很有力。   “我们分享过一首特殊的歌。”夏茨握住安纳提斯的手,“这将我们作为朋友连接在一起。”   “朋友?”安纳提斯歪歪头,看起来不甚理解这个概念。“朋友。”他品味了一会,又呵呵笑起来,“我们确实有一种连接,而且跟人鱼之间的连接不一样。”   “所以你能理解我,我也能理解你,安纳提斯。”   这话让安纳提斯很高兴。他在浴缸里摇晃起尾巴,若非空间有局限,夏茨确信他还要拍打浪花,划动双臂以表达激动。   “既然我们是朋友,我有个不情之请。”安纳提斯稍后说,“别把我送回海洋。”   夏茨讶异道,“为什么?”   “我一直生活在海底以及更深处。那是种很好的生活方式,自由、原始、天然。但近来我愈发意识到,我对陆地人的生活一无所知。我以为我是有几分了解的,然而,事实证明了我并不。”安纳提斯垂首,“作为一族之长,我必须保护我的子民,这意味着我必须对外界的危险有更多认知。至少我得弄明白这些翼人是怎样生活的。”   意思是…想要留下来吗?   夏茨怔了一会,望着手里的钥匙心情复杂。   这么说他查地图规划路线,还跑去借飞艇都是白费功夫?   一声叹息溢出来,夏茨将安纳提斯的手握得更紧了。   “放心吧,我的家门永远会对我的朋友开放。”   考虑到人鱼会隐形,应该也不是特别危险。   夏茨确认了安纳提斯没有外出的意愿,因此找了几本书来给安纳提斯阅读。   有没有用另说,这起码可以打发时间。毕竟安纳提斯整天泡在浴缸里,想必无聊至极。   夏茨特意为他选了些插图比较多、制作精美的文艺类书籍,内容倒没注意,翻翻差不多就行。   结果不出意料,安纳提斯一看就入了迷,捧着那些书爱不释手。这令夏茨松了一口气。   人鱼的问题解决了。虽然不是理想的解决方案,他还待在这里,而不是在海底。   但是不管怎么说,没人死掉,没人受伤,没人被卖出去,夏茨觉得已经不错了。   接下来的问题更棘手。他离开的时候,蜥蜴待在一只袜子里,而他回来的时候,蜥蜴依旧没从袜子里出来。他现在抽屉的对面,只能望见那只袜子被塞得鼓鼓的,长长的尾巴冒出来,时不时在外头摇晃一下,证明自己还活着。   真是个让人无奈的小家伙。   夏茨深深叹了口气。   尽管蜥蜴的表现经常有人类那么灵通,但它到底不是人类,否则它就可以直接告诉他自己究竟怎么了。现在他只能按照习惯去猜测,然后想些天马行空的主意。   “小家伙,瞧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背后的声音充满引诱,蜥蜴却把脑袋埋得更深了。   对它而言,这只袜子现在是最安全的地方,不会被欺负,不会被误解。   在这团狭小却温暖的棉布中,它找到了躲避的港湾。而且它想一直躲下去,永永远远……   “我买了你最喜欢的吉祥猪蜜汁手撕肉哟。”   什么?!   蜥蜴倏地挣脱了袜子,从抽屉里探出头来,仰望着背手的夏茨。   不对,空气中没有吉祥猪蜜汁手撕肉的味道……   ……主人是骗它的!   蜥蜴伤心欲绝地扭头,却听夏茨说道,“好吧,其实我没买到。去的太晚了。但是我给你带来的东西比那还要好。来,看看这份漂亮的礼物。”   扑簌扑簌。   嘀咕嘀咕。   后面那句音效似乎是人为发出的。蜥蜴犹疑地瞥视,果真是夏茨在用奇怪的声音来吸引它的注意。就当他成功了。蜥蜴站了起来,试图弄清楚眼前晃荡的物体是什么。金色,闪亮,像个表演道具,还有几条带子垂下来。   “这是宠物用的铁翼。”夏茨兴致勃勃地介绍,“很显然,他们真的会给宠物制造这种东西。我选的是兔子款,因为他们没有蜥蜴款,并且是最小的型号,也许对你来说有点大,不过我们总归可以调整一下操纵带。你近来也长大了不少。”他顿了一下,双眼发光地紧盯着蜥蜴,“要不要试试?”   主人好像很期待的样子。   蜥蜴迟疑了片刻,不知是否该妥协。它现在正闹着脾气呢,要是主人说什么就做什么,这面子往哪搁?   仿佛看出蜥蜴的犹豫,夏茨没有强求,只是把铁翼放在床上,自己先出去了。   过了一会,夏茨几乎忘了这件事,回房间里拿东西的时候,却见蜥蜴已经穿上了铁翼。   虽说是穿上了吧,但是松松垮垮,看起来就很门外汉。夏茨忍着笑过去,替蜥蜴摆弄起来。这件装备没他想得那么大,再调整一下,就变得相当合身了。   蜥蜴不停低头看自己,似乎对铁翼的上身效果感到惊奇。但更惊奇的还在后面呢。夏茨微微扬起嘴角,叫蜥蜴从床上跳下来,只是这回要抓住操纵带。   蜥蜴不加犹豫地照做了。   在跳下来之后,蜥蜴没有向下坠落太多,大致在三分之一的高度,就停滞于空中。那两片小小的翅膀自动张开了,提着蜥蜴开始飞行起来。虽然比起飞行,更准确的形容是滑翔。   蜥蜴的铁翼一直在拍扇,只可惜本质是玩具,不能飞得很高,至多在空中停留一阵子。   不过这足以激起蜥蜴的兴奋感了。   夏茨能看出蜥蜴有多么喜欢这对铁翼。有什么理由不喜欢?戴上它,就像戴上了翅膀,而且它还是金色的,跟蜥蜴的肤色莫名吻合。他承认,当时就是看到这个颜色,才升起购买的欲望。   “嘿,小心!”   余光瞥见蜥蜴直直栽向地面,夏茨连忙冲过去,蹲下来试图接住。但夏茨还是慢了一步,也没接准。蜥蜴摔到地上,打着滚儿跳起来,意志非但没磨灭,还比刚才更精神劲了。   扑簌扑簌。   蜥蜴重新飞起来,穿过房门来到更宽敞的空间。它知道主人肯定跟在后面,以防它不小心摔下来。但如果它能说话,它将告诉主人,不会的,尽管它是第一次使用这对铁翼,却已经觉得铁翼像兄弟般亲密了。   没什么感觉比做自己更好。   而这流动的空气,俯瞰的视角,恰好构成了它最接近本我的时刻。   它感觉到自由、原始、天然,内心深处比表面上更快乐。   这是它收到过最棒的礼物了。没有之一。 第024章   夏茨没有忘记晚上要去公主府的事。他感觉那里就像一门自然科学课堂,必须鼓起勇气,告诉自己表现得很蠢也没关系,但偏偏不是没关系。摩恩啊,那可是尊贵的公主。为什么她要邀请他用餐?完全说不通。   就跟别人一样,夏茨对王室的权威怀有畏惧。那是适当的畏惧,他认为。   有时候这种畏惧掺杂了厌恶,他心里希望这个位于金字塔顶端的阶层从未存在过,然后畏惧就会加深,使他惶恐不安,因为厌恶是错的,至少他被教导成这样。   总要有个人来统治这么多的臣民,他们说。现在的君主足够仁慈了,他们说。那些反对得最激烈的人,假如登上王位,也会变得跟曾经的君主一样,他们说。   夏茨感觉脑海里聚集了太多的杂音,最后他猛地一摇头,脑海瞬间变得空荡荡。   安静了。   “您来啦。”公主府的仆人第一次见到夏茨,但却熟练地招呼他,“快请进,快请进。”   夏茨随着仆人去了。现在天色已暗,整个宅邸都笼罩在夜空下,唯有花园里有一处光源。   “公主殿下在哪里?”   “她在上课。”仆人说,“不过殿下说过,您和萨洛夫爵士可以先用餐。”   花园里有个亭子,那里就是用餐的地点。夏茨带着蜥蜴过去了,坐在萨洛夫的对面,后者看起来有点紧张,打招呼的语气硬得像石头。跟这人一对比,夏茨反而觉得自己不那么尴尬了。他笑出了声音,然后在收获四道视线的时候闭上嘴,允许仆人提起餐盘的盖子,为他这个外国人讲解鳕鱼舌的奥妙之处。   鳕鱼是一种中小型冷水鱼,生活在最寒冷的海洋中,以更小的鱼类和无脊椎动物为食,肉质细嫩,味道清淡,生长速度快不说,全身的营养价值都很高,而最美味的部分莫过于鳕鱼舌,更贴切的说法是鳕鱼的下巴。   这是一道最能展现出大厨的技艺的特色岛民菜肴。   相传有一位大厨叫斯括雷,是最早尝试单独将鳕鱼舌裹淀粉油炸的人。   他把这道菜呈献给当时生了病的皇帝,结果皇帝吃得赞不绝口,乃至疾病都不治而愈。   在这个做法普遍被接受并赞扬之后,菜单上的油炸鳕鱼舌就多了斯括雷这个别名。   见仆人渲染得如此神乎其神,夏茨好奇地拿起小刀,切下了鳕鱼舌品尝起来。表皮入口酥脆,鱼肉滑嫩到极致,调味点到即止,制造出唇齿留香的感受。真是一等一的好。   两位用餐者的手边还摆着面包和酱,但皆已沦为配菜。   从始至终,蜥蜴一直在旁边嗅来嗅去,作出蠢蠢欲动的姿态。   但蜥蜴在外面还算知分寸,直到夏茨主动要喂它尝一尝,它才张嘴吞下去。   这一吞,金色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嘴巴砸了两下回味着,又将渴望的眼神投向夏茨。   “它很喜欢。”萨洛夫看出来,“抱歉……”这位骑士又说,“这是个男士还是女士?”   夏茨愣了一下,手里的小刀不自觉放了下去,“女…女士吧……是的。女士。”   这么可爱的蜥蜴肯定是女孩子。   夏茨瞥了一眼蜥蜴,后者面无表情。   其实他没有特意‘检查过’蜥蜴的性别。   原因很简单,如果他是一条蜥蜴,他就不会希望有人把自己倒过来,变成一个四脚朝天的姿势,扒开泄殖腔仔细看。摩恩啊,那真是充满羞辱。   “您喜欢这些吗?”萨洛夫问道。   夏茨看了看干净的盘子,点头道,“这是我吃过最好的一顿饭。”顿了一会,手指揪住衣角,“公主殿下很慷慨。我…我该当面表示感激。”   “婕琳会很高兴的。”萨洛夫发表了意见,“请原谅我的冒昧,我知道皇室成员很容易招致偏见,不过我与另外三个兄弟都可以保证,婕琳的话语和举止都只有善意。她对您很感兴趣,仅此而已,没必要感到局促。”   夏茨的注意力都放在一个关键词上,“另外三个兄弟?哪三个?在哪里?”他以为这座亭子的周围还潜伏着三个人,神情紧张地四顾,甚至站了起来。   但是萨洛夫又把他按了下去,“他们不在这里。我所说的是婕琳的另外三位骑士。”   见夏茨的表情变得疑惑,萨洛夫继续解释起来,“我是第一个效忠婕琳的骑士。在她很小的时候,我就成了她的保镖、助手和信使。只是…多份工作剥夺了我所有的时间,使我筋疲力尽,效率也变得奇低。”   说着,萨洛夫叹了口气,“一个骑士做不好自己的职责,是应该被惩罚或者遣散的。但婕琳不忍心那样做,招收了另外三名骑士来分担我的工作。他们就是佩普、达寇和杜百斯。”   “他们肯定都是优秀的剑士,像你一样。”夏茨评论。   萨洛夫看了看他,突然笑了起来,“您也被我的外表骗倒了。”   “怎么?”   “我确实学了些武艺,但平心而论,我钻研更多的是……”   萨洛夫的笑容慢慢变形了,整个面庞都扭曲起来,越来越显得模糊。   夏茨眨了一下眼,面前的骑士忽然变成了婕琳,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魔法。”   幻觉消失了。那张脸又变回萨洛夫。他端起茶杯,慢悠悠饮了一口。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这座岛屿上罕有魔法的踪影。确实如此,因为我们的神秘天赋太微末——跟芒罗人比起来,那当然是。我们也有我们的长处,不过全面发展还是有必要的。这就是为什么,在神庙里,总有些孩子会被特殊对待。”   夏茨余惊未消,“你是说你被培养成一个魔法师……”还是魔武双修的那种。夏茨摸起蜥蜴,让自己平静下来。虽然他不懂这些,但刚才的幻术感觉很厉害。   蜥蜴拽拽夏茨的衣袖,将他的目光引过来,又指向远处的光芒。   花园里万籁俱寂,却有荧光闪烁,灵活移动,形成飘飞的光点。   夏茨观望一会,认出那是一群萤火虫,不禁转头看向萨洛夫。   而萨洛夫已经起了身,伸出一只手臂给夏茨,“要去吗?”   “嗯。”   两人来到花园里,离那些发光的生物不远不近,周围都是百媚千娇的花卉,只是在夜色下,看得不那么清楚罢了。   萨洛夫的胳膊比看着还要结实很多。夏茨不知怎么想到这一点,然后瞅了瞅他的剑鞘,仍然不敢相信这是一位魔法师。有时候很难把魔法师和忠诚联系在一起,除非有过硬的原因。   两人继续往前走,来到主宅那里,门口的灯火照亮了四面八方的道路。   他们还没抵达大门,就已经被发现了。仆人从里面开了门。   夏茨被仆人引到主宅的客厅里,获得了一杯茶,然后坐到了沙发上。   仆人还把好几样甜点拿了出来,一看就是现做的,里面的冰沙还没化。   现在的气温固然还不算太冷,按照日历来算,却已经入秋有一段时间了。   夏茨没动自己那杯甜点,安静地打量着富丽堂皇的环境。   “你说过还有三个骑士,萨隆。”夏茨找回刚才的话题,“但我没看见他们。”   “他们暂时不在。佩普去养伤了。达寇总是在外面办差。杜百斯…就是杜百斯。”   “什么意思?”   “只能说,人不总是有选择权的。”   萨洛夫端起了夏茨的甜点,放在手里握了几秒钟,再递给夏茨。   怎么变热了?   夏茨惊讶地看了看杯底,发现冰沙都融化不见,还有沸腾的泡泡隐约可见。   ……魔法……果然很方便啊!   在用完甜点后,夏茨觉得有点撑。他很少这么饱。这主要是因为公主府的伙食棒极了,再加上萨洛夫一直劝他尝尝这个,试试那个,他不知不觉就把自己塞满了。   “公主殿下刚刚回来了。”   一个仆人走进来,告诉他们这件事。   夏茨意识到自己错过了离开的时机,沮丧地揪了揪头发。   婕琳从外面大步走进来,靴底上带着泥,在客厅里留下脚印。   那个仆人想去帮婕琳脱鞋,她却视若无睹,坐下来长叹了一口气。   “要命。要命。”   “我相信这一天对您来说不容易。对此我深表慰问和同情,不过……咳。嗯。咳咳。”   婕琳盯了好一会假意咳嗽的萨洛夫,突然醒悟到什么,动手脱起了靴子,换上了旁边的居家鞋,然后把那双靴子交给了仆人。她望着仆人出去了,转头对着自己的骑士挑眉,“你本可以直接说出来,给所有人节省一点时间的。”   “是,殿下。”萨洛夫一板一眼。   婕琳扭头看向夏茨,“你俩还好吗?我是说晚餐。”   “很好,殿下,鳕鱼舌美味极了。”   “你也听了那个关于鳕鱼舌的故事吧?”   “是的,那个故事很有趣。”   婕琳用鼻子笑了声,“我一直都觉得那个故事编得很差劲。不过我很高兴你觉得有趣。”她交叉起十根手指,放到脑后仰躺了下去,“吁。至少我们当中有人过得不错。”   萨洛夫看着她放松的姿势,半天才开了口。   “您今天回来得很晚。”   “是啊,我去上射击课了。”   “但您的射击课只有一个小时。”   “这是因为我去……”   婕琳坐了起来,身体呈现出三角尺那样九十度的弯曲。   她把眼神投向了夏茨,像是突然发现他还在这里,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   夏茨不自觉吞了下口水。婕琳的目光过于锋利,以至于他浑身不适,如同芒刺在背。   但不久后,婕琳就有意识地移开了双眼,“很抱歉,我无意激起阁下的不安。”   他这是…听错了吗?一位公主在向他道歉?   夏茨睁大了眼睛,无法掩饰自己的吃惊。   在芒罗,王室即使杀了人也理所当然。   “没关系,殿下,我完全没有注意到。”才怪。但那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对婕琳多少有改观,甚至忍不住想,她是否真如萨洛夫所说。为什么不可能呢?他跟她并无利益关系,只是两个陌生人。没道理两个陌生人不能变成朋友。   “好吧。”婕琳搓了一下手,大咧咧从茶几上拈起糕点吃起来。   这个举动招来了萨洛夫的皱眉。他想说点什么,但顾及着夏茨的存在,还是咽了回去。   “所以我上完课之后,听人说父亲找我,我就去了。”婕琳说,“父亲问了我佩普的情况,我说他还在躺着,没醒过来。父亲叹了口气,告诉我那个刺客已经接受了审问。”   “问出了什么吗?”萨洛夫问道。   “没什么。”婕琳说,“他服毒自尽了。”   她似乎不再想谈论这件事,凑到夏茨的面前小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也学过音乐。”   “真的吗?什么乐器?”   “各种都尝试过。”婕琳眯眼笑道,“不过我真的很烂,辣耳朵的那种。”   “殿下一定是过谦了。”   “真的不是。不信我现在弹一个给你听听。”婕琳抬高了声音,“莉娜!把我的琴拿过来,黑色的那个!”   外面立刻有一个女声回应,“好的,殿下。”然后就响起了踩楼梯的声音。   当婕琳想要的东西被拿来,夏茨颇为惊讶地发现那是一把鲁特琴。   婕琳将这把黑色的鲁特琴抱在怀里,嘟嘟啦啦地弹起来。   她一边弹一边唱,看起来熟练异常,这反倒加深了夏茨的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有人…恕他直言,把这种光凭音色就能使人愉快的乐器弹得这么难听?!   这或许不是他听过最糟糕的音乐,但绝对——绝对能排得上前三名,还是把醉汉高歌也算上的结果。   最后她停下来的时候,屋里的所有活物都松了一口气。夏茨发誓自己听见了萨洛夫沉重的叹息。   婕琳倒没有任何被打击的感觉,兴致勃勃地把黑色的鲁特琴递给夏茨,要求道,“现在轮到你弹给我听了,让我开心一下。”   夏茨接过鲁特琴,依言为公主演奏起来。旋律一启,婕琳就入迷了。那首乐曲的节奏很轻快,而且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她的心脏像要飞出去一般,飘飘然而美矣。   婕琳用双手捧住脸,朝对面的魔乐师微笑,展现发自内心的甜蜜。   任谁看到这样动人的少女,都要情不自禁地怜惜,眼里再也装不下第二个人。   萨洛夫却没看她,从头到尾注视着魔乐师,痴痴不知所以。她心下了然,却又有些同情。   他如此在意魔乐师,可是魔乐师不见得同样在意他,起码目前看来是这样。   “真奇怪。”演奏结束的时候,婕琳感叹道,“我现在特别想傻笑。”   “在魔乐师大人面前,您可要小心自己的愿望。”萨洛夫调侃道。   婕琳耸了耸肩,“当然。是我叫他弹点东西让我开心的。”   她望向墙上挂着的石英钟,那上面的时针几乎指向十二点。   夏茨也看到了,当即脸色一白,已经猜到了接下来局面会怎样发展。   果不其然,婕琳站了起来,笑眯眯地开口,“哎呀,都这个点儿了,时间过得真快啊。现在回去也不方便了,魔乐师,不如留下来过夜吧。莉娜!”   那个女仆飞快地出现了,“请随我来,魔乐师大人,舒适的客房已经准备好了。”   真是一气呵成。   夏茨放弃了抵抗。   “那么晚安,两位。”   “做个好梦。”婕琳笑道。   萨洛夫缓缓起身,望着魔乐师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面上似无波动。   婕琳有趣地观察着骑士,露骨的视线成功使他扭过头来。   “为什么您还在笑?魔乐的影响已经消散了。”   “我为你感到高兴。”婕琳朝他靠近,“你挺喜欢那个魔乐师的,不是吗?”   “是欣赏。”萨洛夫纠正完,突然蹙眉,“等等…难道您做这些,都是为了我吗?”   婕琳站定到他面前,不置可否,“我希望你找到幸福,萨洛夫,你总有一天会被遣散的。”   “是的…神庙弟子的服务都是有年限的…但…也许在那之前,我就已经死了。”一声轻微的叹息从唇间溢出,“请别再进行这种无谓的努力了。我想…魔乐师大人也会感到困扰。”   “……”   婕琳抬手按住萨洛夫的肩膀,仰视着这个男人,“你不会死的。你也不会变成佩普那样。你会经历一些危险和波折,但都是小磕小碰,没哪个能要你的命。然后你会按照传统被遣散,拿着丰厚的补贴回神庙,成为下一代弟子的训练人。你还会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她用肯定的语气说着,忽然话锋一转,“现在告诉我,你究竟想要那个红发绿眼的美人吗?”   “我无法当着您的面编织谎言,他确实对我有吸引力,但是…这样做并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难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停止为自己的球队挥棒了?”   “不,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您怎么能确定他跟我是一样的?”   婕琳啧啧两声,“你认为一个普通的男人会留那么长的头发,每日精心打理,还配合当天的着装使用同一色系的发带吗?就算是芒罗人也不会这么离谱。”   萨洛夫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相信我看人的眼光吧。他会是一个不错的伴侣。”婕琳放下手来,“瞧见他那个宠物了吗?丑陋的爬行动物,却有一身漂亮的衣服,这说明他内心柔软,丰富的感情无处挥洒,才会寄托在宠物的身上……那当然是,直到你牵住他的手,进入婚姻的殿堂。”   “我暂时还没有考虑过婚姻。”萨洛夫干巴巴地说,“为免您不知道,我今年才三十岁。”   “什么叫‘才’三十岁?!”婕琳大声惊叹,“你这半只脚都已经踏进棺材里了!” 第025章   第二天夏茨在公主府看到了另一个骑士。仅仅如此,他没有靠近对方,但那股轻微的血腥气仍然吓到了他。天知道这个人做了些什么。摩恩保佑。   在骑士达寇出现的时候,蜥蜴拽了拽夏茨的衣服,催促他尽快远离。但在这么做的过程中,夏茨发现自己跟当地最大的动物园扯上了关系。他原本在跟萨洛夫告别,萨洛夫提到自己下周末休息,他说自己也是,然后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周末的人们都去哪里玩,然后变成了动物园,最终变成了下周末他们两个一起去动物园。   蜥蜴在旁边听得脸都气红了,但又做不了什么,只能使劲地拍了夏茨两下。   “嗷。”夏茨看向较最初膨胀了许多的宠物,“你现在打人有点疼了。”   蜥蜴瞪大了眼睛,像在说:打的就是你,蠢货。   夏茨承认自己的愚蠢,否则他就不会稀里糊涂答应别人去动物园了。   说真的,为什么是动物园?   夏茨登上马车后回忆了一下在公主府的遭遇。当他想到萨洛夫,他想到的是一个诚恳的人,但他想不通萨洛夫为什么要三番两次地跟自己打交道。   这倒不是说他有排斥的感觉。实际上,跟这样一个比他稍微年长些的男人相处,夏茨只要度过最初的尴尬,真正说起话来,一切就变得随性了。   他把这归功于萨洛夫的体贴,从未触及过他不想谈论的领域,好像有一只多余的眼睛,能提前洞悉他的想法似的。或许魔法师都这样敏锐?   其实动物园是一个听起来很有趣的主意。   夏茨刚回到礼乐坊,就被突然冒出来的乐师们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问他怎么样。   面对这副阵仗,夏茨起先还有点惊恐,但他很快了解到,乐师们都以为公主传召了他。   要算的话也可以算吧…只是没有被记录下来。夏茨想了想,告诉了他们一部分经过。   像是公主的琴技这种细节,就自然被他省略了过去。   这件事似乎很寻常,没什么值得夸耀的,但乐师们听了后,全都大呼小叫,告诉夏茨这比他想得了不起。要说达官显贵,他们服侍过一堆,都不算稀奇了,然而婕琳公主是一个例外。她很少追赶时髦,或行这附庸风雅之事。   作为公主,她接受过艺术教育,但坊间都知道她对此有多不上心。   她以王储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精修于文理和武艺,正如当今皇帝。   迄今为止,礼乐坊没有哪个成员有幸为公主提供过服务。   不过一想到夏茨的身份,他们也就了然,各自的惊奇感都消退些许。   毕竟他来自世界上最大的国家,掌握着新奇的技艺,即使是公主也会产生兴趣吧。   在第百八十次描述当时的情形,并解释他只给公主弹了一首曲之后,夏茨得以逃回自己的房子里,将门窗都给关上,终于开始喘息起来。   不过他放松的时光没持续多久,就被叫到了首席的办公室。   他以为这又是关于公主的,正要虚弱地开口,却被首席先一步夺走了话头。   “你在研讨会上给大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啊。是吗?   夏茨愣了一下。   “谢谢。”他说,“我确实想了很多…也为演讲做了很多准备。”   “而我们获益良多。我们由此了解到魔乐的历史、发展过程和诞生原因。作为一场不到半小时的演讲,它毫无疑问展现了最高的效率。”首席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双手交握摆在桌上,正色道,“这也让很多人,包括我在内,重新思考起这种演奏方式……”   夏茨静止不动,等待这番话被补充完整。   “而且我们也在重新考虑团体演奏的事情。”首席又说,“我们理解魔乐师的不同之处。让你们像我们那样演奏,就像叫一个视力健全的人蒙住双眼行走。”   夏茨点头,“我们习惯和接受的是不同的事物。这就是为什么交流是如此的重要。”   “没错。”首席说,“这个决定来之不易……你知道当今皇帝年岁几何吗?”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夏茨愣了一下,没能在脑中搜寻到相关信息。   首席看出他的茫然,也不为难,直接说了下去,“入冬后的第七天,就是卡斯塔麦陛下的六十大寿。我们会照惯例行事,但今年我有些新想法。”   倘若这番话的言下之意还不够明显,那就没有再明显的了。   夏茨激动地站起来,有些急促地呼吸着,不知道自己是期待更多点,还是紧张更多点。   取悦富人是一码事,为一个帝国的绝对统治者表演是另一码事。他不敢说自己毫无胆怯。   但无论如何,“感谢您的认可和机会。我会尽己所能不使大家失望,配合组织安排。”   “我知道你会的。”首席也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浮现出一抹慈爱的微笑。   这个好消息点亮了夏茨一整天的心情。   他是如此的飘忽,以至于回家吃饭的时候都心不在焉。餐桌上新鲜出炉的贝格家纯麦面包散发着天然的香气,却被两个非人类的生物掰成了碎块,互相投掷过去,仿佛这样就能把对方杀死。等他回过神来,这场战斗都已经进行了好长一段时间。   “够了!你们俩干啥呢!”   安纳提斯被呵斥得动作一顿,导致被一块飞舞的面包击中了额头,顿时委屈得不行。   “这不是我先挑起来的。”安纳提斯嚷嚷道,“是它故意踩我的漫画,不让我翻页的。”   “是吗。”夏茨看向蜥蜴,“你,过来。”手指勾了一下,引得它扑过来抓住。   等会儿,怎么下巴上都是果酱?夏茨忍不住拈来纸巾,给蜥蜴仔细擦了个干净。   过后,夏茨摆出严肃的神色。   “它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对吧?”   蜥蜴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夏茨。   “对,它表示很抱歉。”   夏茨自顾自地下了结论后,又把剑锋指向了安纳提斯,“你也不该在吃饭的时候看漫画。长期保持这样的恶习会让你患上肠胃病。相信我,一个在水里生活的人可不会希望自己的消化能力出问题。”   那种画面确实想都不敢想。安纳提斯乖乖合上了手边的漫画,用勺子搅拌起食物,最后干脆放了下来。   夏茨注意到安纳提斯碗里的杂烩都没怎么动。   “怎么了?今天的饭菜不合口味吗?”   “不是……”安纳提斯说,“只不过,我有点累了,所以提不起胃口。可能是因为没睡好觉吧……嗯……能劳烦你抱我回去吗,红珍珠?”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谢谢。”   “不用谢,如果你能叫我的本名就更好了。”夏茨走了过去,熟练地将人鱼打横抱起。   看起来轻轻松松,不过,这不是因为他突然变成大力士,而是因为一种叫漂浮术的东西。   上次他试图抱人鱼回去的时候,人鱼被他走了十米后便气喘如牛,胳膊都快断掉的模样惊呆了。   为了尽快抵达目的地,安纳提斯艰难施展了漂浮术,去除了自身的重量,这才被他顺利带回家。   自从他发现安纳提斯掌握着这么方便的法术,每逢扫除日都会叫安纳提斯给自己搬冰柜。   毕竟冰柜后面和底下那一块,总是很难扫到,他已经为此恼火很久了。   而他找人帮忙只是为了节省力气,绝对不是因为他太弱鸡,绝对不是。   在将安纳提斯置放到浴缸里以后,夏茨有意在卫浴室外面停留了一会,透过缝隙观察安纳提斯的动向。他这么做是出于少许的忧虑,而他看到的情况也证实了不好的猜想。   安纳提斯滑进了浴缸底部,一动不动,仰躺着面朝天花板。   安纳提斯没有像之前所说的那样去睡觉,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安纳提斯只是单纯躺在那里,没有活动,没有反应,宛若时间静止。   夏茨缩了回去,内心的担忧开始弥漫起来。   安纳提斯有些不对劲。也许是精神状态?也许是生理原因?   夏茨又探头看进去,这次却发现安纳提斯闭上眼睛睡着了,胸口一起一伏。   刚才的忧虑瞬间烟消云散,夏茨带上门悄悄离开了。   随着每件事被推进,秋季的气色愈发显现出来。天气开始转凉了。夏茨有一天忽然打了好几个喷嚏,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毫无准备。   “我想去添置些东西。”夏茨告诉管事嬷嬷,“可以拿到下半年的气温津贴吗?”   其实夏茨对此不是很确信。他只是听说每年可以领两次气温津贴,但不晓得具体的时候。   “什么?你还没领?”管事嬷嬷惊讶地说道,“每个人都在降温前就领了……让我看看。”她从一堆文档里精准地找到一个文档,像在数纸币那样哗啦啦迅速翻阅起来。动作在最后停住了,她确认了一件事,“光神的七弦琴!你还真的没领。”   在拿到迟来的津贴后,夏茨乐颠颠地出了门。他现在不缺钱,特别是没了能量石的开销,蜥蜴又学会自行冥想。之前他收到的赏赐都被存进金库,以备不时之需。   夏茨早听闻附近有一条著名的良衣巷,这两天刚好在推销秋冬新装。他到了巷口那里,望见里面熙熙攘攘,讨价还价,大声叫卖,别提有多热闹。   这种浓厚生活气息振奋了夏茨的精神。他上前迈出一步,作势要扎进人海里,忽然背后伸来一只手,抓住了他的领子,迫使他转过身面向对方。   “李特?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好友深深纠拧起眉毛。   “应该说你怎么在这里才对吧。”李特放开了他,表情充满嫌弃,“我只是看到一个人觉得很像你,就叫师傅停下车。然后我下来一看,还真是你!别告诉我你要进那种贫民窟。”   “贫民窟?”夏茨看了一眼人挤人的巷子,“这是老百姓消费的地方。”   李特翻了个白眼,不想跟他争辩,直接拉着他就走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   “正常人消费的地方。”   半个小时后,人力车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商业街入口处停了下来。   跟刚才的良衣巷相比,这条街可谓是安静有序,但这并不意味着冷清,相反,在夏茨目及之处,每个商店里面都有客流。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每个步行者都优雅从容,穿着高跟的鞋子,走在整洁光滑的路面上。在这里,喧哗仿佛是原罪。   “我……”夏茨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俯到李特耳边,小声说,“这种地方的衣服我买不起的啦,还是回去……”   李特用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成功让夏茨乖乖闭上嘴,剩余的话语都吞进肚子里。   接着李特掏出一张卡,上面刻有芒罗通达国际支付凭证的字样。   “有什么喜欢的就买,嗯?算在我头上。”   有钱真好。   没钱但是身边都是学音乐的有钱人也挺好。   夏茨出来的时候,两手各拎着购物袋,身穿貂皮金线大衣,头顶酷炫太阳镜,感觉自己快要飞升了。随便买买买不用看价格标签的感觉真是太好了。李特还笑话他扭捏,又给他挑了些东西。   到了返程的时候,夏茨将购物袋给了李特,并没有上车。   “你先走吧,李特,我还要去一趟布料市场。”   “干啥子?”李特的脑袋探出了车窗。   “找点材料给蜥蜴做冬装。”夏茨捏了捏肩膀上的小爪子。   李特再次翻了个白眼,“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爱心泛滥。”他受不了地抱怨,“你去哪里都要带着这个拖油瓶,还把它当成祖宗一样供起来。这已经属于变态了,我跟你说。”   “你只是嫉妒我了。”夏茨说。   “嫉妒?我家里可是有一个专门的马场。”李特嘀咕,“算了,我急个屁,等你以后交了男朋友,估计转眼就把这个拖油瓶给丢了。”   夏茨不解地歪头,“为什么你假设我会交男朋友?”   “拜托,你看上去扭曲得不能再扭曲了。”   夏茨看了看自己,耸肩不置可否。   他对自己的性取向是男是女,并不是很在乎,毕竟他从来没动过这方面的念头。   既然他的朋友这样认为,他也觉得有几分道理,虽然这听着更像是玩笑话。   同样的话落到蜥蜴的耳朵里,几乎立刻就在它的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一直以来强忍着情绪的爬行动物突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怒火,倏地窜起!   它受够了。   蜥蜴拱起了背部,小圆脸上依稀可见咬牙切齿的意味。   它已经忍受了一整天,其实不止如此,这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   自从来到这个小破岛上,主人就对它越来越不重视,只把它当成附庸品。   这都是因为外界因素太多,全都在干扰主人,夺取那份本应完整属于它的注意力。   那个不自量力的骑士,那条得意忘形的人鱼,还有这个脑袋空空的富少……   不就有几个臭钱?它在德拉隆的信用点足以把整个动物园买下来,用沙土把整个海洋填满,顺便把整条商业街的店铺全收购,但它有炫耀过吗?没有!它甚至蜗居在这具该死的蜥蜴壳里,忍气吞声看着他们接近主人。不。不。不。它必须采取行动,改变现状才可以。   是时候让世人重新领略昔日的陆空统治者的威仪了!   它必须展现出真正的威慑,让这些渺小的鼠辈颤抖不已!   辉煌如太阳的巨龙在内心深处咆哮!掀起强烈的地震式轰鸣!   吼——吼——吼!!!   蜥蜴愤怒又大声地叫唤着。   “唧——唧——唧——!!!”   哎?   空气静止了数秒。   “刚…刚才我是不是听见了……”   “没错,我刚才也听见了。”   李特的表情开始崩裂起来,“我的妈。真的!哈哈哈哈!”仿佛失控一般,李特完全停不下来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这蜥蜴太逗了吧!那什么奇怪的叫声啊哈哈哈……”   正如它从未遭遇过如此惨败,蜥蜴的面颊也从未如此热过。   是,威慑的效果不尽如人意,但是这个混蛋没资格嘲笑它!   蜥蜴求助性地望向夏茨,却见他捂着嘴巴,肩膀一颤一颤。   怎么连主人也……?!   “哧哧。”夏茨笑得收敛许多,“没想到蜥蜴的叫声是这样的,像只小鸡仔一样。”夏茨放下手时,眼角仍是弯的,“好喜欢这种可爱的感觉啊。”   ……可…可爱?明明丢脸丢到家了,主人却还说喜欢它?   蜥蜴凝固在原地,心脏怦怦跳动,紧张得小爪子都蜷了起来。   按理说堂堂一介巨龙,嗓音被形容成小鸡仔,应该是侮辱才对吧。   但是为什么,它现在感觉既有点害羞,还有点窃喜呢? 第026章   一顶羊绒袜做成的小毡帽罩到蜥蜴的头上,在它的注视中左右移动,最后调整好了位置。   一件半成品马甲在它面前晃了晃,似在比划身材,最后还是放了下去。   蜥蜴清楚地听见叹息声,然后自己的脸颊被抚摸了一下。   “真希望我能快点缝好你的新行头。最近一直有点忙,好不容易熬到了周末,又有个约定要履行。”夏茨将蜥蜴抱起来,左看右看,最后满意地点头,“嗯,还行,那今天就这样吧。”   出门前,夏茨没忘记去看看人鱼怎么样。   跟前几天一样,安纳提斯躺在浴缸的底部,一副恹恹不振的模样。   漫画似乎也不能激起他的兴趣了。他一直不怎么动弹,也忘了自己想要做什么,每天勉强地进食,还是为了回应夏茨的敦促。   如果这是夏茨的宠物,夏茨可能会认为他病重没救了。但夏茨到底是不希望他有事,便想方设法尽量让他过得舒服一点。   为了做到这一点,夏茨尝试了跟他沟通,想知道他哪里不适,结果,得到的答案超乎了夏茨的意料。   “我?不适?”安纳提斯奇怪地说道,“我的身体和精神都还好,如果这是你想问的……”顿了一下,又说,“我这些日子都在聆听岛上的声音。人们来来往往……奔跑着,交谈着……这样做很费能量,有时候我听着听着就睡过去了。但不得不承认,翼人的世界很有趣。”   原来人鱼泡在浴缸里的时候,并不是在发呆,而是在进行这种精神感应活动吗?   夏茨感觉白操心一场。不过他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便开口道。   “可你食欲不振,总归不太好的,要不要调理一下呢?”   “……”安纳提斯的表情有点欲言又止。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从浴缸里滑起来,安纳提斯深吸了一口气,正视起红发青年,“我一直不好意思说,其实陆地人的食物……我都觉得很难吃。”   “啊?”夏茨呆了,“不会吧。就算是精心烹制的熟食,也觉得难吃吗?”   “不如说,正是因为熟了,所以才变得难吃。”安纳提斯解释,“我们人鱼都习惯生吃猎物,有不好的东西,比如肠子和毒细胞当然要挑掉,但是我们不会烹饪,那会使肉不再腥香。”   夏茨第一次听到腥香这个词。   两个意思互相矛盾的字怎么能组成形容词?   他深思了片刻,决定了回头弄点活虾给人鱼当饲料。   不过他现在还要去一趟动物园。   “正门左边……”   夏茨低头寻找着上周约定好的地点,在第三棵树那里停下来。   前方的影子拉得斜长,夏茨蓦然抬头一看,萨洛夫正站在他的面前。   “嗨。”身佩铁翼的骑士微笑着,递出一支白色的玫瑰,“您今天真好看。”   夏茨呃了一声,突然想到自己出门的时候忘了扎头发。乱糟糟的怎么会好看呢。   夏茨接过白色的玫瑰嗅闻了一下,登时被美妙的花香迷得七荤八素。   总觉得男人之间送花好像有点不对……但也许是想多了……   “我们进去吧。”   “嗯。”   夏茨没有抱多少期望,以免自己失望。但他进去以后,就忘了自己想过些什么。那些气味、画面和环境,顷刻间夺走了他全部的心神,使他激动难耐,像个小孩子一样到处跑。   光明岛上有很多珍稀的动物,在其它地区难以寻觅踪迹。   夏茨对这些动物格外地钟爱,特别是一种黑白色的毛熊,身材圆圆滚滚。   有的抱着竹子吃得欢,有的在小池塘边上划水玩,还有的在给红彤彤的幼崽舔毛。   每一只都那么可爱,看得夏茨忍不住捂脸,内心溢出一声又一声尖叫。   萨洛夫趁机担任起讲解员的职责,称这些毛熊是从遥远的极东运过来,作为友谊的象征居住在这里的。他说得头头是道,夏茨听得直点头,流露出崇拜的神色,全程都没有察觉蜥蜴正在恶狠狠地吃着玫瑰花,一瓣一瓣的,像要把送花者也拆吃入腹。   一直到日头开始降落,两人离开了动物园,夏茨还意犹未尽,嚷着下回也要来看毛熊。   萨洛夫微笑着说好,左手自然地牵住夏茨的右手,在街道上边走边问他晚上想吃些什么。   “我得问问蜥蜴。”夏茨挪动了颈部,把一只耳朵让给肩膀上的宠物。   蜥蜴恨恨地瞪了一眼萨洛夫,踮脚跟夏茨讲起坏话来。   过后夏茨扭头,“随意吧。你决定就好。”   萨洛夫应了声,跟他继续走着,寻找能满足多方需求的餐厅。   路上有一个卖饮料的摊位,经营者是个佝偻的老妇,坐在那里孤零零。   萨洛夫走了过去,夏茨跟在后面,发现他跟那名老妇交谈,自己却听不懂内容。   又是土著语言。夏茨暗暗叹息,耐下了性子站在那,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然后老妇拿起勺,往纸杯里盛满透明的半凝固液体,又浇了些蜂蜜,慢吞吞递给了夏茨。   “#@¥@#¥。”老妇说。   夏茨茫然地看向萨洛夫,后者付了钱给她,并向他解释道,“这是她今年最后一次卖了。”   这件事始终让夏茨想不通。他低头啜饮着这种以前没喝过的、味道比较甜蜜的东西,随着萨洛夫逐渐走到市区,周围的行人变多了,刚才的场景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萨隆。”夏茨唤了一声,对方停下了脚步,“在你们的学校里,一般用什么语言授课?”   “昭理语,怎么了?”萨洛夫回答。   夏茨没有说话,将剩余的饮料递给了蜥蜴,后者生气地扔掉了。   萨洛夫突然哦了声,“您是在想,为什么仍然有翼人日常使用原来的语言吗?”   夏茨承认道,“我认为这很值得尊重,只不过有点好奇,因为在我们那儿,几乎没人使用非通用语言。”   “这里也是。只有少数人还会用原来的语言,因为……”萨洛夫想了想,“这很难说。也不是所有的学校都会守规矩,我就在很小的时候,上过一所复原派学校,他们都提倡回归原来的制度,语言包括在内。我的名字也是那里的老师给取的,因为我是孤儿。”   “怪不得。”   “这算是社会上一个经久不衰的话题吧,回归还是前进。有时候讨论变得太激烈,就会爆发出冲突。皇帝经常为此感到头痛,但言论和思想的变革是阻止不了的。”   “萨隆,你也是复原派人士,对吧,不管是教堂还是生活中。”   “嗯,我没有奢望过什么。这个时代能赐予我们最好的礼物,就是和平。”   “这样…不会很痛苦吗?明知道你是少数,无望实现愿景,却还坚持着自己的道路。”   萨洛夫闻言转身,执起他的双手,虔诚地放到胸前。   “您真是个仁慈的人。”他说,“这条路从来没有容易过。”   夏茨作势收回自己的双手,但是萨洛夫牢牢抓着他,力道大得吓人。   空气仿佛凝滞了。   如果说夜晚预示着寒凉,那么萨洛夫的视线则相反。那眼底燃烧着火焰,随着分秒的流逝,变得愈发炎热和清晰。   夏茨的心脏猛跳了几拍,不由自主感到了畏缩。   是的,他明白了萨洛夫的眼神,他已经看懂了。   他从未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他的身上。为什么萨洛夫会……而且,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该怎么做?直言拒绝吗?可是萨洛夫甚至还没有坦白过。他搞不好会显得像一个自作多情的傻子。   “夏茨……”   萨洛夫的力道开始放松下来。   夏茨立刻挣脱了对方,往后退了一步。   或许是有夜色作比对,萨洛夫的眼神更显炽热。   “原谅我的失礼,但是……”他的嗓子透出沙哑感,“您的手好柔软。”   “呃…”无措之下,夏茨决定装傻,“这个…鲁特琴确实对演奏者的手要求比较高…嗯…”他尝试着转移话题,避免局面往奇怪的方向发展,“对了,你知道吗,如果你在音乐会上发现自己感冒了,有个很好的办法可以抑制住咳嗽。”   萨洛夫盯着他,却没接他的话。一阵风刮过来,那眼底的烈焰燃烧得更旺。夏茨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即将爆发,不禁提心吊胆,大气都不敢喘。   “夏茨,我真的——”   嘶啦!   交谈因此被打断,他们俩都愣在原地。   那种噪音却没有停下,反而愈发密集。   嘶啦!   惊呼声在周围响起,人们都指向天空。   嘶啦!   只见那苍穹上,数以百计的士兵集体向前飞行,全部穿着标准蓝天军制服,队形整整齐齐,不徐不缓地进入了视野。尽管他们离地面距离非常远,但显得壮观至极,特别是飞越民众的头顶时,仿佛黑压压的乌云移过来,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飘走了。   最后几个士兵排在阵列的尾部,拍动着庞大的铁翼,制造出更大的噪音。有人好像是才反应过来,举起手臂向他们敬礼,引得其他的民众跟着这样做。   “我们也要敬礼吗?”夏茨迷惑地转头,意外地发现萨洛夫眉头皱得死紧。   “不!!”萨洛夫突然怒吼了一声。   不用吗?那也没必要这么大反应吧。   夏茨想着,耳边忽地传来巨大声响。   嘭!!!   就跟所有人一样,夏茨被猛烈的冲击波掀翻在地,耳边尽是嗡鸣。数秒后,他明白大事不好了,强迫自己抬起头,望向一瞬间被烟火粉尘覆盖的天空。   不!不!不!他明白萨洛夫为什么要这么怒吼了。   只见那些刚才还在飞行的翼人,此刻簌簌坠落,如同树叶从树上掉下来。   他们的尸体是燃烧着的,在撞击到地面的那一刻,都变得破碎不堪。   蓝天军的鸟儿们早在坠落前就被炸死了,连声惨叫也没能发出。   这就是□□的威力。每一卷□□都用活人的身体亲自点燃。   身体蓦然被扶起,夏茨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像是软的,被萨洛夫使劲按着才站好。   “能听见我吗?夏茨,他们还在这里,您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懂吗?”   夏茨晕晕地点头,瞥见周围的人们疯狂地奔跑,你推我挤,踩踏过具具尸体。   安全的地方……安全的地方……他完全看不见在哪里啊…… 第027章   见夏茨这副虚弱的模样,萨洛夫干脆扛起他跑了。   附近有一个黑暗的小巷,里面坐落着临时搭起来的杂物棚。   萨洛夫把夏茨扛到了棚子里,确认他没受伤之后,转头就冲了出去。   “你…你去哪?”夏茨抓了把空气,发现对方已经不在这里。   疯了吗那家伙!?在这种时候冲出去,究竟想要干什么……   夏茨挣扎着起来,从狭窄的棚子里钻出去,腿脚仍然有点软。不过他撑了下去,扶着砌满砖块的墙壁往前走,来到巷口的位置,正好望见天上的最后一抹红光。   烟尘弥漫开来,那些自杀者不见了。然而直觉却告诉夏茨,事情没这么简单。   夏茨探头看外面,地上散落着焦黑尸体和铁翼的碎片,新一批翼人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堵住了奔逃的人群。他们没有绑着□□,但却手持热武器,步步逼近人群,激起恐惧的尖叫,还有大量求饶性的呼喊。   “全都闭嘴!”为首的翼人高吼道,做了个上膛的动作。   人群瞬间安静了。只剩下断续的抽泣声,没人胆敢跟持枪者叫板。   夏茨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一把枪了。不是马上比武那种枪,而是翼人的枪。   这种可怕的武器据说是暗杀的好帮手,类似于弓箭的加强版,可以顷刻间取人性命。   按理说,岛上应该对此管制极严,没想到今天居然见到这么多,还都被暴徒攥在手里。   “我们无意伤害你们!”那个翼人喊道,“但正义的声音必须被听到!”   那个翼人单独走向人群,来到一个黑窿窿的山包上。   夏茨仔细瞧了瞧,那是多具尸体叠加在一起,造成了地面鼓起来的错觉。   那个翼人倒过枪,用顶端的刺刀穿进最上面的尸体,然后割下头颅,将其提了起来。   月光驱散了半数的烟尘,但夏茨距离较远,仍然看得很勉强,只能猜测那具尸体跟别的不一样。   “为免有人不知道,这位是戴克·蒙塔里奥指挥官,被誉为帝国之星的新进派成员。”   翼人提着血淋淋的头颅挥舞示意,似要将这恐怖的一幕刻印在众人的心上。   “但切勿被蒙蔽,这是一条恶狗,如今总算为罪孽付出了代价。”   猩红色的液体肆意挥洒到地上,伴随着体表皮肤的焦糊味,许多人都忍受不了地别过脸,发出干呕声。   “还记得今年初,西南三区因何人心惶惶吗?许多复原派教堂都被查封了。但是没有皇家命令被传达,没有神圣的谕旨。当我们的弟兄试图质疑他们的做法,却遭到指挥官的部下当场击杀!”   “那是一次极为恶劣的事件。我们希望教会能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徒劳无功地等待了很长时间。没有回应,没有答案。现在我们终于等够了。是时候将鲜血奉还了!”   “愿他们和他们的新神一起坠落至火狱!”   火焰倏然间窜起,迅猛地吞噬了视野。夏茨被惊得缩瑟了一下。新升起的烟雾模糊了前方的景象,但听唰—唰—两声,烟雾赶巧散去了,揭开被遮挡的画面:刚才那个激昂地演讲的翼人胸口被刺了个对穿,此时满脸不敢置信,想说点什么似的张嘴,但又什么都没说出来,就这样直挺挺地倒下了。   形势变得太快,众人都惊呆了。   而那个公开处刑者,早在对方摇摇欲坠之前,便霎时拔出长剑,干净利落,滴血不溅。   夏茨倒吸了一口气,吃惊的不是萨洛夫的出现,而是萨洛夫有多么熟练。   萨洛夫结束了上一场战斗,现在已经摆好了新一场战斗的姿态。   他长而锋利,正如他的剑一般,内敛地展示着致命性。   持枪的翼人堵在四面八方,大吼着朝他开了火。   “杀了他!他是公主的亲信,复原派的叛徒!”   萨洛夫身形一闪,消失在枪林弹雨中。   下一秒,剑尖从其中一名武装者的胸口上冒出来。   □□掉落在地上,尸体随之坍塌,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但直到又有两个武装者死亡,那闪电般的身影才终于被捕捉。   “这边!”他们的叫声几乎被开火的噪音掩盖,“天啊,太快了!”   又有两名武装者被杀了。但是萨洛夫也付出了代价。他暴露在火力之下,逃无可逃,马上就要被射穿。即使他身法再快,也不能跑得过子弹。   夏茨躲在巷口看,心都提到嗓子眼,甚至预想到萨洛夫跪倒,缓缓把脸磕到地上的画面。他祈祷自己想多了。结果萨洛夫真的跪下来,但只有左边的膝盖着地,与此同时,一对巨大的铁翼从他背后张开,犹如盾牌坚实护住他的躯体。   那些弹药击打在铁翼的表面,碰撞出激烈的火花,然后扑簌扑簌地全部掉下来。   夏茨看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都行?究竟是怎样的铁翼才这么坚固?   萨洛夫的防卫力量也使得武装者们措手不及。显而易见,他们的铁翼与其并不相同。   面对紧迫的局势,他们来不及商量对策,只能继续胡乱扫射,期望粗暴地杀死敌人。   期间有好些无辜民众受到了波及,惨叫着被射了个对穿。   夏茨看不下去,转过身靠着墙壁,急促地呼吸着。他帮不了那些人。但是他也不能离开这里,萨洛夫还在那里,随时都可能被杀掉!他必须想办法做点什么,否则——   “转过来。”   夏茨感觉后颈上的寒毛瞬间倒竖起来。   背后有一个人。听起来像是男人。声音是陌生的。   为什么叫他转过去?对方有没有武器?是极端分子的一员吗?   “转过来。”语气冷硬了几分,“别让我再说第三遍。”   夏茨转过身的时候,心情出奇镇定。他并非不害怕,但他目睹了外面的情况,反而生出一种预感,就是事情不会变得更糟了。要知道,对方只有一个人,他完全就可以反制!   黑暗的巷道中,稀少的月光照映着短管枪口,折射出金属的色泽。   “你想要什么?”夏茨开口,确信对方不打算杀死他。   “跟我走一趟。”对方说,“领袖要见你。”   “领袖是谁?为什么要见我?”   “闭嘴。”那支枪靠近了夏茨,“别再提问,别再说话,除非你想死。我知道你的声音能对人产生影响。现在举起双臂,往这边走,我会跟在你后面。”   夏茨乖乖举起手,按照对方的示意,往小巷的深处缓慢地行进。   那个武装者果真跟在他后面,一步一步,不让他有任何反抗机会。   夏茨走着走着,忽然回头看了一眼。他才想到,蜥蜴不知去哪了。   从事件的起始到现在,他一直都没有见到蜥蜴的影子。   它本该在他身边,这样多少能保证它的安全。   可是…可是…现在他把蜥蜴弄丢了!   “你在看什么?”武装者警告,“看前面,不要想耍花招。”   夏茨不语,视线转向地面,在那里看到两道倾斜的长影。   有件事说来很奇妙。人在暗处待久了,会发现暗处也有影子。   前面那道影子应该是武装者的,但后面那道影子…却不是他的。   “我只是有点好奇……”   夏茨慢吞吞地说着,望见陌生的男人浮现在黑暗中。   “……你背后那位是谁?”   “什——”   男人蓦然爆发,猛力将武装者推到墙上,并于电光火石间夺走了枪支。武装者毕竟训练有素,这时反应过来,大吼一声,反扑到男人身上,就与其缠斗起来。   这一场搏击很快分出胜负,正如野□□锋,招招攻向致命处,不给丝毫喘息的机会。   突然间,砰!砰!两声响。夏茨惊得差点跳起来,然后看见武装者倒了下去。   男人站立着,垂下头,手里握着那支枪,仿佛刚刚意识到自己开了火。   过了一会,男人扭过头来,凌厉的眼眸中寒光乍现。   糟了。   夏茨往后退去,脚步都有些慌乱。刚才的武装者虽然有枪,但却没有杀他的意思。   而这个…这个家伙明显厉害得多,出手狠辣,一下子就要了别人的命。   现在还不知这个家伙的意图是什么,但留在这里绝不是上策。   于是夏茨跑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狂奔而去。   余下那个男人呆立在原地,半晌,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笨蛋,该跑的时候不跑,看到我倒知道跑了啊……”   也许变成人类形态就是个错误。   他把玩着枪支,忽然吐了口热气,将手中的武器燃烧成灰烬。   这副形态消耗得太多,他横竖撑不了多久,能起到作用就是好的。   很快他便会变回那个弱智的、可悲的,却又深受‘主人’疼爱的形态。   命运真是有趣。以前的他永远也想不到,他有朝一日会变成这样……   ……这样重视一个人类,甚至称其为主。这可是龙的耻辱。   但现在不想那些,他累了。方才,为了保护‘主人’,多日冥想积攒的能量已被用光了。而若要真正重获力量,必要先找到一个强大充足的能量源。他记得自己探测到岛上有一个这样的能量源,可它似有生命意志,时隐时现,躲避着他的窥探。他只能耐下心来,伺机而动。   男人拱起背部,逐渐匍匐到地上,如同被黑暗吞没了,身体开始消失直至不见。   狭窄的巷道归于寂静,而在转角的另一边,夏茨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要命了。夏茨突然停下来,意识到外面发生过什么,改为悄悄地步行。   当他进入月光最强盛的区域,他就能看清楚前方的景象了。街上的群众都不见踪影。   周围到处都是翼人的尸体,再加上先前的士兵们,形成了极其惨烈的画面。   战斗已经结束了。该逃的都逃了,该死的……都死了。   一辆医护车停在旁边,送来了急救技术员,他们穿梭在尸体堆当中,寻找那些受了伤的无辜市民。身为伤者之一,萨洛夫正坐在脏污的台阶上,接受着一位传统治疗师的帮助。   夏茨跑了过去,“你还好吗,萨隆?”   萨洛夫抬头看他,像是突然哽住了,不知道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小伤。倒是您……”萨洛夫顿了一下,“您没事就好了。”   “这可不是小伤,爵士。”旁边的治疗师抱怨起来,手上的光团不曾减弱,“你不能就像那样随便取出子弹。要不是我今天也来了,你说不定已经没命了。我的老师说神庙里出来的人都很疯狂,他还真没说错!”   “抱歉。”萨洛夫说,“我下次尽量避免触碰身体里的子弹。”   “不是这个问题吧……你应该尽量避免的是被击中或者受伤。说真的,这里的景象让我感觉我接下来几天都要做噩梦了。你怎么还敢冒险硬碰硬?”   “我不得不这么做。他们已经点火了。您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萨洛夫看了看治疗师,又看了看夏茨,“在他们活活烧死所有人之前,我必须有所行动。我必须得杀了他们。这是唯一的拯救之道。尽管如此……最后……”骑士低下了头,“还是害死了一部分人。”   现场短暂地陷入了沉寂。   夏茨望着光团的强度逐渐变弱,最后融入了皮肤的表面。血污都被净化了。   治疗师略显疲惫地抹了把额头,开始安慰起萨洛夫,他已经尽力了。   再说那些无辜的伤员,大多也不是重伤,还是可以活下来的。   萨洛夫的精神依旧很消沉,但身体已经大抵痊愈了。为了确认他有无内伤,他又被送上担架,抬进医护车里,跟着其他的伤员与医护人员前往调理院接受检查了。   夏茨也被询问了是否受伤。作为答案,夏茨摇了摇头,却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脚边似乎蹲着什么东西。夏茨定睛一看,那个金色的小动物,可不正是蜥蜴?!   难道它其实一直都待在附近,只是他未曾注意吗?   夏茨大喜过望地抱起了蜥蜴,问起它先前的去向,又轻柔地抚摸它。   然而蜥蜴表现得很疲倦,没力气回应他,整个蜷缩在他的掌心里,闭上眼安静地睡着了。 第028章   之后几天夏茨都没有出过大院。他收到一次邀请,但拒绝了。现在不是什么好时候。那次袭击事件后,整个主城区都笼罩在惶惶不安的氛围中。即使是外区的人,也能感受到那种负面的影响。港口都被关闭了,主要的公共场所都有部队镇守。   消息传出来的时候,人们得知,这场恐怖袭击事件是由复原派领袖亲自主导。众所周知的复原派领袖盖瓦奇·戈尔出面发表声明,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正在霞阳区进行巡回讲座,而且一直以来,都没有接触过任何武器。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盖瓦奇自愿被有关部门带走,暂时拘留起来,配合调查工作。   夏茨在报纸上看到盖瓦奇的照片,长相宽厚,表情茫然,手上的镣铐表明了他的嫌疑。   但不知为何,夏茨无法将盖瓦奇与整个恐怖的事件联系起来,也不怎么相信他要找自己。   那个小巷里的武装者声称领袖要见他,可谁知道真假。无论如何,事情比他想得要复杂。   当然,夏茨没将自己的遭遇的细节告诉任何人。   在礼乐坊上下看来,夏茨只是个被卷进灾难的倒霉蛋。   要不是著名的笃信骑士相助,他已经死了八百回。   而对于这一点,夏茨不置可否。   说到那天的场合,他更在意的是小巷里的男人,神秘凶猛,高大强壮。   他没看清楚男人的长相,但可以确认肤色较深,眼睛异常明亮,隐隐透着太阳的光辉。   那种颜色让他莫名觉得熟悉,只是想不起来哪里曾见过。直到后来他瞥见枕头上呼呼大睡的小家伙,顿时有所领悟。是了,大约就是金黄色,可能比蜥蜴还要鲜艳一点。   不过蜥蜴原本是土黄色,或许再过段时间,还会长得更好看。   夏茨把这段时间视为休息期,每天除了待在练习室里,就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做做手工缝缝衣服。李特嘲笑他,叫他一起出去吃饭,都被他推辞了,因为蜥蜴的状态不大好。   那天回来后,蜥蜴睡了很长时间,之后就沉迷冥想,经常一整天都不怎么活动。   就算夏茨开了门,主动带蜥蜴去院子里溜达,它也不如以前那么活泼。   蜥蜴总是出神地望着某个方向,像在试图看清楚远处的景象。   有时候,夏茨难免好奇那个小脑袋里装着什么念头。   与之相对,安纳提斯从浴缸里出来了。他时不时在屋里漂浮,绕到背后吓夏茨一跳,然后邪恶地微笑。不过,这样的情况没有持续多久,安纳提斯就告诉夏茨,他打算离开这里了。   “离开?”夏茨有些讶异。他都快忘记这一茬,只当安纳提斯是家里的一份子了。   “其实我不太想走。”安纳提斯坐在桌子上,凝视他,“这里的生活挺好的。”   夏茨没说话,伸手摸了摸那头浓密的海藻。柔顺的手感令他流连忘返。   “但是昨日深夜,我从梦中惊醒,听到我子民的歌声……遥远回响,宛若错觉……他们说,起风了,是时候回到家,否则风将缠住你的脚,把你留下。”   夏茨琢磨了一下,“你是说秋风?”   安纳提斯轻轻笑起来,仿佛听到一个孩子说了句傻话,“变幻之风。”   他跳到了地上,鱼尾巴在触及石砖的瞬间,化作了两条腿。   现在,他变得跟夏茨差不多高,浑身赤条,体格瘦削却精壮。   似乎意识到光着不太好,他抓起桌上的布料,围住了半个身体。   “怎么了?”安纳提斯看到夏茨的表情,呵呵直笑,“还挺合适吧。”   “不是,你……”夏茨努力找回声音,“你一直都可以变出双腿的吗?”   “如果是刚来的那段时间,可能不行,气力都还没恢复过来。”安纳提斯耸肩,“不过如你所见,现在我变成了这样,可以直接出去,而不会引起陆地人的怀疑了。”   “嗯……是…是呢……”所以他当初折腾那么多是为了啥?   安纳提斯看了看夏茨,忽然张开双臂抱住他,紧紧的,用了很大力气。   夏茨下意识肌肉绷紧,却命令自己放松下来,给了这个临时家庭成员最后的拥抱。   “我真不舍得你。”耳语轻声传达出炙热的气息,“在这里度过了一段时间,我已经不敢想象海底的冰冷了,那里并没有你……要不……”顿了一下,“要不你跟我走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海底也有住处,可以隔离盐水,你可以在那里想做什么就做什——”   “安纳提斯。”夏茨打断道,小心翼翼捧起那张艺术品般的面孔,认真地告诉人鱼,“你知道我没法子去的,对吧?我不会去的。”   “……”安纳提斯呆呆地看着他,半晌低下头,“嗯,我知道。”   “不管怎么样,我很高兴你能回到兄弟姐妹身边,那是你的家。”   “是啊……回去了,会很好的……不过你知道我预见了什么吗?”   “什么?”   “不告诉你。这是我特有的能力。”安纳提斯笑嘻嘻地说,忽然抬起手来,呼噜几下揉乱了那头红色的杂草,“嘿嘿,我早就想这么做了。真好玩。”   夏茨哭笑不得。   在给安纳提斯披上一件斗篷,送其出门以后,夏茨被安纳提斯以临别为由,亲吻了一下面庞。接着人鱼后退了两步,沐浴在夕阳的光辉中,笑着跟夏茨挥了手。与此同时,他的身影越来越淡化,像是融化成气体,最后消散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句祝福的言语,似有若无地飘荡在空旷的四周。   “愿你的前路平安无忧,我的红珍珠。”   人鱼终于走了,而且是字面意义上的走了,夏茨感觉有丁点惆怅。生活就是这样,总是有新的变化,形形色色的生物来来去去,可谁是过客,谁会驻留,只有时间能证明。   但他周围的事物再怎么变动,似乎有一样东西是不会变的。   夏茨推开了卧室的门,摸到唯一的床边,坐下来。   蜥蜴正在枕头上冥想打坐,当夏茨靠近之时,蜥蜴的眼皮微微动了动,仿佛知晓他的来临,却又不加理会。   见它这么一本正经,夏茨颇感有趣地趴下来,故意压低了声音,朝着蜥蜴的小脸蛋吹了口气,“小~龙。”   就是这么两个字,简简单单,却让蜥蜴倏地睁开了眼睛。   主人叫它什么?!   夏茨满意于自己赢得的注意,“养了你这么长时间,一直都没给你取名字。虽然也没有不方便,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问道,“你觉得小龙这个名字怎么样?”   面对那两道期待的目光,蜥蜴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我知道听起来有点怪,但是寓意很特别吧。”   寓意……的确很特别……   在明白这只是巧合后,蜥蜴松了口气,却见红发青年垂下了脑袋,神色莫名忧伤。   “安纳提斯走了,你知道吗?”夏茨自言自语,“我其实很为他高兴,只不过……唉,这听起来很傻……”一声叹息浓浓地化开,“但是我真的会感觉……有时候……一切都可能离我而去。亲人也好,朋友也好,一旦发生什么意外,就会……烟消云散。”   说这些使得夏茨痛苦。他的头又开始疼了,因为他又想到母亲。那个可怜的女人,可怜,但却死活不肯离开他的父亲。当他逼迫自己停止回忆的时候,痛楚才开始有所缓解。   夏茨让自己缓缓躺下来,望着天花板上的灯具茫然无措。蜥蜴跳到他身上,奇怪地俯视他。它不会理解的。这种莫名其妙的感受,没有理由能充分地解释。或许只是夜晚的缘故。每个万籁俱寂的时刻,都是情感的催化剂。   夏茨试图用理性说服自己,糟糕的情绪却始终不愿被驯服。   他知道自己压抑得太久,不去想那些事,尽管所有的一切他都未曾忘记。   这无关安纳提斯的事,也跟以前的经历扯不上联系,他只是单纯的……难过。   为那些丧生在袭击事件中的人,为个人的无力,为未知的将来。   在这个有限的空间里,唯独蜥蜴能给他带来一丝慰藉。   “我知道。我知道。”夏茨接过小爪子递来的纸巾,却还是用手擦了眼泪,“真丢脸。有什么好哭的……”结果他哽咽了一下,马上又有眼泪流出来,“不过…估计等你离开我的那一天,我会哭得比这还要厉害一百倍吧,哈哈哈…呜……”   什么啊?谁说它要离开他了?蜥蜴瞪大了眼睛,感觉自己理解不了人类的思维。   要问它的话,它的答案是:永远,绝对,不会,一步也不离开!因为那样做主人会伤心!   至于原来的它想要怎么样,它才不管,如果到时候胆敢改变主意,它就要朝自己的屁股狠狠咬上去,因为它出生的时候,那里被冻伤过,至今都没有别的部位坚硬。   然后它要踢开原来的自己,跟主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第029章   夏茨来这里还不到几个月时间,却又一次成为了乐师们的讨论对象。   通过空气中传播的窃窃私语,夏茨了解到自己不久后将离开光明岛。   他并不意外别人比自己知道得还早,考虑到这只是一夜之间的进展。   早在袭击事件发生的后一天,领事馆就发文严正谴责了帝国宫廷,并要求彻查此事,保护好珍贵的魔乐师,对一切暴恐分子采取零容忍的态度。   如果夏茨不是心里有点谱,可能会误以为自己对芒罗来说很重要,不可或缺。   但事实是,每个身在光明岛的芒罗人都感受到了威胁,而他只是被推作代表。   帝国宫廷因此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他听说,婕琳公然控诉马莱因指挥了袭击事件,证据是那一批武器可以通过隐形编码查到它们曾经过马莱因在蓝天军中的支持者之手。   马莱因则辩称那一批武器是被偷走的,这也有当日的档案作证,但无论如何,刚订婚的王子还是暂时被限制了人身活动,而且必须接受调查和审问,否则很可能面临死刑。   婕琳没有止步于此,而是在马莱因接受调查的过程中,提供了更多反对他的证据,力图坐实他包括谋逆和危害国家安全的十几项罪名。她所说的每个字都在宫廷内外引发了巨大的哗然。在众多权贵的支持下,她已经提前预定了马莱因,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的命运。   另一边,领事馆正在跟芒罗方面商议,希望中止计划,将魔乐师在内的部分芒罗人送回家。   夏茨还不知官方的军舰几时才到,所以没有急着做准备。   比起这件事,夏茨更加关心目前和生活以及手头的任务,例如排练。   没有消息称皇帝要取消庆生会,相反,这可能成为冲淡近日阴影的好机会。   随着天气越变越冷,礼乐坊迎来第一次预演。地点就在宫廷。   所有的成员都要去那里,面对内官进行一场漫长的演出。   之后乐师们就在宫廷里过夜,第二天再回到礼乐坊。   同样的过程将在接下来的几周内统共重复三次。   夏茨没把行李箱带去宫廷里,毕竟只是暂住一宿,带了的只有贴身衣物、蜥蜴的口粮和装备、母亲的老项链,还有乐器和铃铛。这些都只装了一个小背包和一个琴盒。再加上足够的零钱,别的都没必要拿了。   有必要指出他的背包外观很丑,这是他在围观了别人的行头时意识到的事,不过他的背包胜在材质好,防水耐用,可以陪伴他走到天涯海角。他是认真这么坚信的。   当日的预演结束后,乐师们跟内官们一起吃了饭,然后各自回到应待的地方。   礼乐坊受到的待遇不可谓不好,毕竟他们从名义和编制上都隶属宫廷。   每个乐师都有一间上等的客房,配置就像世界上最豪华的旅馆。   整个楼层还有一个公共浴池,里面宽敞明亮,暖热的清水似有生命,使人如临温泉。   当然,这都是夏茨听说的。他本来想去看看,但发现浴池里人太多,就还是回去了。   到了晚些时候,蜥蜴消失了一会,再出现的时候,头上已经戴好了浴帽,蠢蠢欲动。   “呒……现在几点了?”夏茨打了个哈欠,没找到室内的时钟。   不管现在几点,对蜥蜴来说显然还很早。它精神奕奕地踩着夏茨的短靴,不停往外面指。   “怎么,要去泡澡?”夏茨瞥了蜥蜴一眼,“不觉得现在水都已经凉了吗?”   蜥蜴不听,揪住他裤脚摇了摇,像在说:去嘛去嘛,快带我过去。   夏茨知道自己拒绝不了这个小家伙。其实他感觉有些累,本想省点工夫。   不过综合近期的表现,难得蜥蜴有这么好的兴致,他也很乐意满足一下宠物。   于是夏茨抓起一件新浴袍,把蜥蜴捞到怀里出了门,顺便惊觉它现在又重了不少。   果然憨吃哈睡就是长得快。   夏茨来到浴池边,这里已经没有之前热闹了。水里的最后两个人正好在他进门的时候出来,一边擦着身体一边跟他打了个招呼,在获得他的回应后,就晃晃悠悠地走了。   室内只剩下他一个。门窗都关上了。夏茨感到格外的放松。   再伸手探探水温,也还是热的,看起来很不错。   夏茨开始脱起了衣服,从上到下。   期间隐约察觉到两道火热的目光,转身才发现蜥蜴正盯着自己,一动不动。   这似乎是他们第一次坦诚相见,夏茨心想,以前都是他给它单独洗澡,因为它需要一个很小的容器,现在忽然看到他的身体,或许甚感别扭。   不过很快,夏茨就对自己表示了嘲笑。   动物哪会有那么多念头,也只有人类会想这么多了。   他敢说蜥蜴顶多会觉得奇怪,为什么自己不像它一样身上有鳞片。   夏茨穿着裤衩趟入水中,在被温暖包围的那一刻舒服地眯眼,从头到脚都像在漂浮。   蜥蜴还趴在池子边,夏茨见状,抓来一个空的肥皂盒,给蜥蜴当作一艘小水船使用。   水有足够的浮力,水船的重量也很轻,所以蜥蜴上了船以后,就可以自由地活动了。   蜥蜴沉甸甸地压着肥皂盒,尾巴尖沾在水里,两根前肢划啊划,飞速来到夏茨面前。   “嘿!”   冷不防被泼了一脸水,夏茨对这个可恶的蜥蜴怒目而视。但它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还很开心似的。那只小爪子往水里一拨,又把浪花掀到他身上。   真是的,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夏茨开始往旁边移动,在靠近池壁的时候,瞥见远处的蜥蜴调头划起小船。   突然间,夏茨心里生出个计谋,静悄悄地潜了下去,捏着鼻子不让自己浮上去。   夏茨这么坚持了一会,感觉差不多了,就又静悄悄地站起来,尽量压低喘气的动静。   蜥蜴背对着夏茨,趴在船上到处看来看去,就是找不到他去哪了。   夏茨露出阴阴的微笑,往前迈出一步,突然“哇呼!!!”喊出来。   这一声吓得蜥蜴瞬间跳起来,本就位于肥皂盒的边缘,结果一下没稳住,翻身掉进了水里。   这回换成夏茨慌了。蜥蜴落水后彻底没了影,连个泡泡都没吐,不是溺水了吧?   摩恩啊,他怎么敢在这么深的池子里胡来!?他都不知道蜥蜴会不会游泳!!   但夏茨刚要陷入崩溃,便感到大腿上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忍不住嘶了声,接着就见到蜥蜴浮出水面,嘴巴咧得老大。   好吧。蜥蜴会游泳。有什么好质疑的?它就是会游泳。   不过比起这个……“你刚才是不是咬我了?”   蜥蜴摇了摇脑袋,然后让下巴沉进水里,噗噜噗噜地吐泡泡。   这副无辜的样子或许能骗骗别人,但夏茨确信自己从那双圆眼睛里看出了得意。   他禁不住恨得牙痒痒,手臂一伸,就把蜥蜴捉住了,准备给它点教训。至于具体怎么做,他还在想。   可惜,蜥蜴没给他思考的机会。   “喂!不许跳到我身上!”   警告来得太晚了。蜥蜴灵活得像一条虫子,在他的身体上爬来爬去,速度还非常快。   夏茨差点就要尖叫出来了。他勉强咬住唇,想揪出罪魁祸首,却连蜥蜴在哪里都找不到。   他背上痒得不行,急得用手去抓,可是抓到的只有皮肤。蜥蜴已经溜到别的部位去了。   整个身体就像它的滑滑梯,从这个通道滑到那个通道,别提多愉快了。   与之相对的是,夏茨浑身难受,欲哭无泪。   “啊啊啊啊!!!不要咬我那里啊!!”   “小混蛋!!等你落到我手上!!”   “呜哇!你给我出来!!!”   到最后两个生物都精疲力尽。   在被折腾得又哭又笑之后,夏茨已经没力气抱怨了。他强行拖动着身躯回到房间里,栽倒在床上就起不来了。蜥蜴自然而然地躺到枕头上,霸占了他的视野,并伸臂搂住他的脖颈。   真是无法无天了。夏茨想着,眼皮逐渐阖合起来。   不过对他而言,这样的生活已经是常态了……   如果哪天蜥蜴转性了,他才会不适应吧。 第030章 (倒V开始)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所有人措不及防。夏茨在床头灯哐当落地后, 才发现屋里正在剧烈地晃动。这仅仅是开始。一道透明的非隔音屏障笼罩在床边, 让夏茨意识到, 正是这个保护了他,使得他没有被翻滚着掉落的灯具砸中。   蜥蜴就在他身边,同样处于透明的屏障内,不知何时穿戴好铁翼, 正在扑棱扑棱。   跟天翻地覆的环境比起来,蜥蜴实在很镇定, 仿佛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夏茨觉得自己也被感染了,甚至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窗外。   现在天色尚未亮堂, 然而世界已经热闹起来了。   到处都是崩塌、碰撞、坍陷的建筑物。人们的尖叫声都近乎被淹没。   这时候, 夏茨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破地方居然又出事了!离上次的事件还没过去多久!然而时间不等人,夏茨没傻到毫无作为, 两手抓起背包和私物, 开始带着蜥蜴往外面跑去。   那层透明的屏障如影随形,在天花板轰然砸下的时候,顶住了掉落的碎片,将他安全护送到楼道。没人在这里。要么都躲在屋子里, 要么都出去了,正在宽敞的场所避难。   夏茨犹豫了一下,突然感觉脚下一歪, 整座楼都在塌陷。   夏茨赶紧冲了下去, 来到一楼却发现, 出入口已被堵得死死的,无论如何都通不过去了。   夏茨左右看看,旁边有一扇关着的安全门,被他开了躲进去,陷入一片黑暗中。   即使有这道屏障在身,蜥蜴也只能把保证他们不死,但仍然可以被困住。   不过,这栋楼应该有不止一个出入口,换条路出去也是一样的。   门内的世界伸手不见五指,夏茨很快就感到后悔,认为自己的决定太草率。   幸运的是,地震不久就停了,而蜥蜴也已吐出火焰,用这赤红的光团照亮了前路。   只是前面一望无尽,夏茨有点瘆得慌,回去想把门打开,却发现外面也被堵住了。   这里面除了废墟,几乎什么也没有,承重柱倒还坚挺地矗立在原地。   夏茨不得已继续往前走,祈望着自己能找到一条路,否则他就要被困在这里,不知何时才能出去了。没人会想到他居然主动钻进这里来的。   在火光的照耀下,夏茨找到了一间空的办公室,倒塌的桌边有一串钥匙和一件满是灰尘的外套。奇怪的是,办公室没有安装门窗,只是一个很狭小的空间,用来监控楼层上下的几处关键区域。如今那些屏幕都被砸碎了,值守人员也早就跑了。   夏茨观察了一会,忽然发现墙皮有龟裂的痕迹,用手一碰,整个物体都轰然倒塌了。   这吓了他一跳。好在他立马反应过来,这只是一层空心墙,就像那些脆弱的家具一样。   夏茨定了定神,朝对面望去,只见有几件男式长袍本该挂在架子上,现在却已经散落一地。   看起来没什么,但夏茨出于直觉走进去,提起那一堆长袍,发现了地上的鬼画符。   瞧这图形,这符号,怎么觉得有点像是登岛时所用的那种传送阵?   夏茨沉思了片刻,要启动一个完成的法阵,首先得找到奇门。找不到一切免谈。   可惜夏茨虽然晓得这一点,却找不到奇门,只能愣愣地面对传送阵,陷入了发呆的状态。   最后还是蜥蜴看不过去了,主动指出了奇门的位置。   虽然已经感叹过,但还是…魔兽真好用!   夏茨站到奇门的位置上,看着传送阵闪了一下,随即归于寂静。此时他的内心毫无忐忑或害怕,相反充斥着奇异的兴奋感。他觉得自己正在解一个了不得的谜。   这导致他的脑筋高速转动起来,寻思着自己还缺些什么。或许是魔力?可是刚刚传送阵已经有了动静,说明认可他的接触,只是他现有的东西还不足以启动传送阵罢了。想想看,如果这是个私密的魔法阵,创造者肯定会设置一个密码或口令,正如他以前所见。   夏茨站了起来,回到刚才的办公室里转了一圈。   他首先翻阅了桌边的记事本,没能在里面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接着他抓起钥匙圈,端详起这上面的每一把钥匙,由此发现了不一致的地方。   除了中间那一把钥匙,别的都有同样的标志,表明这是宫廷内部制造的。   而他越是仔细端详,越能从钥匙的表面看出模糊的字迹:希格纳普。   谁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夏茨站在奇门上使用了口令。   传送阵发出一阵白光,紧接着,夏茨出现在另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比刚才明亮和完整。   夏茨谨慎地看了看四周,蜥蜴仍然扇动着铁翼盘旋在他身边,他顿时安心了许多。   这注定是一个冒险之夜,而他很庆幸自己不是孤独的,有最亲密的伙伴在侧。   仿佛感应到他的想法,蜥蜴飞到夏茨的肩膀上,用小爪子轻轻拍打他。   脚步声从远处响起,夏茨立时明白了,蜥蜴是在警告他。   于是夏茨跳下了平台,悄悄躲进墙角后面。   “刚才真是要命,一旦失控就完了。”   “是的,还好最后关头控制住了。”   来者共有两个,听声音像是男性。   夏茨偷偷瞄了一眼,入目的是一个军官和一个持枪士兵。   等一下,有枪???夏茨吓得缩回去,靠在墙壁上大气不敢喘。   摩恩!他好像来了个不该来的地方。这里搞不好是什么秘密军事基地!   “出了这么大的事,总部居然也没有回应。”一个军官走向平台,“我以为他们有几百种紧急应对措施,总该有一种能派上用场。但是没有,甚至没有指挥官下来关心一下发电站的情况,还得我们自己过去汇报。”他低头咕哝起来,“这怎么设定的来着……我永远也搞不懂这些叫魔法的玩意……”   “这是一个多向传送阵,长官。通向总部的奇门在右边。所有口令都一样。”   “希格纳普?”军官说,望见传送阵散发出白光,“祝你好运,杰德。”   士兵敬了个礼,目送传送阵里的人消失。   传送阵发动时带有噪音,但在关闭之后,空间内更显寂静。   那名士兵并没有离开,而是疑惑地扫视着房间,像在寻找着什么。   夏茨微微偏头,发现蜥蜴已经飞到半空中,背上的铁翼发出明显的声响。   士兵开始迈步了。毫无疑问,对方听到了动静,正在朝这里靠近。   那一刻,夏茨希望自己能立刻隐身,但这种幻想是不可能实现的。蜥蜴看起来很激动,迫不及待想要飞出去,但夏茨不确定它这一出去,是否还有命回来。   没有别的办法了……生死关头,他必须设法存活……   “谁在那里?!出来!否则我开火了!”   杰德在这里服务了五年,每一年都平静如斯,没有发生过意外。   这里被部队里的兄弟称为养老院,但他骄傲于自己从未放松过警惕的事实。   这里是什么地方?说是最重要的基站之一也不为过,关系到整个帝国的运转。   他对于自己能在这里值守,感到无与伦比的荣幸,总是时刻保持着警惕。   现在这份警惕获得了回报。他在传送室里发现了一个危险的入侵者。作为单一用途的房间,传送室的空间大得有点不合理。他以前就曾想象过敌人隐藏在这里的可能性,但还是第一次面临真正的敌人。   杰德举起火枪,随着墙角阴影处的身影浮现出来,呼吸情不自禁地紊乱。   这跟他想得完全不一样。他对敌人尚没有明确的概念,考虑到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问题是眼前的这位男士,怀里抱着一把琴,眼神无辜清澈,装扮青春艳丽,怎么看都像是走错了片场。   杰德认为,要么是自己的眼睛出错了,要么是敌人真的很强大。他保守地倾向于后者。   “蹲下来!”杰德听见自己大喝道,“不许再动一步!”   他到底是不想杀掉这样一个人的。   所以当红发青年缓缓委下身,杰德心里只感到庆幸。他的肌肉放松了一些,准备过去把红发青年绑起来。或许他想太多了,这人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应该没必要粗暴地对待。   正胡思乱想之际,杰德瞥见红发青年跪坐到地上,双手落在琴上,轻轻点起弦来。   “放松,就当这是你的家。   离开,投身新一轮巡查。   顺着你日复一日的路,   执行千变一律的任务,   你没有见过任何陌生人,   也没有动静能入你的耳。”   魔乐的基调由轻转重,夏茨意料之中地看见士兵的表情变得呆滞。   那把枪被竖着收回怀里,士兵转过头去,一下一下地跺着脚走了。   夏茨松了口气,正要回传送阵逃走,谁知蜥蜴也像被迷倒了一样,径自跟着那个士兵飞走了。夏茨目瞪口呆,想要呼唤蜥蜴回来,又怕打断了演奏,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夏茨马上就发现。事情开始朝极度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了。   士兵在路上遇见了另外几名士兵,而他们原本充满警觉,但在魔乐的影响下,也变得迷迷糊糊,效仿最初那名士兵走起来,形成一个队伍。   随着一行人继续前进,越来越多的人闻声加入进来,导致队伍跟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冷汗已然布满了夏茨的额头。停不下来了,这要是停下来,他立刻就会被射成马蜂窝!   不同于他的紧张,蜥蜴一直表现得很兴奋,飞在队伍的最前面,就像一个小小的引路人。   最后,众人来到一面巨大的铁门前,就再也无法前进了。   蜥蜴围着铁门滑翔,却没能找到钻进去的洞孔,看起来很不甘心。   夏茨突然意识到,蜥蜴可能发现了一些自己发现不了的东西。   他不清楚它打什么算盘,但相信它不会损害自己的利益。   夏茨巡视四周,所有人都在这里,聆听着他的琴声,陷入出神的状态。   “听我说,你们当中的个别,   站出来,如果能跨越障碍。   飞行的动物读作风向标,   你们的任务是把路铺好。”   一时间,无人回应。   夏茨也不着急,站在队伍的中间,重复着魔乐的旋律。他相信自己的力量,尽管他用得不多。   后来有人站出来,浑身都是颤抖的。他正在极力抗拒这么做,可受更强大的超自然力量操控,他还是伸出手,贴住了门上的设备。一抹红光闪过。“咿——”那人忽然尖利地悲鸣,捂着头倒下了。与此同时,铁门轰然移动,朝着左右两边退去,展示出内部的浩瀚。   夏茨还没看清楚对面有什么,蜥蜴就先一步,倏地窜了进去。   ※※※※※※※※※※※※※※※※※※※※   蜥蜴马上就要 第031章   如今呈现在夏茨眼前的,是一块拥挤的空地。一座又一座天桥在空中架起, 互相平行地横穿到头尾, 如同钢铁编织成的框架, 提供充足的场地给多样的设备,它们全都在运转中,发出不间断的嗡鸣,宛若一处嘈杂的墓地。   一根粗如古树的石柱矗立于墓地最核心的地带, 上面缠满了锁链,而那些锁链都被施加于一个人的身上——远远望去, 此人身赤体裸,瘦得如同一具暴晒多日的干尸。   夏茨慢慢向前走, 来到石柱的旁边, 仰头打量起石柱上的人。   就在这时,他发现对方还活着, 甚至还有呼吸。   那种呼吸很微弱, 跟四周的电流声相比更是几不可闻,但夏茨还是听到了。   夏茨完全不清楚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情况,只晓得这里有一个人正在忍受苦难。   目及之处所有的东西,看似都有意义, 可在夏茨眼里,都只是用来折磨对方的刑具。   他是怎么样出现在这里的?在这里待了多长时间?   一直以来都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他变成这副模样?   夏茨就这样看着石柱上的人, 指间安静地弹拨着琴弦。   流水般的音乐回荡在室内, 不知情者听了, 还要当这是哪处幽雅别苑。   所有的士兵都处于出神状态,痴痴地聆听着,满脸陶醉,对现状浑然不觉。   唯有夏茨清醒地发觉,这里隐藏着整个岛屿上最重要的秘密之一。   “你是谁?”   轻若无物的询问,没有期待答复。   石柱上的人一动不动,如任意雕像般静止,抑或失去生命气息。   但这确确实实,是个活人没错,哪怕看起来已经死了。夏茨仰视着那张枯萎的面容,发现自己难以分辨出对方的五官,好像一些古老的石头聚集在草原上,随着时间的流逝被风化。   在瞥见对方的眼睛时,夏茨突然惊悚了一下,差点原地跳起来。   那是一双多么空洞的眼睛啊,白茫茫,雾气缭绕虚空,没有称之为眼球的实物。   这样的眼睛本该属于黑暗,永无见光之日,但其中的光芒却令夏茨难以直视。   原来周围的电流声是由此而来的。他意识到,内心的敬畏愈发深刻。   他已经开始察觉面前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了。   没错,存在,这绝对不是人类那样的凡物。   这双闪电之眼分明预示着……   “普兰吉奇?”   话音落下之际,夏茨突然踉跄了一下。   阴沉的世界变成了纯黑,慢慢过渡向灰色,接着交替为纯白。   在这个纯白的空间里,一匹骏马俯视着夏茨,身上的鬃毛竟比彩虹还艳丽。   这时演奏已然停止了,夏茨抱着鲁特琴站起来,望向了骏马背后的汉子。   那汉子打着赤膊,仅穿有长裙裤,突显出一副结实身材。   长相看起来……很接近画像上的雷神普兰吉奇。   夏茨定定地站着,眼见汉子逐渐靠近自己,骏马也跟着踱步而来。   “你不怕我么,凡人?”汉子问,“你是这千百年来第一个当面叫出我名字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别人都看不出他是谁?   夏茨想了想,几乎是立刻就推翻了这个猜测。   应该不会有人认不出自己教会最容易辨认的神明之一。   这就像问一个芒罗人,能不能描述出摩恩的外貌。毫无疑问的事。倒背如流。   如果普兰吉奇没撒谎的话,唯一的可能性是,他们不敢叫出他的名字。   要知道,名字可以是一种充满力量的东西,倘若运用得当……   “你想的没错。”肯定的声音在对面响起,“他们不敢直呼我的名字,只敢将我的名字倒过来,念成希格纳普。我能听到他们每日来回往返,总要念叨这个颠倒的口令。”   夏茨无意去探索普兰吉奇为什么听得到自己的念头这种问题。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处于什么地方,弄清楚这种问题,又有什么意义?   反正这是个神,而他只是个人。不如说,他能遇见一个神,这本身就够不可思议了。   尽管如此,夏茨还是尽量稳住了心神,张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在你的意识领域里?不错的问题。但你只需知道,我不是带着敌意而来,仅仅是想跟你做个交易而已。”普兰吉奇沉吟道,“我想你的下一个问题应该是,什么交易,对吧?”   在夏茨点头后,普兰吉奇又道,“将你的身体给我。”他如此直白地说,“我可以让你成为一个神。”   夏茨呆了,“啊?”   “我需要你的身体,凡人。”普兰吉奇重复道,“原谅我不精湛的措辞,如果你也在同一个地方待了千百年,没跟外人说过话,你也会变成这样的。我需要你。给我你的身体。它可以帮助我收集到足够的信仰,重回名为帕拉达斯的天堂。”   开玩笑呢吧?谁会傻到献出自己的身体?   夏茨猛烈晃了一下脑袋,戒备地向后退。   普兰吉奇显然是缺乏耐心的,看到他这副模样,登时就冷下脸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给也得给,不过是一具庸俗的躯壳,我未必要尊重你的意愿。”   不过是一具庸俗的躯壳?夏茨瞪大了眼睛。   既想要他的东西,还随便贬低他的价值,真过分啊。   如果普兰吉奇真的有能力夺走他的东西,甚至不用跟他废话。   更何况这里是他的意识领域,最大的可能性还是……普兰吉奇根本就无法随心所欲,只能恐吓他一下,祈望用神的威压镇住他。   如此想着,夏茨镇定下来,决定先套套话,“为什么不去找别的身体?明明到处都是人。”   “……”普兰吉奇露出犹豫的神色,“他们都太弱了,不值得我浪费力气。”   怕不是只能附身一次,选不好宿主就会永无翻身之日吧。   夏茨转了转眼珠,内心突然涌上一股满满的底气,连带着腰背也挺直了。   虽然他不明白自己的身体为什么就不是‘太弱了’,不过即使他不给,这个神又奈他如何?   当然,他得把这个想法藏好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会被困住?”夏茨深思,“翼人的力量已经强大至此了吗?”   普兰吉奇啐了口,“就凭他们,一群渺小如尘埃的凡人?呵,还不是我看错朋友,才被下了诅咒!那该死的伪神,限制我的肉身不能离开这里,否则必将灵肉一同陨落。”   听起来是神和神之间的争端……   这种浑水趟了可是没有好处的。   夏茨想了想,放弃了深究此事。   “听着,我很同情你,但是这场交易还是免谈了。”   “你敢拒绝神的要求?”闪电之眼倏然射出狠厉的白光,“你怎么敢?!”   夏茨望着普兰吉奇眼里的电光火花,随时就要刺穿自己似的,心里却并不害怕,反而提高声音,大喊道,“我敢——滚出我的脑海!”   啪!世界粉碎成一块又一块玻璃般物质,坠入虚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围的景物恢复了正常的颜色,夏茨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的手指浮在共鸣箱上。   音乐已经停了。这意味着,魔乐的效果正在消退。还是已经消退了?   不待他找出答案,石柱上的人忽然低吼出声,盛怒尽显。   “不知好歹的凡人!!”   粗如儿臂的闪电从天而降,劈开了顶上的钢铁华盖。剧烈的轰鸣紧随其后而到,几乎要将夏茨的耳膜震裂了。他痛苦地哀鸣,用手捂住耳朵,而那道闪电恰巧降落在他的身边,与他擦肩而过,却是击中了一个士兵,使其当场暴毙。   马上有更多的闪电落下来,数以十计,从那悲惨的裂缝中争先恐后地涌进发电站,瞬间摧毁了无数台设备,并挥出无情的铁拳,当头将士兵们一一击杀。   尸体冒着青烟,浑身小幅度痉挛,更有甚者还睁着眼睛,里面充满恐惧。   这些翼人全部都当着夏茨的面被屠戮,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尖叫!   惨绝人寰的景象拼命刺激着胃部,夏茨感觉自己快要吐了。   他或许是恐惧的,但是,恐惧已经完全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了。   那些曾有桎梏作用的锁链,如今都碎落在地上,昭示着囚犯重获自由。   雷神缓缓降落到夏茨的面前,形如干尸的面庞上扯出阴冷的笑容。   “我警告过你的,凡人。”   半空中的普兰吉奇开始往前行进,一步一步,开启了死亡的倒计时。   夏茨能用肉眼看到对方周身的电光是多么致命。只要这个神想,动动手指就可以杀了他,就像杀死别人那样,就像杀死蚂蚁那样。尽管如此,夏茨无法忽略,普兰吉奇的全身都在疯狂地颤抖,左右乱晃,犹如失去控制一般。   在如此虚弱的条件下,释放出力量或许害死自己。这不可能是普兰吉奇想要的结果。为了惩罚他这个凡人,挽回神的尊严,即便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不,也许不是同归于尽……   夏茨注视那空虚的眼底,蓦然惊醒。   普兰吉奇仍然想要他的身体!夺舍势在必得!   夏茨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僵了,无法动弹。   他可以跑,但不可能逃得掉。   普兰吉奇必然会追上他的。   “唧唧!”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叫声,瞬间让夏茨转过头。   只见他的小蜥蜴满面怒容,疯狂拍动铁翼,从空中直直地冲了过去。   “不!”当夏茨看清它冲撞的方向,顿时吓得血色尽失,“别过去!小龙!不!!”   太晚了。蜥蜴已经飞近普兰吉奇,不顾那闪烁的电光,一头扎进了普兰吉奇已经能量化的体内。夏茨震惊地见证了蜥蜴的身影转眼间失去踪影。与此同时,普兰吉奇抖动得更厉害,活像筛糠一样,双目中的雷电激射而出,嘶哑的喊叫从他的喉间挤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仿佛承受不住,纯白的能量体恐怖地扭曲起来,表面都开始龟裂。预知到严重的后果即将爆发,夏茨惊骇欲绝,却亦万念俱灰,心知自己躲不过此劫,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孰料思绪翻转间,一股汹涌的热浪滚滚袭来,能量体彻底分崩离析!   一个庞然大物从中巍峨立起,传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第032章   那一瞬间,夏茨以为自己的眼睛出错了。他不可能是看见了……不可能。夏茨使劲眨了眨眼睛, 睁开时面前的生物却毫无变化, 仍旧高如塔楼, 壮巍似山,威武的雄躯被金鳞护甲覆盖。   这……这真的是……一头龙。巨龙。   而且这个传说中的生物正在俯视他。   “吼!”   一波炎热的鼻息喷过来,夏茨下意识躲开了。   巨龙的视线本就锁定他,在看到他移动的时候, 立马又吼了一声,“吼吼!!!”   这骤然抬高的音量吓到了夏茨, 使他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以为自己刺激到了巨龙。   要知道, 对方一巴掌就能拍死他。这他妈可是一头龙啊!!究竟为什么一头龙会出现在这里?   他明明是遭遇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帕拉达斯新神, 然后那个新神狂化成能量体,然后蜥蜴扑向了能量体……   等一下。这里面好像存在着因果关系。   夏茨努力想了想, 脑中浮现了蜥蜴的形象。   再对比一下巨龙的特征, 两者突然开始重合……   不不。一定是错觉。   夏茨冷静地抬起头。   入目是一双金色的超大号瞳仁,圆圆的,镶嵌在杏形的眼眶里,点点明亮星尘飘散开来, 略有点委屈地排列,像在谴责他认不出自己。   “小…小龙?”   相较于夏茨的不确定,巨龙立马就点了一下头, 急不可耐的模样。   这下子饶是再不敢相信, 夏茨也得相信了, 这就是他的‘小龙’。   内心五味陈杂,事实因为太合乎逻辑,反而没有那么大的冲击感。   其实他应该早有预料,只不过他一直都偏执地拒绝往这个方向想。   蜥蜴不是魔兽,甚至不是蜥蜴。他该觉得上当受骗吗?   可是别忘了,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他单方面认定而已。   仿佛感应到夏茨的念想,巨龙低声嘶吼起来,夹杂了清晰的痛苦。   夏茨怔怔地看着它,突然意识到什么,对着那张多鳞的面孔仔细端详起来。   有什么东西跟刚才不一样了。两个眼眶都变得空空如也,里面的眼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滋啦作响的雪蓝色光芒。巨龙茫然地环视四周,像是首次体验到这种感觉。   “吼吼……”   低弱的哀鸣突然一变。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呀啊啊——!”   衣领猛然被抓住,夏茨腾空离开地面,被失重感吓得惊叫连连。耀眼的电光围绕着巨龙周身疯狂跳跃,庞大的骨翼扇动着空气,利爪张开将夏茨护在掌心里,巨龙飞向穹顶的破裂处,从中一穿而过,碎屑尘土都被扫落到身后。   外面天色大亮。   在这个郁燥的阴天里,狂风直拍面颊,夏茨依稀能看到底下的土地。   那些划分成格子的农田以远景的形式呈现,远远望去,既渺小又浩瀚。   仿佛随时都要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要不是巨龙之爪始终牢牢俘获他。   他就跟布娃娃似的,蜷缩在庞大的手掌里,随着风速的加强瑟瑟发抖。   昼日的闪电咔嚓划过耳边,夏茨吓了一跳,随即注意到下面有许多蚂蚁般的黑点,不均匀地散落在各处,这里少,那里多,但都无一例外地,在望见天空中的身影时沸腾了。   快看啊,那是龙!这样的惊呼此起彼伏,可惜人们离得太远了,以至于像是幻听。   一个覆满落叶的山丘逐渐映入眼帘,越迎越近,最终成为落脚点。巨龙降临在晚秋黄红交错的草地上,收起遮天蔽日般的翅膀,缓缓张开手掌,庆幸地发现里面的人类完好无损。   “呼…呼…”   夏茨挣扎着下地,一边喘息着一边环视四周。   这里没有一个人。夏茨因此放下心,回头看向巨龙。   这头猛兽浑身金鳞闪耀,体格威武雄壮,看上去令人生畏。   然则夏茨发觉,相比他们出来前,现在巨龙的痛苦更加显而易见。   前面的趾头都蜷曲起来,鳞片上的电流若隐若现,随着巨龙的低吟,上方的天空还会浮现出闪电,细长弯曲,刚才的飞行仿佛已经耗尽它的力气,此刻巨龙匍匐在地上,凄凄哀哀地呻吟,脸庞几乎蹭到夏茨的胸膛。   “吼……”   就连叫声也逐步趋向衰弱,不像是一头龙,反而像是一只奶猫。   夏茨倾身上前,伸手抚摸起巨龙的吻部,粗糙中带着柔软,手感类似皮革……跟蜥蜴一样。   巨龙任凭他抚摸自己,两只眼睛半睁着,背上的电流发出滋滋响,激起一阵又一阵哀鸣。   究竟怎么回事?龙不是很强大的吗,为什么从刚变身到现在,一直表现得很虚弱?   夏茨盯着巨龙的眼眶,白光愈发强盛,竟隐隐有射出之势,不禁心里一惊。   瞧这态势,巨龙应该是想要占据普兰吉奇的能量为己用,但普兰吉奇展现出那么强大的力量,不可能轻易被吞噬。现在他们合二为一,恐怕谁也不服谁,都在争夺这具躯体的控制权。   “小龙。”夏茨扶住巨龙的腮部,探询道,“他还在你体内吗?”   巨龙哀鸣一声,笨重又缓慢地颔首,仿佛一个动作就用掉所有的力气。   夏茨知道,巨龙正处于最需要帮助的时期,可他偏偏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天知道怎么消灭一个神的意志,那种事真的能做到吗?就连一头龙都要苦苦挣扎,濒临崩溃边缘,他又哪来的本事化解这场危机?   不待他细细思量,巨龙忽然高高地昂起头,眼眶中的光芒竟已满到外溢。   “吼吼吼吼吼吼!!!”   两道白色的光束激射而出,直直地飞向一个方向,像世界上最锋利的斧头,唰地砍断了那里原本站立着的榕树。紧接着,更多光束爆裂成儿臂粗的柱状,成对地扫射着山丘。   激光束所到之处,所有绿色的生命无不惨叫,古老的乔木轰然倒塌。   几乎是顷刻间,这里的美丽便被毁灭殆尽,陷入一片火海。   满地火红的落叶变黑了,随风化作灰尘。巨龙重重地倒在草地上,罔顾那焦灼的呻吟,躯体左右翻滚,剧痛难忍。身为施虐者却承受着更多,巨龙试图通过自残来缓解情况,不停用脑袋撞击地面,引发强烈的震动,险些使夏茨摔倒。后来实在忍受不下去,一声高亢的吼号贯彻长空,犹如死前的尖叫,尽显绝望。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见到巨龙这副模样,夏茨的心脏狠狠揪痛,几欲落泪。   他绝对不会接受巨龙在自己的面前惨死的可能性。   别的都可以不管,但他无论如何也要拯救它。   问题是怎么做?   光是接近巨龙都成问题,夏茨怀疑自己不是会被电死,就是会被压死。巨龙的周边地带都是极度危险区。而且他不能用魔乐来使巨龙镇定,那样只会给普兰吉奇争上游的机会……   普兰吉奇。夏茨抱紧了用背带固定的鲁特琴。只有从他下手了。   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是完完全全丧失尊严的,而他别无选择。   他无法介入到斗争的双方之间,但却可以乞求一方停下来。   是的,乞求。   屈膝跪倒在炭化的草地上,挤压出折磨性的声响,夏茨深深地垂下头颅,以手扶地做出叩首的姿态。这是芒罗最低微的礼节,古时候,唯有奴隶需要这样做。而如今,夏茨不敢心怀丝毫的忤逆,只管展现出自己最谦卑的一面。   过后夏茨端正了身姿,开始弹奏一种崭新的旋律。   风儿萧萧瑟瑟,刮过山丘上方,却携着乌云弥留。   “九天万众生灵,愿者侧耳聆听,   听这罪人悔过,听他多么诚心,   他求普兰吉奇,其以仁爱知名,   宽恕他的无礼,也宽恕他的龙。”   洁白的手指继续挑弄琴弦,吟唱之声短暂地停顿。   巨龙间歇性低吼,犹如穿插在伴奏中的和弦。   唯有跪坐的乐师知悉,它在做垂死挣扎。   再启唇时,嗓音染上隐隐的哀伤。   “听这罪人从此改信,今后朝拜普兰吉奇。   他发誓,在他余下的时光,在他所至的地方,   他会将神的福音传播给世界上每一个迷途羔羊。   所有因诅咒而不认识神的人,要歌颂神的名望。   让信念汇聚成荣光,被神披到身上,重返天堂。   让他的龙止住颤抖,安眠于他怀中,归入梦乡。   生命、灵魂和嗓音,这是他的抵押,不容欺诈。   法则、水土和空气,该由它们作证,验收真假。   在这约定达成的刹那,退去吧,   啊,乌云,连同他敬爱的神,   让阳光普照在原来的地方。”   在夏茨弹出最后的音节时,一切突然静止了。   空气陷入凝固,世界不再转动,声音尽皆消失。   一抹刺目的光芒从天而降,形成粗大的闪电划过。   数秒后,惊天动地的咔嚓声响彻山丘。   那位新神已经同意了他的条件。   声音重新回到山丘上,激发出潜在的生命。一直围绕着巨龙周身弹跳的电光火花总算消散了。太阳取代云层出现了。两个金色的瞳仁再次可见了,只是累到极点,已然睁不开了。   “吼……”   喉间滚动出喜悦的音节,终于感受到自己的完整,却连庆祝的力气都不复存在。   巨龙侧躺在毁坏的草地上,失去意识的那一刻,身躯逐渐缩小,最后变成了一个人类。   刚才的演奏让夏茨疲倦不已,但此时他仍是撑着走上前,来到这个人类的身边。   男性,肤发色深,四肢颀长,肌肉强壮发达,若不是昏迷着,夏茨会选择远离。   不过,这张脸怎么看起来有点熟悉呢……   夏茨困惑地眨了眼,脑海里忽然重演起前段时间的记忆。   或许看得不那么清楚,但袭击事件当天,在那个黑暗的小巷里,有一个男人出手帮了他,然后还吓到了他。就是这个男人。哈,不该用这个名词。普通的男人可不会变成龙。   夏茨微微苦笑。现在看来,许多事都说得通了。   这段时间蜥蜴一直在他的身边,搞不好早就有能力改变形态了。   而他从始至终被蒙在鼓里,还想当然地误解,除了愚蠢真是没有别的词来形容。   如今为了终结这场危机,他付出巨大的代价,脱离了摩恩的庇佑,转到异教门下。   今后回到芒罗,他将不能用弟兄姊妹来称呼自己的同胞,且要保守好改信的秘密,否则等待他的将是死刑。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将得知他犯了什么罪,变得如何污秽。   而他…他承受这一切风险,就只是为了地上的这家伙吗?   这个一直以来顶着伪装欺骗他的无耻之徒?   呸。   夏茨愤愤地瞪视起那个尸体般的男人。   虽然他救了巨龙,但那是看在蜥蜴的份上,外加良心作祟。   他不在乎巨龙有多么威风,他只想要他的小蜥蜴回来。   问题是蜥蜴再也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这里,夏茨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狠狠踢了男人的屁股一脚。   “唔。”男人无意识地皱眉。   “疼吗?”夏茨自言自语,上去又是一脚。   这回男人没反应,就躺在原地,动也不动。   夏茨正觉得解气,突然就意识到,自己正在欺负一个昏迷的伤员。   这通常不是他的作风。   他帮助这头龙,目的不是为了弄死它。   不,要确保它活下来,完好无缺,然后滚出他的视野。   夏茨弯腰捧托住男人的身体,蓄力,预备,抱起——   ——鹰嘴豆的腺毛!这混蛋居然比人鱼还重!!   ※※※※※※※※※※※※※※※※※※※※   感谢28062862的地雷和贝利的火箭炮~   歌颂神【的【名望,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屏蔽 第033章 (修)   车轮辗轧路上的石头,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周围狭小温暖, 他能感觉到一只手扶着他的腰, 另一只手放在他的额头上。   一种极淡的草莓香萦绕在有限的空间内, 唤起他对这个气味的记忆。   夏茨就在他身边…还在他身边。他想微笑,但未能苏醒过来。   马车行驶了许久,一路上并不平静,外面总有吵嚷的杂音。而在车厢内部, 夏茨梳起他粗硬的头发,然后试图给他编辫子。当然, 最终是落空了,但这似乎不妨碍夏茨的兴致。   到了下车的时候, 他感应到夏茨离开了。   那一瞬间, 他想要立刻跳起来,抓住对方的衣角, 避免自己被落下。   但是他一直无法动弹, 任夏茨远去。好在夏茨并没有走远,只是在外面跟车夫讲话。   片刻后,一个陌生的气息接近了,将他扛到地上, 带进了一个嘈杂的环境。   夏茨始终徘徊在附近,若即若离,让他分不清有几步之遥。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不久, 他就又被扛走了。   那之后, 他被放置到一张坚硬的木板床上。   “谢谢啦, 师傅。”   他听到夏茨这么说,然后车夫憨笑了一声,脚步渐行渐远。   门被关上了。那股草莓香飘近了。他的额头又被摸了摸。   “奇怪,感觉不像发烧,但为什么一直没有醒过来?”   夏茨在关心他。   一种隐秘的欣喜急速滋生出来。   但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夏茨的气息再次飘远了。   “得去找点水……住旅馆真不方便……”   旅馆?   哦,也对。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夏茨回来,最后却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等到他醒过来,他首先动了动手指,确认了自己可以活动了。   太好了。   他翻身坐起来,床板随之吱呀了几声。   屋里没人。桌上有一杯水,压着一份读过的报纸。   他耐不住干渴,过去喝了一小口水,然后查看起报纸的内容。   头条是皇帝卡斯塔麦逝世的消息,整个版面都是黑白的。   他漫不经心地翻了页,不是皇室就是国际新闻,密密麻麻全跟卡斯塔麦有关。   到最后终于有了些新报道,例如主城区受灾程度和断电,还有芒罗派出军舰的事。   他还看到了自己,虽然没有照片,还用了疑似一词,但报纸称这可能是见证龙族历史。   仔细想想,作为一座被古神遗弃的小破岛,这里的历史性事件未免太多了。   忽然吱呀一声,门被从外面推开,他转头看过去,夏茨怔仲地站在那里。   “你醒了?”   他点了点头,嗓子仍然干得不像话。   “喝点水吧。”夏茨抱着袋子走进来。   他又点了点头,目送夏茨移动到桌边。   夏茨放下了袋子,然后在旁边的盆里洗了手,回来取出袋子里的食物,先将面包掰成小块的,放进他面前的盘子里,配上煮熟的牛肉和胡萝卜等蔬菜,显得色彩丰富,诱发食欲。   他注意到夏茨的盘子里,只有两块普通的圆面包,上面抹了些草莓果酱。   这都是他作为蜥蜴习以为常的细节,现在第一次真正被他发现。   “你吃得太少了吧?”他开口时,发现自己的声音很沙哑。   夏茨看了看他,“我在外面吃了别的东西。”   “是吗,你吃了什么?”   “……”   夏茨没有吭声,双手放在膝盖上,任由气氛冷下来。   他也不说话,就一个劲盯着夏茨,像是第一次见到对方。   他曾经以为这个人类对自己而言,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或许对蜥蜴而言是特别的,但于他只是个人类而已。   人类没有驯服龙的力量,更加不可能驯服龙的心。   他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   可是现在?   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了。   他只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生物,会为了他,为了一件跟自身无关的事,做出那样的牺牲。   这个人类根本就不需要驯服他。在很久以前,在初次遇见的那天,在洞穴里望见外面陌生的绿眼睛的时候,他便已沦为俘虏,心甘情愿地承受这份耻辱。   空气持续地流淌,缓缓绕过两人的身旁。   他若有所思地眨了一下眼,对面的人类始终没有跟他对视。   这个人类安静地端坐着,手掌向内蜷缩,仿佛不知该放哪里。   怎么感觉有点像一个刚过门的妻子,带着忐忑首次跟丈夫共食。   嘿嘿。   瞥见他扬起奇怪的笑容,夏茨干咳了两声,“那个,你感觉还好吗?”   “挺好的。”他维持着笑容,“就是屁股有点疼,像被人狠狠踢过似的。”   夏茨立马咳得更大声了。   他觉得夏茨应该是呛住了,因此充满善意地把水杯推了过去。   夏茨掩饰性地啜饮,然后投给他一个严肃的眼神。   “快吃吧,别让晚餐凉了。”   晚餐?他瞥了眼窗外,太阳尚未西沉,“现在还早。”   “对一个旅者来说,很晚了。”夏茨放下杯子,“你应该吃完饭再上路。”   他露出愕然之色,但观夏茨的表情,并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味。   “你要赶我离开吗……”他顿了顿,咬字道,“主人?”   啪!夏茨拍桌而起,震得杯底清水乱晃。   但他未曾动摇,稳如泰山,望着满面怒容的夏茨。   他敢说,夏茨现在整只手肯定都麻了,只是不肯表现出来。   “我不准你这么叫我。”夏茨说,“我不欠你的,你也不欠我的。吃完这顿饭,你就离开这里,从此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那你呢?要回去吗?”   “不关你的事。”   冷冰冰。   他低头拿起勺子,凝视着盘子里营养均衡的食物,突然心生一计。   “这些东西看上去一团糟,我不想吃。”他要求,“除非你喂我。”   夏茨没好气地回应,“阁下没长手吗?”以及,“爱吃不吃。”   “你现在这么说。”他坚持,“可你一定会喂我的。”   夏茨翻翻白眼,懒得理会,却又听他说:   “有兴趣打赌吗?”   “赌什么?”   “赌你会不会喂我。”   “我不会喂你!就这么简单!”   “等一下,先别着急。”他摇起食指,“每件事都有意义。你不会喂我,是因为你并不想要我,哪怕我是一头龙。不,你不想要我。”强调后,他接着说,“但反过来,你喂了我,只可能是因为你仍然想要我,是不是这个道理?所以如果你喂了我,我就该留在你身边,如果你不喂我,我们就该分道扬镳。”   夏茨呆愣地看着他,仿佛被他绕糊涂了。他做好了解释的准备,但夏茨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反正我不会喂你的。”   “你敢这么打赌?”   “赌就赌。”夏茨有点不耐烦,“我只求你别再烦我。”   “可以,只要你赢下赌约,我立马就消失。”   “我已经赢了。”夏茨冷冷地说道。   他大笑了三声,过后跳了起来,在触及桌面的那一刻,变得只有松鼠那么大。爪子按在木桌上,他骄傲地昂起脖颈,从夏茨震惊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一头可爱的小金龙,跟蜥蜴长得很相似,只是背上的疙瘩变成了翅膀,头顶还多了圆鼓鼓的角。   现在这头小金龙叼起了勺子,抬头眼巴巴地望着夏茨。   夏茨盖住脸孔,“我早该猜到的……”   “唧?”   “我是个蠢货。”夏茨叹息,“你则是个混蛋。你利用我的同情心,而且……”   夏茨正指控着,骤然对上他的大眼睛,圆圆的,雾气氤氲。夏茨一瞬间失了语。   一切都不重要了。夏茨轻轻摇了一下手,他即刻就扑过去,被夏茨牢牢地接住。   “……而且我仍然爱着你,这是最可怕的地方。”夏茨嘀咕,“当然,前提是你保持这个形态,明白吗?我会永远照顾你,喂你吃饭,给你洗澡,带你去天涯海角。”夏茨亲了他的脸蛋一口,乐呵呵道,“只要你永远保持这个形态。”   “唧!”   总之先答应下来准没错。   他望见夏茨接过勺,自然而然地张开了嘴巴。   一勺绿油油的豌豆被送进嘴里,他开始努力地咀嚼。   至于他实际怎么做,那还不是看他嘛?   反正夏茨对他的幼体形态毫无抵抗力,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了。   这么想或许有点无耻,但是抱歉,长得可爱真的能为所欲为。   ※※※※※※※※※※※※※※※※※※※※   感谢林砚的地雷~ 第034章   在别的区还好,夏茨重返主城区以后, 才对灾难的情况有所了解。   地震发生的时候, 这里显然处于震源的正上方, 因此承受了最严重的破坏。   目击之处,几乎没有一条完整的街道。四处皆是残垣断壁,所有的东西都是倾倒的,歪斜的, 毁坏的。   尽管绝望充斥着全区,但在每个角落里, 希望也在冉冉升起。翼人们都尽可能互帮互助,对同胞施以援手, 希望携手度过这个艰难的时刻。   当翼人们都忙着照顾好身边的亲友, 最轰动的事反而无人问津了。   卡斯塔麦去世了,原因是皇宫殿室崩塌, 一根柱子砸死了这位鹰派统治者。   要知道, 地震发生的当口,皇宫里的所有活物,不分等级身份,都在仓惶逃命, 根本管不了别人,故而地震余波结束后许久,皇帝的贴身仆人才发现他死在会议厅。   没人敢断言他是怎么死的。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身上确实压着一根柱子。   夏茨连走在路上的时候, 都能听到有人念讣告, 丧钟声响彻天空。   这使他心情沉重,预感到更大的暴风雨可能降临在岛上。   就眼下而言,他需要尽快打探到礼乐坊的消息。   这个任务被他在旧大院里完成了。   之所以说那是旧大院,因为现在已经没人了。   当然,被破坏成那样,本来就无法居住了。   但夏茨还是忍不住,暗自可惜了一阵。   他的东西都还放在原来的房子里,包括生活用品和蜥蜴的小裙子。   不过现在蜥蜴变成了小龙,身材也有点变化,可能那些裙子都不合身了。   也许他应该学习一下如何剪裁男装?唉,但不管怎么想,都没有小裙子可爱啊。   夏茨最后设法联络到了管事嬷嬷。她也在找他,而且差点就将他归到失踪名单上了。   对自己的遭遇,夏茨几乎什么也没说。逃生故事有千万种过程,但只有一种好结果。   大家见了他都表现得很高兴,卢克贝甚至给了他一个熊抱,虽然很快就被李特挤走。   “我们都以为你没命了!当时就你一个,没从那栋楼里出来,也没有被找到尸体!”   “当然了。”夏茨抱抱李特,“我那天…唔,凌晨出门散步了,侥幸躲过一劫。”   李特可疑地抹了把眼睛,然后看向他的背包,“你散步还带着琴盒的吗?”   “呃……有备无患。再说碰上好月色,即兴演奏一曲不是很正常?”   李特凝视了自己的好友一会,直把夏茨看得心底发虚,然后才点点头,“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说着,转向旁边的男人,“这位是谁?你的朋友吗?”   夏茨这才想起来,那头龙还跟着自己,只是顾及到大庭广众,就变成了人形。   问题是,要怎么介绍一头龙呢?夏茨纠结地开口,“这是我的……”   “我是他爱人。”男人大大方方地伸出一只手,“你好。”   李特愣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赶紧回握了男人的手,“你好你好。我是他同事。”然后推了推夏茨的胳膊肘,小声道,“可以啊哥们,什么时候跟人家勾搭上的?瞧那蜂腰窄臀,还有那隔着衬衫都能看见的胸大肌,啧啧啧。”   “……”夏茨无言以对。   临时搬到另一个大区的礼乐坊在一个农场似的地方安家落户。从附近的环境来看,这里是不折不扣的乡村,好在能保障食宿,虽然连路都没修,乐师们却也找不到更好的替代品了。   他们眼下只能相聚在这里,直到主城区情况好转,祈望那一天不会很远。   生活条件肉眼可见地变差了,没有水电,也没有多余的房间。   夏茨面临着与另外一个人合住的选项。管事嬷嬷清楚他平常跟谁走得近,就把卢克贝分到他这边,但是卢克贝表示,尽管他主城区的豪宅正在重修,而且飞艇的使用被禁了,但是他宁愿坐车去其它区住旅馆,也不要两人合住。这是他最后的底线。管事嬷嬷一向奈何不了他,况且别人都已安排妥当,空出来的那张床,也就放在那里,不再管了。   夏茨安顿好自己,熟悉了一下新环境,这一天就差不多结束了。   大家都才搬来,既感到新鲜又很累,入夜后就休息去了。   夏茨独自面对着屋里的男人,跟他大眼瞪小眼,半晌突然觉得,李特好像还真没说错,这家伙的身材比例确实好,甚至都能去当模特,五官也很立体,皮肤虽然黑了点,却显得眼睛跟太阳似的,闪闪发光。   但哪怕是天神,也没有跟他睡在同一张床上的道理!   夏茨光脚踹过去,没使男人挪动分毫,倒是自己抽了口凉气。   “混蛋。”他咕哝着,主动坐了起来,“麻烦你去霸占那张空床好不好?”   “不好。”男人说,“我是砂火龙,特别怕冷的,需要有人暖被窝。”   夏茨使劲掰开那两只环在腰上的大手,“去找别人给你暖。”   “不去。”男人依然搂着他,“我的爱人最暖和了。”   不提还好,一提起某个词,夏茨忽然被唤醒了记忆。他颇为生气地停下来,莹绿的眸子睁得大大的,“谁说我们是爱人了?你之前胡乱介绍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当时他没有反驳男人的话,纯粹是碍于颜面,不想当众起争执罢了。   男人闻言坐起来,“可这是事实。”语气认真,“你爱我。”   “我什么时候爱你了?”夏茨简直莫名其妙。   “让我想想。”男人托起下巴,“你第一次说爱我,是在城主府的夜晚。后来还有几次,不过第一次总是最有纪念意义的,不是吗?”他看到夏茨蓦然脸红了,满意地勾起唇,“就跟别的情侣一样,我们的感情也不乏波折,所以有那么些时候,你会质疑你对我的爱,但最后你坦白告诉我,你仍然爱着我。”   夏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可…可我那是对蜥蜴说的。”他勉强尝试着辩解,“这不代表你是我的爱人,因为我当时并不知道,蜥蜴可以变成你。”   “没错,这就像1=x的关系,蜥蜴就是1。”   “那么你是……未知数x?”   “我就是x!所以不管方程的左边如何,右边都是相等的!如果1被你爱着,x也一样。”   夏茨沉默下来,总觉得这个逻辑没什么毛病,但又有很大的、说不出来的毛病。   “我累了,爱人。”男人打了个哈欠,重新搂住他躺回去,“没有其它问题的话,我们早点休息吧……呼……”   夏茨迷迷糊糊地钻回被子里,就着窗外的月光,伸出一只手也给男人盖好了被子。   这时候男人已经睡着了,呼吸变得很平稳,夹杂些许炎热,徐徐喷洒在他耳边。   夏茨估摸着这头龙刚与新神融合,还没完全缓过劲,身心仍处于疲惫的状态。   也是该休息了。这里没有时钟,都不知现在几点,但外界已然万籁俱寂了。   夏茨缓缓闭上眼,让自己在男人的臂弯中放松下来。这一点不难做到,因为不知怎的,男人身上流淌着一股熟悉的气息,如同壁炉里的火焰,烘得他全身暖洋洋。   他还不知巨龙姓甚名谁,但却已经觉得,那都是不重要的琐事了。   这个生物与他相处这么久,早就互相熟悉,可以自然而然地生活在一起。   如果说男人最初出现时,还让他有些害怕,那么从巨龙现身起,他就不再畏惧了。   他知道巨龙不会伤害自己,因为无论如何,他都可以透过巨龙看到蜥蜴的影子……   ……抑或是相反的?啊……他好像忘了叫男人改变形态……算了……   意识逐渐沉到谷底,入睡前夕,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   什么爱人啊……明明是……爱宠才对……   ※※※※※※※※※※※※※※※※※※※※   感谢林砚的地雷~ 第035章   “你叫什么来着?”   夏茨围绕栅栏移动着,眼神从羊群瞟向身后的男人。   这个疑问并不是今天才有。而且他的疑问也不止这个。太多了, 要说起来。   近日发生的事, 几乎没哪件称得上普通, 一个比一个过激,还都差点要了他的命。   唯一令人欣慰的消息,可能就是芒罗方面已经宣布了要接走岛上的侨民。   只不过岛内形势现在如此危急,也不知芒罗的军舰是否能通行。   又是一个足以引起烦恼的问题, 但这不该由他来操心。   他需要弄清楚一些更相关的问题,例如这头龙从哪来, 到哪去。   “我的名字是龙语。手动翻译一下,意思是吹开白云·融化雪冰·蹚水前行·火烧黎明。”男人看了看夏茨的表情, “没错, 我们的名字通常是多个姓名相结合。比如我的一个小侄女,她就叫璃殇梦影·冰晶残泪·蝶灵月语·紫岚落绯。”   “所以你平常都被称作吹开白云·融化雪冰·蹚水前行·火烧黎明?”这也太长了吧。   “是很长。”男人似乎看出了夏茨的想法, “但我的小名是库鲁。”   夏茨听他刚才卷起舌头, 就模仿着念道,“呼噜。”   男人纠正,“库鲁。”   “咕噜?”   男人无奈地望着夏茨,大手忽然罩上来, 揉乱了那头红发,“你啊……这辈子告别第二门语言了。”顿了顿,“咕噜也挺可爱的。以后有人这么叫我, 一听就能知道是你了。”   夏茨打掉了头上的手, 然后走到前面的农场里。已经有很多乐师聚集在那里了。生活条件所迫, 农场没那么多人伺候他们,所以乐师们只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别说食物得自己准备,就连水也得自己挑。   他们在农场里享有最大自主权利,但对这群平常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来说,光是获得足够的供给都很难,到最后还是要依赖农场的工人。   首席苦中作乐地表示,就当这几天是体验生活了,皇宫周边地区肯定是最先重建完成的,所以不必担心他们会逗留太长时间。   夏茨努力掰了些玉米,装了一整筐,差不多够分给大家了。   众人都在忙着干活,但是夏茨已经觉得有点累了,就坐到附近的凳子上休息起来。   在看到库鲁从井里挑来水,一次两大桶,还很不费力的样子时,夏茨吃惊得无以复加。   众人见了这一幕,也都露出深受震撼的表情。要知道光是那两桶也有上百斤了。   从外观上看,库鲁的确感觉挺强壮的,棕肤金发,五官有棱有角,有那么点像座艺术雕塑。   夏茨想着,目光追随库鲁的身影,发现他给自家提完水之后,又去给别家也提了水。   两三个钟头下来,这个男人居然独自把一项所有人都视为苦差的活计做完了。   这件事的直接影响就是,当天晚餐的时候,许多乐师都跑来感谢库鲁。   此外农场主的女儿也来找库鲁搭讪,问东问西,对他表现得格外青睐。   库鲁保持了礼貌,跟其他人寒暄到结束,但农场主的女儿始终没离开,笑吟吟地看着他,试图让自己挤到他旁边坐下。库鲁看了看周围,直接长臂一揽,把正在埋头吃饭的夏茨抱过来,害得后者差点把碗给打翻了。   “你干什么呢?!”   “没什么。”库鲁说,余光瞥见农场主的女儿站起来,脸色不佳地离开了。   夏茨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使劲挣脱出来,闷声不吭继续吃起饭。   现在人多,库鲁没了被喂的特权,便只能摸摸鼻子,自己吃自己的。   等他们从谷仓里出来,外面已经繁星点点,乌蓝一片。   要说住在乡村有什么好处,或许就是夜空,这里的夜色很漂亮,引得行人都盼着停驻。   路上不是土块就是砖石,库鲁提醒了夏茨小心,但是夏茨没理他,径自走在前面,跳来跳去。   库鲁凝望着红发青年的背影,总觉得对方并不很高兴的样子。   但能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在距离房子仅百米的地方,夏茨突然停下来,转身面向库鲁。   “你没必要再跟着我了。做你想做的事情去吧。”   “啊?”库鲁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看到了,你跟农场主的女儿聊得火热。她很棒,我也跟她讲过话,所以我知道。”夏茨抱起手臂,“我不知道的是你们达成怎样的约定,不过无论如何,你都不用为了顾忌我而束手束脚。我一个人也行。”   库鲁呆了呆,半晌才意识到,“你吃醋了?”   “我猜到了你会这么说,但我没有。”夏茨板着脸,“你有很多歪理,我或许辩不过你,可是不管我们之间怎么样,我对你的爱都是亲情式的爱。你对我也一样。”   “我对你也一样……?”   “没错。你顶多是因为我饲养了你一段时间,产生了对饲主的依赖感而已。”   饲主的依赖感!   库鲁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这个人类明明那么迟钝,什么都不懂,却还自以为是……   一股火忽然涌上心头,库鲁按住夏茨的肩膀,一下子就吻了上去。   这个吻很粗暴,不含丝毫的技巧,单纯是为了宣布占有权。   夏茨起初是呆滞的,一回过神来马上推开了他。   “现在你有什么感觉?”库鲁哑声道,“还觉得是亲情吗?”   “我……”夏茨恍惚片刻,“老实说,我感觉被冒犯了。”   好吧。跟想象的效果不太一样。   库鲁挫败垂首,又听夏茨开口:   “你不能随便冒犯别人,我可不是这么教你的。”   “哦?是吗?”库鲁挑衅地回击,“假如我偏要狠狠冒犯你呢?”   夏茨没有说话,光盯着他,翠绿的眼底逐渐闪烁起火花。   下一秒,库鲁只觉得自己被撞了个满怀,嘴唇也被封住了。   来者身上散发着熟悉的气味,被他顺势拥住,转眼沉醉其中。   “唔…呜…!”   察觉到怀中人的挣扎,库鲁顿时锢得更紧,不让对方有逃离的机会。   既然是自己送上门,又怎么可以想走就走?   夏茨感觉自己被铁墙环绕,手腕被牢牢抓住,上半身紧贴着火热的胸膛,接受着狂风暴雨般的掠夺。明明是他主动的,但此刻却被夺走控制权。夏茨甚至觉得自己像一个发酵的面团,要不是库鲁托着他的腰,固定着不让他动弹,他就会变得软软的,黏糊糊地粘在库鲁的身上,最后烂成一滩泥。   这样不行啊!夏茨猛然惊觉,抓紧了库鲁的衣领,尝试把自己丢掉的阵势夺回来。   问题是,一来有体格差异,二来他毫无经验,所有进攻的意图最终都落了空。   夏茨被亲得快喘不过气,只能努力拒绝身上的男人,退出唇舌间的纠缠。   “够…唔…够了!”他好不容易推开了库鲁,拼了命地呼吸,整张脸都红得像火烧,却还硬撑着粗声粗气,“明、明白这有多冒犯了吧?!记住这个教训!以后别重蹈覆辙!”   说完就飞奔而去,头也不敢回一下。   库鲁站在原地,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半晌低笑。   不行啊,他的主人,怎么能可爱到这种程度。   这样下去,他可是会想天天冒犯主人的。 第036章   最近夏茨总是不定时消失一段时间。库鲁原本没察觉,还是好几天后, 才发现这件事已经形成规律了。他当然想知道夏茨去哪了, 但是夏茨似乎对他有戒心, 每次出去都不肯告诉他,哪怕只是去练琴。   库鲁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多疑的丈夫,但是他对天发誓,他仅仅好奇而已。   好奇和管东管西还是有区别的。库鲁设法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开始去环游世界。   这对他来说很重要。于是他和夏茨默认了这样的生活,一个在做自己的事情, 另一个也在做自己的事情,互相不打扰过问, 仅在需要的时候同处一室。   在与他大被同眠几夜后, 夏茨终于反应过来,命令他要么睡在空床上, 要么变成‘动物’。   看在四脚六手像的份上, 他可不是‘动物’。但说这些夏茨也不会懂得,他干脆认了命,变回自己的幼体——只是一种假象,但够逗夏茨开心了。   夏茨会将他从头摸到尾, 用不同的诗歌变着法赞美他,仿佛他就是夜里最亮的那颗星,是电是光是唯一的神话。   他则会安静地依偎在夏茨的怀抱里, 想着白天所见的景象, 或者仰视夏茨的下巴, 思考自己找到同胞后,他们会怎样看待他有了一个人类伴侣的事。   夏茨也是后来才发现库鲁经常不在周围。不同的是夏茨直接询问出来,由此得知了库鲁正在环游世界。敢相信吗?一头龙,一种消失了千年的生物,突然大摇大摆现身于世界各处?   对此,库鲁安抚了夏茨,表示自己很小心,没有让别的生物捕捉到自己的踪影。   夏茨却不是很买账,“你忘了你上过报纸吗?现在恐怕全球人民都知道你了。”   “没事,我有办法。”库鲁笑笑,“想知道是什么吗?啵一个我就告诉你。”   夏茨像看死人一样看着他,库鲁顿时缩起脖子,“好啦……不啵就不啵。”   不过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的。   “还记得我跟普兰吉奇残余的能量融合了吗?”库鲁说,“我现在拥有了他的那部分能量。换句话说,我可以……”他抬起一只手,拇指外伸,中指屈下,两者轻轻摩擦了一下,窗外瞬间出现极亮的光芒。   “发生什么了?”夏茨注意到外面的情况,正感到不解,那道光芒却已经不见了。   与此同时,一道沉闷的声响爆裂在天际,如同整个世界喷出了一口浊气。   “那是……”夏茨惊疑不定,“那道远处的雷…是你释放的吗?”   “嗯,刚才我召唤了那道雷,甚至不需要自己组合元素,就像脑子里有一套设定好的程序。”库鲁顿了一下,又进一步解释道,“这很方便。如果我想去某个地方,只要让自己化为闪电,就可以降落在那个地方。没人会再次看见一头龙。之前他们虽然目睹我,但如果没有更多证据,最终都会沦为推测。”   通过闪电旅行?这真是闻所未闻的办法,但听起来非常的高效。   夏茨琢磨道,“所以你现在可以随意调用普兰吉奇的力量?”   库鲁笑了,“不,这恐怕连他真正的力量的百分之一都不到,只是残余而已,主要被我用来恢复自身能量。但剩下的那部分,即使放着不用也会消散,还不如早点消耗掉了。”   夏茨默然,向外望深秋的黄昏,觉得自己离那里很遥远。   纵使他与一个新神接触过,却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这就好比他出生在地上,就算有幸飞上天一回,到头来照旧要降落,因为下面才是他永恒的归宿。   “那么普兰吉奇…唔…仙逝了吗?”夏茨捧起茶杯,让暖意传递到手心。   “会问出这个问题,就说明你不觉得他‘仙逝’了。”库鲁挑眉,“神对生死有另一套观念。他们活着的时候是更高级的生命体,感知的事物比我们更多,那种感觉跟人类看动物又不太一样。很难解释。我也只是区区一头龙,众神眼中的较低等生物而已。”   库鲁讲到这里,见夏茨陷入呆愣,便站起来,不无唏嘘地踱起步。这些事理所当然地唤发了他的记忆。而夏茨也意识到,自己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夏茨沉默一会,然后开口,“你不是最后一头龙吧?”   库鲁望着自己的爱人,微微一笑,“一头龙还不够满足你吗?”   夏茨呆了一下,没想到对方这么不正经,脸色慢慢红了,嘴巴也抿起来。   库鲁欣赏着他可爱的模样,“可惜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为什么?”   “因为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是不是仅存的龙?”   “嗯,这就是为什么我来到这个地方。这是龙族的母世界。你应该早就听说过龙的故事了吧,自从千年前的伐龙之战,龙族就消失了。他们没有灭绝,而是迁移到另一个世界,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但现在他们再次消失了。我正在寻找他们。”   “所以你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夏茨得出这一点,没觉得不可思议,反而很容易就接受了,毕竟这个解释听着很合理,尤其是当一头龙这么说。   异世界的龙族移民。行吧。   不过他还有一个问题,是怎么也没想通的。   “你是怎么变成蜥蜴,并且出现在我当初捡到你的地方的?”   听到蜥蜴这个词,库鲁面露尴尬,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认了,“我变成……蜥蜴,是因为……”   说来也很简单。库鲁降临在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就被芒罗军方锁定为重大威胁目标。   他当时处于保护舱内,乍一看跟外星人入侵似的,虽然夏茨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出于防卫考虑,芒罗军方祭出了最强的一击,将空中疑似来自外界的威胁击落了。   库鲁没料到自己刚返回母世界,便遭受如此待遇,整头龙一下子被炸成了重伤。   危急关头,他的第一反应是躲避到不受时空约束的扭曲空间里。可是那时候他的舱体已经被毁了。扭曲空间侦测他为异物,就把他踢了出去。而在时空扭曲后,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离刚来的那一天过去了多久。   库鲁负伤游走在母世界,忽然捕捉到一个强大的能量源,一种或许能吸收的奇异魔法气息。   他立刻拖着残躯冲了过去,不惜耗掉最后一点魔力,结果却什么也没看到。   现场空空茫茫,只有墓碑和人类,能量源却已经消失了。   库鲁化为最节能的幼体形态,身上的伤口迅速地愈合着,有的变成疙瘩,有的仍在止血。   他爬过那块墓碑,忽视了那个发呆的人类,穿越草地后找到一个小洞穴,进去休息起来。   没找到能量源来吸收,他感觉很失望,不过他也不会这么简单就死掉。   龙的自愈力只能用强悍来形容。除非他被彻底击毙,否则必然能活下来。瞧瞧他的尾巴,刚才还在淌血,如今已经差不多凝结了。这正是幼体的好处。节能的同时加速愈合。   那后面的故事,夏茨就不必听他说,也全都知悉了。   现在回头想想这一切,夏茨总觉得非常的感叹。   没想到玛比亚的传闻都是真的。世界上还有龙存在。   最神奇的是,这头龙跟了他这么长时间,他都一无所知。   究竟是多巧呢?全世界那么多人,偏偏就他捡到了龙。   库鲁对此有不同的见解。“不能说是巧合。我的确感应到那种强大的魔法,只是它很快就消失了,甚至没有被我捉到尾巴。”他深思,“如今回首,也许你跟它有关联。”   “我?”夏茨不解,“你是说我释放了魔法?但我没有。我不会魔法。”   库鲁不置可否,视线如同羽扇般拂过夏茨的面颊。   “也许是你的音乐?”他呢喃,“也不是不可能。”   夏茨突然一麻,被动地倒在桌子上,脑袋也磕上去。莹绿的眼眸微微暗下来,几乎眯成两条线。痛苦在他的体内打转,被承受了所有的分量。库鲁发现了他的异状,伸手试图触碰他,却被他躲了过去。   “呼……”   夏茨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扶着墙开始深呼吸。   视野又黑了下来。怎么回事。这种奇怪的症状还是没有摆脱掉。   夏茨依稀望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接近自己,勉强摇了摇头。   “不用担心。我只是头痛而已,算是个老毛病。”   高大的身影站定了,“为什么头痛?”   “唔……不知道……每次想到一些事,就会变成这样……”夏茨拖着自己,挪动到床边上,摸索着坐了下来,“有时候,我觉得我的大脑在阻止我思考。”   “听着像某种障碍或疾病。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记得了。”夏茨小声说,“今年吧。”   库鲁见他躺下了,就过去到床边,委身摸了下他额头,又拿另一只手按住他,十指游移于太阳穴,轻柔捏按。夏茨起初瞪着库鲁,略带了些戒备,不过,库鲁没有显示出不良企图,再加上他颇为舒服,就哼哼了两声,让自己享受起库鲁的按摩。两人不知不觉靠近了,等夏茨反应过来,身上已经笼罩了一层阴影,库鲁正在亲吻他。   啧。啧。   夏茨没有拒绝身上的男人。不知为何,他感觉这是对方应得的,考虑到他的头痛止住了。夏茨甚至通过轻舔库鲁的唇瓣,小小地迎合了一下,却不想这个举动瞬间引燃了火焰。   大掌钳住他的手腕,整个身躯都压了上来,野兽般的狂吻昭示出情动。   夏茨有点慌了,想挣扎却不能,被死死摁在床上动弹不得。   最糟糕的地方是,他居然…居然觉得这样也挺好。如果放任局势继续发展下去…那…会是个错误的决定。对吧?他会后悔的。对吗?   外面响起敲门声。身上的男人停了下来。夏茨因此获得了喘息的空间。男人仍然压着他,但却转过头去。   “喂,哥们。”李特自顾自走进来,“有人找——”   入目的景象让李特忘了想要说什么。他张大嘴巴望着床上的两人,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夏茨感觉自己的脸颊就热得跟油锅似的。   以前他住宿舍的时候习惯李特来串门,但现在!?   夏茨唰的抓住被子,往自己头上一罩,就躲着不肯出来了。   李特见状,往后退了一步,掩饰性地干咳了几声。   “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一个人……对不起对不起……”   随着道歉声传来,床上的鼓包动了动,“你是来干嘛的?”   “就,那个,我有点好奇你的蜥蜴去哪了?”   “蜥蜴?”被子里的声音顿了一下,“你…为什么会问这个?”   “也不是特意问的,就是突然想起来。”李特挠了挠头发,“哎呀,这不是习惯了嘛。虽然它挺讨厌的,但是最近都不见你带它出来玩了,还怪想念它的。那个小家伙在哪里呢?”开始东张西望,“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   夏茨掀开被子,坐起来解释道,“它不在了。而且永远不会回来了。”   他打算这样一笔带过,避免牵扯到更多隐情,谁知李特听了他的话,登时满目悲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李特喊道,“你一谈恋爱就会把蜥蜴丢了!我全都说对了!唉,你说你是不是造孽……”吸吸鼻子,“它就这么被遗弃在外面,以后就是一条流浪蜥了。”   见李特如此真情流露,夏茨哭笑不得。原来这个家伙还挺在乎蜥蜴啊?   忍不住瞥向旁边的男人。如果没看错的话,分明是在忍笑。   可怜的李特,恐怕他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了。   ※※※※※※※※※※※※※※※※※※※※   感谢林砚的地雷_()_ 第037章   事实证明李特是来带话的。李特告诉夏茨,外面有一个人等候着, 刚从管事处过来, 好像是来找他的。夏茨有些奇怪, 但也没多想就去了。   外面日落西沉,地平线上的余晖金红透亮,照得那人的轮廓都焕发出温暖。   夏茨慢步接近,逐渐辨识出那人的样貌。又高又长, 腰间配剑,戴着鸢尾花纹章。   上次见到他的时候, 恰巧遇上恐怖袭击事件,夏茨目送他被抬上医护车的担架。   后来夏茨去了趟调理院, 却得知他在第二天就出院, 已然回去工作了。   在那以后,又发生了许多事, 直到今天他们才终于有机会见面。   “萨隆, 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当夏茨上前拥抱他的时候,萨洛夫先是一怔,继而环住了夏茨的腰。   “嗯,我也很高兴, 见到您安然无恙。”骑士凝视着面前的青年,“我担心过……”   “我明白。我也担心过你。”夏茨拍拍萨洛夫的背,然后试图放开他, 却被对方用行动拒绝了。夏茨有点僵硬, 保持着半靠在萨洛夫身上的姿势, “婕琳最近还好吗?”   “还好。”萨洛夫说,“不,其实不太好。”   “怎么了?”   “先帝死后,她承受了所有的重担。这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来说太多了。”   啊,是呢。夏茨恍惚了一下。卡斯塔麦死得太突然,他甚至都没见过那位翼人族统治者,就已然经历了改朝换代。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   无论婕琳是否有所准备,这个消息肯定会打得她措手不及,给她带来莫大的压力。   他虽然跟她接触得有限,却也能看出,她尚未成熟到可以泰然面对这一切的地步。   “婕琳会需要你的支持的,萨隆。”   “是的。是的。尤其是现在佩普也不在了,四骑士只剩下三个。”   一阵黯然。出乎某种难言的同情,夏茨放任萨洛夫多抱了自己一会,然后才挣脱出来。   “我在想……”夏茨正欲开口,忽然瞥见身后的景象。房门开着,库鲁正站在那里,面沉如水地望过来。   夏茨顿时失了声,心里莫名发虚,赶紧往后退了两步,跟萨洛夫拉开了距离。   刚才的问题他也不提了,眼睛对准地面,僵硬得活像橱窗里的塑料假人。   他听着库鲁缓慢走来,鞋底跟硬土块反复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最后,库鲁来到了萨洛夫面前,主动伸出了右手。只可惜,这个礼节虽然在芒罗很普遍,但似乎很容易引发翼人的困惑。萨洛夫直直地盯着他的手,什么反应也没有。   这样尴尬的沉默保持了片刻,库鲁收回了手,微微一笑。   “你好,我是库鲁,夏茨的爱人,很高兴见到你。”   被某个词组惊到,萨洛夫立马看向夏茨,奈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何后者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萨洛夫盯了夏茨整整五秒,希望他能解释这是个误会,但是始终没有。   这让萨洛夫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就像水桶重重地落在地面上。   紧接着,一股无名的火焰窜起来,使得萨洛夫转过头,愤恨地注视着面前的男人。   “爱人,是吗?”萨洛夫讥讽道,“如果此事属实,我怎么一次也没听夏茨提过阁下?”   “哈,我却听他提过你的,萨洛夫爵士。”库鲁笑道,“因为不像对你,他对我毫无保留。”   萨洛夫脸色一变,跨步上前,锐利的双目锁紧了对方,其中满载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两人身高相当,体格也很接近,似两只老鹰正面对峙,衬得旁边的夏茨愈发像鸡仔。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夏茨悄悄抬起头,入目的天色又黑了一些,库鲁和萨洛夫却一动不动,互相交换着眼神。若不是萨洛夫的手已经扶在剑柄上,夏茨会当他们正在眉目传情。   不对,也许仍然是呢,毕竟有一种爱情叫相爱相杀。夏茨乐观地想。   但为了以防万一,夏茨还是拽住了库鲁,“够了。”他用气音说。   库鲁瞥了他一眼,却没有听服的意思,两手都攥成拳。   夏茨见状,暗中抓住库鲁的手,切断对方惹是生非的可能性。   “我觉得你该回去了,萨隆。”他侧过头,“再晚点,天就彻底黑了。”   马车正停在外面,偶尔响起车夫的吆喝声。   萨洛夫的视线转向他,再开口时,嗓音盈满艰涩。   “原谅我……我只是想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夏茨愣愣道,“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   “您和他。”萨洛夫咬唇,“什么时候认识了彼此?”   “就是……”夏茨顿了一下,察觉到背后的头发被捏住,翻转在别人的手心里,轻柔地亲吻着,虽然看不到画面,那种热气却能贴身感受到,夏茨有点不自在,“以前就认识了,很久以前。”做什么呢那家伙。   “登岛以前吗?”   “差…差不多吧。”   那个吻开始蔓延到侧脸了。有点过分了啊,这可是大庭广众。夏茨努力推开凑近的库鲁,同时对着萨洛夫解释,“这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爱他,但我们不是那种奇怪的关系。”   耳边传来闷笑。夏茨意识到这样的解释可能不太好。   萨洛夫的脸色好像变得更差了,抑或是库鲁一直在吻他的缘故?   雷神在上,这究竟是什么状况。没人教过他如何处理好跟两个男人的关系!   夏茨微微转过脸,换成气音,“你再亲我一下,我就要当众揍你了。”   库鲁听了这软绵绵的威胁,不以为意地一笑,又吻上那红唇。   混蛋!怎么还得寸进尺了!夏茨气恼地打了一下库鲁的后背,理所当然没能对库鲁造成任何伤害,反而使得他轻笑,跟夏茨咬起耳朵,“乖,现在配合一点,回去变成小龙给你玩。”   小龙?夏茨瞬间睁大了眼睛。   说起来,虽然他每天都敦促库鲁变成小龙,但并不总是成功。   尤其最近两天,库鲁都用自己累了当借口,理直气壮地抱着他睡觉。   那可是一张单人床!天知道两个成年人挤在一起多难受。   如果是为了小龙……那……勉强忍受一会也可以。   待两人分开时,夏茨已经气喘吁吁,面色酡红。他能感觉到萨洛夫的视线从头到尾都没有移开过,而当他转过去的时候,对上了一张毫无表情的脸。萨洛夫似乎冷静了下来,就像已经杀了一个人,并将尸体藏好了,现在可以很好地接受事实,等待毁灭的时刻降临了。   “我明白了。”萨洛夫压抑着声线的波动,“那么……有缘再会。”   萨洛夫离开的时候,一次也没回过头,只是背影些微的颤抖。   夏茨惆怅地目送骑士远去。其实他很清楚,萨洛夫没有做错任何事,而且还帮助过他。他认为萨洛夫是一个既荣誉又忠诚的男人,略带了点拘谨,总之是非常可靠的。   只可惜他不能回应萨洛夫。   换作谁,他都会一样辜负。   “萨隆已经走了。我觉得他不会再来了。”夏茨看向库鲁,“所以我们也该保持距离了。”   “啊?”库鲁没反应过来,“他怎么样,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因为这令人生厌。你总跟我过分的亲密,就好像我们是伴侣一样。”   “可我们是伴侣啊。”眼见夏茨回了屋,库鲁赶忙追到门外,“难道不是吗?”   夏茨偏头看库鲁,带了点可怜却又很坚定,“不,我们不是。你只是我的宠物而已。”   只是……   门外的身影凝固于原地,在愈发黑暗的背景里,宛若石化。   ……宠物而已?   月亮悄悄攀上了夜空,投射出零星的光点,小精灵般围绕着窗台跳舞。   窗边坐着红发青年,轻弹着怀里梨形乐器,时有低吟浅唱,优雅宁静。   红发青年赞叹着目所能及的美景,心神全部投入,仿佛这样便能把感伤挥发。   狭小的房间里,库鲁闭着眼睛,聆听着轻灵的琴声,许久都未曾动弹过。   直到一阵摩擦声响起,灿金色的清眸才张开,落到收琴之人的身上。   “好困……”他听到红发青年如此轻声嘀咕着,站起来离去了。   他起身跟过去,来到更狭小的卫浴室里,望着夏茨蹲下来,找到一桶干净的备用水。冷的。   为了应对现在的天气,夏茨已经穿上了毛衣毛袜,尽管如此,在碰到水时还是打了个哆嗦。   这样会冻坏的。他记得夏茨说过,鲁特琴对双手的要求很高,有丝毫损伤都会影响到技艺。   于是他也蹲下,按住水桶的表面,不一会就使其冒出热气。   夏茨又伸手进去,舀了舀,流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水里的大掌游移至近处,一把握住了那只手。   “咕噜?”   “我是龙。”   “嗯。”   “龙不做任何人的宠物。”   包括你的。他还想这么说,但夏茨已然垂首,又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可以做到更多、更伟大的事。”他又道,“我可以把你照顾得很好,让你获得所有想要的东西。我…我可以证明给你看。告诉我,你现在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宝石,黄金,土地?”   夏茨露出受惊的表情,“你在说什么?”语气转为不安,“你不是要去抢劫吧?”   “别管这个,回答你想要什么。”他急促地抓紧夏茨的手,“我全都能给你。”   “……”半晌,夏茨摇了摇头,“为什么?你没有给予我任何东西的义务。”   “我有。龙族的雄性追求雌性的传统是,首先要通过雌性设下的考验。而雌性的考验通常极为困难,不是奇珍异宝,就是稀有矿石。只有那个能顺利完成任务,把雌性的心仪之物送给她的雄性,才能最终胜出,成为雌性的伴侣。”   夏茨听笑了,“可我不是龙,也不是雌性啊。”这个娟秀的魔乐师眨了眨眼睛,“在人族,首先要确认你的追求对象是否想要伴侣,否则做什么都是白费功夫。”   “你不想要伴侣?!”   “没错。”   “可是——”他张口结舌。   难以理解,怎么可能有人不想要伴侣?这就像不想要空气一样。   “别误会,这不是针对你。”夏茨捞来一个盆,用温水盛了个半满,“我不想要伴侣,是因为我不想绑定剩余的人生。就算不是你,而是别人来问我,我也会给出同样的答案。我不会接受任何人的追求,除非我到某一个时期,或者因为什么事忽然改变了主意。但是无论如何,目前我还没有成家的想法。”   原来如此。越是追求,越是会被拒绝。   一丝苦笑溢出,他开始想方设法安慰起自己。   至少这意味着,如果不接受他,夏茨也不会接受别人。   他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而对他看中的伴侣,更不会放其离开。   刚才他所说的传统,其实隐瞒了一部分信息,有很多龙族的雄性喜欢用武力侵占雌性,特别是外族的雌性,并将其带回领地做上标记,此后,雌性就会永远变成雄性的所有物。   换言之,如果雌性没有足够的力量来自保,很容易沦为一个雄性的奴隶。   而他相信夏茨将无法反抗自己,假如他真的想要强取豪夺。   要知道,千年前的伐龙之战,可不是无缘无故发生的。   只不过现在的人们已经忘记当年的龙有多么残暴罢了。   他瞟向对面的侧脸,一不小心,又开始小鹿乱撞。   不行啊,来硬的夏茨会疼,他是舍不得的,只能曲线救国了。就好比这桶水,太冷了受不了,太烫了也吓人,唯有水温刚刚好,夏茨才会乐意跳进来,心甘情愿被煮出浓汁。   他必须得小火慢熬,等到熟透的那天,再好好享用这道准备已久的美食。   “你在想什么?”耳边传来夏茨的声音,“总感觉你笑得很奇怪。”   他赶紧抹了抹嘴,换上亮晶晶的眼神看夏茨,“给我洗澡吧。”   “呃?好啊。”   面前的男人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圆润的小金龙。夏茨已经拿来凳子,此刻就坐在那上面,细细搓洗他身上的鳞片,让它们看起来明亮光滑,层次分明。爪子和尾巴上的泥土也都被夏茨刷了个干净,变得漂漂亮亮。   在擦干身体后,这个重达数斤的宝宝被夏茨抱去了床上。   “真是个小脏龙。”夏茨状似抱怨地给小金龙盖上了一层被褥。   但小金龙不肯安生,一直踢着被褥,仿佛存心惹事不让他有空离开。   夏茨好不容易安抚住这个捣蛋鬼,起身回去倒水,就听到背后一阵骚动。   回头一看,抽屉被打开了,一个笨拙的上半身被卡在缝隙里,进不去出不来。   ……认真的么?   夏茨头疼地过去,将小金龙拉出来,发现他嘴里叼了根肉条。   “睡前还吃零食,嗯?就算顶着幼体,也有点太不成熟了吧。”   圆圆的眼睛委屈地眨了眨,小金龙坐在床上,连续锤打了被单几下。   夏茨看了看他,突然想到今天库鲁回来后,还没吃过任何东西。也许他确实是饿了。夏茨想着,从抽屉里拿出另一包零食,拆开了递给小金龙,后者接了过来,却没有大快朵颐,而是眼巴巴地瞅着夏茨,含义不言而喻。   行吧。夏茨叹了口气。行吧。   夏茨从零食袋里掏出两颗黄豆,手把手喂给小金龙,看它嘎吱嘎吱嚼得欢快。   袋子很快就空了三分之一,小金龙主动掏出一颗黄豆,高举到空中颤颤巍巍。   “唧。”   夏茨下意识张嘴,下一秒,那颗黄豆就跳了进来。   还别说,虽然放了段时间,还是挺香的,完全没受潮。   等夏茨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跟小金龙一起吃零食了。   算了,吃就吃,还怕多刷一次牙么?   ※※※※※※※※※※※※※※※※※※※※   感谢衣衣的俩地雷 (真的不是晋江抽了么@a@ 第038章   “你来啦。”   在看到夏茨时,工作人员熟练地打了声招呼。夏茨把东西带进来, 交给他一一清点。几乎每天都有保质的食物和水以及别的东西。物资管理中心的人们已经很熟悉这个红色的身影了。   “这是酸佑费思敏吗?”一个药瓶被拿了起来, 工作人员的脸上不无惊讶, “你怎么知道东南角的孩子们感冒了?”   夏茨茫然,“我不知道。门外贴的紧缺物资告示上有这个。”   “哦。”工作人员放下了药瓶,有点尴尬地说,“我都忘了。最近有点太忙了。”他赶紧把东西都分好类别, 边干活边说道,“上次那些帐篷都派上了用场, 援助小组的大姐说,要不是有你帮忙的话, 恐怕那边的灾民还得多受几天冻。”   能帮上忙就好。夏茨点了点头, 正要转身走开,忽然被工作人员叫住, 回头一看, 面前递来一块硬糖,包装童趣,充满友好的气息,“给你的, 小先生。”   夏茨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糖,离开了物资管理中心。   “原来你这几天经常消失是因为这个啊。”   旁边传来的声音吓了夏茨一跳。   只见外面站了个男人,抱手臂靠在墙上, 表情饶有趣味。   对于库鲁在这里, 夏茨先是感到惊讶, 随即就反应过来。   “你在跟踪我?”   “我想说,不是。”库鲁站直,“可我确实堕落到这种地步了……我以为情况会变好的……但是没有。我控制不住地想知道你在做什么,想跟你在一块……”他略显痛苦地皱眉,“我知道我们不是伴侣,对不起。”   夏茨沉默一会,递出手中的糖,“要么?应该是薄荷味的。”   库鲁拆开糖纸,丢进嘴里。紧皱的眉头稍稍缓解了一点。夏茨见状,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又拍了拍他的背,就像以前对蜥蜴做的那样。这使得库鲁放松了下来。   两人沿着土路往回走,昨天刚下过雨,乡间一片泥泞。   “对了,你那些东西是怎么搞到的?哪来的钱?”   “我有存款。”夏茨看着地面,“那些金币。”   库鲁哦了声,“你一定帮助了许多人。”   “还好吧。我也不清楚,具体的工作都是援助小组负责。”夏茨转头看他,“横竖也去不了几次了。你知道皇宫周边地带已经重建得差不多了吗?我估计礼乐坊很快就要搬回去了。”   “是吗?那挺不错,总算不用待在这个乡下拐旮旯了。”   “我说不好……这里的生活也不是很糟……”   “哈,等冬天来临你就会叫苦了。”   夏茨明白库鲁的意思,每逢冬天,都是一段难熬的时期。要知道,一旦冻疮光临过你的手,那么即使能被春意治愈,明年也会卷土重来,就像扎了根的毒瘤。他讨厌自己的双手变得瘙痒疼痛,往年一有点时间,就会蹲在壁炉跟前烤火,期望尽早摆脱冻疮的困扰。   到了冬天的时候,也不知他还在光明岛吗?   听说芒罗的军舰受到拦截,目前正在交涉。相信经过近期的事件,没有几个芒罗人会想继续待在岛上。考虑到某些特殊罪犯可能混入其中,意欲趁机脱逃,审查必须慎之又慎。   无论如何,这不是什么好季节。普兰吉奇保佑,愿硝烟不会弥漫在两岸。   不过即便所有的事情都顺利地进行,他恐怕也难以重返芒罗了。   夏茨安静地垂首,明亮的绿眸中划过一丝黯然。   他改投帕拉达斯新神门下的事,一旦被芒罗的教廷知晓……   当然,他可以隐藏自己的信仰,但能维持多久呢?一辈子?   “你喜欢什么花?”   在听到这个问题时,夏茨愣了一下,不自觉抬起头。   库鲁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是认真问的吗……   “玫瑰?”他说,“你喜欢白玫瑰吧。”   夏茨摇摇头,无法理解库鲁是从何推断出这个结论,“我不喜欢白色的花。也不讨厌,就是没什么感觉。”   “那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花?”   “嗯……绿色的。”   “绿色?”库鲁有点吃惊,“你确定?绿色的花?”   好像绿色的花是不太常见。   夏茨思索数秒,终是确认。   “没错,我最喜欢绿色。”   库鲁凝视着他,了然道,“是你虹膜的颜色。”   顿了一下,库鲁严肃地按住夏茨的肩膀,告诉他,“我会满足你的心愿。”   夏茨莫名其妙地望着库鲁消失在原地。整整两天,库鲁都没再出现过,夏茨有点担心,但又觉得库鲁应该不会有事。开什么玩笑,如果有哪位勇者能打倒那头巨龙,他还真想见识一下。   两天后,礼乐坊搬回了大院。夏茨把东西收拾一下,就跟着大部队走了。   形势的变化没有影响到乐师们对他的态度。夏茨来到岛上后,从未见过谁介意他的国籍。或许是他们同属于人类的事实,让他们多了天然的亲近感。   几乎是同一时间,主城区迎来了新女皇登基大典,时值先帝驾崩一个月。   夏茨恍惚发觉,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这一步。   婕琳公主以后就不再是公主,而是所有翼人的女皇了。   大典那天,很多民间活动都中止了。夏茨跟随着围观群众,来到皇宫外面,在底下站成一排。旁边还有很多排,形成了黑色的队列。因为这个日子的特殊性,这些平民都得以进入皇宫的最外门,亲眼目睹新女皇的威仪。黑衣卫兵们站得很远,但是数量众多,而且全副武装,谨防事态有混乱的迹象。   夏茨原本站在自己的位置,算是处于中后排,结果环视四周,全都是自己不认识的人,倒是往后面看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卢克贝!他也在这里?   惊喜之下,夏茨让出自己辛苦排来的位置,转到最后面去了。   “嗨。”夏茨招呼,“你也来凑热闹了?大伙呢?”   卢克贝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像是才辨认出他是谁,扯出苍白的微笑,“不知道。应该都在这里吧。今天没人出街,全都来这挤了。”   夏茨发现他的脸色并不好,眼妆也比平时浓,勉强掩盖重重的黑眼圈。   “卢克贝,你最近还好吗?”   “嗯?”卢克贝用鼻音说,“挺好的啊,怎么了?”   夏茨看了他一会,正欲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一阵号角的响声。那是从皇宫内部传来的。夏茨抬起脑袋,见那高远的露台上,左右两边各有卫兵,其中还有两个武装起来的号角手,持续不断地用沉闷的声音吸引民众的注意。   一定是女皇陛下要出场了。夏茨若有所悟地盯着露台的方向。众多穿黑色礼服的官员鱼涌而入,分散在宽敞的空间里。下方是空旷的广场,却设有重重路障,将民众挡在外面。   名义上开放给所有人,实际上,统治者还是离所有人很远。   等大典正式开始,夏茨都已经站得腿有点麻了。   婕琳出现在露台上的时候,穿着一身隆重的礼服,跟夏茨想象的不一样。他以为是教科书上那种浓厚异国风情的扮相。真到了现实里,他才发现自己太天真,现在哪里还有裹成那样的,连路都难得走。不过,婕琳的头上确实有一顶镶满宝石的皇冠。翼人的帽子都重得不合理,这是他亲身体验过的。   作为开场白,这位新任女皇首先问候了在场的民众。一种隐蔽的扬声器将她的话语清晰传播给在场的每个人,就好像她在他们身边,真切地注意到他们这些小人物似的。不少民众都因此而兴奋起来,高呼起婕琳的名字。   接着女皇表达了对卡斯塔麦的追悼,他生前是如何英明,她是如何敬爱他,他又是如何信任她。这段话不算很长,但是女皇却停顿了数次,间或哽咽。   夏茨突然意识到,这对婕琳来说,真的是很不容易。   卡斯塔麦毫无疑问拥有无数情妇,但这么一辈子,也只有她一个女儿。   夏茨无意猜测卡斯塔麦是否有隐疾,只是他老来得子,必然将全部的感情都倾注于婕琳。   在这样殷切的期望下长大,婕琳可以感受到父亲的爱护,却也承受着莫大的压力。   她注定要攀上这个国家的巅峰,可比起她的父亲卡斯塔麦,她又会如何呢?   对于这一点,女皇此时此刻给出了答案:   我会让卡斯塔麦的意志被传承下去,我会坚定维护所有该属于翼人的事物!   我会让神圣的教会继续保佑我们,我会无情消灭所有的极端分子!   我会让好人过上安稳的生活,我会为此清除所有的障碍!   我会让你们永不受驱使,我会服务所有的公民!   她的声音是如此清亮,充满了感染力,当话音落定,人群即刻就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仿佛已经等待了太久,终于迎来这一天!夏茨被周围的热情给吓到,不自觉往外退了一步。   女皇的发言还没有结束。她左右巡视了一圈,保持着镇定的气度,再度开口:   我知道,各位公民,你们都希望这个国家变得更好。但很遗憾的是,有些人不这么想。即便在我们当中,也有心怀不轨之人,妄图颠覆我们长久以来奠定的基石,践踏我们的荣耀,夺走我们为之辛苦工作的一切!   今日我明确地宣告,我决不允许、决不容忍、决不姑息这样的罪行!   无论是谁犯了这样的罪行,都必将接受最严厉的惩罚!   “嘿!那个是什么?”旁边有人喊道。   夏茨眯起眼睛,隐约看到了露台上出现另一个人。   只不过,那个人是浑身都被绑着的,背后还有个鼓鼓的包袱。   “不!祖父!!”耳边传来卢克贝的失声尖叫,转瞬被人群的惊呼淹没了。   夏茨还没反应过来,露台上的人就掉下来了在。在坠落的时候,背上的包袱自然张开,趁那人摔死的瞬间,盖住了尸体和血。然而早在那之前,民众就已经看清了死者的面目。   “是蓝天军的总督!他被处死了!”   “听说他就是那次恐怖袭击的罪魁祸首!”   “没错!他引发了灾难,罪有应得!女皇英明!”   “女皇万岁!!女皇万岁!!”   旁边的乐师身形一晃,毫无预兆地软倒了下来。   夏茨慌忙扶住,“卢克贝。”说着摇了摇他,“卢克贝。你没事吧?”   当然不。卢克贝已经昏过去了。夏茨搂住卢克贝的身体,茫然抬头四顾。   不知何时起,周围只剩下一种集体的声音,擂鼓般震天动地。   “女皇万岁!”   “女皇万岁!”   “女皇万岁!”   女皇万岁。   ※※※※※※※※※※※※※※※※※※※※   感谢林砚的地雷~ 第039章   “不……祖父……不……”   床上的乐师扭动着身躯,吐出破碎地呓语。   夏茨看到这一幕, 心知卢克贝正在做噩梦, 那苍白的额头上渗满汗珠, 浑身颤抖不已,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   夏茨取来毛巾给卢克贝擦了汗,然后坐在那里,望着窗外的景象发起呆。   虽然他们搬回了大院里, 但是生活条件还是跟以前没法比。随用随取的电没了,水也得自己打。不知怎么回事, 皇宫里的电仍然保持着供给,夏茨猜测那些电另有来源。   很多贵族都在嚷嚷着, 要重建他们原有的那座发电站。   不过夏茨知道, 那是不可能的事了。   卢克贝在他的房间里,一直睡到太阳落山了, 也没有醒转过来。不过值得庆幸的是, 卢克贝的睡眠已经转向平静了。噩梦似乎暂时放了他一马。   夏茨开始用自己的小厨房煮面。非常简陋。连配菜也懒得弄。他甚至觉得白水也别有一番风味。在解决晚餐后,夏茨忽然惊醒似的,开始思考起自己究竟怎么了。蜥蜴在的时候,他可是每周都要弄不同的花样, 为了营养平衡和丰富菜色绞尽了脑汁。   而现在……现在他只有自己……感觉什么都无所谓了……   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夏茨吓了一跳。   谁这么晚了还来找他?   夏茨过去开了门, 外面蹲了个人, 正在门后面捣鼓着什么, 看起来鬼鬼祟祟。   通过那比常人深的肤色,夏茨辨识出了对方的身份,“咕噜?”   他试图把房门多打开一点,“你在那里干什么?”   “等一下。”库鲁堵着门,卖力地摆弄手上的东西。但是,当库鲁瞥见屋里的那张床,他倏地就站起来,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夏茨,“几天不见,又捡野男人回家了? ”   “什么?”夏茨回头看了一眼,“那是卢克贝啊。”   “他为什么在我们的床上?”   我们的床上?   夏茨本想提醒他这张床的真正归属权,却还是咽了下去,直言,“早些时候,皇宫那里举办了登基大典。人们都去围观了。谁知卢克贝的祖父,先前被停职的蓝天军总督,在大典上被当众处死,他受不了这个打击就倒下了。唉。”   不同于夏茨的忧愁,库鲁走到床边,睨视了卢克贝片刻,金眸中毫无感情,就像在看一只蚂蚁。确认卢克贝并无异状后,库鲁转了过去,面对夏茨绽放出笑容。   “亲爱的,猜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不猜。”   “猜猜看嘛。”   “比起这个,不如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身上破破烂烂的?”   在夏茨的注视下,库鲁低头看了看自己,老脸一红。   “路上遇到了一些倒霉的事情。不提也罢。”   夏茨挑起眉毛,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来来来,说说看。”   难得有机会了解库鲁的糗事,夏茨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库鲁干咳了一声,坐到夏茨的对面,伸手捧住了茶杯。   “是这样,我去了一个叫米斯亚尼卡的地方,在那里发现了一个坑。   那个坑很奇怪,跟别的坑不一样,我就想进去瞅瞅。但那个坑太小了,于是我手动挖了一会,终于挤了进去,然后意外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我从坑里爬出来的时候,外面不知为何围满了人类,一个个都是肌肉男,凶恶地瞪着我,还嚷嚷,‘这家伙是恶魔!杀了他!杀了他!’   于是我赶紧解释起来,‘我是龙。’   他们马上说,‘你当我们蠢猪吗?’   我说,‘不,我不会这样侮辱猪的。’   其中一个男人恼羞成怒把剑丢过来,直接划破了我的衣服。   我有点生气,但还没等我还手,就被从后面顶了一下,整个人扑倒在地。   狗屎!我在心里骂了一句,回头一看,居然是个魅魔,也是从坑里爬出来的。   那群男人见了他,立马就大喊大叫起来,‘是恶魔!恶魔出来了!’   他们开始咿呀哇啦地朝那个魅魔攻去。那个魅魔也不是好惹的,当然没有那么快被他们打倒。很快,有更多奇奇怪怪的生物从坑里爬了出来,包括亡灵、树妖、巨魔……   没人注意到我。因此趁他们打得热火朝天,我决定悄悄离开。   但先前那个掷剑的男人发现了我的动向,一下子扑来抓住我的腿。   ‘别想跑,恶魔!’他吼道,‘今日你就要死在雷帕的剑下!’   我一脚踹过去,‘滚,有见过我这么帅气迷人的恶魔吗?’   ‘没有。’他回答,‘但你肯定是一个树妖没跑了。’   这家伙就像鼻涕虫一样烦人。后来我迫不得己,为了尽早脱身而召来一道雷,当头劈下来把他……”   “等等。”夏茨抬手打断,充满困惑地问,“为什么他会认为你是个树妖?”   就算没有亲自见过一个树妖,夏茨也知道他们跟人类长相迥异。   而库鲁的人类形态……怎么说,就是人类形态,完全不像树妖。   库鲁回答,“因为我当时……”他忽然停顿住,开始往门外走,“还是用行动来说明更好。”   门外的东西终于被他搬进来——那是一大捧花,新鲜的、绿色的、各不相同的花,用漂亮的玻璃纸包裹着,里面的绿花的种类繁多复杂,花团锦簇,美不胜收,夏茨简直不敢置信。   “因为我当时满脸都被染成绿色,怪我不小心捏爆了一种叫高蒂诗的花。”   说着,库鲁随手朝右边一指,“喏,就是这些,形状像爱心的。”   夏茨一看,右边果真有几支花瓣呈爱心形状的花。夏茨因此相信了库鲁的故事,但面对这满捧的绿花,只感觉哭笑不得,“你这两天都去干这个了?”   “算是吧。”库鲁说,“我环游世界是为了收集龙族的线索,路上我就会留意哪里有这样的花。还别说,绿色的花不少呢。除了花卉市场的那些,还有很多野生的叫不上学名,却被当地居民取了些昵称,就比如说这个……”   “咕噜。”夏茨打断道,“你没必要做这些。”   “唔?可是你喜欢绿色的花,不是吗?”   “是倒是……”   “那就很简单了。”库鲁说,“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这是只有我的伴侣才能享受到的特权。”   说完还投来疯狂暗示的眼神。   夏茨的面颊轻微抽搐了一下,忍不住想要戳破这位霸道总裁所吹的牛皮,“假如我想要一颗星星,你也能给我么?我指的是真正的、天上的星星,而不是水中的倒影。”   “这个……”库鲁摆出认真思考的神态,“要看什么位置的什么样的星星吧。如果是一个小质量流浪行星……但地球那样的星系枢纽,就是不可能的事。”   夏茨不晓得地球是什么,但此刻他已然升起捉弄库鲁的心思,故意说:   “可是我就要地球。别的星星我都不喜欢。你能够把地球送给我吗?”   库鲁叫苦,“噢,亲爱的,就算真的有人那么有钱,地球也不会卖的。”   “我不管。”夏茨抱紧花捧,“连这个都做不到,还妄想要我当你伴侣?”   库鲁瞠目结舌。   长老们说雌性都不讲道理原来是真的。   难得找到夏茨这么温柔体贴的人类,竟然也……   不对。库鲁突然警觉过来——夏茨在笑。   如果不高兴的话,又怎么会笑呢?   库鲁凝视着面前的红发美人,心中情意涌动,倾身就要吻上去。夏茨预见到他的动向,连忙一个闪身躲到旁边。   库鲁正觉得失望,脸颊却蓦然迎来湿润的触感,轻轻的,甜甜的,点到即止,伴随着浓烈的花香熏得七荤八素。   这是个不容错认的吻。   “谢谢你的花。”   夏茨后退一步,捧着花转身离开了,脚步轻快。   徒留库鲁在原地,呆怔半天,慢慢扬起了傻笑。 第040章   卢克贝最后还是住进调理院了。夏茨十分同情他,却也做不了更多。他希望卢克贝能早日返回礼乐坊, 但老实说, 坊里现在也不太平静, 就跟外界一样,少不了人心惶惶。   这些日子,夏茨都没什么事可做,毕竟全民服丧, 只能低调。   女皇倒是传召了他,唯他而已, 因此他又收获了艳羡。   夏茨带着记录员上了车,直奔皇宫而去。待下了地, 两人被引入寝殿, 却在门口受到一个时髦的骑士阻拦。那个骑士是夏茨未曾见过的,仅从制服推断出身份。他的头发既柔顺又卷曲, 跟夏茨有些相似, 戴着蓝宝石耳钉,用鸳鸯领针精心装饰自己。   夏茨打量了他一会,觉得只能用骚气来形容此人的外表。   “不好意思,请止步。”这位骑士对记录员说, “女皇只传召了魔乐师本人。”   “什么?可这是我们的规矩,协议上写得明明白白,魔乐师的表演是要受监听的。”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他歪头, “哎呀, 不知你听说没有, 我们国家新来了个女皇。”   记录员吸了一口气,瞪视着花枝招展的骑士,总觉得面生,“敢问阁下是谁?”   “啧,差点忘了我不常来这儿。我是杜百斯爵士,女皇最青睐的骑士。”   简单自我介绍后,杜百斯忽然拔剑,毫无预兆的寒芒吓得记录员一缩,不敢再对峙下去,就匆匆地跑走了。夏茨依稀能听见一句嘀咕,随风越飘越远。   “……最青睐的不是萨洛夫吗……”   杜百斯收了剑,换成笑眯眯的表情,向夏茨做了个请的姿势。   夏茨看了眼两旁的卫兵,发现他们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便默默进去了。   刚走进寝殿里,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夏茨睁大眼睛,入目的是一张床,上面坐着新继位的女皇,身上套着松散丝绸睡衣,手里拿着一瓶开了的葡萄酒,桌上还有一瓶。   见他进来,婕琳立即从床上跳起来,“喔!你来啦!快过来!”   夏茨惊疑不定,“陛下,你这是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这还不够清楚吗?我在喝酒!”婕琳朝他挥舞起瓶子,“这玩意可棒了,赤霞珠,大盗烤剑鱼,波尔多的庄园,十年老蘑菇最好吃!”   女皇正在说胡话。夏茨意识到这一点,赶紧过去把桌上的瓶子取下来。   好家伙,这瓶都已经空了。这个小姑娘究竟喝了多少?不怕酒精中毒致死吗?   望着婕琳在超大号床上手舞足蹈,夏茨突然明白杜百斯将记录员拦在外面的原因了。   这一幕如果被别人看到……天呐……说起来为什么会这样?   “婕琳。婕琳。”夏茨试图让她镇定下来,“别跳来跳去的了,这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当然,女皇完全不听他的话,径自在那里玩得开心。夏茨巡视四周,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只雪白的猫咪,它正在远远地观望着她,仿佛不理解这是怎么回事。   啊,对了,小雪花。   夏茨朝这个毛团招招手。   “来这边,对,来我这边。”   小雪花原本没反应,然后他努力了片刻,终于让它发现了有人在呼唤自己。玻璃珠般的眼神凝聚在他身上,小雪花忽然向前跑去,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裤脚,活像找到了遗失的玩具。   “好孩子。”夏茨把小雪花抱起来,忽视了它的挣扎,“嘿,婕琳,看看这个。”   “喵~”   小雪花的叫声吸引了女皇的注意。她先是左右看了看,像是不明白哪里传来声音,然后她才发现面前有一只雪白的毛团,这让她尖叫了起来,高兴地伸手抱住它。与此同时,酒瓶摔落下来,被夏茨眼疾手快地接住,暗道一声好险。   婕琳把通红的脸蛋埋在猫毛里,深深地吸了一大口,“谁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猫猫?是你,是你,哦,就是你。”   “喵~”   夏茨悄悄把瓶子收起来,打算这样阻止女皇接触万恶之源。谁知女皇在那里撸了一会猫,突然就发现自己的酒瓶不见了,当即吸了口气,“我的酒呢?!”   “呃……”夏茨瞥了眼桌子底下,“你已经喝完了,陛下。”   “胡说八道!我才喝这么一点点,怎么可能喝完了!”   夏茨不说话了。他来之前可没想象过这幅光景。看样子今晚他是不用演奏了。但是更麻烦的事还在等着呢。果不其然,耳边传来女皇的呵斥,“魔乐师,把我的酒拿出来!我知道你把它藏起来了!这可是欺君犯上之罪!”   夏茨只好把酒瓶拎出来,却罔顾女皇渴望的眼神,认真地说道:   “你不能再喝了,陛下,这无法真正地解决你的烦恼或痛苦。”   女皇呆呆地看着他,连带着白猫也陷入凝滞。   夏茨以为自己成功说服了女皇,正感到松了口气,女皇突然大喝了一声,“好啊,你果然把我的酒藏起来了!现在我要惩罚你,判处你——”顿了一下,她在夏茨惊恐的眼神中,得意洋洋地接着说,“判处你,喝掉剩下所有的酒!哈哈哈哈,怎么样,小雪花?你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吧?”   不,小雪花,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夏茨拼命朝白猫暗示,然而白猫舔了舔肉垫,慵懒地点了一下头。   “瞧,小雪花也这么认为。”女皇开心地举起猫,“快喝吧魔乐师,限定你10秒内解决。”   夏茨望着醉醺醺的女皇和小雪花,明白自己不可能躲过一劫,但他还是想尽量争取一下,谈谈条件,“如果你躺下来,盖好被子,不再乱动,我就保证在10秒内喝完剩下所有的酒。”   “好呀。”女皇麻利地钻进被子里,亮晶晶的眼睛凝视他,“开始吧,给你5秒。”   ???刚才明明说好10秒的啊。怎么能仗着自己是女皇就随便改变条件。   夏茨叹了口气,脑海中闪过辞职的念头。   如果可以,当一个吟游诗人也挺不错吧。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夏茨抱起酒瓶,咕噜咕噜往自己的嘴巴里灌起来。   别的问题已经不重要了,考虑到他喝了这半瓶酒之后,将没人能控制住他。   要知道,在往日大多场合下,包括礼乐坊的欢迎会,他都克制着自己滴酒不沾。   这不是没有原因的。也许是基因作祟,也许是偶然事件……   无论如何,他只要一喝醉,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以前的教训颇有些丢脸,他不太愿意回忆起来,只能说他从少年时期开始,就明白酒精最好不要碰。这既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别人好。   但现在他别无选择,非得这么做不可。   清凉的液体尽数饮下去,夏茨放下了酒瓶,回味着这并不陌生的口感,冷静地正视起女皇。5秒的时间正正好,夏茨想宣布胜利,却发现床上的女皇已经熟睡了,整个人缩在蚕丝被里,呼吸一起一伏,逐渐趋向平稳。   说来也很奇怪,此时此刻,再没有比她看着更脆弱、更需要呵护的女孩了。   这场难熬的闹剧总算结束了。夏茨把酒瓶都扔进垃圾桶里,晃晃略微发热的脑袋,准备离开这里。就在这时,旁边传来开门的声响,他回头一看,是个眼熟的女仆。   “莉娜?”   女仆紧张地走过来,踮起脚怯于发出声音。   在来到床边后,女仆仔细查看了婕琳的睡颜,确认她暂时不会醒过来,顿时长舒一口气。   “太好了。陛下总算停止闹腾了。”女仆莉娜轻步走向夏茨,用细弱蚊蝇的音量告诉他,“您不知道,她从下午开始喝酒,然后一直发疯到现在,挥退了所有人,就连我也不敢靠近。还好您有应对的办法,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这是怎么回事?”夏茨问,“陛下为什么这样?”   “是压力。她现在有太多事要应付了。”   一个笼统的回复,不过可以想象。   夏茨叮嘱了莉娜注意她的情况,最好通知调理院的医生过来看一眼,以后也别让她碰酒了。   莉娜连连点头,称这些都是自己的职责,只是今日疏忽了,才会让陛下如此失控。   最后夏茨确定自己派不上用场,就告辞溜出去,抓紧时间赶回家。   但在寝殿门外,杜百斯爵士又出现在夏茨的面前。   “我听到里面发生什么了。”杜百斯说,“深表同情和慰问。”   “呃,谢谢你。”夏茨往旁边扭去,却被杜百斯拦住,“那个,能不能让下……”   杜百斯没听到似的,笑眯眯地盯着夏茨,那态度不像有敌意,也不像轻易放过他,“听说你很久了。一直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萨洛夫那颗石头动心。”   这人可真讨厌,夏茨心想,“萨洛夫在哪里?”   “调岗了。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难怪不在婕琳的身边……希望这不是因为他。应该不是的吧。   夏茨咬住嘴唇,感觉胃部的热流上涌,逐渐升到脸庞,然后是脑子里。   他知道这是酒劲发作的征兆,若是再不离开的话,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了。   夏茨绕过了杜百斯,三两步就要远去,结果杜百斯追上来,扯住他的手腕,“嘿,不用这么急着走吧,我还想多了解——”   夏茨狠狠咬上了对方的手腕。   “啊啊啊!”   趁着杜百斯吃痛放开,夏茨头也不回地跑了。   留下原地的骑士难以置信地揉手腕,看那上面的牙印,错愕少顷又有些醒悟。   真是没想到啊,原来萨洛夫喜欢这一款,看起来温柔软弱,实际像野马似的暴烈……   不过,也许这才更有趣一点。要是没有挑战的话,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杜百斯舔舔嘴,露出一个稍显邪恶和顽劣的笑容。   如果夏茨当时回了头,可能冲着他的笑,就要上去给他一个右勾拳。好在夏茨深知自己喝醉了是什么德行,那可比婕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故而,夏茨一路上马不停蹄,飞速赶回家后就将自己锁在屋子里,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   一切防范措施都被证明是有必要的。夏茨拖着自己去刷牙,中途忘了自己正在做什么,半小时后爬去床上,突然抽了筋一样,往后折叠翻滚,结果不出意外地磕到了脑袋。   是时候停下了。他反复告诉自己,但是总有一根神经拒绝他入睡。   睡个屁,起来嗨!浪啊!   青春就是自由的小鸟嗷呜哇啊啊~   后面是夏茨唱出来的部分,而且一唱就停不下来了。   或许是音量不够大,导致外面没人半夜开骂,只有房门被敲响。   夏茨兴奋地跑过去,打开门发现是库鲁,当场给了他一个熊抱。   “小龙,你终于回来啦!想死我了!”   啊……?   库鲁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受到这么热情的迎接。   他本以为夏茨已经睡着了,在外面仔细听到声音,这才决定敲门。   结果夏茨真的还醒着,而且身上居然散发出一股酒气。   仔细嗅嗅,是红葡萄酒?这是做什么去了?   未及细思,一股力量便袭来,硬是将他拉走了。   “来呀,来呀,别站在那里吹风了,坐下吧。”   他被夏茨带到床边,一起坐到边角上。他正高兴,就见夏茨露出深受吸引的表情,一下子抓住他的手,专心致志甩起来,从左边呼啷到右边,再从右边呼啷到左边,时不时憨笑几声。这下任他再傻,也能看出夏茨是醉得糊涂了。   别说,这红彤彤的小脸还挺可爱的,对他也比平常黏糊了很多。   如果能一直这样,倒有几分美妙,可惜,人终有清醒时。   库鲁拍了拍夏茨的脑门,“该去休息了,亲爱的。”   “不。”夏茨抓住他的手,使劲摇了摇头,“还没开始嗨呢!来陪我一起唱歌嘛,好不好,我唱上一句,你唱下一句,好不好。”   那水汪汪的绿眼对准库鲁,令他鬼使神差地说,“好。”半晌反应过来,“不是,不好不好。我五音不全的。”   “哦。是吗。”夏茨失望地垂首,嘀嘀咕咕着什么,过后抬头,“那要不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好啊。”   “让我酝酿一下。”   夏茨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讲起来。   “从前有一头龙,它白天是金色的,下午是紫色的,晚上是绿色的,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库鲁问。   “因为它是变色龙!”夏茨猛然拍了下床板,“哈哈哈哈哈!是不是超好笑!哈哈哈哈!”   “……”库鲁说,“嗯,超好笑。”   ※※※※※※※※※※※※※※※※※※※※   感谢林砚的地雷(*^_^*) 第041章 (倒V结束)   半个小时过去了。夏茨正在兴高采烈地讲第十五个笑话。库鲁感觉自己的颧大肌都酸了。再也不能多扯动一次了,他心想, 耳边突然爆发出大笑。夏茨陶醉于刚才那个笑话中, 然后忽然扑通的一声, 倒在床上。   “夏茨?”   库鲁以为夏茨失去意识了,凑过去查看一下,却被夏茨往下拉,让他全身重量都压了下来。   “唔嗯……你……”   “怎么了?”   “重。”夏茨咕哝了一声, 不管不顾地摇摇头,用手环住库鲁的后脑, “陪我。”   这么粘人?库鲁暗笑一声。如果夏茨清醒时也能这样表现就好了。可惜……   “我这不正陪着你呢嘛。”库鲁说道,并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动手动脚。   如果他想的话, 当然可以。但等夏茨清醒了, 估计会很生气的。   “不够。”夏茨微微张口,跟热了似的轻轻喘息起来, “呼…睡不着…呼…怎么办啊…”   正常人不该是喝醉了更容易睡着吗……   库鲁想了想, “要不我给你讲故事?”   “不,我要……”柔软的身段扭了扭,“我要别的……”   库鲁僵了僵,在发现自己的腰身正被一双长腿摩擦时, 内心赫然间掀起狂风暴雨。   外面的天气仿佛也变得凶猛狠厉,窗台都被拍打得瑟瑟发抖,即将崩溃沦陷。   诸天神明保佑, 让他面对这个人类多点自制力, 别像个动物一样发情。   诚然, 他很想要这个人类,自从他恢复力量起,他每天都会思念这个人类的香味,幻想着双方的靠近,结合,最终成为伴侣,但趁着对方意识不清的时候,只让他觉得有损身份。   总有一天——而且那一天不会很远——夏茨会向他心甘情愿地臣服和敞开,只不过,不是今天,不是在神智不清的状况下。   库鲁略微使力,将腰上的那条腿掰来,正要从床上滚下来,另一条腿又缠上来了。   库鲁再次将那腿放下来,坐直起来,却不巧挤到对方的腹股沟区域。   夏茨微微张口望着他,脸颊酡红,一副任他蹂躏的模样。   库鲁突然一哆嗦,唰的从床上跳到了地上,远离了诱惑的源头。   “小龙。”夏茨迷茫地望过来,“你怎么走了……过来一点……好不好……”   那软绵绵的音调,特意上扬的尾声,分明含有表演的成分,但一想到这样的人,是专门对自己展现出求欢般的姿态,库鲁就觉得快要爆炸了。   冷水,冷水。   库鲁冲去卫浴室,足足过了五分钟才出来,表情充满庆幸。   现在该对付一下他的人类了。库鲁移动去床边,意外地发现夏茨已经闭上了眼睛,双手放在胸膛上,却睡得并不安详,一阵又一阵地颤抖。仔细听,那嘴里似乎还叨念着什么。   库鲁凑了过去,疑惑地竖起耳朵。   “……霍……霍尔……你值得的……只有……”   好像在说梦话。然而,库鲁并不能分辨出梦境的场合。   “死亡!”伴随着这声厉喝,夏茨突然尖叫起来,“啊啊啊!”   库鲁先是一惊,然后看到夏茨睁开眼,大口急促喘息。冷汗浮现在苍白的额头上,冲散了醉酒的红晕。夏茨看起来很清醒,很害怕,很快就开始全身发抖,不仅仅是手掌。   看来刚才的噩梦真的把他吓到了。   库鲁将这个体质孱弱的青年揽到臂膀间,让他依靠在自己的身上。   “深呼吸,夏茨,这里有我。”   这个怀抱坚实而温暖,莹绿的双眼游移了片刻,终是固定在面前的男人上。   “咕噜。”夏茨发出微弱的声音,“我感觉不太舒服。发生……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你喝多了,弄到现在这么晚。”库鲁说,“刚才你睡了一会,结果被噩梦吓到了,念叨着霍尔什么的,不过别怕,现在你可以接着睡。我有办法让你休息得安稳。”   库鲁的言语意在安抚他,但是夏茨的注意力全被两个字吸引。   “霍尔?我梦到他了吗?”夏茨喃喃,“我怎么不记得了。”   “怎么了,霍尔是你认识的人吗?”库鲁敏锐地问道,脑海中闪过一些讨厌的假设。   “嗯。算是吧。霍尔是我的父亲,但他从来没有给过我……算了,我不想讨论他,也不想回忆起这个梦了,反正肯定很糟糕。”夏茨赖在坚实的臂弯里,抱怨性地说道,“瞧你害得我,头又开始痛了。”   确定是他害得,而不是自己造孽么?库鲁无言以对,单手揉捏起夏茨的额头,替他缓和些许,又趁着夏茨现在稍显清醒,打探道,“你平常不喝酒的吧,怎么今天就如此放纵?”   夏茨立马就弹了起来,“我放纵?那是你没看到她喝得有多厉害,一个人干掉一瓶半!”   “她?”   “我们的新女皇。”夏茨嘟囔着,像觉得差点什么,重新躺回库鲁的怀里,示意他继续给自己按摩,“那个可怜的女孩……现在都六神无主了……”   库鲁不敢说一个刚登基就动手肃清老臣的女皇可怜。不过他无意谈论,也不在乎这些。   只要她不碰他的人就行。他会确保自己缺席的时候,依旧能隐秘地监控着夏茨的情况。   “不难受了就睡吧。”库鲁摸了摸夏茨的头发,“有件事…算了,还是等你醒了再说。”   “什么事?”夏茨揪住他的袖子,“现在就说。”   “好吧。”库鲁说,“我要走了。”   那天晚上,夏茨睡得极沉,而且拜那半瓶酒所赐,被动翘掉了第二天的练习,还是有人从窗外喊他,才将他惊醒过来。这时室内除了他,已经空无一人,桌上放着冷掉的燕麦粥,旁边还有一盘切好的水果,似乎也放了很久。   刚起床的时候脑子还有点晕眩,夏茨走到桌边,毫无知觉地尝了一口粥,然后才发现旁边的盘子压着一张纸条,他抽出来一看,开头省略了信件的问候:   我要走了。昨晚已经跟你讲过了一遍,但你听了不到半分钟,就呼呼昏睡过去。我也只好按下,留到此时再表。   首先要弄清楚,我并不想离开,可是我作为搜寻者的任务仍未完成。我的同胞,我的子民,全都不知所踪。而当我得知噩耗,赶到德拉隆时,面对的只有一颗死寂的星球。   一切都像在进行中。水龙头哗啦地淌水,街头的荧幕宣传着最新预告片,家畜满地乱跑,风儿不断呼啸。可我唯独没看见一头龙。整个城市的居民都消失不见了。   我绝望地四处寻找,也曾求助于星际调查部门和特殊行动组织,无一例外没有收获任何结果。他们叫我等。他们需要时间。但我比他们更需要时间。   最后我决定亲自调查,就从这个世界开始。或许龙的旧敌与此有关,我不知道,但很幸运的是,我知道如何找到昔日的庇护者寻求答案。   根据先民的记载,庇护者的家园位于地和天之间,笼罩着繁复的光谱,作为障眼法躲过世人的肉眼。有不止一种办法可以通往那里,但通道并非时刻开放,只有彩虹预示着通道的降临。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故而我此时写满这张纸,但愿你能理解我的处境。   想想也很唏嘘,在恢复力量之前那段时期,我一直没能记起这个任务,因此暗暗发誓,永远不可离开你。现在我违背了誓言,却实属无奈之举。   还有很多话想说,但篇幅不够用,能简则简。总之请等我回来。如果你思念我了,就对着天空喊我的全名。   回头见。   归期不定但是爱你的   %#@¥@%#@¥@%#@¥@%#@¥@%#@¥@%#@¥@%#@¥@   夏茨对着最后那一行奇怪的符号琢磨了许久,确认自己分辨不出其意,却忽然想到‘吹开白云·融化雪冰·蹚水前行·火烧黎明’用龙语写出来,搞不好就是这么长吧。   夏茨随手把纸条丢进了垃圾桶,刚要走开,身影忽然顿住了。   过了一会,夏茨把纸条取了出来,小心弄干净收起来。   下午寒意刺骨,很快将他冻得瑟瑟发抖,喷嚏也打出来。待去裹了厚衣服,晚些时候,又收到女皇的传召,叫他进宫去取悦她。夏茨吸了吸鼻子,还是带上了琴。从理论上说,如果女皇不怕流言蜚语,他也没什么好怕的,但比起宫廷小丑,他还是更喜欢当乐师。   这回没人跟着他,都晓得他跟女皇关系匪浅,不敢妄加约束。   夏茨逮着杂役打听天气,杂役说上午下了雨,还出了会儿彩虹,可惜很快就没了。   夏茨闻言黯然,心口有一阵海浪般逐渐推来的疼痛,却不知是因何缘故。   有什么好在意的呢。即使库鲁不打声招呼,就擅自离开也是常情。   他和那头龙最多是朋友,关系算不上特别。试问在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朋友能相伴到老。他也只是有点伤心库鲁没有等自己醒来,或者至少问问他,想不想一起走……   说不准他就会点头,然后回答:好,一起去浪迹天涯。   ※※※※※※※※※※※※※※※※※※※※   我明天要入V啦,第30章 –第41章都会是倒V的内容。   接下来,库鲁会消失几章,等他回来的时候,他会给一切画上句号,然后带着夏茨开始新生活。   更新速度尽量跟先前差不多,但有时候工作忙,所以可能有很多时候是隔日更…或者隔两日。 第042章   莉娜专心制作着牛奶茶,一杯加一勺糖, 另一杯加两勺糖, 还要在底部铺满红薯粉圆。   在女皇还是公主的时候, 她就喜欢甜蜜到无限接近齁的食物,这一点莉娜再清楚不过了。   莉娜的工作是既满足女皇的要求,又跟营养师协调饮食计划,控制女皇的糖分摄入量。   但今晚不一样。女皇刚决定戒酒, 急需一些东西分散注意力。没有比甜食更好的东西了。   莉娜将两杯牛奶茶都放到托盘里,端去那张被帷幕遮住的床边。   很少有人可以在如此私密的地点, 在如此稀少的看护下,荣获女皇的接见, 不过显而易见, 这位魔乐师是个例外。前阵子女皇面对他暴露出丑态,却可能是认为最丢脸的时刻已经过去, 因此变得更加亲近他。   对于女皇的交际, 莉娜向来视若无睹,只管将所有的面孔和对应的喜好一一记下,举个例子,这位魔乐师就跟女皇不一样, 受不了太甜的东西。   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杯依次被接过。帷幕外的魔乐师轻轻地啜饮,莉娜望着他的侧脸,不知第几次暗自感叹。她比女皇岁数大两倍, 见过的美男子多不胜数, 这么‘亮眼’的却屈指可数。   单看那头红艳艳的毛发倒也没什么, 但再看那身绿油油的衣服,还有那个黄澄澄的琴,三种颜色就这么集齐了。   最神奇的地方是,她非但不觉得这样的打扮辣眼睛,还有那么点漂亮,也不知究竟是人靠衣装,还是衣靠人装。   这厢思绪神游间,帷幕内响起女孩的抱怨声。   “你不知道,那些部长原先都对我爱答不理,但自从父亲死后,他们就一股脑来找我,给我看每一份文件却不加以解释,仿佛我天生就对这些事了如指掌。”   婕琳仰头灌尽牛奶茶,完了一抹嘴角,忽略了莉娜递到半途的纸巾,对着夏茨摊手。   “问题是,父亲没让我接触过政务,除了有几次从旁观摩。这根本就不够,懂吗?”   夏茨默默点了一下头,鼻间飘荡着甜香的气息,他忍不住低头吸了一口,从牛奶茶中辨认出至少三种材料。这个甜度尚在接受范围内。盘旋在杯沿的热气使他咽了下口水,然后被嗓子里的痛感再度提醒了风寒的威力。   记得库鲁离开的那一天,他心情不太好,脑子也乱七八糟,出门时都忘了裹棉衣。   在被冷风灌了个满怀之后,他持续打起喷嚏,接着就正式感冒了。   现在他得努力克制自己,才能不在女皇面前失礼。   “抱歉,我……”一股痒意直冲鼻尖而来,夏茨想提前预警,却还是没忍住,直接就打了个喷嚏,然后狼狈地揉了揉鼻子,“唔,真的抱歉。”   婕琳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活像见到了什么奇景,“现在还不算冬天呢。”   夏茨有些窘迫,体质不如同龄人也就罢了,还被一个女孩子笑话,他真是该加强锻炼了。   如此想着,夏茨吸了吸鼻子,正打算起身去拿纸巾,面前忽然递来了一只雪白的长毛猫。   “用小雪花擦擦吧,可好使了。”   “……”   感受到小雪花惊恐的注视,夏茨选择了心领这份好意。   婕琳传召他过来,多数时候只是喝喝茶,单方面听她倒苦水。   他真正的工作是在特定时间演奏轻柔的旋律来为她助眠。   要知道,睡眠问题正是她寻求酒精慰藉的原因之一。   夏茨弹了首儿歌的旋律,很轻柔的基调,成功将婕琳催眠至熟睡。   旁边的莉娜也免不了受到影响,昏昏欲睡,但仍强撑着保持清醒。   根据以往经验,夜晚的工作差不多就到这里结束了。   夏茨从床边的软椅上站起来,收起乐器。   从第一次踏进寝殿里开始,他就发现了四周摆放着一些奇特的家具,但其表面的符文暗暗指示出,那可能不是普通的家具,而是别的东西。夏茨猜测是用来抑制魔法的器皿。如此一来,没有魔法师能进来伤害女皇,出入口被森严把守。作为一个频繁的访客,他每回进去仍然要接受检查,以防携带利器。   不得不说,这是个折磨人的过程。夏茨总要站在那里,忍受杜百斯爵士的摸身搜查,一开始还只限进去的时候,后来愈演愈烈,出去也要被乱搜一气。   夏茨每每想发怒,都是忍了又忍,因为杜百斯爵士终究保留了底线,要指控对方骚扰自己,恐怕很难成功。没错,有很多守卫在现场,但他们怎么可能支持他这个陌生人,而不是跟自己称兄道弟的皇家骑士?   这一次,夏茨离开寝殿的时候,表现得小心翼翼。   寝殿内外共有两层门,通常是一起打开的,他却特意分成了两步打开。   到了中间,他先开一条缝,探头往外面看看,确认杜百斯不在,才放心出去了。   他这么做也不怕笑话,只要能够避开他讨厌的人,宁可多费点功夫。   现在再前行五十米,往右转,就可以抵达宫殿的出口……   “哎呀,杜百斯爵士,你回来了。”   耳边传来守卫的招呼声,夏茨顿时背上一凉。   不,别回头看。夏茨这么告诉自己,然后快步往前走。   结果没走两步,一股大力就把他拉住。夏茨踉跄了一下,差点向后跌进那人的怀里,幸好他稳住了身形,对上了那张俊美的面容。此刻,杜百斯正挂着一个猫捉老鼠般的笑容。   “怎么一见我就跑,魔乐师大人?我有那么可怕吗?”   “我只是急着回去。”夏茨踮起脚后跟,“失陪了。”   话音落下之际,夏茨立马奔跑起来,直直往宫殿的大门冲去。   然而,早在他摆出起跑姿势的时候,杜百斯就预料到了他要做什么,当即追了上去。   杜百斯虽然晚了一步,却几乎是跟夏茨同时离开了大门,展开一场追逐赛。   又过了五六秒,夏茨体力不支地停下来,被杜百斯从前面拦截了。   “呼…呼…”   夏茨扶膝喘息着,抬头怒视这个紧追不舍的骑士。   “你离我远一点,否则…否则…”上气不接下气地警告,“我会告诉陛下,你一直滥用权力……”   “滥用权力做什么?”杜百斯歪过头,注意到夏茨的气息紊乱不已。   夏茨似乎很怕他,就像小猫害怕人类,因为随时可能被后者伤害。   杜百斯尽量控制了自己,但还是没忍住,流露出一个兴奋的笑。   杜百斯素来相信自己是一个好骑士,即使萨洛夫对他嗤之以鼻,称他为时刻发情的极乐鸟,但皇家骑士的身份即代表超群的剑术、坚强的意志和责任感。   换言之,正直得不能更加正直了,   但他自从被调到皇宫,见了他兄弟的心上人,某种恶劣的欲望突然被引燃,无头无脑,无从解释。明明知道这样不会赢得好感,他还是表现得如同一个不成熟的男生,为了吸引校园里最漂亮的女生的注意,专门在每天放学后堵住她,想方设法欺负她,直到她眼泪汪汪为止。   其实也不是真的想看她掉泪,只是这样做收效最快,又最能满足他奇怪的癖好而已。   “我的职责就是搜查每个出入者。包括你。”杜百斯往前走去,“所以还请配合。”   “够了!”夏茨大叫道,表情几近抓狂,“你明知道我身上没有携带危险物品!”   杜百斯站到他面前,戏谑道,“那可说不准。谁敢保证你不是一个小坏蛋?”   不顾夏茨的挣扎,杜百斯一伸臂将他拦腰抱起,跳舞似的原地转了几圈。   “放开我!”   “行啊。”杜百斯笑眯眯的,“来跟我学个词,学会了我就放开你。”   接着杜百斯念了一个词,用的是土著语言。夏茨哪有心思跟他搞这些,气得想掐他的脖子,又想求助于附近的守卫们,可他们面向前方,目不斜视,仿佛对这边的景象毫不知情。   最后夏茨急得快哭了,手脚疯狂挥舞,拼了命地挣扎。杜百斯不得已将他放到地上,心里却有点可惜,他到底是没跟着自己念出那个词——只有岛上的居民才晓得,那两个简简单单的音节,拥有全世界最美好的意思,用其它任何语言都无法准确表述。   这个家伙声音那么好听,如果能说出来,一定很激动人心。   杜百斯把玩着红色的鬈发绺,隐约闻见淡淡的香味。   “你用了什么东西来洗头发?”他好奇地问。   夏茨没回答,用力推开他,“我明白你想干什么!”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会愤怒。夏茨握紧了拳头,咬牙道,“我对你没兴趣。如果你继续纠缠不休,就不要怪我……正当防卫。”   所谓正当防卫,可不是说着玩的。夏茨已经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杜百斯哧哧地笑起来,好似被他的威胁逗乐。   “什么啊,难道你认为我想要强迫你吗?”   花枝招展的骑士弯下腰,附到他耳边说。   “这种事当然是你情我愿才好玩啦。”   夏茨不适地侧脸,望向了最近的一个守卫。对方正好看过来,却在迎上他视线的那一刻,故意扭过脑袋,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说吧,你是不是个雏?”一口热气呵到他脖颈,激起轻微的战栗,“也没有爱人吧。想想你活了几十年,连真正快乐的滋味都没有尝过,会不会有点可惜?不如就让我教教你,手把手,包你大开眼界。”   一瞬间又恼又羞,夏茨的脸颊都红了,连退两步喊出来。   “你敢对我说那种污言秽语!我…我已经有爱人了!”   “是吗?”杜百斯根本不信,“那他叫什么名字?”   夏茨咬住嘴唇,没吭声,总觉得如果说出来,有些东西就会改变了。   可有什么关系,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夏茨想了想,试探着说道:   “吹开白云·融化雪冰·蹚水前行·火烧黎明。”   咔擦!   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夜空,却没有转瞬即逝,反而直挺挺地劈下来!   杜百斯完全猝不及防。闪电没击中他,仅仅擦伤了他的头发,但就算是这样,脑袋还是冒烟了。   时髦的发型瞬间变成了爆炸头,满面污灰印记,像厨房里的伙计抬了手,胡乱拍打他的脸。   一身精致的制服也变得脏兮兮,整个人张大嘴巴,表情别提有多么难以置信了。   这一幕只能用凄惨来形容,但面对如此不幸的事件,夏茨只想爆笑出声。   实际上,他的确笑出来了,很大声,压根控制不住自己。   这他恶魔的简直是他见过最痛快的画面!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直到回家后,夏茨都止不住地乐。他搞不清那道闪电从何处来的,但是这重要吗?他只知道,这下子,杜百斯肯定不敢再对他有冒犯,搞不好还要当他是魔法师,又敬又怕。   夏茨关上了屋里的窗户,却没有注意到,自己将一丝冷气放了进来。   他钻进被窝里之后,那丝冷气也钻了进去,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本来就感冒了,现在盖着被还觉得冷,他怕不是快要寿终正寝了吧。   希望能尽快好起来,他可不想专程去一趟调理院,捏着鼻子吞药片。   小股的暖意逐渐从背后升起,夏茨侧面蜷缩着,想象自己被抱住,紧贴着一个厚实的胸膛。热燥燥的气息在狭小的范围内传播开来,引导他闭上眼睛,无意识地回忆起那些与砂火龙共眠的夜晚。   怎么可以如此的矛盾?自称特别怕冷,实际上,却是给他提供温度的那个人。看似离不开他,实际上,却可以不打一声招呼就消失,无处寻觅踪迹。   空气中,叹息轻轻化开,呼吸般微不可闻。   他已然开始思念他的龙了。 第043章   芒罗的船终于来了。夏茨跟着别人,一起去到港口, 最后却没有上船。   实际上, 也没人觉得惊讶, 因为提前好几天的时候,夏茨就说了自己不会回去。   李特认为他脑子有问题,难道他是想留在一个即将实行宵禁,越来越不安定的国家吗?   夏茨想要告诉李特真正的原因, 却不能这么做。他干脆什么都不说,就是坚定地选择留下来。   那是个煎熬的时刻。他只能望着李特爬上登船梯, 在中途停下来,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随即被后面的人催促, 加快脚步上了船。那之后就更没有喘息的机会,每个乘客都必须紧跟人群, 不断向前移动, 否则就会扰乱秩序。   夏茨站在很远的地方,已经看不见朋友的身影,但还是一直等到开船,无声地目送同胞们离开。熟悉的国旗飘扬在空中, 带走了他最后一丝念想。   他变得彻底孤单一人。   夏茨抱着手臂往回走,感觉前所未有的寒冷。   街上看不到芒罗人,他外表的迥异也被体现出来, 显得格格不入。   他有地方可以去, 但是没有家可以回了。随着天色渐渐黑下来, 这种感觉只会更加明显。   他仔细想了想,自己还能去找谁,抑或一个人待着。不管怎样都改变不了事实。   他不属于这座岛,他迟早要离开的,但是去哪呢,想起来似乎都一样,都是独身而已。   也许他还是做错了,他应该回玛比亚一趟,至少去见见导师。不过现在还有机会吗?谁知道。   夏茨厌倦地踱步,途径宽街和小巷,一度想止住脚步,大吼大叫一通。可是好像没什么意义。   最后打消了念头,走到一条熟悉的路上,忽然发现一个推车卖饮料的老妇,背影仍然那么佝偻。   她不是已经干完今年的份了吗?还以为到了冬天就不会再出摊了。搞不好他误解了萨洛夫的意思。   时间差不多了。外面也没有好景色。夏茨进了趟皇宫,因他现在是女皇那里的红人,所以畅通无阻,路上还有仆役提醒他,杜百斯爵士可能稍后出现。难得好心的人。夏茨想了想,突然觉得无所谓。他现在莫名陷入了一种四大皆空的状态,感觉什么都不重要了。也不想着应付,反正无所顾忌,一人来一人去罢了。   夏茨进了寝殿里,第一眼就看见地上跪着杜百斯,头低着,面前站立的婕琳手持着长剑,搁在杜百斯的脖颈上。一时间,夏茨有点分不清,这究竟是要砍头还是要授勋。   “你来了。”婕琳瞥了他一眼,“过来,这个混账要给你赔罪。”   那柄长剑被收回,杜百斯保持着跪姿,微微朝夏茨倾身。   “我前日百般无礼,恳求魔乐师大人的原谅。”   跟之前完全不同,杜百斯的语气很虚弱,就好像饿了几天。夏茨蹲了下来,发现杜百斯正在流汗,看起来脸色很差。他就请杜百斯起来,结果被拒绝了。莉娜在旁边小声告诉他,要先宽恕骑士的罪行,于是他叹了口气,开口道:   “我原谅你,起来吧。”   “感谢您的宽宏。”   杜百斯起来之后,一言不发,有点跛地走出去了,全程没有跟别人的眼神对上过一次。   婕琳坐到床边,夏茨走了过去,“你对杜百斯做了什么,陛下?”   “没什么,只是替你教训一下他。不好吗?”   为他教训自己的骑士?夏茨可不敢说自己有这么大脸。即使婕琳会关心皇宫里的传闻,也不会傻到分不清内人和外人。刚才多半是另有原因。   “你昨天睡得怎么样?”夏茨在婕琳的示意下,坐到平常那个软座上,“白天有休息吗?”   “昨晚挺好的。”婕琳有点苦恼,“至于白天,我本来想按照医师和你说的那样做,但眯个十分钟就会被打断,然后为了工作,就得强行清醒过来。一来二去,精神反倒更差了。”   她确实精神不太好。近日夏茨都在帮助她改善睡眠,对她的健康状况算是有所了解。   婕琳通常不是一个浅眠的人,却很容易发梦,需要补足睡眠才能保证长时间的清醒。   包括夏茨在内,婕琳身边的人们都根据医师的建议,努力照顾着这位年轻的统治者。   “今晚想听点什么?”夏茨问,“我在学新曲子,有兴趣吗?”   出乎他的意料,婕琳摇了摇头,“不了。”   接着,她早有准备地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书《蚌壳仙话》,硬壳封面,稍微有点旧了。   她把书递给夏茨,后者接过翻开,发现里面的翻阅痕迹很重,有些页角还被折了起来。   “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书。”婕琳告诉他,“在我六岁之前,母亲经常给我读里面的故事。有一个故事是讲一个小女孩,她的弟弟变成猫。”   “你有弟弟吗,陛下?”   “没有。母亲答应过我,要给我一个弟弟的。但是她没做到,就自杀了。”   夏茨默默攥紧书壳,望着婕琳打了个哈欠,靠在枕头上回视自己,“你知道吗,我之前还想过,要是你跟萨洛夫在一起,就能天天听你弹琴了。现在虽然没成,但我还是很高兴,毕竟你留下来了。”她疲倦地眯起眼,“如果萨洛夫也在这里就好了……唉……”   夏茨开口,“你困了,陛下,还是早点休息吧。”   “嗯。但我还是想听你讲完那个故事。”   婕琳命令他翻到第十九页,从那里开始念到二十五页。夏茨照做了。他用一种低沉缺乏起伏的音调读故事,没有感情似的,平稳得婕琳的脑袋逐渐歪斜,最后等他念完了,动也不动。   夏茨把书合上了,放到一边,过去轻轻矫正婕琳的睡姿,并把蚕丝绒被盖到她身上。   一杯热乎的液体被递了过来。夏茨愣了一下,才发现莉娜又做了牛奶茶。   还是同样的时间点。只是这回婕琳睡得早很多,她那杯就放到床头,没有用武之地。   夏茨打算喝了牛奶茶就走,反正回去的路上越来越冷,现在暖暖身子也是好的。   就在他举杯时,一抹雪白的身影忽然闪进视野,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小雪花。来床头做什么?   夏茨的眼神随着白猫移动,从地上跳到桌上,低头探进茶杯里,一下一下地舔了起来。   原来在偷喝牛奶茶。夏茨哑然失笑,却又想这茶里糖料多,恐怕不适合动物食用。   也许他应该通知一下莉娜。不过现在好像不在了。刚才他看见她进了小房间。   正胡思乱想间,夏茨忽然听见一声短促的喵呜。当他重新聚焦白猫,却发现它浑身都在抽搐,剧烈恐怖,还开始呕吐出泡沫。不过数秒的时间,白猫就倒在地上,睁着眼睛不动了。   观看了全程的夏茨霎时失去血色,赶紧过去检查了白猫的情况。   四肢反常僵硬。没有脉搏。小雪花已经死了。   夏茨瘫坐回去,放空的目光对准了天花板。他不了解如何处理这种情况。但他正在思考。   过了一会,莉娜从小房间里出来,拿着两个衣架,还没靠近就被夏茨的表情吓到了。   “有什么事吗?”莉娜用轻不可闻的声音问,“为什么您要这样死死地盯着我?”   “你过来就知道了。”夏茨用同样的音量回答道,“来看看我的脚边有什么。”   莉娜闻言快步行去,在绕过大床后,手里的衣架突然掉到了地上,发出啪嗒的响声。莉娜面对地上的死猫,脸色变得跟夏茨一样白,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半晌,莉娜转头望向夏茨,彼此均从对方的眼底看出骇然之意。 第044章   婕琳醒来以后,得知自己的牛奶茶被下毒, 狠狠抓了抓自己的秀发, 表情像是: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等着吧,不管是谁如此胆大包天,一旦被我逮到,我就要砍了他的头!   但当了解到小雪花的噩耗, 婕琳瞬间跌倒在天鹅绒地毯上。   “这不可能……小雪花死了……?不会的……”   婕琳一直拒绝相信这件事。莉娜不得已展示了白猫的尸体。不知怎么回事,它像泡肿了一样, 尸体呈现出诡异的膨胀感,又跟生了病似的, 表面皮肤出现了青紫的块状物, 死相非常的恐怖。夏茨都不忍心看,更别提它的主人了。婕琳当场就大哭了起来。   “呜呜呜!小雪花!”她想抱住自己的猫, 但是戴着橡胶手套的莉娜却把它挪走了, 于是她哭得更厉害,“哇呜呜!为什么会这样?小雪花之前还好好的呢!”   夏茨拉住了婕琳,不让她去接触尸体,以免有任何糟糕的后果。   婕琳打了他两下, 但他到底是男人,婕琳挣脱不得,索性投到他怀里哭起来。   瞥见莉娜正在把白猫装进黑色的袋子里, 夏茨搂着婕琳稍微转了个方向, 这样她就背对着莉娜, 完全看不到背后的情况。   “究…究竟是什么人能…能做出这种事。”婕琳哭得狠了,胸口急剧起伏,就只能抽抽噎噎地说,“为什么要夺走一切…先是父亲…然后又是小雪花……呜呜呜……”   夏茨替她顺了气,柔声说了几句安慰话,总算让婕琳停止了颤抖。   这个眼睛红红的女孩挣开他,到窗前看那开阔晴朗的天空。   “他们想要我死……对吧……彻底摧毁整个王朝。”   她用手背抹了抹脸,自言自语地说,“叛党已经渗透进皇宫了。我早说抓了盖瓦奇·戈尔也没用。根本就是个替罪羊,什么情报都没有。我知道是复原派干的,但问题是谁呢?他们人太多了,从朝堂到市井无处不在。他们就是我们。夏茨,你说我该怎么办?”   夏茨自然回答不上来,反正她也不是真的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所以他就沉默着,站在她的背后,任凭细碎的阳光洒在他们之间,缓缓将他纳入阴影地。   “我要找到他们。揪出来,一个一个送上火刑架。”   但要怎么做到?女皇沉思起来,开始踱步。   她沿着踢脚线行走,从有阳光的一边走到完全阴冷的另一边,身影时明时暗。   莉娜询问了她,并且征得了她的同意,将黑色的袋子带出去,送到了专人手里。   小雪花虽然死了,但尸体仍会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所以处理起来不能马虎大意。   仅仅是半小时左右的事情,婕琳似乎已经翻篇了,找不到刚才嚎啕大哭的痕迹。   左边。右边。约莫走了十几个来回,总算有了点变化。婕琳停了下来。   “我有个想法。”婕琳抬眼看夏茨,“你会下格子棋吗?”   夏茨摇头。那些强调逻辑思维的东西他都不擅长。   “这样啊。我从五六岁就开始学了。”婕琳沉吟道,“父亲是我的第一个老师。但他的棋力并不怎么样。真正教会我格子棋的老师是后来那个。你知道在格子棋里,你的棋势被称为‘龙’吗?如果你的龙很脆弱,被杀掉了,就全盘皆输。但有时候,你的龙其实很强大,却想要营造出脆弱的假象,引诱对方来杀你的龙……”   夏茨露出困惑的表情。婕琳好像在说些映射性的东西,但他对这方面一无所知,只觉得如听天书。好在婕琳有意识地放过了他,将剩余的思绪都交给了自己。   再开口的时候,婕琳轻轻握住了夏茨的双手。   “我需要将我最好的骑士召回来。”   哦。夏茨心想,面上没有反应。   半晌,气氛凝固,夏茨突然发现婕琳还在等自己回复。   “挺好的。”他赶紧点了点头,婕琳便松了口气。   不是他的错觉吧?婕琳真的在征求他的意见?   这副等待批准的态度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里嘀嘀咕咕,又听婕琳问道:   “你真的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   夏茨茫然地看她。   婕琳不得不说,“就是,那个,你跟萨洛夫……”她像是觉得不方便,扭扭捏捏了半晌,才说,“你们不是出了点事儿……然后萨洛夫申请调岗……然后才离开的吗……”   夏茨纠起眉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为什么听起来,像是他跟萨洛夫吵架了似的?   那个骑士辞别的时候,肯定不愿意直说,就含含糊糊地编了个借口,给双方留住面子。   但婕琳身为女皇,又不是没有消息源,对部下的动向必然了如指掌,当时去过哪里,见了什么人,都很好弄清楚。再运用一下脑补能力,还真有可能理解歪了。   想到这里,夏茨无奈地解释,“我跟萨隆没有发生什么,请别误会了。”   “真的?你们没有闹别扭,赌气发誓再也不理对方吗?”   夏茨扶额,“我们都是成年人了,陛下。”   “好吧。”婕琳不是很相信,“但不管怎么说,你们总可以借这次机会和好吧。”   究竟要怎样才能说服她,这不是吵架跟和好的事?   夏茨感觉很头疼,他们的事说简单很简单,但是又有点尴尬,这些婕琳都是不会懂得。   最后夏茨叹了口气,干脆答应,“好,好。”反正他不会故意避着萨洛夫就对了。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也很乐意跟萨洛夫彻底翻过这个篇章,这样对大家都好。   再次见面的机会来得很快。夏茨现在基本上算是住在皇宫了。婕琳俨然把他当成自己的随从,但身份又比那好些。夏茨怀疑这是魔乐的功劳。它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有时候演奏者和听众都以为它没有那种效果,实际上却是有的。它就是一个谜。   婕琳安排了一次奢华的游行。敞篷大花车,沿街做演讲,仪仗,乐队,护卫,官员,牧师,贵族。光是地毯都要铺半个城区。看起来非常大手笔。   这都是为了制造诱饵,按照她的话说,她的骑士们都分布在暗处,加上可信的魔法师,随身携带的追踪通信装置,足以保证女皇的安全。如果这些都不行,那么还有一把枪。   “要是我看到一个叛党,我就爆了他脑袋。”婕琳摩拳擦掌,“尤其是他们的领袖。”   夏茨捏了把汗,“你确定要这样做?不管怎么说,把自己当诱饵都太危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婕琳甩给他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如果说他在今年学到了什么,那就是冒险者应该胸有成竹。但谁能预料到此事的走向?   夏茨隐隐感到心脏跳得有点快,不由得按上去,深呼吸起来。   前面就是议事厅,一个不属于他的地方。   夏茨早已止步,目送婕琳拐过去。另一个方向绕来了萨洛夫,望见他时一愣,但很快就扭头,无事发生过般的进去了。   夏茨以为萨洛夫不想见到自己,就灰溜溜地走了。结果当天晚上,他们又在寝殿里碰面了。   “快过来,夏茨,看看这个。”婕琳招手。   夏茨过去一看,两人正摆弄一个小玩意,见他靠近了这边,就把萨洛夫拿着的那个小玩意塞给他。夏茨仔细观察了片刻,发现这是类似于信号接收器的东西,上面显示出一张迷你地图,还有一个闪动的红点。   “这个红点是什么?”夏茨问。   婕琳看了他一眼,开始往后倒着走。   一直走到另一个房间里,看不到人影了,婕琳的声音才传了出来。   “现在看看呢?”   夏茨低头一看,惊讶地发现红点的位置跟刚才不一样,移动到地图的最边缘去了。   难道这就是寝殿的活动地图吗?夏茨的疑问流露在脸上,萨洛夫见状解释起来。   “这只是很小一部分,几乎缩到最小了。您可以点击放大地图,就像这样。”   萨洛夫在做示范的时候,不小心戳到了夏茨的手指,顿时触电似的收回去。   “……”   “……”   局面突然陷入了尴尬。   夏茨一动不动,正如对方那般。   婕琳重新跑出来,插到他们之间,兴致勃勃地掏出自己的小玩意,那上面没有红点,造型简单得多,但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功能相反的信号发射器。   夏茨有所了悟,“所以这个红点就是你,通过你的装置发射出信号。”   “没错。”婕琳说,“这样他们就能随时接收到我的信号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是什么?”   “他们不知道我是死是活。”   夏茨默默把信号接收器还给了萨洛夫。他们又讨论起来,说些难以理解的话。   夏茨在四周转了几圈,没找到莉娜的身影。那个贴身女仆是婕琳最信任的人之一,几乎相当于她的亲姐姐。所以婕琳从未怀疑过莉娜。至于其他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下毒事件没有公开,但是所有相关者或被抓,或受到秘密的审讯。   夏茨以为自己被排除在外,可当他坐下来,听到婕琳问自己是否给饮料动过手脚的时候,他感到如坠冰窟。   哪怕不想回答,也必须回答了。这不受他控制。在审讯结束后,他出了一身汗,没有力气动弹。   婕琳将他扶了起来,告诉他自己下了什么药,只是让他交代实情,不会真的伤害到他。   可他不是傻子。是吗?也许他是,所以才会搅进这种浑水中。他是个傻子!   夏茨来到露台上,仰视着月朗星稀的天空,内心乱成了一团麻。   他在想什么呢。如果芒罗不是他的家,那么这里显然也不是。他没有家,没有亲人剩下了。还不够清楚吗?没有跟他的联系强大到能够成为锚点的生物。曾经好像有一个,但是后来,那个生物变了个模样,再后来,就不知去何方了。   他应该离开这里,只是有点舍不得——不是人,而是小龙。他独一无二的龙。   它已经不在了。可是它保证过回来的,如果他走了,到时候它来找他,会不会找不到?   现在想来,他压根孑然一身。但就算要离开,也不能像那头龙一样,不声不响就走了。   不过谁猜得准,明天的命运老天说了算,或许形势不留人,他终究待不下去的。   夏茨抬起胳膊,高高伸展到视野的尽头。   入目的夜空乌蓝神秘,海洋一般。   小龙啊,别回来得太晚了。   背后传来脚步声,预告了那人的降临。夏茨没有转过身,而是让那人靠了过来,手放在栏杆上,站得直挺挺的,可不像他一样,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倚在前面。   真是个独立的人,甚至连栏杆也不会依靠。夏茨打趣地想。   萨洛夫相当的安静,一直站在那里,注视他所看的方向。   “你最近去了什么地方?”夏茨问,“好久不见了。”   “奉女皇陛下之命,在惠源区执行公务。”萨洛夫一板一眼,然后说,“是的,好久不见了。”   随后陷入沉默。   第二轮尴尬要来了吗?   夏茨瞪着夜空,脑子里搜索着合适的话题。   谈什么呢?天气怎么样?今天的菜价?说起来那些豌豆可真新鲜啊……   “您不在朋友身边吗?”萨洛夫的声音把他唤回了现实。   朋友身边?夏茨懵懂地看过去。是说…库鲁吗?   于是摇了摇头,“我的朋友不在了。”   萨洛夫侧过脸来,“出什么事了吗,您和他?”   “没有,就是他走了。以后还会回来吧,我不知道……”   “我相信他的离开是有原因的。”萨洛夫说,“您的朋友…不会忍心弃您于不顾。而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排除了语气里的艰难,“我能看出你们是很有感情的。”   “谢谢安慰。”夏茨摸摸头发,“想想以前的事,其实我不值得你关注。”   “怎么会。跟您交往本身就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我仰慕您啊。”   “仰慕?”夏茨惊讶道,“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好……”   这时他看到萨洛夫的表情,无奈混合着忧伤,便闭上了嘴巴。   低头思忖了片刻,他再抬头的时候,浮现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照这样说的话,我也很仰慕你啊,萨隆。”   “既然如此,我们没有理由不能成为……”   “朋友。”夏茨接话,并向萨洛夫伸手。   萨洛夫愣了一下,使劲握住那只手,回了这个芒罗人的礼节,然后面上也微笑,风轻云淡,“好的,如您所愿,朋友。” 第045章   夏茨站在人群里,看到一片华美的地毯, 大喇喇铺在道路中间, 只给两边的行人留下很少的空间。有好几个街区都是这样的情况, 交通几乎废了。好在这场游行即将开始,并且如果顺利,白天就会结束。   一些复原派活动人士举着牌子,在周围高喊道, “我们不是恐怖分子!这种待遇不公平!”   但行人见了他们都匆匆而过,生怕扯上关系, 对那些话更是置若罔闻。   夏茨偶然遇上这群人,其中一个人塞给他一张传单。   “加入我们吧, 为正义献出一份力量。我们被诬陷太久了。”那人说, “女皇陛下应该看清楚,有些渣滓在借我们的名头做坏事。最后受伤的只会是所有人。”   夏茨没有久留, 匆匆走到别的街区, 摆脱了刚才那群人。他今日做什么都不踏实,背着包出来后,一直心跳得厉害。不仅是他,主城区的民众也是人心惶惶, 这一点不难看出。只是大家都还在努力维持生活的秩序。   夏茨在街边买了份卷饼,等待的期间看了眼传单,上面印着领袖盖瓦奇·戈尔的头像, 写了一些关于他的猜测, 都说他可能已经死了, 被皇室的审讯官拷问致死。   根据盖瓦奇以前发表过的言论,夏茨能理解他遭殃的原因。如果放在芒罗,情况只会更糟。   总之现在的情况是,盖瓦奇的书买不到了,他本人自愿被捕后消失了,没有处理他的官方通告。   复原派群龙无首。婕琳还设了个捕鼠夹,准备引出他们,或者那些顶着他们的名义的作乱者,然后开展一轮必然很血腥的大清洗。   届时像萨洛夫那样的人,估计会被迫改信。   可以预见的是,很多人的日子会不好过的。   夏茨再次尝试了呼喊巨龙的名字。但除了那一天,有闪电降下来以外,之后他再怎么召唤,都没有任何结果。库鲁好像真的消失了。   那个混蛋龙。   夏茨咬了口卷饼,眼眶酸涩。   远处的游行队伍响起一阵骚动,隔着街区看不到情况,夏茨继续啃饼,并跟摊饼大叔抱怨,“老板,你这辣椒放得也太多了吧。”   摊饼大叔翻了个新饼,“辣就对了,年轻人出点汗,多热乎。”   后面突然冒出两声枪响,子弹仿佛擦肩而过,近距离打了个招呼。街上的人们惊呼起来,四散而逃。夏茨闻声低头,一手拿饼一手掏口袋,最后拿出金币递过去,“不用找了。”   摊饼大叔目瞪口呆地收下了金币,赶忙推着小车子逃难去了。   夏茨找到安排好的马车,离开主城区去一座乡下的教堂里。   教堂里只有一个人,就是当地的老牧师,婕琳指定的接应人之一,站在讲台上念经。   夏茨是唯一的听众,背着包坐在最后排昏昏欲睡,外面的动静也没能将他吵醒。   不过他到底还是醒了。因为有人突然闯进来,喘着粗气,背上铁翼大张。   “夏茨!您按照计划过来了?太好了。”萨洛夫跑过来,扫视一圈,忽然升起担忧,“为什么我没看到她?是不是早就来了,只是现在躲去了别处?”   嗯。他们的计划。他没忘记。   夏茨眨了眨眼,勉强清醒了过来。   婕琳的准备做得很周全,为了避免白费一番功夫,甚至留了个后招。   如果老鼠没有被捕鼠夹抓住,那就扔进去一只老鼠。如果婕琳没有死,那么今天所有的翼人都会知道,他们的女皇被绑架了。但究竟是真是假,只有女皇和她的亲信才知道。   现在这个计划也算是顺利进行。   “她还没到。”夏茨说,“但是你可以追踪到她的位置,不是吗?”   萨洛夫看着他,像才醒悟似的,拿出自己身上的接收器。然后他把地图那面展示给夏茨。   这一看,夏茨顿时惊得跳起来。   “她就在这里?!可是……”   “嘘。”萨洛夫作手势。   夏茨安静下来,跟在萨洛夫后面,开始了一场搜索。老牧师停止了念经,懵懂地望着他们跑进楼道里。两人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连带着院子把整座小教堂翻遍了,都没找到婕琳的影子。于是他们重新找到老牧师。   “除了我,今天还有谁来过?”夏茨问。   “没有别人了。”老牧师答道,“这里到了周末才会有人来。”   夏茨正欲进一步询问,背后突然传来叫喊,“神啊!”   夏茨转身,发现萨洛夫站在木柜前,手里拿了个发信器。   “这是……”夏茨不敢相信。这东西不该在婕琳身上的吗?   萨洛夫的视线扫过夏茨,然后是老牧师,“告诉我,你今天是什么时候来的?有见过这个东西吗?老实交代!”   老牧师有点被他的语气吓到,“呃…没、没有。我比那个年轻人来得早一点。”老牧师指的是夏茨,“大概是午饭过后,一点半左右的事情。我没有注意到这个东西在这里,可能是前几天有人落下来的吧。”   “不。”萨洛夫说,“她一直跟我们在一起。今天我还亲眼看到她离开花车,让另一个容貌相似的女孩顶上。之后就该来这里,跟我们汇合才对。”   夏茨问,“谁送她来这里?”   萨洛夫说,“杜百斯。”   空气一时陷入沉默。   萨洛夫没吭声。他是个习惯谨慎思考,从来不妄下结论的人。   忽然,一名翼人士兵从外面跑进来,对着萨洛夫耳语了几句。   萨洛夫的脸色顿时一变,告诉他们,“杜百斯已经死了。”   在场的另外两个人浑身一震。   萨洛夫深深盯着老牧师,攥紧了手里的发信器,“发誓你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在老牧师开口之前,萨洛夫将食指伸出,抵住老牧师的额头,告诉他这是‘血誓’。   老牧师坚定道,“我没见过这个。我今天在这里见到的人只有你、他,还有我自己。”   一丝红光从萨洛夫的指尖冒出,隐入老牧师的额头,使其轻轻一颤,身形不稳。   “你最好说了实话,因为你我都知道血誓的代价。”萨洛夫说完,转头看向夏茨,“对不起,但我们必须排除所有的嫌疑。”   “我明白。”夏茨说。   他允许萨洛夫抵住自己的额头,然后将那抹红光送入自己的体内。   他也发了个誓,说自己未曾在教堂里见过他们俩以外的人,没参与任何图谋不轨之事。   最后轮到萨洛夫证明自己,萨洛夫退开一步,取出匕首,往自己的心口狠狠捅了一下。   他惊呆了。只听一段急促的咒语被宣读出来,然后萨洛夫拔出匕首,却没有见血。   “我会在她死前找到她,否则就让我也死去。”   在夏茨惊诧的眼神中,萨洛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夏茨出去一看,天空中有许多蓝天军的身影,朝着四面八方分散开来,准备进行地毯式搜索。如果老牧师所言是真,那么婕琳消失不过半个多小时,肯定还没走多远。   其实他本不必来这里,要不是婕琳坚持他过来,否则她会感到害怕。   也许连日的相处让新任女皇对他产生了依赖。她到底只是个小女孩。   夏茨转过身来,老牧师刚迈出教堂,怀里抱着那本砖头书。   冷风吹过,灰白的发丝飞起来,耳蜗里的异物短暂地进入夏茨的视野。   他盯了老牧师几秒,直到对方受寒了似的,缩回封闭的室内。他毫不犹豫跟上去。   在经历刚才的事情后,老牧师不再念经了。他从讲台底下摸出一个苹果,当着夏茨的面吃起来。别看他老得背都弯了,牙口倒还挺好。夏茨如此想着,突然意识到老牧师戴的是假牙,整齐漂亮。   “血誓一旦违背,就会付出血的代价。”夏茨呢喃,“你不怕死吗?”   老牧师吃了口苹果,“为什么会怕呢?光神作证,我没撒谎。”   “没有吗?”夏茨蹙起眉头,“那回答我,为什么——”   吱呀!旁边的门忽然被打开。夏茨吓了一跳,可是没人进来,没人站在外面。   夏茨惊疑不定了片刻,再转过头来的时候,老牧师已经站到他面前,笑眯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年轻人。不得不说,你的观察力很不错。”老牧师褒奖道,“但我说的都是真话。否则此时此刻,血誓应该就会杀了我。哈哈!”他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对着夏茨挤了挤眼睛,“今天我确实只看见三个人来这里。”   三个人……   只看见三个人?!   夏茨刚睁大眼睛,后颈便猛地遭受重击,身体登时软倒了下来,世界一片昏黑。   ……   感觉好古怪。   他是不是死掉了?   神经与感官不知所踪。   只觉得自己在下沉……   不断……下沉……   空间感分崩离析,失重的倾向越来越清晰。深蓝,无限,漂浮,窒息。意识消失,然后又闪现,然后又沉入海底,身体随之坠落,始终缺少着力点。   在沉到最低谷的时候,他以为这就是终结,周围的气压增强到极点,濒临爆发边缘。   蓦然间,一股力量稳稳接住他沉睡的身躯,如同至亲重逢,充满欣慰地叹息。   “啊……终于……你落入我手中了……我独一无二的……红珍珠……”   ※※※※※※※※※※※※※※※※※※※※   一如既往感谢林砚的地雷~   新地图会解释岛上发生的所有事。   下章开始给库鲁的回归做倒计时好了。   p.s. 今晚12点前评论本章的全都发红包。 第046章   寂静,酝酿, 噪音, 嗡嗡嗡嗡, 急促呼吸,猛然清醒。   夏茨第一时间翻过身,四肢都伏在床上,惶然环顾自己所在的位置。   这里原本是黑暗的, 伸手不见五指,但当他醒来后, 仿佛感应到他的活动,房间亮了起来。   那不是电灯的光芒, 也不是火焰的光芒, 而是更鲜艳、更柔和、更神秘的荧光。起初只有墙壁亮起来,慢慢地, 天花板也变亮了, 地板跟着被照成暖黄色,满室温馨。   这是什么地方?   夏茨谨慎地下了地,发现地面跟自己想得不一样,并不是砖石铺成的, 踩上去有点软软腻腻,倒是并不粘滑。这种感觉还是怪别扭,不习惯。夏茨驻足片刻, 又往前面走了几步, 擦过一面墙壁时, 视野瞬间被深蓝色填满,吓了夏茨一跳。   怎么搞的。刚才这里还不是……   夏茨往后退了一步,眼前的风景又变回墙壁。   他纳闷了几秒,往前触碰到墙壁,望着墙壁化作深蓝色的海洋。   其实墙壁本身没有变化,摸起来的质感还是相同的,只是变得透明,所以能看见外面了。   真不知该如何形容。就像一面隐形的玻璃,平常看起来是墙壁,一旦感应到其它活物的温度,就会展现出真正的形态。   夏茨收回手,再次打量房间,这时候环境更亮了,就像一种分阶段的照明工具,启用后需要时间来进入工作状态。他看到自己刚才的床,其实并不是床,而是一个巨大的贝壳。   一个双人床规模的两瓣式贝壳,里面铺了些乳色海绵和干海草。   夏茨回忆起来,睡在那上面的滋味并不舒服,还有点别扭感,不习惯。   身为一个人类,他永远都喜欢木板床,加上厚厚的床垫,再铺上柔软的棉被。   或许他是娇气的。但这整个房间透出浓浓的古怪感,根本就不像正常人会住的地方。   可以肯定的是,他不在陆地上了。   夏茨走到门边,打开了插销似的东西,然后这扇门蠕动着,像皮肤一样摊开。   面对这种诡异的情景,夏茨克制不住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揉搓着自己的胳膊,沿着通道往前走。   这个通道的装潢风格跟房间内部差不多,都是泛着黄色,整体还算洁白。没有多余的装饰品。路面和天花板互相连接着,争先恐后挤进椭圆形的框架里,越是靠近出口,越狭窄。   奇怪。怎么没办法从这个出口离开?明明触碰墙壁的时候,有看到这里张开过。   夏茨正思索着,世界晃荡了一下。他撞到墙壁上,发现外面的风景在移动。   在移动?!   夏茨睁大眼睛,紧贴着墙壁上往外看,确认自己没产生幻觉。在深蓝色的背景下,奇异的动植物都以不同的速度移动着,但此时此刻,他自己也移动着,仿佛坐在马车里。只是这个马车特别大,根本就是座房子。会移动的房子?当然了。有何不可。他现在还身处海底呢。天知道他怎么来的,又怎么没被淹死。   海底不乏光亮,同那房间里的荧光很相似,足以看清楚这些海洋生物的模样。他们跟寻常的海洋生物不一样,个头极大,在发觉他的接近时会静止不动,抬起游泳肢或附肢示意,举手投足居然很接近人类,但是它们的身体构造明显不属于哺乳动物。   夏茨一直趴在墙壁上,观望着缓慢离开视野的礁石集群,被不知名的生物划出特殊图案的沙土场,各种各样令他大开眼界的事物。   他当然也有对未知的恐惧。不过他暂时出不去,见不到第二个人,没有任何办法摆脱困境,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最重要的是,他的背包还不在这里。也许是弄丢了,也许是被拿走了。不管是哪个可能性,他都不太乐意接受。   一个庞大的椭圆伞形生物浮游而来,无数根触须优美地抖动,逐渐接近了夏茨的方位。   那是个水母般的东西。夏茨突然意识到,这里可能也是一个水母,因为这里也在移动。   他安静地望着这一切,在那个水母的表面贴到自己触碰的表面时,感觉稍微有些晃动。   不久后,刚才的出口打开了,对面连接着一个几乎完全相同的通道,可以供数人通行。   就像两艘船互相对接了一样……   夏茨小心地扶着墙,往前走进入了通道里。   没什么好怕的。该恐慌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在对面那个水母里,夏茨回头观望,果不其然地发现,自己醒来时所在的房间也是一个水母的内部,它们长得一模一样,连颜色都宛若同卵双胞胎。   夏茨继续前进着,来到一扇门前,怀疑里面也有个插销。   还没采取下一步动作,门忽然开了,人影飞扑向他。   “夏茨!!你来救我了!”   他呆了好一会,确认了眼前的少女是婕琳,不禁暗道一句雷神在上。   幸运的消息是,婕琳没死,不幸的消息是,他并不是婕琳的英勇王子。   他不知怎么出现在这里,虽然很乐意见到她,但却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听了他的解释,婕琳沮丧地低头,“看来你跟我一样,都是被那些人鱼抓来的。”   “人鱼?”夏茨惊了一下,随即冷静下来。也对,还能是什么呢。   夏茨打量了一下婕琳,见她安然无恙,不像受过伤的样子,就放心地观察起这个房间来。但令他失望的是,这个房间没什么新奇的地方,同样的布置他已经在刚才那个房间里见过了。   “你在找什么呢,夏茨?”婕琳跟在他后面到处转。   “我的背包。”夏茨停下来,“你见过吗?”   婕琳茫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她连他的背包什么样都不知道。   夏茨正欲描述,忽然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婕琳惊叫了一声,朝前面伸出手臂,夏茨回头一看,两个水母互相连接着的地方逐渐分开了。出口重新封闭。那个水母笨重地转身,缓缓漂游而去,留下他们分享着同一个水母。   “怎么办?你那个水母走了。”   是啊,婕琳问得很好,怎么办?   夏茨苦恼地拨开面前的头发。   “我的梳子还在背包里。”   他的话完全跟目前的情况搭不上边。婕琳瞪大了眼睛,“你现在还有心情管什么梳子?我们现在都被困住了!不应该想想怎么离开这里吗?”   “我跟你一样想离开这里,陛下。”夏茨说,“但如你所见,这里被海水包围了,如果我们贸然出去,可能就会被淹死。非要探究的话,我甚至不清楚我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还在呼吸,这里哪来的氧气?这个奇怪的姑且称之为水母的生物在朝着哪个方向行进?问题实在太多了,一个个解决吧,首先从最简单的开始:我的头发打结了。”   婕琳无言以对。在用触手向那个离去的水母挥别后,承载着他们的水母又开始游动了。夏茨按着墙壁,可以看到外面的海水被推动,跌宕起伏,水母内部却非常平稳。   背后突然伸来一只手,插入他的头发里,灵活地梳理着。   夏茨想要转过头,却被女孩按住肩膀,“别乱动。”   于是,夏茨蹲在那里,感受着十指在发间穿梭。   婕琳编好了粗大而蓬松的三股辫,从自己头上取下一个鸢尾花发饰,固定住了发辫的末梢,然后把夏茨转过来,左看右看,满意地点点头。   “可好看啦。”   “谢谢。”   夏茨碰了碰脑后的发辫,余光往外瞥去,突然被吓了一跳。   四周不知何时聚集了许多人鱼,赤裸着上半身,朝着他们的位置愤怒地呲牙。   夏茨眼尖地发现,人鱼们手里各拿着一根硬管,噗噗地发射出石子状的物体。   那些石子每次击中水母的外皮,尽管立刻就被弹飞,但仍会使内部震动一下。   婕琳吓得紧紧搂住他,“夏…夏茨,他们在攻击我们…是吗?”   夏茨只能抚摸她的头发,温言软语让她别害怕。   实际上,他自己就挺害怕的。要是在陆地上还好,可是在海洋里,没有逃脱的地方,分明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有办法防身,没错,但海水里传播声音可没有那么容易。   水母游了一路,那些凶狠的人鱼跟了他们一路,不停用石子攻击,期间有耗尽的,还离开去寻了新的,又回来打他们,不像要杀了他们,却充满示威意味。   婕琳全程心惊肉跳,缩在夏茨怀里不敢动。他知道她不是怕人鱼,而是怕这层墙壁破开了,因此轻轻哄着她,唱了几首舒缓的歌谣给她听,正如他在皇宫里为她助眠一样。虽然他的琴不在身边,但他近日愈发得心应手,吟唱起魔乐功效显著,能够彻底控制了别人的行为和思想,这一点连他自己都颇感吃惊。   要知道,他以前远没有这么‘厉害’。比如他的朋友李特,出身同一所学校,拥有相同的技能,也能影响别人的心绪,却绝对不可能达到他现在的程度。如果能,李特早就让世界天翻地覆了,他相信好友的潜力。   “我们可能会死在这里。”怀里的女孩忽然出声,“但是你知道吗……我已经不怕了……”   夏茨捏捏她的小脸蛋,“放心吧,陛下,我们会有办法回到陆地上的。”   如果人鱼真的想杀了他们,那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婕琳嗯了一声,“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吗?”她放低了音量,气若游丝地说,“以前没人的时候,萨洛夫都会叫我的名字。可是……我也很久没听他这么叫过了……”   “当然可以,婕琳。”夏茨轻声道,“你有个很好听的名字。”   闻言,婕琳咯咯笑起来,“我知道。我也觉得很好听。”   此后的旅程中,她都安静地依偎着夏茨,逐渐陷入半昏迷的状态。夏茨很快就想到,这里既没有水,也没有食物,而他都已经饥肠辘辘,又渴又饿,更别说婕琳了,她肯定来得比他早。   必须尽快找到补给才行。   夏茨攥紧手掌,死死地注视着前方的海域。   一座宫殿隐隐约约浮现在视野中,跟一路所见的奇形怪状物体相比,难得整齐美观。   水母晃晃悠悠地靠过去,约莫十分钟后才抵达全封闭码头,将自己的出口连接过去。   这个环节结束得迅速。夏茨算准了通道开启的时间,一把将婕琳扛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毕竟水母随时可能离开,而继续等下去,必死无疑,不如去宫殿里看看,要是人鱼的地盘,说不定还能打个商量。别忘了,有一条人鱼是他的朋友。   ※※※※※※※※※※※※※※※※※※※※   库鲁回归倒计时6。(: ”∠) 第047章   水下宫殿很空旷,四面八方种满了绿草, 两面玻璃窗镶在左右, 依稀有阳光细碎地透进来。   夏茨拖着婕琳穿过这个厅堂, 远远地望见一条长廊,那边有两只巨大的蜘蛛……   不对,好像是螃蟹。夏茨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还真的没看错。   那两只螃蟹足有半人高, 螯里还举着粗重的叉针。   几乎是夏茨发现它们的下一秒,它们就发现了夏茨的存在。那可不得了, 抬腿咔哒咔哒地奔过来,横起叉针对着他, 一副要当场拿下他的架势。   夏茨颤颤巍巍。   “你从哪来的?”左边的螃蟹问。   夏茨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问你话呢。”右边的螃蟹夹紧了叉针, “刀剑可不长眼。”   夏茨实在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捧腹大笑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但是这真的太逗了。简直像做梦一样。哈哈哈哈!两只会讲世界通用语的螃蟹, 还拿吃蟹用的那种叉针当武器,哈哈哈哈……”   两只螃蟹看着他爆笑,半晌,左边的横着凑近右边的, “哥,我觉得他在嘲弄我们。”   “废话!”右边的螃蟹压低嗓子,“他是酋长交代过的‘那位’啊, 不能随意动他。”   “那我们该怎么办?我们的职责是看守这座宫殿, 保证它的魔法不受外来者的打扰。”   “嗯, 但我们也不能忤逆酋长的话,弟弟。看来只有一个办法能解决这样的困境了。”   两只螃蟹互相看了一眼,放下螯里的叉针,对夏茨说,“你走吧,我们会盯着你的。”   这算是什么解决方法?   夏茨哭笑不得,还是扛起了婕琳前进。这个姑娘不知怎么的,到现在还没醒。   沿着长廊走了没几步,夏茨回头望了下,那两只螃蟹果真跟着他,不远不近。   说起来,刚才它们提到魔法,这座宫殿里确实飘荡着魔法,颇有些沉闷压抑。   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空气不流通,没有风的缘故罢了。   夏茨发现自己再次化身为冒险者,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图里游行。他做好了遇见任何事物的准备。那两只螃蟹就够出乎意料了,毕竟它们本不该会发声的,也不该那么高大的,或许是宫殿里的魔法改变了它们。接下来他还会碰到什么?会行走的植物?更多魔法痕迹?   这个新环境既让他畏惧,也让他兴奋激动。   “嗯……”婕琳慢慢醒过来,迷茫了一阵,开始发现环境的变化。   夏茨放她下来,肩膀处的酸痛让他龇牙咧嘴,但面对女孩子,还是尽量藏起了不适。   “这是什么地方?”婕琳问着,回头看见了那两只螃蟹。“呀!”她立刻跳起来,引得螃蟹们也跟着一跳,反射性的动作。夏茨按住婕琳,避免她不必要地惊慌。   “别担心,它们只会跟在后面,不会伤害我们的。”   “哦。”婕琳说,“我好像明白为什么。”   夏茨不这么觉得,连他都不明白。   一阵沙沙声传到耳朵里。有什么东西在摩擦地面。夏茨有意识地扭头,原来是珍珠拖了地,织成一片宽帘,搭在人鱼的身上,犹如一件华美的白色缕空斗篷,还真是好看极了。   但是这个人鱼就没那么好看了。   夏茨暗暗吃惊,天底下居然有长成这样的生物。   眼睛是歪的。鼻子没了。嘴巴裂成三瓣,怎么也闭不严实。   皮肤倒是光洁细腻,但是除此以外,全都惨不忍睹。   有点不像是天然的长相,更像被毁了容。   “好大的胆子!”   丑人鱼的身边跟着另外两个人鱼,对着夏茨横眉竖目,“谁允许你正视小姐?!”   “小姐?不好意思。”夏茨说,“请问你们认识安纳提斯吗?我想他应该在这里……”   “他确实在这里。”被称为小姐的丑人鱼冷笑一声,“但不要以为他就是你的免死金牌。”   夏茨微微怔愣,就见小姐指了一下,身边的人鱼闪身袭来——她们全都漂浮在空中,好像已经摆脱了重力的影响,移动起来更是快得可怕。婕琳瞬间就被掐住脖颈,粗暴地拽到一边,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求助性地看向夏茨。   “你们两个不该一起出现的。”小姐开口,“她的美杜莎应该比你早到,各自停靠,互不干扰。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你们当中一人动了手脚,搭上了另一人的美杜莎。”   顿了一下,小姐的神色变得狰狞,“你是个男人,这肯定是你的错。”   什……   夏茨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又是一阵沙沙作响,珍珠斗篷四下飞舞。   小姐如同幻影般近了他的身,伸出葱白五指,狠狠往他脸上一扇。   啪!   火辣辣的疼。   夏茨不晓得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么狼狈。不想知道。重点是她。小姐攻击了他。为什么?   忍受着难堪的痛楚,夏茨勉强抬起脑袋,却被小姐抓住了头发,反手又是狠狠一个耳光。   这回,夏茨直接倒在地上了。小姐的力气很大,魔法使她非常快,他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夏茨!”   旁边响起呼喊,充满少女的焦虑。   夏茨听得见婕琳的声音,视力却莫名其妙地模糊了几分,眼前只剩下一个扭曲的轮廓,阴影般笼罩着自己。他就像一株岩石缝里的植物,太久不见阳光,挣扎着恳求滋养。他拼命呼吸起来,想到自己仍有一把武器。只要他能唱出几个音,长到组成旋律,就能阻止对方的行为。这就是吟唱的‘魔法’。   于是他张口,发出一个音,仅仅是旋律的起始,却就此戛然而止。   小姐掰住他的脸,用蛮力往他的嘴巴里塞了个东西,冰凉而圆滑。   “呜、咳咳、咳咳咳!”   完了,他吞下去了。   夏茨慌了一秒,突然发觉那个圆圆的物体特别甜,腻在喉咙里去不掉,一股油脂味道。   他看向小姐,后者挂着邪恶的微笑,有奇怪的熟悉感,仿佛料到接下来他会如何反应。   “……”你刚才给我喂了什么?夏茨想问出这句话,但却不知道为什么,没能说出来。   于是他又试了一下。这回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好像有什么卡在喉咙里一样。   你对我做了什么?   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为…为什么我说不出话了?   看出他的困惑,小姐大笑起来,“哈!失声药起效了吧!”   失声药?   夏茨摸着喉咙,心里发凉。   他确实发不出声音了。呼吸以外,连吞口水都变得困难。   小姐……这个疯子……夺走了他的声音。可是她有什么理由要这样做?   不,这说不通。   *   该结束了。   珊瑚座上的扶手被抓紧,苍白的掌背关节分明,附近念念叨叨,反复讨论着一个问题。   “……它们增殖太过了。陆地上的垃圾都被倾倒下来,数量越来越多,现在整个近岸地带都受到残害。那里的水不再流动了,这里的水也不会过去,生怕改变成血,变得腥臭不堪。我们的战士去那里狩猎,带回的都是有病的、中毒的鱼虾,没人愿意吃,但也不能扔掉,无论带去哪片海域都会形成污染……”   三十分钟。他答应了给梅里达这么长时间,用来讲一个现阶段无法引起他兴趣的问题。   通常而言,时钟里的沙粒会在三十分钟内从上面流到下面。如果上面的沙粒消失了,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离开了。但是今天的沙粒不知怎么了,懒洋洋的,无比倦怠,流得慢慢吞吞。   可他与之相反,内心澎湃不已,随时就要飞出去。他实在等不及了。   按理说应该已经到了。三十分钟而已,梅里达就学不会言简意赅吗?   “……综上所述,我们应该采取行动来净化近岸海域,避免赤潮范围进一步扩大,恶化生态环境,极大地影响到我们的……”   “你说的对!”他突然拍座而起,惊得梅里达停止了话语。   他接着说,“你说的太对了,梅里达。瞧,这就是为什么我选你当副手,而不是那些战士。你有个好脑子,而且你知道怎么利用它。不如这样吧,你把方案给我看……不,别给我看,你直接去做。这个至关重要的任务就交给你了。相信自己,你行的。”   眼见梅里达陷入呆愣,他站起来,拍拍这位副手的肩膀,下一秒就闪了出去。   梅里达提出的赤潮是长期存在的,绝不是一时半会能根治的,他早已心中有数。   有些事可以慢慢来,还有件事可以马上完成,那就是,去见他心心念念的陆地人。   空中的身影急速向前窜,尾巴轻轻摇摆,忍不住小小的兴奋。   刚把红珍珠接来的时候,他就满心期待。谁知到手以后,红珍珠却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   他大吃了一惊,当时就斥责那个掳人的战士,怎么能下手如此粗暴?不晓得陆地人多脆弱吗?   那个战士显得颇为委屈:不打晕了怎么带过来,难不成还好声好气请过来。   想想也对,他就命人带红珍珠下去休息,等醒了再通知他。   这一等就是大半天。好在他有耐心,这段时间过得也不算煎熬,如果忽略他的26次走神,14次咬指甲,3次撞到水晶柱,1次忘记吃饭,他就跟往常一样泰然自若。   不过刚才他收到消息,美杜莎已经将他的人送回来了。   考虑到他的美杜莎有治愈功能,红珍珠现在应该精神起来了。   睡了这么长时间,红珍珠多半饿坏了吧,要不要捎点食物过去……   “给我带走。”   嗯?   他疑惑于声音的来源,悄悄摸了过去。   只见一个丑陋的女人鱼发出指令,左边的女官就抓住陆地人的脖颈,跟着女人鱼离开了。   右边的女官提着另一个陆地人,同样跟在女人鱼后面,却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他的全副心神都被前一个陆地人吸引了。那不就是……   “红珍珠?”   他闪身而去,挡住了这一行人的去路。   “酋长?!”   对于女官们的惊呼,他恍若未闻,只顾着观察那个陆地人。   在看清楚那个陆地人的模样后,他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是了,这就是他的红珍珠,被勒住脖颈几近窒息。   “安娜丽丝。”他望向面前的女人鱼,开始显现出怒意,“你这是在做什么?”   “哥…哥哥。”起初有一丝慌乱,安娜丽丝很快就镇定下来,“我知道你想见他,这不是正要领他去找你吗。”   “哦?”安纳提斯冷笑道,“我看是领着他的尸体还差不多吧。”他扫视两名女官,目光中的寒意让她们自动松了手,低头不敢吭声。   红发青年失了力气般的软倒,安纳提斯伸手接住他,回头道,“你真是胡来惯了,安娜丽丝,我平常随你使小性子,是以为你分得清轻重。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安娜丽丝咬了咬嘴唇,不见了先前的张狂,倒是十分委屈。   “哥,你误会了,我只是想防止陆地人惹事而已。”   安纳提斯冷哼了一声,他这个妹妹的脾气,他还能不清楚,八成是有意针对。   扶着红发青年站起来,安纳提斯关切道,“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红发青年看着他,张了张口,想给出答复似的,却未曾发出声音。   安纳提斯皱眉,正感到疑惑,但见红发青年指了指自己的咽喉,然后摇头。   那一瞬间,安纳提斯醒悟到真相。这既令他不敢置信,又令他怒火骤起,出离愤怒!   “这是谁干的?”当安纳提斯转过身,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冰冷,“谁给他喂了失声药?”   ※※※※※※※※※※※※※※※※※※※※   库鲁回归倒计时5。   主角所有受伤都是短时间的,不用担心(°°//) 第048章   意识恍然间回归身体,夏茨眨了眨眼, 世界变得清晰。   只见安纳提斯正在训斥他的妹妹‘小姐’安娜丽丝。   兴许是骂得狠了, 安娜丽丝的眼眶里都泛起水花。   “那只是糖丸罢了, 我们小时候都玩过的恶作剧,过几天声音就会恢复。”安娜丽丝辩解道,“我担心这个陆地人耍花招,他可是掌握着跟我们一样的能力, 万一……”   “你是在质疑我吗?”安纳提斯呲牙,宛若陆地上的野兽发出威胁。   安娜丽丝噤了声, 揪着自己的斗篷边角,神色既紧张又忐忑。   “真是多事!”   在扔下这句话以后, 安纳提斯就带着夏茨离开了。   夏茨虽然有点晕, 拜先前被勒脖子拖走所赐,但还是隐约能感应到外界的情况。   有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越来越远, 其中的憎恨却没有消减,反而比先前更加浓烈了。   他忍不住为婕琳担忧,那个稚嫩的女皇还在小姐的手中,但又想到, 小姐的恶意似乎只是针对他一人,应该不会太为难婕琳。希望如此吧。   水下宫殿里零散分布着水晶柱,作为整个建筑物的支撑物, 内部储存着液体般透明的神秘物质, 如若细看, 还会发现液体在流动。纵观全貌,水下宫殿的构造符合陆地人的居住条件,尽管未必承认,人鱼还是拥有一半陆地人的生理特征。   夏茨晕了一阵,感觉自己好了些,这时再看周围的环境,已经变得大不相同了。   一个宽敞的房间,一片漂亮的砗磲帘,几个五颜六色的珊瑚凳,还有一个巨大的贝壳。   夏茨发现自己正处于贝壳里,正觉得茫然不知所措,便听哗啦一声,有人掀起砗磲帘进来了。   那是安纳提斯。他摆着宽大的鱼尾巴,漂移到夏茨的面前,手里有一个海草包裹着的东西。   夏茨定睛一看,那居然是个开了壳的海胆,长得跟黑刺猬似的,里面的胆黄都暴露在外。   这一幕让夏茨感到恶心,偏偏安纳提斯献宝似的端上来,“你一定饿了吧,来吃点。”   他就是饿死,也不会吃这种东西。   仿佛看出夏茨的抗拒,安纳提斯呵呵笑了几声,“怎么,没试过这种食物吗?这可是岛上居民的最爱,海胆刺身,味道很鲜美的。”   为了说服夏茨,安纳提斯还率先尝了一口,发出肯定性的啧啧声,“还有点甜呢。”   夏茨抿嘴不理他,从贝壳里跨出去,四处打量后发现了一个珊瑚凳后面堆着东西,有点鼓鼓的形状,可不就是他的背包吗?   夏茨赶忙跑过去,打开背包发现东西都还在,不禁松了口气。母亲的项链绝不能弄丢。   身后的安纳提斯飘过来,夏茨有所察觉,立刻戒备地把背包捞起来,往后退了两步。   见状,安纳提斯有趣地歪头,“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你的东西我也没动啊。”   夏茨左右看看,在墙边的小茶几上找到一块石板,又抓起一根鱼鳞笔,沾水写了两行,然后把石板端起来,让安纳提斯看见自己所写的文字。   “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那个教堂里是不是有你的人?”   在念出问题后,安纳提斯思考了几秒,然后才答。   “没错,我早就知道你会出现在那里了。”   夏茨又写,‘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翼人告诉你的?’   “嗯,这个啊。”安纳提斯慢吞吞地说,“我跟他们确实有一些合作。”   夏茨奋笔疾书,‘他们是谁?想谋杀婕琳的叛党吗?你怎么会跟他们搅合在一起?我以为你讨厌陆地人。’   安纳提斯望着他,面上浮现出微笑,跟刚才相比却有点公式化,“谈这些多没劲。你确定你不想来点海胆吗?”捧起手上的食物,在被夏茨坚定摇头拒绝后,可惜地叹了口气,“啊,好吧,真拿你没办法。不过什么都不吃,那也是不行的。难道你不会饥渴吗?”   当然会。但要他放心食用生肉,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夏茨瞪视过去,却听安纳提斯无奈地叹息。   “至少要吃一点流体的食物吧。”   这不是疑问句。安纳提斯摇摆着尾巴出去了。   人鱼的离开让夏茨稍微放松了下来。浑身又累又饿,虽然睡了一会,休息却还不够充分。   他在珊瑚凳上憩息了片刻,总觉得硌得慌,便爬回有海绵的贝壳里,抱着背包蜷身入睡了。   没有更好的事情可做了。外面都是海水,他出不去,也不能吟唱魔乐,成了砧板上的肉。   但也许情况没那么糟糕,只是他想得太坏了。   只要好好睡一觉,醒来没准就有转机了。   至少夏茨在睡着前是如此安慰自己。   他做了个梦,没有特别的含义,就是在海里浮浮沉沉,像极了他先前经历过的那种状态。   不同的是,这次他努力地挣扎,寻求生存的机会,因此事态发生了改变。   他缓慢地升到水面上,艰难睁开的眼睛捕捉到天空的影像。   何等相似的湛蓝,一如海洋的孪生兄弟那般。   面对这样的天空他忍不住呼唤:   吹开白云   融化雪冰   蹚水前行   火烧黎明   随后他就沉进水里,承载千万吨重物似的,再也浮不上去了。   那片明亮的湛蓝色从他的世界中消失,直到最后也没有出现巨龙的身影。   他在梦里伤心地哭了,没有原因,他仅仅是梦到了自己这样做,但即便是在梦里,他也没有真正发出声音。难怪巨龙听不见他的呼唤。   贝壳里的青年不安地躁动,用力抓着背包,指节无意识地泛白。   外界的响动逐渐传来,打破了他的梦,也让他陷入濒临清醒的境地。   他能感觉到有人靠近过来,观察了他的情况,然后扳起他的下巴,小心地倒水进去。   那种水很奇怪,粘粘的,很难呛到,很快就滑下食道,进入他的胃部里等待消化。   味道不算太难忍。他没有抗拒的意识,只想着快点结束,不知不觉吃进去许多。   见他半梦半醒地进了食,那人轻笑了一声,开口时,语气透露出满意。   “这才乖嘛。饿着肚子是睡不好的,现在你不会再做噩梦了。”   他昏昏地枕着柔软的海绵,依稀有轻漫的歌声送他入眠。   那歌谣,前所未闻,但是那嗓音,却十分的熟悉。   我可爱的红珍珠躺在贝壳里,   光泽柔润,惹人怜惜,   没有任何宝物比得上他一半,   哪怕镀金,装扮精心。   我可爱的红珍珠骗不了自己,   他的温柔,他的美丽,   他对我的痛苦能够真切共鸣,   因为那天,我们分离。   我对未来依旧充满期许。   分离只是暂时的,重聚才是结局。   啊,红珍珠,我都预见到了,在我的脑海里。   生来拥有这样的天赋,被称为预知者的他们,如我一般。   凡是被预知的事物,都必然会发生,没有例外。   多年来,每逢危机降临,都能提前躲开。   曾经的我,对此平常以待,直到你闯入我的脑海。   我看见你站在甲板上,照亮黑暗的水域。   预言第一次让我的心跳得厉害。   于是我浮上海面,深夜寻找脑海中见到的那艘船。   孑海之大,一望无际,除我以外,万物沉寂。   我几度逼近海岸线,翻遍了岛上的港口,却不见那样的船,最后失望而归。   我以为找不到你了,只存在脑海里的人,可是你就在那里,突然闯入视野。   我游近那艘船,借着甲板上的光,呆呆地凝视你。   脑海里的场景从未如此鲜活,仿佛要一跃而出。   雀跃的鼓点震沸胸腔,甜蜜的旋律内心循环。   我忍不住唱起歌,饱含情感:   月亮下的珍珠,红如滴血珊瑚,   海底生长不出,钢铁船上独伫。   人类啊,你不是我第一次遇见的生物,   今时今日,缘何让我生出歌颂的意图?   何等大胆的意图,毕竟……   我不知道你姓甚名谁,   只能唱到这里就结束……   ※※※※※※※※※※※※※※※※※※※※   安:我是无所不晓的预知者安纳提斯。我预见到我们会结婚。   夏:(写)你确定吗?   安:当然,我预见到了每个细节、每个瞬间、每个参与者。   安:就连你会穿什么样的婚纱我都预见到了!   库:什么样的?   安:白色鱼尾裙。   库:还有呢?   安:还有……   安:∑⊙▃⊙等等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   倒计时4。   今天更两章   半夜更下一章 第049章 (修)   在海里,很难分辨白天与夜晚。无论何时, 玻璃窗外面都是一片深蓝。   夏茨呆坐在窗边, 周围安静极了。早些时候, 他伴着人鱼的魔乐,睡了沉甸甸的一觉,醒来后不知为何, 还记得安纳提斯待在贝壳边,跟他讲了些什么。   安纳提斯告诉他, 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一切就在安纳提斯的预料中。   拥有‘预知’这种稀有能力的安纳提斯早就知道, 自己有一天会遇见他。   在岛上分离之前,安纳提斯再次预见到未来,他们将于海底的宫殿重聚。   “这就是为什么我愿意离开你。”安纳提斯说, “我们每次再见,都意味着我们的关系进入了下一个阶段。事情按照我预见的方向逐步发展,直到现在, 你彻底属于我了。”   夏茨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不可能属于任何人。只要他还有独立人格就不可能。   房门无风自开, 夏茨回头望去,一群莺莺燕燕飘进来, 各自摇着尾巴,发出嬉笑的声音。   “哎呀,快看, 就是他!”一个女人鱼指向夏茨。然后她们所有人都涌过来, 叽叽喳喳。   “是一个男性陆地人!传言都是真的!”   “底子还算不错, 但离合格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坐姿不够端庄,脸上没有笑容,打扮也太奇怪了。”   “没错,要有身像样的衣服,再修饰一下这里……”   夏茨趁她们说话的时候,抓起茶几上的石板和鱼鳞笔,快速写了一行字,展示给她们看,‘不好意思,你们好像谈论的是我,对吧。’   她们盯着石板,都点了一下头。   于是夏茨又写道,‘但我有点没弄懂,你们究竟是在说什么?’   “噢,这还不清楚吗?”她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当然是在说,怎样才能把你变成一个合格的新娘!”   新…新什么?   握笔的手僵住了。   女人鱼们咯咯笑起来,像是被他的反应逗乐了。   不等夏茨回过神,嬉闹的时间就已经结束咯。女人鱼们开始忙活了起来。   先带他去洗漱,然后两个给他梳头发,两个给他擦脸画眉,其余的都在挑选衣饰。   后面有个衣帽间,里面满满的全都是……姑且说是衣服的东西,被她们拿来给他看。   夏茨只瞅了一眼,就连魂儿都差点吓飞了,这叫衣服?情趣内衣还差不多。   女人鱼们明显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怎么啦,这不是很漂亮吗?”   其中一个姑娘捏着两个空心金属环,前后垂着丝绸般的飘带,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   “这是今年宫殿里最流行的下装款式,男女皆宜,人手必备。就连外面的战士们也很喜欢呢。”   夏茨坚决地写道,‘我不会穿这种东西的。除非我死。’   于是又找了几件衣服。一件比一件还惹火。这些自称是宫殿女官的姑娘,为了说服夏茨试穿,好说歹说,身体力行地证明人鱼都穿得这么清凉,但是夏茨仍然拒绝触碰那些服装。   ‘这是渎神。’他写道,‘在陆地上,不管是男是女,都不能过分暴露身体。’   面对他如此油盐不进的态度,女官们面面相觑,开始商讨起解决办法。   “总不能一直穿着那身衣服吧。不管怎么说,等到婚礼的那天,他也得换上我们的礼服,否则像什么话。”   “对啊。礼服可是最重要的一环,千万不能马虎。”   “可是我们的服装都这样,按他的话来说,暴露。不然还能怎么样?”   “干脆让裁缝给他新做,用我们的料子仿陆地人的风格。”   “这是个好主意!就这么办!”   于是,在没有征询夏茨意见的情况下,女官们达成了一致。   她们马上急急吼吼地涌出去,要去挑最喜欢的料子,仿佛这礼服是给她们自己做的一样。   在离开前,她们告诉夏茨不要随意出去,宫殿外的人鱼都是战士,充满了攻击性,只有宫殿内才是安全的。   意思是,宫殿内只有女官吗?   夏茨的问题受到了嘲笑。女官们说,当然不是,男官们一般都喜静,不爱说话,当裁缝之类的匠人。也有不少女人鱼选择留在外面,成为一名战士,而她们认为那样的生活太无趣,宁愿动手丰富所有人的精神生活。   当然,有的女官不一样。以安娜丽丝身边的女官们为例,夏茨以为她们是战士,就凭她们的身手和敏捷度,他这样想也不奇怪。不过事实证明,她们还是少数。   房间里空下来,夏茨想着出去,但门外有一个螃蟹看守,一见他就竖起叉针。   夏茨认不出它是否先前的螃蟹兄弟中的一个,说句物种歧视的话,螃蟹都长得差不多。   无事可做,夏茨在房间里到处转,搜集了几块新的石板,并且意料之外,发现了一条隐秘的通道。顺着通道往前走,会遇见另一扇门,有锁,但似乎忘了上锁,可以直接出去,来到一条陌生的长廊上。走出长廊以后,有一个园子里种着更多植物,五彩缤纷,用玻璃窗隔绝起来。整个植物园阳光丰富,水晶柱散发着天然的光芒。   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这一带该是有人打理的,夏茨悄悄回去了。   刚回房间里,夏茨就撞上安娜丽丝,这横眉竖目的女人鱼厉喝道,“你去哪了?!”   夏茨赶紧拿起石板,写道,‘我刚才在衣帽间里。’但愿能蒙混过关。她好像没看到他从哪个方向出来。   安娜丽丝犹疑地打量他片刻,最后往旁边一指,命令他坐下来,好好听她授课。   “从今天开始,我要给你进行为期一周的紧急新娘培训。”   ‘为什么?’夏茨写道。   “因为哥哥已经决定了,要在下周迎娶你这个陆地人,哼。”安娜丽丝不高兴地说,“要是别的人鱼也罢了,我哥哥可是现任酋长,绝不能有一个庸俗不懂事的新娘,给他在婚礼上当众出丑,沦为全族的笑柄。”   夏茨无言以对,提笔疾书,‘我有个好办法,可以保证消除掉你的烦恼。’停了一下,‘那就是,别、让、你、哥、娶、我。’   安娜丽丝看着石板上的顿号,“你以为我没有劝阻过他?哼……”   结尾的鼻音颇有些委屈,显然是因此受过哥哥的训斥。   一转眼,安娜丽丝又换上凶巴巴的表情。   “好了,给我认真听讲!”   安娜丽丝的新娘第一课:永远把丈夫放在自己的前面,先思考丈夫的烦恼。   安娜丽丝的新娘第二课:时刻保持家里的整洁,让丈夫在归来的时候拥有一个好心情。   安娜丽丝的新娘第三课:每天给丈夫制作沙虫汤,满满一盅,象征着婚姻和家庭圆满幸福。   在安娜丽丝说出更多前,夏茨举起石板,‘什么是沙虫汤?’   安娜丽丝看看他,飘了出去,过一会回来了,捏着一只手指粗的肥虫。   “这就是沙虫。”她慢吞吞地说,“要做汤的话,得把它们捆成一串小肉肠……”   夏茨却没在听,注意力全部集中于那条虫。它表面是肉红色,顶端还泛着白,有点透明,像条粗长的蚯蚓,此时被安娜丽丝捏着,还挣扎扭动几下,瞬间让夏茨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么说虽然很丢脸,可是他从来没有喜欢过这样的动物,只觉得恶心又害怕。   仿佛感应到他的情绪,安娜丽丝弯腰把沙虫递近了,让他看得更清楚。   “然后挤压它们,用力挤压,让它们喷射出沙子,但却于事无补。它们会承受不了重压地爆裂,迸出奶白色浓浆,你得把浓浆收集起来,尝一尝鲜美度……”   夏茨别过头,开始干呕起来。   安娜丽丝直起身,露出乐不可支的表情,“我是开玩笑的。”   接着她讲起沙虫汤真正的制作方法。首先把沙虫铺好晒干,事先清洗身体内部的沙粒,这个过程一定要仔细和耐心,不能损伤到肠子,否则沙粒就会渗进肉里,挑不出来,这条虫干也就毁了。最后把处理好的虫干跟清水、香料一起蒸煮,即可形成天然美味佳肴。   ‘你们不是不吃熟肉吗?’   “谁说的。只有那些战士才爱标榜自己不吃熟肉,说什么原汁原味,腥香四溢,那都是海豚屁。宫殿里的人鱼都觉得,煮过了味道更好。”   往好处想,起码他不必吃刺身了。   在安娜丽丝的教导下,夏茨忍着恶心把一篮子沙虫带去了晒房。那是个庞大的石头房,没有窗户,完全封闭式,一走进去,便如置身于火炉,热得夏茨吸了口气。   晒房里全都是架子,排满了四面墙壁,下面都铺了东西。   夏茨只能把沙虫放到最上面,也就是最热的那一排。   天花板离地至少有两米,夏茨够不到架子,正左顾右盼,安娜丽丝便给他搬来了一个梯子,让他带着篮子爬上去。顶层的架子颇为宽敞,造得也很结实,他爬上去之后,可以直接趴在架子上,不用担心保持平衡问题。   在这闷热的环境里,夏茨认真干活。篮子很快空了,那些死掉的沙虫都被他铺得整整齐齐。这份工作虽然很恶心,但完成后,还是让夏茨有股新鲜的成就感。   接着夏茨往后爬,把腿伸到下面,准备直接踩到梯子的第二层。   他以为自己肯定记得梯子的位置,却不想一脚落了空。梯子竟然已经被搬走了。   夏茨从顶层摔下来,剧痛瞬间侵袭,他想要大喊出声,但是晒房里鸦雀无声。   直到许久以后,夏茨疼得快要昏过去,瘫在地上动不了,才听到有人靠近。   一阵嘈切,杂乱而轻微的响动,雪白的珍珠寒光凛冽。   “新娘第四课,要做好随时被我整蛊的准备……”   颠倒的视野中,那张被毁坏的容貌逐渐浮现。   “因为我真的很讨厌,你这样的人哦。”   冷汗持续不断地渗出来,夏茨感觉自己浸泡在水里,跟周围的热空气一结合,浑身湿腻厚重得不堪忍受。他希望自己失去意识了,这样就不必再体会痛苦,但现实是,他被迫仰望着安娜丽丝的脸,看她如何释放出得意,并用尖利的笑声将整个空间填满。   她以为自己赢了,夏茨却只想冷笑,甚至生出一丝同情。   因为他能想象到怎样悲惨的人才会做出这种事情。   ※※※※※※※※※※※※※※※※※※※※   感谢林砚前俩天的地雷&哲析的地雷。   ——   库鲁回归倒计时3。 第050章   摔断腿的当天,夏茨被一个不认识的女官捡回去, 她叫了许多人鱼来, 围着他施展魔法。他的腿上多了层石膏一样的东西, 被迫躺在贝壳里,背靠着高高的海绵枕,下半身动弹不得。   疼倒不疼了, 就是很痒,能够感受到魔法在腿部的皮肤下乱窜, 发挥着治愈功效。   夏茨睡了一觉, 醒来后不知做什么, 无聊了半个小时,最终决定改变局面。   他侧过身,努力够到茶几, 抓到食物和水,还有一块石板和鱼鳞笔。   这两样东西够他打发时间了。   夏茨在石板上乱涂乱画,让无数个圆形交叠在一起, 形成夸张图案。   海洋文具的神奇之处就在于, 墨汁在石板上逗留不久,就会逐渐褪色淡化到不见。因此他可以尽情画, 不用担心手上这几块石板会被消耗干净。   一开始,涂鸦漫无目的。但是没过多久,夏茨就找到自己真正想画的的东西。他画了个椭圆形脑袋, 然后画了个身躯, 再用两条弧线, 把两个图形歪歪扭扭地连接在一起。   这远远不算终结。夏茨给身躯的底部加了四个细细的肢体,然后给每个肢体都画上了五根非常尖的爪子。再下面还有一条尾巴,拖到半路就消失,留下大半截断尾在旁边,跟剩下的图形互相分割开来。   夏茨还不忘修饰一下那张小脸蛋,为其点上眼珠,再来个碗形的嘴巴。   到此,这幅惊世画作差不多快要完成了,就是好像还缺点小装饰。   夏茨端详着它,沉思良久,提笔写了几个字:呀!我的尾巴!   可惜没有颜料,不能给它上色。   如果是黄黄的,应该就更像了。   夏茨正想着,忽然听到房门被打开,下意识就把石板收好,藏到海绵枕后面。   来者是安纳提斯。他紧锁着眉头,进门就直奔夏茨所在的贝壳边。   “你还好吧?”他问,“我听说你身上发生的事了。”   挺好的,就是差点被你妹妹弄死。   夏茨微微一笑,拿出另一块石板,写了‘没什么’。   反正他是想明白了。现在又不能说话,又不能逃跑,还不如运用起仅有的条件,最大限度博取安纳提斯的同情。思及此,夏茨努力让自己的微笑显得更苍白无力一点。   安娜丽丝对他的恶意如此之大,他无从招架,只能当一回小人了。   果不其然,见他这么装作无事人,安纳提斯的眼底闪过心疼。这个人鱼握住他的手,声线中有些许颤抖,“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是…是我太疏忽了,居然放任她对你……”顿了一下,安纳提斯加重了音调,“别担心,我绝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了。”   夏茨继续可怜巴巴地写,‘这不是你妹妹的错。要怪就怪我不小心摔下来。’   “嗯。”安纳提斯像是已经想好了怎么处理,迅速揭过话题,“你的腿还痛吗?”   夏茨如实地写出自己的感受,‘不痛,就是有点痒。这样的伤势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很快的。”安纳提斯安抚他,“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也不想推迟婚礼。但你身为陆地人,体质跟我们不一样,我们没有双腿,对这种情况不是很熟悉,说不准你何时才能彻底痊愈。”   婚礼这个词让夏茨哆嗦了一下。   ‘要不还是推迟吧。我估计我没有个三年五年是好不了了。’   安纳提斯的目光从石板移到他脸上,轻笑,“我听说陆地人会有婚前恐惧症,原来是真的。”   夏茨写道,‘这不关恐惧的事。为什么你觉得我愿意跟你结婚?你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安纳提斯愣了愣,仿佛征求意见这件事从未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半晌,安纳提斯开口询问他,带了点小心翼翼。   “那么,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不。’   大写加粗的一个字。   安纳提斯的眼神暗了下来,气压随之降低。夏茨切身感到空气变冷了。他颤抖了一下,但却没有退缩。他永远不可能同意跟一条人鱼结婚。   所幸,安纳提斯没有负面的意图,只是倾身上前,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   那种皮肤的湿冷感激得夏茨浑身痉挛了一下。在这个距离内,他可以闻到清淡的盐味。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舍得陆地上的世界。”安纳提斯轻声道,“我见识过,所以我明白那里的诱惑。但是,红珍珠,你也要明白那里没有你想得那么好。等你适应了海里的生活,就会发现,什么地方都一样,不一样的只是人。陆地人有的东西,我们用别的东西来替代,都不会比他们差。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去陆地上获取你所需的东西,然后再回这里来。”   这家伙是铁了心要留他下来。夏茨不愿多费口舌。若叫安纳提斯放了他,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事,还不如省点力气,想办法套套话。   夏茨又写道,‘婕琳在哪里?’   但这时,安纳提斯已经不在看他的石板了。   这个人鱼已经进入贝壳里,覆在夏茨的身上,细细亲吻起他来。夏茨的衣服被温柔地解开,吻落在锁骨上。然后是圆润的肩膀。一点一滴,全不放过。那条粗重的尾巴紧贴着他受伤的腿,痛得他急促喘息,却被误会了似的,引来更深层次的爱抚。   住手……停下来……   夏茨完全不能动弹了。人鱼压着他的手臂,制着他的全身,不让他有丝毫逃离的余地。   如果他还能动,事情将大不一样。最起码他背包里的东西能派上用场。   现在他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即将迎接最恶心的命运。   夏茨闭上眼睛,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滑落了下来。他不为自己的软弱感到耻辱,因为真正耻辱的是,他对此无能为力,他无法反抗,无法保护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泪水默默流淌着,越来越多,顺着脸颊而下湿润了海绵。   安纳提斯察觉地抬头,对上了无声哭泣着的陆地人。   刹那间,安纳提斯体会到毕生前所未有的情感。   他被撕裂开来。他变成了两半。一半是肉身,尚且完整,另一半是灵魂,痛苦欲死。   当两者重新合二为一,安纳提斯只觉得劫后余生,永远也不想再尝受这样的经历了。   伸臂紧紧环住他预言中的新娘,唯一的红珍珠,安纳提斯开口请求原谅,低声下气。   “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做的。你还没准备好。是我不对……”   可是红珍珠仍然在流泪,绮丽的面庞被反复冲刷打湿。   安纳提斯忍不住舔掉了泪水,又吻他以作安慰。   “好了好了。眼泪要适可而止,你这样会失去水分的。”安纳提斯柔声道,“我答应你,现在绝对不碰你,把我们的第一次留到新婚之夜,到时候你可就不准再哭了。”   夏茨勉强止住泪,却是换成了无声的抽噎,从肩膀到腹部都不可抑制地小幅度颤抖。   安纳提斯一直抱着他,用轻拍的动作为他顺气,又说了许多安慰的话语,虽然有些生硬,毕竟他从来没有如此对待过别人。   身为酋长,他只需要发号施令,确保别人服从。即使是那之前,他身为战士也没见过自己的战友流露过类似这般脆弱的一面,更别提需要他的安慰了。   好不容易让夏茨停止了抽噎,安纳提斯不再多逗留,只说让他好好休息,待会有女官过来查看他的情况,有什么需要可以通知一声。   夏茨扭过脑袋,不管安纳提斯说什么,都没有给出反应。而在安纳提斯离开后,夏茨取出枕头后的石板,望着痕迹半褪的涂鸦,鼻子又开始发酸了。他赶紧把石板扔掉,告诫自己别去想这些事。深呼吸。   只要不去想,就不会难过了。   *   约莫又过了一天,夏茨迎来了可喜的讯息。他的腿差不多好了。那种痒痒的感觉消失后,女官就给他拆了石膏,然后他就能活动自如了。只是筋骨仍然有点疼。女官称这是正常现象,刚修复完成的骨头还有些脆弱,他需要静养几天,才能彻底好起来。   对夏茨而言,这意味着他的无聊时光被延长了。伙食倒是有很大的进步。   或许是察觉到陆地人的饮食习惯有很大的不同,她们现在给他送来的都是熟食,各种各样蒸熟的植物和动物。调味很淡,但总比生吃好多了。   体力一经恢复,夏茨就坐不住了。   他肯定是不想留在这里的。但是指望别人来救他,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没有反抗人鱼的力量,他只能表面顺从,暗地里寻找出路。   先前他发现一条隐秘的通道,应该有文章可做。夏茨趁着四下无人,一瘸一拐地进去了。尽头处的植物园仍然美不胜收,只是没了阳光,剩下星星点点的光芒,漂浮在四周犹如萤火虫一般。大片的绿草中,偶尔冒出几朵素净的花,静悄悄地开放着,无意引起别人的注目。   夏茨刚进园子里,就听到一阵幽幽的抽泣,像是女孩的声音。   暗暗感到奇怪,夏茨小心走过去,却发现安娜丽丝的身影。   她坐在植物园角落的池塘边,尾巴泡在水里,颤抖不已。   “呜呜呜……呜呜呜……”   在她的手里,一袭珍珠斗篷被攥得死紧。夏茨眼尖地发现,那件斗篷已经损坏了,大部分珍珠都掉了,连接件也都破碎不堪,完全没有当初那么美丽。   “拉缇薇薇,你来了。”安娜丽丝没有回过头,小声呜咽着说。   “哥哥又骂我了,而且……呜呜……他把我最喜欢的斗篷撕烂了……”   “呜呜……他说,既然我伤害他最喜欢的东西,就别怪他以牙还牙……”   “呜呜……他还说,这是最后一次警告,再犯则以酋长身份对我处刑……”   听她的语气,是真心觉得自己很委屈。   夏茨沉默了片刻,不知该作何感想。如果他现在挪动一步,可能要被安娜丽丝发现,自己不是她那个叫拉缇薇薇的朋友。于是他僵在原地,像块木头一样。   安娜丽丝继续抹眼泪,“可是我哪里做错了?他又不是不知道,陆地人都是灾难。”   “我联合战士们一起好心劝说他,他还不听,非要跟那个陆地人举办婚礼,说什么只要时间足够,他就能把那个陆地人转化。他就像当初的我一样天真!瞧瞧我都落得什么下场了!”   夏茨一直站在安娜丽丝的背后,看她破罐子破摔似的,把珍珠斗篷扔进了池塘里。   “算了,不过就是一件衣服。我想要可以再做,反正我还有十几罐珍珠。”   似乎察觉到氛围异常沉默,安娜丽丝开始转过头,想要打量身后人。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有清脆的声响,吸引了安娜丽丝的注意。   有人从前面过来了。夏茨连忙往后退,赶在安娜丽丝反应过来之前,逃进那条通道里。   在夏茨奔跑的时候,他还能听到安娜丽丝吃惊的叫喊,“拉缇薇薇?!”   幸运的是,没人追上来,夏茨顺利回到房间里。   虽然有惊无险地回来了,但是这份经历让夏茨很在意。他忍不住从头梳理起整件事,为什么安娜丽丝对他怀有这样的敌意?只因为他是陆地人吗?总觉得说不通。   为了解开疑惑,夏茨找上了一位女官,打听起安娜丽丝的事。   那位女官犹豫了一会,见他态度诚恳,就还是告诉了他。   原来今年早些时候,安娜丽丝曾经造访过海滨,结识了岛上的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体贴又幽默,经常去海滩那边,陪安娜丽丝谈天说地,还送她一些海里没有的礼物。   安娜丽丝从小听着浪漫的童话长大,深信自己爱上了那个男人,并将这件事告诉了其他的人鱼。   理所当然,大家都大惊失色,告诉她不能跟陆地人扯上关系,特别是岛上那些。   酋长安纳提斯更是将她禁了足,派战士们二十四小时看守她。   但再怎么严密的防卫,都阻止不了安娜丽丝思念那个男人。她听不进劝告,满心都是粉红色泡泡。她跟那个男人约好了,要在某天相见,不能违约。于是到了那天,她挑准了时机,用魔法迷晕了身边的守卫,游到海滩边上了岸。   那个男人迎接了她。而她在对方惊异的眼神中,变出修长的双腿,化身为美貌的陆地人。   当她看到男人逐渐扬起笑容,她以为自己终于圆满了爱情。   但她不知道,那是恶魔的笑容。   男人带她去自己的豪宅里,用精致繁复的衣裙打扮她,说要让所有的朋友都来认识她。而她幸福地挽着男人的手臂,参加了有生以来最奢侈的宴会。   在那个宴会上,所有人都光鲜亮丽,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午夜一过,他们就全变了模样。   他们把门窗都关紧,终止了友善的交流,狞笑着走向她。宴会被设了圈套,她喝了加料的酒,整个人昏昏沉沉,四肢乏力。在他们轮番对她施暴的时候,她无从反抗逃脱,只能哭着求他们放过自己。可是,这反倒加深了他们的兴奋,用更残忍的手段对待她。   许多刑具被派上用场,既是为了施加最大的痛苦,也是为了让她保持清醒。她无数次希望自己死掉,这样就不必再睁眼面对这帮禽兽。但她没死。这场虐待整整持续了三天。   人鱼们也找了她整整三天。由于他们不了解男人的背景,搜寻一度陷入僵局。   要不是安纳提斯的预知忽然触发,人鱼们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得知她的下落。   安纳提斯率领精锐部队前去营救了安娜丽丝。那个囚禁她的翼人贵族,被他亲手割了头皮,整座豪宅遭到人鱼们血洗,男女不分身份,全都格杀勿论。   结束后,安娜丽丝被带回海里治疗,安纳提斯却没有回去。   “我预知得太晚了。”酋长痛苦低吼,“这该死的能力不受我的控制。我总是只能跟在它后面行动!”他粗暴地一挥手,对着战士们说,“你们先走,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一切听梅里达的安排。”   “那您有什么打算?”一名战士问道。   “我会留在岛上。”他说,“不必担心,这只是暂时的。我全都预见到了……我该怎么做,我该出现在哪里,谁会帮助我……这一切,都只是更大的计划的一部分。”   酋长的天赋非别人所能领略。这个独特的能力给他的子民带来诸多恩惠,也让子民更加信任他。   所以战士们回去了,酋长安纳提斯留在了岛上,过了段时间才回来。没人知道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但当酋长回来,他立刻就宣布这个部落进入了战争状态,所有的部队加紧操练,养精蓄锐,做好随时大举进攻岛屿的准备。   像她们这些宫殿官员,只晓得酋长跟岛上的势力达成了某种合作,对细节却不是很清楚。   “反正酋长说了,有朝一日,必会让那座岛屿沉没。到时候再也不会有人鱼经历同样的惨剧。”女官看向夏茨,“你应该感到幸运,酋长对你另眼相看,认为你有转化的潜质,才会将你留下来,不跟那些陆地人一起毁灭。等你当上我们的酋长夫人,并接受转化仪式,你就会变成我们的一员了。”   在解释完毕后,女官就飘走了。夏茨坐在贝壳里,开始消化刚才那些信息。   他记得自己在礼乐坊大院里的时候,问过安纳提斯是怎么会出现在岛上的。   安纳提斯说是为了救妹妹,但却不敌翼人的武器,被生擒沦落为拍卖品,所幸得他相救。   尽管安纳提斯的语气很自然,可他当时就半信半疑,如今跟女官的解释一对照,顿时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堂堂一族酋长,力量强大,骁勇善战,怎么可能不在作战前探听情报,做好万全准备?即使不小心落入敌手,也会拼个鱼死网破,才不辱战士尊严。   安纳提斯早已预料到未来的走向,一路顺流直上,甚至逢场做戏只为达到目的。而他就像棋子,无论怎么行动都在玩家的计算中。预知者,真是可怕到极点。如果他计划逃跑,是否也会被预知?目前看来,唯一的缺点就是,安纳提斯似乎不能主动触发这种能力。   不对。任何能力应该都有局限。   夏茨深吸一口气,如此安慰了自己。   否则的话,那跟‘神’又有什么区别呢?   现在夏茨能明白安娜丽丝的态度了。她因为过去的折磨,憎恨他这样陆地上的男人,巴不得他们全都死光。而安纳提斯的目标似乎更远大,对光明岛有整体的计划。   夏茨思索少顷,突然感觉自己有所遗漏。那位女官还提到一件事。   她说他会接受转化仪式,变成他们的一员……这是什么意思?   ※※※※※※※※※※※※※※※※※※※※   库鲁回归倒计时2。_(:з”∠)_ 第051章   夏茨用宫殿里的炉子制作了一盅沙虫汤,只是试验性质, 自己都狠不下心尝。倒是门外的螃蟹, 闻到气味后垂涎欲滴, 直用大螯招呼他,引得他把沙虫汤端来,吸溜就是一口。   “还行, 作为新手来说不赖了。”螃蟹咂咂嘴,“但这离达标还有一段距离。相信我, 我可是远近闻名的美食家。”   ‘噢, 尊敬的美食家, 还请不吝赐教。’夏茨假惺惺写道。   螃蟹神气地指点,“首先呢,你这个煮得有点太烂了, 这样是不行的。”那对大螯摇了摇,“熬汤最要紧的是什么?是鲜!你得先把水烧开,放点活螺片进去, 加几滴高脂鲸奶, 然后把沙虫倒进沸腾的锅里,等炖得差不多了, 再撒一把香藻,那滋味啊,啧啧。”   夏茨认真做了小笔记,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 面前多了个螃蟹, 其中一个跟另一个说道,“我去泡澡了,接下来的值班就交给你了。好几个小时没碰水,还真有点难过。”   另一个螃蟹顶替了守卫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看着夏茨,直到后者缩回房间里。   如果他想去什么地方,都要获得螃蟹的同意,才能在螃蟹的陪护下前去。   如果他要问为什么,螃蟹就会说,因为酋长吩咐保护他的人身安全。   说得好像他不是被安纳提斯囚禁在这里的一样。   夏茨翻了个白眼,像条无脊椎生物滑进贝壳里。   腿伤痊愈后这两天,他时不时接触螃蟹,试图拉近它们之间的距离。但这个任务其实很难完成。每天有八个不同的螃蟹轮流换班,而他根本认不出谁是谁。   相比之下,女官就容易对付多了。只要假装乖巧,任凭她们摆弄他的头发,然后对着镜子夸她们手艺高心思巧,就可以收获一连串笑声,“咯咯咯,小珍珠真可爱,咯咯咯,不愧是未来的酋长夫人。”同时被捏脸数十次。   从女官们那里,夏茨了解到一些人鱼的习俗,例如他们什么时间段活动得最多,隔多久下一次水。这些信息都能帮助他制定逃跑的计划。   他甚至明白了,珍珠在这里是最常用的单词之一,可以用来指代所有的事物。   每条人鱼都有自己的珍珠,库存或多或少。在没有货币存在的海洋里,珍珠有时是他们的代币,成色越好、个头越大的越是受欢迎。   对于宫殿的情况,女官们都会避而不谈,除非他是想知道安纳提斯的事。   按她们的话来说,提前熟悉自己的丈夫能让他以后更好地服侍现任酋长。   夏茨没忘记‘转化’的问题,这跟他切身相关,因此女官们大方解释给他听。   所谓转化,就是指陆地居民转化成海洋居民的过程。更具体一点,就是舍弃双腿的过程。   在转化仪式上,他要喝下秘制的魔药,然后被推进深海里。如果他能长出鱼类的器官,就代表成功完成了转化。如果没有,他就会被淹死。   夏茨听得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转化’是如此简单粗暴,但是女官们都信誓旦旦,跟他说,她们的叔叔的姑妈的爷爷的小姨的外甥就曾经亲眼见证过,一个陆地人来到海洋里接受转化仪式的场面。   ‘所以那个陆地人最后长出鱼类的器官了吗?’夏茨问。   “没有。”她们回答,“他被路过的一条鲨鱼咬掉了头颅,死得很惨。”   ‘……’   夏茨开始觉得逃跑的日程更加紧迫了。   不巧的是,自从他撞见植物园里的安娜丽丝,那条隐秘的通道就被上了锁。   安娜丽丝多半已经反应过来,那天她背后的是他,并且调查了他是从何入内的。   总之他少了条出路,但这不意味着他就黔驴技穷了。要说他对自己有什么样的了解,那就是他会做蠢事,一遍又一遍做蠢事,直到他把自己害死为止。   但只要他没死,他就会成功的。   夏茨最后看了眼石板上的记录,用只有他理解的方式加密过,上面写着宫殿里的生物的大致时间表。有些螃蟹换了班以后,会在特定时间内开始打瞌睡,而他需要趁着螃蟹把眼睛缩回去的时候,偷偷跑出去一会,再赶在螃蟹清醒之前回来。   这个计划实行得顺利。螃蟹搂着叉针,对夏茨的离开完全没察觉。   夏茨没有背着包出来,反而拿了石板和笔,以免被人发现时,误会他在逃跑。   他当然会逃跑,但不是现在。这里跟迷宫似的,太容易被抓住,要整个地图默记下来。   夏茨一路往前跑,中间没有拐弯,力图弄清楚哪里是终点。   他没有找到终点,倒是听到女官们的嬉笑声,赶紧一个闪身,躲进旁边的走廊里,谁知此时,走廊里有人朝他跑来,两人顿时撞成了一团,各自跌倒在地上。   夏茨虽然很痛,却叫不出声音来,对方则是闷哼了一声,克制着自己不发出声音。   当夏茨侧过脸来,发现对方是婕琳,顿时吃惊得无以复加。   “夏茨。”婕琳靠在他身边,等那几个女官从面前经过,才用极轻的气音说,“你认识这里的路吗?”   夏茨摇了摇头,掏出石板和鱼鳞笔,写道,‘你怎么出来的?他们没有把你关起来吗?’   “怎么可能。我是刚刚才逃出来的,因为那个看守我的螃蟹正在睡懒觉。”婕琳小声说,“你呢?这几天你的情况怎么样?嗓子还没好吗?”   ‘跟你差不多。’夏茨写道,‘别人跟我说明天可能就会好。’   “那还真不错。别人跟我说我明天可能就会死。”   夏茨一惊,‘为什么?怎么回事?’   婕琳沉默片刻,“明天他们酋长要会见一个重要合作者,据说是个翼人,我想应该就是叛党。那家伙想要我的命,而我现在落到人鱼的手里,肯定也跟叛党脱不了干系。我猜,人鱼会把我交给叛党,换取某些利益,然后叛党就会杀了我。”   ‘什么?!’字迹骤然间变得潦草,‘安纳提斯要把你交给叛党?他不能这么做!’   “他是这些跟陆地势不两立的生物的领导者。”婕琳看着夏茨,惨笑道,“而我是敌人的女皇。他之所以容忍我活到现在,就是为了这一天,为了把我交出去。”   夏茨使劲晃了晃脑袋,站了起来,气冲冲地迈出步子。   婕琳拉住了他,“你想干什么?去找他吗?”   在获得肯定的示意后,婕琳阻止了夏茨,“别这么做。你又能改变什么?要是你惹他生气了,搞不好他就会杀了你,或者把你也交出去。”   夏茨停了下来,心知她所言为真。在安纳提斯面前,他没有谈判的筹码。   目前唯一实际的解决方法是逃跑,逃得越远越好,逃到没有海的地方。   两人决定继续向前走,顺着这条难以被发现的走廊,祈望走到记忆中的码头,乘坐那种怪异而庞大的水母,离开这座宫殿往上升,一直升到海平面的位置,带他们重返陆地。   与此同时,在宫殿的议事厅里,有两个人鱼凝视着面前的水镜。   镜面倒映出昏暗的走廊,那移动的影子赫然是夏茨和婕琳。   “酋长,他们正在一起行动,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你听起来跟安娜丽丝似的。”安纳提斯瞥向梅里达,“放宽心,我不派战士去看守他们,就是因为他们什么也做不了。这周围都是海水,他们能逃到哪里?顶多能跑到码头那边,但却不可能驱使一个美杜莎。”   “也是。”梅里达点点头,又疑惑道,“对了,您之前提到过,想要安排您未来的夫人明天旁观会面。您确定这是明智的主意吗?”   安纳提斯通常不喜欢这种问题,但提问者是他的副手,因此他多给了一分耐心。   “让他旁观,是为了他好。”安纳提斯淡淡道,“他将终于看到一切的真相。”   “恕我直言,酋长,明天的会面十分关键。那个女皇本身就已经是极大的变数,倘若我们容许一个陆地上的魔乐师影响到——”   “你想太多了。”安纳提斯打断,右手覆盖上水晶般的镜面,“我会确保他只能看着。”   五指伸张开来,在镜面虚晃一下,走廊上顿时出现了几株巨大的植物,拦住了夏茨和婕琳的去路。安纳提斯盯着他们的动向,见他们转过身,被巨大的植物追着往回跑,才收了手。   “您会对他施咒?”   “不错,我会对他施咒。”安纳提斯说,“还有问题吗?”   梅里达松了口气,“没有了。”他咀嚼一会,“您对他真是用心良苦。只是……他会领情……或者理解您的想法吗?”   “不重要。”安纳提斯回答,“我做我该做的事。他暂时可以有他的想法,但迟早都会改变。重要的是,这一切都在预言里。只有这样是最好的,最顺其自然的结果。”   语毕,安纳提斯挥退了副手,让自己陷入静思中。   水镜里的画面逐渐消失了。那两人已经分开,回到各自的房间里。   其实梅里达的疑问不无道理。红珍珠之于他,是命定的另一半,而他恰恰很喜欢上天如此安排。他深知,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幸运。   或许,在红珍珠的眼中,他只是个相识,但是他却跟红珍珠经历了那么多……关于他们两个的场景和时刻,几乎全部是重复发生。甚至同一句话都要说两遍。这是预知者的恩赐,也是诅咒。外人永远不会懂。   只是这种能力偶尔也会让他感到不安。以前倒还罢了,现在他愈发离不开预感。   没有新预景被触发的时候,他就会有些焦虑,譬如此刻,他无法预知到明天会发生什么。   不仅如此,明天之后的事,他也完全没有预感。尽管理智告诉他,事情不可能出岔子,因为他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但他的心脏却跳得厉害。   到底有什么遗漏的?   正想着,安纳提斯忽然听到敲门声,便喊了声进来。   门外的人鱼应声入内,那是他手下的将领,身上湿淋淋的,显然刚从水里赶过来。   “酋长。”这将领不多废话,直接报告道,“第五小队刚才遭遇了一个庞然大物。对方是从海面上突然潜入表层透光带的,判定为最高危险级。”   安纳提斯斥道,“这还需要报告?直接击杀便是!”   “是,酋长。”将领道,“但我们没有击杀的机会。那个庞然大物消失了。”   “什么叫消失了?”   “我…我们也不知道。上一秒,它刚扎进水里,下一秒就不见踪影。没有战士看清楚它的模样,只知道它约莫那么大,应该是一个魔法生物,并且能隐藏自己的踪迹。”顿了一下,“属下认为可能是翼人的武器。”   安纳提斯微微蹙起眉,心中虽有疑窦,面上却只说,“带你的小队加紧搜查,侦测周围海域的魔法痕迹。不能让任何生物接近宫殿。”   “是,酋长。”   将领离开后,安纳提斯伸手虚掩水镜,轻声道,“让我看看,那个入侵者在哪里。”   随后放下那只手,水镜上浮现新的画面,却是满目深蓝,一望无际。   到处都是海水,但除了海水,便没有其它的事物了。   ※※※※※※※※※※※※※※※※※※※※   库鲁回归倒计时1。 第052章 (修)   “再走一段路, 就能到小姐的房间了。”   螃蟹面对着夏茨, 一边咔哒咔哒地行走一边提醒他。   夏茨颤颤地端着手里的东西, 隔几步轻晃一下。他照着螃蟹的配方煮了沙虫汤, 如今正要给小姐送去。这不是为了找虐,而是找理由多探索一个地方。他的地图已经画完大半了。   那螃蟹看不过他步履艰难,拿来他手里的东西, 自己稳稳地端着。   夏茨倍感惊奇。别看这个螃蟹只能横着走,下盘却稳当得很,当真是个高手。   两人行至一个挂着白色帷幕的房间,螃蟹正要扯开嗓子通报,就看夏茨冲着自己摇头。   螃蟹呆了呆, 忽闻房间里有歌声传来, 幽然婉转,正是女子的声音。   原来小姐在唱歌。   “你只在梦境中出现,理智告诉我应该退却。   迷雾与暗影笼罩着前路, 一切都不清不楚。   我拥抱不了你的实体,只能保存你的思绪。   影子般的爱人, 在我垂死之际安抚我的心。   如果你想要带走我,那请便,我一定欢迎。   影子般的爱人,在我哀悼之际轻言又软语。   我哀悼那些弃我而去的人, 将我留在此地。   当忧伤不堪忍受, 伟大的事物终将被成就。   影子般的爱人, 只有你知道我多渴望宁静,   多渴望消逝在疲倦和悲痛里,被释放出去。   影子般的爱人,请最后再来拜访我一次吧,   为我清除世间所有煎熬,带来永恒的宁静。”   门口的夏茨浑身凝固,心头萦绕着一种绝望感,就好像他不再有留恋的东西,已经准备好离开这个世界了。这样的魔乐是他第一次领略,并且身临其境,能充分感受到小姐的痛苦。   如果换作是他,恐怕并不能吟唱出同样的效果,因为他不曾拥有过这样的感受。   就像一个写文章的人,写出真实的体验,跟凭空想象的作品完全不一样。   夏茨侧头看去,突然大惊失色,这个螃蟹怎么了?不会是哭了吧?   察觉到夏茨的眼神,螃蟹抽了抽气,“只、只是分泌点水分,用来湿润一下眼睛而已。”它径自走过去,抬高声音叫道,“小姐!那个陆地人要来觑见你!”   半晌,房间里传出安娜丽丝的声音,“进来吧。”   夏茨依言入了内。这个房间并没有关门,整体比他的大些,两者都有小泳池,只不过他的小泳池是空的,这个小泳池则是蓄了水的。安娜丽丝坐在自己的贝壳里,静静地望着对面的镜子,对来客视若无睹。   螃蟹端着东西,而夏茨拿出随身携带的石板和笔,写了一行字后,展示给安娜丽丝。   ‘你唱歌很好听。’   “谢谢。”安娜丽丝毫无温度地扯了扯嘴角,“不过,有什么用呢。反正我长得这么丑,唱得再好听也不会有人在意。”   ‘你不丑。’   “哦?你没看到我这张被陆地人毁了的脸吗?”   夏茨沉默片刻,‘相由心生。’他突然认真起来,‘你的歌声这么美,内心也一定很漂亮。’   安娜丽丝愣住了。那双眼眸里闪现出动摇,只是转瞬即逝。   “放你的海豚屁!谁允许你随意跟我说话?卑贱的陆地人,真是不知好歹!”   她骂完,又横臂一指,对着螃蟹斥责,“你把他带过来干什么?专门气我的吗?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出去!”   “可…可是小姐……”螃蟹鼓起勇气说,“他有东西要给你。”   接着那个东西便被呈上去了。一盅沙虫汤,温温热热,飘着浓厚的香味。   安娜丽丝用厌恶的表情望着那个盅,但为了抨击他,还是勉为其难地尝了一口。   这一尝,她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活螺片,鲸奶,香藻……这是最地道的做法……”   难以想象这是一个陆地人熬制的沙虫汤。看来她那天教得糊弄,这个陆地人倒是学得认真。   一盅下去,安娜丽丝感觉心情好了些,便放下了食具回味起香浓,连带着夏茨也顺眼许多。   “好了,你的心意我已经收到了。但可别以为你这样就算通过了培训,哼,从站姿到行走都毫无仪态可言,你还差得很远呢。”安娜丽丝朝着门口扬了扬下巴,“走吧。刚才女官们正要把陆地款婚纱送去你那里,说是裁缝刚做好,需要你试一下合不合身。”   婚…婚什么?   夏茨懵懵地转身,开始被螃蟹推着往前走。   螃蟹把夏茨赶回原来的房间里以后,重新把门口堵住了。   一见到夏茨的身影,女官们就涌了上来,拉住他叽叽喳喳。   “小珍珠,小宝贝,你这是上哪去了?婚纱都已经送来啦。”   “赶紧来试穿一下吧。”   “小珍珠穿起来一定会很好看的。”   “对啊,对啊,这个款式我们都觉得很不错。”   夏茨不敢对人鱼的审美观抱有期望,但既然横竖躲不过这劫,就一副壮士断腕的心态,大义凛然地穿上了那套婚纱。随后他站到落地镜前,惊讶地发现这跟他想象中不一样。   修身剪裁的鱼尾裙,绸缎上叠加的蕾丝,打造出黑白分明的层次感。   真正引起夏茨注意的却不是这件衣服多好看,而是它的覆盖面。   除了肩膀以外,其它的部位都包裹严实,又隐约透出曲线。   夏茨望着光滑的镜面,任由女官给他戴上新娘的头纱,浪漫唯美,雪白圣洁。面对那绮丽的幻影,他恍惚间,竟以为自己真要嫁人了。   只不过站在他身边的,不是人鱼,而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贴着他耳朵低声浅笑,唤他作亲爱的主人,又徐徐吻上来,大手解起他后背的系带。他如水般软倒在男人的怀里,被其打横抱起,步入春情洋溢的卧室里……   “小珍珠,你觉得怎么样?”   耳闻女官的询问,夏茨蓦然惊醒,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想什么,顿时连耳根都灼烧起来。   “应该是很喜欢吧,毕竟盯着看了那么久。”另一个女官笑道,“这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新娘之一啦。酋长见了肯定也会很高兴。”   “不过我们还有一套呢,就是那个裁缝做得慢,到现在还没好。”   “走走走,去看看做得怎么样了,过几天就是婚礼,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正如来时那般,女官们急急吼吼地涌出去,仿佛正在为全世界最重要的事情做准备。   夏茨独自坐在房间里,捂了半天的脸,仍旧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幻想了那种情景。   他肯定是疯了,没错,这几天都待在海里,连点新鲜空气都没有,肯定是这个原因。   深呼吸,夏茨打算脱掉身上的礼服,却听哐啷一声,有什么东西被打翻,惊得他跳起来。   谁在那里?!   房间回归寂静,大门都关得严实。   夏茨左右看了看,屏住气息,轻手轻脚地走向声音的来源。   被打翻的是一个珊瑚凳,此时四脚朝天,旁边散落着半块绸布,像是礼服的配件。   夏茨盯住了那里,不多时,便见绸布耸动了一下,显然有活物藏在下面。却不知是什么?   瞧这体积,或许是邻近水域游来的海洋生物,毕竟这一带的鱼虾都受宫殿的魔法所影响,变异得人高马大,不可能被区区半块绸布盖住。   还是小心点吧。   两根手指伸过去,带着戒备悄悄掀起绸布,谁知金黄的虚影一跃而起,瞬间扑进夏茨的怀里。   “唧唧!”   这……难道是……   夏茨低下头,一头圆圆胖胖的小金龙正咧着嘴巴,冲他笑得傻乎乎。   夏茨下意识捏了捏小金龙的面颊,手感跟以前一样,特别好。   真的是小龙!他没疯。这不是幻觉。小龙真的在这里。   夏茨紧紧抱住了小金龙,嗅着它身上的热气,露出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小金龙用脸蛋蹭了蹭夏茨,软软地叫了两声,忽然变成高大的人形,吓了夏茨一跳。   “想我了吗?”库鲁笑着问候,“我可是想你了呀。”   夏茨没有回答,只是放开了库鲁,往后退了一步。   他看起来有些羞涩,跟许多时候一样。库鲁也没多想,打量着他这身婚纱,语气奇异,“你这是赶着去结婚吗?几天不见,又跟哪个野男人勾搭上了?”   这个混蛋……用脚想也该知道他不是自愿穿上这样的服装……   夏茨转过脸去,摆出一副生气不想搭理对方的架势。   库鲁哪能看不出夏茨就是别扭一下,于是附身亲了亲夏茨的嘴角,换上了正经的表情,“说吧,到底发生什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说出来,有什么事我帮你解决。”   夏茨正视起库鲁,想告诉他近日遭遇的每件事。可是夏茨张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仍未恢复。他们说明天就会好,现在已经是明天,却还是没有变化。他不禁生出恐惧,想到今后可能也不会恢复,那么他永远都要当个哑巴了。   见他久久不语,库鲁开始感觉到奇怪。眉宇逐渐拧紧,金眸扫视着他,从头到脚。   “你怎么了?”库鲁问着,谨慎地比起口型:你不能说话吗?有人在听?   夏茨摇了摇头,拿起石板和笔,以书面形式解释了失声的原因。   库鲁死死盯着石板上的字,双手攥成拳头,气得发抖。   “好啊。这些人鱼。真有种啊。”   ※※※※※※※※※※※※※※※※※※※※   我隔两天再更,有事忙(つД ) 第053章   库鲁得知他近日的遭遇, 当场就气得喷火。夏茨见势不妙, 赶在库鲁冲出去之前, 拉他到贝壳里坐下, 一下又一下地顺毛。十下过去,库鲁的鼻子停止喷火了,但身体仍然颤抖。   “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夏茨继续抚摸库鲁, 直到他后颈上倒竖的毛都平复为止。   库鲁冷静思考了一会,忽然问,“你说是红烧,还是水煮,还是麻辣呢?”   什么?夏茨投去疑惑的眼神。   库鲁解释, “杀了鱼又不吃, 岂不是很浪费。”   “……”   夏茨在石板上写道,‘你这几天都去哪里了?’   “帕拉达斯。”库鲁回答,“我们的庇护者在那里, 我顺便告诉了他们普兰吉奇的事情。他们似乎已经知道了,还说很高兴他终于想通了, 不再跟自己过不去了。”   说着,库鲁面露苦恼,“但是他们并没有给我提供任何龙族的线索。有一个神甚至说,龙族不是千年前就没了吗?另一个神提醒说, 那些龙都迁移去德拉隆了。四脚六手像在上, 他们都不记得自己帮助过龙族, 跟我们有什么交集了。”   ‘所以这算是无功而返吗?’   “我不知道。他们讨论了好久, 最后告诉我龙们基本上都死了。”   ‘基本上都死了?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   “他们说这是天机不可泄露。”   这帮神也太不靠谱了吧。   夏茨凝噎了半晌,又低头写道,‘当时你走之前,为什么不问我一声?’还十分认真地给最后几个字加了粗,‘你本可以问我,要不要一起走的。’   库鲁看着他的石板,“凡人不能进入帕拉达斯。”顿了顿,“难道你想跟我一起走?”   ‘不想。’超级大的字体。   库鲁莞尔,“口是心非。”   要是不想的话,还用得着问这个?分明就是在意了许久。   他当时也是赶得急,怕错过了彩虹桥,才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如今想来,夏茨肯定因为这件事默默地伤心,搞不好还在生他的气。   库鲁巴巴地凑过去,盯着夏茨使劲瞅,直把夏茨看得浑身别扭,站起来抱着石板后退。   库鲁跟着站起来,步步逼近,最后将夏茨钉在墙边,伸手撑住墙壁,让夏茨无处逃离。   “我有说过吗?你穿婚纱的样子好美。”库鲁低语,满意地看到那可爱的耳垂变红了。   夏茨低着头,举起了那块上书‘谢谢,但这不是夸奖’的石板,用来遮住自己的脸。   库鲁轻笑着拿开石板,吻上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从面颊到脖颈蜻蜓点水。   他吻得充满安抚意味,有点急切,但更多像是在表达亲密的爱恋。   夏茨倒是动了情,挽住他的后脑,主动与他交接起唇舌。   “呼…呼…”   两人都喘起粗气。   一只大手在夏茨的身上摸索片刻,寻到后背的系带,三两下解开,急躁躁把布料往下扯。   幻想的情景居然在此时要成真,夏茨不禁升起一丝慌乱,但他能清楚感觉到身体产生的变化。   就跟库鲁一样,他也是拥有这种渴望的,尽管是多年来第一次体会到,但他无法否认,自己想要接触对方的皮肤,索取更多的亲密,释放情感。   就像两个动物在耦合前的追逐嬉戏,两人都倒进贝壳里翻滚起来。   但当螃蟹在门外高吼出声,“陆地人!!酋长找你!”这场亲热终究还是被打断了。   夏茨慌乱地爬起来,耳闻恼怒的低吼,“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他们,然后带你上岸,找个没人的洞窟……”   听着不错,但是他另有计划。夏茨打了几个手势,催促这头龙藏起来。库鲁虽不情愿,却还是顺了他的意,变成小龙躲到枕头后面。   那个螃蟹举着叉针进来时,夏茨正在四处翻找东西,背上的系带还开着,松松垮垮。   螃蟹重复了一遍,“酋长找你。还不快走?”   夏茨苦恼地举起石板,‘我也想走,可是我的衣服不见了。’   “什么衣服?”螃蟹说,“你现在不就穿着衣服呢嘛?”   夏茨写道,‘我原来的衣服。这是他们做的婚纱。’   “哦,你原来的衣服啊。好像被拿去干洗了。”   ‘被什么了?!’   夏茨目瞪口呆。那边的螃蟹却不耐烦了,“管那么多干啥。你穿这个就挺好的,赶紧跟我走吧,别让酋长久等了。今天的场合很重要,酋长吩咐我必须带你去议事厅。”   ‘好的。但是能不能等我一会,我还没把带子系好……’   “行行行,快点啊,我就在外面等你。”   随着房门被关上,夏茨转过身去。这时小金龙从枕头里冒出来,摇晃着跳到了地上。那对圆眼睛始终关注着夏茨的动向,见他忙着系上后背的带子,小金龙偷偷掀起鱼尾裙的边角,一头扎了进去。   在感受到异物的进入时,夏茨当场倒吸了一口冷气,弯腰使劲拍了下腿部,却被裙子里的小家伙敏捷地躲了过去。   该死的,这是胡闹的时候吗?   夏茨生气地掀开裙子,只见小金龙像树袋熊一样抱着他的腿肚,无辜地仰视他。   “唧。”   还有脸在那唧唧。   夏茨试图把小金龙抱起来,但这个小家伙非常固执,拒绝离开自己最喜欢的树。   好巧不巧的是,此刻螃蟹又在大力敲门,用行动催促他赶紧出来。   夏茨放弃撵走小金龙,只是瞪了它一眼:不许捣乱。   小金龙点头如捣蒜:不捣乱,不捣乱。   然后它又像树袋熊一样抱紧了夏茨的腿肚。   夏茨放下裙子,扭扭捏捏地挪步到门外,在螃蟹的护送下前往议事厅。   这件鱼尾裙的下摆比较长,刚好能盖住地面,贴身的部分向下铺开,变得宽松流畅,呈现出恰到好处的皱褶感。   因为一条腿被抱着,夏茨走路的时候要注意,既不能迈太大的步子,还要注意不能夹到小腿上的东西,那姿势别提多怪了。螃蟹一边走着,一边正面对着他,眼中的疑惑越来越浓,但议事厅就在前面,抵达以后,螃蟹就将他丢在那里,自己单独离开了。   议事厅里有个人鱼,他将夏茨引到后面的茶座,让其在此休息。   夏茨还没坐下,就已经感应到这里有多个结界重叠,不由得心里一惊。   究竟是怎样的地方,才会需要这么多魔法来镇压?还以为宫殿里的魔法够多了。   夏茨坐了数分钟,没见安纳提斯的人影,就起来向前走,到结界缝合之处。   那只是一面墙,可是夏茨盯着它,总觉得有些奇怪,就伸手去触碰,果然见到墙壁改变了形态,显示出议事厅内部的景象,正是他刚才经过的地方。当他把手放下来,面前的景色又变回墙壁。这让他想起身在水母里的时候。真是一种奇特的感温物质。应用于现在的场合,却不知有何深意。   夏茨走回座位上,面对着一杯石花茶,开始胡思乱想。   刚才那个人鱼身材精壮,穿戴鳞甲,应该跟宫殿里的官员不一样。   这座水下宫殿里充斥着魔法,内部结构松散,但是对外防卫稳固强大,有一次他透过窗户,望见宫殿外围的战士们抵抗鲨鱼群,只撑了两秒钟,周围的海水就被鲨鱼血染红了。   他当时就看得打起寒颤来。   有这样凶猛的战士们驻守在外围,连一只海参都别想挤进宫殿里。   那么,库鲁是怎么进来的?这头龙似乎不能像人鱼那样隐身。   难道是单纯变小了,然后游来游去,最后终于找到这里?   正思索着,夏茨忽然听到脚步声,转头一看,婕琳向他跑来了。   她身后也跟着一个螃蟹,显然是如他那般,被押送过来的。   一发现夏茨的存在,婕琳就扑了过来,到他的怀抱里寻求庇护。半晌,等到螃蟹走了,婕琳才抬起头,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于是放开了自己左看右看,好奇地打量各处,并成功发现了夏茨之前发现的那一面感温墙。   “瞧这个!”婕琳大呼小叫,“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从里面却看不到外面。”   夏茨点了点头,脑中却因为婕琳的话,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如果那些魔法是为了维护感温墙的运作,保证其隐蔽性,倒也能自圆其说。   安纳提斯叫他们来这里,似乎并不是为了参与任何事,而是旁观即将发生的事。   这里就像是观众席,而这面墙就像是比赛现场的放大屏,让所有观众都能看清细节。   又有几个人鱼进了议事厅,包括安纳提斯。夏茨默默喝起石花茶,咀嚼着红丝般的脆爽物质。安纳提斯来到茶座这边,用身形挡在他与感温墙之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梅里达叫我对你施咒。但我不想这么做。你能保证会乖乖的吗?”   夏茨随意点了头,瞥向墙边的婕琳,后者似乎静止不动了。   “那就好。”安纳提斯摸了摸他的头发,“这里的动静是不会传入议事厅的,却可以听到厅内的声音。这是我给你的礼物,红珍珠,你一直身在泥沼中,被谎言所拖累和蒙蔽,但今后不再是了。希望你明白究竟谁才是真心待你。”   安纳提斯说完,转身进入厅内。   夏茨对着茶杯陷入沉思。他知道今天的场合很重要,宫殿里所有生物都反复强调过此事。   他还留在这里,也是因为此事。安纳提斯前几天郑重地告诉过他,今天就是真相揭开之日。   安纳提斯还跟他说过,他将会从真相中理解安纳提斯的爱。这个……他倒不是特别感兴趣。   他只是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这种总被牵扯进身边的危机的感觉他已经受够了。   如果他无法解开谜团,那么他在岛上的生活,他在这里所受的苦难,都算什么?   不过……   夏茨微微蹙起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安纳提斯似乎忽视了婕琳,正如婕琳忽视了他。   这两人本该是死敌,一方的性命掌握在另一方手里。   所以,像现在这种表现,怎么都说不过去。   大腿根部忽然变得痒痒,夏茨立马拍打了一下,警告那个小变态不要乱摸。   裙子里老实了片刻,而后传来轻微的刺痛感,明显是在咬他的腿肚。   夏茨心头火起,隔着布料捏住了小东西的皮肉,狠狠一掐——   “唧唧唧!”   这声痛呼引来了婕琳的调头。   “你怎么了吗,夏茨?”   夏茨摆手示意无事。   私底下,他又狠掐了小金龙几把,直把这个小混蛋管教得瑟瑟发抖,待在裙子里再也不敢闹事了。与此同时,有更多人鱼跃入议事厅,行至安纳提斯座下报告道,“他来了。” 第054章   茶座那里的桌上有果盘,夏茨发现每种果子都是带壳的, 于是动手剥了起来。等他剥好一个, 小金龙已经闻到香味, 爬上了他的座位,跟他挤在一起,眼巴巴地看着果子。   这几种果子夏茨之前就见过, 属于花的果实,应该是宫殿里的小食。   四下无人, 婕琳正望着墙壁的对面, 夏茨抓紧机会,把剥好的果子塞给小金龙。   小金龙立刻握着啃起来,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夏茨自己也尝了一个, 味道确实挺不错。   他们这边吃得欢,议事厅里却已经开始上演严肃的戏码了。   在两旁官员们的陪同下, 中间的陆地人缓步向前去。   那是个中年男性, 轮廓方正, 眉目平实, 典型岛民长相。   夏茨在岛上的时候,对于这样的翼人, 见过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不过,当他走到珊瑚座跟前,彻底显现出容貌的时候, 夏茨还是吃了一惊。   那居然是盖瓦奇·戈尔, 岛上的人们都以为他死了, 再不济也是失踪了。没想到能在海底看到他。   婕琳也很吃惊,当场就转头看向夏茨。为了躲避她的视线,小金龙赶忙往夏茨的背后钻,然而它的身躯相比蜥蜴时期圆润了许多,导致它拱得很艰难,挤在那里跟个球似的。夏茨强忍笑意抬袖遮住它,回应了婕琳的视线。   真不敢相信。婕琳的眼神是这么说的。   是啊是啊,不敢相信。夏茨应付地点点头。   他来这里只是想看看安纳提斯所谓的真相是什么。如果盖瓦奇这个被逮捕的嫌犯就是所有事的幕后主使,那真是没劲透了。   不同于夏茨的失望,婕琳盯着墙壁的对面,眼也不眨,继续关注着事情的走向。   盖瓦奇是独自前来的,身边没有追随者。与传闻不符的是,他不似饱受磨难,反倒精神奕奕。在珊瑚座跟前,盖瓦奇丝毫没有弱势,正面打量了安纳提斯,又扫视了四个角落。   “这就是你对待盟友的态度吗?”盖瓦奇开口道,“用魔法筑起围墙,隔开信任?”   安纳提斯对他的质问报以微笑,“宫殿里时刻有魔法,仅仅是用于自卫,领袖阁下,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正如我们的契约中所示,没有人鱼可以伤害你,人鱼的魔法也一样。”   盖瓦奇冷哼道,“但愿如此。”   怪不得一个人来。敢情魔法契约限制了人鱼不能动他分毫。   夏茨咽下了嘴里的果子,感觉喉咙都湿润了许多。   他又喝了口茶,继续欣赏这出年度大戏。   官员们准备了另一把椅子,专门给盖瓦奇坐的,但是盖瓦奇却不坐,要求安纳提斯痛快地履约。   “是时候把我们的女皇交出来了。”盖瓦奇阴森森地说,“人民等候已久,为了这一刻,为了恢复我们的名誉,这个王朝必须粉碎瓦解!”   “是的。”安纳提斯托起自己的下巴,“她马上就来了。我的战士们正在押送她过来。”   他在说什么鬼话?夏茨剥壳的手一顿。婕琳明明就在这里,跟他们不过一墙之隔……   视野中的少女没有回头,注视着议事厅内部的情形,娇俏的脸蛋上缺乏表情。   夏茨想了想,决定放弃思考。身边的小金龙不见了,他四下看了看,正好见到它从后面跑出来,拿来几个刺角瓜,嘴里叼一个,爪子里提两个,头上还顶一个。   这些刺角瓜被放到桌上,排得整整齐齐。夏茨挑起眉毛,望着小金龙把刀子递过来。   看样子是要他切?行吧,反正人鱼们囚禁他这么久,不吃到他们破产都对不起自己。   夏茨切了两个瓜,分给小金龙一个,后者拿起勺子,抱瓜入怀高兴地吃起来。   而在议事厅里,安纳提斯已经离了座,接近盖瓦奇的身姿不乏优雅。   “那个女孩在我的手里,但想要她,你不该先把我的报酬结算清楚吗?”这酋长说,“我要你们的秘密配方,能做出那种‘嘭嘭!’爆炸的东西。我要所有的方法和过程。我还要最关键的原料,你知道,我不接受次品。”   盖瓦奇掏出一块水晶,交给了安纳提斯,“你想要的东西都在这里。全部用昭理语写成。至于你们能否理解,就看你们自己了。”   安纳提斯用意念探测了水晶,确定了里面的资料没问题,便将水晶给了身边的官员带走。   “现在我要的人呢?”盖瓦奇问。   夏茨望见婕琳浑身轻轻一颤,双手紧攥成拳。这就是她所说的,可能会死去的时刻吗?   不知怎么,夏茨无法想象到安纳提斯将这个小丫头推出去,眼睁睁看着她被害的画面。   但也许,他只是把人鱼想得太好了。这家伙可是刚刚才收下翼人的机密军工资料数据。   尽管按常理推断,盖瓦奇不该有这种东西。他只是一个民间的活动家,不是什么高官。   “何必如此心急?”安纳提斯围着盖瓦奇慢慢转起来,“怕那个女孩死了吗?那样你不是也会死?”那优美的薄唇勾起来,凑近时,几乎要贴到中年人的面颊,“我可是听说了领袖阁下最近的誓约,要是让女皇知道了,恐怕会感动得无以复加。”   盖瓦奇狠狠皱眉,推开他往后退了一步,“离我远点。”顿了顿,“你是在拖延时间吗?”   “有趣的指控。”安纳提斯飘回珊瑚座,搭上两边的扶手,笑意忽然不见了,“别忘了这是哪里,你又在跟谁合作。你那些卑微的魔法,也就只能控制陆地人,让他们为你做事罢了。”   安纳提斯继续说,“我们接下来要施展的魔法可没有那么简单。她必须准备好。”   盖瓦奇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过去一周还不足以让她准备好吗?”   “啧啧,所以说你心急呢。”   当着所有在场者的面,安纳提斯变化出双腿,站着伸展手臂,做了个展示的动作。   “像这种变化对许多魔法生物来说很容易,因为我们天生被赋予不止一种形态。魔法就是空气,每天都被我们吸收和释放。但是对于人类,这种事就很难做到了。”   “没什么难做到的。”盖瓦奇说,“对此……”   这瓜真好吃。水分多,味道还很刺激。   夏茨捧起黄色的刺角瓜,望着议事厅的景象。   只见盖瓦奇的面容开始扭曲,逐渐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习以为常。”   啪嗒。夏茨的瓜掉了。   这张脸是——是——   “萨洛夫爵士。”安纳提斯笑了,“我还是喜欢你的真容。多俊啊。”   “一个混血儿不会讨人民的喜欢。”萨洛夫硬邦邦地说,“盖瓦奇是我需要的形象。”   “啊,是的,你们的派系很守旧。”安纳提斯轻笑着,“不过言归正传,你的幻术只是障眼法,就像我们的隐形,都是欺瞒肉眼的伎俩。你不会想要那个女孩也变成这样。不是的,你想要她转化成更可怕、更扭曲,却又真实的东西。你想要她被转化成一个怪物。”   夏茨忍不住看向婕琳。早在窥见真相的那一刻,女孩的背就已经弯下来,不停发抖,仿佛承受着严厉的鞭打。   真是……唉……   谁能想到自己会被最亲密、最信任的那个人狠狠捅刀?   夏茨摇了摇头,随手摸了下小金龙的脑袋。这个小家伙正鼓着肚子,坐在桌上擦嘴。   还是漏了鼻子上的一点。夏茨无奈地笑笑,拿纸巾给小金龙擦了个干净。   小金龙摇摇晃晃,打着嗝跨步到座位上,依偎着夏茨坐下来。   “梅里达,为什么那个女孩还没被送来?”   夏茨眼睁睁看着安纳提斯装模作样,然后旁边那个精壮的人鱼跟他一唱一和。   “酋长,我来这里之前,看到他们把那个女孩浸泡在药池里。女孩一直挣扎,这可能导致速度慢了点。不过请您放心,一切都在有序地进行。”   安纳提斯望向萨洛夫,对着他不满的表情轻笑起来,“哈,现在就已经不耐烦了吗?我还以为你一个谋划了这么多年,处心积虑,潜伏在那个女孩身边,不露出丝毫马脚的人,耐心会比这好很多呢。”   “别说得好像你了解我。”萨洛夫冷声道,“我早就受够了忍气吞声。从她还小的时候开始,我就成了她的走狗,过着违背良心的生活。但我知道,这样做是为了更伟大的利益。”   仿佛隐忍多时,终于得以倾诉自己的真实想法,萨洛夫又说道,“我兢兢业业,尽职守礼,同时尽可能接触她身边的人。在险恶的环境下,我像老师当初教导我那般,谆谆善诱让他们窥见真理,明白古神的重要性。有些人很幸运,及时改正了自己的错误,加入了我们的派系。但还有一些人,执迷于身外之物,对神明毫无敬仰之心。”   他阴鸷地续道,“对于这样的人,即使我称其为兄弟,也必须亲手诛杀。”   “可怜的杜百斯爵士。”安纳提斯咂咂嘴,“我听说你还给那个女孩下毒了,至于这么狠吗?”   “那只是为了吓唬她,驱使她做出我想要的决定。”萨洛夫说,“莉娜下手很懂得分寸。她是我最有能力的追随者之一。”   听了萨洛夫的话,安纳提斯开始大笑起来。   这在别人耳朵里,或许没什么特别,但是夏茨却知道,他在笑给墙后的人们听。   那笑声犹如恶魔一般,面目狰狞,像在说,看啊,你以为的完美骑士,其实如此的不堪。   你以为永远不会背叛你的人,其实从一开始就深深憎恶你,谋划着将来摧毁你的王朝。   这个男人出身自叛党的巢穴,怀着颠覆性思想,即使是神庙也不能洗净他的污秽!   最令人胆寒的是,拥有两张面孔的萨洛夫在不知不觉间,如病毒般全面感染了她身边的人们,或是威逼利诱,或是魔法诡术。只有少数人维持了本心,不受恶魔的诱惑,但却下场凄凉。   到底有多少人……因此无辜惨死?   一度坚定的信念,刹那间崩溃瓦解。   感温墙后的女孩以手盖脸,泪流满面。   安纳提斯浅笑道,“真是充满决心和毅力啊。这就是为什么,我在陆地上选择与你合作,虽然你一开始还把我当成敌人,叫我滚出去呢。”   “因为你擅自侵入我的脑海!”   “那叫心灵感应。”安纳提斯摊手,“我怎么知道陆地人连这点魔法都没有见过?为了跟你维持通讯,还费了我好大力气。”   夏茨听得一愣,安纳提斯什么时候跟萨洛夫联系上的?   旋即回想起安纳提斯住在他浴缸里的那段时间,有时候莫名精神萎靡,食欲不振,突然一下就昏睡过去。   他当时还信了对方的解释,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把意识伸展出去,跟外面的翼人接触并交流,难怪这么费神。   都是一群谎言家。   夏茨惆怅地抱住小金龙,蹭蹭它皮革质感的小脸蛋,又突然想起什么,小声叫它提前回去。   “够了。”萨洛夫开始警觉起来,“说这么多无谓的言语,究竟有什么意义?”他转过头,注视夏茨所在的方向,但仅仅过了一秒,就移开了视线,“难道你不想履行我们的契约了?别忘了你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怎么会,怎么敢。”安纳提斯变回鱼尾形态,背靠到珊瑚座上,“只是想最后确认一下细节,当时我的战士找到一个红发美人,从教堂里带来献给我,应该没关系吧?”   萨洛夫瞬间凝固了表情,像是完全没料到安纳提斯会提起这个。   “他在你那里?难怪……这些天我都找不到他……”   “是啊。”安纳提斯歪头,“我猜他应该是跟你们有关系,所以才会出现在埋伏的现场。这不,就想跟你确认一下,要真是你的人,我理应给你放回去,不过……”安纳提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如此可爱的男孩,只能陪我欢愉几夜,还真是遗憾啊。”   谁他恶魔的陪你欢愉过啊?!   夏茨对着议事厅竖了个中指。   而那边,萨洛夫脸色大变。   “你——”   就像一个失去了玩具的孩童,萨洛夫经历了暴怒和焦躁,但都是暂时的,因为安纳提斯告诉他,现在可以把那个玩具还给他。可当对方提醒他玩具如何被玩弄过,他突然觉得恶心了。   仔细想想,那不过是个男孩,顶多有一副好看的皮相,对他的事业又有什么帮助?   “没关系,你留着吧。”萨洛夫最终皱眉道,“我对他并不感兴趣。”   安纳提斯很高兴,“哈,谢谢爵士,你可真是太慷慨了。”   紧接着,安纳提斯拍了两下手,侧门应声而开。   “是时候请我们的女皇出来了。小心一点,战士们,别把我们的活体施法材料给弄坏了。”   夏茨露出茫然的神色,目送婕琳离去。她进入了侧门,背影是那么的冷静。 第055章   对于婕琳的出现, 所有的人鱼都神色平静。唯独萨洛夫感到了震惊。   他的表情就像有千万个疑问即将发出,但是婕琳没给他机会。早在进去的时候, 婕琳就拿出怀里的东西,一把上了膛的火枪,然后她端起手臂,像以往无数次练习那样开始射击。   砰砰砰!   婕琳知道,只要萨洛夫还有一口气, 他就会拼尽全力反击, 因此她不敢掉以轻心,重新装弹后立刻又开枪, 如此重复几回, 萨洛夫的上身已然被射穿,许多个弹孔围着心口散布开来。打了这么多下,不可能再错过他最致命的要害。萨洛夫倒下了。   他倒得很缓慢,从死前到死后,一直凝视着她。   他看见她眼里的杀意, 随着泪水纵情奔流。   不知为何, 他笑了, 毫无意义地微笑。   “萨洛夫……”   婕琳走到地上的尸体前,伸手替他盖上眼,附耳低声说了句什么, 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然后她站了起来, 将那把危险的武器放回怀里, 对着安纳提斯开了口。   “他已经死了, 把他埋了吧。”   “我说不好。”珊瑚座上的人鱼托起下巴,兴味道,“我们这里没有安葬的习惯。介意他被送去喂鱼吗?”   “可以,随便吧。”   婕琳换上了一副无所谓的面孔。   此时夏茨来到侧门边,望见了厅内的景象。没有横洒的鲜血,倒是有不少弹头散落在地上。两个官员抬走了萨洛夫的尸体,从正门离开了,看样子是真的要把萨洛夫送去喂鱼。   “咳。咳。”夏茨清了清嗓子。   从刚才在茶座里,他就觉得喉咙有所湿润,现在如同一根管道终于被疏通,变得舒服了许多。   他制造出的声音引来了侧目。安纳提斯看见他,嘴角勾起弧度,招招手让他过来,他却不去。   “你们两个……是……”由于嗓音刚恢复,他说话还有点艰难,“什么时候……”   “你是问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安纳提斯笑道,“没多久。萨洛夫有点太小气,谈了那么久,仅愿意给我一点资料。我觉得还有更多利益可图,就找上这个女孩,她要大方得多,只要我肯出卖所谓的叛党,也就是我的另一个合作者,便许诺我沿岸的土地,还主动问我想要什么。猜猜我怎么说?”   夏茨瞪视着他。旁边的副手龇了牙,向夏茨传达警告,但是酋长微笑不改。   “我说,如果你能送给我一颗红色的珍珠,我可以不要你的土地。”   “所以你就这么……背信弃义?”夏茨说,“恶心的骗子。”   安纳提斯闪身到夏茨的面前,用力扳起他的下巴,“如果别人这么骂我,他现在已经死了。”说这话的时候,眼角愉快地弯起,余温犹存,“既然是你,那我不妨解释一下。”   夏茨等着所谓的解释。而安纳提斯也没想隐瞒,直接交代了来龙去脉。   这个人鱼同时跟萨洛夫和婕琳履行了魔法契约,两边互不冲突。   “婕琳寻求的是真相,而萨洛夫寻求的是魔法。这是翼人的弱项。他需要我的帮助,转化出一个神话中的形象。我对陆地上的宗教不是很熟悉,但我确信无疑,那是个邪恶的形象,那是个丑陋的怪物。他想要婕琳成为那个怪物,受到民众的瞩目。她会失去神智,胡作非为,然后被他们降服。而且他不会告诉民众,这是人鱼的魔法,他只会说,这是信仰受玷污的下场,连皇室都是如此,足见整个王朝都是腐烂的。”   “然后呢?他想要成为新一代统治者吗?”夏茨问。   “也许吧。或者教皇,或者神君。我不在乎。他跟我说了许多大道理,但老实说,在我的耳朵里,那些都是海豚屁。信仰只是他们排除异己、专权暴政的借口。”   夏茨心里呵呵,语气夹杂了嘲讽,“原来你才是正义使者。”   “我只知道,”安纳提斯定定地看他,“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没有错。”   婕琳的声音从侧面响起,“现在我们快要结清账目了。不过,按照你我契约的最后一条,你还得带我出海。”   安纳提斯转过身,指示在场的官员,“带这位女皇陛下去码头。”   两个官员领了路,婕琳跟在后面,行动仍然是自由的。她走到正门的位置,彻底跨出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她的目光正对着夏茨,其中毫无心虚,毫无愧疚,毫无痛苦。也许她有过痛苦,但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她最后一丝怜悯,都被背叛之轮碾碎了。   “夏茨。”她轻轻开了口,夹了些浑浑噩噩,“如果你生来是我的兄弟,你将会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爱的人。如果……如果梦境可以成真,那该有多好啊……”   夏茨漠然回视,“如果我是你的兄弟,你还会把我送给人鱼吗?”   婕琳哗笑了一声,径自踏出议事厅,同那两个人鱼一道远去了。   虽然问题没有得到回答,夏茨却已经知道答案了。   婕琳活了下来,靠的就是出卖他,借此跟人鱼做交易。   她看着是胜利者,实际上众叛亲离,失去了身边的所有人。   一个女皇不需要骑士,不需要兄弟。她只需要自己。   夏茨叹了口气,抬眼看安纳提斯,后者微笑不改,美眸中尽显柔情。   “现在你知道他们的真面目了,红珍珠,只有我如此爱你。”   出自一个欺骗他、绑架他并且差点强暴他的人之口。   夏茨厌恶地甩开安纳提斯,作势转身出门。他想要回去拿东西,然后跟库鲁离开。然而,安纳提斯伸手拉住他,那力道强硬到他连抽几口气。   “红珍珠,过两天就是我们的婚礼了。”那声音温温的,“听我一句劝告,不要做什么傻事,否则……你会后悔的。”   夏茨虽被制住,却还有另一只手,抬腕就是个耳光。   当清脆的响声被发出,室内寂静了两秒,所有的人鱼都不敢置信。   “杀了他!这个侮辱酋长的陆地人!”人鱼们反应过来后,开始上前围住夏茨。   安纳提斯挥退了人鱼们,“够了,都下去。”随后他压抑了声音,对夏茨耳语道,“记住我的话。”   夏茨使劲甩开他,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回到房间以后,他找到了库鲁,后者站在泳池边,下面是一具人鱼的尸体。   “这是怎么回事?!”夏茨低声质问,“我当时叫你提前回来,把东西都收拾好,你怎么……”   库鲁耸肩,“我知道,但在回来的路上,这个人鱼突然冒出来,大呼小叫称我是入侵者,所以我就先下手为强,免得他召唤更多人鱼过来。”   好吧,算他有道理。   夏茨抓起背包,告诉了库鲁自己的计划。   “趁现在外面没人,我们赶紧走吧,去最东边的码头。”   水下宫殿是完全封闭的,因此不存在门,码头是唯一的出入口。夏茨想避免打草惊蛇,以最隐蔽的方式离开海底,但是库鲁却不太赞同。   “偷偷摸摸干嘛?”   “难不成你还想引来他们?”   “对啊。”库鲁露齿一笑,“当我说杀鱼的时候,你以为我是开玩笑吗?”   夏茨噎了噎,放弃跟这头龙理论,直接把他往前推,“快走快走。”   两人行到门前,忽然闪过一个庞大的身影,堵住了外面的路。   夏茨赶紧拽住库鲁,小声说,“那个螃蟹回来了。”   库鲁不以为意,“哦,那我去杀了他。”   “你解决所有问题的方法都是用武力吗?!”   “不,在稍微发达一点的星球上,我都是用钱。”   夏茨摇头,“少做无谓的杀孽吧,否则你跟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这话库鲁不爱听。他蹙起了眉头,但还是耐下了性子,“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用温和一些的手段。”   “比如呢?你以为唱唱歌就能让那个螃蟹睡着么?这一招或许以前还好使,但现在你的嗓子刚恢复,讲话都提不上气。”   “你说的对。”夏茨打开背包,从里面掏出铃铛,“这就是为什么我还留着这些铃铛。”   库鲁露出讶异的表情。很显然,他完全没有想到铃铛的存在。   如果他可以选择的话,他会直接带着夏茨杀出去。有什么生物能阻拦一头龙?   不过仔细想想,这样做可能是有些风险,毕竟他不如来时那般独身一人。   要带着夏茨出海,就必须保证夏茨的安全,这个人类可不会游泳。   到时候身处海底,前后追兵凶猛,万一出什么状况……   倒不如先把夏茨送上岸,安置到一个隐蔽的地方,他再扑进海底,将这座人鱼的宫殿连根拔起,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于是库鲁默认了夏茨的行动。他望着夏茨到门边,激活铃铛开关后摇响起来,那阵奇妙的魔乐就飘荡出来。螃蟹顿时僵直了身躯,紧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倒了。当螃蟹彻底昏迷过去,那根叉针落到地上前,被库鲁眼疾手快地接住,静悄悄地放好了。   夏茨收起铃铛,拉住库鲁的手,快步奔跑起来。   他已经熟悉宫殿的地形,知道该怎么走了。   最东边的码头就是他刚来时接触过的那个,也是人最少的那个。他明白库鲁可以带他杀出去,但后果会如何?若能避开冲突,就是减少了库鲁受伤的可能性。   夏茨扭头看了看身边的人,发现对方也正好在看自己。   两只手互相交握,不知不觉,牢牢纠缠在一起。 第056章   左拐……直走……穿过那个长廊……还隔着两条过道……   中途夏茨停下来, 喘了两口气。库鲁提前感应到有人接近,便将他推进墙壁的缝隙里。两人挤在一块, 模糊地望见外面的景象。一队凶悍的人鱼正在巡逻,显然在寻找什么东西。   黑暗中,心脏跳得如此的激烈。夏茨感觉难以呼吸,随时都可以倒下了。   事实是他真的倒下了。那个缝隙突然扩张了, 一口将两人吞噬进去。   “啊—”   一只手盖住夏茨的嘴巴,阻止他延长那个音。   夏茨很快就发现,面前的是一个女人鱼。海藻般的长发围着她的身躯, 皮肤寒凉湿润,而当她转过头, 露出那张丑陋的面孔时,夏茨惊讶更甚。   安娜丽丝……   夏茨看看四周, 这里居然真是小姐的房间。   库鲁似乎明白她是谁,因此眼中燃起怒火, 上去就要撕碎她, 却被夏茨拉住了。   他的阻拦让库鲁面露不解。夏茨无从解释,只觉得安娜丽丝不像有敌意的样子。   安娜丽丝侧身对着他们, 拉下一片砗磲帘, 刚好挡住了刚才的缝隙。   外面的战士们仍在游走。安娜丽丝干坐在那里, 好像没发现屋里的两人。库鲁蹲在夏茨的身边, 皱眉感应, 直到他们离开了, 才告诉夏茨这件事。   就在这时, 安娜丽丝开口了,“我早叫他们来修墙。结果这都半个月了,还是没个人影。”   夏茨站了起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明知道我们在逃跑。为什么刚才没有抓我们?或者出声举报我们?”   “你这种蝼蚁不值得我关注。”安娜丽丝说,“还有你这个同伴,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但我不想看见你们,滚出我的房间。”   夏茨定定地瞧着她。   库鲁谨慎地接近房门,发现外面确实没人,便叫夏茨跟过来。   夏茨迈出一步,背后却突然传来叫声,“等等。”   夏茨闻声转过身,只见安娜丽丝指向他。   “你这身衣服是什么玩意?哪有穿这种拖地长裙逃跑的,等着摔得头破血流吧。”安娜丽丝从贝壳里取来一叠干净的衣服,凶巴巴地递给了夏茨,“这是你原来的衣服。一股恶心的味道,怎么洗都洗不掉。”   夏茨接过衣服,安娜丽丝扭了头,让他快速换好旧装,整个人都灵便许多。   他们没有时间多说,但临走前,夏茨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帮我?”   “我帮你?”她嗤笑道,“我是在帮我哥哥。陆地人都是灾难。”   是啊,陆地人都是灾难。这话不假。   也许安娜丽丝从头到尾都是对的。   夏茨和库鲁从她那里离开了。没有回头,直奔东边的码头而去。他们不晓得的是,安娜丽丝在他们走后不久,也踏出自己的房间。正如他们那般,这一走,她就没有再回来了。   在宫殿里,安娜丽丝遇到许多熟悉的生物,却都没有招呼她,问她要去哪里。   她已经习惯了。自从她毁了容,大家对她的态度就跟以前截然不同了。   大多数人鱼都很诚实,讨厌的东西就是讨厌,丑的东西就是丑。   所以他们看到她的时候,那种嫌恶的眼神是直达心底的。   那些陆地人用刀伤害她,把她当成木头,这里削,那里砍,最终目的只是听她哀嚎惨叫。   她被救回来后,整天想着的不是怎么恢复健康,而是如何挽救这张脸。   但她穷尽方法,往脸上敷药涂膏,也只能修复一下皮肤,五官再也不能变好了。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她哭得几近脱水。   就连哥哥对她也跟以前不一样。他曾喊她小珍珠,小美人,将她驮在背上遨游深海。现在他眼里只有虚幻的未来。他认为每件事都是注定的,属于无法逃脱的命运。那么她身上的惨剧呢?她也该接受命运吗?   在这黑暗的海底,没人能给她答案。   不管去到哪里,好像都听到窃窃私语,对她的容貌指指点点。   在最难熬的那些日子里,她徘徊在自杀的边缘,零零总总有十几次尝试。   后来哥哥发现了她的异状,为她找来几个‘朋友’,以为这样便能解开她的郁结。   但是她明白,那些女官都是虚与委蛇,看她是酋长的妹妹,才愿意听她的倾诉。   有一次她实在忍不住,问她们是否觉得自己很丑陋,她们说小姐,别提这些。   说到底大多数人鱼都很诚实……残忍得很诚实,虚伪得很诚实……   冰冷的日子一望无际。她不得不用毒液把自己包裹起来,才能免受冻伤。   她以为这样的情况会永远持续下去,直到死去那天。但她发现自己错了。   在那覆满毒液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地方被她保留着,柔软干净美好。   但凡有一束光线,就能让整个角落重新焕发出生机。   只是她没料到,最终是一个人类化作光,照在了她的身上。   ‘你不丑。’   ‘相由心生。’   ‘你的歌声这么美,内心也一定很漂亮。’   她当时没有表露出来,但在打发走那个陆地人以后,她关上门泪流得汹涌。   就是这么简单的话,甚至不知是真是假,就让她瞬间溃败如决堤。   怎么可能有人……被她那样欺辱过,还这样温柔对待她?   她想了许久,还是想不通,因此更用力地去想。   最终什么结论都没有。但她可以确定,这种感觉非常好。从她回到海底起,从未有过这么深的触动。这不是来自人鱼,那些她已经感到陌生的同胞,而是来自一个所谓的异类。   若诚如他所说,那么……像他那么好的人,一定拥有更漂亮的内心和歌声吧。   反正这座宫殿不再有温度,或许是时候重新审视自己,寻找真正的归宿了。   一袭雪白的斗篷飘扬而起,数百颗手工缝制的珍珠如花般点缀丝布。   女人鱼轻轻地哼起歌,让熟悉的旋律陪伴她开启新一段旅程。   “……那是一颗奇特的红珍珠,带给我永恒的宁静。”   *   “等你上去了,你想做什么?”   突然听到这个问题,夏茨有点愕然。不过他们已经来到码头,离目的地差不多了。夏茨一边跑一边想,喘息着给出答案。   “我想放松一阵。”他说,“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在发生……呼……我感觉快要撑不下去了……呼……想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过自己的生活。”   “那还要弹琴和唱歌吗?”库鲁的气息倒还是稳定。   “嗯……还要给小龙做新的衣服。”   还好不是新的小裙子。   库鲁心里笑笑,面色却忽然一整,拉着夏茨停下来。那双锐利的金眸眯起来,察觉到其他生物的存在。夏茨知道这是不好的预兆,因此抓紧了他的手,心脏砰砰直跳。   有人吗?在哪边?   两人的眼神对上了。夏茨无声询问着库鲁。   库鲁用口型回答:就一个。在我右前方。   同时抓紧了夏茨的手,生怕把他弄丢。   这里犹如一个巨大的仓库,堆满了高高的铁箱,有的地方多,有的地方少,全都排列整齐,形成了长短不齐的廊道。   在海洋停泊处,有一根管道连接着内外,此刻是封闭的。   两人知晓这里有第三个人,便不去急着前进,而是寻找起对方的存在。   毕竟那很可能是安纳提斯的战士,等着从背后偷袭,决不可掉以轻心。   在他们移动的时候,对方也在移动,速度飞快地朝正前方掠去。   夏茨开始感觉到不对,对方似乎并不想隐藏,反倒有正面拦截的意思。   他捏紧库鲁的掌心,用眼神传达担忧。库鲁皱眉,进一步感应起来。   空气中荡起喑哑的声音,如同诡秘术士通过邪恶的咒语召唤亡灵。   “伟大的战士们,   精锐中的精锐,   响应我的号召,   在此方位集结。”   “安纳提斯!”夏茨喊道,“别躲在那里藏头缩尾,出来!”   话音落定之际,一个弯曲的身影逐渐浮现在虚空。   果真是安纳提斯,只不过他手里多了一根乌木杖,打磨光滑,通体笔直,顶端和末端都嵌有象牙制作的部件。作为一根法杖,这显得太朴素,但这位酋长徐徐举起它,就像魔法师举起自己最强大的武器。   “来吧。”   伴随着他的召唤,一幕惊悚的画面进入视野。   不同的手脚从四面八方伸进来,渗透进墙壁里,幻影无形。   五官上蒙着脸皮,同时被卡在墙里,强行拉伸到几近爆裂,最终穿越进来。   就好像他们拉扯着活物,以此作为媒介,野蛮残忍地踩踏空间的界限。   最终那一双双手脚,一张张脸皮,现身为千百个安纳提斯的战士。   不同于宫殿里的官员,这些人鱼暴露着森白牙齿,双手如鹰爪般锋利,狼一样的眼睛盯住夏茨和库鲁,冒出幽幽绿光,仿佛随时都要撕开他们的皮肉,然后生吞活剥。   “你们一定觉得我是个傻子。连个入侵者都找不到,是吗?”   安纳提斯漂浮在队伍的中间,视线投向库鲁时,眼睛刹那间变得赤红。   “是你……原来是你……我的预言独独漏掉了你!”安纳提斯嘶吼了出来,“命运的变数,你必死无疑!”   夏茨有点被吓到,安纳提斯以前都没有展现过这一面,即使死了人都面不改色,如今对库鲁的反应这么激动,是他始料未及的。这副狰狞的面目完全破坏了人鱼本身的美貌。   察觉到身边人的轻颤,库鲁低声开口,“没事,有我呢。”   这短短五个字让夏茨平静了下来。   没什么好怕的。 第057章   码头上, 人鱼战士们包围了两人。虽然势单力孤,库鲁却毫无慌乱之色。   “其实……”库鲁盯着安纳提斯, “从我的零食被你吃光的那一天起,我就发誓要雪清这份耻辱。你吃光了我的酸奶冻,我的炒百香果干,还有我的猪肉脯。”   醇厚的声音蓦然沉下来, “没人、能吃、我的猪肉脯。”   好像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夏茨抬头望了望天花板。   “因为那是他给我的东西。”库鲁的语气很稳定,平铺直述,“没人能动他给我的东西, 正如没人能动他。但是你——”他开始变得愤怒,金眸中燃起火焰, “你非但夺走了他给我的东西,你还想夺走他!”   “我爱他!”安纳提斯冲着他咆哮, “你这个过时之人,不配与我同台竞争!”   “哦, 你爱他?所以你让他被毒哑嗓子, 从高处摔断腿?”   人鱼被堵得无话可说,脸色急剧涨红。   库鲁冷笑起来, “看来还是我太肤浅, 不懂得真爱的含义。”   “够了!”安纳提斯吒道,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龙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但如果你是最后的遗孤, 就让我来终结整个种族吧!”   伴随着他的宣言, 人鱼战士们高吼一声, 朝着码头上的两人发动进攻。   事情还是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好在库鲁已经有准备,当即张开结界,将夏茨包裹在其中,自己跟着变回原形。   一头高楼般的巨龙轰然矗立,面对两个进攻的敌人,用爪牙野蛮地撕开他们的皮肉,生生扯掉尾巴,鲜血四溅。   夏茨被护在巨龙的骨翼下,成为这场宫殿战役的见证者。   一群人鱼对上一头龙,就像一群蚂蚁对抗一个巨人,力量上完全被碾压。   人鱼战士们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们见势不妙,立刻改变了战斗策略,四方分散奔逃,同时集火那个醒目又极容易击中的靶子。   尽管皮糙肉厚,巨龙却还是免不了被击伤,不过转眼的工夫,那黄金般的鳞甲上就裂出一大条口子,从肩胛骨延伸到侧腰,鲜血从中流出,触目惊心。   夏茨倒吸了一口气,心里升起焦急,却不敢乱动使巨龙分心,只能待在原地。   为数众多的人鱼无不身法敏捷,游走在巨龙的身侧,不让它轻易抓住自己。   他们有一套特别的攻击方式,不以自然元素为主导,魔力呈现出最纯粹原始的形式,由浓稠的敌意所组成,随机搅混着周围的实体。当这样的魔力被释放,便如同炮弹被发射出去。   轰——数十个炮弹被投射而来,铁箱飞舞旋转,势不可挡地砸向了巨龙的方向。   “吼!吼!”   夏茨眼睁睁地望着巨龙接连被击中,发出痛苦的叫声,不由焦急更甚。   库鲁并非不能躲过去,只是害怕移动的过程中,那些能量落到他的结界上,导致结界面临崩溃的风险,因此宁愿把他护着,自己承受外界的攻击。   可是这样下去,库鲁的形势必将陷入被动,失去还击之力。   夏茨十指弯起,狠狠掐紧了掌心。以前他只是痛苦于自己的无能,现在他是憎恨。   如果他不是这么没用,他就应该能帮到库鲁,而不是被保护起来,成为一个累赘。   他不相信这就是他的全部价值。就算不能吟唱出魔乐,也一定有别的办法。   战斗的进程刻不容缓。激烈的碰撞间,夏茨发现自己上升了起来。原来巨龙用左爪捞住他,用右爪握成拳头,一下子打入地面!那力道石破天惊,直接撼动了地基,使得码头在内的整座宫殿剧烈摇晃了起来。   这一招的效果从上到下,无一幸免。许多身法快的人鱼战士突遭震波影响,撞到码头的柱子上。巨龙趁势出击,吐出滔天火焰吞没了人鱼们。一时间,死亡的惨叫声响彻空气。   “啊啊啊啊啊啊!!!”   “不!!我的兄弟们!!”   安纳提斯的悲鸣几乎破了音。   巨龙没有停止自己的报复。它的铁蹄如同砍头刀一般,铿锵刀落之处,溅起漫天的血液。   此时此刻,巨龙化身为死神收割着生命,对自身的伤势毫无所觉。   现场一片火海,熊熊燃烧的景象跟外面冰冷的海水,形成了鲜明的对此。   这一幕使得夏茨瑟瑟发抖。他只有二十出头,而这场战斗即使对老兵来说都非常残酷。   不过夏茨很清楚,巨龙是在为他而战,如果死的不是这些人鱼,就有可能是他。   “恶龙!你怎么敢!!”   在满目的火海中,安纳提斯流下了泪水。   这是夏茨第一次见到人鱼落泪。他睁大了眼睛,望着那豆大的液体划过脸颊,在空气中凝结,沉淀,然后才掉下去。更多的泪水涌出来,洗刷了痛苦的面庞,化作晶莹剔透的物质。   战役不过刚开始,人鱼就已经全面覆灭。面对如此惨痛的结果,安纳提斯哭喊道,“我的战士们不该葬身于此地!尔等使命是保卫领土,沉没岛屿!那样即使尔等死去,也是荣耀的士兵!如今尔等都倒下了,无人将守护这座宫殿!因此以酋长的权利,我号令尔等别离去,起来!再一次把武器拿起!光荣地完成使命!”   接下来发生的事,夏茨简直不敢相信。那些被烧死的人鱼居然都活过来了。他们抖动着身躯,发出啊啊的叫声,身上血液凝固,跨越了生死边界,目光却缺乏焦距。   安纳提斯开始挥舞起乌木杖,像一个狂乱的指挥家,引得人鱼们呆若木鸡地开口:   “啊——”   夏茨扶着巨龙的脚爪,困惑于这种单调的声音。   巨龙也很奇怪,但没等他们回过神,那种声音变得更响了。   人鱼们没有攻击。相反,所有的人鱼无论是死是活,都在专心致志地做着同一件事。   那种声音由许多道声音组合成,起初像一群蜜蜂胡乱飞舞,后来渐渐整合了起来,愈发高亢。   火焰仍然在燃烧。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巨龙提起一具人鱼尸体,甩出去,撞到墙壁上摔落,还是没用,人鱼尸体继续唱着歌,甚至没有睁开眼睛。   “啊————”   这一幕实在非常诡异,死人的叫声平平直直,毫无波折,犹如被掐着脖子硬挤出声音,更显得毛骨悚然。夏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安纳提斯肯定在搞鬼。巨龙也明白过来,大吼一声,就扑向那个施术者。   安纳提斯一直防备着巨龙,刚见它转过来,便凭借速度的优势闪躲到旁边,让它落了个空。   那根乌木杖重新被举起,“这本将被用于攻陷岛屿,庆幸吧,你们将欣赏到死亡的序曲。”   当乌木杖用力被挥下,所有的人鱼霎时间尖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   结界承受不住强烈的声波而破碎,夏茨尖叫着跪倒,捂住了耳朵痛苦不堪。   巨龙的反应更激烈。它暴吼出声,重重地挥臂摧毁了一根柱,头晕目眩之际,又差点因为撞到碎石堆而倒地。   安纳提斯就在不远处,巨龙一心想要飞过去,抓住这个罪魁祸首,就在这时它震惊地发现,自己的视野开始出现重重幻影。   安纳提斯仿佛分裂出十几个分身,全都围着它奚落嘲弄,“现在你还能做什么,小虫子?你的伴侣是我的,而你只不过是我尾巴下的泥沙!”   不!巨龙怒号起来,奋力向前跃去,却在试图捕捉到安纳提斯的时候,发现对方原地消失了。那本来就是假象,现在四处巡视,再也找不到人鱼的身影,那句“小虫子”却不断回荡,引领巨龙着魔般的追击。   “停下来,那是幻觉!”夏茨对着巨龙喊道。   可是他的声音被人鱼们的歌声淹没了,传不到巨龙那里,连他自己都听不到自己。   那尖利的合唱还在继续着。夏茨感觉自己头痛欲裂,饱受折磨几乎快要爆炸了。   这音乐如此强大,纯粹是侵略性力量,堪称是魔音穿脑,闻者无不丧心病狂。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两边流下来,夏茨伸手一摸,却是耳朵里涌出的鲜血。   不仅如此,他的鼻子也开始出血,眼睛和头部连成片地刺痛,趋于麻木。   视野逐渐模糊,他看到巨龙似乎清醒过来了。那庞大的身躯笨重地转过来,金色的瞳孔落在他身上,忽然剧烈地收缩,紧跟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夏茨!   他的脑袋垂下来,外界的声音愈发遥远。   在这个时刻,痛苦仿佛都消逝,内心只有宁静。   眼前的世界变成纯白的,红发青年蜷缩在熟悉的空间里,抱着膝盖怔怔的,目光无落定之处。这里很安全,然而外面有碰撞的噪音,不断地重复着,挤压着这个空间,让他不得不站起来,提心吊胆地过去查看情况。   外面的景象没有他想得糟糕,只有一团黑色的迷雾,像纺车的轮子一样,吱扭吱扭地转动。黑雾中探出一条水蛇般的肢体,亲昵地环绕住他的腰,温言软语要求他释放自己。   他杵在那里好一会,明白黑雾想要进来,却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做。   但黑雾的气息是如此友好,即使放进来也没有关系吧。   他回头看了看,那纯白的空间显得空旷和孤独,如果有别的东西来填充的话,不是很好的事吗?于是他欣然拥抱了黑雾,允许对方进入自己的空间来,用相反的颜色染黑了每个角落,张开无数根触须,将他牢牢缠抱在怀中。他顺服地堕进黑雾中,听着纺车的轮子持续转动,轻不可闻的笑声从上方划过。   夏茨,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吧……   他听话地闭上眼,残余的神智化作一句呢喃:你是谁?   黑雾回答得轻柔而诱惑:我是你的守护者,而你是我的孩子。   至此他的意识陷入沉睡,默许了黑雾的接管。   当夏茨再次睁开眼,他面对着火海,七窍流血,却对那恐怖的魔乐置若盲闻。有两个身影正朝他扑来,左边是巨龙,右边是人鱼,都急于抢先一步。   夏茨转到右边,对着人鱼咧了个笑容。   人鱼一怔,就见夏茨的笑容越来越灿烂,嘴巴也咧得越来越大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团黑雾蓦然从他的嘴巴中窜出,闪电般席卷了安纳提斯。这个人鱼顷刻间分解消失,仿佛那迷雾是猛兽,将他拆吃入腹连骨灰都不留。作为结果,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失去了指挥家的合唱团成员,全都呆滞在原地,然后轰然倒下了。   所有人鱼战士都死了。码头充斥着残垣断壁,血液形成溪流,让火焰烧得更旺。   巨龙望向唯一站立着的红发青年,见他浑身是血,眼神空洞,唇畔还挂着那抹诡异的笑。   “你怎么了?”巨龙察觉到异样,前所未有的恐慌瞬间升起,“夏茨?!你身上发生什么了?!”   夏茨没有回答,像是根本不屑理会巨龙,径自张开嘴巴,释放出更多的黑色迷雾。   那些黑雾游走在虚空,吞噬它们接触的一切,包括有机和无机的物质。石柱……铁箱……墙壁……没有任何东西能抵挡黑雾,码头上的物体很快就都消失了,空空荡荡,四面开放。   海水趁此时机渗入宫殿内,以极快的速度灌进来,转眼间淹没了整个平地。   夏茨微笑起来,任由海水汹涌地袭来,漫过自己的脖颈。   他什么都没做,也不再释放黑雾了。   就这么放任自己被淹死吗?!   巨龙一急,伸手捞住他准备游出去。   谁知夏茨立刻激烈挣扎起来,一边手脚并用地挣脱,一边释放出黑雾。   巨龙只是一下没留神,就被黑雾倏地穿胸而过,顿时剧痛难忍,松开了钳制夏茨的脚爪。   再低头一看,胸膛的中心居然破了个洞孔,海水灌进伤口里,疼得巨龙差点就晕了过去。   但是巨龙没工夫理会自己,要知道夏茨不通水性,人类不能长时间憋气,再待在水里必死无疑!   巨龙满心焦虑,却见夏茨还在笑,顿时惊得浑身发凉。它不知夏茨怎么了,只知道夏茨产生了一种负面的变化,因此想要自杀!而它只要还活着,就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于是巨龙采取了行动,挥拳出击,直接将这个身为它伴侣的人类打晕。   夏茨软倒下来,被巨龙带着离开宫殿区域,往上面迅速游去。   或许是这一带的血腥气太重,巨龙游了不过数秒,便察觉到哪里不对。   成群的海生物接近着这边,全都体积庞大,外形不同于普通的鱼类,更加凶残恐怖。   巨龙粗粗看了看,便猜到它们从出生开始,一直深受宫殿的魔法影响,因此变异成了海怪。   眼见这群海怪围过来,巨龙当即加快了速度,努力往上游去,一鼓作气冲上了海平面。   唰!   巨龙矫健的身姿自海面上升起,直冲向碧蓝的天际,紧随其后的是数百头海怪,也都从海面上飞窜而起,张开了血盆大口,满口的尖牙差点咬住巨龙的尾巴。   差点终究是差点。巨龙汹汹扇动着翅膀,携带着人类飞上高空。   “吼——!!”   这狂放的叫声像是信号一般,刹那间引来数百束粗如儿臂的闪电。   咔嚓!咔嚓!咔嚓!闪电争先恐后降下来,精准地击中了每一个海怪。这些奇形怪状的生物痉挛着掉下去,作为浮尸堆满了整个海面。   天空中的巨龙愈行愈远,渐渐化作一个移动的黑点,最后彻底离开了这片海域。   平静终于重新降临了。   ※※※※※※※※※※※※※※※※※※※※   下章是新一卷。   我歇两天再更(:з”∠) 第058章   拉桑布雷, 一个位于芒罗南部的小镇,这里隶属富庶的嗒嗒省, 附近就是著名的草莓乡,气候温暖,虽然不乏潮湿,但仍是适合居住养老的地方。   在拉桑布雷镇上, 至少有一半都是厌倦城市生活,想来这里享受宁静又便利的生活的人。   这里的物价不算低,各方面设施齐全, 给当地的老人和其他居民创造了舒适的条件。   若要说拉桑布雷有什么缺点,大概就是太小了。这里就像一个浓缩的城市, 离别的城市也很近,但整个社区面积只有那么大, 有谁来,有谁走, 都会被每家每户知晓。   就比如泰先生, 大家都知道他打算搬走了,跟着妻子一起, 去投靠大城市里的孩子。   这倒不是说泰先生别无他法了。泰先生年轻时攒了不少钱, 退休后也很宽裕, 而且是难得的土著家族之一。   但是泰先生年事已高, 十分想念孩子, 还有自己的孙辈, 希望尽量多花时间跟他们相处, 因此多番思虑后,还是决定搬走了。   在临走前,当然要通知一圈,少不了送别宴,跟亲朋好友喝喝酒,再让他们把消息传出去,说他准备把房子租出去,由他的堂弟代理事务。不过出租之前,肯定要先把杂物都清空,因为泰先生和妻子只有两个人,带不走那么多东西,邮寄也不太实际。   总之泰先生的房子差不多被贴上空房的标签,开始等待有意向的租客了。   当地居民都难免感叹,也许拉桑布雷的魅力不如从前了。   就在两个月前,泰先生的邻居也搬走了。   不同的是,邻居把房子卖掉了。那栋房子有上百平米,足以容纳一家人,但却落到了一对兄弟的手里。   当时人们听说了,还以为那对兄弟等着房子升值,谁知到了第二天,两兄弟就住了进去,并把家具都换掉,门窗不知何时擦好的,草坪也被打理了。整个房子都焕然一新。   拉桑布雷很少有这么年轻的外来者,除了顺路的旅客,因此人们都抱着好奇心,想知道这对兄弟的来历。   从外表上看,他们并不像兄弟。哥哥有深色的头发和皮肤,身体强健,活泼开朗。弟弟有白皮肤,红发绿眼,奇异的漂亮。   可是人们遗憾地发现。弟弟有致命的缺陷,就是得了一种痴呆症,没有自理能力,日常生活全靠哥哥照顾,整天就坐着或者躺着,要么站在一个地方动也不动,目光居无定所。   哥哥耗尽财产才买了这栋房子,因此为了挣钱养家,在镇上开了个甜品店,从烘焙到销售都独力包揽。   刚开业那段时间,生意比较惨淡,后来哥哥不知怎么宣传,镇上有许多年轻女孩都被吸引了过去,到那里吃着东西说说笑笑,俨然成了个聚会场所。   平常在哥哥工作的时候,弟弟就坐在柜台边,呆呆傻傻地望着木质台面,或者凝视着空气。他从来不会对上顾客的视线,就好像世界上不存在那些人。   今天的甜品店一如往常。   “一份外带的巧克力巴布卡,谢谢。”   库鲁直接从冷藏柜里取出商品,装盒打包后递给了顾客。   这位顾客是一位老太太,在店里很罕见,不过她自称是给外孙女买的。   “要不是我太老了,尝不出味道,我还真想试试看这个哩。”老太太说,“你的店里有好多我闻所未闻的新奇玩意,就像那个熔岩蛋糕,我还以为是真的有岩浆在里面呢。”   库鲁被逗乐了,哧哧地笑起来,但当老太太转身要离开,他又叫住了她,说有试吃品可以带回去给外孙女尝尝。   在老太太带着巴布卡和试吃品出门后,库鲁看了看空旷的店面,忽然发现少了什么东西。   他没有在柜台这边找到夏茨。但是夏茨一般都待在这里,不会主动去别的地方。   库鲁皱起眉头,隐隐听到女性的笑声从背后传来,便匆匆赶去后院里。   果不其然,四个年轻女孩坐在有软垫的藤椅上,围着中间的红发青年说笑。她们看起来十几岁左右,比夏茨还小。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姑娘没有参与活动,但却拿着纸笔,认认真真地记录着什么。   “你要这个吗,茨茨?”   女孩们想把自己在店里买的食物献给他。夏茨面无表情,无论她们说什么,做什么,都一副置若罔闻的态度。不过她们来了甜品店这么多回,早就习惯了夏茨的冷淡。   “真可惜呢。”一个戴着蓝色毡帽的女孩托住了下巴,“听店长说,他原本是乐师,后来出了意外,生了一场大病才变成痴呆。”   “啊,乐师?听起来好棒啊,很适合茨茨的样子。”   “嗯嗯,就是不知道他们怎么遇见的。我一点都不相信兄弟这套说辞。”   “也许店长不想公开他们的关系吧。毕竟教廷还是很反对这种事,虽然这个小镇上不会有人管这些……”   库鲁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她们的讨论,便干咳了一声,“女士们,我弟弟身体不太好,还是让他留在屋里吧。”   库鲁伸手抱起了夏茨,像抱一个孩子那样,带回有暖气的室内。   后院里的女孩们盯着他和夏茨的背影,双手捂住胸口,露出隐忍又激动的表情。   “店长真的好帅哦。”   “有他来照顾茨茨真是太好了。”   “你们发现了他刚才看茨茨的眼神吗?温柔中带着怜爱,怜爱中带着宠溺,宠溺中带着占有欲……”   “发现了发现了!唉,希望茨茨能早点痊愈,这样他们就能拥有幸福的结局了。”   “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多买点东西,让店长有钱治好茨茨的病……”   尽管她们已经压低了声音,但库鲁还是听见了。他抽了抽嘴角,不理解这些年轻女孩为什么对他和夏茨有这么大的兴趣,还经常来店里消费。明明他没有特意宣传过店铺,也并不很缺钱,只要他想,随时能凭借嗅觉找到矿藏,然后挖出来换钱。   实际上,两个月前他就是这么做的,靠这样来钱然后买了套房子。至于为什么在这里买房子,原因也很简单。   自从水下宫殿一战,屠杀了人鱼和海怪,他带着夏茨来到陆地上,设法治愈了夏茨和他自己的伤势,本以为从此无事,谁知夏茨的身体虽然恢复了,神智却出了严重的问题。   夏茨不再能对外界的情况做出反应,不会说话,不会做任何事。最开始,夏茨完全就像个植物人,连移动一下都做不到。   他四处寻访名医来治疗夏茨,结果全都相同。所有的治疗师都表示无能为力,因为根据诊断,夏茨没有任何问题,生理机能都在正常运作。   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夏茨听不到他的话,也不理睬他呢?   于是他穷尽手段,寻来更多治疗师,甚至威逼利诱,请到了这个世界上最知名的‘神之手’奥丹,然而奥丹虽受生命威胁,却也没能治好夏茨,只是给出了一些忠告:   夏茨的症状是某种意识紊乱,不是动用药物就能治好的,以‘治愈’为名摆弄脆弱的意识,则很有可能把头脑破坏。所幸,人体是有自我调节功能的,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抵抗力。只要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帮助病人克服困难自我调节,应该还是可以痊愈的。   病人需要的是安静的疗养,而他需要的则是耐心。   奥丹的忠告被他记住了。这位极负盛名的治疗师不怕被他杀掉,跟他实话实说,因此他用财宝感谢了奥丹。   随后他开始寻找疗养的场所。大城市最先被他排除,那里的环境实在称不上安静。拉桑布雷是他辗转多地后的结果,这是个养老的地方,缺乏发展的机会,但却能满足他现在的需要。而且拉桑布雷附近就是草莓乡。不管是草莓味的肥皂,还是面包上的草莓果酱,总会让他想起夏茨……   正好,拉桑布雷有房子在出售,他就买下了房子,带着夏茨安顿下来,出于方便考虑编了个兄弟的身份,毕竟这里是芒罗。   他没有忘记自己原本的任务。为了解开德拉隆的龙族失踪之谜,他放下了手头上的一切,千里迢迢跨越星系,只为寻找到同胞的下落。但是他的任务进了死胡同,他的交通工具被摧毁了,无法离开这个世界,也没能在帕拉达斯那里找到线索。   新神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一些事情知道得很快,对另一些事情浑然不觉,也可能是不想告诉他。总之他失望而归,感到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   他想不到有谁能帮助自己,告诉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让夏茨好起来,这是他仅存的念想,被他像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以防自己崩溃。   其实他不止在努力治疗夏茨,也是在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如果夏茨能恢复神智,对他说一句话,哪怕只是一句话,或者对他微笑一下,他都会觉得生机焕发,整个世界阳光灿烂。   他知道夏茨此时若清醒,一定会明白他的痛苦,并慰藉他的心。有时候他会想,如果可以回到从前就好了。当他还是小蜥蜴,那个小小的脑袋总是混乱地旋转,容不下太多东西,夏茨就是世界的全部。他只会凭本能行事,努力抢夺夏茨的注意。而那时夏茨依然安好,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怎么把他打扮成‘美美的小公主’,不怕被别人笑话。   思及过去的事,库鲁哼笑了起来,眼角微微弯下。   一块写着‘本店已打烊’的牌子被挂到门外,库鲁回去通知了剩下的顾客。现在已经是黄昏,按理说也该离开了。   那四个女孩结伴离去,临走前还跟夏茨挥了手,夏茨自然没有回应她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库鲁轻叹了一声,开始麻利地清理起店面,然后出去给甜品店关门上了锁。   这家甜品店是他表面上的收入来源,免得街坊好奇。他小时候在家乡,出于兴趣学过烘焙等技能,长大后偶尔做一回,都是忙里偷闲。镇上的人们没吃过他这样的甜品,都不太习惯口味,再加上他定价偏高,导致评价虽然好,光临的却不多。   那些北方来的富家女孩成了他最大的主顾。现在正值北方的学校放冬假,她们结伴来南方,打算在温暖的小镇上住一段时间,等天气好些再回学校。   “唔。”   身边人发出声音,库鲁转头望去,夏茨正盯着地面,似乎在试图分辨那是什么东西。   “怎么,不记得回家的路了吗?”   库鲁握住了夏茨的手,向前走了一步。夏茨跟着走了一步,然后停了下来。等到库鲁再次迈步,夏茨才跟着迈步。   如果库鲁的步子比较大,夏茨就会踉跄一下,像要摔倒的样子。经过练习,现在库鲁已经掌握了每一步的距离,知道怎么走夏茨才不会失去平衡。   “慢慢来。”   是的,慢慢来。他能看出夏茨的情况正在好转,从刚开始的植物人状态,到如今被动的行走,一切都归功于时间。   赤霞布满天空,照射在大街小巷,委身为烟囱与砖墙披上一层美丽的光辉。居民们可以看到一个男人,牵着另一个男人的手,慢慢穿过行道,走往家的方向,正如两个月以来的每一天。   ※※※※※※※※※※※※※※※※※※※※   这一卷约有三万字是用库鲁视角。之后换回稳定的夏茨视角。我感觉全文还剩一半吧。 第059章   这条街叫茴香街, 是拉桑布雷镇上最大的居住区,也是最主要的街道之一。甜品店离家只有数百米, 因此库鲁赶在天黑前,就带着夏茨抵达了家门。   “哟,回来啦?”   跟库鲁打招呼的是一个邻居。她正站在外面,家门开着, 里面飘散出晚餐的香气。   他随意回了声招呼,掏出钥匙开了门,正要进去, 却听那个邻居在背后高喊了一声,“明天晚上, 泰先生要举办仓库甩卖会,别忘了去瞅瞅!”   “好的, 谢谢你。”   库鲁不敢说自己对一个仓库甩卖会有兴趣。不过这场活动的意义似乎更多是交流。就像毕业生离校前分发自己的‘遗产’,作为充满情谊的礼物送给那些后来者。   夏茨进了门以后, 被他扶到沙发上, 整个人坍塌成一块土豆。而他开始制作晚餐。这段时间的生活没少锻炼他的厨艺。对一个痴呆的病人来说,撒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因此夏茨是否喜欢当天的饭菜, 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如此反复磨炼, 他也算摸清了夏茨的口味。   夏茨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 只要餐盘上的颜色够丰富, 就会被勾起兴趣。   在这方面, 他的伴侣很像个孩子。   当食物的香气开始飘散在室内, 沙发上的人动了动, 只是个细微的动作,但还是被库鲁收进了眼底。   他笑起来,朝沙发招了招手。   “过来,吃饭了。”   夏茨瘫坐在沙发上,没有移动。   唉,他在想什么呢?不可能那么快就好起来的。   库鲁过去抱起夏茨,到餐桌前坐下,让夏茨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夏茨靠着他的胸膛,眼神落在盘子上。那里有他喜欢的草莓果酱面包。   这顿饭不丰盛,但也绝不简陋。库鲁既然不缺钱,自然不会委屈了夏茨。只是他现在才知道,夏茨的嘴其实很挑。大鱼大肉吃了腻,全素也会厌烦。以前他仅仅钻研过烘焙,如今他非但背熟了家常菜谱,还快创作出自己的食谱了。   “啊唔。”   一勺食物递过来,夏茨微微张嘴吃进去,自发地咀嚼起来。然后夏茨咽下去,安静地等待着,直到下一勺食物被送来。   该庆幸夏茨至少懂得如何咀嚼吗?   库鲁苦笑了一下,耐心地喂完了夏茨。   通常到了不想吃的时候,夏茨就不会再张嘴了。如果强行掰开嘴,塞进去食物的话,夏茨的喉咙会释放打鼾般的震动,犹如一个动物用最原始的方式表达抗拒。   “今晚值得表扬,都没剩下什么。”库鲁拍拍夏茨的背部,又拿来餐巾纸,“来,别动,我给你弄干净。”   夏茨安静地接受他擦拭自己的嘴角。之前沾到的酱汁都没了,面上恢复整洁。   接下来是夏茨最讨厌的饭后饮料时间。   一小杯饮料要准备五分钟,现做的,鲜红如石榴汁,但却没有石榴汁那么香甜的味道。光是把杯口凑近夏茨,就会引来皱鼻子的反应。可以看出夏茨有多么不喜欢,但在这件事上,夏茨没有拒绝的权利。   库鲁按住夏茨,强行给他灌了这杯饮料。夏茨被迫喝下去以后,表现出明显的反胃。库鲁赶紧给他喂了一颗糖,那种强烈的酸甜瞬间融化在舌尖,冲淡了刚才的味道。   “唔。”   夏茨的表情舒缓下来,但还是吸了吸鼻子。   “真乖。”库鲁捧住他的脸,轻轻往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喝这个对你有好处。”   想想有多少人,在曾经那个时代,渴望生啖龙的血肉?一滴血就使人长寿,无怪乎他们前仆后继,争相成为屠龙的英雄。   即使对夏茨这样体质较弱的人类来说,龙血都有强身健体、固本培元的作用,只不过跟别的事物一样,剂量绝不能多了,否则再好的东西也无福消受。   尽管夏茨的盘子已经空了,但桌上还剩有许多食物。库鲁开始吃起饭,动作匆匆,几乎没有细尝。通常而言,一头成年龙每天的食量可以媲美三头成年大象。可以想象那要消耗多少食物。还好他魔力充裕,可以给身体提供日常生活所需的能量,所以不必吃得那么多。   解决掉晚餐以后,夏茨已经靠在他身上,快要睡着了。库鲁轻手轻脚把夏茨放到沙发上,自己去厨房里洗碗。   这些零碎活计以往都与他无缘,一切都是自动化的,只有最贫穷的人,或者非常有兴趣的联邦公民,才会需要亲自动手做家务。   等到库鲁洗好碗,走出厨房,他发现夏茨躺在沙发上,睡梦中瑟瑟发抖。这时他才意识到,这不是一个休息的好地方,冷风透过开缝的窗户灌进来,沙发上的人却连个毛毯都没有。   还是早点上床睡觉吧。   库鲁把夏茨抱进了浴室里,开始重复日常洗漱任务。   浴桶里被放满了水,需要他手动加热,然后他需要脱掉夏茨的衣服。这个环节不容易。最初夏茨还很害怕他,不想让他碰自己,后来他凭借着耐心,还有故意放轻柔的语气,哄骗着夏茨接受了自己的行为。   现在夏茨已经随便他摆弄身体,也不再抗拒他的接触了。   库鲁将自己的伴侣放进浴桶里,拿来一条毛巾,哼着歌给夏茨洗起澡来。   毫无疑问,夏茨的身体很优美,皮肤洁白细腻,他每次看到都升起抚摸的欲望。但他给夏茨擦干了身体,并抱到床上去,期间不曾有过分的举止。   夏茨缩在棉被里,双眼直直地望向天花板。   在库鲁的记忆中,夏茨的眼睛总是像一汪温婉流动的碧泉,而如今只是一潭死水。   他低头送上浅吻,那双绿眼睛从头到尾都没眨一下。接着他咬住夏茨的唇,耳鬓厮磨,甚至压到夏茨身上,腹股沟互相紧贴。再没有更加亲密的距离,更加暧昧的互动了。可是夏茨始终没有给出反应,视线也没从天花板上收回来。   如果他想,他可以对夏茨为所欲为。在这个状态下,夏茨可能不会明白他在做什么,或者以为他给自己又洗了一次澡。   夏茨不会反抗的。他可以抱夏茨,或粗暴或温柔地占有,索取到心满意足为止。   ……可是那有什么用?他想要的是……他灵与肉的主人……一个能够说话、读懂他的想法、喜欢抚琴吟唱、生气脸红的男孩……而不是一具温热的躯壳……   库鲁忍不住埋头在夏茨的颈间,溢出短促的悲鸣。   已经两个月了。亲爱的,你到底何时痊愈? 第060章   早晨的阳光落在窗户上, 透过那层玻璃隐约可以看见,对面那座房子里有身影在奔走。   库鲁打了个哈欠, 侧头看向身边闭着眼睛的红发青年。   时钟指向八点整。再过一个小时,甜品店就要开门营业了。以往这个时候,夏茨都给蜥蜴做好了爱心营养早餐,准备轻柔地叫他起来了。   只是现在的情况反过来, 他知道夏茨已经醒了,但要自主睁开眼,还得过一段时间。   库鲁下了床, 随手把被子的漏风处掖好,然后简单洗漱了一下, 就开始做起早餐。普通的煎蛋、牛奶和果酱面包。准备完这些后,库鲁再回房间里, 这时候夏茨已经睁开了眼睛,身体仍然保持着面对天花板的姿势。   “早上好, 亲爱的。”   库鲁扶着夏茨坐起来, 帮助他穿上棉服,套双拖鞋走动。   夏茨的洗漱过程总是比他慢。不过没事, 他的店离家近, 最晚也就九点多开门, 没人那么早就去吃精致的蛋糕。   稍后给夏茨换出门的衣服时, 库鲁忍不住想, 如果是夏茨会觉得怎么样。大概不怎么样。他是去城里买衣裳的, 但并不能抓准夏茨的喜好, 只知道夏茨喜欢鲜艳明亮的东西,动辄就出现红绿黄紫蓝这样强烈的对比,归根结底还是仗着脸好看就胡乱穿衣。   接下来还要梳头。另一项要求耐心的工作。   夏茨的头发很长很卷,梳子插进去后,一不小心就会被缠住。他曾想过剪短点,但又舍不得这么好的毛发,最重要的是,如果夏茨痊愈后发现头发没了,肯定要气得跟他拼命。   库鲁给脑后的头发梳了个马尾,先用发绳系好,然后像夏茨以前那样绑上发带。完事后,他总觉得可以加点什么,就拿出一个同色的蝴蝶结,固定到发带的最顶端,这样看起来就浑然天成了。库鲁对自己的杰作感到异常满意。   真是,别提多可爱了。   库鲁给夏茨加了件最后的外套,厚实的毛领正好遮住了后颈的纹身。那个纹身。库鲁每次看见,都会心生困惑。   夏茨不像个会纹身的人,起初他还以为那是脏东西,结果擦了好几遍都没擦掉,这才醒悟过来。那是个很小的图案,纯黑色,八个箭头混乱地朝八个方向展开。   这样的纹身既不好看,看起来也不吉利,夏茨的品味还真怪。   也许只是青春期的遗迹,即使是夏茨也有过叛逆的时候……   库鲁摇了摇头,牵着夏茨的手出了门,顺便给房子上了锁。   甜品店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冷清。他很少能碰到男性顾客,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比如有个小男孩,他每隔两周来一次,买块蛋糕要花几百个铜板,满满一袋钱要花很长时间数清。   小男孩还有个习惯,就是从来不外带,总是坐在堂里,一边享受暖气,一边珍惜吃着精美陶瓷盘子里的蛋糕。   虽然年纪轻轻,这却是他最忠实的顾客。有一次他问小男孩,为什么不直接用银元来付账,小男孩说自己没有银元,家人每天给他二十个铜板当早餐费,他不用来买早餐,全都省下来,两周后就能吃得起甜品店的东西了。   库鲁听了,无言以对,二十个铜板也就能买两片最普通的白面包,还是外面的价格,他店里的东西都以银元计价。   后来得知小男孩周末不上课,库鲁干脆叫小男孩来店里帮忙,擦桌子扫地端茶倒水,干完了就能免费吃东西。小男孩犹豫了片刻,点头接受了这个邀请。   “反正我周五晚上就能写完作业,周末两天都可以来干活。”   今天又是周六。库鲁去店里的时候,那个小男孩已经站在门前,鼻子被风吹得红通通。   “这么早就来了?”库鲁掏出钥匙开了门,领着夏茨进去了。小男孩也跟着进去,低低地嗯了一声。   进屋不久以后,室内就开始暖和起来了。小男孩露出舒服的表情,缩瑟的脖颈也放松了下来。就跟别人一样,他以为这是某种昂贵的温度调节系统,却不知这里有一头砂火龙,而砂火龙的本能就是在寒冷的地方制造温度。   “今天从哪里开始呢,店长?”   “那边吧,从四个角落开始,然后扫扫这里面。”   小男孩应了声,拿起笤帚就开始干活。库鲁则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在安静的氛围下,中午逐渐逼近。店门被推开了。小男孩下意识抬头,说了句欢迎光临。   来者是一个陌生人,刚进来就面露惊奇,显然没想到室内这么温暖,虽然外面也不算寒冷刺骨。几步来到柜台前,面对着红发青年张口欲言,这时库鲁从后厨出来,迎接了这位顾客。   “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   “哦,你好。”顾客说,“我想要定做一个生日蛋糕。”   库鲁直接把一本图册递过去。那上面全是彩图,各色蛋糕款式应有尽有,还详细介绍了口味并标出价目。   顾客翻了翻图册,指定了其中一个款式,同时表明寿星想要点特别的花样,某些细节需要调整一下。这倒是没问题,库鲁都记了下来,但当他告诉对方明天来取时,对方却拒绝了。   “我想今天下午就来取。”   “嗯?不是明天过生日吗?”   “是的,不过我们明天出远门。我打算在路上给我家的寿星庆生。”   提起自家的寿星,顾客开始唉声叹气,说是本来想改变一下庆生的时间,结果人家不干,吵着闹着要在那个时候过生日。   库鲁算了算时间,大概也够用,主要是花样有点复杂,但现在有人打下手,肯定不成问题。于是他接了这单生意,午饭后就正式忙活起来。   “跟我来,莱恩,帮我翻拌面糊。”   小男孩其实不小,也有十六岁了,名叫莱恩,在库鲁眼里倒是小得很,又黑又瘦,还带了些憨憨的气息,最热衷的就是美食,否则也不会特意省下早餐钱来这里消费了。   库鲁以为莱恩肯定知道怎么做,因此没有多想,等他准备好了一部分食材,绕回来查看情况,却惊讶地发现面还是原样。   “我不是叫你翻拌吗,莱恩?”   小男孩有些手足无措,“我…我不知道怎么翻拌。”   “你难道没跟家里人学过?我的意思是,这种事看也该看会了吧。”   莱恩沉默了一会,答道,“我爸妈白天不在家,很晚才会回来,没时间做饭的。”   库鲁想了想,觉得也是,跟那些富家女孩不同,莱恩就读的不是什么正经学校,位于远处的山沟里,走路要一个小时,一看就知道是父母没空管,随便找个地方丢进去的。总有那么些人,过得并不宽裕,只关心如何养家糊口。   在这种条件下,莱恩自然不可能有机会接触烹饪,每天能吃饱饭就不错了。虽然从莱恩的身板看,这一点未必能做得很好。   “翻拌挺简单的。”库鲁开始解释,“就是字面意思,你把这个容器里的东西都翻起来搅拌均匀就行了。”   听起来确实挺简单。莱恩哦了一声,开始卖力地干起来。   库鲁又离开了,过去烤一些杏仁片,留着待会作装饰。   片刻后,库鲁觉得应该面糊应该翻拌得差不多了,就想回去接手,谁知莱恩还在继续搅拌,而他靠近一看,差点没被莱恩的手法气到昏过去。   “我说翻拌,不是叫你划圈!”库鲁喊道。   莱恩受惊地停下了动作,“不…不是这样吗?”   “不是。”库鲁生气地说,“你已经把我的面糊给毁了。这肯定会起筋的,不能要了。”   说完库鲁就端起搅拌碗,直接扔进了垃圾桶里。莱恩站在旁边,不敢吭声。库鲁回头看看他,又觉得自己不该那么动怒,第一次进厨房的人,犯错也很正常。   库鲁叹了口气,重新倒入蛋黄、食用油和面粉等原料,手把手教起莱恩。这孩子非常认真,仔细看他如何做,然后第二次尝试翻拌的时候,展示出正确的手法。库鲁夸了他几句。这孩子笑了笑,继续老实干活。   经过一下午的忙碌,一个令人食指大动的生日蛋糕制作完成了。顾客来取东西时,对成品相当满意,称下次还会来这里。   库鲁取出冷藏柜里的甜品,送给莱恩作为称赞和庆祝。这孩子接过东西,不知为何眼里有些湿润。他拿叉子沾了块边角,一边吃一边跟库鲁说话。   “我…我喜欢这份工作,店长。”   “你喜欢我用蛋糕而不是真金白银来付你的工资?”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莱恩吞了下口水,“在这里让我感觉很好。我还能跟着你学到东西……”   “你可以跟任何烘焙师学到同样的东西。”   “嗯……不过……我还是想成为店长这样的人,拥有自己的甜品店,天天赚大钱……”   库鲁忍不住笑了。这孩子根本不知道,他开甜品店不赚钱,也不是为了赚钱。实际上他是做什么的?挖矿的。至少他曾经联合创办并管理‘蓝金矿业’这家跨星系矿藏勘查开发公司,后来为了调查龙族的下落,辞去了原来的职务,但仍然保留着第二大的股份。   不过小孩子嘛,有个志向还是挺好的。   库鲁摸了摸莱恩的头,看这孩子吃得那么幸福,自己的嘴角也持续上扬。   如果他以后能跟夏茨领养一个孩子就好了,现在他不是天真的小蜥蜴,当然明白夏茨不可能给他生龙蛋,但想想看,夏茨那么温柔一个人,要是有了孩子,肯定也会是个好家长的。   淡薄的阳光撒落在窗台,连带着店面的轮廓都透出光芒。   从门外可以看到柜台后的红发青年,呆呆地坐在那里,如同木偶一般。突然间,他的眼球微微转了转,瞥向另外两人。   那两人都笑容满面。男人抚摸着男孩的头发,轻声低语,仿佛在讲述只有他们能理解的笑话。   这一幕是如此的温馨,任谁见了,都会觉得他们关系亲密。   柜台后的人定定地望着他们,清澈的绿眸逐渐变深,蒙上一层黑暗的阴影。   ※※※※※※※※※※※※※※※※※※※※   库鲁:老婆,我有矿。   夏茨:哦,知道你有钱了。   库鲁:不,我是说我真的有矿! 第061章   夏茨似乎有点不高兴。   平常他们要花十几分钟走到家, 只是数百米而已。今天夏茨更慢,每走一步都要踉跄一下, 像很不情愿跟他一起走,手上的皮肤都有点绷紧。   但是夏茨不会讨厌跟他一起走。不是吗?哪怕夏茨现在神智清醒,也不会真的甩开他的手。他有这个自信。   那么是他的错觉吗?   晚餐时间,又是一勺又一勺的喂。库鲁已经习惯了这样, 甚至苦中作乐地想,这是他现在才有的特权,要是夏茨痊愈了, 可就不会乖乖坐在他的大腿上,任由他把自己当成婴儿般对待。   库鲁喂完一碗粥, 想再给他吃点,怀里的人却不配合了。   夏茨拒绝张嘴。这个细微的动作他已经能把握好了。库鲁知道他对外界不是毫无感应, 多少能听懂一点话。   一点到底太少了,说理都是没用的。只能通过哄骗来使夏茨吃下更多食物。但是今晚, 夏茨铁了心跟他对着干, 非但抗拒吃饭,还抗拒服用‘饮料’。   “咳…咳咳……”   抗拒的后果就是呛到。   库鲁反应过来, 忙给他拍背顺气。   “好了, 好了。”库鲁说, “你这是怎么了?不要闹别扭了。来, 一口气喝下去, 然后就能吃糖了。”   尽管他费尽了心思劝诱, 夏茨最终还是没喝。抗拒间, 杯子磕到方桌的边角,脱离他的手掌,掉到地上摔碎了。   那一刻,他感到疲倦无比,心也跟着碎了。   库鲁开始喘息起来,看着夏茨的面容,那么脆弱,对周围的情况毫无所觉。库鲁慢慢从激动变成平静,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到后来只剩下满腹的沮丧。   他沮丧是因为自己的无能。   他没能治好夏茨……他没能找到失落的同胞……他曾是一头骄傲的龙,可是现在……他好像跌到了最低谷……   片刻后,库鲁决定出门散散心。他带上了一把伞,因为外面下起了下雨。   在那银针般筛落的雨水中,库鲁望见隔壁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一派热闹气象。他奇怪地站在外面,半晌才想起来,今晚是泰先生举办仓库甩卖会的时间。   这时泰先生已经发现他,并跑来开了院落的大门。   “小伙子,外面风大,快进来吧。”   库鲁下意识进去了。屋里确实温暖,只是有些拥挤,邻居们都聚集在这里,受泰先生的妻子招待,一片欢声笑语。   泰先生的房子并不大,但是装修得很好,处处透着精致,却没有那种繁杂眼花缭乱的感觉。通过跟泰先生的交谈,库鲁得知他也舍不得离开这座房子,毕竟这是他的心血,可是泰先生和他的妻子放不下外省的儿子,再加上最小的孙子刚出生,无论如何也想要过去陪伴。   库鲁颇有些遗憾,这样的房子租出去,势必要被糟蹋的。等泰先生一家回来,不知是多久以后了。接着聊了几句,泰先生懊恼地承认自己对儿子的情况缺乏了解,只知道儿子在经商,这么多年过去,都不知具体是做什么的。   “别担心,有这么优秀的基因在,你的儿子肯定也很有头脑。”库鲁举起茶杯跟泰先生碰了一下,“祝你们顺利开启新生活,摩恩的圣风常伴身旁。”   泰先生笑着跟他碰了杯。   过后小雨渐停,大家便嚷着要去看好东西了。   那个仓库位于院落里,面积几乎跟房子一样大,虽有杂物堆积,但都收拾得井井有条,排成行列贴上标识,就好像他们进来的不是仓库,而是一家小型百货商店。   泰先生几乎没有展示过自己的仓库,邻居也不知这里的景象,如今乍一入室,都情不自禁地发出赞叹声。   “你这里的宝贝可真多啊!”   “哇,这个手表不错,多少钱?”   泰先生忙着回答邻居们的问题,库鲁就自己转悠起来。   整个仓库分为四个区,即是日用品区,堆放的都是常见的器具,但图案设计自有别致之处;工艺品区,不是字画就是漂亮的摆件;服装区,还有些外族的帽子;无标识区,似乎什么都有,那些没分类的东西都放在这里。   库鲁无意购买任何东西,哪怕泰先生是真心想处理掉它们,他只是通过浏览不同的事物,来帮助自己放松下来,暂时逃离自己家发生的一切。   来回扫视几圈,一个明晃晃的物体闪入视野,像水晶又像玻璃,反射着七彩的光芒。   库鲁走近了打量。那是一把特别的鲁特琴,跟他以前见的不一样,上半部具有透明的质感,下半部则是米白色,呈现出美丽的渐变。   库鲁忍不住拿起这把琴,轻轻地抚摸梨形箱体的背部,设想着夏茨演奏它的画面。   “怎么,你也会玩这个吗?”背后传来泰先生的声音。   库鲁转过身去,“不…只是…我弟弟会。他是…以前是个乐师。”   忽略了泰先生同情而了然的目光,库鲁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抱住鲁特琴不放,“你愿意卖这个吗,泰先生?什么价格?”   无论如何都要带这把鲁特琴回去,夏茨会喜欢的。库鲁如此下定了决心,但是泰先生摇了摇头,这个动作使得库鲁心里一紧。难道对方觉得他出不起这个钱?可是他不信自己买不起。   “抱歉,这个是无价的。它是我父亲生前最后一件作品。我跟你讲过吧,我父亲是个木匠。我不能卖掉他的遗物。”泰先生看着库鲁,“不过,我可以把它送给你。”   “啊?”库鲁呆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声线略显不稳,“送给我?为什么?”   “因为在这个小镇上,没人会弹鲁特琴,除了你弟弟。”泰先生答道,“而我父亲希望他的作品都能被妥善处理,体现出真正的价值。如果你弟弟能用上……或者将来能用上,我相信他会演奏出一流的音乐。”   如此这般,没有别的插曲,这把鲁特琴成了库鲁的所有物。   库鲁试图用言语表达出感激之情,但泰先生不要他道谢,只是叮嘱他以后有时间多带弟弟出来走动,晒晒太阳,精神也会好些。   晚些时候,库鲁回到家中,第一眼见到夏茨,仍然坐在桌边,跟他离开的时候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亲爱的,你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鲁特琴被递到夏茨的面前,却没能引起夏茨的注意。   那双眼犹如一潭死水,虽然绿得动人,但已经丢了灵魂。   库鲁叹了口气,把鲁特琴放到夏茨的怀里,执起夏茨的手,放到琴弦上轻轻一拨,乐音流泻了出来。再拨一下,更多的声音被制造出来。   虽然都是单调的噪音,不过夏茨明显振奋了起来。眼珠提溜转动,四处查看,最终固定在怀里的物体上。   这个东西是什么?半边是圆的,半边是平的……   细长的手指缓慢地移动,勉强扣出新的音。夏茨似乎把鲁特琴当成玩具,开始表现出热情。在他的拨弄下,同一根弦的同一节反复作响,叮叮咚咚,毫无技法可言,甚至可以说折磨耳朵。   但就是这样的音乐,瞬间让库鲁激动了起来。他一下子拥抱住夏茨,开心得无以复加。   “你认得这是什么,对吧。”   夏茨僵在那里,没有给出回应。   库鲁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妨碍,赶忙放开了他,让他继续摆弄这个新玩具。   虽然夏茨不回答,但是库鲁已经有了答案。这是夏茨最熟悉的东西,怎么可能忘得掉?瞧瞧这副模样,分明就是爱不释手。   在过去两个月里,他耗费巨大的努力,只能让夏茨从毫无反应,变成被动地反应,但现在有了这把琴,夏茨第一次主动做出反应,可见夏茨的症状正在逐渐缓解,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   库鲁高兴地跑进厨房里,开始洗起碗来。外面的音乐断断续续。短短一会工夫,夏茨便不再局限于那个音,可以弹奏出更多高低不同的音了。   听着听着,库鲁的心情愈发开朗。这么长时间了,总算冲出黑暗,追上黎明的尾巴。他感觉未来充满了希望。 第062章   库鲁起了个早床, 赶着去买草莓。现在他不能再用雷神之力了。那点残余力量都消耗完了。所以他只能飞过去, 还得小心避免被发现。   草莓乡的草莓是一年四季都有, 品种丰富,每年都要吸引数十万游客去游览, 亲自体验水果农场里的快乐。   那里除了草莓, 还有好风光和山水, 但是库鲁没久留, 买到草莓就飞回去了。   夏茨还在家里等他呢。   库鲁甫一回去, 就听到夏茨正在弹琴,但是他走的时候, 明明把鲁特琴放在沙发上, 跟夏茨不在一个地方。夏茨怎么拿到的?总不能是自己走过去的吧。还是说恢复得真有那么快?   带着犹疑的心情, 库鲁打量了夏茨一番, 最后决定放弃思考这件事。   马上就要到营业时间了。   在出门的时候,事情转了个怪弯。不管库鲁怎么说,拉着夏茨要离开, 夏茨都不肯走, 全程紧抱着鲁特琴。最后还是答应带上琴, 夏茨才肯出门。   库鲁几乎后悔起自己的多事, 非要弄把琴回来, 本以为能帮助夏茨打开心扉,结果现在夏茨的症状好像更加严重了, 连看他都不看, 整天就扒着那把琴, 直到就寝时才会松手。   终于进了甜品店,夏茨坐到往常的位置上,接过鲁特琴重新弹奏了起来。   莱恩今天依旧在店里干活,听到琴声响起时,第一反应就是,“原来店长的弟弟真的是乐师啊!太厉害了!”   “现在这个前后不搭调的曲子还叫厉害?”库鲁头也不抬,“等你见识到他痊愈后演奏的音乐,绝对能让你惊掉下巴,老泪纵横,喜不自胜。”   莱恩吃吃地笑了笑,继续擦拭桌椅。   中午店里空荡荡,三人吃起午餐,除了面包熏肉蒸蛋,还有水灵灵的草莓。   面对这些大得像李子、红得像番茄、散发着阵阵清香的草莓,莱恩瞪大了眼睛,喉咙紧了又紧,渴望着大快朵颐,但是店长和他的弟弟还没动草莓,他也只能暗暗吞咽口水,不敢擅自逾越。   后来库鲁察觉到他的眼巴巴,无奈地笑了笑,这到底是个小孩,便告诉莱恩不用顾及,想吃就吃吧。   “谢谢店长!”   莱恩抓起大草莓,一口一个往嘴巴里塞,那吃相别提多馋了。   这样出身贫寒的孩子应该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库鲁并非不能理解。况且莱恩虽然爱吃,但却只限于自己那一份,不会把视线投到别人的碗里。   库鲁把草莓切成块喂给夏茨。夏茨的进食速度跟莱恩相比,慢得就像乌龟一样。   库鲁不知这是否错觉,夏茨一直在盯着莱恩,眼中流淌着莫名的情绪,如同黄昏后的光景,愈发黑暗阴沉。   就连莱恩都感受到那种视线,逐渐停下动作,有点慌里慌张。   “呃,我去洗碗了,店长,你们慢用。”   库鲁望着莱恩飞奔去后厨,再一看夏茨,正在细嚼慢咽,表情空茫,库鲁不禁感到自己多心了,夏茨现在情况不断好转,理所应当逐渐感知到外界。如果他能发现莱恩的存在,那该是好事才对。   就怕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事物毫无反应,那样可就糟了。   下午来了几个女孩吃东西,跟上次的阵容不一样,只有一个人还是相同的,就是那戴蓝色毡帽的女孩。她的帽子换了个样式,但仍然是蓝色的。   她们在那边说说笑笑,库鲁给送来蛋糕,期间随意一瞥,发现夏茨靠在柜台后的椅子上,呆呆地望着门口。   “我的咖啡还没好吗?”   在听到这声催促的时候,莱恩急急忙忙跑出来,手上端着咖啡和托盘,却不知怎么了,临近那一桌突然滑倒,咖啡瞬间泼洒在厚实的羊毛裙上,一片棕色污渍,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对、对不起!”莱恩反应过来后,立刻拼命鞠躬道歉,“这都是我的错!让我给你清理一下吧!”   那个女孩很生气,“清理?你怎么清理啊!这条裙子多少钱你知道吗?”   莱恩当然不知道。但是他没回话,直接跑去拿来清洁剂,诚恳地请求女孩给自己一次机会,并在获得批准后,挤了点清洁剂涂抹到裙子上,用毛巾轻柔地擦开。   不一会,裙子居然真的变得干净了。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痕迹。女孩露出惊讶的表情。莱恩则感到很庆幸,要不是他平常给店长打下手的时候,看到店长用这个去除过脏污,他现在还真不知道怎么办。这个东西的效果特别神奇,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小姐,真的很抱歉给你带来这么不愉快的体验。”莱恩再次道歉,“我马上给你重新制作一杯咖啡。”   “算了。反正差不多吃完了,我们要回去了,跟店长说一声,下次来店里记得补上欠我的咖啡。”女孩站了起来,领着几个跟班朝外面走去。   “好的,小姐慢走。”莱恩说。   女孩却忽然转过头,打量了莱恩一下,摘下自己的蓝色毡帽丢给了莱恩,这个男孩反射性地接住了。“别叫我小姐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一个颐指气使的贵族呢。”她扬起笑容说,“我是梅拉。梅拉·布罗迪。”   莱恩晕晕乎乎地应道,“哦……哦,好的,梅拉……”   女孩呵呵笑了几声,带着跟班们推开店门出去了。   莱恩望着那道倩影渐行渐远,恍若身在梦中。   库鲁从后面目睹了整个过程,这时走了出来,大力拍上莱恩的肩膀,惊得这个男孩一跳,“店、店长!”   “思春了,嗯?”   “不…不是啊,店长。”莱恩涨红了脸,“我刚才是在想,布罗迪这个姓氏好像在哪里听过,然后我想起来了,那不是生意遍布全世界的富豪家族吗!”   “所以呢?”   “所以她是我们的大客户。”   库鲁笑了笑,“你小子还挺有商人的头脑嘛。”   说着又锤了莱恩的脑袋。莱恩嗷嗷叫起来,像只猴子一样蹦跳着,被库鲁赶到后面去了。   那两人离开后,店里的红发青年保持着毫无波动的面容,只是双手缓慢地蜷起来,最终指甲抠住了掌心的肉,不为人知地用力,几乎要刺破皮肤。   那双绿色的眼珠缓慢地转动着,落到莱恩刚才滑倒的地砖上,那里反常地积留了一滩水。   当红发青年注视起地砖,那滩水忽然消失了,简直是凭空蒸发。   随后红发青年收回了视线,面对着半开的店门,又变成那副痴痴呆呆的模样。   ※※※※※※※※※※※※※※※※※※※※   夏茨的彻底痊愈大概会发生在71章。所以…没错,还有九章。_(:з”∠)_ 第063章   最近店里有怪事发生。   库鲁一开始以为是自己记错了。那个食品夹不是放在墙壁那边吗?怎么出现在另一边了。那里不是有个袋子吗?怎么今天一来, 都找不到在哪里了。   库鲁琢磨了半天, 怀疑店里进小偷了。他赶紧查了查柜台, 发现钱都没少, 就是零零散散的东西弄丢了,比如那个袋子,再比如冷藏柜里的好几种蛋糕, 售价在1-5个银元不等,而同时热爱这几种蛋糕的只有一个顾客……   莱恩。   一个完整的事件开始在脑海里成形。莱恩偷偷取出了这些蛋糕,放进袋子里带着离开了,没有告知他一声。   但是库鲁很快就摇头, 否定了这个猜测。   莱恩完成周末的工作后,本来就可以随时来店里吃东西, 何必做这种事?再说他跟莱恩相处了一段时间, 确信那孩子心眼实在, 对他也很尊敬,不会做出这种事。   尽管如此,出于谨慎考虑, 库鲁还是在周六逮住了莱恩,问他是否有不问自取过店里的东西。   莱恩的反应很震惊, “你是说我偷东西吗?可是我没有!”   “我知道。”库鲁说, “但我还是得问问你, 不是吗?只有上周末结束后, 店里丢了东西, 这几天倒是好好的。”   莱恩低下头来, 表现得很难堪。   库鲁望见莱恩的神态,想到这孩子估计没被指控过偷窃,心理上难以接受。总有那么一些人,穷是穷了点,但还是很有骨气的。   正想着,莱恩忽然转过身,咚咚跑了出去,还不忘大声告诉库鲁,“我会设法自证清白的,店长!”   当天下午,库鲁得知了莱恩打算如何自证清白。   莱恩从教堂那里借来了一个自动照形盒,比较小的那种型号,可以安装在墙壁之类平滑的表面上。这个自动照形盒开启后,镜头就会自动拍摄二十四小时的影像,即是将一天的情形都记录下来,然后到了第二天,如果还想要照形盒继续运作,就得删掉前一天的影像,以提供足够的储存。   解释起来很复杂。莱恩说得自己都晕了,库鲁倒是一下子就听懂了。不就是监控摄像头,储存奇小无比,还不带剪辑切换功能,可以说是十分原始的工具了。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两人在后院嘀嘀咕咕片刻,库鲁收下了摄像头,亲自去店里踩了个板凳安装起来。   在安装的途中,夏茨投来注目礼,库鲁便对他一笑。   “这是个新玩意,莱恩送来给我的。”   绿眸中隐隐有茫然,并不能理解这个超小型装置的用途。库鲁敢说,就算夏茨现在神智恢复了,也未必明白他在做什么。   但愿这玩意管用吧。虽然不指望甜品店赚钱,但他也不会容忍别人偷走自己的东西。   晚些时候,库鲁带着夏茨回了家,顺便路过泰先生的房子,本以为人去楼空,却意外地发现,有一个人坐在泰先生的门槛上抽烟。   对门的邻居告诉他,那是泰先生的堂弟,平时闲得没事干,本质上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但是泰先生跟他有血缘关系,还是将照管房子和寻找租客的事务交给他了。   库鲁没把这放在心上,回去后就开始做饭。夏茨玩着鲁特琴,直到饭菜端上来,才停下动作准备接受库鲁的喂食。   库鲁感觉自己和夏茨的角色完全颠倒过来了。他最初遇见夏茨的时候,被视为一条弱小的蜥蜴,所以夏茨非常疼爱他,把他照顾得很好,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是真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宠物。   现在夏茨需要他的照顾,却比他当初更加脆弱。   库鲁给他喂食完,又弄了很少量的龙血,端来让他饮下。   这回夏茨没有多抗拒,服帖地喝完了那一小杯鲜红色的液体。   后面一个小时,夏茨都窝在沙发上,听着收音机里传出的歌声。轻柔舒缓,犹如摇篮曲一般,眼皮慢慢地打起架来。   等到库鲁过来找夏茨,后者已经憩息了片刻,但被库鲁抱起来的时候,忽然惊醒似的睁开了眼睛。   “先去洗澡。”库鲁哄道,“洗完就可以上床睡觉了。”   夏茨任他带自己进浴室,层层衣服被剥开,放进盛满热水的浴桶里,浑身暖洋洋的。   库鲁用毛巾来清洗夏茨的身体,从最上面开始,一路擦到底下,伸手揉搓了几圈,突然听到夏茨闷哼了一声,立刻停下了动作。   “没事吧?我弄疼你了吗?”   夏茨自然不会回答的。库鲁端详他片刻,只觉得那面颊红红的,像被热水熏了,摸起来还发烫。   不会是发烧了吧。   库鲁暗自嘀咕了一句,手上继续着清洗,不经意碰到一个翘立的坚硬圆柱体,愣了半晌,才发现那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因为这个。库鲁惊奇地想。不过这…可能吗?明明神智还不全,也会产生这种反应吗?   似乎是因为被发现而感到羞耻,夏茨闭上了眼睛,双颊变得更加嫣红了。库鲁望着他这可爱的表现,心里差点嚎叫起来,手上却泰然自若地握住小夏茨,开口时带了些许的调笑。   “还以为你困了呢,没想到这么精神啊。”   室内升起氤氲的白雾,游龙般拍击窗面,留下水汽凝结成的半透明液体。   许久后,裹在浴巾里的夏茨被抱了出来,放到卧室的床上,被子被掖得严实。库鲁转身离开了一会。或许是刚才那件事太消耗精力的缘故,等库鲁再回来的时候,夏茨已经睡得很熟了,呼吸平稳起伏,白皙的脸蛋还透着一丝红晕。   库鲁轻手轻脚爬上床,掀起被子钻进去,心满意足地搂住了自己的伴侣。   虽然他没跟夏茨做什么,但通过今晚的事,他发现了夏茨的身体对他拥有潜意识的渴望,因此感到很窃喜。   等到夏茨痊愈了,他保证会好好疼爱自己的伴侣……嘿嘿……   但是现在嘛,还是疗养更重要。   ※※※※※※※※※※※※※※※※※※※※   总觉得库鲁应该吃点红枣枸杞老母鸡补补了_(:з”∠)_ 第064章   隔壁的新租客是在周日搬来的。街坊们都对泰先生的堂弟的能力感到很惊奇, 居然这么快就找到租客, 还是个外地人。   这位新来的租客名叫贾昂,看起来三十多岁, 留着胡子,像个有家室的男人, 实际上从未结过婚。   据说贾昂刚离开首都,特意来这个温暖的地方过冬。贾昂自称是个艺术家,每年卖卖几幅画,用来维持生计。这个职业给了他最大限度的自由。所以他居无定所都可以,只要能持续创作出东西。   刚搬进新家的第一天, 贾昂就拿出许多私物, 放在院子里晒。库鲁经过的时候,随意瞥了一眼,发现那些私物都是画,而且画得挺不错, 属于写实风格。   至于为什么要放在院子里晒,贾昂解释说, 因为这些画作在路上受了潮, 所以趁现在有太阳,拿出来透透风。   贾昂是上午搬来的, 中午就认识了这条街上的所有人,包括库鲁和夏茨。   在得知库鲁开了一家甜品店的时候, 贾昂啧啧称奇, 并透露出参观的意愿。库鲁没什么避讳, 所以同意了贾昂跟着自己一起去。   好巧不巧,那天下午的甜品店迎来了不少顾客,库鲁没工夫招待贾昂。贾昂就跟夏茨待在柜台后边,左看右看,时不时说几句话,但是夏茨一直冷着脸,没有理他。   对于夏茨的痴呆症,贾昂起初还不信,一直念叨着说:看起来挺好的呀,眼神也挺清明的。   后来发现了夏茨确实对外界毫无反应,贾昂就显出遗憾的神色,出门时不住感叹:唉,你说好好一个小伙子,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那天下午,梅拉·布罗迪独自来到店里,四处巡视一番,然后安静地站在旁边。   等其他的客人完事后,梅拉过来询问,“那个男生去哪了?”   库鲁愣了一下,“你说莱恩?他今天提前回去了,据说要准备应对考试。”   梅拉露出意外的表情,杵在那里半天,像是不知道要走还是要留。   库鲁见状,又补充了一句,“他下周末还会来这里,如果你有事找他的话。”   梅拉马上摇头说,“没有,没事……我……就给我来一杯咖啡吧,外带的。”   库鲁把咖啡给了她,免费的,就当还上次那杯,然后她就落荒而逃了。   留下库鲁在后边感叹,年轻真好啊……青春真好啊……   这是个忙碌的周末,顾客不知为何比平常多,因此直到周一上午,又有蛋糕失踪了的时候,库鲁才想起监控摄像头的事。他可不是白白浪费力气安装这个东西的。   而且昨天莱恩走得早,全程都被他盯着,应该没有机会下手。那么蛋糕究竟是谁偷的?   这次他非要找到真凶不可。   库鲁气势汹汹地扒开摄像头,从中找到录像带,对准空空的墙壁开始投射出影像,画质相当模糊,好在库鲁要求不高,只要能看个大概就行了。   这录像极其冗长,足足有二十四个小时。库鲁没耐心从头开始,就直接拖到中后段,想看到蛋糕失踪时的画面。   当时是五点多,他离开甜品店的几分钟前,屋子里的灯刚被关掉,桌椅都被拾掇干净,整齐地摆放在那里。他拉住夏茨的手,准备推开门出去。   此刻店里氛围平静,没有任何异样,蛋糕也都在原位。难道事情的转折发生在后面?   库鲁怀着满满的疑惑,继续看了下去。   只见他当时推开店门,率先踏出一步,夏茨却不如往常那般,立刻跟着他迈出一步,而是转过头去,看往冷藏柜的方向。夏茨仅仅看了这一眼,然后事情就开始不对劲了。   冷藏柜居然自动打开了,好几块蛋糕都飞了出来,像长了翅膀似的,自动地装进一个袋子里。冷藏柜又关上了。那个装着蛋糕的袋子直直地飞向角落,一头扎进了垃圾桶里,翻腾几下后沉进中下层,然后就不再动弹了。整个过程用了不到两秒钟。   与此同时,他自己站在门外,疑惑地唤了声夏茨。紧接着夏茨就迈出一步,跟着他到外边,等待他锁上店门。再之后,两人就一起回家了。   库鲁简直目瞪口呆。   刚才那一幕毫无疑问是魔法!问题是谁做的?谁施展的魔法,就为了把他的蛋糕扔进垃圾桶?   库鲁忍不住怀疑录像的真实性,想了想,干脆冲了过去,直接在那个垃圾桶里翻找求证。   翻开最上面的几层纸以后,库鲁就找到了底下的袋子,跟录像上的一模一样。而袋子里还真装着那几块蛋糕,只是都被挤压得变形,外表惨不忍睹,绝对已经不能吃了。   所以录像是真实的。他平常倒垃圾的时候没仔细看过,所以一直都没发现。   库鲁拎着袋子走到旁边,头脑混乱不堪。整个谜题像是被解开了,可是他为什么感觉更加困惑了?   他仍然不知道是谁施展这样的魔法,抑或有高超的盗贼隐去身形,趁他不备之际进店?   种种猜测塞满了库鲁的大脑,拥挤纷乱,喧嚣吵闹。但等库鲁冷静了下来,他意识到答案只有一个,而且再简单不过了。   “夏茨。”   库鲁走到柜台前,屈起膝盖跟夏茨面对面地问,“这是你做的吗?”   夏茨面无表情,连看都没看他。   库鲁又问了一遍,“这是你做的吗?是就眨眼。”   这回夏茨有了些反应。他的眼珠转动了一下,落到那个袋子上,然后又落到库鲁的身上,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没有真正地回答。他给不出真正的答案。不过他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室内的气温蓦然降低了。对面的男人不再说话了。夏茨垂下眼睑,仿佛不敢直视男人的脸色,浓密的睫毛微颤着,像一只小鸟被冻得羽毛颤抖,浑身冰冷。   下一秒,这颤抖的小鸟被库鲁拥抱住,紧紧地搂在怀里,怎么也不肯放开。   “你居然会魔法!简直太棒了吧!”   饱含欣喜的声音让夏茨眨了一下眼,室内的温度瞬间升回了正常水平,刚才的寒冷俨然只是错觉。   库鲁把脑袋埋到他的颈间,深深吸了口气,“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学会魔法的,但是这样多好啊,以后我们又多了一个共同点。我们可以合作一个咒语,可以一起飞翔,可以建立心灵连接……可以做各种事……”   库鲁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忍不住露出灿烂的笑容。夏茨枕在库鲁的肩膀上,虽然并不能听懂这个男人的话语,但仍为那种强烈的情绪所感染,嘴角微微上扬。   如果库鲁现在转过来,就会吃惊地发现,夏茨在两个月以来第一次微笑了!   冬日的朝阳下,冷清却温暖的甜品店里,人类与他的龙依偎在一起,单纯享受着属于彼此的时光。   这里是拉桑布雷,一个平静的南方小镇,一个疗伤的好地方。   ※※※※※※※※※※※※※※※※※※※※   夏茨:我偷了蛋糕!   库鲁:你居然会魔法!   夏茨:我早就会魔法了呀!   库鲁:你居然早就会魔法了!   夏茨:这不是重点啊!! 第065章   库鲁没有弄清楚夏茨扔蛋糕是为了什么。这不重要。如果夏茨想的话, 他可以随意处置整个店的蛋糕。   等莱恩下次来做工的时候, 学校的考试已经结束了。库鲁把自动照形盒还给了莱恩,叫他还给教堂。莱恩问他是否查清楚了蛋糕小偷是谁。库鲁愣了一下, 没有说出真相,就称是自己粗心大意, 忘了之前把蛋糕放在哪里了。   事情总算解决了,莱恩的性格导致他没有想太多,只是很高兴能自证清白。而且库鲁还专门给他烤了个巧克力淋面的国王蛋糕,他吃得满脸幸福,早就把其余的事情统统抛到脑后了。   接下来一段日子, 既宁静又单调, 白天就看看店,做做烘焙,晚上在家吃饭,放松心神, 再听夏茨来几段糟糕的音乐,整体上和和美美。   不过, 再安稳的生活也有小插曲。有一天两人在家, 隔壁飘过来很大的烟味,呛得夏茨不住地咳嗽, 脸都憋红了。   库鲁过去一看,贾昂正在跟朋友们架炉子烧烤, 见了他还热情地招呼, 叫他也来尝几串。那味道太浓了, 不知烤了些什么,竟有点接近粪便!库鲁都不太受得了,偏偏那伙人吃得特别香,真可谓满嘴流油,馋相毕露。   顾及着邻居的情面,库鲁没有干预他们的行为,只是罩了个结界,直接将两边的院墙隔绝开来,这样就能阻断贾昂家的气味了。   在空气恢复干净后,夏茨总算停止咳嗽,又变得安静了。   近几日,夏茨的情况有明显的好转,变得越来越能感知到外界,对别人说的话,也能听懂几分了。特别是有了鲁特琴之后,库鲁感觉夏茨离痊愈越来越近了。   他幻想着夏茨痊愈以后,他们会过上怎样的生活,心情因此变得非常好,做烘焙的时候都会直哼哼。   莱恩却没他那么自在,缩在后厨里不敢出去,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你挤在这里干什么?”库鲁反应过来,“外面有客人呢。还不去招待一下?”   莱恩苦着脸说,“不…不了吧。我怕。”   库鲁探头看了看,留堂的顾客就只有那几个女孩,于是回过头来,“有什么好怕的?你是怕她们骂你吗?”   “倒不是别人的问题……”莱恩小声说,“就是那个梅拉啊,她上次不是被我泼了一身咖啡吗?后来她总是……非常诡异地出现在我面前,比如……”   莱恩定了定神,详细地说起来,“有一天放学后,我走出了校门,忽然在外面看到她。她朝我挥挥手,我立马加快脚步走远了。然后我在回家的路上,一个街道的转角处,居然又看到她了!她笑眯眯地望着我,像是刚从相反的地方走过来,碰巧遇上了我而已。但我知道这不是巧合,所以我看也没看她,赶紧跑回家里,像被一条恶狗追赶,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所以梅拉正在跟踪你?”库鲁问。   “我倒是不会说得那么严重啦。”莱恩挠头,“不过是的,我觉得她在跟踪我。”   “那你有问她为什么跟踪你吗?”   “我哪敢问她啊?!”莱恩叫道,生怕被听见了,又压低嗓门说,“她可是我们的大客户,家里又那么有钱,要是我一个不小心,得罪她怎么办?上次就差点闯祸了……”   库鲁挑了挑眉,“放心吧。有我在,能出什么事?”他给了莱恩一脚,把这个男孩踢出了后厨,“招待客人去,别在这妨碍我做事。”   莱恩以蜗牛的速度愁眉苦脸地过去了。   库鲁从后面望着那孩子的情况。莱恩跑到那一桌说了几句话,那个女孩笑了笑,莱恩就显得窘迫起来。   过了一会,莱恩跑了回来,像个探子一样报告事情的最新进展。   “太好了。她说她不是在跟踪我。她只是想把帽子要回去,因为那天她忘记自己给了我什么,回去了才发现,那是她最喜欢的名牌帽子。”   库鲁哑然失笑。忘记给了他什么?这么明显的借口也就莱恩听不出来了。   依他这个局外人看,梅拉分明对莱恩产生了兴趣,想要接近和了解他,但做法太拙劣,反倒吓了莱恩。不过毕竟十几岁的小女孩,没有多少经验,肯定做不到完美无缺。   库鲁无意对小年轻的感情问题指点江山,就随口说了句,“那把帽子还给她呗。”   “我倒是想啊!可是我妈妈把帽子拿走了。”   “拿去哪了?”   “隔壁镇!她在那里上班,一周回来一次,下次见到她将是五天后。而梅拉刚才说,叫我现在就把帽子还给她!”   库鲁无言以对,只能拍了拍莱恩的肩膀,“自求多福吧。”   待莱恩又走后,库鲁忽然刺痛了一下,就好像有敌人即将偷袭,那种野兽的直觉顷刻间警铃大作,然而库鲁四下看了看,店里却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新的客人来。从逻辑上,应该不存在所谓的威胁……   扫视前方时,只有夏茨的背影映入视野。   ……除非夏茨就是那个威胁。   库鲁被自己逗笑了。   夏茨这辈子都不可能做什么出格的事,被威胁还差不多。不过话说回来,夏茨正在盯着莱恩,看起来对这孩子很有兴趣。夏茨似乎经常对莱恩投以关注,有时候比他还多。   虽然不知道莱恩哪里吸引了夏茨,但是这孩子就像他临时的学徒一样,难免受他关照,夏茨应该也喜欢这孩子吧。   库鲁眯着眼笑了笑,转身将手上的模具送进烤箱里。   当天晚些时候,店里恢复了空旷,莱恩下班后跟着梅拉离开了。库鲁亲耳听到梅拉邀请莱恩去公园里玩,琢磨着他俩的进展还挺快,这都开始约会了。   那一桌留了些东西,没有被莱恩清理掉。一个花色清新的笔记本被落在桌面,摊开的内页上密密麻麻都是字。   “夏茨?”   库鲁偶然瞥见这个名字,倏地紧张了起来。   这个笔记本是谁的,怎么会提到夏茨?   不会是什么歹徒的犯罪证据吧?!   他赶紧拿起笔记本,仔细翻阅内页,试图找出想象中的罪证。但最终,他找到的只有数万字爱情小说,好像还分成好几个不同的背景,故事的主角无一例外,都是他和夏茨。   没错,他和夏茨居然被写进小说里面了。   库鲁不晓得这是谁写的,但确定内容无害后,他津津有味地阅读了起来。毕竟不是每天都能看到虚构角色被冠上自己的名字。   在这些故事当中,他和夏茨的身份总是变来变去,一会是贵族和诗人,一会是老师和学生,一会是少爷和男仆。有一篇剧情特夸张,居然写夏茨怀了他的崽,然后摔下楼梯流产了!   他可怜的伴侣啊。   库鲁读着读着,忍不住感叹作者真是个狠人。   这时传来一阵哒哒声,店门猛地被推开,一个戴眼镜的女孩慌慌张张地跑到库鲁面前,正是先前那些顾客之一,跟着梅拉她们来过许多次。   “我…我的笔记本!”戴眼镜的女孩喘着粗气。   在发现库鲁持着自己的笔记本时,她两眼一翻白,当场就要昏过去了,库鲁连忙把笔记本塞进她怀里。   “这是你落下的吧。我还在想要还给谁呢。”   “谢…谢谢…”戴眼镜的女孩接过笔记本,表情惊恐,“店长,你…没…没有看到里面的内容吧?”   “我看到了。”库鲁诚实地回答,然后在她再次展露出昏厥的势头时,补充了一句,“不过别担心,我懂的,你只是想写故事,需要给角色取名,所以就顺手用了我们的名字。”   “……”女孩呆了一会,突然叫道,“没、没错!就是因为你们的名字很好记,仅此而已,哈哈哈,绝对不是写你们的啦……”   库鲁点点头,“嗯,文笔挺不错的,继续努力吧。”   女孩尬笑了几声,飞也似的转身狂奔而出。   库鲁没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是时候打烊了。他把这整张桌子快速收拾一遍,关闭所有能源,然后拉着夏茨出了门。   在回去的路上,夏茨一直发出咕咕哝哝的声音。库鲁还以为他有哪里不舒服,但是夏茨并没有表现出痛苦,就是不停地哼哼,像是从喉咙里挤出堵塞的东西。   “咕……”   库鲁听到了这个音,只当夏茨依然在哼哼,但是下一个声音却让他瞬间感觉遭遇了晴天霹雳。   “噜……”   “你说什么?!”   “咕噜……”夏茨转着眼珠,像在思考这两个字的含义,“咕噜噜噜噜……”   库鲁的神色似哭又似笑,“你在叫我的名字。”虽然跟以前一样发音不准确,可是库鲁实在忍不住激动,张臂搂住了夏茨,连连抽气,“你终于又会说话了,亲爱的。我喜欢你唤我的小名,再多唤几声吧。”   “咕噜……”   “咕噜噜……”   “噜咕噜咕……”   “噜咕噜咕噜……”   在断断续续的咕哝中,两人逐渐走向街道的尽头。 第066章   库鲁的房子通常没有访客。虽然这条街上的人们很热心, 而且对彼此的情况都有所了解, 但是一个缺乏自理能力的病人需要多少精力和时间去照顾,邻居们也都明白, 因此除了偶尔来送点水果,说自己地里现摘了番薯, 分给大家尝尝,邻居们鲜少打扰库鲁和夏茨的生活。   这就是为什么库鲁没料到,有人会傍晚出现在自己的家门口。   “贾昂先生。晚上好, 又见面了。”库鲁领着夏茨走过去, 只见贾昂抱了个大西瓜,“需要帮忙吗?”   贾昂颤巍了一下,“是啊…帮忙把这个西瓜弄进去吧。”   库鲁挑了挑眉,过去把门开了, 然后回头接过贾昂的西瓜。那个西瓜被贾昂捧得很吃力, 但库鲁仅用左手, 就将这浑圆的物体抬了进去,好像它只是个篮球。   即使是在进门后,贾昂吃惊的表情仍未消退。   “你的力气可真大。”   “粗人嘛,做惯了粗活就这样。”   “是吗?我以为你是烘焙师。你以前做什么的?”   “挖矿的。”   贾昂明显不信了。   库鲁懒得解释,其实那个西瓜顶多十斤,连一头三岁大的龙宝宝都能轻松举起来, 只能说人类普遍比较柔弱, 特别是艺术家。   放下大西瓜以后, 贾昂左看右看, 不像要离开的样子。   库鲁念着他带了礼物上门,请他留下来吃了晚餐。   贾昂高兴地接受了。三人一起吃了饭。期间贾昂谈了谈自己的生活,提到他打算创作一幅新的画,但还在酝酿灵感。库鲁应了两句,告诉他河边有独特的风景,或许可以去看看。   结果贾昂摇摇头,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   “那个……”贾昂吞吞吐吐道,“其实……我已经想好了要画什么,只是缺一个模特……”   当贾昂的眼神投向夏茨,库鲁立刻反应过来了。   “不好意思,我恐怕得让你失望了。”库鲁说,“我弟弟做不好这件事的。周日外面有很多空闲的人,应该会有兴趣兼职一下模特,你可以问问……”   “我知道。”贾昂苦恼地打断,“但这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我的画必须有特别的主题、立意和素材。你知道这一行有多难混吧。我想要你弟弟当模特,其实是因为他本身的情况,如果我对着别人画,成品就毫无特别之处了。”   库鲁不是很理解。但想想,他也不是搞艺术的,脑回路肯定不一样。于是库鲁转头看夏茨,“你说呢?你愿意干吗?”   他算准夏茨不会有反应,所以才问这一句。   果不其然,夏茨木木地望着空气,像是没听到他的话。   最近夏茨的状况好了些,但仍然只有私底下的时候,愿意跟他说说话,口齿模糊,断断续续,就像婴儿牙牙学语一样。   库鲁回头来告诉贾昂,“你瞧,不是我不想帮你这个忙,而是他这个状态真的不合适。”   按理说,这应该能劝退贾昂,谁知贾昂却哀求,“拜托了,假如我以后卖掉这幅画,我愿意把全部的报酬都交给你们,只要让我画画他就好。”   库鲁讶异,“难道你不想要钱吗?”   贾昂答道,“这不是关于钱的事。我想创作出一些新的东西,一些别人没有创作过的东西,而我眼前就有一个大好的、活生生的素材,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我……我无论如何也想抓住这个机会,老弟,你能理解我吗?”   字字情真意切,神色亦很诚恳。   夏茨微微侧过头,虽然没有开口,但是眼神却起了波澜。那汪碧泉活过来,有生命地流淌着,像被他打动了似的。   这一幕被库鲁收进眼底,暗暗叹息起来。其实他早该猜到的。如果夏茨神智清醒会如何行事?他的伴侣是一个温柔的好人,每逢需要帮助的生命,都尽力伸出援手……   虽然他嫌这件事麻烦,但他无法不考虑夏茨的想法。   半晌,库鲁做出决定,“好吧,你可以画他。”   但是有先决条件,为了确保夏茨不受太多打扰,一切以病人为先。具体的工作、地点和时间需要提前商量好,不能给夏茨的生活带来妨碍或伤害。   针对库鲁给出的条件,贾昂想也不想就同意,表现得喜不自胜。本来嘛,能让库鲁改口就很难得了,贾昂甚至主动提出支付他们一笔优厚的报酬,但被库鲁拒绝了。   他不希望这件事变成有偿的劳动,因为这只是帮助贾昂而已。如果夏茨中途不想干,他们随时可以放弃。   等到细节都敲定,口头上的协定也达成了。后天白昼期间,贾昂可以来到他们家,带上画具和其它所需物品,对着夏茨进行绘画创作。夏茨会在舒适的范围内配合贾昂。库鲁都规划好了,到时候店面停止营业一天,他可以趁机给房子做扫除。   夏茨的模特工作时长仅有一天。如果贾昂无法当天画完,则回去再细化。之后的事情就与夏茨无关了。   贾昂离开时千恩万谢。   时间不早了。库鲁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家务,然后就准备休息了。   第二天,库鲁面临着甜品店的许多项杂活。而且他恼火地发现,莱恩这小子居然旷工了。   这可是莱恩有史以来第一次旷工。以前偶尔早退都经过申请,毕竟小孩要考试,可以原谅,但是这次旷工简直无缘无故,没有请假,没有任何说明,莱恩就消失了。   库鲁决定,下周见到那小子,非要扒了他的皮不可,顺便扣他一个月的‘工资’。   然而下午刚临,莱恩就来店里了,满脸兴高采烈,完全无视了库鲁的黑脸,跟一块牛轧糖似的粘到他身上,“店长,你知道我今天经历了什么吗?”   “有什么经历能让我不锤爆你的狗头呢?”库鲁说。   莱恩这才想起来,自己无故旷了半天的工,顿时不好意思地挠头,“对不起,店长,我忘了告诉你一声,其实我昨天就答应梅拉,今天要去她家玩,因为她说父亲要来看她。你知道梅拉的父亲是谁吗?布罗迪家族的家主啊!”   提起这号人物,莱恩眉飞色舞,“我做好了准备去见她的父亲,跟他说了甜品店的事情,重点描述店长你做的蛋糕有多么美味独特,然后他听了以后,表示很看好我们的发展,说要给我们投资五万银元。五万啊!以后我们就可以把生意做大了,别说这个镇上,就是市里也能有我们的一席之地。”   库鲁听得又好气又好笑,“你小子,好好的活不干,还去给我拉投资!很了不起是吧?很得意是吧?”   说完,抬手就是一锤子。莱恩捂着脑袋嗷嗷叫,“我错了,店长!我以为你需要资金啊。我这不是看店里生意冷冷清清,想着有钱宣传一下的话,就有更多客人来了吗……”   库鲁呸了声,“少给我废话,你这个月工资没了。”   莱恩立马讨起饶来,“不要啊,店长,我就靠着这里的蛋糕活下去了。”   为了表现自己的痛苦,这小子抱住库鲁的大腿,假装哭天喊地。库鲁笑着打了他几下,两人虎作一团,最后库鲁板起脸,呵斥一声,莱恩赶紧灰溜溜地走了。   后厨重获安宁。库鲁不经意瞥见夏茨在门外,不知为何没有坐在柜台后面,而是呆呆愣愣地望着自己这边。   正巧,门外有几个小孩经过,手里拍着皮球玩。那皮球只有一个,被他们争来抢去,从地上跳到空中,忽然间啪咚一下,砸到了夏茨的身上。   “啊!”库鲁惊叫出声。   夏茨整个人摇晃了一下,眼看就要倒下去——   库鲁连忙奔出来,及时扶住了夏茨的身形,并朝外面那几个小孩暴吼道,“你们几个不长眼的崽子!想死吗?!”   这一吼带上了巨龙的威压,那几个小孩登时被震住,浑身都发起抖来,“对、对不起我们错了!”   然后就抱着皮球,飞快地逃走了。   “该死的崽子们。”库鲁低声咒骂了一句,揽过夏茨查看他的情况,确认了他被砸到的地方没有受伤,才放心地扶他进去了。   真是怪了,夏茨为什么会出现在门外呢?难道是觉得屋里无聊,所以想出来转一会吗?   现在夏茨多了些自主意识,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吧。问题是,夏茨如今的状态仍然不适合四处走动,还是待在屋里比较好。   库鲁总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夏茨,心里十分愧疚,干脆让夏茨坐在后厨角落里的板凳上,陪着他烤蛋糕。   这时外面来了个客人,购买了几种面包要带走,莱恩替那个客人打包了。   过后他闲下来,又被库鲁叫去后厨帮忙。莱恩瞬间兴奋起来,其实他明白这些所谓的帮忙,是在教他如何烘培,还不要他的学费。   在烘焙这方面,莱恩总是表现出极大的热情,最近跟着库鲁学习了一段时间,已经能保证两三种基础款蛋糕绝不出错了。而很多蛋糕都离不开基础款的底子,调整花样和配方后就能千变万化了。   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需要耐心和时间的学习过程。库鲁也不指望莱恩像个天才一样,瞬间就学会所有的东西。他必须手把手地指导,言传身教。   此刻库鲁就站在莱恩的后面,盯着莱恩揉面团的动作。当他觉得不对的时候,便上前按住莱恩的手,一步一步地教他怎么做。   “要用你的腕力……这样对折……”   他们两个都专心地干活,却没有想过,这样的动作姿态落到旁人的眼里,是何等亲密无间。   夏茨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眸中逐渐映射出阴霾。   在那黑暗的迷雾中,他的声音微弱地响起。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家伙总是缠着那位……   最开始,他一直留在迷雾里,时间仿佛流逝了成千上万年。在这般岁月里,他迷失了自我,忘记了所有的过去。   后来那位出现,却是在迷雾外面。他才蓦然惊觉,原来自己身边还有人,他不是孤独的。只是……他已经迷失了太久……还能重新回去吗……   他忘了如何行走,是那位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向前走。他忘了如何进食,是那位做好了饭菜,一口一口喂他吃。他忘了如何照顾自己,是那位守候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慢慢地,他开始想起来,这些事他原本都会做。只是那深渊般的迷雾吞噬了他的记忆,阻止他接触到现实。   即使是现在,他也很难想起一切,只能不断努力去尝试。   每次他的情况有所好转,那位总是很激动,抱着他止不住地笑,连带着他也微笑起来。   能让那位感到开心真是太好了。   因为那位……那位是他的唯一……但他是那位的唯一吗?   他曾经以为,那位只会离他一个人这么近,只会牵住他一个人的手,温柔地指引他前进……但是他好像错了……   这个家伙一出现,就获得类似的待遇……贴身的距离……肢体的触碰……同样的亲密……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抢走他的东西?   那位是他一个人的东西。   那位只能被他拥有!   夏茨站起身来,双手不知不觉握成了拳头,眉眼彻底被阴霾覆盖。   “这里没有保鲜膜了。”他听到那位如此说,莱恩便急急地出去了,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好机会。   夏茨紧跟着出去了。 第067章   那只手苍白而细长, 那个影子隐蔽而不引人注意。那个影子悄悄来到莱恩的身后, 那只手拍上了莱恩的肩膀。   “店长,我已经找到——”   莱恩的声音突然中止了。因为他察觉到那只手不是店长的手, 那个影子也不是店长的影子。   他僵硬地回过头来,发现店长的弟弟面对着自己。   “哦, 是您啊。”莱恩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用上敬语,也许是因为店长弟弟的眼神跟以往不同,显得…不知道怎么说…反正非常古怪。   莱恩的直觉告诉他,最好现在走远点。   “嗯,那个, 您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就先……”莱恩转过身去, 拿着保鲜膜作势离开。   但他连脚都没迈开,就突然感觉到一股猛力把他往后推。砰!整个后背的神经好像瞬间麻痹了,紧接着又恢复,剧烈的疼痛刺穿了莱恩的颈椎, 使他不由自主地尖叫,“救——”   一个完整的单词还没说出来, 莱恩又遭受一股猛烈的力量侵袭, 却是一个盘子飞过来,狠狠击中他的腹部, 又准又快!   那种力道如此的强劲,就像一个壮汉的拳头, 猛烈地打击了他的身体。   莱恩差点就吐了出来。   夏茨挥了挥手, 附近的一把椅子便升到高空中, 唰唰地转向莱恩飞来。   这把椅子是实木的。要是从那么高的地方砸下来,绝对能要他的命。莱恩瞪大了眼睛,冷汗痛苦地流下他的额头,他的嘴唇发白,整个人失去血色。   谁能来救救他?!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男人突然闪到他面前,挡下了那把椅子的砸击。   莱恩倒抽一口凉气,只见那把椅子的腿断了,掉在地上散落成好几块。夏茨呆在那里,好像不理解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却把整个过程看得明明白白。   “夏茨。”库鲁一字一顿地说,“你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没被夏茨听进去。他混乱的脑海现在只能理解一件事。   那位……那位……在保护这个家伙!   怒火蓦然间吞没了夏茨。   他用力拍了下手,纯粹是本能的动作,由此产生了一种声波,穿破空气直直地攻向两人,犹如一支看不见的箭。   库鲁露出惊异的神色,显然没料到夏茨如此轻易就能施展魔法,但时间不给他思考的机会,他立刻就抓住莱恩,从那个被攻击的位置跑出去。   下一秒,原地的墙壁上浮现出深深的划痕。如果他们还待在那里,此刻应该都已经被割断了脖子。   莱恩惊恐地抽气,“店、店长,为什么你弟弟突然变成这样了?”   “我也想知道啊。”库鲁头也不回地说,“最近夏茨确实有点不对劲,从上次偷蛋糕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根本没必要那么做的,如果他想要蛋糕随时都可以给他。我真的不明白。”   又一把椅子旋转着飞来,库鲁连忙带着莱恩往地上一滚,堪堪躲了过去。眼看着形势陷入被动,库鲁果断采取了反击,却是张开一个结界将夏茨罩在里面。现在已经没有必要隐瞒什么了。毕竟人命关天。   莱恩顾不上弄清楚店长和他弟弟为什么都会魔法,大呼小叫起来,“什么?!那些蛋糕是他偷的?”   “准确来说是他扔掉的。”库鲁说。   “为什么?”   “我刚刚才讲过,我不明白为什么。”   “所以他就是毫无缘由地想杀了我?!”莱恩望着黑色的迷雾在结界内升起,逐渐连夏茨的身影都吞没,不禁感到颤栗。   库鲁眯起了眼睛,同样观察着结界,却觉得有些熟悉。   这一幕……这些黑色的迷雾……似乎在哪里见过。当水下宫殿战役打响时,同样的事情也有发生过,夏茨周身被黑色的迷雾环绕,整个人都很反常……   “啊!我知道了!”   库鲁还正想着,就听莱恩忽然大叫了一声,“我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库鲁闻言转过头,只见莱恩有条有理地分析了起来,“店长你说过的吧,被偷的蛋糕都是我喜欢的那几种,所以事发以后,你第一个怀疑我,虽然你最终还是相信了我没做这种事,但这足以说明,‘犯人’的目的就是陷害我。”   结界那边传来震动声,砰隆砰隆,好像随时都要被撞破。莱恩加快了语速,将自己的推论完整地放出来。   “那么他陷害我,能有什么动机?我知道你们感情很好,很亲密,但是他的脑子有问题,当他看见你和我在一起,无法真正理解我们的行为,只会感受到一种情绪——”   砰隆砰隆!结界被撞得更响了。   “——就是嫉妒!”   结界蓦然间破裂开来,浓浓的黑雾中,一个人走了出来,死死地盯着莱恩,杀意都快要溢出来了。   莱恩吓得躲到了库鲁的身后,而库鲁怔仲间,泛起轻微的苦笑。   嫉妒吗……原来如此……   他怎么会连这个都没有发现?   库鲁走到夏茨的面前,直接伸手探进黑雾里,完全不害怕自己被吞噬,就那样捧住夏茨的脸。那双绿色的眼睛对上他的眼,似困惑又似愤怒。   “很抱歉,让你感觉受到了冷落。”库鲁低声开口,“收起魔法,好吗?这可能会伤害到你自己。”   想想上次宫殿里,黑雾状态的夏茨做了些什么,差点就被淹死了,他不知夏茨是自信还是傻,反正他不能坐视不理。   夏茨定定地看着他,并不像是要收起魔法。   库鲁放弃了讲理,直接低头吻上了自己的伴侣。夏茨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却没有推开或反抗,反而随着唇舌的纠缠,两人吻得越投入,夏茨周身的黑雾就越淡。这些黑暗的物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着,最后完全不见了。   夏茨微微喘气,在被库鲁放开后,却主动搂住了库鲁,脑袋也枕在库鲁的肩膀上,脸红红的,掩不住满腔欣喜。   那位……应该只会跟他做这么亲密的事吧……   就在他们的不远处,莱恩全程保持着瞠目结舌的表情,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没想到店长和他弟弟居然是这种关系!不对,也许根本不是兄弟?看他们的样子,完全就不像普通人。究竟是怎样的来头……   忽然,上方传来撕裂的响声。莱恩下意识抬头看去,天花板上有几道深深的划痕,跟墙壁上如出一辙,可见是刚才受了损伤,现在摇摇欲坠。   仿佛映证了他的想法,一块天花板咔地断开,直直摔了下来。   “莱恩!小心!!”   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莱恩被天花板砸到以后,库鲁第一时间把他送去了治疗师那里。镇上的治疗师包扎了莱恩额头上的伤口,又给他嗅了一种药物,就使得莱恩悠悠回魂了。   “嗯……这是哪里啊……”   库鲁给莱恩解释了目前的情况,告诉他那是一场意外,夏茨当时看到天花板忽然掉下来,也被吓了一跳。   谁知莱恩歪歪头,“什么意外?发生什么了?”   “呃……你不记得发生什么了吗?”   “我记得!”莱恩嚷嚷道,“你说要扣我工资!真是太可怕了。但是你知道梅拉的父亲来了镇上吗?我这么做都是有原因的。他可是布罗迪家族的家主啊。昨天我跟梅拉约好了,要去她家玩的,其实就是去找她父亲……”   “我知道,莱恩,你讲过这个了。不过你记得后面发生什么了吗?”库鲁试探性地问道。   “后面?我还等着你给我解释呢。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库鲁沉默了一会,最后说,“没什么,就是你不小心被砸到头了。”   先前出了那种事,他正想着是否要辞退莱恩,然后用金币来堵住莱恩的嘴。现在莱恩失忆了,他难免感到庆幸,因为这样就不用担心莱恩说出去了。   至于补偿,他是心里有数的。   根据治疗师的建议,莱恩最好在这里休养一天,以免情况生变。库鲁支付了医疗费,又慰问了莱恩一阵,就离开了那里。   库鲁出去的时候,莱恩望着他宽阔的背影,一直到他彻底消失为止。   额头上还有点痛,不过已经好多了。   莱恩摸了摸自己的绷带,脑海里浮现了早些时候的情景。其实他什么都没忘,店里发生的事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只不过是天花板表面脱落了一层皮,导致皮肤被划了个口子,出了点血而已。他当时晕倒了是因为惊吓过度,并非受了重伤。要是天花板真的掉下来,他现在已经没命了。   他根本没失忆,刚才却骗了店长。   这是他思考后的行为。店长和弟弟看起来都很厉害,掌握着高深的魔法,却甘愿隐居在这个无名小镇上。为什么?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店长和弟弟显然是想过平静的生活。可是人们若发现他们的秘密,势必会改变对他们的看法。   到时候,平静会被打破,店长可能会被迫带着弟弟离开,另找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也许这对店长而言不是难事,可依旧会很麻烦的吧。   店长肯定希望他不告诉别人,但对于这么重要的秘密,就算他给出保证,店长也未必会放心。还不如假装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样所有人都轻松。反正他只是个平凡的男孩,他又知道什么呢?   他会尊重店长的意愿,保守住这个秘密,因为他相信店长是好人。至于店长的弟弟动手袭击他这件事……   莱恩想来想去,还是叹了口气。   算了,人家明摆着脑子有问题,生活都不能自理……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第068章   那天的战斗后, 甜品店受了破坏, 库鲁却来不及打理,因为夏茨的问题更严重。   他不知道夏茨对魔法的控制有多少, 据他所知,夏茨还曾经差点淹死过自己。如果这是夏茨的魔法, 那么很有可能,夏茨不能完全控制它。之前攻击莱恩,也许是失控的表现。   退一步说,即使夏茨能控制住魔法,但这样的状态下, 他适合使用魔法吗?答案不言自明。夏茨一个不注意, 就可能无意中伤害到别人,或者更糟,伤害到自己。   为了夏茨的安全考虑,库鲁决定剥夺夏茨使用魔法的权利, 除非是他视为必要的场合。   理所当然,夏茨不会乐意被限制使用魔法, 现在神智不健全, 情绪却日益凸显,夏茨讨厌被约束, 因此在他提出禁用魔法的要求时,夏茨丝毫不肯合作, 甚至转过头去, 不愿跟他对视。   坏孩子不听话怎么办?   库鲁用了个简单的办法。   “嗯……唔……”   夏茨被他堵住嘴唇, 又抵在石墙上,被横伸的手臂膀拦截,无处可逃。   库鲁正在恶劣地强吻他,可是他却激动得轻颤,脸颊渐渐升起了高温。等亲得七荤八素了,耳边传来库鲁的命令,他就只有懵懵懂懂点头的份了。   “以后不许随便用魔法,听到没有?”   “嗯嗯……”   夏茨的脑子本来就糊涂,此刻更是只有那位的存在。他缠着库鲁亲热了一会,直到库鲁受不了,突然伸手扶住他臀部,把他托到半空中。   “?”   夏茨茫然地看了看地面。   为什么他忽然悬空了?   再看看那位的模样,喘着粗气,金眸紧紧锁住他,声音有些喑哑,“再这样下去,我可是会兽性大发的……”   兽性大发?什么意思?   夏茨现在只能理解简单的事物,因此库鲁这番话没有警告作用,反倒让夏茨歪了歪头,露出困惑的表情。   库鲁心里一动。他的伴侣看起来简直就像在等着被享用,那种小绵羊茫然无知的感觉,唯有面临饿狼的袭击,才知道自己落入了怎样的陷阱。   但是……   在他的伴侣真正地回来之前,一切都没有意义。   库鲁逐渐平静了下来。他放开了怀里的人,揉了揉那头红色的长卷发,像对待孩子一样。   “我会等你的,夏茨。”   留下夏茨在原地,无限迷茫。   不久后,这个房子迎来了访客。当时说好的贾昂。他自称老早就起来,为这一天做准备,但是今天上午,又怕太早打扰两兄弟,就到现在才过来。   贾昂的准备工作做得很齐全,所有必需的用品全都带来了。他把画架往那里一摆,剩下的只要夏茨摆好姿势坐在那里就行了。   贾昂对模特的姿势没什么要求,夏茨可以选择自己觉得最舒适的地方,展现出最自然的一面。   夏茨坐到沙发上,一开始有些拘谨,不知要做什么。好在没人指使他,因此慢慢放松了下来。   库鲁一开始不放心,所以待在旁边,观察着贾昂如何创作。   贾昂把工具都摆放整齐了。开始专心画画以后,贾昂首先用铅笔起稿,快速地描绘着模特的轮廓,除了怎么下笔,并没有心思关注别的东西。   库鲁站了一会,感觉自己实在没必要老盯着他们,人家又没干什么,就给自己找了些事做。要知道,他还有一大堆衣服没洗呢。他不是最勤快的那种人。有些衣服堆了好多天,巴望着一口气洗掉。   反正他就在院子里,哪也不去,虽然背对着他们,但是转个身便能看到他们的情况,而且离得这么近,也能够听到他们说什么、做什么。   然而面对着一大盆衣服,库鲁又犯了愁。如果可以用偷懒的办法就好了。有时候,他会用魔法来干厨房里的活,比如以前当蜥蜴的时期,他就靠魔法给夏茨做了一碗简陋的冰淇淋。   但这种魔法不总是管用。如果他不细心编织咒语,做到编写程序那样的精度,最后他很可能发现,一件好好的衣服被染色弄得乱七八糟。   何苦呢?还不如搞个洗衣机。   库鲁无奈地蹲下来,着手进行起无数家务活中的一件。   这是一项累人的活计,即使对成年男人亦如是。库鲁在院子里蹲了三四个小时,衣服都洗好了,挂起来晒了。他站起来伸懒腰,正觉得可以放松一下,结果看看四周,地面不知怎么又脏了。于是,又动手打扫起来。   在这期间,库鲁抽空回头看了一下。夏茨还坐在原来的地方,贾昂还在专注地画画。看起来没问题。   库鲁回屋取扫帚,顺路绕至贾昂的身后,发现洁白的画布上有了些色彩,虽然只是粗略的色块,但却已经能看出整体的构思了。   不过,以这个进度来看,贾昂肯定是无法今天内完成的。   库鲁问了一下,果不其然,贾昂承认了自己压根没打算今天完成,只要能捕捉到准确的动态和光影,就可以为整幅画定下基调了,其余的工作可以回去做。   见状,库鲁就没有再打扰他了。   现在太阳都快落山了。再不做完家务,就要拖到晚上了。到时候更麻烦。   库鲁回到院子里,这次一直干到傍晚。他瞅瞅天色觉得差不多,应该准备晚餐了。于是他站起来,正好听到屋里传来声音。   “今天真是辛苦你了。”贾昂说着,制造出一阵响动,然后朝着院子里高喊,“我走了啊,老弟。”   “好嘞。”库鲁回道。   贾昂离开的时候,收到了库鲁的注目。库鲁望着贾昂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带走了所有的画具。再一转身,就见夏茨在旁边,怔怔地望过来,满脸恍惚。   “怎么了?”库鲁问。   “魔……”夏茨张了张嘴,“魔法……”   指望他完整地解释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库鲁猜得到夏茨的意思,皱了皱眉,“你忘了你早些时候答应过我什么吗?”   夏茨显然是没忘的,但是他坚持说,“魔……魔法……”   他在征求自己的许可。库鲁意识到这一点,语气开始变得强硬,“不行。”他说道。如果他不明确态度,夏茨就可能会继续随意地使用魔法,“你会害了你自己的。”   “……”夏茨似乎还想为自己争辩,但是库鲁等了几分钟,夏茨依旧没有憋出来,好像不知道怎么说一样。   最后夏茨看着库鲁,无助又挫败,神情颇为可怜。   库鲁不忍看见他如此,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问,“今晚想吃些什么?”   夏茨低下头,一声不吭,就好像他连那些支离破碎的单词都说不出来了。   “鸡肉怎么样?”库鲁说,“蒜香奶油烤腿加卷饼?”   在库鲁走进厨房里以后,夏茨默默地抬头,望着他拿出食材,麻利地处理起来。库鲁又开始忙活了。   夏茨独自杵在原地,半晌,转身走进院子里。地上放着一盆水,冰凉刺骨,他浑身打了个哆嗦,通常这不是他喜欢的温度,他不会去碰这样的水,但是现在,他执意伸手触摸盆底,让那冷水浸透十指。   “嘶……”   好脏啊。   夏茨一边发着抖,一边用力搓着手指,仿佛要把那层皮都剥下来。   就在刚才,那个画画的家伙临走的时候,故意抓了一下他的手,让他瞬间刺痛。等他反应过来,那个画画的家伙已经走了,而他手里多了什么东西,像条虫子一样,灵活在皮肤下游动。   这是那个画画的家伙弄的!他惊慌失措,跑去找那位求助,可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出来。   要怎么控制自己发出那些音?   他张了张嘴,半天才说出一个词,还是断断续续的。   “魔……魔法……”   那个画画的家伙会魔法!   可恶,为什么这句话这么难?   那位误解了他的意思,眉头一皱,“你忘了你早些时候答应过我什么吗?”   对,他答应了那位,不会胡乱使用魔法了。但是这件事不一样。这跟他的魔法没关系!   他努力想要说出这一切,却终究失败了。后来他沮丧地低下头,再看自己的手掌,却已经看不到那条虫子一样的东西了。轻微的刺痛感也没了。一阵反胃的感觉涌上来,让他止不住地恶心。   有什么肮脏的东西在他的身体里。虽然用肉眼无法看见了,但他知道,刚才游动在皮肤下的魔虫是真实存在的。   于是他找到水,想要洗掉那个肮脏的东西。   可是只有皮肤表面能被洗干净。那条恶心的魔虫还留着,还藏在他的体内,却怎么都无法清除了。   夏茨越洗越急,双手不断摩挲直到发红,如同两把刷子互相拼命较劲,宁愿玉石俱焚。就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了一道吃惊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夏茨?”   夏茨一僵,整个人被库鲁拉起来,那道声音变得又气又急,“大冷天的,你洗什么凉水?这是我用来洗衣服的!”   兴许是发现自己嗓门过大,库鲁缓和了一些,“我是说,你本可以找我的。”   夏茨没有吱声。他浑身都在抖,好像身在冰天雪地里,被冻得牙齿也格格打架。库鲁开始察觉到他的异状,扳过他下巴一看,只见那双绿眼睛被泪水盈满,随时都要决堤而出。   库鲁慌了,“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吼你的。”他笨拙地解释起来,“我只是不想你着凉,到时候你会很难受的,所以我……抱歉……”   夏茨忽然感觉自己被拥住,落入一个宽阔而厚实的胸膛里。对方身上沾着油腥味,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他的背。   “别哭了……是我不对,我早该把水倒了的……”   但这于事无补。夏茨依旧颤抖着,眼眶里的液体忍不住滑落,却不是因为库鲁的话语。从一开始就不是。他之所以会哭,是因为那种刺痛感又来了。   魔虫正在他的身体里到处移动,这种被活物寄生的感觉异常清晰,恶心又害怕,但却无能为力。   好难受……   夏茨靠在库鲁的怀里,呜呜呜地抽泣了起来。   “好了,好了……没事了……”   黑暗的院子里,库鲁扶着夏茨慢慢回了屋。两人背对着泰先生的房子,因此都没有注意到,那座房子的二楼亮着灯,里面竖立起一个人影,幽幽地注视着他们的身影。但凡有谁回了头,就会赫然发现,那正是他们的新邻居贾昂。 第069章   最近夏茨似乎经常睡不好, 醒来后也是萎靡不振。这件事让库鲁很迷惑。夏茨一般都睡得很沉稳, 几乎从未被睡眠不好这种问题困扰过。   但不管怎么说,事实摆在那里。库鲁提议夏茨留在家里再休息一会, 结果夏茨摇摇头,还是跟着库鲁去了店里。   夏茨还把鲁特琴带上了。现在这把新的鲁特琴已经成为了他不可离身的东西了。   这一天, 在新近翻修过的甜品店里,夏茨坐在柜台后面玩着鲁特琴,让店里充满了杂乱的乐音。   夏茨的琴技没什么长进,但他弹得倒是很开心。所以库鲁就随他去了。毕竟人生在世,没有什么比开心更重要了。   莱恩也是这么想的。   到了周末, 这个男孩又过来干活了。   库鲁礼节性关心, “身体好了吗?学校怎么样啊?”   莱恩摇摇头,“别提了,期末考试难得及格了一次,却还是被老师批评了, 说要通报家长。我现在差不多已经是临死前的状态了。请让我在这里最后开心一会,然后迎接我的死期。”   太夸张了吧。库鲁啼笑起来, 抬手想拍拍莱恩的肩膀, 莱恩却唰的一下,往后退到两米外的地方, 并且义正词严地宣布,“对不起, 店长, 从今天开始, 我要跟你保持至少两米的距离,不然师娘会嫉妒的。”   “师娘?”库鲁对这个称呼露出不解的神色。   莱恩说,“嗯,我知道你们根本就不是兄弟,而且我能猜到你们是什么关系。考虑到店长你差不多是我的烘焙老师,那么夏茨就应该是我的师娘才对啊。”   库鲁无言以对,甚至感觉莱恩说得很有道理。   或许是莱恩的两米距离方法确实有效果,从那时候开始,夏茨对莱恩的态度肉眼可见地缓和了。   有一次库鲁看见,莱恩给夏茨端去一杯茶,夏茨就抬起头来,对着莱恩微微笑了笑。那一笑异常的甜美,库鲁光是远远地望着,便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击中了。莱恩也愣了一下,然后赶紧溜走了。   “店长!店长!”莱恩冲着库鲁喊,“我差点忘了跟你说一件事了。”   “有屁快放。”库鲁回道。   莱恩扭捏了一下,“嗯,就是,你知道梅拉对吧。她最近打算举办一个焰火晚会,说要在冬假结束之前,留个纪念什么的,因为她明年毕业后,可能不会再回来这个小镇了。”   “哦。”库鲁搅起碗里的薯泥,“所以呢?”   “所以……”莱恩清了清嗓子,“她问我能不能带朋友来店里排练,就是晚会上的开场表演。她想唱一首歌。”   库鲁思考了一会,几个女孩来店里排练也不是不行,反正后面有一块空地。只不过,“她们得保证,有别的客人出现时不会造成打扰。”   “这个没问题。”莱恩一口气答应下来,“梅拉跟我说了的,大多数时间还是商量晚会的细节,怎么安排活动和布置舞台,她们的表演还是次要的。主要是她们觉得,新找一个排练的场所很麻烦,她们都习惯在这里碰头了。”   库鲁点了点头,批准了这个请求,同时投向莱恩的眼神多了丝戏谑,“原来你这么操心她们的事啊,看来跟梅拉进展很快?”   这话像是一根通了电的线,瞬间触得莱恩跳起来。   “没有啊,我根本就没跟她见几次,都是她主动来找我的。然后她还说要跟我去吃饭,但那个地方是镇上最好的餐厅,我一直都拖着,不敢和她一起进去……”   库鲁听得喷了,随手扔给莱恩一个小包。那沉甸甸的东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在了莱恩的手里,莱恩打开一看,顿时惊了。   “店长,你这是……”   “既然要和女孩子吃饭,总不能让人家买单吧。”库鲁挑眉。   莱恩抓紧了钱包,手指用力,仿佛在做挣扎。过了一会,莱恩还是把钱包扔回给库鲁,“不用了,店长,我不需要这个。”   “那你不打算跟她吃饭了?”   “不知道。我可以和她谈谈。”   库鲁无从得知他谈的是什么,不过莱恩总有自己的办法。梅拉再次出现在甜品店里的时候,依旧带着她的小姐妹,但在她们拿出计划书,讨论得热火朝天的间隙,梅拉时不时看看莱恩,像是要确认他在什么位置。   如果莱恩恰好回视她,她就会眨眨眼,然后做个吻的手势。这种动作会让莱恩羞怯地跑开,跟个刚被调戏的小姑娘一样。   由于这种场面太频繁,库鲁忍不住问了莱恩,他跟梅拉究竟是不是在交往。   这次库鲁问得很直白,莱恩犹豫了一会,否认了自己跟梅拉在交往的事,“我太穷了,门不当户不对,怎么敢妄想……”   “我没听错吧,现在是几几年?现在不都讲究自由恋爱吗?”库鲁不敢置信,“重点不是你喜不喜欢她么?反正她怎么看都是在追你。”   “……”   莱恩的表情变得充满沮丧。   后来在库鲁的追问下,莱恩才坦白了原因。梅拉前两天确实跟他表白了,他也很乐意跟她交往,但是,虽然她表示自己不介意他的家境,他却想得更远。梅拉即将回到北方的高等文理学院,而他会留在这里。即便能谈个几天又如何,两人相隔异地,迟早会互相忘记的。   这个问题意外的现实。库鲁陷入沉思。他想到自己和夏茨,也是出身自不同的世界,以后他肯定要设法回到外面去,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哪怕这里是龙族的发源地。   等夏茨痊愈以后,他们迟早要面对同样的抉择。到时候夏茨会跟他走么?要是夏茨舍不得这片土地怎么办?   好像无解。   库鲁叹了口气,耳边响起尖细的歌声。   “……在这个冬天我们才遇见,   我相信未来还有很多年……”   梅拉没有唱歌的天赋,也没有掌握技巧。但是库鲁恰巧被歌词吸引了。他很久没有听过这种轻快甜蜜的小情歌,有点口水的嫌疑,仍旧令人非常的开心。   一阵银铃般的乐音插进清唱中,顺着节奏呈现出相似的旋律。这段音乐刚起,歌声就停了,然后梅拉哒哒哒跑过来。   “茨茨,是你在弹琴吗?”   显然是的。   夏茨继续拨着弦,静静完成了演奏。紧接着梅拉就鼓起掌来,满脸都激动。   “太棒了,茨茨,我正好在寻找乐队给我当开场曲的伴奏,但是你刚刚弹的就很好,很符合我想要的那种感觉。可以请你来当我的伴奏吗?”   库鲁在后面一挑眉,记起夏茨刚得到这把琴的时候,弹得那叫个惨不忍睹。不过最近这段时间,夏茨经常练习,变得愈发熟练,虽然还是跟以前的水平完全没法比,但好歹可以秒杀业务初学者。   梅拉的称赞明显让夏茨振奋起来。他对着梅拉扬起微笑,轻轻颔首同意了请求。   梅拉欢呼一声,“好耶!有伴奏了!”   她把手抄的乐谱交给了夏茨,然后跟他一起练习起来。午后阳光斜着洒进来,照耀着整个店铺,四周荡漾起音乐,轻松而令人愉悦。   ※※※※※※※※※※※※※※※※※※※※   真的没有虐呀(:3 )相信我真诚的眼神。   等到下下章的魔虫事件结束就知道! 第070章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在回家的路上, 夏茨一直念叨着歌曲的旋律。那是梅拉要唱的歌。最近几天, 夏茨都没少陪她练习。这样做似乎让夏茨很快乐,就连分别以后, 他也总是惦念着演奏的事情。   库鲁到家开了门,正打算拉着夏茨进去, 结果手一捞,居然落了个空。他顿时眉头一动,转身寻找起夏茨的踪影。   他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夏茨正站在邻居家门口。许多人都挤在那里,对着他看不见的东西啧啧称奇,场面似乎还挺热闹的。   做什么呢?   库鲁走了过去, 原来是贾昂在门口展示了他的新画, 就是他以夏茨为模特画的那张肖像。一番端详后,库鲁理解了人们惊艳的赞叹声,画中的人物栩栩如生,色彩美丽鲜艳还不乏幻想气息。   难怪夏茨会被吸引过来, 宁愿挤也要过去欣赏画作。一般人都会觉得这是神仙画画吧。   库鲁打量起夏茨的侧脸,他果然看得目不转睛, 仿佛这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珍宝。库鲁尽量控制了自己, 但还是难免有些吃味。不就是画个画,虽然好看, 但画得好的人满地都是,至于特意过来瞻仰吗?   “夏……”   库鲁正要叫他, 就见他忽然穿过人群, 往草坪的方向走去。   库鲁奇怪地望着夏茨的背影, 却在看到对面站着贾昂的时候,当场愣了一下。夏茨去找贾昂干什么?   贾昂微微张开嘴,对着夏茨笑了。   是不是在说什么?库鲁努力竖起耳朵,但是他和贾昂的距离远了点,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也看不到背对着他的夏茨的神情,只能感觉到夏茨一直盯着贾昂。   过后,贾昂转过身去,进入了那座大门敞开的楼房。而令库鲁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当贾昂进了屋,夏茨居然也跟了上去。   “夏茨!”   这声叫喊瞬间使夏茨停住了脚步。   库鲁跑了过去,在门外抓住夏茨的手,“你干什么?”   他单纯的不理解夏茨是怎么回事。而夏茨怔怔地望着他,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主动撇下他的手,拔腿往外面跑。   库鲁自然也跑着追上去,冲出围堵在那里的人群,却见夏茨表现出比往常流畅许多的活动能力,一口气跑回家,扑到沙发上肩膀一耸一耸。   “……你怎么了?”   库鲁小心翼翼地靠过去。   夏茨闷在沙发里,一声不吭。   库鲁过去把他扳正过来了。果不其然,又在冒眼泪了。库鲁皱起眉头,“是不是刚才贾昂骂你了?”   毕竟库鲁刚才全程盯着他们,没发现贾昂有接触过夏茨的肢体行为,所以只能推断是贾昂说了什么不礼貌的话,导致夏茨变成了这样。   结果夏茨摇摇头,又猛又快,“不……不……”   “那是发生什么了?”   “虫……有虫……”夏茨快急哭了。   啊,原来是被虫子吓到了。库鲁释然,随即又有点疑惑。夏茨以前好像没有这么怕虫子,难道是现在比较容易激动?   “没事,外面到处都是小虫子,没什么好怕的,它们应该怕你才对。”库鲁拿来纸巾,擦干了夏茨的眼泪,然后捏了捏他的脸,“我去做饭了啊,不准再哭了。”   夏茨吸了吸鼻子,望着库鲁离开去厨房,留下他独自坐在沙发上,四下无人,他却不知为何打了个哆嗦,左看右看好像生怕有人进来。   当晚,夏茨醒了大半夜,比平时睡眠质量更差,只是他习惯了躺上床以后,就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全程闭着眼睛,旁边呼呼大睡的库鲁完全未曾察觉到他的失眠,第二天起来了,还以为夏茨是在睡懒觉,却不知夏茨到了此时才堪堪睡着。   因为连续多日都缺觉,夏茨拒绝了在库鲁叫醒自己的时候起床,而是抱着被子翻身继续睡。   库鲁没有强迫他起来,毕竟他最近精神确实不太好,休息一天也挺好。   于是库鲁出门去店里工作,临走前锁好了房门,还不忘把窗户关上,院子里的门也锁起来。   不是他想阻止新鲜空气流通,而是夏茨一个人在家,还是谨慎点得好。要是夏茨跟他出去了,那家里锁不锁,其实都无所谓。   家里的隔音不算好,夏茨缩在被子里也能听到大门被关上的声音。那位走了。夏茨不知为何有些提心吊胆,想起自己在有限的记忆里,从未离开过那位的身边,不禁深深吸了口气。   没关系,这里还留有那位的气味……   夏茨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睡到下午,夏茨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舒服了许多,就像刚吃饱一样。   夏茨缓缓坐起来,伸展双臂同时打了个哈欠。   “嗯……”   现在几点了?那位什么时候回来呢?   夏茨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没能在床头找到计时钟。于是他摇摇晃晃地穿好鞋,顶着加绒的睡衣走到客厅里,第一眼看到桌上放着的凉面,原本应该是热的,只不过这么长时间过去,早就已经冷掉了。   好在夏茨不嫌弃,他看到那层红艳艳的酱汁,就已经被挑起了兴趣。他坐到桌子边,笨拙地握起叉子吃起来。   簌簌、簌簌。   夏茨刚吃完面条,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响动。他僵了一会,还是回头看了看。   院子里空无一人。   夏茨感觉自己多心了。毕竟门都锁着呢。夏茨慢慢走到沙发边,坐下来打了个哈欠,好像又要睡着了。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推翻了他的困意。   “啊!!”   夏茨捂住脑袋,惊恐地意识到这是个恶兆。   这几天都是如此。他每天晚上都会经历相似的痛苦,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体内翻山倒海,而自己在拼命阻止对方这么做。一来二去,两者激烈战斗起来,导致他夹在中间饱受折磨。   昨天傍晚也是,他看到那个画画的家伙在展示画作,突然被吸引似的跑过去,连他自己都解释不清这种感觉,明明完全不想去看的。   然后那个画画的家伙就出现,心里像是有个声音告诉他:过去,离那个画画的家伙近一点。于是他就过去了。   那个画画的家伙见他走过来,微微一笑,“你来了。”   他望着那个画画的家伙转过身,进到屋子里面,嘴角一直挂着神秘的微笑。心脏突然一阵剧烈的跳动,就好像被推着,他不由自主地跟过去,想要更加靠近对方。   “夏茨!”   最后关头,他的手被抓住了。   他低头看那只强有力的大手,是他熟悉的那位。他不禁感到安心,任由那位将他带回家中。那种奇怪的吸引力也由此消失了。   但是现在又来了。   夏茨颤抖起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下,顺着苍白如纸的脸庞提溜到下巴。   有人从院子里进来了。门锁被撬开的声音清晰可闻。夏茨却没工夫理会,因为他光是忍耐着体内的痛苦,就已经消耗了所有的力气。   “啧啧……瞧我在这里找到了什么。一个拒不屈服的小可怜。”   来者身材瘦削,正如夏茨见过的大多数魔法师,不同的是,对方眼里闪烁着邪气,此刻不再遮掩。   “这种感觉很难受吧。没错,你每天都会感受到这样的痛苦,因为你的身体被我的虫子寄生了。它钻进你的血肉里,穿过五脏六腑,最后抵达神经吞噬你的思想,使你彻底沦为我的奴隶。”   贾昂蹲了下来,打量着浑身颤抖的夏茨,露出了一种享受的表情。   很显然,这样痛苦的表现能满足某种施虐欲,特别是他面无血色,汗如雨下,却又咬着唇不让自己呻吟的模样。   贾昂感觉自己从未如此兴奋过。   趁着还剩点力气,夏茨试图从沙发上爬走,谁知贾昂立刻发现了他的动向。这个魔法师抬起脚,一下子用坚硬的鞋底踩住夏茨的手腕,不顾他瞬间发出的惨叫,屈膝骑坐在他的身上,并且粗暴地捏起他的下巴。   “小傻子,别想反抗了。越挣扎越痛苦,唯一缓解方法就是服从它——服从我。你也能感觉到吧?”   夏茨疼得发不出声。   他的手腕可能骨折了。现在几乎都麻掉,感觉不到痛了,所以他现在的痛苦其实源于头部,那种被万千只蚂蚁啃咬般的感觉,只会随着他的排斥而愈发剧烈,愈发难以忍受。   “这就是虫子的作用。不服从我的意志,就会钻心剜骨!”贾昂阴笑着,动手解起夏茨的衣服,“从我第一天搬过来,我就盯上你了。要怪就怪你长得漂亮,还是个傻子吧,简直就是在催促我下手……跑南闯北这么多年了,我也不怕多麻烦一回,大不了再换个地方。”   夏茨躺在沙发上,无力反抗身上的男人。他两只眼睛都是空茫的,心神出窍一般,对外界的情况失去了知觉。   而在另一个地方,战况愈发白热化。黑雾原本在对抗侵体的魔虫作战,却碍于夏茨存在,始终不能突破一步,因此魔虫持续进犯,丝毫不怕黑雾的威慑。如今夏茨明白了,这样下去,他和黑雾谁都讨不了好,只会被入侵者占便宜。   于是,夏茨选择了退让一步,暂时让黑雾接管了身体。   在做出这个明智的选择后,战况立刻发生了变化。黑雾一拥而上,又分出无数根触手,从四面八方包抄了入侵者,瞬间就将这魔虫围歼至死。   夏茨再趁着黑雾涌出的机会,回到自己的意识空间里,并把入口堵住了。这个地方重新变得纯白,夏茨感到很满意。   但是黑雾就不那么满意了。它发现自己被挡在外面,哀嚎着请求夏茨再次放自己进去。那一声又一声的嘶叫,犹如怪物在哭啼,感觉意外的可怜。   夏茨想到黑雾确实很强大,又保护了自己,似乎没有那么坏。问题是,黑雾老是占据他的意识空间,就等于鸠占鹊巢,会让他的意识无处容身。   不过……   夏茨忽然灵机一动,悄悄开了条缝,放任一根黑色小触手伸了进来。   在更多的黑雾涌进来之前,夏茨赶忙切断了入口,再次将黑雾堵在了外面。而那根被留下的小触手,呆呆地望着他,然后左转右转,好像不明白自己的其它部分都去哪里了。   夏茨走到黑色小触手的身边,发现它也是雾状的,而且它见了他,就跟其余的黑雾一样欢欣鼓舞。   ‘孩子!孩子!’   黑色小触手环住了夏茨,就像黑雾那般,想要抱紧夏茨使他陷进自己的怀里。   不过这根黑色小触手实在太小了,只能像腰带一样缠着夏茨。夏茨感觉自己能控制住它,所以完全不担心,反而吃吃地笑起来。   ‘为什么你叫我孩子?’   黑色小触手缠着他的腰,语气十分欢喜,‘因为你就是我的孩子!’ 第071章 第072章   夏茨后悔了。如果他现在能动弹, 他会一巴掌扇到脸上, 再给自己一拳清醒一下。   昨天是个大日子。太多事情发生了。他饱受刺激,头昏脑涨, 变得不太像自己,还对库鲁说了一堆胡言乱语, 现在想起来都满脸羞红。   虽然他拥有这段时间的记忆,对库鲁所做的一切很感动,而且确认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他喜欢库鲁,无法接受这头龙被别人占有的可能性。但……但这跟求欢是两码事!   昨晚他完全是脑袋糊涂了, 才会向库鲁求欢。要知道, 这件事并未带来好结果。相反,如果他们昨晚没有发生任何事,他的腰就不会扭到,他现在也就不会躺在床上, 像个僵尸一样贴着狗皮膏药,稍微动一下就疼得抽气。   现在他只能呆在家里, 百无聊赖, 什么都做不了,最多心里想想库鲁现在干什么。   大概就是在看店吧……   想着想着, 又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正如夏茨所想,库鲁现在正忙着看店。拜昨夜的纵情所赐, 他起得比平常晚些, 但却异常心满意足, 干起活来也更有动力了。   即使是没有顾客上门的时候,他也会盯着空气,时不时发出几声傻笑,然后突然间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应该快点处理好店里的一切,做好万全的准备。   毕竟他来到这里,唯一的原因就是疗养。现在夏茨已经康复了,或许是时候离开了。   他需要跟夏茨谈谈他们的未来。   正想着,库鲁忽然感应到外面的骚动。这个状况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从他上午出门开始,街上就有人议论纷纷,只是他没放在心上。   如今看来,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库鲁疑惑地探头,四个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还没等库鲁反应过来,再次出现在甜品店的门口,敲了敲玻璃窗。   “可以进来吗?”   库鲁招手,“请进,请进。”   那四人进来了。有男有女。清一色的白袍,高领直筒版型,散发着刻板禁欲气息。脖颈上的环世符昭示出他们的身份:他们是始神教的战斗法师,服务着所有芒罗人的神——摩恩。   问题是,这些神职人员进店来做什么呢?   库鲁的疑问很快有了答案。为首的白袍人掏出一枚徽章,在库鲁面前晃了晃,那上面刻着教廷的标志和部队编号。   “我们是一支教廷使者小队,来到拉桑布雷办理公务,希望可以获得你的配合。”   “没问题。有什么事找我?”   “你见过这个人吗?”   教廷使者们拿出一张通缉令,折痕清晰,但上面的人像不容错认,那正是贾昂的相貌!   库鲁瞪大了眼睛,上下扫视着通缉令,发现这个通缉犯虽然顶着贾昂的尊容,真名却不叫贾昂,而是达克尔·荣格拉德。   通缉令表明了达克尔的一级通缉犯身份,并列出他的种种罪状,包括盗窃和抢劫、谋杀和强奸、纵火和虐童、妨害国家安全、妨害公共安全、亵渎宗教、伪造欺诈……   总之,达克尔是一个无恶不作的魔法师,很多时候犯罪都找不到作案动机。对他来说,杀人放火就像喝水一样自然,可谓是真正的混乱邪恶之徒。   光是看到这些文字,库鲁就捏了把汗,不敢相信这样的家伙居然出现在邻里,还胆大包天到对夏茨下手。   若非夏茨当时清醒了过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这张通缉令上还写着,欢迎所有公民向芒罗教廷或其它官方机构提供线索,若能抓捕通缉犯,该公民可获最高100,000银币的奖励。   “我们追踪达克尔有大半年了。最近发现他出没在这个小镇上,因此我们就赶到这里,进行了一番调查。”为首的白袍使者解释道,“小镇上的人们都说,他是刚搬来不久的。你是他的邻居,对吧?我听说他还来过你的店里。”   “呃,是的。”库鲁眨了眨眼,“贾昂……我是说达克尔,真没想到他居然是通缉犯。他来我店里坐过,但我们不是很熟。”   “你上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两天前吧。当时他在家门口展示画作,后来我就没见过他了。”   使者们互相看了一眼,无声交换了信息,然后为首的那人又开口,“其他人也是这么说的。这真的很奇怪,我们去他家看过,他的东西全都在那里,人却消失了。”   库鲁耸肩,“也许他预感到你们来了,所以畏罪潜逃了。现在不是有很多那个…就是可以改变自己长相的药吗?说不定他改头换面了。”   对方否认了他的猜想,“那没用的,他很清楚这一点,因为我们是靠能量痕迹追踪他的。”   接下来,使者们又问他,是否知道贾昂可能去的躲藏地点。   库鲁当然是装傻,尽管心里明白,使者们追踪不到贾昂的能量痕迹只有一个理由,就是贾昂已经死得透透的,根本不可能再有能量波动了。   最后使者们见套不出话,就不再跟他浪费时间了。那些白色的身影离开了甜品店,前去跟更多同伴集合了。   经此一事,库鲁也没有心思打理生意了。   他把店门锁好了,匆匆奔回家里。今天早些时候,夏茨嚷嚷着腰痛,要赖在床上多躺一会。现在他估摸着夏茨差不多应该起来了。   果不其然,库鲁回家后发现夏茨已经起来了。这个红发青年坐在沙发上,听到他开门的声音,立刻一蹦三尺高。   “咕噜!你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让我猜猜。”库鲁转身走过来,“镇上有个通缉犯?”   “你怎么知道的?”夏茨看起来很惊讶,然后瞥见他手里的通缉令,“哦,你也收到这个了啊。今天中午,有一群教廷使者挨家挨户地张贴这些东西,还问了我好多事。”   “他们问了你?”库鲁立刻警觉起来,“问了什么?进屋里来了吗?”   “别紧张,咕噜。”   夏茨搬起沙发上的画板,显示出自己的肖像,“他们不知怎么听说了贾昂给我画过画,就问我跟他的关系。在我否认了跟他有关系以后,他们又问我跟他发生了什么。我打哈哈糊弄过去了。反正他们也不可能查出另一种说法。”   库鲁松了口气,虽然他不怕那些人,但能少点麻烦总是好的。   “不过这样就说得过去了。”夏茨端详着这副画,喃喃道,“贾昂大肆宣扬自己的画作,就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正如你开甜品店一样。”   “但我有点想不通。”库鲁说,“既然他是被追捕的对象,还能被识别能量痕迹,何必还要冒风险出来?”   “也许你是外乡人,所以不知道。”夏茨抬头看他,“芒罗教廷的势力遍及全世界。使者们跨境追捕敌人是家常便饭,对他们来说,敌人总是在什么神秘的位面里。倒是这种普通的小镇,谁会认识通缉犯?我敢说,即便在大城市,也没有几个人能认出达克尔是谁。”   就是普通人越多的地方越安全的意思?反正没人认识,躲到深山老林里反而显得比较可疑。   库鲁随口道,“如果有一个监控系统就好了,罪犯去哪里都能看到。”   “有啊。玛比亚的天网。”夏茨放下画板,跟库鲁大眼瞪小眼,“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对吧?”   库鲁怔了一会,开始察觉到他跟夏茨之间的鸿沟,这源自他们的生长环境差异。尽管他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半年,但还是跟土生土长的夏茨不一样。夏茨经历过的他都没有经历过,反之亦然。   早先的念头再次浮现在脑海,关于他和夏茨的去留,关于他们的未来。   库鲁酝酿了一下,开口道,“夏茨,我……”   出乎意料的是,夏茨打断了他。   “我饿了,咕噜。”   库鲁眨了眨眼,“哦。”他自然地接下了话茬,好像忘记了原本的话题,“想吃什么?”   “让我来……”夏茨站了起来,正要走向厨房,却突然痛呼了一声,扶着腰说,“嘶…该死的,还是好疼啊…你给的膏药根本就没效果嘛。”   “什么东西都需要时间生效。”这一点库鲁可是深有体会。他不咸不淡地补充,“昨晚叫你收敛一点了,你偏不听。刚痊愈就这样折腾,本来就很伤身的。”丝毫没有折腾了别人的自觉。   “我……确实是我太冲动了。没想到这样的后果。”夏茨露出羞愧的神色。与此同时,库鲁端起茶杯,听着夏茨继续说,“所以我决定……”   库鲁喝了一口水。   “以后再也不跟你做了。”   一口水噗的喷了出来。   “什么?!”   夏茨擦掉了脸上的水,冷静地说,“你听到了。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做那档子事了。因为你说了它很伤身的。”   语毕,夏茨扶着腰回了卧室,脚步一颠一颠,乍看跟瘸了似的。   被留下的库鲁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以后再也不跟他做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昨晚的第一次,就是最后一次了!   可是他憋了这么长时间,还以为今后就能随时跟他的伴侣亲亲热热,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再也不用担心生理需求问题了。   结果现在夏茨告诉他,这种事永远不可能发生了?那他以后怎么办?都要自己解决吗?   库鲁呆滞了许久,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抬手猛地抽了自己一嘴巴。   “我他妈,都怪我这张贱嘴……” 第073章   对于夏茨的痊愈, 最高兴的莫过于梅拉, 围着他又蹦又跳,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痊愈了。按她的话来说, 这简直就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奇迹。   但当她跟夏茨又一次排练,期间听到他那优美的琴声, 完全不是先前那种水平,她不禁陷入呆滞。   本来以为就是一个业余爱好者和另一个业余爱好者的自嗨,反正是她出钱举办的活动,怎么来都可以,没想到另一个业余爱好者突然变成专业级别, 瞬间就让她感受到巨大的反差。   等到梅拉反应过来了, 她反复询问夏茨,“你确定你想给我当伴奏吗?我唱得很糟糕的。”   夏茨微微一笑,撒了个善意的谎,“胡说, 你唱得挺好的。”   随着焰火晚会的临近,广场上开始出现连成片的彩灯, 树上挂满了铃铛等可爱的装饰品。当然, 还有最不可少的炫丽高空礼花,不过暂时被藏了起来, 入夜后才会一飞冲天。   镇上的居民们都非常期待这场焰火晚会。这对生活平静单调的他们而言,无异于冬天里鲜亮的一抹色彩。   在晚会的那天, 夏茨特意换上了最好的衣服。他现在的衣服全都是库鲁买的, 而且他惊奇地发现, 其实还挺好的,至少很接近他以前的装扮风格。   尽管如此,当库鲁试图碰他的头发的时候,他还是拒绝了,一把夺过梳子自己开始捯饬起来。   头发是他最重要的财产之一,自己下手粗暴没问题,别人却不能乱动。   黄昏时分,夏茨终于收拾好自己,拉着百无聊赖的库鲁出去了。广场上早就聚集了许多的群众,全都在等待即将开始的晚会。   库鲁不经意发现,一些新的面孔来到了小镇上,但是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些都是熟悉的邻居,这个把自己打扮成了小丑,那个乔装成了华丽的魔术师,带着家养的鸽子到处打招呼。   一股甜甜的香味飘散在空中,夏茨深吸了一口气。那是爆米花的味道。他忍耐不住激动,跑去买了一份大盒的爆米花,拿来跟库鲁分享,只是后者并不感兴趣,随便尝尝就推给他了。   两人随意在广场上漫步。周围全都是卖东西的小贩,想要借这个机会赚一笔。   在夏茨的领路下,库鲁不知不觉走近了一个摊位,那里排了好多人,生意极其火爆,顶上方的牌匾上印着‘专业占卜、周公解梦、手相算命、发牌测运’。还有几个歪歪扭扭的手写字:一银元一次。   摊主穿着一件大斗篷,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个树枝般细瘦的手腕,装神弄鬼地挥舞在空中。   “哦……哦……你的命运笼罩在谜题中,且让我为你解答……”   摊位前的顾客平放手掌,让占卜师检验掌纹,然后专心致志地听着解答。   旁边的库鲁跟着听了几句,只觉得都是胡扯,用些似是而非的言语,套上通用的情景糊弄人。   但是那个顾客却觉得灵验,连连点头,还向占卜师激动地道谢,“多亏您指点迷津了,我正为这个问题而发愁。”   “别客气。”占卜师说,“满意就往我的罐子里多投几块钱吧。”   库鲁定睛一看,摊位上居然放着一个透明的钱罐,里面堆得满了大半,全都是银币和铜板。那个顾客往里面投了钱之后,又拜了几拜才走。   “来来,下一个。”占卜师扯开嗓子。   库鲁伸进爆米花盒子里,没注意捞了个空,抬头时才发现,一大盒爆米花已经全部都空了。   再看他的伴侣,居然吐了下舌,挂着无辜的神色,“我以为你不要了。”   “……”库鲁收回了手,面无表情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夏茨不好意思了,“嗯……要不我再去买一份?”   “不用。我中午吃得挺多的。”库鲁又抬头,看了看舞台的方向,“你是不是该过去做准备了?我刚看到梅拉她们出现了。”   夏茨哦了一声,开始跑向舞台的后面,同时跟库鲁挥挥手,“回头见。”   “回头见。”库鲁说。   随后库鲁转过头,独自观察着占卜师那个红红火火的摊位,眉头悄悄蹙起。有一种预感告诉他,这位占卜师是首次来到拉桑布雷,而且对方的面容被遮住,并不是毫无原因。   作为一个平凡的小镇,拉桑布雷似乎很容易吸引奇奇怪怪的人。   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后,舞台上出现了声音。一开始只是些杂音,还有乱七八糟的音乐,转瞬即逝。库鲁抱住双臂,重新面对起舞台的方向。   后来梅拉终于上了台,作为这场活动的主办者,进行了一段简短的开场白,如愿以偿获得了围观群众的掌声。   梅拉满意地巡视了一圈,视线落在了广场的角落里,停顿不过数秒。包括库鲁在内的少数人,好奇地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只见莱恩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位处于阴影中,默默地凝视着舞台上的女孩,仿佛那是颗星星,如此明亮又遥远。   “接下来我想要献给大家一首歌。这首歌对我来说很特别,因为它代表了我的心声。每个人都有一些话想要诉说给别人。我只是选择把它唱出来。”   当鲁特琴乐音响起的时候,库鲁试图寻找夏茨的身影。但是他没有找到。夏茨根本没有出现在舞台上。只有一个隐约的剪影矗立在幕布的后面,形状纤细,模糊中不失灵动。   库鲁正觉得困惑,就见那个剪影晃了晃脑袋,似乎想要被他注意到,还抽空比了个胜利手势。库鲁哑然失笑。   随着伴奏逐渐被音响放大,梅拉执起话筒,闭上眼睛开始唱起来:   我喜欢你的眼睛,   即使你扭到一边,   像不想被我看见。   我喜欢你的笑容,   浅浅的酒窝浮现,   深深地印刻心间。   我喜欢你一天多过一天,   让全世界都见证我沦陷。   在这个冬天我们才遇见,   我相信未来还有很多年。   我喜欢每一分钟,   只要是跟你相处。   我喜欢每一条街,   只要是跟你同路。   我会喜欢你直到   最后一片雪融化。   我会喜欢你直到   最后一滴雨落下。   爱情来得莫名其妙,   放手却万万做不到。   我喜欢你,傻小子,   这件事没人不知道。   一首歌落幕后,所有人都鼓起掌来,库鲁也拍了两下手。意外的还不错,他心想,这绝对离不开夏茨的功劳。   在歌曲结束的下一秒,幕布后的剪影就突然消失了,连掌声都没有享受到。库鲁不慌不忙,在原地静候片刻,直到入目处,一个红发青年蹦跳着跑来。   “咕噜!咕噜!你刚才看见我了吗?”   “看见了。”库鲁伸手捏了下夏茨的脸蛋,“怎么不到舞台前面来呢?”   “梅拉原本是叫我到前面来的。但这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普通的夜晚而已,对她来说,却是非常重要、特别有纪念意义的夜晚。她做这些都是为了吸引一个人的注意。她希望他只能看到自己。而我不想干扰他们。”   库鲁默然,望了望广场上的角落,那里的男孩已经不见了,梅拉也下去了,把舞台留给了她的朋友们。   人群外,一个离他们很远的地方,库鲁发现了梅拉和莱恩。他们两个正在交谈,不知说了些什么,梅拉激动地抹了抹眼睛。莱恩捧起了梅拉的脸。   两个年轻人深深地吻上了彼此。   与此同时,远处的烟花忽然冲上高空,砰的一声炸开了!绝美的色彩绽放在空中,形成炫丽的图案。人们都欢呼起来,仰视着那星辰般闪烁的烟花,直至它消失殆尽,新一轮的烟火重新升上高空。   “好漂亮。”夏茨感叹道。   库鲁却没心思看烟花。那两个年轻人的画面就像触发器,激得他握住夏茨的手,又一次提起那个夭折的话题。   “亲爱的,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以后要怎么……”   “哇啊!”   好巧不巧,夏茨又一次打断了他,还抽出自己的手,指向了占卜师的摊位,“你看,那边没人了。”   “嗯……”库鲁愣了一下,“你想过去吗?”   “去吧,去吧,看起来很好玩的样子。”夏茨兴冲冲地说着,拽起了库鲁的手臂,“就看看他能占卜出来什么。”   库鲁无可奈何,随着夏茨到了摊位前。夏茨抓紧机会坐到了占卜师对面。   “占卜师,来算算我的命运吧。”   占卜师转过头,却没有回答夏茨,而是用深不可测的斗篷对着库鲁,“哎呀,哎呀,一个迷途的羔羊现身了。”那嗓音柔柔的,有些戏谑,“怎么样,你旁观了这么久,就不想问问我,你迷失的同胞藏在什么地方吗?”   库鲁如遭雷击,“什么?!”他立刻抓住占卜师的手腕,低吼道,“你在说什么?解释清楚!” 第074章   “嘶…你用这么大力气, 是想杀了我吗?”占卜师说, “要是我死在这里,我就说不出龙族的下落了, 对不对?”   库鲁瞪视了占卜师一会,紧握的手掌逐渐放松, 最终放开了占卜师。但他身上那种强烈的紧张感并未消散。他始终牢牢盯着占卜师,就像鹰隼盯着猎物一样。   毋庸置疑,如果占卜师无法给出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他就会撕碎对方。   占卜师揉揉自己的手腕,然后干咳了一声, “其实我一直都在这里等你过来呢, 但是你一直没过来。”   “长话短说吧。我是一个预知者。大约就在几天前,我预见到了你。最初你以这副人类的面貌出现,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你可以变成闪电, 满世界乱窜,到处搜集龙族的踪迹。”   “当然, 你失败了, 这是已经发生的事情。但其实你没有真的失败。后来你变成了龙,跟其他龙一同出现在沙漠里, 四周开满了花,美不胜收。”   “这个画面很难理解。但我觉得, 我还是应该找到你, 然后告诉你一声, 因为这件事可能至关重要,不是吗?”   库鲁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鬼话?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啊,还有这个。”占卜师叹了口气,“我也预见到了这一幕,你并不相信我。接下来我应该做的就是……”   那只树枝般细瘦的手腕升起来,慢慢掀开了斗篷。白金色的长发落到肩膀上,零碎的月光登时被吸引而来,映衬出她清秀的面容。这是一个精灵。那尖长的耳朵足以证明她的身份。   “我是精灵,而精灵从来不撒谎。现在,龙,你愿意相信我的话了吗?”   夏茨露出震惊的表情。他马上就看了看库鲁,但却意外地发现,库鲁的神色更加阴沉了。   “江湖骗子。”库鲁低吼道,“你能看穿我的身份,是因为你很敏锐。可是你能够感知到我,不代表你就能预知未来。你只不过是想要钱而已。”   趁着没有更多人看过来,精灵预知者把斗篷重新披回去,语气带上嗤笑,“钱?当然了,为什么不想要?但我还没有沦落到从我族昔日之敌那里乞讨的地步。你可以选择信,或者不信,反正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语毕,她气冲冲地站了起来,先把钱罐揽入怀,然后拾掇起占卜的道具,俨然一副收摊的架势。   夏茨赶紧拦住了她。   “尊敬的先知,请别离开。”夏茨诚恳地说,“我相信预知者的存在,因为我曾经见过一个预知者。可以请你告知更多细节吗?他怎么找到别的龙?怎么跟龙族重聚的?”   精灵预知者吃软不吃硬,见他如此好声好气地讲话,便暂停了动作,“嗯……其实吧,这个具体的过程我也不知道,我就是随机预见的……”   旁边的库鲁用鼻孔发出一声冷笑。   精灵预知者立马恼了,“但是我看到了一艘船!”   “什么样的船?”夏茨顺势而下,同时瞪了库鲁一眼。   “没看得很清楚,就是可以停留在空中的,悬浮的那种……”   “飞船?”库鲁出声。   “对,就是一艘可以飞的船,是用金属做的,很特别。”精灵预知者严肃地说道,“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的过程,因为每个预知者的能力都受限,否则我们就是‘神’了,但是我很确定,这头龙是通过一艘金属飞船去到其他龙的身边。所有的龙都会出现在沙漠里,周围盛开着一朵又一朵花。”   这样模糊的预言令人困惑,但库鲁在意的却是,“他也在那里吗?”   精灵预知者愣了一下,没听懂库鲁指的是什么。直到库鲁用下巴示意了,她才恍然大悟,“哦,这个人类啊……”   她沉思了片刻,终于坚定地回答,“没错,他也在我预见的画面里。主要是他在背景里,跟抢眼的龙族比起来,实在没什么存在感。”   “谢谢。”库鲁稍微放松了一点。   “哎呀,不用口头上道谢啦,来点实际的吧。”   一个空的钱罐被递了过来,精灵预知者的面容虽然被遮掩,两人也能看出,她必然是笑嘻嘻的。   “要多少?”   “你有多少呢,龙?”   最后库鲁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她,大约十几个银元,外加两枚金币,足够普通人维持数年的生活了。   精灵预知者对这份报酬感到很满意,不断地念叨着,“不愧是龙啊,出手就是大方,不枉我千里迢迢递送一个预言。”然后一搂斗篷,借着月亮的光芒,摸进灌木丛里失去了踪迹。   烟花才刚放完,广场上的人群依然密集。   拉桑布雷迎来了冬日的结尾,不缺少温暖的氛围,附近还有烤肉的香味,伴随着歌声与舞蹈,构成一场令人不愿醒来的美梦。   两人逐渐远离了广场,沿着安静的街道,走去家的方向。   在发现自己与库鲁的距离拉开时,夏茨主动伸出手,自然而然地牵住了库鲁,如同这两个月来的每一天。   这个动作更像是习惯,没什么特别的含义。然而库鲁呆了呆,想到这是夏茨痊愈后,第一次有意识地牵自己的手,心中难免有了些波动。   “你真的相信那个精灵吗?”   经过漫长的沉默,夏茨提出了这个问题。   库鲁答道,“不知道。除了时间,谁能验证一个预知者的话?况且她所见的东西,也只是片面的罢了……”   这倒是。夏茨点了点头。安纳提斯就是一个好例子,太信任自己的预知能力,肆意妄为,殊不知这种能力范围是有限的,只要漏掉一个因素,全局形势就会顷刻间翻转。   与其将一个预言奉为圭臬,不如将它当作是建议。   毕竟事在人为,命运终究由自己掌握。   两人走近了家门,库鲁忽然握紧了那只手,转头认真地说,“我要造出那艘船。”   “什么?”夏茨没反应过来。   “一艘飞船。我会做出一艘金属飞船,然后离开这里。”库鲁仔细观察着夏茨的神色,“如果预言属实,它会带我找到同胞们,接着我会回德拉隆待一段时间,再去我原来工作的地方……”   “嗯。”夏茨平淡地回应,“挺好的。”   库鲁咬了咬牙,“那你呢?”   他不想让自己的紧张流露在外,但夏茨还是察觉了他的异样。这个红发青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怎么了?”   “你…到时候会在哪里?”   “就在你身边啊,预言不是说了吗。”   夏茨回答的是如此理所当然,以至于库鲁当场就呆住了。   许久后,一个简单的事实才进入库鲁的认知:最近那个困扰着他的选择,对夏茨而言,从来就不是选择。   夏茨从未考虑过离开他。   对啊。夏茨怎么不会愿意跟他走?夏茨已经明白了他的爱,并且回应了他。他们两个已经捅破那层窗户纸,生米煮成熟饭,结成事实意义上的伴侣了。   至于常人放不下的牵挂,例如父母手足,这些夏茨都没有,所以,只要夏茨喜欢他,自然会跟他到天涯海角。   思及此处,库鲁忍不住心情激动,大力将夏茨拥入怀中。   “放心吧,你跟了我不会后悔的。”   夏茨莫名其妙,“你干嘛啊,从刚才开始就表现得很奇怪……”他并起两根细长的手指,隔着大衣戳了戳库鲁的脊梁骨,“是不是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的,小龙。”   “没什么。”库鲁别过脸去,可疑地吸了吸鼻子,“只是很高兴……能成为你的小龙……”   说完库鲁嗷呜了一声,埋头到夏茨的颈间,左蹭蹭右蹭蹭,直把夏茨弄得红了脸,推开他进了屋,回头时库鲁正眼巴巴看着他,就差吐舌头喘气了。   夏茨下意识招招手,库鲁立刻扑了过来,其热情程度差点把夏茨撞倒在地。他稳了稳,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小龙?更像是大狗吧。 第075章   既然确定了要离开, 他们就开始制定出行路线了。按照库鲁的意思, 首先要找到制作船体所需的材料。但去挖金属矿的话,回来还要百般冶炼加工, 库鲁有点失去了耐心。他决定直接找一个金属生产企业,从那里批量收购金属。   夏茨沉思后告诉库鲁, 他倒是知道有一个国家是以金属闻名:巴凡尼亚。   那是一个小国,位于芒罗的不远处,常年夹缝求生,但始终屹立不倒,靠的就是一种优质的反重力金属, 据说是用来制造铁翼的材料。   “反重力金属?!还有这种好东西!”   库鲁摩拳擦掌, 眼里直冒绿光。   夏茨怕他产生什么大胆的想法,连忙补充,“但是他们的金属矿都有重兵把守,而且我听说世界法庭都协议保护他们。反重力金属很稀少, 牵连着世界命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库鲁没有因此打退堂鼓。但是他看出夏茨的劝阻之意,也不好一意孤行, 便撇了撇嘴, “行吧。那就去买。”   “恐怕你也买不到的。”夏茨说,“只有合作国家能从那里进购。”   库鲁恼了, 狠狠掐了下面团。   这是甜品店最后一天营业。准确地说,是甜品店最后一天归库鲁管理。那之后, 库鲁把准备好的文件都打包给莱恩, 表示这间店铺从此就是他的了。   理所当然, 莱恩大为震惊,“店长,你这是……你要走了吗?”   “对啊。”库鲁摸了摸莱恩的头顶,“以后要好好打理这间店铺。我的配方都留给你了,要用心钻研啊。”   莱恩搂着库鲁给他的东西,紧紧咬住嘴唇,眼中有不知名的水光在打转。   夏茨也跟莱恩道了别。虽然他跟莱恩有过误会和冲突,但这个少年心胸宽广,让夏茨很感动。他给了莱恩一个吻,落在晒黑的脸颊上,激起两坨赧红。   “再见,孩子。”   “再…再见。”莱恩呐呐道,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对方温柔地亲吻了。   这可是他那个凶凶的师娘……   但是,当库鲁送给他最后一个拥抱,莱恩突然就失去了控制,眼泪哗哗地淌下来,紧抱着库鲁声音哽咽。   “店长……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库鲁无奈了。他可以说好听的话,但最终只是告诉莱恩,“你以后会遇到很多人,赚到很多钱。我虽然不在了,但我的遗产会伴随着你。如果你不想要了,你可以随时把它卖掉。明白吗?”   莱恩用力点头,然后摇了摇头,然后又点头。   两人离开的时候,莱恩用目光送他们远去,再环视甜品店一圈,还是那副模样,只是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是那个擦桌子扫地的男孩了。   *   夏茨跟库鲁回去时,正巧碰上一群人,有老有少,面对面剑拔弩张。   两人本来打算进自己家里,但是那群人偏偏堵住了街道,搞得他们进退不得,只好杵在那里。   “你居然背着我乱搞?!”   一个女人怒吼着,朝对面的男人挥出一拳。   男人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拳,旁边的老太太立刻跳起来,“你居然敢打我儿子?!”然后就发疯了一样,开始攻击那个女人,用脚把她踢倒了。   这下子引发了众怒,另外几个人都扑了上去,围着那对男女殴打起来。问题是,在这一片混乱中,谁也分不清自己打的是谁,只听哀嚎声四起,夹杂着儿童的哭泣和尖叫,引得附近邻居家的狗狂吠起来。   “汪汪汪!汪汪汪!!”   “……”   夏茨左右看看,涌上来的邻居越来越多,都在围观这场激烈的斗殴,却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都不敢贸然上去插手。夏茨稍感苦恼。   这样下去,他们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家?今天外面刮了风,气温还挺低的。   他小声问,“我可以用魔法吗?”   库鲁瞅了他一眼,“亲爱的,你现在恢复了神智,想要怎么处理你的力量,都是你自己的事。”   对哦。   差点忘了,他跟库鲁的约定是之前的事,有时候他会感觉些许错乱。   夏茨摆了几下手,像在舀水那样,将细风从左到后调动起来,形成一股较强的风劲,然后一口气释放出去。他能感觉到一根黑色小触手在快乐地跳舞,只有它在身侧,够用了。   那阵风刮过去,飞沙走石,一群打架的男女顿时被迷了眼睛,大叫起来,“啊,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   实际上,等他们分开后,眼睛就自然排出了杂质。   这时邻居都涌了上去,该劝架的劝架,该调解的调解。   夏茨松了口气,拉着库鲁越过所有人,顺利回到了家里。   刚才他的动作幅度并不大,又有那群当事人来吸引注意力,因此没人发现,他偷偷施展魔法终止了那场混战。   库鲁开始做晚餐。明天就要走了,家里还剩许多的粮食,他准备把能带的带上路,不能带的今晚都消灭干净。反正他食量大,这次正好可以敞怀吃。   与此同时,夏茨开始整理行李,决定要带哪些衣服和生活用品。   这对他来说是一个难题。如果有空间储存道具就好了。夏茨对着满屋的东西犯了愁,感觉哪个都割舍不掉。这要用,那也要用,家具摆件也越看越喜欢,但总不能全部都带走吧。就算是巨龙的背也驮不了这么多。   到头来夏茨还是痛定思痛,舍弃了大部分东西,只带上必需品。在装箱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原来的背包还在。   这背包陪着他从陆地到海底,再从海底到陆地,一直都没坏过,他不禁暗自感慨,有些东西丑是丑了点,但却是真的很实用呢……   等夏茨收拾得差不多了,晚餐的香气也飘了满室。   今晚库鲁做了顿大餐,鸡鸭鱼肉蛋什么都有,把桌子堆得满满的,还开了瓶红酒,像是要庆祝什么好消息一样。   “来,坐这儿。”   夏茨坐到库鲁的对面,望着他倒满了两杯。   “咱俩也没喝过酒。现在你好不容易痊愈了,来陪我喝点吧,嘿嘿嘿。”   听到那阵意味不明的笑声,夏茨眨了眨眼,再想想自己对酒精的反应,内心怀疑起库鲁的动机。   不会是想要灌醉他吧?   夏茨决定了面上什么也不说,只是撺掇库鲁先喝,就当是给他做个表率。   库鲁没防备他,直接干了一整杯,他就又拍手又惊呼,直夸咕噜好厉害。这头龙顿时得意忘形,开始在他的怂恿下,进一步展示自己的酒量。   最后夏茨几乎没动过自己那杯酒,倒是库鲁空了一杯又一杯,差不多整瓶都下了肚子,神色晕乎起来。   “哇……天花板在旋转……”   没想到龙的酒量也就这个水平。   夏茨耸了耸肩,继续吃自己的饭。   库鲁则昏昏沉沉地趴倒在桌上,闭着眼呼吸稳定,仿佛已经睡着了。   良久,夏茨探身过去看他,还拿手碰了碰他的脸,想确认他没问题。谁知库鲁一下子睁眼,闪电般抓住了那只手。   “你都没陪我喝……”有点委屈。   夏茨收手,坐回去,“醒了?”   “嗯。我新陈代谢比较快。”   过后库鲁就绝了那些歪心思,默默吃完了一顿饭。   夜里又忙活一阵,总算把事情都做完了。夏茨爬上床去,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然后第二天起了个早床,给睡得像头猪一样的库鲁和他自己热饭。   过去两个多月来,都是库鲁负责做饭的,但是今天他既然醒得早,代劳一下也不错。   夏茨哼着歌把饭菜盛进盘子里。   今天就要走了,待会吃完早餐,还需要最后检查一下行李。   他放好盘子后四下环顾,发现库鲁不在附近,就跑回卧室里想叫库鲁起来。出乎意料的是,库鲁也不在那里。   一丝疑惑在夏茨的心底升起来。他出于担心加快了脚步,从室内来到室外,正要喊出库鲁的名字来寻人,却突然望见库鲁站在不远处,隔壁那栋房子里,背对着他跟别人交谈。   那是谁?   夏茨悄悄走过去,站在库鲁的后方远远打量起对方。一个老年男性,看起来挺和善的,库鲁还叫他泰先生?应该就是隔壁这栋房子的主人吧。   夏茨下意识抬头看了看,房子里窗户都开着,却已经空空落落。这里曾经短暂地住过一个邪恶的魔法师。   现在想起来,那是他第一次跟人类魔法师产生冲突,进行正面交手。   当时黑雾帮他诛杀了魔虫,而他封印黑雾后,虽然意识恢复清醒,却因为忍受了过度的疼痛,浑身仍然提不起力气。   所幸他还能召唤黑色小触手,用最省力气的方法解决敌人。那就是直攻要害。一束头发丝那么微小的魔法,如利箭般唰的贯穿了心脏,伤口甚至很难被发现。   他这么做的时候毫无犹豫,事后也无后悔,甚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快感。他可以辩解自己只是想要生存下来,这是人类的本能。   但是……   他知道这不只是本能而已。   他是真的想要杀掉达克尔的。   一只手忽然盖上来,世界顿时变得黑暗。夏茨打了个激灵,差点大叫起来,然而下一秒,库鲁就把手移开了。   “你在想什么呢?刚才眼睛都发直了。”   这个声音让夏茨安心了许多。他拽过库鲁的手臂,“回家吃饭吧。”   库鲁自然是随他回去了。在餐桌边,夏茨想起先前的画面,没忍住开了口,“你跟那位泰先生说了什么?”   “就随便聊聊,他刚回来的,听说了租客有问题,准备找堂弟算账呢。”库鲁埋头吃着饭,还在咀嚼的间隙说,“对了,我觉得这个房子没什么用处了,以后又不会回来,不如把房子卖给他吧。”   “啊。”夏茨听得一愣,“卖…卖什么价格?”   “一银元。”   夏茨眨了下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库鲁马上就会告诉他这只是个玩笑。   但是库鲁没有说别的,就在那狼吞虎咽,完了一抹嘴巴,见他还呆呆的回不过神来,就说,“怎么了,你不同意吗?不同意我就不卖了。”   “没有。”夏茨忙说,“你决定就好了。”   “真的吗?这可是夫妻共同财产。”   “……什么夫妻不夫妻的……”   夏茨微微低下头,避开了那道调笑的视线。他知道库鲁是在耍贫,但还是免不了羞涩。   现在跟库鲁相处的每一刻,他都感觉和以前不一样,因为这头龙经常用行动或话语宣誓对他的主权,让他明白自己是被占有的,被龙绑定的伴侣。   有时候这令人困扰,但是更多时候,这种感觉奇怪的……甜蜜。他无法不去在每次想起库鲁的时候微笑。   以前的他绝对料不到自己以后会变成这样的。   夏茨摸了摸脸,试图手动降低这高温。   “我们是中午出发吗,咕噜?”   “嗯,我现在去办手续,等我回来就直接走了。”库鲁站了起来,瞥见客厅里堆好的行李,“记得把我床底的金子取出来,单独装个箱子。”   说完就开门出去了。   夏茨则陷入呆滞。   床底有金子?!   半分钟后,夏茨冲进卧室里,趴到床架下搜查起来。那里藏着许多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纯金的砖块,如此闪亮耀眼,以至于夏茨有点晕眩了。   这些都是龙的财宝啊。   夏茨把金子放回盒子里,然后将盒子挨个装进箱子里,最后把箱子一关,艰难地拖到客厅里,坐到沙发上喘气。   真重。   这么多金子都够买下一座小镇了。真不知库鲁哪里弄来……好吧,他其实能猜到库鲁哪里弄来的钱。   根据古时候的记载,每个种族掌握的资源都是有限的,而且非常分散,所以龙族光靠掠夺不能获得足够的财宝,主要是自己霸占矿山,开发、转化和交换硬通货来积累财富。   就跟别的龙一样,库鲁身在何处都不会缺少财富。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把房子卖掉呢?还是这种低到不可思议的价格。   夏茨支起下巴,感觉这个谜团在脑海里不停打转,一时间,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都快速闪过。   正常人都不会亏本做买卖,更何况是龙呢?所以,如果不是为了钱,那就只可能是当做礼物赠送了。而赠送礼物的理由,通常是为了表达感谢……   夏茨心念一动,转头看向旁边的鲁特琴。   这不是他原来的鲁特琴,但他也很喜欢这把鲁特琴。可以看出制造者倾注了心血,从木材到丝弦都用料上乘,外形也堪称精美。   康复后,他一直没问过鲁特琴的来源,以为这是库鲁给他新买的……但是如今一想,或许并不是这样……   答案乍然浮现在心间。夏茨默默拍了下额头,恍然大悟。   原来是泰先生送给他的啊。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推进着,屋内陷入沉寂,直到房门被敲响。   夏茨跑去开了门,让库鲁进来提东西。两个大件被库鲁扛走了,夏茨拎起剩下的行李,离开了这座房子。   到了外面,两人找了个偏僻的小树林,放下了所有的行李。片刻后,在周遭景物的沙沙声当中,一个比参天古树还要高的身影矗立起来,带着巨大的势头飞上了天空。   夏茨的身上有绳带固定,前后的行李也如是。随着巨龙拍动双翼,迎面舞来狂风,夏茨不由得眯起眼睛,平衡起左右的胳膊。   这风很冷,但是夏茨的心很热。经过一番努力,他总算在龙背上举起双臂,仰视天空,心潮澎湃。   “哈!”   他开心地大喊出声。   “我是全世界唯一一个龙骑士!”   ※※※※※※※※※※※※※※※※※※※※   库鲁:我们可以轮流当骑士。   夏茨:怎么轮流?   库鲁:白天你当龙骑士,晚上我当人骑士(^ ^ *)   夏茨:……`_>`   ——   下章是新一卷(倒数第三卷 ),大概比较短吧。不知名吟游诗人和不知名巨龙的旅游日记。 第076章   “看啊, 那个人,   他在黑暗中伸出援手,   使希望之光熊熊燃烧,   成为我们的盾牌和矛。   即使一朝兵败如山倒,   我们的心也不会动摇。   我们属于伟大的新神,   帕拉达斯的普兰吉奇。   千秋万代,始终如一……”   在街头的公共休息处,一群人环绕着圆形的大理石平台而坐,中间是移植来的楠树,嫩绿的叶尖往下垂悬, 差一点就能压到唱歌的青年了。   那是个打扮很特别的青年, 一身白色衬衫外套黄马甲,围着热带图案长围巾,配上军绿色的灯笼裤,几条松松垮垮的装饰性腰带, 脚上套了双浅口鞋,因此可以看到里面的七彩条纹袜……   虽然最初是被青年的歌声吸引来的, 但是围观群众在看到他艳俗的扮相后, 还是忍不住脸色变得微妙了一点。   再一看旁边的立牌,上面写着:吟游诗人夏茨绝赞巡演中!欢迎投喂打赏!小提示:请勿在表演期间制造骚动混乱, 乖孩子都有糖吃哦★   下面签名处有一张涂鸦。感兴趣的人凑上去,发现那是个画风很夸张的龙, 看起来很可爱搞怪。   “吟游诗人?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复古……”有些旁观者如此嘀咕道。   无论如何, 吸引注意这一点, 吟游诗人夏茨还是很轻松就做到了。每当他唱完一首歌,围观群众就走了一批,然后又来了一批,最后留下来的数量只多不少,打赏也渐渐积累起来。   夏茨有不止一种乐器,虽然他的主奏乐器永远只有一个,但音响往那一摆,也像个合格的街头艺人了。   自从离开了拉桑布雷镇,他就和库鲁开始了四处旅游的生活。库鲁有‘事情’要做,秘密造船大业,夏茨对此完全不了解,但是不管库鲁说去哪,他都不会反对,而且他走了一路,唱了一路,在许多地方都留下了福音。   “风呀,乌云呀,   都说他守望我们。   雨呀,闪电呀,   都说他祝福我们。   他是一个救世主……”   没错,他唱的不是普通的歌曲,而是关于新神普兰吉奇的赞美诗。调子时而严肃,时而轻松,因为他在努力吸引所有人的兴趣,虽然未必成功。   这种传播异教的行为在芒罗肯定要被抓起来,因此他只在别处这么做,反正他们至今都在一些小国家打转。   每天他唱过普兰吉奇的歌,都会在入夜后观察月亮缺口处的第三颗星星。   根据那些关于帕拉达斯神的典籍,每个神都有一颗自己的星星,而月亮缺口处的第三颗星星便是普兰吉奇。在旁边的星星都又大又亮的时候,那颗星星总是很黯淡,像是没力气散发光芒,但如果他冲着那颗星星,念叨普兰吉奇的名字几百次,星星就会变得稍微亮一点。   这不是错觉。如果有更多人,而不是他一个,齐齐诵念这个神的名字,热火朝天地讨论普兰吉奇的事迹,那颗星星就会变得更明亮。   很多新神信徒都认为,对着夜空祈祷是一种有意义的活动。那些星星能听到自己的名字,每一次被凡人提起,就会多一点看不见的能量,这就给它们贡献了香火,帮助它们延续了生命。   随着时间的流逝,夏茨开始逐渐熟悉了月亮缺口处的第三颗星星,甚至开始理解了一些事。   从星星的角度想,没有一颗星星会希望自己变得黯淡吧。   普兰吉奇也不想继续黯淡。这就是为什么,普兰吉奇想要收集到更多的信仰,还想夺取他的身体来做到这件事。虽然他不明白他的身体有什么作用,可能跟他体内的魔法有关系?   不过他现在的魔法又是哪来的?以前为什么一直没发现?那些测试魔法天赋的芒罗人也没有发现?普兰吉奇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拥有这样的魔法吗?   想不通。   夏茨趴在旅店的窗台上,对着月亮发出轻微的叹息。   其实他不是信徒,以前在始神教的环境里,只是随波逐流,现在也不是普兰吉奇的信徒,只是约定的履行者。   在他看来,普兰吉奇不是个坏人,更像个迷失的羔羊,所以他找不到理由违背承诺。如果他能帮忙收集到更多信仰,让人们讨论这个神的名字,最终完全点亮第三颗星星,不也是好事吗?   正想着,背后传来开门声,夏茨回过头去。   “你回来了,咕噜!”   并不是他每次表演的时候,库鲁都在旁边。比如今天,库鲁说要去找人,夏茨没细问就放他去了。   但是现在库鲁回来了,身上一股奇怪的气味,让夏茨忍不住皱起眉,还躲开了对方的拥抱。   “今天上哪去了?”   面对这样的质问,库鲁耸了耸肩,把外套脱了扔床上,然后手插口袋。   “去找一个军火商谈了笔生意。很无聊的。”他走到窗户边,夏茨刚才站的位置,侧头看了看外面,“又在跟老普兰吉奇说话吗?我敢说别的神都没有你这么关心他……”   夏茨的眉毛皱得更狠了,直直地盯着床上那件外套。后来还是忍不住,跑过去把外套拿起来,挂到了门的后面。   “你衣服上都是那种味道。”夏茨说,“像烟草……但是比烟草要难闻……”   这么嘀咕一会,夏茨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你刚刚说跟军火商谈了笔生意?你在开玩笑吧?!”   “没开玩笑。”库鲁一板一眼地回答,“到处搜集材料太麻烦了。我就想收些火药,用里面的成分来制作固体推进剂,这样就能给飞船当燃料了。”   那个八字没一撇的飞船!库鲁是真想做这件事的。   夏茨咋舌道,“你怎么找上人家的?他们会相信你吗?我是说,这种交易肯定没那么简单吧。你想买就买吗?”   “当然了。我先是闻到火药,找到他们的基地,然后跟他们说我要多少吨。他们就非常和气地说,没问题。定好价格以后,他们领我去一个山洞里,就是他们的库房,跟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最后大家都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夏茨不可思议地看着库鲁。这头龙是现编了个故事把他当傻子糊弄吗?   突然,夏茨瞥见那件外套上的暗红色痕迹,已经凝固成难以消退的状态了。夏茨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回头时,表情变得紧张,“咕噜,你杀了人吗?”   库鲁摇头,“你是看到我衣服上的脏东西了吗?那个只是火药的痕迹。我当时抢了他们的——”   突然发觉自己失言了,库鲁立马闭上嘴。   但是夏茨已经听到了那句话。   “你抢了火药?!”   不同于夏茨的大惊小怪,库鲁只是摊摊手,“我有给钱的。”   只不过军火商不肯给货,不给也就罢了,居然还想灭了他的口,所以他才强行夺取货物,放到新买的空间储存道具里,顺便把那些不知好歹的人类都揍了一顿。   夏茨张了张嘴,正欲说些什么,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又快又急,让他下意识就开了门。   外面站着一个小孩,帽子遮住面容,手里拿着一卷报纸,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像不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空气莫名沉寂了几秒,直到夏茨开口,“你好。我不需要报纸。”   不过现在都这么晚了……似乎也不是报童们的工作时间。   夏茨提起戒备,试图把门关上,但是小孩伸手抵住门,抬头望着夏茨,“拜托了……”他的嗓音很稚嫩,听起来不超过六七岁,“可以让我进去吗?我想在你的房间里待一会,取取暖。”   夏茨愕然。   如果这是一个成年人,夏茨会毫不犹疑赶走他,顺便骂他一声无耻,但这个孩子实在太小了。   而且他长得很可爱。皮肤白里透红,嫩得像能掐出水来,眼睛跟玻璃珠一样,特别黑白分明,亮亮的惹人喜爱。他的驼毛大衣似乎被污染了,有好多地方都变了颜色,看起来风尘仆仆。   等到夏茨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小孩迎进来了,“当然可以了。”   小孩说了声谢谢,进了屋子也不看,就找了个角落蹲着,把头埋到膝盖间,一双眼睛却越过胳膊,悄悄地打量四周,如同小动物防范着世界。   库鲁走到夏茨的身边,困惑道,“发生了什么?这是谁?你怎么放他进来了?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剧情被我错过了?”   夏茨笑笑,“别这么小气嘛。分享一下你的天然暖气。”   接着夏茨就过去,拿一些吃食来送给小孩。但小孩摇了摇头,拒绝了夏茨提供的任何东西,除了这处容身之所。   作为这个年纪的小孩,还挺有戒心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   库鲁看了一会,觉得这个小孩只蹲在角落里,什么也不干,看起来很无害。但是以往经验告诉他,不能再掉以轻心了,他不想让夏茨再掉进危险里。于是他伸展意识,探测小孩周身,确认这里没有任何特殊的能量,这才放下心来。   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库鲁到外面站了一会,想着火药的事,余光瞥见一群人进了旅店,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身上的装备和武器不同寻常。其中一个揪住了旅店的伙计,恶声恶气地质问起来。   “见过一个小孩吗?!这么高的,黑发黑眼,穿着脏衣服?”   “什…什么小孩?”那伙计结结巴巴地问,整个身体都快要倒在柜台上。   “少给老子装蒜!我们的追踪者说了是这个方向,你最好老实交代!这里刚才是不是来过一个小孩?!”   “呃…好…好像是有一个…没看清去了哪里……我以为他是来抄小道的,因为我们旅店的后门通向另一条街道,所以偶尔会有人走这里过去……”   那群人猛地推开了伙计,开始扫视起整个旅店的布局。   库鲁偶然跟他们的视线对上了。凝滞片刻,库鲁忽然明白了什么,退后几步回到房间里,若无其事地关上门。   但当库鲁转过身来,夏茨望见了那张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而且库鲁只看了他一眼,就把目光对准了角落里的小孩,直直的像要盯出一个洞。   “亲爱的,你不能让他留在这里。”   ※※※※※※※※※※※※※※※※※※※※   这两天挺忙的所以都没有六点发了,有点担心我能不能继续保持日更 (:з”∠) 第077章   “什么意思?”夏茨问。   “楼下有人来了。”库鲁告诉夏茨, “他们都带着武器, 看起来像佣兵,正在找一个小孩。我猜就是你吧。”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小孩说的, “他们是来找你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小孩依旧蹲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只是轻微地颤抖着。   夏茨伫立了片刻,突然趁他不备,弯腰从他手里夺走了那卷报纸。   “那是我的!!还给我!”   小孩跳了起来, 想把东西夺回去, 但是夏茨没给他机会,打开报纸拿出了一个圆盘,表面脏兮兮的,十分轻盈。   库鲁把小孩制住了, 示意夏茨手里的东西, “那是什么?看你这么紧张的样子, 是从佣兵那里偷来的吗?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在找你?”   “胡说!”小孩激动得脸都涨红了,“这是我的东西!从我出生时就是我的!”   说着,小孩趁着夏茨不注意,唰的一下,就把金属抢回了手里。   库鲁困惑地眨了一下眼,发现自己并没有看清金属是怎么被夺回去的。   “不信我证明给你看!”   小孩甩出圆盘。一道银色的轨迹划过空气, 接着砰的一声, 这块金属击中了桌子。但是它没有掉下去, 而是粘住了桌子, 好像自带胶水一样,然后,当着屋里另外两人的面,那张桌子徐徐升起来,形成漂浮的状态。   夏茨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巴。小孩往左边一指,桌子就往左边飞去。小孩往右边一指,桌子就往右边飞去。夏茨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这…这是反重力金属!”   听到他的惊叹,库鲁挑眉,“就是你讲过的那个,翼人用的那种?”   还没等夏茨回答,小孩就又跳起来,“你说什么?!翼人那些破玩意,跟我们的金属才不一样呢!”   小孩气冲冲地招手,让圆盘飞回手中,与此同时桌子重重地落到了地上。   “翼人确实也有反重力金属,没错,但他们那都是次品。我们的金属是反重力金属当中最好的那种,轻盈温和,拥有灵智如同生命体一般,被称为生命金属,只有认定的主人才能控制。”   说起自己国家的金属,小孩侃侃而谈,腰背都挺得笔直,显然十分自豪。   夏茨和库鲁对视了一眼,确认了彼此隐藏着同样的想法。随后夏茨干咳了一声,故意用质疑的语气说,“是吗,这样的金属听起来很贵重,你这样脏兮兮的人怎么可能有?肯定是你偷来的。”   小孩生气地鼓起脸,“我才不脏呢!我只不过在路上摔了一跤,掉进泥坑里才会把衣服弄脏。要知道王宫里的人都夸我是最爱干净的孩子!”   “王宫里的人?”夏茨托起脸来,有趣地看着小孩的表情逐渐变得懊恼。   “完了完了,说漏嘴了……”   小孩使劲敲了下自己的脑袋。   夏茨盯着那张圆润的脸蛋,五官都苦恼地纠结在一起,可爱又天真的模样,夏茨感觉自己的内心正在融化掉,还是库鲁把话接下去了。   “所以你是什么人?”库鲁重新问了一遍,不善地瞪视小孩,“如果你对我撒谎,我发誓我会——”   咚咚!咚咚!   剩余的话语都被打断了。那敲门声来得又急又猛,仿佛狂风暴雨拍打过来了,随时就要攻破这个封闭空间。   库鲁闭上眼感应了一下。夏茨略显紧张地望着他,直到他睁开眼,压低了声音说,“那些佣兵来了。”   这话俨然是一记警钟,瞬间把小孩敲得清醒了。   “不…不!求求你们了,别说见过我。我可以躲进窗帘后面,假装不在这里,我不会添麻烦的。”   小孩抱住夏茨的腰部,埋头蹭了几下,做出嘤嘤哭泣的假象。库鲁看得有点气,这小鬼分明就是看中夏茨心很软,所以才挑他下手。   但是夏茨偏偏很吃这一套,面对小孩的求助,他轻柔地抚摸起小孩的头发,告诉小孩一切都不用担心。   “咕噜会帮你的。”夏茨抬起头来,“对吧,咕噜?”   “别看我。”库鲁摊手,“我能怎么帮他?再不给他们开门,这门都要被撞破了。听到了吗?咚咚咚!咚咚咚!”   确实如此。门外的敲击声越来越剧烈了,伴随着扯高的嗓音,用一种命令式的语气传达给门内的人们,“里面的听好了!给我开门!快开门!”   “我们可以把他藏起来,咕噜。”当然,不是窗帘后面,那样一下子就会被发现了。夏茨沉思片刻,决定试试自己的魔法。在离开小镇后,他最近都有抽空研究一下这份力量。   虽然他也有请教过库鲁这方面的事,但是库鲁对他的力量感到很不解,并不能帮到他,而他隐隐约约明白了自己的魔法跟别人不一样。他不能操控任何东西,除了那根黑色小触手,但是黑色小触手认识很多朋友,所以他可以操控黑色小触手来操控别的东西。   举个例子,光是黑色小触手的朋友之一。   夏茨开始跟黑色小触手沟通,指示它把光折射成他想要的效果。这是他练习过的一个小把戏。   每次被他召唤的时候,黑色小触手都显得很兴奋,这次也不例外。夏茨都能看见它在指尖跳舞了。即使在夏茨做自己的事情的时候,黑色小触手也会在意识空间里飘来飘去,叫他来跟自己玩。   总之夏茨跟黑色小触手的交流很轻松。在他下达完指示后,黑色小触手就开始执行了。光被从不同角度切割,分成许多种颜色折射在肉眼中。   最后,当库鲁去开门时,屋里只剩下两个人了。   一群佣兵进来了,没跟他们打招呼,就端出一副权威的态度,到处搜查他们的房间,同时询问他们是否见过一个小孩,穿着脏衣服,可能戴着帽子也可能没有,大概只有半人高。   “没有。没见过。”   两人都选择装傻。   “是吗?”一个佣兵看起来不太相信。他唰啦抽出匕首,抵住夏茨的喉咙威胁道,“你最好别在撒谎。”   那刀锋碰到了夏茨的皮肤,几乎马上就要刺破进去,制造出一具尸体了。   库鲁暗中握拳,牙齿咬得咯咯响。   但是夏茨的眼色递过来,他还是明白自己应该抑制住怒火。于是库鲁狠狠呼吸了几下,勉强平静下来,“我们说的是实话,这位大人。”   或许是对尊称感到很受用,那佣兵哈哈笑了两声,把匕首收了回来。他挥一挥手,一群人就离开了房间。   最后离开的是一个穿黑袍的男人,外形消瘦,双手放在相反的衣袖里。他回头看了看夏茨,像是颇为在意,但是没有停留多久,就被同伴们招呼过去,搜查起下个房间了。   一直到他们找遍所有的房间,无果后彻底离开旅店,夏茨才松了口气,让小孩重新现出身形。   “刚才很危险。”库鲁阴沉地开口,脑子里仍然是夏茨被抵着脖子的画面。   如果不是夏茨阻止他,现在屋子里已经躺满了尸体。   夏茨却误解了他的意思,“是啊,刚才差点被看出来了。”夏茨沉思了一会,“他们队伍里有个魔法师,感觉还挺厉害的样子,虽然我没有接触他,但他主动用魔力探测了我。有那么一秒,我以为他会发现我做了什么。”   “也许他探测到你的能量,却并不清楚那是什么。”库鲁跟着说,“就连我也不清楚,你的魔法是个谜。”   夏茨眯眼笑起来,“不管怎么说,有用就行了,你是说吧,宝宝?”   小孩撇了撇嘴,“谁是宝宝啊,我叫嘉格。”   夏茨看了看嘉格,忍不住伸手揉捏起那张小脸,换来嗷嗷乱叫,“不许碰晤!坟蛋!晤笑人把你抓起来!”   夏茨依旧玩得很开心,“既然我们帮了你,你是不是也该老实交代了?嗯?你从哪里来的?为什么找上我们?别说什么只是来取暖的鬼话。”   嘉格努力扒开他的手,想躲到另一边,却被库鲁揪住了。   库鲁板着脸,语气没有夏茨那么和善。   “别逼我对你动手。”   嘉格打了个寒颤,“好,我说,我说……但是能不能先放开我?这样很难受的。”   库鲁放开了他。这个小孩整理了一下领子,左右看看,坐到床铺上去了。显然这是他觉得最舒服的地点。库鲁望着他裤子上的泥巴,突然理解了夏茨看到自己随手把衣服扔床上的感觉。   “你们应该已经猜到了吧,我来自巴凡尼亚,就是那个出产生命金属的小国家。我是巴凡尼亚唯一的王子。”   “就在前几天,妈妈叫人带我出门郊游,有好多人跟着我。然后我们到了一座山,我以为目的地到了,结果那些佣兵突然冲出来,把我随行的仆人们都……都杀了……”   说到这里,嘉格忽然呜呜地哭起来。另外两人都猜到了结局,但还是等待嘉格交代完整件事。   “本来我们都躲得好好的,呜呜,待在一个山洞里。可是他们有个魔法师,能找到我们的位置。护卫们为了掩护我,都死在那个魔法师的手里。佣兵们都来追我,只是他们不知道我带着一块生命金属,所以我才能侥幸逃掉。”   夏茨倒了杯热水,递给嘉格。这个小孩抽噎着接过了。   “然后呢?”夏茨问,“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嘉格抹了把脸,“我就是到处飞,不敢停下来,生怕他们追上我。就这么飞了一天一夜,来到这个城市里。当时还是白天,我听到一阵音乐,就顺着声音摸到了广场。”   “啊。”夏茨睁大了眼睛。   “没错,我当时听到了你的音乐,现在还记得歌词:风呀,乌云呀,都说他守望我们,雨呀,闪电呀……”   “都说他祝福我们。”夏茨接着唱下去,然后说,“你喜欢这首歌吗?”   嘉格大力点点头,破涕为笑,“这首歌让我觉得很开心。”   夏茨微笑起来,发自内心的愉快。今天下午围观他表演的观众挺多的,所以他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孩的存在,不过能被别人欣赏,总是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库鲁则没那么耐心,“你还没有解释你怎么找到我们的,小鬼,别告诉我你是听了他的歌,然后就跟踪他过来了?”   “呃…其…其实就是这样……”嘉格扭扭捏捏,“我一直在看他的表演。等到结束以后,我忍不住跟着他到这家旅店,望着他上楼开门,一开始我没敢进来。后来实在是外面太冷了,我就来敲门想进屋取取暖……”   现在冬日的寒气还没彻底消散,又是深夜,一个小孩在外面当然会受冻了。这不是裹几件棉袄就能熬过去的。   夏茨坐到床边,心疼地摸摸嘉格的头发。   “那你父母现在一定很担心你吧。”   仔细想想也有点奇怪。什么样的父母会放一个小不点独自出门郊游?更别提尊贵如王子了。即使有护卫随行,也不太说得过去。   嘉格放下茶杯,钻到夏茨的怀里,“是啊,我也很想爸妈了。但是我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才能回去。”   “别担心,我们可以送你回去。”夏茨看看库鲁,“对吧?”   库鲁转头使劲盯起墙壁,好像那上面长了花一样。   “咕噜,不要假装没听见我的话。”   库鲁依然背对着他们。   夏茨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也有同情心。顺手帮他一把嘛。这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他放软了声音,微笑着说,“拜托了,我的伴侣。”   库鲁闻言转过来,“你的伴侣?我记得你是单身主义者。这里可没有你的伴侣。”   夏茨怔了一下,笑容渐渐冻住了。他完全没料到自己会得到这种回应。   那都是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了。当时他并不清楚自己对库鲁的感情,而且从未想象过自己与任何人在一起的画面,直到后来,他在海底开始意识到这份感情的特殊性。   再后来,他因为意识被吞没,暂时失去了自理能力,库鲁无微不至地照顾了他那么久,他心中充满感动,所以他痊愈的时候,直接就将自己献给了库鲁,没有丝毫犹豫,因为他已经确认了彼此都是相爱的。   既然如此,库鲁现在又拿这个来噎他做什么?   夏茨忽然恼了,沉声道,“好,那我就一个人送他回去。你就忙你的事去吧。没人会妨碍你了。”   说罢就扭过身去,不再看库鲁了。   “……”   这回换成库鲁呆住了。   他刚刚就是呛一下夏茨,因为他实在不想在这个小孩身上浪费时间。鬼都能听出来,这个小孩遭遇的事情有隐情。而隐情通常就意味着麻烦。   更何况,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是这个小孩粘着夏茨的那股劲让他看着不舒服,心理上也不太愿意伸出援手。   但现在夏茨生他的气了,这可如何是好?   库鲁烦恼地揪了下头发,一会看看地面,一会看看夏茨。他的伴侣明显打定主意不跟他说话了,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了。   “唉。”最后库鲁放弃地叹息,“亲爱的,你又不认识路,还是让我载你们一程算了。”   此言一出,夏茨的表情肉眼可见地缓和了下来,库鲁也松了口气。   哄媳妇真是不容易啊。   “好啊,谢谢大哥哥。”嘉格倒是很高兴,“这下我不用担心迷路了。”   意见总算是达成了一致。夏茨起身走到窗户前,默默望着底下的黑灯瞎火。   库鲁跟了上去,从后面环住夏茨的腰,感受到人类身躯紧绷的线条,轻轻朝那柔软的耳垂呼了一口气,“别生气了,刚才那都是浑话。我不是你的伴侣,还有谁能是呢?”   夏茨微微低着头,做出不爱搭理他的样子,耳垂却悄悄泛起了可爱的红色。库鲁瞧见,情不自禁地一口咬上去。   “咕噜!”夏茨浑身打了个激灵,“不要这样……”   “不要哪样?”库鲁歪头,用脸摩擦起他的脖颈,语气都染上笑意。   “孩子还在旁边看着呢。”夏茨小声说,“况且……我也没生你的气,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   “想你的目的。你不是因为我才同意送他回去的吧?”   “怎么会。”库鲁一边应付着,一边亲亲夏茨的后颈,却遭到夏茨回头愤怒地瞪视,他只得说,“好吧,不只是因为你,还因为我想要他们的金属。”这两句话的音量被特意压低了,“我觉得他们的金属可以用来做船体。”   “我就知道!”夏茨用同样低的音量说。   这头龙就没那么好心! 第078章   把库鲁想成一个坏人很奇怪。不过想成好人也很奇怪。夏茨觉得自己的伴侣是个谜, 尽管他们相处了这么久, 他却觉得自己才刚刚开始了解库鲁。   库鲁并不想护送嘉格回到巴凡尼亚,这是显而易见的, 但当丰厚的报酬成为了可能,库鲁立刻就表现出了十足的动力, 甚至紧急制定起计划,一副比夏茨还热心的模样。   “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他决定,“如果小鬼说得是真的, 那些佣兵之所以找到他, 就是因为他逗留在城里的时间太长了。在这里越久就越危险。一个善于追踪的魔法师迟早会反应过来,发现他仍然在这里的。”   夏茨嗯了一声,站在窗边指了指,“咕噜, 你看那下面。”   库鲁探头过去, 借着院子里的光芒, 望见了一群熟悉的身影。   正是刚才那群佣兵,他们本来离开了,此刻又出现在旅店里。由于他们就在楼底下,夏茨和库鲁隐约能听到他们的交谈声,又急又快,像是在质问谁。   “不是搜过这里了吗?没有他的踪迹吗?一开始说来的是你, 结果什么也没找到, 现在你还要来?”   “嘘……傻子, 他从未离开过这里……只是我们的眼睛被蒙蔽了而已……”   “什么意思?”   “跟我来就是了……”   “好, 再相信你一次,萨克塔伦,但如果你又弄错了,别怪兄弟们发火!”   接着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目送楼下的佣兵团再次进入了旅店,夏茨看向库鲁,“他们来了。你说得对,我们应该走了。”   那小孩一直整装待发,听到这话,忙不迭就往外冲。夏茨赶紧把他拦住了。   “不是跑着走。”   “哈?那还能怎么走?”嘉格迷惑道。   夏茨把嘉格抱起来,对着库鲁微笑,“来吧,说好载我们一程的。”   哐!哐!哐!   木制房门经过多次沉重的撞击,终于承受不住地破开了。旅店的伙计在后面胆战心惊,望着那些佣兵闯进了房间里,内心为那间房里的住客们捏了把汗。   也不知是谁这么倒霉,惹上了这样的麻烦……   然而佣兵们入室后,并没有找到任何人。整个房间都是空的。东西没了,人也没了。只有桌上的茶杯仍留余温。   “怎么回事?!他奶奶的,居然全都跑了!”   不同于首领的骂骂咧咧,那名魔法师开口时,带了些嘲讽的意思,“我原本就没有叫你们离开旅店。我说需要时间。但是你们却急冲冲地走了。真不知道谁才是追踪者。”   “萨克塔伦!”首领忽然吼了声,揪住魔法师的领子,直接把他按到桌子上,“别以为你有点本事,就能指使我们了。大鹰佣兵团有自己的法则!”   “怎么,你不服吗?”那个名叫萨克塔伦的魔法师冷笑道,“没有我,你们更加不可能找到王子。”   这句话显然是事实。因为大鹰佣兵团的首领瞪了他一会,就把他放开了。   萨克塔伦整了整衣领,抬头望见一群人盯着自己,不禁轻轻叹了口气,“瞧吧,你们还是要依赖我……不然这次任务就会彻底失败了……雇主提议的那份巨额赏金也就泡汤了……”   “少废话,你到底知道他在哪里吗?我看这次有人帮助他,恐怕已经逃之夭夭了。”   “别急。我知道怎么搜索……王子,我们势在必得……”   魔法师的眼眸逐渐闭阖起来,意识延伸出去,寻找起缥缈的踪迹。从城市,到郊外,再到周边地区,穿过田野和峡谷,一路来到远处的森林里……   夏茨抱着嘉格下了地,旁边的巨龙收起骨翼,喷着鼻息,蓦然变成了人形。   嘉格呆呆地看着库鲁,“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是一头龙……”   不过想也知道,他完全没有不相信。这个年纪的小孩本来就是最爱幻想的,对于世界上还有龙这种事,一下子就接受良好,甚至深感兴奋,望着库鲁的双眼都闪闪发光。   “我骑了一头龙哎!”   对此,某头龙假装没听到。   “太黑了不好走。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库鲁跨到一块岩石上,指指旁边的空地,夏茨已经开始铺床了。   没过一会,干冷的地面就被简单打扫了,放上睡袋,变成两个厚实的被窝。   嘉格钻进一个小睡袋里,因为一天一夜都没休息,很快就沉眠了。夏茨进入另外一个双人睡袋里,却没有那么容易睡着,因为有个大活人贴着他的背,不停做小动作。   一开始夏茨睁只眼闭只眼,直到自己的要害被抓住,登时呼吸一滞。   “……你在搞什么?”   “搞你。”身后人耳语道。   夏茨用胳膊肘捣了一下他,成功使对方松了手。但是好景不长,睡袋里安静了片刻不到,库鲁就又不安分了。   先是一番摸摸捏捏,便宜占得差不多了,再探向隐秘的边疆,眼看就要侵入领土,夏茨终于忍无可忍,翻身一巴掌呼过去,“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库鲁默默缩进睡袋里,眉毛挤成八字,看起来别提多委屈了。   夏茨面无表情,“我说了不跟你做那档子事了,你怎么还老是动手动脚?不怕伤身吗?”   不提某个词还好,一提起来,库鲁简直想哭了。   在拉桑布雷镇的时候,他因为夏茨突然向自己献身,就有种随随便便将一块大肥肉吃进嘴里的感觉,唇齿留香,全无后顾之忧,也许就是这种态度导致他无视空气,说出了后悔至今的三个字:   很伤身。   夏茨别的不管,就把这三个字听进去了,记得牢牢的,每次他索要的时候都会拿‘伤身’来告诫和阻止他,一副义正辞严的样子,差点连他都信了。   要是可以穿越到过去,库鲁会赶在自己开口前,沉痛地捂住那张嘴:忍忍吧大兄弟,少说一句不会死。   而多说一句就会失去性福生活!   事已至此,库鲁不是那种自怨自艾的人,总要想方设法解决问题。这就是为什么每天晚上他都会孜孜不倦地尝试,然后像今晚这样被无情地拒绝。   按理说,要是夏茨生他气,想给他点颜色看看,这气也早该消了吧?春天都来了,动物们都顺其自然交尾了……   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   库鲁深深地相信,夏茨也很想跟他翻云覆雨,怎么可能不想,他有注意过夏茨看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实际上充满激情!闭嘴,那肯定是激情!夏茨暗中是那么的渴望他,就像干旱的田地渴望雨水。   只是……有什么东西阻止了夏茨放开自己,夏茨不肯说出来,反倒一直用之前那个借口,试图把他隔绝在外面。   而他没别的执着,唯独在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方面,一点都不含糊。   库鲁搂紧了怀中的人,打定了主意要把夏茨掰回正道,“亲爱的,关于那档子事,其实你有个误解……你只知道做了很伤身,却不知道,不做更伤身啊!你想想,整天憋着自己不能疏解,就跟水管被堵住一样,迟早要出事的。”   “是吗?”夏茨困顿地望着他,好一会,突然清醒过来,“但是我听别人说,纵欲有很多坏处。只有清心寡欲的生活才健康,还能延年益寿。”   谁这么说的?出来承受巨龙的怒火!   库鲁磨了磨牙,面上温温笑起来,“宝贝,你的寿命已经很长了,只要没有大毛病,活个几百岁不成问题。”   夏茨大惊,“什么?!”   “你听到了。我说你可以轻松活个几百岁。”   “可…可是为什么?”夏茨呆呆地看着他,完全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   库鲁不得不提醒,“龙血,还记得吗?我喂你这个,不仅是想让你快点好起来,还可以延长你的寿命。最重要的是,只要你体内有我的血存在,各方面体能都会被强化。”   要知道不光是血液,龙浑身上下都是宝,即使在作为霸主的旧时代,也是被人畏惧同时垂涎着。   夏茨仍然呆呆的,看起来暂时无法从自己可以活几百岁这个事实中回过神来。库鲁趁着他感动的当下,咬住那圆润的小肩膀,含含糊糊地开口。   “亲爱的……让我弄一会再睡吧……”   “嗯。”夏茨似乎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下意识应了一声,被库鲁当做许可,顿时很开心地捣鼓了起来。   为了照顾夏茨的情绪,他让夏茨先享受了一下。他也很喜欢这种感觉,操纵着伴侣的身体,品味夏茨在他手中的变化,从无动于衷到难以忍耐,所有烈火化为春水流出来。最后夏茨激动到轻颤,抵着他不断地吁喘……   时机差不多了。库鲁想着,准备开始享用自己应得的那部分。   一切都挺顺利的,在他的努力下,夏茨也起了兴致,眼看就可以正式开动了。谁知,就在功成的前一刻,夏茨突然推开他,手脚并用地爬出了睡袋,蹲到外面瑟瑟发抖起来。   库鲁傻了两秒,赶紧爬了出去。   “你怎么了?”   夏茨蹲在石头上一声不吭。他只穿着单薄的内衣和长裤,而现在是深夜,正是寒气最重的时刻。他的牙齿很快就打起架来。   “回去吧。”库鲁抓住他的胳膊,“别在外面挨冻了。”   夏茨并不肯动弹,照旧蜷缩在那里吹冷风,直到库鲁允诺,“我今晚不会碰你了。”才跟着库鲁回到睡袋里,重新躺了下来,但却跟库鲁保持了一指的距离。   最喜欢的人在身边,却拒绝跟自己亲热,甚至宁愿离自己远一点。库鲁感觉像吃了变质的食物,酸到发苦。   “到底是为什么?”   明明已经心意相通了,为什么还要把他隔绝在外……   如果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告诉他的,不是吗?   然而夏茨沉默着,对他的问题不予回应。   “是因为我上次弄疼你了吗?”   虽然上次的腰痛,是夏茨缺乏运动不慎扭伤肌肉的缘故,但面对眼前的困境,库鲁下意识把那归结成了自己的错。否则还能是什么?他实在想不出来了。   他等着夏茨什么时候回答,但是那一夜,夏茨始终没有再出声。他疲惫又困倦地阖眼,抵挡不住入睡了。   夜深人静。许久后,夏茨突然转过来,缓慢地凑近了熟睡的龙。这个人类悄悄吻了他两下,先是在嘴唇上,然后在脸颊上,再隔着衣服钻进他怀里,任由天然散发的热度包裹住自己,情不自禁地舒出一口气。   龙的怀抱好温暖……   而他习惯了夏茨的存在,全程都没有醒过来,因此也没看见,夏茨是如何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搂紧他宽厚的腰背,像小动物一样跟他抵足而眠,贪恋他的每一丝气味。   ※※※※※※※※※※※※※※※※※※※※   夏茨拒绝的原因暂时保密……反正是甜的( ` 3`) 第079章   根据地图上的信息, 巴凡尼亚离他们所在的位置其实不太远, 也就几百公里。删掉找路的时间,两天就能送王子回家了。   但这个任务的难点不是如何送王子回家, 而是如何送王子安全地到家。那些佣兵仍未放弃追踪他们,连夜赶路进入了他们昨晚歇脚的森林里。这是库鲁飞行时观察到的景象。   还好他们起得早, 出发也早,所以那些佣兵过来的时候,夏茨和嘉格都已经待在巨龙的背上了。   他们本来要直接启程, 但因为佣兵团突然出现了, 便不动声色地藏到空中的白云后,围观起佣兵团的动向。   那群莽汉空有一身肌肉,却跟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可以看出,真正拿主意的是队伍里的那个魔法师, 基本上魔法师怎么说, 那群人就会怎么说, 只不过嘴里骂骂咧咧,看起来满怀积怨。   库鲁看了一会,原本打算飞走了,却忽然被夏茨叫住。   “咕噜,你确定要去那个方向吗?”   “地图上是这么说的。”库鲁微微扭头,试图望向背上的人类, 奈何巨龙身形太笨重, 他只能看到一点点, “怎么, 你有更好的主意吗?”   “嗯……”夏茨托下巴沉思,“我是在想,这些佣兵为什么出现?不管是买凶杀人还是什么,总得有个原因吧。”   “管它呢,赶在他们前面就行了。”   “不,咕噜,你没明白。”夏茨说,“我的意思是,如果这些佣兵是被雇佣来的,这说明雇主掌握着关于嘉格的信息,很可能来自巴凡尼亚。想想看,要是嘉格被国内的人盯上了,我们再把他送回国内,不是送他去死吗?”   呼嘶,呼嘶。巨龙拍动着翅膀,像是在思考夏茨的话语。   过了一会,库鲁开口,“你想得比我多一点。但是没有别的选择了,起码在巴凡尼亚,他会有父母保护他,别人或许有图谋不轨之心,但是国王和王后总不会想害自己的子嗣。”   “嗯。不过我有个想法,也许能更好地保护嘉格,毕竟他如今在我们手上,算是我们的责任了。”   “说说看?”   夏茨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从佣兵团那里套出雇主的身份,这样嘉格至少能明白敌人是谁。更多的他们没资格插手,也并不想插手,那是巴凡尼亚的事。   当然,要套取情报的话,首先要跟佣兵团正面接触,这就意味着夏茨必须拿嘉格当诱饵,自己则当钓竿。   嘉格虽然不太懂这些,但听出夏茨是为了他好,就点头答应了这个计划,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安全。   要知道,在很多小孩心目中,龙是传说中无敌的生物,威风凛凛霸气四射,站在有一头真正的巨龙站在他这边,压根就不怕别人的侵害。   但很可惜的是,夏茨没有把库鲁直接纳入自己的计划里。   库鲁带着他们落到了地上,按照夏茨的意思,随便找了个地方躲起来。接下来就是表演时间了。   夏茨将会冒出灌木丛,假装是碰巧撞上佣兵团,顿时慌里慌张地逃走。   “站住!”   一支飞镖被扔了过来,深深地插进树皮里。   夏茨颤颤巍巍地转过身,面对一个凶神恶煞的佣兵。   嘉格被他揽在怀里,配合地瑟瑟发抖。他们的计划是先表现弱势,如果这个过程中有危险,能帮忙的除了潜伏在旁边的库鲁,还有夏茨自己的魔法。   没错,魔法。夏茨发觉自己变得离不开魔法了。换作是去年的他,肯定死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成了个魔法师。   比这个更想不到的,则是魔乐的离去。   他不再能感受到魔法的旋律了。   他不再能演奏出魔乐了。   这真的很奇怪。但是夏茨隐约能理解,魔乐的消失是因为魔法的出现,就好像一个取代另一个,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个把另一个压制住了。   他尝试过解锁魔乐技能,但光是这样的念头,都会使体内的黑雾沸腾起来,那根黑色小触手也会变得不高兴。   因为屡次失败,夏茨后来放弃了尝试。他有点敬畏体内的黑雾,尽管它们称他为孩子,但是它们的力量强大到他无法控制,与其胡乱犯险跟它们冲突,不如慢慢探索别的出路。   其实这不无好处。虽然他的音乐没有魔力了,技艺却没有受损,他仍然可以演奏自己喜欢的乐曲。   但是魔法的出现,让他真正强大,让他手握力量。   这段日子以来,他时不时感到迷茫,因为有了这种魔法,他几乎没有做不成的事。他可以保护自己,保护别人,甚至……生杀予夺……   尽管他知道那样是错的,但他总是忍不住去想,那样做的感觉会多好。   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   夏茨扶着小孩的背,轻轻垂下睫毛,掩住了绿眸中的暗光。   就让巴凡尼亚人的神保佑这些佣兵,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吧,否则……今天的场面一定会很难看的……   “你怎么在这里?”   所有的佣兵都围了过来,那个魔法师望着夏茨开了口。   很显然,魔法师记得旅店房间里的景象,当时夏茨就在那,跟着另外一个人,现在却带着小孩一起出现,魔法师不禁心生疑窦。   “你究竟是什么人?”   夏茨转了转眼珠,回答道,“我吗,一个勤勤恳恳的老农民。”   这个谎话编得太不走心了。魔法师的脸皮抽搐了一下,“好的,阁下……恕我开门见山,请你把孩子交出来。”   魔法师伸出手,朝嘉格招了一下,嘉格立刻往夏茨的身后躲。魔法师的脸色因此冰冻了些许,“……我相信你应该不认识这个孩子吧?”   “不认识,昨天才遇见的。”夏茨说了句老实话,“但是他向我求助。考虑到情况紧急,我不能置他于不顾。”   “哦……这么说,你知道他是谁了。”   魔法师面无表情,双手收回袖子里。   不同于魔法师的冷静,旁边的佣兵们都已经不耐烦了。首领更是大吼一声,“废什么话!直接把那个小鬼抢过来就是了!”   说着就扑上来,抽刀砍向夏茨,势如猛虎,吓得嘉格直尖叫,“啊啊啊!”   如果是以前的夏茨,可能也会吓得动不了。但是现在他不动,则是因为没有必要动。夏茨挑了下眉,周身溢出一丝黑雾,很少量,却在佣兵近了身的时候,瞬间连物带人一起吞噬了。   佣兵首领消失了,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就这么死了个干干净净。在场的众人都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而在吞噬掉佣兵首领以后,那抹黑雾化成了细长的条状,作为黑色小触手围绕着夏茨的躯体漂浮,俨然在替他保驾护航。   “刚…刚才发生了什么?”佣兵们都绷不住了。   魔法师也面带震惊,但比起其他人,还是镇定得多了。   “你们的蠢货首领死了。”他转头道,“现在你们是想步他的后尘,还是听我的保命?”   毫无疑问是后者。没人想死。   “我们都听你的,萨克塔伦,现在你就是大鹰佣兵团的新首领了。”   晋升的魔法师转向夏茨,严肃地说,“阁下,虽然你的魔法很高深,但我还是要劝你,把那个孩子交出来,否则你将会跟萨克塔伦家族为敌。”   “萨克塔伦家族?”夏茨念道,感觉嘉格明显颤抖了一下,“这个家族就是雇佣你们来抓他的人吗?”   “并非如此。我们只是为巴凡尼亚工作而已。”   魔法师拿出一个东西,举到空中让夏茨看了个清楚。   那是个纯金打造的狮子头,戴着链子,像是某种饰物。   夏茨正感奇怪,就听嘉格大喊,“那是爸爸的东西!”   国王的东西?夏茨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嘉格,要求他解释清楚。嘉格立马就说,“我在爸爸的身上见过这个。他很喜欢这个的。我很确定,因为狮子头上的缺口一模一样。”   “这是国王给我们的信物,他知道你看了会认得。”魔法师将狮子头收回去,“我们是奉他的命令带你回去的。”   难道是国王发现儿子走丢了,所以派出一个佣兵团来寻找儿子?   夏茨诧异地看了看嘉格,却见这个小孩满脸惊恐。   “别听他的!爸爸才不会让一个萨克塔伦来找我!”嘉格使劲拽着夏茨的衣角,生怕自己被抛弃似的,“萨克塔伦……那可是世界上最恐怖的黑魔法师家族,爸爸很早就说,禁止他们进入巴凡尼亚的领土了。”   黑魔法师。这个概念夏茨听说过,虽然在芒罗是禁忌,所有跟黑魔法相关的东西都不能传播,就连这个词也最好别提,但有时候,教廷会发放一些反黑的册子。   不光是在芒罗,黑魔法在全世界都令人闻风丧胆,只是黑魔法师的数量太稀少,所以跟普通人的生活扯不上关系。   刚才听到佣兵们喊这个魔法师为萨克塔伦,说明他真的是黑魔法师。   难怪嘉格会这么害怕了。   老实说,夏茨现在心里也有点忐忑。虽然他对自己的力量有信心,而且目前为止,没有遇见过什么匹敌的对手,但是黑魔法?那是一个截然不同的领域。他都不晓得黑魔法具体是什么!   也许正是这种似懂非懂,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才让黑魔法师的威名显得如此可怕……   夏茨陷入深思。   这时候,对面的魔法师萨克塔伦采取了行动。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夏茨没有交人的意思,那就只有一决高下。   一个粗壮的佣兵蓦然升了空,被那魔法师隔空吸过来,按住头盖骨的时候,佣兵立刻就嗷嗷大叫起来。可是这没能延缓他的死亡。   转眼间,地上就多了具尸体,形容枯槁,跟风干的木乃伊别无二致。周围的人们忽然间明白过来:这个黑魔法师在吸收生命来施法!一时间大惊失色,跟被捅了窝的马蜂群似的乱跑起来。   “呀啊啊!”   夏茨是被嘉格的叫声引回灵魂的。   他眨了眨眼睛,对面的魔法师已经召唤出一个漩涡,张着血盆大口要吞噬万物。嘉格显然就是被这个吓到的。   似乎被对手抢先了一回合。夏茨苦恼地意识到这件事,内心却意外的镇定。   就好像他的魔法告诉他,这没什么大不了,不用怕。   于是他的底气就来了。   不过,还没等夏茨出招,对面的魔法师就突然中止了施法,怪兽般的漩涡也停下了转动。魔法师望着夏茨背后的方向,张大了嘴巴,满脸不敢置信。   怎么了吗?   夏茨回头一看,顿时领悟了原因。   库鲁不知何时离开了藏身的地方,变成巨龙喷吐着火息,看上去面目狰狞,愤怒至极——他的伴侣面临着威胁!   巨龙张开了庞大的翅膀,猛地朝着魔法师飞过去,犹如空军展开突袭。   一头龙足以把常人吓破胆。   魔法师也不例外。他直接就放下手头所有事,转头拼命逃跑,背影是夏茨此生见过最绝望的之一。   剧烈的气流从头上擦过。夏茨带着嘉格蹲下来,目送了巨龙的远去。   等夏茨站起来,内心略有些庆幸。   如果巨龙没有插手,他可能就要跟魔法师进行正面冲突。这么想很自大,但是…他认为自己会赢,赢得很轻松,赢得很压制。问题是赢了后会怎样?   他不想杀了那个魔法师。但当魔法能量在他的手中流转时,思维就会有微妙的变化。他能清晰感觉到力量。   说原则是一回事,实践原则是另一回事。   在体会到强大的力量如何能使他为所欲为以后,库鲁的行事风格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也许龙都是如此,对于自己想要的,就会想方设法夺取,只要够强,便不用在乎别的事。   夏茨看了看四周,那些佣兵都已经跑光了,只留下地上的一具尸体。   他们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夏茨吸了口气,视野中突然浮现了库鲁的身影。这家伙不是刚才飞走吗?这么快又变成人形回来了?   库鲁快步到夏茨的跟前,有些为难地开口,“他…他死了。”   夏茨睁大眼睛,还来不及说什么,库鲁就补充了后面几句,“不是我杀的。他自己跑着跑着,掉进一个坑里,就那么摔死了。”   掉坑里摔死了?   夏茨拉着嘉格过去了,到地方一看,果真是地上有个坑,是那种猎人挖的陷阱,专门用来捕杀森林的野兽。   结果野兽没有中招,倒是一个魔法师没注意掉进去了。   夏茨望着底下的尖刺,贯穿了整个魔法师的身体,血淋淋地悬挂在那里,面朝大地而死,夏茨不禁默然。   这一幕看得嘉格很害怕,但又着了迷似的,使劲往坑里多看了几眼。   “肯定是假的。”   “什么?”   夏茨把嘉格带离了坑边,避免他再跟血腥的场面做接触,同时回应他的话。   “我说他肯定是假的。”嘉格咕哝,“一个萨克塔伦才不会掉进坑里,被尖刺贯穿死掉呢。我敢说,就算一个萨克塔伦死掉了,他也能复活过来,用邪神之火烧焦大地,血洗人间。”   夏茨轻轻拍了下他的头,“小小年纪,尽说些吓人的话。”   这时候,巨龙已经自觉地匍匐,等着他们上来了。夏茨率先爬上去,望着底下的嘉格,后者还在喋喋不休。   “我说的都是真的。萨克塔伦是真实存在的,但是刚才那个魔法师绝对不是萨克塔伦,只是某个欺世盗名的坏法师,因为真正的萨克塔伦可以……”   “好了,好了。”夏茨伸手催促,“先上来吧。等我们上了路,你可以在龙背上讲那些黑魔法师的故事。”   “哦。”   嘉格勉力爬上去,在夏茨的帮助下坐稳了。确认一声后,巨龙就腾空而起。   随着一道金色的光芒窜入高空,两团白云自左右移来,合二为一,挡住了巨龙的身影。在飞翔的过程中,白云始终尽忠职守,为空中的一行人提供遮蔽。 第080章   翌日晴朗, 巴凡尼亚的领空碧蓝澄澈, 但仍不乏聚合物,混合着水滴与冰晶, 呈现出缥缈的外貌。而在那些聚合物的背后,一行人悄悄入了境。   虽为王子, 嘉格的年纪导致他对国土没有那么熟悉,从上空看分不清哪里是哪里。到头来还是得靠巨龙来寻路。   值得庆幸的是,王宫这种建筑很好认, 它总跟普通的豪宅不一样, 远远地望过去,就有鹤立鸡群之感。   落地后,夏茨左手牵着嘉格,右手牵着库鲁, 跟一家三口似的进入了王宫。   其实这么说不对。他们本来就在王宫里着陆的。现在嘉格可以指出哪里是哪里, 称要找到父母, 直接去王座厅。故而夏茨就照着他指的路,牵着他们往前走去了。   路上有人看见他们的背影,大叫一声,“喂!你们是哪来的?”   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因为嘉格一转身,那人就倒吸一口气,“王子殿下!天啊, 你终于回来了!”   那人匆匆跑去报告了。嘉格停留在原地, 直到王后带着侍仆们出现。她看到嘉格时几乎昏厥了。   夏茨望着她摇摇晃晃, 在仆人的搀扶下接近了嘉格, 张臂抱住她的儿子,“你…你回来了……”   她在哭。   嘉格睁大了眼睛,“妈妈,别这样。”这个小孩显然不能理解她的情绪。按理说,他回来了不是应该高兴吗?   这位王后似乎很多愁善感。夏茨看着她抹了半天的眼泪,一直颤声唤着嘉格的名字。嘉格伸手拍拍她,勉强使她平静了下来,起身看向另外两个人。   “是你们……送他回来的吗?”   王后的嗓音有点不确信。夏茨觉得自己没听错。那不是激动或者感激,而是犹豫、质疑和疑虑。   “是的。我们在路上碰见他,顺手把他送回来了。”夏茨回答。   “那真是谢谢了。”王后轻轻蹙起眉,雍容忧郁,“两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我理应犒赏你们,但是……”   所有的句子加了个但是,都表达的是跟前面相反的意思。看样子,王后并不想挽留他们,或者跟他们多说,只想把他们快点打发走。   夏茨懒得讨没趣,干脆主张,“不用了,你们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吧,我们就不打扰了。”   听了这话,王后肉眼可见地舒了一口气,吩咐卫兵过去护送他们离开。   夏茨走了一段路,没忍住回头看,发现王后原地抱着孩子,眉头深锁,仿佛心事重重。   这一幕让他深感不解。或许只是现实跟他想的不一样。他原本以为嘉格的父母面对失踪后回归的孩子,会表现出狂喜,并且盛情款待……   ……呃,不是说他想要受到盛情款待。不过,连国王的面都没见到,还真是有点失望。   夏茨在卫兵们的陪同下离开了王宫。那些卫兵都特别高大,银色盔甲包裹住全身和面部,连个手指头都不露。   整个队伍形象散发着威武神秘感。   望着卫兵们成群结队远去,夏茨摸了摸下巴,露出深思的表情。   “你在想什么?”库鲁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不走吗?”   夏茨闻声扭过头,只见库鲁沉着脸,一副不是很高兴的样子。这头龙原本还打着金属的算盘,结果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跟他一起离开王宫了。   作为安慰,夏茨抬手摸了摸库鲁的脑袋,“我在想那些卫兵。你发现他们的体型了吗?就像巨人一样。”   “如果你见过巨人,就会发现他们还差得远,也就一般高吧。”库鲁说。   夏茨嗯了一声,“还有……”   他停顿了片刻,仔细回想了刚才的细节,然后才说,“不知道你发现没有,反正我看到了少量毛发,散落在王宫的地上,仔细看才会发现,不太像人类的头发……反而像是动物的……”   “动物毛发?”库鲁沉吟道,“这好像没什么吧。也许王宫里养宠物的人比较多。”   “也许吧。”   横竖是无用的细节,夏茨决定把王宫里的经历忘掉。现在他和库鲁身在巴凡尼亚最大的城市里,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转一转。   大街上,有人售卖着初春的服饰,有人推着小车到处跑,熟食店里的香味飘到附近的小巷里,勾起无数馋虫。跟其它的城市相比,人们都操着同样的语言,交换着同样的硬币,追求着各不相同的事物。   一个卖糖的老头在街角吐泡泡,引来众多围观者。夏茨也过去看了,对着老头的糖啧啧称奇。只要把糖吃进去,就可以吐出来漂亮的泡泡,但并不是每个人吃了后,都能吐出泡泡。   这件事肯定需要技巧,不过他看了这么久,应该差不多学会了。   夏茨耐不住跃跃欲试,准备取出钱包买点糖,却在探进口袋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不会又……   他转过身,望见一个人狂奔着,手里拿着他的钱包。   “鹰嘴豆的腺毛!”   夏茨气得把背上的琴盒卸下来,扔给远处的库鲁,后者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就接住了。夏茨来不及解释,只是朝着库鲁大叫了一声。   “我去追个贼!你在这里别走!”   说完夏茨就跑了。他完全是马力全开,像火箭一样疯狂,冲着前面那个人影直直地追过去。   龙血在他的体内沸腾,提高了他的耐力和速度,再加上他怒火飙升,极大地刺激了肾上腺素,导致他跑得飞快,不断缩短他跟盗贼的距离,逼得那盗贼放弃赛跑,一闪身进入巷道。   夏茨自然跟着进入了巷道。这时候他的魔法已经开始运转了。他也提起戒备,以防有同伙从背后偷袭。   但他很快就发现,这个巷道里只有两个人。而那个盗贼之所以改走这里,是因为这里的墙壁比较矮,坑坑洼洼,很容易找到着力点。   只听唰啦几下,那个盗贼就跳上围墙,凭借敏捷的身手飞檐走壁。   眼见盗贼的身影越行越远,即将从视野里消失,夏茨不禁气恼,既然如此,就别怪他动用魔法,把这家伙撵下来了。   这个念头迸发后不久,前方忽然响起扑通一声,然后是,“啊呀!”   夏茨赶紧跑过去,果不其然,盗贼已经落到了地上,正嘶嘶抽着凉气,显然刚才那一下摔得不轻。   夏茨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盗贼,周身环绕起微量的黑雾,“还想跑吗,蛆虫?”   “不,不不……”盗贼连连喘息,意识到眼前的人是一个魔法师,“饶了我吧,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手贱才拿了您的钱包——哎哟!”   后面一声是因为夏茨扔了块石头,砸中了他的手臂。   夏茨记得自己当初在爱夫卡是怎么遭窃的,后面又吃了什么苦头,因此很恼恨这些盗贼,上去就是一个飞踢。   “啊啊!嗷嗷嗷!胫骨要断了,饶了我吧大哥!”   在盗贼不知是真是假的痛呼声当中,一只手搭上了夏茨的肩膀。   夏茨回头一看,库鲁不知何时赶来了,微妙地看着这一幕。   “亲爱的,你是想把这家伙打残吗?”   怎么可能!夏茨心里一惊,他只是想教训一下这个盗贼,不能真的伤害人家,真正的惩罚应该由当地治安官来施加,而不是他个人。   但是没等他辩解,库鲁就接着说,“那你可不能乱打一气。要往这个地方攻击,你看,就是这儿。”库鲁狠狠踩上盗贼胸前骨头,瞬间让盗贼弹起来,双目暴瞪,想惨叫而不能,“多来几下就能让他骨折后刺破内脏,还能使他发不出声音,避免引来路人的注意。”   “……”   夏茨默默把库鲁推开了。   那个盗贼捂着胸口爬起来,面容痛苦到扭曲,只能勉强吐露,“放过我吧,求你们了……我只是个给公会打工的……你们要什么我都给……这些,这些全都给你们……”   盗贼往怀里一扒拉,又把裤子口袋一掀,东西全都掉出来,哗啦啦撒了满地,包括许多零碎的假珠宝、钱币和作案工具。   地上有好些东西闪闪发亮,吸引了夏茨的注意。盗贼趁他分神,转身就往反方向跑去。   库鲁自然不会放盗贼逃走,但刚追出两步,便听到夏茨的叫喊,“回来!别管他了!”   于是库鲁刹住脚,慢慢折返到夏茨的身边,看他从地上拿起一个卷轴。   “瞧瞧这是什么。”夏茨感兴趣地说,“里面都是手写字,本身没什么价值,看样子是盗贼自己的东西。”   多半是日记之类的。回头他把这玩意复印上千份,在城里免费分发,好好羞辱一下盗贼。夏茨抱着这样的念头打开卷轴,却意外地发现,这跟私人的事情毫无关系。   卷轴简述了关于一辆矿车的观察,主要是跟踪矿车的去向,记录路线,踩点位置等等,最后还署上名字和日期,跟作报告似的。   不对,万一就是报告呢?   夏茨回忆了一下,刚才盗贼有提到公会,应该是盗贼公会的成员,而这份报告应该是要交给别人的。   搞不好这个盗贼就是公会里的情报探子,看上哪个目标,就花点时间做报告,到时候大家开个会讨论一下,决定是否要对目标下手,然后制定计划,最后就是实施了。一般大型盗贼活动都颇有组织,跟刚才的小打小闹不一样。   不过真没想到,盗贼公会竟然大胆到打上了矿车的主意。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那可是生命金属矿车,装着全国最重要的财宝,肯定会有强大兵力押送。   正想着,手里的卷轴忽然被拿走。   夏茨回过神来,库鲁正低头看着卷轴,目不转睛。   糟了!库鲁本来就惦记着金属矿,要是他知道矿车的情报,肯定……   夏茨闪电般抓回卷轴,装进自己的衣服里。库鲁愣愣地抬头,像是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夺走卷轴。   “我们走吧,咕噜。”夏茨挂上笑容,“找个吃饭和过夜的地方,明天就离开这里。”   他会帮库鲁找到船体材料,哪怕是稀有宝物也可以一起去冒险寻获,但不是生命金属,这东西太有分量,一旦染指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库鲁显得有点呆怔,模模糊糊应了声,被夏茨拉着走出了巷道。   两人在外面吃了饭,顺利找到旅店歇下来。   时候不早了,夏茨去洗了澡,出来时发现库鲁已经睡着了,却是躺在被子上面而不是里面,连衣服都没脱。   还真是不讲究。   夏茨无奈地抿唇,过去给库鲁脱掉了鞋袜,又费了好大力气拖动这个男人,把他塞进被子里。之后夏茨就懒得管他,关了灯睡起自己的觉了。   晚些时候,一阵突突的头痛唤醒了夏茨。他迷茫地睁开眼,发现窗户是半开的,冷风灌了进来,被窝也没有那么暖和了。   怎么回事,平常就算开着窗,也不会这么冷啊,总觉得再吹一会风,就妥妥的感冒了。   他揉了揉额头,坐起来环视四周,半晌,突然大惊失色。   库鲁人呢?! 第081章   夏茨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的。半夜爬起来, 瑟瑟发抖地穿上衣服, 喝口水清醒了一下,然后努力思考起来。   首先, 库鲁不在房间里,也不在浴室里, 因为他刚刚才去看过。库鲁哪里都不在。而且窗户开着,库鲁的外套不见了,答案呼之欲出:库鲁出去了!   夏茨又喝了口水, 这次是为了消火。   那头该死的龙半夜出去干什么?   一张卷轴摊放在床头, 并没有被动过,但是它的身影足以唤起夏茨的记忆。他捂住脸,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啊, 库鲁库鲁库鲁, 尽管你能抢走那些金属, 可是你会留下来什么呢?真的一点都不管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吗?   等夏茨冷静下来,他做了唯一能做的事,那就是穿好鞋袜。   但是这鞋有点挤脚了,夏茨穿得很难受,冒了一肚子火。   做好准备以后,夏茨没有开门出去, 而是爬到窗台上环顾, 寻思着库鲁去了哪个方向。卷轴上的描述很简单, 矿车凌晨三点会穿越西郊的主干道, 差不多就是现在,去看看也无妨。   夏茨打定了主意,一跃而出,从高空直直往下掉。近日他对魔法愈发亲近,跟黑色小触手配合熟练,自然不带怕的。   两秒后,夏茨就浮了起来,渐渐往上升去。   飞行旅程就此开始了。   夏茨很喜欢这种感觉,自由自在,畅快无拘束,跟站在地上完全是两码事。特别是没人的时候,他会觉得很兴奋,好像这天空这世界,全都属于他一样。   当然,夜风很冷,但只要他飞得快一点,久一点,有股热气就会从脖颈里漫到脸颊上,流入四肢使他变得暖烘烘。   夏茨飞到西郊,一路平静,除了冷风别无它物作伴。   所谓的矿车连个影子都没有,底下的主干道空空落落。夏茨不知自己是失望还是沮丧。或许两者都有。现在他只想尽快找到自己的伴侣。   于是他升到高处,闭上眼感应起环境。如果白天的时候这么做,会觉得很吵闹,但是夜晚就不会那样。   他可以感应到零星的热点,如同黑夜里的光芒一样醒目,四处分散移动。   “吹开白云……”   他低声唤出龙之名。   一种极小的嗡嗡声回应了他。这是空气的震动,象征着远处物体的接近。   当夏茨睁开眼睛,第一个出现在视野里的是放大的脸庞,上面布满硬块。夏茨吓了一跳,身体从空中掉下去,却被巨龙稳稳接住了。   “我有那么吓人吗?”库鲁化成人形,抱着夏茨闲闲地笑道。   夏茨砸了他一拳,“混蛋。”   “我哪里混蛋了啊。”   “你就是——”   他们两个身处半空中,突然间,齐齐咦了一声,停止了正在进行中的争执,朝着脚下的土地望过去。   那条主干道上空无一人。夏茨着陆后四下看看,忽然弯腰趴到了地上。   他的耳朵贴着地面,也不嫌脏,在那里静静地倾听了一会。后来他站起身,查看库鲁的神态。很显然,库鲁已经提前他一步发觉了这件事。   “刚才地下有什么东西经过了。”夏茨说,“你说是矿车吗?”   “我只知道我在外面飞了几十分钟,什么都没看到。但假如矿车真的存在,并且途径这里,找掩护就是合乎情理的!那个盗贼没有在卷轴里讲清楚,矿车是专走地下通道的!”   库鲁逐渐显示出兴奋,夏茨则严肃起来,“是这样又如何?”他说,“你莫非……要抢矿车吗?”   他的语气不太妙。库鲁及时察觉到这一点,开始补救起局面,“怎么可能,我就是出来随便看看,满足一下好奇心,毕竟不是每天都能见到这么稀有的金属。”   反正今晚有夏茨在这里,他是别想做什么了,估计他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把伴侣惊动了,下次有机会再行动吧。   如此想着,库鲁看见夏茨点了一下头,似乎相信了他的话。   “嗯,老实说,其实我也挺好奇的。总觉得这种金属的存在太不可思议了,完全违背了物质的规律,不像是天然生长的。”夏茨沉吟了起来,“不过要如何看到金属是怎样开采出来的呢?我们没办法进入地下。”   还是说,有呢?   他跟库鲁大眼瞪小眼,片刻后,库鲁突然爆发出笑声。   “亲爱的,你不会以为我这几十分钟就是原地转圈,什么也没干吧。”库鲁转身,领着夏茨往前走,“附近有个谷仓,我先前看到那里有人掀开石板到地下去了。”   到了所说的位置,库鲁果真掀开了一块石板,底下黑乎乎的,他主动爬着梯子去了,半路仰起头面对夏茨。   “你也下来呗?”   夏茨哦了一声,跟着爬下去了。   他倒不是很害怕,就算库鲁不在这,他也能够找到勇气进入这个黑暗、狭窄还有点潮湿的空间,只是那样他就没有理由这么做。   两人进入地下坑道后,没有点火,而是循着唯一的光源行进起来。   这里是正在使用中的地方。墙上的每一盏油灯距离很短,幽幽散发着光芒,照亮了夏茨的视野。他听见远处的轰鸣声,却是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不禁揪了揪库鲁的衣角。库鲁顿时会意。   “走吧。”   两人开始潜行。   考虑到他们这是要跟踪矿车,为了防止被发现,夏茨给他们套了层魔法,就是他之前用来给嘉格隐身的光线折射法。   这样一来,他们的身形就变得肉眼不可见了。   两人加快速度跑过去,差不多摸到声音的来源了,才放慢下来蹑手蹑脚地靠近。   只见一辆小矿车缓慢地驶过,周围是穿着银色盔甲的卫兵,就跟他们在王宫看到的一样。那辆矿车底部有八个轮胎稳稳地支撑,上面盖满了草,看不清货物的分量。   夏茨全程屏着气,不敢引起那些银甲卫兵的主意。   但是他该走的时候,脚上也没闲着,始终跟在矿车后面直到抵达地面。又走了很长时间,黑压压的天空变亮了些许,他们走下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山坡。   前方坐落着隐约有灯光的洞口。那辆矿车在前后左右包围下,缓缓驶进洞里,外面的卫兵亲自把矿车迎进去了。   夏茨从远处张望,感觉洞口并不大,最多容纳四个人同时进去。   “那是矿井的入口吗?”声音被压到最低。   “应该是。”库鲁说,“进去看看?就当游玩一圈了。要是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就回去补觉。”   夏茨从来没进过矿井,但是对他而言,这个念头没那么可怕,特别是现在跟库鲁一起行动,他感觉跟当间谍似的刺激。半夜惊醒时的怨愤已然消失无踪了。不过他仍有疑虑。   “为什么矿车会直接回到矿井里?我以为它还运着东西,准备送到外面去。”   “也许是空的吧。刚把货物运完,就折返回来了。”   库鲁的猜测没能让夏茨信服。他始终想着矿车有多大,里面不无东西,只是都被盖住了,看不清究竟有什么。   “我先进去了。”   在库鲁的带领下,夏茨进入了矿井。   他们两个经过洞口时,动作就像蝴蝶一样轻盈,不留痕迹,不制造出声音。这在魔法的帮助下不难做到。那些卫兵应该是普通人,对他们的进入毫无所觉。   只是,在他们的身影隐没后不久,门口的其中一个卫兵忽然动了动,感到不安似的,探头往矿井里看了一眼。   与此同时,夏茨和库鲁已经丢失了矿车的踪迹。   这个洞里面比外面大,有些地方很狭窄,需要爬着进去,上升下降的地方都设了梯子。   库鲁看起来胸有成竹,只管朝有光的方向走。夏茨跟着他走了一段路,就被周围的粉尘莫名呛住了,想打喷嚏还不敢发声,只能捂住口鼻,开始后悔起自己贸然下井的选择。   至少该准备个口罩什么的……   路上堆了架勘探设备,表面涂了鲜艳明亮的黄漆,夏茨好奇地过去想摸摸,库鲁却立马拍掉了他的手。   “别碰那个钻机。它会瞬间启动的,然后你这条命就没了。”   库鲁只是吓唬他。但是夏茨当了真,收手不敢乱动,跟在库鲁后面亦步亦趋。   这一带地面不平整,库鲁跨过凸出的石头,回首望着夏茨走过来。夏茨也望着他,结果一个没注意,脚下被石头绊倒,整个人就往前栽下来。   库鲁料到这个可能性,赶在夏茨摔倒前扶住他。隐形的障眼法对彼此无效,那张脸上的红晕被库鲁尽收眼底。   “谢…谢谢……”声若蚊蝇。   走路都能跌一跤。真够丢人的。   夏茨站稳以后,假装没看到库鲁那充满好笑意味的视线,鼓起腮帮子继续往前走。不远处是一个窟窿,内部灯火通明,夏茨委身钻进去,看清楚四周景象后,顿时惊叹起来。   好大的空地——!   放在外面没什么,但放在狭窄的矿井里,那可就太壮观了。   那空地在下面,他站在很高的位置,往下看,就能找到那辆矿车。周围全都是银甲卫兵,似乎比刚才还多。   “出来。”   两个卫兵打开了矿车的盖子,准确地说是把那堆干草掀开了。一个人从里面冒出来,矮矮小小,张嘴就喊:   “爸爸!爸爸!”   夏茨仔细一看,原来空地上还有一个男人,披头散发,邋里邋遢,见了小孩跑过来,激动得无以复加,“嘉格!”   那个男人用力抱住了小孩,“你还活着!太好了,你还活着……”   等等。夏茨眉头一动。这个藏在矿车里的小孩是嘉格,而嘉格是王子,也就是说,男人就是巴凡尼亚的国王?!   可是堂堂一介国王待在矿井里干什么?还是这个时间点?   夏茨满怀疑虑,却见底下有一个卫兵突然摘下了头盔,冷声道,“真是感人啊。父子相聚,催人泪下。”接着说,“但是陛下,如果你再不交代,这就要成为你们父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雷神的卷层积雨云啊!   夏茨简直惊呆了,却不是因为卫兵的话语,而是因为卫兵摘下头盔后露出的真容。   那个毛绒绒的脸……那个竖在头顶上的耳朵……那个长着獠牙的嘴……怪不得用盔甲把全身包裹得密不透风,敢情这根本就不是人类,而是一群兽人! 第082章   原本抱着进来玩一玩, 鉴赏原生态金属的心态, 夏茨现在面临着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该走吗?该留吗?这里明显有一场阴谋在上演,而且跟他没关系。   但是国王似乎受到了威胁, 这意味着嘉格也受到威胁。这个孩子很喜欢他的歌,他同样很喜欢这个孩子。   所以他不能现在就离开。   夏茨暗暗握拳, 决定观察一下事情的走向。如果他们在履行某种协议,那就罢了,但如果兽人们胆敢伤害孩子, 他就非得出手不可了。   库鲁瞥了他一眼, 心里已经了然。要夏茨保持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事。   两人继续旁观起局势。   “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国王哀求道,“有什么就冲我来吧,我孩子是无辜的,还有我妻子……”   “你妻子现在很好。”那个露脸的兽人打断道, “她代你管理宫廷事务, 按照我们的吩咐维持平静的假象。我们的人时刻跟着她, 紧盯着她的一言一行,别指望她派人来救你。”   “不……我可怜的妻子……”国王露出绝望的表情。   兽人说,“哦,她可是非常大胆,居然在我们的监视下钻空子,偷偷把王子送走了。我们派去搜寻他的佣兵团好几天都没消息, 还以为王子真的逃掉了, 谁知他今天就自己回来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一阵标准的反派大笑声。   夏茨揉揉耳朵, 感觉整件事都解释得通了。嘉格当时告诉他们, 自己是出来郊游的,可能就是王后骗他的,想叫他远走高飞,所以找了许多人护送他。   再看看国王的处境,他好像一直被关在了这里,四周什么也没有,除了几块石头。   “现在把炼金术的秘方告诉我!”   面对那个凶神恶煞的兽人,国王摇了摇头说,“没有什么炼金术。我早就告诉过你了,金属只会自己选择主人,让那些认定的人来控制它。”   “胡说八道!金属怎么可能会自己选择主人?一定是你们用了炼金术,才会赋予金属这样的属性!”   国王冷眼看着他,虽然处于监押下,却找回自己的气势,“如果人人都能控制生命金属,巴凡尼亚早就不复存在了。你们只想到生命金属能做什么,被用来造船造武器,甚至平地造一座城出来,但却没想过,你们有资格拥有它吗?”   “闭嘴!裸猿!”那个兽人吼道。   原来生命金属认证者很少啊……   夏茨的脑海里蹦出一个可能性,也许不是生命金属的选择,而是某些人拥有这种控制能力,但只有极少事物能被控制,这种反重力金属就是其中之一。   当然,他不是很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这些东西平时离他的生活太远了。   刚才国王那番话似乎激怒了兽人,使他跳了起来,拔出武器要砍向国王。就在这时,一个反光的物体倏地飞过来。   咔啷!   武器被弹开了,一头插在地面上。   兽人呆滞了两秒,猛然转过身来,嘉格正站在旁边,那块金属圆盘已经回到了他手里。毫无疑问,那就是刚刚飞过来,抵挡了兽人攻击的东西。   普通的反重力金属是不会移动的,只有依附一个人,或者一个物体的时候,才能使该人或物体浮起来。   生命金属是一种可以被随心所欲控制、任意变形扭曲、命令操纵的反重力金属,前提是获得了认证。没人知道金属是怎么认证别人的,但是受金属认证就意味着掌控了莫大的力量。   一直以来,巴凡尼亚的坊间都流传着金属认证者的故事,他们就像巴凡尼亚本土的魔法师,有一身神奇的功力,做出许多功绩。但是根据传闻,已经很久没有新的金属认证者出现了。此时此刻,连国王都用震惊的眼神望着嘉格。   “孩…孩子,你是认证者?”   居然不知道吗……   夏茨默默擦了汗,想起自己刚遇到嘉格的那天,嘉格就展示了能力来证明自己是金属的主人,当时他以为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结果现在才发现,嘉格一直隐藏着自己的能力,没有告诉过身边的人们,反而透露给两个陌生人。   “你居然会炼金术?!”   耳边传来兽人的怒吼,夏茨感觉到额头突突的疼。   “这个乳臭未干的崽子……居然会炼金术?!”   “都说了不是炼金术!”嘉格生气地回吼,“为什么你就不肯相信我爸爸的话?你们本来是负责守护金属的,但是你们却背叛了使命!你们的部落会为你们感到羞愧的!”   “哼!你以为我们一直心甘情愿为人类工作吗?还不都是为了金属!但是你这个老不死的爹迟迟不告诉我们怎么操纵金属!”   兽人说到愤怒处,一声令下,四周的卫兵们顿时行动起来。   他们用宽大的刀剑攻向嘉格。这个小孩召来金属圆盘,让自己左右腾飞,躲过那些致命的攻击。   可惜嘉格只会闪避,无法顾及别人,因此当兽人的武器架到国王脖子上的时候,嘉格顿时惊恐不已,“别伤害爸爸!我投降!”   “不!”国王喊道,“你快走,别让他们——”   但这时,嘉格已经落到地上了。兽人卫兵们一拥而上,抓住了这个小孩。   先前那个兽人则用刀柄打晕了国王,然后望向嘉格,狞笑道,“现在我们有了个炼金术士,也不错。咱们把他和金属一起带回部落,天天把他吊起来毒打,直到他交代出炼金术的秘方……”   这群听不懂人话的野兽想对孩子做什么?!   夏茨心头火起,捋起袖子就想往下跳。   库鲁没去拉他,反正他不会有事。   就在夏茨下场的前一秒,突然有个声音插进来,“队长!队长!”   那个兽人顿住了,转身面对一个噔噔跑来的卫兵,“怎么了?”   “大约半小时前,我们闻到了奇怪的味道!”   “什么奇怪的味道?哪里的?!”   “就在矿井的门口,队长!好像是人类的味道,从我们身边擦肩而过。我们认为可能是敌人!”   “混账东西!为什么没有当时来报告?”   “因为我和另一个卫兵在争执谁来报告,队长!半小时后,我们同意了通过猜拳来决定。他三比二赢了我,于是我就来报告了!”   “……”兽人队长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青了。   夏茨差点笑出声。跟守门的小喽啰相比,这个听不懂人话的兽人队长都已经相当聪明了。   “用你们的嗅觉去找到这个敌人!”兽人队长命令,“马上就去办!”   “是,队长!但是我之前闻到的气味在这里也有!”   闻言,在场的兽人都跳了起来。   “什么?!在哪里?你们谁闻到了?”   “等一下,这里好像是有股怪怪的气味,之前我以为是这两个人类的。”   “我也以为是!但仔细闻的话,确实有其他人类的气味,离得有点远,所以很难闻到!就在……”   一只铁甲护臂抬起来,直直地指向了上方的高台。   “……那里!”   虽然还处于隐形状态,夏茨却能感受到兽人的凝视。其实相比在地下通道里的时候,现在他们离兽人要近得多了,所以兽人们虽然当时没闻到,现在却齐刷刷地看了过来,灼热的目光几乎要把空无一人的高台点燃了。   “究竟是谁在那里?!出来!”   这下可算是藏不住了。   夏茨看了看库鲁,后者露齿一笑,摆出‘你跳,我就跳’的神情、于是夏茨放心了,正好,他可以大干一场——   “不用这么大声,我们已经出来了。”   ……谁?   夏茨愣了一下,突然发现声音是从背后响起的,转头一看,两个人并肩走出附近的窟窿,却都不是人类,一个是男性兽人,一个是女性精灵,个头都很高,只不过前者粗壮,后者细长。   这两个身影刚出来,底下的兽人们就全都呆住了。   当他们降落到空地上,兽人队长忽然就膝盖一软,跪倒在男性兽人面前。   “世、世界法官克伯格!”   这个名字一出,其他的兽人纷纷丢下武器,愁云惨雾。   形势突然逆转了。夏茨不解地挠头。克伯格听起来很耳熟……似乎是某个教科书上提过的名字,但不会这么巧吧?   “原来你们眼里还有律法存在。”兽人克伯格的声线很沉重,同时跟其他的兽人一样洪亮,“叛徒、强盗、小人!你们的所作所为使每个部落蒙羞!”   这些责难如同利器般刺在兽人们心底。他们有人捂住脸,有人不停地磕头认错道歉。   “世界法官!求您开恩!宽恕我们吧!我们只是一时糊涂!”   “是啊!我们也是受人指使的,这都是为了部落。”   “如果这是真的,你们的部落将一同受惩戒。”克伯格严厉地说道。   旁边的精灵抬手间,瑰丽的世界法庭标志浮现在空中,犹如鬼火般燃烧在她的掌心。   接着她开了口,用一种空灵的口吻叙述道,“我以巴凡尼亚授予的权力宣布你们触犯法庭协议,情节恶劣,现将你们暂时收押留待公开审判。”   兽人们惊慌大叫起来,“不!不!!”   精灵不理会他们,用力将标志捏碎了,使得虚空中撕裂一个口,瞬间将兽人们吸收了进去。有的兽人半个身体还在外面,止不住地惨叫,但当他们的身体彻底被吞噬,噪音就戛然而止。   安静降临。   嘉格瘫在地上,傻傻地望着这一切。   精灵微微委下了身体,向嘉格伸出手,嘉格却蓦地后退,显然对她刚才表现出的力量感到害怕。   “别…别过来……”   精灵径自上前,右手横在半空中,要将这个小孩扶起来。   然而她的手落在嘉格眼里,却是夺命恶魔爪,吓得他跟筛糠一样发抖。眼见那只手越来越近,嘉格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剧烈。   “啊啊啊——!”在被精灵碰到之前,嘉格突然失声尖叫,两眼一翻白就后仰着倒下了。   精灵凝滞在原地,半晌,还是收回了手。   “哈哈,瞧你都把人家活生生吓晕了,法蕊尔。”克伯格走过来,“不知情的还当我们世界法庭才是坏蛋呢。”   “无妨。”法蕊尔冷淡地应道,“我们的任务已完成,除了……”   她忽然一转身,甩出看不见的利刃,唰的飞向高台。   夏茨来不及反应。库鲁暗道一声不好,立刻扑过去将夏茨压倒。那道看不见的利刃急速擦过头顶,插进了岩石壁,留下了深深的划痕。   “两位在那里旁观了这么久,怎么不下来打个招呼?”   这精灵出招忒利索。夏茨余惊未消。不过正如她所言,事已至此,也没有隐形的必要了。   夏茨解除了光线的反射,连同库鲁跳下了高台,落到另外两人的面前。   从刚才发生的事情当中,他已经知道了,这两人的来头大得难以想象,因此他握紧了库鲁的手,尽量减少自己的紧张和惶然。   这可是世界法庭的大咖啊,都是传说级法师,今天居然能一次碰见两个,真是难以置信。   夏茨想着,抬起脸,朝精灵礼貌地一笑。   谁知,精灵瞬间收缩了瞳孔。   “萨克塔伦?!” 第083章 (修)   精灵叫出这个名字时, 夏茨茫然地望着她, 库鲁和克伯格看起来很困惑。   “什么萨克塔伦?”   精灵扭头看向克伯格,“你是真的看不出来吗……”她没有期望答案, 又盯住夏茨的脸,“只看这双眼睛……实在很像他啊……”   “很像谁?”夏茨问道。   “谢利亚·萨克塔伦。”   “那个黑魔法师吗?”   夏茨想起嘉格在龙背上讲述的黑魔法师故事, 全都跟萨克塔伦家族有关,这个黑魔法师家族的创始人就叫谢利亚·萨克塔伦。   不知是否错觉,夏茨看到精灵冰山般的脸庞裂开了。她在笑。“不是黑魔法师, 只是一个朋友。”虽然那个笑容很短暂, 她很快变回了面无表情,“很久以前的朋友。”   所以他很像她的一个跟黑魔法师同名同姓的朋友。夏茨琢磨了一会。总觉得哪里不对。   克伯格大大咧咧地插嘴,“待会再聊吧,法蕊尔。我们先将巴凡尼亚的国王和这位小炼金术士送出去。”   法蕊尔颔了首, 顺便提醒, “不是炼金术士, 是金属认证者。”   “你说番茄,我说西红柿。”   克伯格耸耸肩,扛起国王父子就上去了。   法蕊尔走在他后面,嘀嘀咕咕,“连这个都分不清……兽人族永远落后五百年是有道理的……”   众人离开了矿井。等回到王宫中,天色已经亮了。   王宫里那些叛变的兽人都跟矿井里的兽人获得了同样的待遇, 也就是暂时关押起来。国王父子被安置到房中休息, 王后见他们终于安全, 喜不自胜, 又听闻两位帮手来自世界法庭,更是激动难以自制,连连拜谢不提。   毕竟巴凡尼亚是世界法庭协议内的国家,而世界法庭的原则是帮助弱小,惩罚奸恶,由各族最强大的魔法师组成,维护稳定和平。   法庭时刻守望着协议内国家的动向,有什么事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件都能第一时间知晓。这次还算是反应慢了,因为他们花了点时间确认这件事的性质,并派人去联络巴凡尼亚官方,但是没收到回音,适才出面干预。   或许是矿井里发送的事情太混乱,在重见天日后,夏茨才逐渐想起克伯格和法蕊尔的故事,他们都是历史课本上提到过的光辉英雄,无人不晓。   如今亲见本人,世界法官们的气质果真是非同寻常,拥有碾压性的实力。各个种族最熟悉自家的世界法官,故而兽人们一见克伯格,就能认出他是谁,并且纷纷臣服。   如果人族法官也在这里,他应该当场就能辨认出来,毕竟看过那么多照片。   当日下午,国王和王子醒来了,两位法官对巴凡尼亚雇佣的兽人反叛事件做出完整记录,别无它事,就准备动身启程了。   眼见那道高挑的身影要远去,夏茨连忙喊住她。   “法蕊尔大人!”他噔噔跑过去,敬仰地看着精灵法官,“你要走了吗?”   “是的,小萨克塔伦。”法蕊尔说。   “我真的跟谢利亚·萨克塔伦长得那么像吗?”这个问题在夏茨的心里徘徊了许久,现在终于憋不住了。   法蕊尔先前否认了谢利亚·萨克塔伦是黑魔法师,还称他是自己的朋友。也许作为朋友,她不认为他是一个邪恶的黑魔法师,但是迄今为止,他没听说过世界上有第二个人叫谢利亚·萨克塔伦,除了萨克塔伦家族的创始人。   “只是一部分五官比较像。比如说,你们都有绿眼睛,我猜这是……”   “是什么?”   “没什么。”法蕊尔顿了一下,“你说你叫夏茨·普朗?”   “是的,法蕊尔大人。”夏茨答道。   法蕊尔低头沉思,片刻后,抬起来面对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夏茨。为什么我一个世界法官跟所谓黑魔法师是朋友?就像我说的,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况且……”   她轻轻抚上夏茨的脸颊,带来微风吹拂的凉爽感。夏茨没有躲开,此刻的她摈弃了冷淡,散发出亲切的气息。   “每个萨克塔伦都不同。在我看来,把他们统一打成邪恶是愚蠢的行为。谢利亚·萨克塔伦就从未犯过恶,我相信你也一样。”   “可是我真的不姓萨克塔伦。”夏茨说,感到自己莫名其妙被归入了别人的家谱。   “也许你父母不姓。”法蕊尔指出,“但是你熟悉你所有的亲属以及他们的亲属吗?我现在能感应到你的力量了,夏茨,我可以确定你体内流着萨克塔伦的血。”   她说得如此信誓旦旦,夏茨忍不住动摇了。   一个世界法官骗他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有何交集,这样做有什么好处?也许她并没有骗他,这就是她的判断!   夏茨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萨克塔伦,但他没反驳法蕊尔的话。因为如她所言,他不那么清楚自己的家庭背景,他只知道父亲是个暴力的人渣,不会有亲属来往,至于母亲,家境应该不错,可是她却脱离了家庭,宁愿跟着父亲这样一个待她不好的人,忍受贫困和艰苦……   “啊。”   眼前一阵发黑。夏茨忍不住腿软,蹲下来扶住地面。   头又在痛了。每次都是这样。只要他深入回忆起父母的事情,就会有生理性的痛苦。特别是母亲,他甚至觉得胸闷得慌,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你没事吧?”一只大手拉起他。   夏茨等待着昏黑的视野重新变清明。这花了点时间。过后他眨了眨眼,看到库鲁关切的神色,心中一暖。   “没事,就是有点头疼。”   夏茨四下环顾,却见精灵的身影已经化作小点了。世界法官们离开了王宫。   “又头疼?”库鲁说,“我记得你以前提过这个毛病。”   “嗯。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我感觉好多了。”   “你确定吗?要不要去看看治疗师?”   “不用。”夏茨摇了摇头。实际上,当他不想过去某些事,他就没有任何问题。这说明他还没走出往事,需要时间排解一下而已。   “大哥哥!”嘉格从远处跑过来,一把扑向夏茨,像个树袋熊一样吊在他身上,摇来晃去,“留下来吃饭吧。爸妈正在命令膳房宰杀肥羊,要做一桌丰盛的宴席招待你们呢!”   夏茨欣然答应,“好。”   入夜后,王宫灯火通明,热闹温暖,仿佛在举办一场喜事,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脚步轻快地穿梭在殿堂间。   宴会厅是欢乐的源头。一张长方形的餐桌上,热腾腾的熟食摆放有序,酒杯俱满。国王和王后占据了主位,旁边是嘉格王子,然后是库鲁和夏茨。   有活泼的王子在,这顿饭吃得并不沉闷。   他不停跟父母说,这一路上发生了多少惊心动魄的事,像是佣兵团的可怕之处,第一次在森林里过夜的感受,虽然其实只过去两三天而已,但是那股单纯的兴奋劲,还是免不了使人微笑。   后来王后似乎是觉得,两位客人受了些冷落,就呵斥嘉格表现出用餐的礼仪,然后跟客人们聊了起来。   夏茨背上的琴盒令王后颇为感兴趣,随口打听他的职业,结果得知他是一个自聘的吟游诗人,王后登时惊呼,“哎呀,那你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国王轻推了一下,露出了有点不好意思的神色。   夏茨听得出王后的意思,当即轻笑起来,“很乐意为你们演奏,只是我才疏学浅,还望各位不嫌弃。”   “来吧,我除了小时候的几次,已经很久没听过吟游诗人的乐曲了。”   王后是如此的迫不及待,甚至提前拍起手,制造出热烈的氛围。   夏茨稳了稳心神,取出鲁特琴试弹了起来。然后他演奏了一首欢闹的乐曲。这给他们的场合增添了喜庆,曲终后,席间所有人都送给他掌声。   “真棒!不愧是吟游诗人啊!”   面对王后的称赞,夏茨却有点难以言喻的失落。   如果他还能演奏出魔乐的话,效果可以比现在好太多。他可以让人们一会哭,一会笑,情绪和行为都不受控制。   不过一物换一物,现在他有了魔法,就没了魔乐,说起来也挺公平的。   随着夜晚的推进,餐桌上的气氛愈发热闹起来了。   库鲁跟国王拼起酒,两个人都满面红晕,哈哈傻乐。王后给嘉格剥栗子,但是嘉格吃了几颗,就说撑得不行了,溜下餐桌跑出去了。   宴会厅里没开窗户,莫名闷热。夏茨不太坐得下去了,便借口去洗手,暂时离了席。   在外面,空气寒凉而清新。   夏茨随意走了走,在有灯的地方转悠着消食,忽然瞥见一条长椅,而嘉格正蹲在长椅上,对着空气发呆。   “嘉格?”   闻声,嘉格赶紧跳下来,变成了端正的坐姿。   夏茨笑了笑,过去拍上这小孩的肩膀,“在这里做什么?不怕冷了吗?”   “只待一会啦。”嘉格嘟囔道,“我搞不好明天就要被禁足,以后连门都别想出了。”   “为什么?”   “因为我骗了爸妈。”嘉格仰头看夏茨,“我没告诉过他们……我能控制生命金属。我听过很多这方面的故事,担心他们会用别样的眼光看待我,所以……”   “怎么会?”夏茨说,“我觉得你爸妈是很好的人。”   “是啊,但他们一定会说,我应该好好利用起这份能力。然后他们会给我压力……我不想要压力,我只想要开心……”   作为小孩,这样想再正常不过了。   夏茨摸了摸嘉格的头,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这个能力的?”   “大概就这几个月吧。”嘉格说,“我现在的能力还很有限,只能操控它飞来飞去,不能使它变形扭曲,而且一次只能控制一小块。我想,等我长大以后,应该能进一步控制它吧。但我永远也搞不懂为什么生命金属是如此的特别。”   “我不觉得生命金属是特别的。”夏茨说,“我觉得,你才是特别的。”他望进嘉格的眼底,道出自己的推测,“也许目前只有这种金属能对上你的频率,而不是反过来。”   嘉格咧嘴说道,“我不是很懂你的话,大哥哥,不过我很高兴。”   夏茨笑着搂他入怀,两人挤到一起,黑夜中温暖至极。   “大哥哥,今晚你就要走了吗?”   “对。”夏茨听出他的不舍,便举起他的手臂,朝着夜空的方向指去,“不过你看,月亮缺口处的第三颗星星,那是我们的传声筒。如果你以后想我了,你可以跟它说话,然后它就会告诉我。”   “好啊。”嘉格应道,“但是,为什么要用星星当传声筒呢?”   “因为你不管身在哪片土地上,都能看见星星啊。星星是稀疏的灯火,是罗盘上的指针,是宇宙中不变的定数。”   嘉格似懂非懂地点头,滑进夏茨的臂弯里,半眯着眼睛放松下来。   “大哥哥,你能再给我唱那首歌吗?”   “什么那首歌?”   “就是那首开心的歌。”   “喔,好。”   夏茨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因此他就柔声唱起来,让那狂风和暴雨,并着雷霆和闪电,一同祝福这个孩子。   嘉格听着听着,静静在夏茨的怀抱里昏睡了过去。   后来,夏茨将嘉格送回国王夫妇那里,又跟着库鲁出来,却见库鲁两手空空,除了未散尽的醉意,什么物事都没有带出来。   夏茨不禁笑道,“你没拿金属?”   “太麻烦了。”库鲁撇嘴,“况且我跟国王谈过了,巴凡尼亚出产的金属数量太少了,内部消耗都不够。不如换别的反重力金属,还能少点乱七八糟的无用属性。”   完美结局。   夏茨一边暗自雀跃,一边拉着库鲁进了树丛里。   这里没人看着。库鲁得以变成龙,等夏茨爬到他的背上,就一飞冲天,开始了酒驾。   “接下来去哪里,亲爱的?”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这个答案让巨龙愉悦地喷了下鼻息,夜空中一抹火光闪过,转瞬即逝。夏茨阖上眼睛,让空气抚摸自己的皮肤,屏蔽其它知觉。   重复的沙沙声营造出别样的寂静,夜风无限地吹过来,他渐渐感觉到麻木,脑海变得混沌,迎来一种欢欣的状态,好像万物都被剔除在外,独剩自身,逐步靠近至暗的境界。   “夏茨!”一道惊雷般的声音忽然响起,“别在飞行的途中睡着。这很危险的。”   “啊……没有……”夏茨含混地应了声,“我只是在回忆一首歌。没什么关联的……一个叫弗雷迪·阿圭勒的民谣歌手的作品……”   “是吗?那你唱来听听。”巨龙竭力维持住伴侣的清醒。   夏茨吸了口气,使劲摇了一下头,让自己摆脱混沌。   接着他开口唱起来,嗓音非常的轻,非常的低:   你是他们的天之骄子,   每一次微笑都让他们欢乐,   每一次哭泣都让他们心揪。   孩子,你永远也想不到,   他们可以为你付出多少,   所有的东西都给你最好。   如果你能多活一天,   他们愿意放弃生命。   可是你怎么了?   你似乎恨他们入骨。   如今你迷了路,   该如何为自己做主?   没有朋友在侧,   你流下孤独的泪水。   孩子,是时候回去了,   投入他们张开的双臂,   从此不再恐惧和担忧。   ※※※※※※※※※※※※※※※※※※※※   出于懒惰我把卷标删了,以后就用还剩XXX章节这样来计数好了。2019年1月应该能完结。 第084章   每逢周末, 金橡叶酒馆都会有演出, 小型乐队也好,流浪艺人也好, 老板总是乐于给他们提供一个表现的机会。   在一天的演出结束后,演出者可以获得适当的报酬, 并带走所有的打赏。金橡叶酒馆的顾客以慷慨闻名,特别是他们遇见对胃口的演出者的时候。   最近,夏茨都待在这家酒馆里, 有时候出场表演, 有时候跟同行交流。这些经验丰富的江湖艺人能教会他不少东西,再不济也能用独特的技巧开阔他眼界。这都是学校没法给的。   至于他为什么待在酒馆里?   原因很简单。在离开巴凡尼亚后,库鲁从别处收集了材料,弄了个工作室, 整天戴着面具闷在里面焊啊焊。   他虽然跟着库鲁, 但却帮不上忙。他看不懂库鲁的设计图, 听不懂库鲁的话,想帮忙递工具,都不知哪个是哪个。库鲁口头上没有嫌弃他,那股深深的无奈却掩藏不了。   他对此感到羞愧,努力琢磨了那些东西的用途,最终挫败地发现, 就像他学不好数学一样, 他也没有工科天赋。   真的一点都没有。   后来他认识到自己在工作室里非但不能帮忙, 还只能起到妨碍作用, 就干脆不再去那里了。   库鲁应该也会松口气吧,不用再顾着他,工作效率可以提高了。   然后他就寻找自己可以做的事。街头表演固然很自在,但是酒馆里有很多艺人,可以跟他们互相交流,共同进步,顺便交个朋友。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就来到了金橡叶酒馆,这里鱼龙混杂,正如别处。   这个周末有他的演出,连续两个晚上,所以他周六下午就来了。白天客人少,他可以在后院里看书,喝柠檬水,还有一只黄毛狗陪伴,时光轻松惬意。   随着天色转黯,大堂变得明亮,客人越来越多。夏茨意识到自己的开工时间到了,就抱起琴进了大堂里。   有一桌坐了三四个男人,见到他就叫嚷起来。   “他来了!吟游诗人夏茨!”   当夏茨望过去,那些人却只是冲着他笑。夏茨耸了耸肩,坐到了表演区的高脚凳上。   在这里待了几天后,他已经很明白怎样做事了。每一首歌的间隙都是他的休息时间,一次出场约有三四个人点歌,再就是随便跟客人们聊聊天。   运气不好的时候,比如今晚,会有眼熟的客人叫他过去,特意点了浓度高的酒水推到他面前,用打赏做饵引诱他喝掉。   “你能喝几瓶,我就给你几个这玩意。”客人如此说道,拿出五个金闪闪的硬币放在桌面上。   周围顿时响起惊叹声,“天啊,是金币!真够大手笔!”   “喝了吧!哪怕一瓶也赚翻了!哈哈哈!”   “干了!干了!干了!”   在热闹的起哄中,夏茨回头望向柜台,老板正趴在那里假装睡觉。夏茨知道老板通常不会干预这些事,除非他斩钉截铁地拒绝,但那样又会得罪客人。   根据以往的经验,他要是喝了这酒,今晚就别想保住尊严了。或许还会有更讨厌的事情发生。   夏茨看看桌上的金币,还有那五瓶酒,忽然扯了下嘴角。   这点钱他是看不上的,但是他偏偏要定了,哪怕只是替自己争口气。   想要他喝酒是吧?没问题。   夏茨捧起酒杯,慢条斯理地啜饮了起来。   这一幕落在客人的眼里,客人不禁暗笑,感觉事情正往预料中发展。他观察这个美貌的歌手好几天,越看越觉得心痒难耐,就想了个主意要如何灌醉这个歌手。   这酒是店里最烈的,半杯就能把人灌醉。只要这个歌手尝试了,就一定会中招。到时候夜深人静,稀里糊涂,他还不是为所欲为?   客人盘算得挺好。但谁知,接下来的画面超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夏茨喝完那一杯酒后,直接提起旁边的酒瓶,咕噜咕噜就往嘴里灌,那架势只能用猛来形容,真可谓豪气冲天,气吞山河。   那一瓶酒被他解决了,他又抓起另外两瓶,毫无形象地放进嘴巴里大喝特喝起来,活脱脱一个快渴死的酒鬼。   眼见瓶子里的液体越来越少,红发歌手的喉咙不断耸动,发出豪饮的声音,周围的客人们张大了嘴巴,呆呆地望着夏茨,就连装睡的老板都睁开了眼,受惊地瞪向那一桌。   “呼。”   最后五瓶酒都被喝完了。夏茨把空瓶子堆好了,神清气爽地吐出一口气。   按理说,正常人喝了这么多酒,早就该不省人事了,强点的也该头昏脑涨,神智不清。   偏偏夏茨脸不红气不喘,全不见上头的迹象,站在那里收走了桌上所有的金币,然后冲着客人嫣然一笑,“谢谢你的打赏啦。”   客人反应过来,懊悔不已。周围的人群欣赏到稀奇,一边哈哈大笑,一边给夏茨鼓起掌来。   “没想到我们的吟游诗人这么海量啊!”   夏茨撇撇嘴,自然不会告诉他们自己一滴酒都没喝进去。   整个灌酒的过程就是一场戏。他假装饮了酒,其实口腔内的液体都被魔法蒸发掉了。黑色小触手现在累得瘫在意识空间里,雾样的条状躯体抖啊抖,像是被酒气熏晕了。   无论如何,拿到一大笔钱的事,还是让夏茨感到很开心。他随意瞥了眼大堂的角落,却突然如遭雷击。   库鲁正坐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夏茨的心渐渐沉下去,不知所措。   半晌,库鲁起身离开了酒馆。夏茨顾不上别的,背好鲁特琴就追了出去。反正这个点本来就该下班了。   到了外面,夏茨奔跑着试图赶上库鲁,但是后者的脚步很急躁,不希望他追上来似的,故意往乌漆墨黑的小巷里拐去了。   夏茨犹豫了两秒,还是跟着跑进去,然而小巷里遮蔽了月光,伸手不见五指。他一进去,就彻底被黑暗吞没了。   “咕噜!”   没人回应他。   他能听到附近有一个呼吸声,但却无法分辨具体的位置。   “咕噜,别闹了……”夏茨四下巡视,“出来吧,有什么话好好说。”   话音落定的下一秒,一个黑影突然扑过来,凶猛地推了他一把。夏茨被冲劲推到后面的墙上,坚硬的琴盒咯到脊椎骨,使他痛呼出声,“啊!”   有人压了上来,整个身体覆盖他。夏茨惊恐地想要挣脱出去,却被牢牢钳住手腕,用蛮力按在墙上动弹不得。   慌乱间,夏茨望见那双眼,黄金烈焰在黑夜中烧成火海。   “咕噜?”   库鲁没说话,低头堵住他嘴唇,却不像以往那样亲吻,而是极尽舔咬蹂躏之能事。夏茨被啃得难受,呜呜地叫出来,同时用力挣扎,意欲逃离桎梏。   可是库鲁不给他机会,只把他锢得更紧,还粗暴地扯开他的衣服,接下来要做什么已经显而易见了。   夏茨彻底慌了,拼命推拒身上的男人,“不要这样!”   他的抵抗没有任何作用,反倒激怒了库鲁。   “不要跟我这样,要跟那些野男人这样,是吧?”库鲁恶狠狠地说道,手上却还是减轻了力道,怕把他掐疼了,“我以为你在酒馆里打发时间,就一直没管你,结果今天来了一看,你居然在那里陪酒卖笑!”   “什么陪酒卖笑?!”夏茨瞪大眼睛,“我、我又没有真的喝酒!”况且他没有陪谁喝,只是接受一个挑战而已,笑也是正常的笑容,怎么到了库鲁嘴里就那么难听。   “反正你不许跟那些人混在一起。”库鲁呲牙,“我一看就知道,他们有的不安好心!”   “你先放开我!”夏茨气道。   库鲁凝固片刻,终是依言放开他,神情动作充满了受伤。   夏茨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又没做什么,只是在酒馆里打工赚点钱。能不能别这么反应过度?”   “你缺钱,找我不就行了。”库鲁咕哝着,声音突然变大,“你就是不想来找我,不想跟我过罢了!”   “我怎么就不想跟你过了?”夏茨简直莫名其妙。   “不然你为什么总是拒绝我?”   拒绝他……什么?   夏茨愣了一会,通过空气的沉寂,逐渐意识到库鲁的言下之意。   原来他是介意这件事。夏茨突然醒悟过来。前阵子库鲁经常向他求欢,他总是坚定地拒绝,后来有天晚上,库鲁说了不会碰他,那之后就真没再碰过他。   他还以为库鲁是真的清心寡欲了,谁知库鲁一直把这件事憋在心底,刚才酒馆里的情景成了导火索,使库鲁彻底爆发了。   但是这件事……根本就不是库鲁想的那样……   夏茨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我只是暂时不想跟你做而已,有必要想那么多吗?”   “可是,我们是伴侣啊。”库鲁的声音别提多委屈,“你又不跟我……又不告诉我为什么……整天就搪塞我,宁愿泡在酒馆里都不理我……”   那不是为了让库鲁专心工作吗。夏茨揉了揉额头,感觉自己要费很大力气才能解释清楚这件事。   真是的。他怎么就偏偏选了这么个笨蛋当伴侣?   “我确实有在瞒着你,没有告诉你这件事的实情。”夏茨叹了口气,决定坦白从宽,“但我这么做是因为,即使告诉你了,也只能让你白白担心而已……”   “怎么?”库鲁敏锐地问道,“是跟你身体有关吗?”   “嗯……算是吧……”   “……”   库鲁陷入沉思,半晌,握拳敲击手掌,“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怀孕了!”   夏茨眉毛一抽,“啥?”   “你怀孕了!”库鲁一把抱起夏茨,开心得像只大狗一样转圈圈,“你肚子里有龙蛋了!我要当爸爸了!嘿嘿嘿嘿!”   夏茨一巴掌拍上去,“放我下来。”   库鲁耍完了贫,乖乖把他放下来。夏茨清了清嗓子,认真地说,“我之所以拒绝你,只是因为我的魔法。”   “你的魔法?”库鲁迷惑,“这跟那有什么关系?你真得好好解释一下……”   当然了。   夏茨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陈述。   “我还在小镇上的时候,音乐就已经失去魔力了。这个你是知道的吧?”   “当然。”库鲁说,“你在焰火晚会上表演的时候,我就觉得哪里不对了。之后你也跟我说过这件事。”   “但我没说,现在我的魔法是什么状态。”夏茨尽量摆出条理,“我只调用了一小部分力量,大部分……我不知道,你可以说它们被封锁起来了。我把它们排斥在外面,是因为它们很容易就能把我的意识吞噬掉。”   “就是不受你的控制?”   “差不多。在魔虫侵体时,我本来有机会驱逐它们的,但为了反击达克尔,我保留了一小部分力量,现在这种魔法与我如影随形,不再能排除掉了。”   库鲁说,“所以你失去了一种力量,得到了另一种力量。你觉得这样不好吗?”   “倒不是这个问题……”夏茨摸了摸头发,苦恼地说,“你应该不会理解的。我困扰的是这种魔法带来的影响。还记得我在杀死达克尔以后说了什么吗?我说重新选择一次,我也会杀了他。”   “这是好事。”库鲁主张道。   “不……不是的……”   夏茨低声说,“即使只有一点,这种魔法也能够左右我的意志。我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我知道,我并不会真的受自己控制。无论他的罪至死与否,只要有这种魔法的存在,加上外界刺激,我会变得激动,我会失去控制,我……”   猛然间,夏茨好像清醒了过来,“我会在杀死他的时候感觉很兴奋!”   库鲁怔怔地望着他,良久,挠了挠头。   “我还是没明白,这哪里不是好事了呢?”   “……我就说你不会理解的。”夏茨气鼓鼓地道。   库鲁又挠了挠头,“好吧。”他让步道,“假设这种感觉很不好,我可以接受,但是这究竟跟我们的房事有什么关系?”   “就是……当我达到……某个激动的点,就容易失去控制。”夏茨瞪了过去,恼恨于库鲁前所未有的迟钝,“在我们第一次结束后,我就发现……行房也有失去控制的风险。”   “为什么?”这头龙还傻傻地问。   夏茨干脆抱起臂,扭到一边,不再理会他了。   库鲁杵在原地,缓缓转动着他那生锈的脑子,直到像分针一样,准确地击中整点,他登时恍然大悟,“噢!激动的点是高——”   夏茨及时捂住了他的嘴巴。   总之,意思是领会了。   两人面面相觑,黑暗中看清了彼此的无可奈何。库鲁主动拉住了夏茨,手牵手走出小巷。四周静悄悄的。   回去的路程走了一半,库鲁忽然转过身,对着夏茨认真地说道:   “对不起,我本该体谅你的。”   夏茨呆了呆,“不…不用道歉啊……”总觉得怪不适应的。   其实他也有错,虽然库鲁对他的魔法一无所知,在这个问题上帮不了他,但是他不该用蹩脚的借口瞒着库鲁,还因此造成误会……   思及此处,夏茨决定补偿一下自己的伴侣。但是怎么补偿?他想了想,拽动了库鲁的衣服,示意对方歪过脑袋来,然后用耳语托出了自己的计划。   “真的?”库鲁听了以后,眼睛闪闪发亮,“不许反悔,今晚要说到做到。”   “反悔是小狗。”夏茨说,望着库鲁咧开嘴傻乐起来,心里有点好笑。没想到他的伴侣这么容易满足。   ※※※※※※※※※※※※※※※※※※※※   圣诞快乐~意念送上平安果)o( 第085章   第二天, 夏茨在工作室里待了一上午, 全程都在睡觉。昨晚他为了补偿库鲁,给库鲁做了点口活, 并没有真刀实枪,尽管如此, 他依然觉得很累。   等他醒来,已经差不多是饭点了。库鲁拿来一个东西给他看,夏茨啧啧称奇, 直夸厉害, 实际上根本就不晓得这是做什么的。这不重要,反正得了他赞许,库鲁就嘿嘿地笑起来。   “饿了吗,亲爱的?”   “嗯。”夏茨说, “出去吃吧。”   现在没有条件和时间做饭了。两人每天在外面的餐厅里吃饭, 东尝尝西逛逛也挺开心的。   今天来的这家餐厅很热闹, 夏茨叠了半天餐巾纸,才等来自己的主食。   毕竟一上午没吃过东西,饭一上来,他就迫不及待地开动了。库鲁坐在他对面,却不像他那样投入,时不时抬头瞄一眼四周, 后来实在忍不住, 扯了下夏茨的衣袖。   “喂, 后面有个老是盯着你。是你酒馆里的朋友吗?”   夏茨闻言回过头, 好一会才找到库鲁说的人。那是个样貌普通的男子,很容易让人忽略过去,坐在他斜后方,面前摆着一碗饭。   这个男子没什么异样,除了确实如库鲁所言,一边吃饭一边盯着他。   “不认识。没见过。”夏茨答道,转回来继续吃饭。   夏茨用餐不快,再加上库鲁的盘子里食物众多,解决起来需要时间,过了一会,店里的客人慢慢少下来。   待到碗里只剩零星几根面条了,夏茨感觉到衣袖又被扯了一下。   “亲爱的,那个人还在看你。”   库鲁表现得很在意。于是夏茨又回头望去。那个男子的饭少了许多,眼看碗就要空了,却还在盯着他,面无表情。   这下子,饶是夏茨也感觉有点不对劲了。   他凝视了男子一会,正如男子凝视着他。随后他发现,男子吃饭的速度很均匀,每次要咀嚼五下,吞咽一下,停顿两秒,再把新的食物送进嘴巴里。   真的每次都是五下,不多不少。夏茨观察良久,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这样吃饭。是有强迫症吗?   夏茨就那样望着男子,仿佛被施了奇怪的咒语,两人的视线凝胶般纠缠在一起。   库鲁有点看不下去了,“行了,你也别老盯着他。”   他强行把夏茨的脸板正,压低了声音说,“如果你真的不认识他,那这可能是个神经病,咱们快点吃完走人吧。”   夏茨点头同意。两人都风卷残云,赶在男子吃完前解决了自己的午餐,结账后出了店,行过一个街区,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下午夏茨背着包去酒馆,看书喝柠檬水,身边依然有一只黄毛狗作伴。晚些时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只橘猫,懒懒地卧躺在夏茨的身边,夏茨因此收获了双倍的快乐。   “亲爱的。”   一只手从背后拍上他肩膀。夏茨转过身去,吃惊地发现库鲁出现在后院里。   “你怎么来了,咕噜?”   “干了一天的活,累得很,出来放松一下,顺便来看看你。”   明明是因为昨晚的事情,不放心他一个人吧。   夏茨撇了撇嘴,感觉自己被当成了缺乏独立能力的小孩子。不过老板既然没意见,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库鲁搬了个凳子,坐到夏茨旁边,兴致勃勃地凑上来。   “亲爱的,我今天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真的?是什么?”夏茨露出期待的神色,又说,“等一下,让我猜猜。是不是新鞋子?”   “你怎么知道的?”库鲁问。   “不知道啊。”夏茨笑嘻嘻地说,“我就是说说我想要什么而已。”   这样他即使猜错了,下次也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礼物。   真是个机灵鬼。库鲁无言以对,只能捏捏夏茨的脸蛋,“等你回家后试一下,他们说不合适可以退。它外面是白色的,两边有小翅膀的图案。”   “哇,那不是就像飞马一样吗?”   “没错。”   夏茨顿时发出激动的叹息,已经想象出了新鞋子的模样,并且迫不及待想要穿上它了。   “夏茨。”老板来到了后院里,叫了他一声,“有人找你。”   “啊,谁?”夏茨站了起来,探头望向大堂。   顺着老板所指的方向,夏茨看到了一个眼熟的男子,正是之前餐厅里出现的那个,这时候定定地望过来,依旧面无表情,却看得夏茨心里咯噔一下,往后退了两步。   “怎么了?”库鲁也看过去,见是那个男子,脸色顿时变得奇差无比,“原来是个变态跟踪狂,你在这里待着,我去会会他。”   夏茨哦了一声,目送库鲁进入大堂里,跟那个男子聊了几句,然后两人离开了酒馆。   这是干什么去了?   夏茨满脑袋问号,趁着现在天还亮着,没到开工时间,就也跑出去了。   不过到了外面,两人的踪影都不见了。夏茨四处张望,忽闻一声“啊!”的惊呼,却是库鲁的声音。他立马冲了过去。   “咕噜,你没事吧?”   事发地点位于旁边的小巷。夏茨赶到那里,只见地上躺着一个人。他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但是定睛一看,躺着的是男子,而库鲁站在附近,瞪着男子的躯体不敢置信。   “我刚刚给了他一拳,本想把他打晕过去,谁知他倒下去之后就变成这副模样了——这家伙不是人!”   确实如此。夏茨看得清楚,男子的面容是土黄色的,虽然雕刻得很逼真,但一看就是假人,可是先前明明是真人啊?   夏茨抬头看库鲁,面面相觑,心惊不已。   “夏茨……”   小巷里,一个陌生的声音传出来。   夏茨吃惊地望见又一个男子浮现在视野里。这个男子跟地上的居然一模一样,乍看还以为是双胞胎兄弟,就连脸上那种麻木的神色也是别无二致。   “你…你是什么东西?”夏茨抑制了自己的震颤,“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老爷告诉了我。”那男子答道,“老爷还说,要我把夏茨·萨克塔伦带到庄园里。请你随我去吧。”   如果忽略掉那种僵硬感,男子的语气其实很正常。   夏茨疑惑道,“什么萨克塔伦,认错了吧,我真的不姓萨克塔伦。”   “没有认错。老爷不会认错。”   “你家老爷是谁?”   “老爷说,他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而答案都在庄园里。”   “什么庄园?为什么我要相信你的话?”   “我无权解释任何事,但是老爷绝不会伤害你,夏茨·萨克塔伦,请放心跟我去。”   “……”   鬼知道是不是什么陷阱。   心里纷乱如麻,夏茨微微低下头。   最近为什么老是有人叫他萨克塔伦?他是有事被蒙在鼓里吗?明明他从小到大都没跟几个魔法师打过交道,更别提黑魔法师了。   问题是,近日发生的一连串事件……似乎都在指向萨克塔伦,就好像他被牵引着,来到这里揭开谜底。   可万一这是陷阱,有不知名的势力想要抓获他,无论是去做什么……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初涉世的小伙子了。这几个季节的经历,足以让他成长起来,对所有的人和事提起戒心。他开始权衡利弊,思考的时候变得更慎重,因为他明白了这才是生存之道。   但是……   右手蓦然被握住了,夏茨呆了一下,只听身边的人开口。   “做你想要的选择就好了。”   真的吗?他想再做一次愚蠢的决定,去一个不知何处的地方,也可以吗?   “我会跟随你,无论去往何处。”   那声音有魔力一般,让夏茨安定了下来。他平白生出一股信心,好似拥有了巨大的财宝,全无后顾之忧了。   “来吧。”夏茨看向男子,深吸一口气,“带我们去那什么庄园。” 第086章   光秃秃的树枝上, 一只乌鸦跟一具悬挂的麻袋作伴,俯瞰着焦灼的土地。屋舍有翻新的痕迹。主宅充满了古老的气息, 外形端正,典雅大气。   男子,自称是庄园主的仆人,在前面领着路。夏茨跟在后面走,四处张望着庄园里的风景。   在来到树下时, 夏茨忽然看清了。那个悬挂的麻袋不只是麻袋, 里面还有个人。脑袋露在外面,面容模糊不清, 完全被脏污和血迹覆盖了。   这个麻袋是绑在那人身上的, 那人则是绑在树上的,从背后看,只能看到套住身体的麻袋,走到正面才能发现四肢和头颅。   可能是又一个假人……也可能是尸体。算了,尸体就尸体吧。很普通嘛。   夏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先前男子把他们引进了一个野外的沼泽地。他们把身体往下沉, 短暂地昏迷过去, 醒来时就出现在这里了。   而且他们身上很干净。   夏茨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突然出现的人, 突然出现的庄园,突然出现的树和乌鸦。如果是在梦里,那么出现几具尸体也没什么特别的。   “别往那看。”男子注意到他的视线, “那不吉祥。”   重点是……不吉祥吗……?   夏茨茫然地前进, 多次罔顾劝告, 回头打量那棵树。然后他看到库鲁的表情, 那是风雨欲来,乌云密布。   “你还好吗?”夏茨拍拍库鲁的肩膀,“放轻松点。”   他都不晓得为什么他负责安慰。   这个庄园看着很诡异,他本该瑟瑟发抖的,至少是在内心,但是他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不像库鲁那样沉重和警觉。他没有害怕,毫无退却之意,他在来之前还有些忐忑不安,但在靠近主宅后,他突然生出一股亲切感,就像……   ……回到了家。   夏茨站到主宅的门口,望着男子去开门。铁门发出难听的声响,侧身迎接宾客的入内。   进门后,夏茨第一眼就看到大厅里站着的人,并忍不住暗自惊叹。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拥有黑色的皮肤,几乎完全遮光,看不清他五官的形状。他身形修长,穿一身黑礼服,头发经过精心的整理。他的眼睛像用葡萄汁染过色,童话里描写的那样,美丽得无与伦比。   此时此刻,这对漂亮且罕见的紫眼睛对准了夏茨,盛满难以言喻的情感。   “你来了,夏茨。”   夏茨本能地想走上前去。但是库鲁拉住了他,并且狠狠掐了一下他的手心。夏茨打了个哆嗦,开始清醒过来。   “幸…幸会,你这房子真不错。”夏茨胡乱说了句开场白,又道,“请问阁下是谁?为什么邀请我们来?”   “我觉得你知道我是谁。”黑人似乎在微笑,“相信你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早已饥肠辘辘。我叫人准备了晚餐。跟我来吧。”   他转过身,自己走了几步,然后发现夏茨并没有跟来,就说,“怎么,怕我引你进陷阱,还是怕我给饭菜下毒?来都已经来了,连这点险都不敢冒吗,夏茨·萨克塔伦?”   耳闻这个称呼,夏茨咬了咬牙,大步朝前迈去。库鲁只得跟随。   众人来到餐厅,一张方桌上摆了两幅碗筷,只是菜碟全被穹顶盖住,无法分辨里面有什么菜。   “随便坐。”   虽然这么说,但是现场只有两把椅子,面对面,位置是事前准备好的。   待黑人落了座,夏茨便坐到对面。库鲁站在他旁边,跟个保镖似的。周围确实没有第三把椅子了。夏茨稍感疑惑。从刚才开始,库鲁就好像被无视了。   要不是他还能看到库鲁,他会当这里只有两个人。因为这个黑人庄园主从头到尾都没看过库鲁一眼。   莫名尴尬。   夏茨坐在那里,面对着自己的那盘菜,猜测着盖子底下有什么。他先想了几种恐怖但又不太会成真的可能性,然后安慰自己,情况应该没那么糟糕。   也许这里面没有血淋淋的断肢,切碎的白骨,假扮主食的骷髅头,有的只是一盘土豆炖牛肉,加了点鲜甜洋葱。   夏茨打开盖子,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猜中了。盘子里真的是土豆炖牛肉!   连洋葱的分量都跟他想得一样。   夏茨吃了一口,味道没有任何不对。也许这真的是梦。不然他怎么心想事成?对方总不会知道他喜欢土豆炖牛肉吧。   黑人庄园主也打开了盖子,露出盘子里的烤鱼。那是一条无骨鱼,散发着轻微的焦香。他用刀叉切着吃,旁边的玻璃杯里淌着红色的液体,至于夏茨的杯子,则盛有冒泡的柠檬水。   一切都像是特意准备的,针对夏茨的喜好呈现上来的饮食。   夏茨沉默着,又吃了一块土豆。菜是好的,但是他有点味同嚼蜡。库鲁还待在旁边,跟个隐形人一样。   他开始奇怪库鲁为什么不说话。明明能看到这一切,却视若无睹,更奇怪的是黑人庄园主的态度。既然早知道他们要来,为什么不多准备一把椅子?   想到这里,夏茨决定站起来。他无法忍受了。他打算搬一把椅子过来。如果找不到的话,他就不来用餐了。   反正也不是很饿。   夏茨推开门出去了。库鲁仍然站在那里。   “走吧。”夏茨说。但是库鲁握起了拳头,脚下却没有反应。   黑人庄园主用帕子擦了嘴,起身去夏茨所在的地方。在他开始行动以后,库鲁也开始走路了。   “没胃口吗?或许我可以带你转转,趁着天还没完全黑下来。你是从正面过来的,景色可能不太好。但是背面有花园,你应该会喜欢的。”   夏茨应了一声,任凭黑人庄园主走到前面,充当领路人的角色。   房子有数层高,楼梯上有男子在打扫,夏茨仔细瞧了瞧,那个男子跟之前的男子也长得一样,只是穿着不同。   在他们经过的时候,男子停下了动作。夏茨有点好奇这是否之前那个人换了装,就捣捣这男子,用非常小的声音问,“嘿,还认得我吗?”   “……”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依稀可见茫然。   “他们不是同一人。”倒是黑人庄园主回答了,“他们都是批量货,所以长得一样。有个厨娘是我以前做的,跟他们不一样,你待会见到她就知道了。”   “哦。”   夏茨放下了手,跟着黑人庄园主继续往前走。虽然他没懂什么叫批量货,但是他已经知道这些是假人,不知用了什么秘法变得可以活动。   他们没见到所谓的厨娘,不过花园倒是找到了。   摸着良心说,这里打理得不太好。夏茨可以看到土壤被动过,插了秧栽了树,但是不知为何,生长得不太好。   “你种过花吗?”黑人庄园主冷不丁地问,“这里曾经有很多花,后来都衰败了。我重新种了,叫他们打理,还是长不出来。”   “种过盆栽牵牛算吗?”夏茨说。那是他上学的时候的事了。   黑人庄园主的唇角扬起弧度,“取决于活没活下来。”   “活下来了。”   “那就是种过了。而且种得很好。”   夏茨发出很轻的笑声。黑人庄园主的口吻很温柔,充满赞许意味,让他感觉很开心。   花园外的天空黯淡无光。四周荒无人烟,树影重重。夏茨可以判断出庄园位于山上,虽然他记不得自己离开时,附近哪里有座山。稍后他开口问,“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萨克塔伦庄园。”黑人庄园主说。   夏茨呆了一下,“那你是……”   黑人庄园主温柔地答道,“夏茨·萨克塔伦,我是你的父亲。”   夏茨摸摸鼻子,“你不会指望我相信吧。”他感到有些别扭,因为他接下来要谈起一个讨厌的人物,“我父亲叫霍尔。虽然他是个人渣,而且我不跟他姓,但是我真的没有第二个父亲了。还是说,你刚才使用了某种比喻?”   “不,我确实是你的父亲。那个…霍尔,只是你的继父。你的母亲帕蒂就是在这里生下你的。难道你待在房子里的时候,感觉不到熟悉吗?”   听起来不可思议。但他还真的有种熟悉感。   昏暗的光线,微微翘曲的木地板边缘,楼梯间的脚步声,每个转角处的巨幅装饰画,门开时那种类似叹息的噪音……   夏茨越想越觉得,这一切都是他曾经体验过的,只是太久远了,如果没有提醒,他怎么都想不起来。   “如果这里是萨克塔伦庄园,那你呢?”夏茨问道,“你是谢利亚·萨克塔伦吗?”   黑人庄园主笑了笑,“谢利亚早就不在了。我的名字是巴德雷,取自我父亲,他也叫巴德雷。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去家族肖像画廊那边逛逛,认识一下萨克塔伦家族的历代成员。”   夏茨点了点头。虽然他还没弄明白对方为什么断定自己姓萨克塔伦,但是去看看也无妨。   他拉了库鲁两下,希望一起过去。然而库鲁定定的,巍然不动。   “咕噜,你怎么了吗?”   从刚才开始,这头龙就怪怪的。   黑人庄园主已经迈步而去了。库鲁垂下头颅。夏茨望见一层冷汗覆满了库鲁的额角,顺着那苍白的轮廓滑下来。他突然明白过来。库鲁正在承受痛苦,一直咬牙忍着。   但依库鲁的性格,并不会默默忍耐,不去设法解决或者告诉他。库鲁闭口不言的原因只会是……无能为力!   夏茨扶住库鲁,一手摸上他腕部,惊觉皮肤冰凉。   这绝对是出问题了。   夏茨唰的抬起头,“巴德雷!”他喊停了那个黑人,并在对方转过身来的时候,抬高了嗓门,“你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   巴德雷踱步到他身边来,像是第一次注意到库鲁的存在。   “为什么你觉得我对他做了什么?”巴德雷听起来充满了好奇。   “房子里的仆人都是假人,不是吗?你可以控制他们。”夏茨瞪视起黑人,见对方没有反驳,便加重了语气说,“为什么你不能也控制他呢?”   巴德雷呵呵笑起来。   “真聪明。”语气好像在夸奖小孩,“在他进入主宅不久后,他就是我的一条狗了。我可以容忍这条狗旁观我们用餐,但是接下来我们要去的地方,唯有家庭成员可以进入,所以我不能让他跟来。只能委屈他留在这里了。”   夏茨感觉脑子快要爆炸了。“你说什么!?”他咬牙道,“你叫我的伴侣……一条狗?!你怎么敢!”   随着怒火凶猛地燃烧,一丝黑雾从夏茨的体内泄露出来,围绕着他的身躯快速转动着,然后形成了一条雾状的黑色小触手。   夏茨通常排斥主动攻击别人的想法,但此时此刻,库鲁被伤害和侮辱的事实充斥了他的头脑,而始作俑者还站在那里,理直气壮,更让他怒上心头,大吼一声:   “杀了这个家伙!”   他想用魔法恐吓巴德雷,如此威胁对方解除对库鲁的控制。   黑色小触手难得被召唤出来,当即听从夏茨的命令,兴奋地飞窜到前方,直直地袭向了敌人。   如果巴德雷躲不开,黑色小触手可以贯穿巴德雷的心脏,使其一命呜呼,或者像夏茨在脑海里吩咐的那样,不用真的杀死敌人,只要施加痛苦就好了。   它最擅长施加痛苦了!   黑色小触手欢快地逼近了巴德雷。   谁知,这个黑人忽然动了动,指尖的黑皮肤开始褪色成苍白。   原来他的皮肤并不是真正的黑色,而是表面有一层黑色的薄膜,其中一小片脱离了皮肤,升到空中悬浮,变成了庞大的黑色浓雾。   面对这一条娇小的触手,那庞大的黑色浓雾倏地伸展开来,一下子就把它吞进肚子里。   怎么会这样?!夏茨大惊失色。   虽然刚刚才吃掉一条小触手,黑色浓雾却还不满足,朝着夏茨滚滚地飞去,眼看就要吞噬掉这个大活人,旁边忽然响起一声厉喝:   “回来!谁允许你碰他?!”   黑色浓雾顿了顿,慢吞吞调头回到了主人的身边。   巴德雷皱起了眉头,“还有那个小东西呢?你为什么要吞掉人家?放出来!”   黑色浓雾可怜巴巴地收缩了一下,像被四周的物体挤压了。随后黑色浓雾开了个口子,从中掉出一条细细的黑雾,正是那条黑色小触手。   乍一逃出生天,黑色小触手立马就飞回夏茨的身边,却是躲到了夏茨的背后瑟瑟发抖,不敢再上前去了,仿佛它在黑色浓雾那里遭遇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   夏茨从未经历过自己的魔法完全被抵消的情况,呆呆的回不过神来。   这个…这个男人,拥有跟他同源的魔法,只是强大了不知多少倍!那些黑雾已经浓厚到化成了固体,覆满了巴德雷的皮肤!   “现在你相信我了吗,夏茨?”巴德雷望着他开口,“这是我们家族的力量。我的年岁是你的数百倍,力量也是你无法想象的。但是我永远不会用这份力量来伤害你,因为你流着我的血,是我至亲骨肉。”   夏茨怔愣地回视巴德雷,这个男人皮肤上的黑色物质渐渐褪去了,化作黑雾凝聚在后方。一张俊美的面庞暴露了出来。   ……不可否认,巴德雷的五官确实跟他有一点相似……   那双暗紫的眼睛独一无二,闪动着微亮的光芒,尽最大努力传达着自己的善意。   夏茨忽然打了个激灵,回头看向库鲁,却见他闭上了双眼,冷汗布了满脸,虚软无力只能依靠着自己。夏茨只觉得心痛难以呼吸。   “求你放过他吧。”他明白自己无法与巴德雷抗衡,因此哀求起来,“是我不对。是我对你冒犯和失礼。这不关他的事。他从进入庄园以来,什么错也没犯过。”   巴德雷远远地望着他,狭长的双眸眯起来,似乎有些不满意,对他的求情无动于衷。   见状,夏茨咬牙心一横,张口喊道,“父亲!求求你!”   “总算肯改口了。”   巴德雷轻笑起来,周身的浓雾都重新覆上来,变回一个纯黑色的人。   夏茨望向怀里的男人,见库鲁突然狠狠吸了一口气,仿佛一直以来压在胸口上的大山消失不见了。那虚弱的金眸缓缓睁开,夏茨从中找到了自己的倒影,不禁抱紧了库鲁,浑身轻颤。   还好……还好他的龙没事…… 第087章   巴德雷是一个残忍的男人。   不仅如此, 巴德雷还是一个强大的男人,强大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夏茨曾经以为, 世界法官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魔法师了。但是显而易见,他对真正的强者一无所知。他对力量一无所知。他……什么都不知道。   昨日花园里的冲突结束后,他还当这件事过去了, 暗自庆幸。   谁知,巴德雷突然翻了脸,告诉他外人不能待在庄园里,所有擅闯的外人都是入侵者。于是不由分说, 巴德雷就攻击了库鲁。   那头龙抵挡不住,受伤后被迫显出了原形。见那笨重的身躯瘫倒在地上,夏茨急得想上前,却被巴德雷施法捆住四肢, 不得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库鲁被带走。   他都不知道库鲁被关起来了, 要不是从仆人们那里得知了地牢的存在。   他们告诉他,那头龙已经变成了庄园主的俘虏, 而在庄园主想好如何处置那头龙之前, 地牢是一个暂时囚禁俘虏的地方。   听到这话, 他立刻冲去了巴德雷面前,苦苦央求对方,“放了我的伴侣吧, 父亲。”   “你的伴侣?”巴德雷回道, “我没有同意过你找一头龙当伴侣。”   他不敢置信, “什么?可是我……”   “你叫了我父亲。”巴德雷打断他,冷酷地靠在椅子上,“这证明我有管教你的权利。倒是你,谁给了你顶嘴的资格?”   “……”   巴德雷说话的时候,一种黑暗的气场席卷了空间。重压下,他的面庞迅速失去血色,整个人摇摇欲坠。   双方力量之间的悬殊差距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他甚至生不出反抗的欲望,因为那就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罢了。   在这种力量面前,他只能感受到恐惧。巴德雷随时都能杀死他,正如随时都能杀死库鲁。   原来他是这么的渺小。   他呆立在原地,垂下头,害怕地抱住自己。   良久,巴德雷近了他的身,用修长的手指挑起他下巴,定定地望着他。   那只手跟库鲁的完全不一样,乌黑寒凉,顺着脸庞的轮廓游走到发间,轻轻揉了他的头。   “好了,别为这种小事耿耿于怀。现在已经很晚了,去休息吧,你的房间都准备好了。”   巴德雷吩咐一个仆人带他去了房间里。   那是个寒气逼人的卧室,床硬得像石头,他躺上去根本睡不着,彻夜都在挂念伴侣的情况。他甚至不知道库鲁是否还活着。   到了凌晨时分,他终于忍不住偷偷出去,打算把库鲁从地牢里弄出来。先前他从仆人们那里打听清楚了位置。但是他先到处转了转,带上了临时找到的铁丝,然后才去地牢。   然而地牢的大门黑雾缭绕,一见他的身影,便自行堵住了大门的每一丝缝隙,连个苍蝇也别想飞进去。   这是巴德雷的黑雾,虽然不会伤害他,却绝对不会放他进去。   他只能站在门外,用耳朵接收里面传出的微弱的呻吟。   听起来,库鲁的伤势还没好。   ……废话。巴德雷怎么可能好心给他的龙疗伤。   不知道地牢里有没有特殊的阵法,或者刑具什么的。要是库鲁在那里受苦,伤势得不到处理,恶化成了很严重的情况,怎么办?   夏茨焦虑得直揪头发。   彻夜未眠的他,此刻情绪是极端的负面。   他灰暗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将房门反锁上,在这个巴德雷安排他住下的地方独处。   上午天亮以后,仆人有叫他去吃饭,但一想到要跟巴德雷共进早餐,他就觉得憎恨不已。无论是不是他的父亲,他都不会原谅巴德雷伤害库鲁。   “呀——呀——”   外面的乌鸦叫嚷着,扰得夏茨心烦,不由开窗,摸出一支钢笔砸过去。   钢笔虽然没砸中,乌鸦还是识趣地闭了嘴。附近安静下来。今日的天空亮堂了许多,夏茨的心情却黑暗如夜。   地牢有黑雾守着,他不可能进去的。求巴德雷放了库鲁,巴德雷也不肯,硬说库鲁是擅闯的入侵者,分明是强词夺理,那个凶残的魔头就是要找个借口对付库鲁罢了。   瞧那树上挂的尸体,恐怕就是上一个受害者。   如果他无法及时救出库鲁,下一个被吊死的会不会就是……   夏茨咬住嘴唇,蹲坐在地板上,将脑袋埋进膝盖间,然后用双臂环住小腿。   “夏茨少爷。”门外响起敲击声,“现在是中午了,你想吃点什么吗?”   他真是个蠢材。一开始就该知道萨克塔伦不是什么好人吧。但是他却被那种奇异的熟悉感给迷惑……   他就不该来这里的!不过,就算他当时拒绝了,巴德雷也会有手段逼他来才对。   都怪他太没用了。   夏茨在地板上坐了一整天,不去看时间的流逝,不去管仆人的叫喊。反正他们也不是活人,在他看来,就跟定时闹钟似的,到点了就来喊人。   只要他坚持不出去,门外的仆人就会最终知难而退。   如此翘掉三餐后,夜晚悄然降临。   夏茨开始觉得饥饿和虚弱。但是他仍然不出去。他想不到帮助库鲁的办法,宁愿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自己。   如果他的龙正在受苦,他凭什么享受?   蓦然间,门锁哐啷的一声,房间里进来了阵阵寒意,阴气深重。   “怎么不去吃饭?”   巴德雷在房间里。夏茨惊觉这一点。但是他明明反锁了房门……算了,他在想什么呢。对于一个神级黑魔法师而言,反锁房门简直是笑话。   夏茨没有抬头,而是继续抱着自己的膝盖,假装已经睡着了,不理会房间里新出现的人。   “回答我。”上方的声音添了些愠怒,“我知道你夜里去了地牢,想去看那头龙,是吧,结果无功而返。呵呵,别以为这样耍小孩子脾气,我就会放了那头龙。”   “呵呵。”夏茨也冷笑了两声,纯粹是为了回击巴德雷的冷笑。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表现得有多么幼稚,直到他的身体腾空而起,不由分说被巴德雷扔到肩上,扛着走向门外,才惊慌失措地大叫了起来。   “放开我!放我下来!”   想也知道,巴德雷是不会放他下来的。   巴德雷虽然身形不壮,力气却大得出奇,不顾他如何喊叫,如何踢打挣扎,就这么一路把他扛进了餐厅里。   夏茨被扔到软椅上,两边伸出黑色藤蔓状物质,飞速缠绕了他的腰和双腿,把他牢牢捆绑住,固定在座位上,只有上半身可以移动。   “现在,吃饭。”   还有这样绑住别人强迫吃饭的?   夏茨用力地瞪视巴德雷,而后者冷冷回视他,一副你不吃就别想走的模样。   随后巴德雷揭开餐桌上的盖子。今晚的餐点花样比较多,夏茨这儿有散发着香气的胡萝卜粥、绿黄交加的青豆煮瘦肉、脆皮煎蛋饼……   肚子不争气地咕了一声。夏茨意识到自己的抗争是徒劳的,生理本能大过了所有,不禁感受到一股悲愤。   他恨透了无能为力的感觉,但他是如此的年轻、稚嫩、经验不足,无法改变任何事,只好把盘子都推开,趴到桌面上埋头哭起来。   “呜呜呜……”   对面的男人顿时滞住了。   这个黑魔法师见过的场面太多了,世界崩坏,恒星熄灭,但却从未见过自己的儿子这样伤心绝望地哭泣。   到底有什么好哭的?巴德雷感到无法理解。就为了一头龙吗?   真是不可理喻……   但无法否认的是,心底有一块柔软的地方被刺痛,虽然微不可察,却还是让巴德雷无所适从。   巴德雷僵在那里,望着夏茨低声地抽泣,肩膀一耸一耸,可怜得像个被雨淋的小鸟,浑身湿透,无所依归。   这就是他希望的父子团聚场景吗?   一声重重的叹息溢出来。   “行了……”   夏茨感觉有什么东西碰到了自己的头发,一下一下,像在梳理羽毛般温柔。他抽噎着扭头,发现是黑雾化成的大触手,代替了巴德雷正在抚摸他。   “别哭了。不就是一头龙吗?我改天给你弄一只凤凰,想怎么玩怎么玩。”   面对这种低级的哄劝,夏茨不住地哽咽,“不…我不要!我只要……我的龙……呜呜呜……”   “好好好,先吃饭,吃完你就可以去看龙了。”   夏茨马上一抬头,连着抽了两口气,“真…真的吗?”   “真的。”巴德雷沉着脸。   夏茨这才止住了眼泪,拿餐巾擦了擦脸,又抽搭了一会,才开始吃起饭来。 第088章   第二次来地牢的时候, 黑雾都自动退散到两边,显然收到了巴德雷的命令, 不再阻拦夏茨入内了。   地牢里空空荡荡,一股发霉的气味,并不好闻。而且这里比外面还阴冷,夏茨几乎想抱住自己,要不是他突然感觉到一股轻微的暖风吹过来。   那边!   夏茨大步跑过去, 果不其然, 见到一个牢房里关着巨龙。因为空间有限,巨龙只能蜷缩成团团,尽可能把自己折叠起来。   在巨龙的侧身上,有一处明显的伤口,是昨天巴德雷打伤了巨龙的痕迹, 当时看起来非常狰狞,血肉外翻,金鳞脱落, 现在已经凝结成痂, 开始有所好转了。   夏茨扫视着巨龙的全身。双目有神,虽然不乏痛苦之色,但精神还行。夏茨松了口气。   “咕噜……”   巨龙重重地喷了声鼻息,阻断了夏茨剩下的话语。   夏茨望着巨龙努力翻转躯体,试图靠近自己一点, 同时避免去扯动身上的伤口。   他以为巨龙是想过来说话, 但事实上, 巨龙的声音是在他脑海里出现的。   ‘夏茨,能听得到我吗?’   ‘嗯?’夏茨有点意外。他不知道库鲁也能心灵感应。不过他现在应对这个已经熟悉多了。‘怎么了?’   ‘别发声。那家伙可能会听到。’   那家伙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夏茨想想也是,巴德雷既然能把库鲁关在这里,并且看守住地牢,说不定也有办法监听到地牢里的交谈。还是小心为好。   ‘知道了,咕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会把你救出来的。’   ‘你做不到,亲爱的,这里有一个强化禁魔阵,看得到吗?就在我的身下。魔法会被抑制。你打不开这牢笼的。别说魔法,就连我的体力都被大幅度削弱了。’   夏茨定睛一看,地上果真有杂乱的花纹。这里光线昏暗,仅靠几盏煤气灯照明,故而他都没发现,这些花纹自有独特之处。   他进来时还觉得奇怪,地牢的结构无甚出奇,门也就是普通的铁门,要怎么关住一头龙。   出于不信邪的心态,夏茨尝试了一下调用魔法,但是黑色小触手怎么都不肯出来,似乎是觉得外面很危险。   ‘可恶…好不容易进来了,还没法救你出去。’夏茨语气沮丧。   巨龙把脑袋抵在铁栏上,轻轻蹭了蹭夏茨扶着铁栏的手,‘比起这个,亲爱的,你最近过得怎么样?那家伙有为难你吗?’   不准他饿肚子算是为难吗?夏茨琢磨了片刻,还是回答,‘没有。别担心。我父亲没有把我怎么样。’   巨龙哼哼两声,‘你真的接受了他是你父亲?’   ‘我…不知道。你觉得他在骗我吗?’   ‘我对他了解得比你还要少,但是有一个事实摆在眼前,就是那家伙比任何一头龙都要强,跟他硬杠是找死。如果你确定他不会伤害你,那就去亲近他,找到他的弱点,然后我们才有希望对抗他。’   有道理。夏茨点了点头。   面对这种状况,库鲁还是比他冷静多了。   ‘我会照你说得做的,咕噜。我会暂时向巴德雷服软,弄清楚他的想法。如果有必要,我可以阳奉阴违,做他叫我做的事,只要这能帮到你。’   ‘你能占用他的心神就再好不过。’巨龙凝视着夏茨,‘我会有办法逃出去的,这你不必费心了。’   ‘什么办法?’   ‘难道你猜不到?这么说吧,我这一路不是毫无收获的。’   夏茨好奇地歪过头,从那金色的眼睛里窥见了狡猾,还有满满的信心。他隐约觉得自己知道巨龙的计划,虽然细节可能有点不一样,但是无法否认,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隔着冰凉的铁栏,夏茨轻轻吻了下巨龙那布满硬块的脸孔,‘你要小心,别伤到自己了。’   ‘我会的。’   夏茨在地牢陪伴着库鲁,一直待到深夜,迟迟不舍得离去。   最后还是守门的黑雾飘进来,把他赶了出去,然后将牢门封住了。   夏茨安慰自己,这不会是最后一次见到库鲁,于是勉强稳住了心情回主宅休息。   一夜过去,夏茨睡得比昨晚好些,至少神智清醒了不少,也没那么难过了。他瞅了瞅时钟,离仆人过来有一阵子,就抓紧时间洗漱起来。   过后夏茨打开了衣柜,里面清一色的黑衣服、黑裤子、黑袍子……他呆了呆,随手取了两件出来,换好后站到落地镜前。   丝布上衣紧贴着身体,带给皮肤舒适的触感。外面的衣服加了绒,厚实保暖,却并不显得臃肿,反而有修身效果。   他甚至找到了一根黑色的发带,用来绑自己橘红的长发。   镜子里的青年脱离了乱七八糟的色彩,显出一股清冷和贵气。   看起来有点不适应,但也不是很糟糕。   夏茨推开门出去了。正好外面有个仆人来,跟他大眼瞪小眼半天,侧身给他让路,“早上好,少爷。”   “早上好……”夏茨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回答一个假人。   他在房子里左转右转,摸进了敞开的厨房。那里有个厨娘,跟其它的仆人长得不一样。夏茨不禁想起,巴德雷说仆人们都是批量货,厨娘是以前做的,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厨娘问了他是否想吃东西,待会可以送去餐厅或者他房间里。但是他摇了摇头,拿了几片面包就走了。   在楼梯间,夏茨把面包啃得差不多,不经意瞥见黑袍的边角,赶紧把剩余的囫囵塞进嘴里,咽下去时对方正好过来了。   “孩子?”巴德雷上下打量,目光中不乏惊奇,“你看起来……很不错。”   是个人都能看出,他对夏茨的变化感到很满意。   夏茨提起衣服的下摆,弯腰屈膝,细声细气,“早上好,亲爱的爸爸,我来给你请安了。”   这装模作样的一幕娱乐到了巴德雷。他微微勾起唇角,随手揉了下那红发,“怎么,今天突然转性了?”   夏茨说,“没什么……我只是想跟你花点时间相处……嗯……增进感情,因为……我们还不太熟悉……”   巴德雷流露出欣慰的神色。   “太好了。我也想跟你相处。”他说,“不过,只是你不熟悉我。我还是很熟悉你的。”   “是吗?”   “是的。我时不时关注你的动向,了解你的成长轨迹,你从小到大去过哪些地方,做过什么事情,我差不多都知道。”   两人漫步下楼梯。夏茨搭着扶手,感到满腹疑虑。   “你说你一直都在关注我?怎么做到的?而且为什么你之前没有来找我,现在才把我接过来相认?”   巴德雷沉吟道,“其实我是想跟你一起生活的。我原本想抚养你长大,但没有这个机会。你被带离了我身边。等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开始就读音乐学院了。你在那里似乎过得很开心,我不忍破坏你的生活。”   开心?夏茨回忆了一下。   能进入音乐学院确实是他为数不多的骄傲事迹之一。而且在学院里,他得以脱离继父的阴影,书写自己的人生。   所以开心是很开心啦……只不过那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直有个人盯着自己。   “况且,我虽然不在你身边,但我能派人去你身边,查看你的情况。”   “啊?”夏茨呆了一下,“你派人来过我身边?”   “嗯。其中一个是我们的家人,加里斯·萨克塔伦。你们应该交谈过。我后来才知道他身体有恙。他说跟你共享了河船的舱房,听你演奏了音乐。作为见面礼,他送了你一包能量石。”   “……”   缓缓地,夏茨睁大了眼睛。   河船的舱房里?一个送了他能量石的人?   天啊……那不是……他刚刚离开玛比亚时发生的事吗?   当时他才捡到蜥蜴,上船后遇见那位乘客,心里七上八下的,还觉得人家受了伤很可疑,虽然顺手帮助了对方,但是……   ……他完全不会想到那位乘客是一个黑魔法师,还跟他是同姓萨克塔伦的亲戚!   “等一下。”夏茨突然变得警觉,“加里斯跟我是什么关系?”   “我不太记得了。”巴德雷说,“得去画廊那边看看才知道。”   说着,一只漆黑的手掌伸出来,向夏茨递出邀请。   “跟我一起去吧,孩子?” 第089章 (修)   画廊位于三楼。   那里挂着很多肖像画, 彩色油画,风格残差不齐。底下有介绍性文字, 说明了谁是上一代,谁是下一代。   夏茨一路欣赏了不少肖像画,但是大多数人他都不认识, 没见过,看了也是白看。只有一些名字他见过,是在教廷发放的反黑小册子里提及。   从顺序上,展示在最外面的那些都是比较新的一代。夏茨还看到加里斯的名字和画像。这唤起他在河船上的记忆, 连带着那些关于养蜥蜴的美好日子,引得他驻足良久, 移步时发出了轻不可闻的叹息。   时间过得真快。   巴德雷陪在他的身边, 任他打量那些画, 随口说,“啊,我想起来了,按照辈分排列, 加里斯应该是你的曾曾曾侄孙。”   所以他跟自己的曾曾曾侄孙生活在同一个时代, 还打过照面说过话?   ……这么一算, 巴德雷起码得几百岁了吧。   夏茨继续行进, 直到抵达画廊的尽头。一张肖像画底下写着巴德雷·萨克塔伦, 前面的另一张肖像画底下也写着巴德雷·萨克塔伦, 他不禁有些困惑。   不过他很快就想起, 巴德雷的名字是取自父亲, 难怪这里有两个同名同姓的人挨在一起,看来巴德雷没有同辈。   再往前看,只剩一张肖像画,底下写着谢利亚·萨克塔伦。   夏茨端详了片刻,有些吃惊。   一眼看上去,谢利亚真的跟他长得很像。怪不得精灵法蕊尔见到他就喊出萨克塔伦的名字。   若非巴德雷自称是他的父亲,他还要当谢利亚才是他的父亲了!   “这是隔代遗传的力量。”身后传来悠悠的声音,“你有帕蒂的红发和嘴唇,谢利亚的眼睛、鼻子和脸型。我猜你跟我相似的地方就剩下发际线了。”   夏茨轻轻一笑,转过身,“我以后也会出现在这个画廊吗?里面还是外面?”   “是的。你的画像还没来得及制作。到时候会挂在我的后面。这里有很多家庭成员,都是去世后才进入画廊的。”   “你似乎有很多孩子啊,父亲。”   夏茨弯腰指过去,后面一排都是巴德雷的子女,出生日期还都标得非常早,在夏茨看来都是古代人。   至于巴德雷和谢利亚的出生日期,那就更早了。夏茨记得,在谢利亚那个年代,芒罗还没有圣骑士团,更别替很多现在被视为常规的东西了。   “是的,我的儿女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巴德雷承认道,“你是我最小的儿子,也是现在仅存的儿子。”   所以巴德雷真的活了很多年……   不知为何,夏茨一下子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要是连多活几百岁都做不到,他反而觉得巴德雷不是那么强大的魔法师了。   “对了,为什么我母亲也不在这里?”夏茨提问,“她已经去世了。”   “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巴德雷说,“不过……她没有萨克塔伦家的血统。外人没有留在这里的资格。”   这么说的时候,巴德雷的语气很平淡,像在陈述‘世界是圆的’那种客观事实。   夏茨大吃一惊,“什么叫外人?我的亲生母亲,你法定的前妻,是家里的外人?”   巴德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没跟帕蒂结婚。为什么我会想跟那种女人结婚?”沉思一会,又补充道,“我父亲之前的萨克塔伦家族成员也都没有进入画廊。”   然而夏茨的耳朵里只能接收到母亲的信息。   “那种女人是什么意思?!”夏茨生气地喊道,“我母亲虽然受气了一点,但从未做过不好的事,比你这个看不起她的人强多了!”   巴德雷摇了摇头,不想跟夏茨争论,转身走向楼梯口。   但是夏茨跑过去,追问道,“你们究竟发生过什么?如果我以前在这里出生,为什么我不是在这里长大的?”   “因为她把你带走了!”   巴德雷转过来看他,面带愠怒。   “那个无知又狡诈的女人贪心不足,带着尚在襁褓中的你离开了庄园,害得我许多年以后才找到你。”   夏茨愣住了。   巴德雷定定地看他,语气满是失望,“别想着为她辩护了,孩子,这只会提醒我这些年来,她是怎么用错误的方法教育你,让你在外面称另一个男人为父亲。我找到你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不要再用你听到的谎言来伤害我了。”   父亲是真的受伤了。夏茨端详巴德雷的表情,忽然有点不知所措。他还不了解这件事的经过,不能妄加批判。   夏茨咬住嘴唇,向巴德雷道了歉。   “对不起,父亲。我没想伤害你,而且……虽然我被迫叫了霍尔父亲好多年,但是我并不喜欢我的继父……我讨厌他。我恨透他了。”   无论如何,他能看出巴德雷至少关心他,还会展露出真实的情绪,而继父霍尔就只会打骂他,并把一切都怪到母亲的头上。   以前他每次被骂作杂种,都没有理解过真正的含义。   现在想来,也许霍尔早就知道他不是亲生的孩子,所以才对他那么坏。   见夏茨陷入沮丧中,巴德雷轻叹一声,“也许我该跟你讲讲整个故事了。从头到尾,关于我和你的母亲。”   夏茨被揽住肩膀,跟着巴德雷一道,慢慢走下楼梯。   这是个很简单的故事。帕蒂是他的母亲,巴德雷是他的父亲。两人相遇在一个节日氛围浓厚的夜晚,互相为彼此的外貌风情所倾倒,再加上酒劲的助推,发生了浪漫的关系。   原本,这可以只是露水情缘。但是帕蒂发现巴德雷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跟其他人不一样,神秘得令她迷恋不已。   她决定好好了解巴德雷,提出跟他约会,他同意了,因为他同样很喜欢帕蒂。两人就这样交往起来。   在这段时间,他们的交流总是很愉快,帕蒂总是能接上他的话,赞同他的观点。尽管在如今的巴德雷看来,她当时可能只是在做戏。   他们的恋情逐步进展,到了某个阶段,巴德雷就向帕蒂坦白了自己是一个恶名昭彰的黑魔法师。   他的力量并没有吓到帕蒂,反而让她感到崇拜。在发现自己意外怀上孩子后,她甚至搬进了萨克塔伦庄园。接下来的同居生活,使他们变得更如胶似漆。   巴德雷总是会费尽心思给她准备惊喜,送她各个世界的礼物,有一次还亲手雕刻翡翠,只是手法不熟练,做出了一个很粗糙的圆盘。   但因为帕蒂觉得可爱,他就在圆盘上雕刻了‘帕&巴’两个字,然后把圆盘串成了项链,戴到她的脖颈上。帕蒂笑得很开心。   帕蒂知道巴德雷有过很多前任,但她并不介意,很多有钱有势的男人都有过不止一个妻子,只要她是唯一的现任就没关系。   直到那时为止,她和巴德雷都几乎没有摩擦,堪称是完美的一对。   巴德雷也曾以为,他会跟这个女人相守下去。   但有时候,冲突只需要一个契机。   而那之后便是山洪爆发。   在某天早上,帕蒂商量起婚礼的事情。巴德雷一开始没放在心上,但发现她是认真的以后,便告诉她结婚是不可能的。   帕蒂一直当结婚是顺其自然的事,不敢相信他居然会反对,况且她还有身孕,怎么能没个名分?难道要让孩子成为婚外的私生子吗?   对于这个问题,巴德雷至今记得自己的原话:别用世俗那套来约束我。如果你选择跟随我,就要遵循我的原则。我们的家庭跟你的家庭无关。你必须切断跟旧日生活的联系。你侍奉我,我侍奉我们的孩子。这就是我的原则。   理所当然,帕蒂对他的答复感到震惊。   在他们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帕蒂很少接触外人,因为他身上有太多可挖的的东西了,她全心扑在他身上,着了魔地探索,可惜还是时间太短,了解太少。   所以在那一刻,她像是被当头棒喝,狠狠打了一巴掌,头晕眼花,耳畔嗡嗡作响。   巴德雷坚持不跟她结婚,但这样一来,她成了什么?她出身于一个新贵家庭,抛弃了礼义廉耻跟随他,是因为把他当未来的丈夫。   只要他愿意花心思到她家上门求亲,她保证父母会同意她嫁给这个一表人才,还拥有一个大庄园的男人。   她可以在那之后,逐渐减少跟原生家庭的来往,但是她必须要有个名分,才不会被人耻笑未婚生子。   帕蒂为了让巴德雷答应婚事,百般苦苦乞求,却都没能使巴德雷动摇。   巴德雷单纯认为婚姻很愚蠢。   但是帕蒂的想法正好相反。   两种意见死活不能磨合,帕蒂绝望地表示要离开他,并打掉腹中的孩子。这让巴德雷大为震怒,他每日期盼着孩子的出生,给萨克塔伦家族添加宝贵的新血,绝不能容忍她私自堕胎!   于是,巴德雷将帕蒂关在庄园里,限制了她的人身活动,除了必要的生理需求,什么都不能做。他还威胁帕蒂,如果敢伤害胎儿,就让她全家陪葬。   昔日的爱人形象尽毁,成了囚禁她的人。怨恨开始在帕蒂的心中滋长。   被囚禁的每一天,帕蒂都活在恐惧中,饱受煎熬,却又不敢寻死。到最后,帕蒂生下了一个男婴。   这个男婴有着绿眼睛,巴德雷感到很惊喜,因为家族里很久没有出过绿眼睛的后人,这有特别的意义。   既然孩子出生了,那么帕蒂是走是留都无所谓了。巴德雷宣布她恢复自由,可以随时离开,然后就不再理会她,专心照顾起孩子。   帕蒂产后正虚弱,见他整个人都扑在孩子身上,完全不管自己的死活,心中的怨恨更加深刻。她决定报复他。不是在乎孩子吗?那就夺走他的孩子,让他永远找不到孩子!   那时的帕蒂想不到别的,只被这一个念头催促着行动。   在魔法防卫机制的作用下,她无法闯入黑雾缭绕的育婴室,但可以引诱孩子爬出来,身为母亲她知道如何做到这一点。   在一个深夜,她的计谋奏效了。她带着孩子连夜逃离了庄园,害怕被巴德雷追上,一直跑不敢停下来。   当她发现一辆运货车,她立刻就追上去,坐到后车板上远走高飞了。   虽然逃离了庄园,可是她太害怕巴德雷追上来,所以一直都没敢停歇,中途听到风声,还以为是魔法的袭击,吓得她抱着孩子就跳下车,狂奔而去。   附近有个树林,树林里有条小河,她就沿着小河边奔跑,一直跑到天色大亮,胳膊麻木,双腿瘫软。   后来她终于撑不住,一头倒下来不省人事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在一个陌生人的家里,接受着陌生人的照料。这个陌生人叫霍尔,长相普通,但却对她很关心,嘘寒问暖,端茶倒水,把虚弱的她和孩子都照顾得很好。   过了一段时间,她彻底恢复了健康。霍尔开始请求她别走,希望她能留下来嫁给自己。   放在以前,她绝对看不上这样的村夫。但是现在,她却犹豫了起来。   她已经无家可归了。从未婚生子开始,她的人生就毁了。若她回家,巴德雷一定会找到她。反正都沦落至此,不如忘却前尘,重新开始生活。   就这样,帕蒂选择了留在村里,嫁给了霍尔,并给孩子冠了母姓。   过了几年,她发现巴德雷似乎忘了她,抑或是始终没有找到她,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因此安了心,打算从此守着孩子和丈夫好好过。   但不幸的事情总是无可避免。不知从何时,霍尔染上了酗酒的恶习,变得脾气暴躁,跟以前判若两人。   他因为酗酒丢了工作,有什么不顺心就打骂母子俩,而她流泪忍受,只当这是她的孽。她曾经想要杀掉孩子,还把孩子从生父手里偷走。现在她要为这些事付出代价,一一偿还。   她只剩下一个心愿,就是亲眼看着孩子健康长大,远离邪恶,当个好人。   临终前,这个心愿终是圆满了。   ……   夏茨怔了许久,鼻子发酸,不知该对这个故事如何作想。   巴德雷似乎沉浸在回忆里,虽然故事已经结束了,却还是无法脱离情绪,“如今想起来,我是恨帕蒂的,她怎么能要打掉未出世的你?但她应该更恨我。我们之间从未有过爱。”   夏茨大声道,“不,你错了!”   接着夏茨就跑了。他飞快地奔回房间里,翻找起他的背包,那个陪伴他从芒罗到光明岛,到人鱼宫殿,到拉桑布雷镇,到一路许多地方的背包。   在背包里,夏茨找到了一条项链,是他从家乡带走的,母亲的老项链,陪伴他的时间跟这个背包一样长。   然后夏茨冲出去,正好碰到门外的巴德雷,就把项链塞给巴德雷。   “看看这是什么。”   巴德雷提起项链,只见链条中间悬挂着一个圆圆的翡翠圆盘,布满岁月痕迹,风吹雨打,却仍然没有磨灭字迹。   他将翡翠圆盘凑近了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上面显示出两个缩写:帕&巴。   乌黑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帕蒂……”   她没有丢掉或者卖掉这件翡翠。即使在逃离他身边后,她也从未忘记他。她记得他们的爱,尽管那份爱已经腐烂变质,成了令人唾弃的事物。   但是他再也无法否认,他们之间曾是有爱的。 第090章   ‘你父母还有这样的往事?’   夏茨再次去地牢探望巨龙时, 后者有点兴奋,像是刚干完一件大事。夏茨怀疑他已经把计划进行了一半。   ‘那家伙真是为所欲为。很显然他在乎血脉比爱情多, 我好奇这是为什么。难道他活得越久,越厌烦世俗的联系,觉得只有与生俱来的纽带信得过?’   夏茨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他睁大眼睛, 茫然地听着巨龙的话。   ‘不过这也是好事。起码他不会伤害你。’   夏茨握紧铁栏,开口,‘无论如何,我不能容忍他的所作所为。我会告诉他那样对待帕蒂是错的, 现在这样对待你也是……’   ‘嘘。’巨龙冷静下来,‘我们之前怎么说的?顺服他,别挑衅他。’   ‘我只是……受不了你再待在这里,咕噜。’   ‘我也受不了。但你还需忍耐。’   ‘忍到什么时候?我想现在就要求他放了你!如果他真的在乎我, 怎么能伤害你?’   ‘这一切的关键是力量。他完全克制了我。但是你的力量跟他同源。而且你告诉过我,你封锁了大部分的力量, 只剩下一小部分。你可以让他教你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把其余的全部引导出来, 届时你才有底气同他抗衡。’   ‘好……我明白了……’   在夏茨答应后, 巨龙用吻部蹭了蹭他的手, 满满抚慰的意味。   ‘还有一件事,亲爱的,我现在想起来觉得, 或许这跟你的力量有关系。你见过一个八箭星的图案吗?’   ‘八箭星?’   ‘它看起来像是八支箭, 从八个方向混乱地伸出来。’   ‘……’夏茨略一思索, ‘这么形容的话……好像是见过的。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身上有这个图案的纹身,亲爱的,你不知道吗?’   ‘我身上有什么?!在哪里?’   ‘就在你的后颈上,平常都被头发遮住,你自己也看不到。我是在小镇上发现的。当时我还以为,这是你青春期叛逆留下的痕迹。’   夏茨不语,用手摸上后颈,移动在那一片平坦的皮肤上。   触感没有异样,可见那里没有疤痕。但是他从来没有纹过身。难道……那是某种魔法印记?   根据库鲁的描述,他应该见过所谓的八箭星,就在加里斯·萨克塔伦的身上。那个东西给他的印象太深了,怎么都忘不掉。   他得问问巴德雷这是怎么回事。   夏茨即刻回到主宅,从仆人那里得知父亲在书房,便火急火燎赶过去。   书房的门是关的,夏茨抬手敲了三下,等到一句“进来吧”,便直接推门入内,然后被里面的景象吓了一跳。   满屋都是红光,颇为诡异。   书房里悬浮着一个人,双目紧闭,眉头微蹙,看上去已然感应到夏茨的存在,却没有从空中落下来,而是保持着冥想的姿势。   “有事吗,孩子?”   夏茨抿嘴,发现自己还没想好说辞。他要直接问巴德雷是否见过那个图案吗?答案应该是毫无疑问的。   “呃……”   空中的男人突然闷哼了一声。屋子的红光骤然间消失殆尽。夏茨呆了呆,只见男人身形一摇晃,睁开了双眼,落地后显出一丝后怕,“刚才……差点就被带走了……”   “什么?”夏茨问,“你刚刚漂在半空中做什么?”   “一些事。”巴德雷含糊道,“我待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他伤感地望着夏茨,“希望你能留下来,替我打理庄园,这是我找回你的原因之一。”   夏茨眨了眨眼,过去端起茶壶,给父亲倒了杯水递过去。   他感觉有些东西很重要,决定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看看能挖出什么。   “为什么不能多待一段时间?而且这么大的庄园……突然说要交给我打理……也是不太行的吧。”   “这个啊……”   巴德雷坐下来喝茶。他就站在旁边,双手交握在身前,规规矩矩听话的模样。巴德雷打量着他,脸上流露出满意。   “我相信你会好好打理的。庄园里的事也不多,就是繁琐了些,但有仆人们帮你,应该不成问题。”沉吟了一下,“怕就怕有人闯进来。要不是之前有过入侵者,我本来也很放心离开的。”   “有过入侵者闯进庄园里来?”夏茨几乎立刻就想到外面的尸体,“呃…是吊在树上的那个吗?”   巴德雷颔首,“是的。他很坚韧,一般的方法杀不死他,不过,无需担心,在树上多吊几天,他就会自然衰弱下去。到时候就很好办了。”   夏茨被他的语气搞得打了个哆嗦。   原来外面那个还没死……不过看样子,巴德雷不打算让他好过……   夏茨不敢细思,返回了刚才的话题,“你说要走,是因为外面有什么生意要处理吗,父亲?”   “可以这么说吧。”巴德雷失笑,“我的…上司,喜欢让我东奔西跑,做些你不会想知道的事。但我又不是奴隶,有时候会把事情拖到最后一刻。就像现在这样。我想跟你多相处一会,所以我正在尽量拖延离开的时刻。”   “哦。”夏茨懵懂,“要去哪?”   “不知道。懒得知道。”巴德雷放下茶杯,耸耸肩,“反正都是千变一律的工作。不停地杀戮,或者被杀掉,一个混沌代理只有这两种的命运。”   “我听不太懂,父亲……什么是混沌代理?”   “不如直接问什么是混沌了。”   “什么是混沌?”   对于这个问题,巴德雷好像没有准备。他只是随口抛出一句话,然后被夏茨接住了,当成了提问的引子。然而他却不知怎么回答。   他开始苦苦思索起来,过了半天,才这么告诉夏茨,“广义的混沌太复杂了。狭义的混沌倒是很好说,就是我们家族的庇护神。混沌给了我们力量。这是一种非常强大的力量,世人无不畏惧。他们认为这种力量太可怕,所以称其为黑魔法。相应地,使用这种力量的人,都被称为黑魔法师。”   混沌……   夏茨想了一会,发现自己没听过这个神。始神教只有一个真神,帕拉达斯诸神也没有叫混沌的。   “这个混沌是哪里来的神?”夏茨困惑地问,“我从来没听过,这说明它不是很有名气。如果这个神真的那么强大,能给我们很强大的力量,那应该无人不晓吧。”   “啧啧……”漆黑的手指敲了下桌面,巴德雷投来兴味的视线,“你帮我回忆起了,跟这个世界的人们交谈是什么感觉。”   夏茨不明其意,乖巧地眨眨眼。   巴德雷解释,“世界外存在着世界,宇宙外存在着宇宙。混沌尽其所能,触探所有的宇宙,但即使以祂的无限力量,也不能贸然涉入有主的领域。此外祂还有一个老对头,势力只强不弱,被冠以秩序之名,所至处无不播种法律,所以……”   “好了,我开始头痛了。”夏茨□□道,“太多新名词了。”   “我知道。”   巴德雷微笑以对,充满耐心。   他唤了声孩子,夏茨觉得自己失去了控制,整个身体都往前倾倒。   夏茨倒下的时候,巴德雷将他接住了,并让他坐到自己的大腿上,一起躺倒在软椅上,仿佛他只是个小孩。   夏茨躺在父亲的怀里,瞠目结舌,但当他感受到父亲的手一下又一下,梳子般抚摸自己的头发,他突然昏昏欲睡,就像回到了幼年最熟悉的摇篮里。   ……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是不是就这样对待过他?   ……那时候,天花板是那么高,窗外的风声是那么响,但他待在安全的怀抱里,仰望着那个轻轻晃着手摇铃,试图吸引他注意力的男人。   那个男人的表情是怎样的呢?他记不清了,不过那种氛围他是忘不掉的。他很快乐,就跟现在一样。   不可否认,他对自己找到了生父的事,一直悄悄的高兴。   无论巴德雷是怎么样的人,坏的也罢,好的也罢,他都很高兴自己的父亲不是霍尔。   在父亲不爱他、厌恶他这个事实中长大后,现在他忽然意识到,或许他有一个爱着他的父亲,这个可能性让他喜不自胜。这是从天而降的一笔巨大财富,就算想要拒绝,也终究抵不过拥抱它的渴望。   “父亲……”   夏茨打了个哈欠,努力睁着双眼,继续这场谈话。   “照你的说法,混沌之力就是黑魔法,那么我也是一个黑魔法师,我们家所有人都是黑魔法师了,对吗?”   “如果你是说世人眼里的,对。每个萨克塔伦生下来,都可以获得混沌之力/黑魔法,但不是每个萨克塔伦都接受,有的离开这个家族甘愿平凡,有的甚至选择了对立面。”   “对立面……就是……秩序?”   巴德雷发出一阵轻笑,“对。这种是明明白白的叛徒,有朝一日被清算,必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又在说可怕的话……   夏茨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躺得舒服些,“那混沌是什么样子?”   “你应该见过的。混沌的孩子们在第一次使用力量时,通常都会觑见到混沌。”   “真的吗?可是我没见过……如果我见过的话,我肯定会记得的,毕竟是这么重要的会面。”   “嗯……”巴德雷挑开他卷曲的长发,逐渐暴露后颈,那片皮肤上有一个印记。巴德雷凝视着印记,良久,提问道,“你第一次使用力量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几个月前。”   “而你已然忘记了混沌的模样?”   “我…我说了,我没有见过混沌,父亲。”   “有趣。”巴德雷放下了他的头发,沉吟道,“……这有很多个可能性……不过我总觉得,你是见过的,只是你忘了。”   “你的意思是,混沌的样貌很平凡,所以我过目即忘吗?”   “不……不……”   巴德雷忽然站起身,让他的小儿子独自留在软椅上。巴德雷略带焦虑地踱步,来来回回。夏茨不明所以。   “怎么了,父亲?”   “你没有觑见过混沌!但你是混沌的孩子,这很反常。搞不好你出了意外,可是,能出什么意外?混沌对祂的孩子们都毫不吝啬。祂不会连见你一面都懒得。我敢说,像你这么好的苗子,祂甚至会多给你一些力量!到底是怎么——”   突然间,巴德雷顿住了。   他像是想到什么,猛地一转过来,用力道,“不对,我还没有检验过你的话是真是假。你声称,你未曾见过祂,但假如你是见过的呢?”   “我没有撒谎,父亲。”夏茨的声音比较小。   “你觉得你没有撒谎。”巴德雷说着移近了,食指抵住夏茨的额头,目光锐利,“就让我看看事实如何吧。”   ※※※※※※※※※※※※※※※※※※※※   )o(明年会连更两章 第091章   河岸上, 一排芦苇迎风起立飘扬。远处一个年轻人背着行李, 跟新生的湿地植物擦肩而过, 走回了他的故乡。   在这个依河而生的村庄里,每家都有自己的幸福。但是夏茨经常想, 他的家里只有不幸。   他无数次想逃离这里, 再也不回来了。现在他有了机会, 第一时间却是记挂着这里。没有别的原因, 就是因为他母亲帕蒂还生活在村庄里。   远远地, 还没抵达家门,夏茨就望见门口的老妇人,对着煤炉吹风, 正在做饭的样子。   他使劲嗅了一下。空气中满是土豆的味道, 刺激得他拔腿跑过去。   “母亲!”   这一声惊醒了老妇人。她抬头,正好看见夏茨跑过来,惊得手里的扇子都掉下来了。   “夏茨?孩子,我没看错吧?”   夏茨张开双臂抱住了老妇人。他率先发出笑声, 然后她也笑起来。但是夏茨没有高兴多久,就发现比起上次相见, 母亲又老了许多,几乎有点皮包骨的意思了。   即使跟村庄里的同龄妇女相比,帕蒂也显得更憔悴。   “母亲, 你最近过得好吗?”夏茨低声说, “我半年前寄了点钱回来, 你有没有收到?”   “傻孩子, 早就叫你不要寄回来了。以后留着自己用,别浪费了。”   这个回答让夏茨的心微微沉下了。如果母亲用掉了那些钱,断然不会说那是浪费的行为,但是……那些钱恐怕都被父亲夺走了。   “那个老酒鬼在哪?”他怀着憎恶问道。   帕蒂跳了起来,朝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怎么说话的?那是你父亲。要是被他听到,少不了又要大闹一番。”   夏茨揉揉头,被帕蒂用扇子催促着,不声不响地进屋了。   母子俩久别重逢,关起门说了许多话。夏茨告诉帕蒂,他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到那里能赚到钱,还能认识到王公贵族。帕蒂露出高兴的神色,直说他特别有出息,夸得夏茨的脸都红了,   “到时候在那里,找个外国公主结婚,生个大胖小子带回来给我看看。”帕蒂笑呵呵道。   夏茨有点窘迫,“外国公主怎么可能看得上我啊。”   “怎么看不上?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男孩,温柔体贴,心灵手巧,还这么能歌善舞,多才多艺,娇小玲珑……”   这些是用来形容男孩子的吗?夏茨汗如雨下,“母亲,快别说了。”   “哦,好。你现在要喝点水吗?”   一口凉茶下去,夏茨的窘迫感化解了许多。   帕蒂知道他在家里待不了多久,就说要看看他带了哪些行李。   夏茨给她看了行李箱。帕蒂硬说他缺这个少那个,往里面塞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玩意,其实在外面随处可以买到,但是夏茨没吱声,就让她放进来了。   帕蒂又去了卧室里,拿出一条项链,夏茨以前只见过一次,那项链上镶了个翡翠圆盘,是母亲仅有的值钱饰品,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个藏身处,以免被父亲找到。   “带上这个吧。要是你没了钱,就把它卖掉,也好换点路费。”   夏茨惊了,“可是……可是这……”   这些年,母亲一直没有卖掉这条项链,他以为这该是对母亲来说很有价值和纪念意义的东西。他又怎么能接受?   “没什么可是的。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一直都没把你照顾好,现在你带走它,就当是我在你身边,尽些绵薄之力吧。”   “别这么说,母亲。”   夏茨握住她的手,不经意为那片皮肤上粗糙的纹理而恍神。   如果能带上母亲一起走就好了。只不过他很清楚,母亲一定会拒绝的,因为……   “婆娘!婆娘!你人呢?快出来!”   门外咚咚作响,夏茨被吓了一跳。无论多少次他都不会习惯。   帕蒂倒是很平静,过去开门,对上一个鼻子红通通的男人,“我在,怎么了?”   “你在家都管的什么事?外面的炉子都烧焦了!”   帕蒂看了一眼,炉子上是有轻微的糊味,但离烧焦还很远。她没说什么,在男人的瞪视中跑过去,开始照料起煤炉上的锅。   “真是个老母猪,又懒又蠢。”   男人骂骂咧咧地进了屋,猛然看见夏茨的身影,直接愣在了原地。   夏茨跟父亲对视了一会,主动移开了视线,就像服软的动物。他只是不想给对方一个挑起冲突的由头。   幸好他父亲霍尔没管他,转头又走了,一直到下午的时候才回来吃午餐。   理所当然,那时候午餐已经没有了。   “这是怎么回事?!”霍尔面对着空空的餐桌大发雷霆,“你只顾着喂饱那个小杂种,想让你的男人饿死,是吧?!”   帕蒂走了出来,身上穿着脏衣服,正准备去打理菜地。   “我以为你要晚上才回来。”帕蒂小声说,“等一下,我去给你热热饭,还有一碗……”   “所以现在我只能吃剩饭了吗?”   霍尔生气地晃荡起手里的瓶子。卧室里的夏茨这才看见,霍尔从外面带了瓶酒回来。   果然是本性难移。夏茨不堪忍受地想着,出去到帕蒂的身边。   “母亲,我待会就走。”   “难得回来,不再多待一会吗?”帕蒂吃惊地望着他,手掌微微颤抖,“……好吧,我明白……你是应该出发了。”   “走了好!”霍尔不知何时出现在门边,冷笑着说,“回来就是浪费粮食,浪费我的钱,整个一赔钱货!”   夏茨无视了父亲的辱骂。   毕竟从小到大听了这么多年,这类话早就已经无法再对他造成伤害了。   帕蒂忽然把锅放下来,又把煤炉提进屋子里,坐在一边不说话。霍尔见自己的饭没热好,便大声喊道,“我的饭呢,婆娘?”   帕蒂说,“你自己去热吧。”   霍尔勃然大怒,“老母猪,我养你不是为了让你好吃懒做什么都不干的!”   夏茨听不下去,张嘴想反驳霍尔的话,但是赶在他前面,帕蒂就叫喊起来,“你养我?家里的菜是我种的,鸡是我养的,饭是我烧的!你做的只有拿走家里仅剩的几个铜板去买酒喝!”   母亲……是在跟父亲叫板吗?夏茨呆住了。这真是第一次见到。   对面的男人也呆住了。这个素来隐忍的女人怎么今天敢抬高声音了?过了许久,霍尔才回过神来,咆哮道,“闭嘴!满口谎言的老母猪!”   这么快就暴跳如雷了。   还是不跟这样的人争执了。反正对方也不讲道理。   夏茨一把拉住帕蒂的手,拖着她往外走,“咱们一起离开吧。我不敢说让你过上好日子,但总比在这里强……”   这回很奇异的,帕蒂居然没有挣开他,没有说要留下。也许母亲是真的受够了父亲。   正好,他现在长大了,有能力赡养母亲。以后他们就能开始新生活了。   夏茨兀自雀跃着,后脑突然传来一阵钝痛。他来不及反应,就翻转着倒在地上。只见霍尔拿着酒瓶,狰狞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们当我这里是旅店吗?”   湿腻腻的感觉在脑后铺开了。夏茨有点晕眩,视野中的帕蒂尖叫了起来,“霍尔!你这个疯子!你把他杀了!”   “瞎嚷嚷什么,就是出点血而已,谁没经历过的事。”   “霍尔!”帕蒂愤怒地转身,这么多年的积怨瞬间爆发出来,使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你怎么敢这样打他!我要你偿命!偿命!!”   “疯婆娘!放开我!”   两人厮绞在一起,拳打脚踢。   夏茨知道自己还没死。他努力直起身体,借着背包做支撑。如果他是一个强壮的男子,他现在应该还能回弹,但他不是,他正在不断地流血,四肢虚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在他面前,帕蒂抓着霍尔的脸,使劲把他的皮肉抠下来。瓶子脱手摔碎了,霍尔重重地锤击着她的脊椎,叫骂着让她松开手。   “滚开!离我远点!不然我杀了你!”   夏茨剧烈喘息,扶着墙站起来。   霍尔一直跟帕蒂纠缠不清,挣脱不出。帕蒂还拿手插他的眼珠。霍尔顿时大吼一声,瞎了似的胡乱摸索起来,在旁边的桌子上摸到一把利器。是水果刀。他立刻就抄起它,一边往帕蒂的身上捅去,一边怪叫起来。   “叫你不松手!叫你不松手!”   “啊!啊!”帕蒂惨叫。   她被连捅了三下,僵硬地滑倒下来,鲜血从脖子喷出来。   母亲。   夏茨的时间凝固了。那一刻,他的心里充斥着巨大的震惊,以及有生以来最强烈的怒火。   有一股热气从腹中冒出,窜到他的喉咙里,继续往上烧着了他的眼睛,马不停蹄地直达他的大脑。他的灵魂也被点燃了。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吼,却又无人听闻。   但是,有一个神听到了。祂观察到来龙去脉,在宇宙中轻笑着,从袖中散出万千块黑暗的碎片,慷慨地送给自己新得的宠儿。   ‘尽情享用吧,我的孩子。’   哗啦!煤炉里的火焰突然暴涨,伴随滚滚黑雾升到了空中,朝着站立的男人扑过去。   男人的衣服很快就燃烧起来了。惊叫随之而起。   霍尔慌忙想要脱掉衣服,但是已经太迟了。满满的酒精气息助燃了火焰,令其势头更猛,烧遍了霍尔的全身,逼出阵阵的惨呼。   “啊啊啊——!救救我!救命啊!”   夏茨没有理会火中的男人,而是走到帕蒂的身边,蹲下来观瞻她的遗容。   帕蒂躺在地上,双眼大睁,虽已没了气息,动脉仍在汩汩地淌血。夏茨伸手合上她的眼,然后将她送入了火中。   不久后,整个房子都被火焰吞噬了。   神秘的黑雾环绕着夏茨,如同保护伞一般隔离了他与火焰。   那双绿眼睛忽然睁大了。夏茨刚惊醒似的,低头看向脚边的人们。他的父亲和母亲,都已经被烧得面目辨识不清了。屋子里满是焦味。   “不!”夏茨往后一弹,难以置信。   但是他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放火烧死了父亲。不由自主。   夏茨望了望身边的黑雾,试图去碰它们。一根小触手伸出来,跟他的指尖轻轻地相触。夏茨登时大叫起来。   “别碰我!杀人凶手!”   他想冲出房子,逃离这些黑雾,然而黑雾就是他的影子,紧跟着他不放。   ‘孩子,别犯傻了。’   突然间,一片灰暗的虚无降临在眼前。   夏茨不知那声音是谁的,茫然四顾,见不到一个人影。只有一个八箭星悬浮在那里,像是墙上的装饰。   夏茨困惑地走近,却听那个八箭星再次发声,‘就是我,孩子。’   “你是谁?”   ‘我?嗯……让我想想用哪个名字……’   八箭星开始变形,逐渐扭曲成一个细长的形状。接着,那个形状多出了四条肢体,同时变得更加立体。器官随之浮现。面目愈发清晰。   一个美少年出现在夏茨的面前,头顶慢慢生长出红发,仿佛是照着夏茨的模板刻出来。只是那红发做不到自然的垂落,必须向上漂浮,跟地心引力反着来。   美少年捋着头发,努力让这坨毛线变得顺服一点。但最后还是失败了。松开手,头发又飘上去,他只好对夏茨一笑。   “就叫我‘混沌’吧。”   “混沌……”   “嗯嗯。”美少年顽皮地笑道,“我刚刚给你送了一份大礼:我万亿分之一的力量。所以你才能杀了你父亲。”   “是…是你干的?”夏茨脑袋里一团乱麻,“我不要这力量!收回去!”   “真不知好歹!”美少年叉起腰,“我可是所有宇宙中最高的神明!像那什么……不对,没有什么能与我比肩!”他沾沾自喜地说,“你应该磕头感谢我赐予你力量才对。”   夏茨怔怔地望着美少年,眼中看到的却是父母死亡的画面。   今天发生的一切,对他的刺激实在太大了。他如今反应过来,承受不住地捂住了眼睛,徒劳地阻止泪水的滑落。   “哎呀,真是个爱哭的孩子。”   夏茨无声哽咽,越是回忆起刚才的细节,越是陷入绝望的深渊中。   他都做了些什么?!   “这样可不行哦。要是你现在就崩溃,以后还怎么为我工作。我想要我的孩子们成长为健全的奴隶……呃,我是说健全的员工。”   美少年拍拍他的脸,“所以说,给我振作起来!听到没有!”   但是夏茨看不到旁人,眼中一片空白。   要不是为了他,母亲不会死。   都是因为他……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别这么想。人迟早都要死的。”美少年安慰他,“再说她活着也没什么价值,死了就死了嘛。”   然而这番话似乎起到了反作用。   夏茨彻底崩溃了。绝望的泪水肆意横流,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是啊,如果他死了就好了!   受到他的念头影响,他体内的黑雾飘散了出来,化成一片固体的利刃,落到了他的掌心上。   这一幕让美少年大惊失色,“不是吧,这都要自杀了。”苦恼地抓了抓头发,“看来你是一个需要别人照顾的孩子。你无法自己挺过去,就让我再帮你一把好了。”   谁让祂特别喜欢绿眼睛的萨克塔伦呢?   “去去。”美少年轻轻一点利刃,将其溶解为黑雾,然后并拢手掌,温柔地覆盖住夏茨的眼睛,“闭上眼,我的孩子,从今以后……”   声音渐渐变得充满了蛊惑。   “……你将会忘记今天的一切……父母是如何死的、你在这里做了什么、所有能击溃你的记忆……痛苦已被隔绝,切莫执意回想。有人称这为强效麻醉剂,而我称这为……混沌之祝福……”   虚无中,美少年人影不复,只剩下黑暗的八箭星转动着。   “睁眼吧,你将看到一块墓碑,一束鲜花。愿你好好享受余下的人生,然后走向生命的尽头,走向……我。”   安静骤至。   不知多久过去了。   夏茨缓缓睁开了双眼。   白日青天。   那个着火的房子消失了。而他不晓得房子曾经着火过。他的伤全好了。   他面对一块神创造的墓碑,手拿一束百合花,想着前往光明岛的行程。他选择了独自上路,只为顺路探望已故的母亲。   至于母亲是怎么逝世的……他……记不太清楚了……想起以前的事情会让他莫名头痛。   “希望你喜欢百合花,母亲。”   夏茨把那束白色的鲜花放在了墓碑前。   秋风拂过,将三两朵花瓣吹到刻印的文字上。   此处沉睡着   帕蒂·普朗   夏茨之母   ※※※※※※※※※※※※※※※※※※※※   今日更新 1/2 第092章   “我…我看见混沌了, 父亲。”   夏茨清醒过来时, 面上泪痕未干。母亲死在他面前的记忆是他所不能承受的痛苦,即使现在他已经成长了, 他仍然难以接受这一切。   巴德雷扶住他肩膀,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你的记忆果然被改动了,而你毫不知情。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夏茨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这说明你对自身的控制少得可怜。你一直受到其它意志的左右。”   巴德雷的指尖萦绕起黑雾, 如宇宙星云那般旋转起来,带着点点微光, 骤然脱手飞向了夏茨,穿透皮肤的刹那间刺痛不已,引得夏茨□□着反抗, “不…父亲, 你做了什么……”   “你太孱弱了,孩子,从出生就是如此。”巴德雷扳正夏茨的脸,“但你从现在起,必须坚强起来。”   夏茨默默垂首, 惊觉脑海中的事物产生了一些变化。   如果说他的思维原本是□□的, 那么现在就身穿厚甲, 被护在铜墙铁壁下。他仍然可以自由地思考,只是外人无法轻易窥探了。   “混沌之祝福已经消退了。现在我给你的头脑施加了一层护印。机制跟混沌之祝福正好相反。如果你的记忆被篡改、精神被操纵, 说明你的精神护印已经被攻破, 你必须奋起抵抗外界攻击, 否则你将被疼痛折磨致昏厥。”   什么?!   夏茨的脸色转向苍白,“父、父亲……为什么……”为什么会希望他被疼痛折磨致昏厥?   “别怕,这么做是为你好。”巴德雷抚摸他的脸,“既然你体会过精神被操纵的可怕之处……就应该明白自由意志的宝贵。这份痛苦被用来刺激你的潜能,会在你沦陷时使你清醒过来。”   巴德雷的语气包含着真实的关切,让夏茨略微放松了下来。   懵懂间,他似乎多少能理解巴德雷的意思,虽然不是全部,但是确实,没有痛觉的生物死得最快。   总有些事情会带来痛苦,甚至扼杀活下去的意愿,但是若要忘记,该是背负着痛苦的人选择忘记,而不是别人替他做出选择。   被操纵了选择,就不再有选择了。被操纵了人生……就不再有人生了。   “谢谢你,父亲。”夏茨虚弱地说。   巴德雷没回话,轻吻了一绺红色的头发。   在这个世界上,萨克塔伦的故事能止小儿夜啼。普通人分不清每个萨克塔伦有什么区别,只听说他们都是邪恶的黑魔法师,舞动着逆天的法术,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那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但人们乐此不彼,传了一代又一代。总有阴谋论认为,萨克塔伦家族活跃在暗处,操纵着世界命运。   没人会想,一个萨克塔伦和他的孩子是如何相处的。   他是否也曾夜半惊醒,发现孩子正哭个不停,于是想尽办法,又是哄抱又是换尿布,最后发现孩子是饿了,便急急地冲泡奶粉来喂养。   他是否也曾徘徊在音乐学院的门口,犹豫着如何进去相认,这时他的孩子从街上走来,跟一个同学打打闹闹,生活开心单纯,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去打扰。   他是否也曾像其他的父亲那样,做出自视对孩子有益的决定,无论事实是不是如此。   他有过儿子和女儿,但全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流逝,只剩下他一个孤家寡人。遥远的后代们要么改名换姓,要么各自成家。他感到心理上的苍老,再也没有人承欢他的膝下——直到一个有着绿眼睛的孩子诞生。   夏茨是他最小的儿子,时隔不知多少年后新有的血脉。   当时他想陪伴在夏茨的身边,将这个孩子抚养长大,总结以往的教育经验,不再出任何差错。   真不幸。如果仅仅是帕蒂夺走了夏茨,那他仍然可以立刻抢回来。找到一个人根本不是问题!但是他错失了良机,因为混沌恰巧在那时把他送上了一段漫长的旅途。   等他回来,已经过去了许多年。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巴德雷凝视着空气,书房里沉闷得落针可闻。夏茨已经倒在软椅上睡着了。先前的记忆探索消耗了夏茨的体力,使他的身心都疲惫不堪。   室内的气温并不高,这孩子只穿了衬衫,如此睡一下午很容易感冒。   巴德雷思忖片刻,拿来一条薄毯盖到夏茨的身上。   夏茨静静地躺在那,对此毫无所觉。巴德雷端详了一会,又拿来一条毯子,这回稍微厚一些,加盖到薄毯的上面。   随后巴德雷离开了书房。门被轻轻地关上,犹如刚刚好嵌合的榫卯,没有发出困难的□□。   下午,阳光难得透进庄园里,给屋里添了些暖意。   夏茨迷茫间醒转,出了一身的汗,这时突然发现自己身上裹着两条毛毯,比他夜里的被子还厚,再加上软椅自带的垫子,难怪这一觉睡得格外热乎。   他站了起来,揉着眼睛走到窗边。   外面的乌鸦从未飞走过,一直攀在枝头,时不时四处绕弯,就像一个放哨的。即便消失一阵,也总会回来。   真有趣。   夏茨的心情莫名变好了。也许是睡眠的功劳。原本他是那么的绝望,沉浸在记忆中不可自拔,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但是现在他醒来了,又有了不同的想法。   他认为过去已经过去了。有些问题确实还存在。不过没必要纠缠着旧事不放。他不是法官,没法一锤定音,宣布何为正义。   巴德雷爱着他,是真心为他好的。站在他的立场上,只看当下,知道这个就够了。   粗粗整理了一下仪表,夏茨转身出了门,开始在主宅里晃荡起来。   时值太阳落山前,一些仆人走来走去,做着干不完的家务。他们会给夏茨让路,但不会做多余的交谈。   夏茨回忆起他们把每顿饭做得多美味,不由得感叹,他们简直是最称心如意、省心高效的仆人。   不过这样的仆人,肯定也不是轻轻松松就有的,无论是活物还是机器。   夏茨走出住宅,去了外面的那几个小屋。那些地方他还没看过,现在突然升起了兴趣探索一番。   进入第一个小屋后,夏茨就被惊到了。这里堆满了假人,全都是女性外貌,齐刷刷的站成了好几排,眼神全都是空白的,看上去特别吓人。   夏茨近身观察了这些假人,发现它们跟主宅里的厨娘长得差不多。而且这些假人是废旧的物品,有不同程度的破损,有的表面脏兮兮,有的胳膊没了,还有的脸部不知为何融化了……   夏茨壮起胆子,捏了捏一个假人的皮肤,然后生出一丝了悟。   这个材料好像是粘土……   粘土是一种很便宜的材料,不过种类很复杂。以前村里的小伙伴们会收集散落的面包屑等物质,做出很粗糙的粘土,用来捏很小的泥人。   这些假人的材料可比那好多了。尽管如此,它们仍然避免不了在使用过程中受损,最后作为一整批被送来,等待维修或淘汰。   夏茨悄悄退出去,继续往第二个小屋进发。这回他没找到假人,倒是找到了巴德雷。   “父亲!”   夏茨瞅见巴德雷手中的东西,立刻好奇地跑过去查看。   “你这是……在雕刻吗?”   “嗯。”   巴德雷的前方是一个支架,上面放着一个未完成的头雕。旁边的桌子上摆了许多工具,还有一盏灯专门对着工作台照明。   夏茨走到头雕的背后,四下打量起内部的环境,“庄园里的那些假人都是你做的吗,父亲?”   “嗯。”   “那一定很费工夫吧。光是正在干活的就有那么多。我刚才去的小屋里也有好多……看起来像是废弃的假人……”   “是的。”巴德雷终于抬起头,“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了。厨娘是我的原型,做得比较精致。然后我照着她批量复制了那一堆。现在主宅里的男仆们,我都忘了原型是谁。”   “所以只有原型需要细心雕刻吗?”   “嗯。要不你来试试?”   对于这个邀请,夏茨欣然接受了。   但是不得不承认,对他来说,雕刻是一个全然陌生的领域。   夏茨接过了巴德雷递来的刻刀,站在头雕的面前,对着这一坨厚重的粘土,有点不知所措。   巴德雷鼓励他,“没事,你是我的儿子,雕刻天赋肯定不差。放心大胆地上吧。”   也对,既然他父亲擅长雕刻人像,那他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夏茨感觉到内心充满了勇气,抬臂就是潇洒的一挥——   ——咔啦。   刚做好的鼻子被削了下来,掉到地上以后,还好死不死地滚到了巴德雷的脚边。   “……对…对不起,父亲。”   “没关系。”巴德雷依然和善,只是一张黑脸变得有点苍白,“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大部分初学者都……都……没办法削得像你这么完整。”   有一种心血被糟蹋后快要哭了但还是努力在夸他的感觉。   夏茨暗自抹汗,连忙把刻刀还给了巴德雷。   “还是你来吧。”   巴德雷开始修补起头雕。夏茨原本想出去,但是巴德雷说他还可以帮忙,然后拿出一个盆,让他制作粘土。   夏茨同样不会做这个。但是至少做这个不会造成损失。所以夏茨就瞎搞起来,左手一袋面粉,右手一桶石膏液,开心地搅合出一团烂泥。   “父亲,你看这个。跟你现在用的差不多吧。”   巴德雷用余光一瞅,“嗯,不错。”   “我有在帮父亲的忙吧。”   “是的。”   夏茨继续努力,“父亲,你觉得我是个好孩子吗?”   巴德雷微微怔愣,并没有料到夏茨会有此一问。总觉得有些反常。巴德雷思忖了片刻,嘴上答道,“你是个好孩子。”   “那你放了我的伴侣好不好?”   果然。   巴德雷注视着残缺的头雕,“不行。我已经说过了,他是一个入侵者。萨克塔伦庄园没有邀请他过来,他是擅自闯进来的。这在世俗中也算作犯罪吧。”   夏茨知道父亲自有一套歪理,强辩不会有好结果,便说,“如果你不打算放了他,要如何处理他呢?”   “我通常会杀了入侵者。不过你喜欢那头龙,对吧?”   夏茨一呆,赶忙接话,“对,我喜欢他,非常喜欢,所以……”   他本想趁机求情,谁知巴德雷立刻打断他,“既然你喜欢,就给你当宠物好了。不过,那头龙应该是野生的,需要好好训练管教,你若是一味放养,以后可能会被他所伤。”   库鲁?伤害他?永远不可能的事!   夏茨激动起来,“他是我的伴侣。父亲,你难道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吗?他不是我的宠物!”   “呵呵,伴侣。你还太小了,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胡话。一头龙不是人类的伴侣。如果你真的耐不住寂寞,也该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男人,而不是跟动物建立这种关系。”   “他不是动物。”夏茨辩解道,“一个动物才不会变成人形。他…他是个魔法生物。你不是魔法师吗?为什么瞧不起他?”   “在很多世界上,动物和植物都能变成人,但仍低人一等。”   “可是这没有道理啊。”   “怎么没有。”巴德雷转过来,冷冷地说,“动物中的佼佼者,都想要变成人类的模样,混进人类社会,无论是做什么。但是人类中的佼佼者,却不会削尖脑袋想要融入动物的社会,这不是足以说明谁优秀,谁低劣?”   “……”   夏茨默默吃惊着。   如果放在外面,一个人类当着一个兽人的面说,兽人都比人类低劣,那可要掀起一片哗然。   但当被歧视的对象变成龙,整件事就变得有点魔幻了。昔日大陆上最强的王者,在巴德雷口中,就只配做宠物,甚至是比人类还劣等的物种。   且不说这有没有道理……   “即使真的低人一等又怎样?”夏茨想到这里,颇有些不服气,“不管他是什么,只要我喜欢不就好了吗?再说我不需要你同意。我已经成年了,可以为自己选择另一半。”   “那是以世俗的标准。”巴德雷突然恼火了,“这里是我的地盘,自然以我的标准来行事。要我说,你与婴儿无异,因为你就是那么无知。你就是蜜罐里的棉花糖,对自己的力量缺乏控制,没有未来的规划,抱着不知何处来的爱情幻想,轻易受到一头龙的哄骗。”   在夏茨怔仲间,巴德雷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所以你根本就没有能力为自己做出真正重要的决定。你可以拥有伴侣。但对象是谁,必须听我的!”   夏茨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是吗?那敢问你,尊敬的父亲大人,认为我应该拥有什么样的伴侣?”   “一个人类。外形随你高兴。但是这个人类必须足够强大,既能保护你,又对你忠心耿耿,唯命是从。”   “你是在形容狗吧。”   “就是狗也比你的伴侣强。”   这个嘲讽一出,夏茨唰的变了脸色。   但他到底清楚自己跟巴德雷的差距有多大。正面对抗没意义,只会让他再次体会到自己的弱小。也许巴德雷说对了一部分,可是剩余的大部分,都是彻彻底底的狂妄自负之语。   夏茨攥紧了拳头,转身出去,同时抛下了一句话。   “我后悔叫你父亲了,巴德雷。”   他碰到门把手,一团黑雾蓦然从后方袭来,绞缠住他的腕部,顺势将整个人都悬空捆绑起来。   “!”夏茨四肢受束缚,在空中挣扎无用,被强迫正面对着父亲。   此时巴德雷面色阴沉,但是夏茨却没有怯弱。他不忿地看着父亲,往前挺了挺胸,像是在说,你能奈我何?杀了我?毒打我?试试看!   这孩子正在冒险打赌。巴德雷略感不悦。偏偏还押对了。他确实舍不得伤害夏茨。即使这孩子的性格和观念跟他有些冲突之处,但他知道,这孩子是有天赋的,否则混沌不会对其如此慷慨。   更何况,他就这么一个最亲近的血脉,吓唬一下就罢了,哪里还能真的怎么样?   尽管如此,巴德雷还是拉不下脸,就这么站在原地,跟夏茨定定地相觑。无人动弹一下。时间仿佛静止了。   良久,迟迟等不到下一个命令的黑雾迷惑地四处飘。   倒是被捆绑的夏茨反应过来,“抱歉,父亲,我不是真的那么想。”   多少人能把亲情失而复得?他不认为巴德雷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巴德雷只是在岁月与冰火中,练出了一套偏执的处世观。   他可以反对父亲,他可以愤然离开,但是他不能否认这份血浓于水的联系。   见夏茨主动服了软,巴德雷把他放回到地面上,自己却扭过身,背对着夏茨不言不语。   “父亲……”   夏茨悄悄从后面接近巴德雷,忽然一下子跳过去,抱住了巴德雷的身躯。这个黑人立马僵住了,浑身紧紧地绷着,却没有推开他。   夏茨暗中微笑,将脸贴到巴德雷的背上,闭上双眼,“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父亲?”   “……”闷闷地,巴德雷吐出一句话,“没有生你的气。”   “真的吗?”   “嗯。”巴德雷微微转过头,“我在想,也许是我的缘故,太久没跟年轻人打过交道,思想有点跟不上。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跟动物交合是最新的一种时尚潮流吗?”   夏茨扑哧一声笑出来。听起来怎么像是人兽之类的奇怪癖好啊……   父亲不会是真的有什么误解吧!   “我们就是两个普通人,虽然种族不一样,但是可以理解彼此。”夏茨解释,“最初我机缘巧合之下帮助了他,后来他一直都在帮助我。”   “他对你好吗?”巴德雷犹疑道。   “他对我是最好的!”夏茨说,然后瞥见巴德雷的脸色,补充道,“就跟你一样好,父亲。”   “可是我以前见过很多龙虐待人类,难道你不知道?”   “以前……是多久以前?”   “大概一千年前吧。”   夏茨挠了挠头,“那时候龙们会欺压所有弱于自己的生物。人类只是其中一种受害者。现在生存环境变好了,龙们也相应地文明了起来,不会再那样了。咕噜是这么告诉我的。”   顿了一下,夏茨望进暗紫的眼底,“父亲……你之前说,我的伴侣必须足够强大,既能保护我,又对我忠心耿耿,唯命是从。其实……他就是这样的。”   “他不够强大。”巴德雷反驳。   “那是跟你相比。”夏茨苦笑,“我不知道谁能比你强大……除了神。”   这话无心插柳,却是拍准了马屁。   巴德雷轻笑了一下,“也是。”如此对自己的力量感到得意,然后说,“好吧,我不是不能给他一次机会,但是你的伴侣最好能证明他配得上你。”   “他会的。”夏茨趁热打铁,“而且他还会孝顺你,像你的儿子一样。想想看,多一个孩子不就多一分幸福?”   巴德雷深以为然,“是啊……孩子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   话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一声轰隆的巨响!地动山摇!   夏茨踉跄一下,扶住桌子站稳了。   这时一个仆人冲进来,用呆板的声音报告,“不好了。不好了。老爷,那头龙把地牢——”   “给炸了。”巴德雷接话道,“我知道。你先下去吧。”   仆人应声告退。开门间,一阵狂风卷来,平地掀起巨大的气流,却是远处的庞然大物刚刚重获自由,粗暴地升了空,来到小屋的上方盘旋着。   “黑魔法师!滚出来!”   那声巨龙的咆哮震耳欲聋,夏茨略略白了脸,确认了这是库鲁无疑。   “你这个躲在龟壳下的懦夫!背后耍阴招的贼子!我看到你的本质了!出来!迎接我的挑战!!卑劣的人彘!有种别当缩头乌龟啊!滚出来受死!!你爷爷我来给你下战书了!”   外面的叫骂愈演愈烈,气焰冲天。   与此同时,小屋里的氛围几乎凝固得要让人窒息了。   “还说他会孝顺我,像我的儿子一样。”巴德雷脸色难看至极,“呵呵。”   “……”夏茨不敢吱声。   ※※※※※※※※※※※※※※※※※※※※   今日更新 2/2 第093章   虽然库鲁没仔细说过, 但是夏茨知道他有什么计划。先前在路上的时候,库鲁弄了个昂贵的空间储存道具, 专门用来存放他抢到的火药。   巴德雷把库鲁扔进地牢里,却还是疏忽了,没想到库鲁可以偷偷地挖洞, 埋地雷然后炸掉地牢。   现在库鲁终于出来了。夏茨没高兴两秒,就听到外面传来了难听的叫骂,巴德雷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夏茨忍不住心惊肉跳。   那个傻龙在做什么?好不容易逃出来, 还不赶紧离开?这样公然叫嚣挑衅巴德雷是嫌命太长吗?   在巴德雷出去后,夏茨紧跟着出去了。   外面的巨龙盘踞在屋顶上,自己也被炸药弄伤了,灰头土脸, 刚长好的伤口裂开了,还新添了好多伤。   夏茨远远地望着, 只觉得心脏揪痛不已,想大叫大嚷, 让那头龙下来, 却惊觉巨龙昂首挺胸, 尽管形容狼狈,却奇异地显出一派超然之姿,浑不在乎伤势的样子。   库鲁……看起来那么自信……   等夏茨回过神来, 巴德雷的黑雾已经蓄势待发了。夏茨恐惧地发现, 这能量散发着致命气息。如果击中库鲁……   “父亲。”夏茨抓住巴德雷, “别伤害他。”   这一声哀求没能使人动摇。冷哼着甩开夏茨,巴德雷仰视着屋顶上的龙。   “没想到你还带着小玩具。是我失算了。看来应该在关押你之前,好好对你搜身的。”   “你失算的事可不止这一件,混沌之仆!”巨龙吼道,“没错,我知道你是谁了,黑魔法师!!我想起来了!八箭星是一个邪神的标记!所谓黑魔法就是混沌之力!你——你整个家族都是邪神的走狗!”   夏茨听得汗都下来了。这头龙在做什么,是想彻底惹怒巴德雷然后被……等等,难道就是想要激怒巴德雷吗?   可…可这有什么用处?   夏茨紧张地看过去,只见巴德雷紧握双拳,怒而发动进攻,周身的黑雾唰的一下,万箭齐发射向了巨龙。   除非巨龙还能化作闪电,否则他即使现在就起飞,也决计逃不过毒手了。   夏茨感觉自己快要昏倒了。亲眼见到爱人死在父亲手上,这是他从来没想过的事,但是这可能就要成真了。快躲开!他在内心大声咆哮。求你了,库鲁,一定要躲开!   但是库鲁并没有躲开,而是定在原地,喊道,“对!杀了我!然后就以此为引,点燃又一个秩序的火种!”   黑雾蓦然顿住了。巴德雷微微侧目,仿佛对自己听到的字眼感到惊讶。   库鲁大笑道,“看来你还没忘记!龙族曾经将秩序之种带来这个世界,亲手击溃了你的主子!”   “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但是无论相隔几万里,我的同胞都会亲眼看见,我的灵魂散落在星辰间!我的同胞会知道,在这一刻,他们有一个兄弟死于混沌之手。”   “他们会为我报仇雪恨,招引秩序化身前来追击你。即使你有几分实力,又能支撑多久?这万众宇宙中,实在有太多超凡力量,太多高等存在了!正神站在我们这一边,纵然是你的主子也要畏惧!”   原来是搬出对立的神明‘秩序’的名头来吓唬他父亲。   虽然库鲁的同胞都不知所踪了……不过……父亲好像不知道这件事。也许这招可以奏效呢。   夏茨又瞥向父亲,后者换了副表情,毫无恐慌,反倒是非常的不屑一顾。   “没错。龙族是有一位秩序之父。这不需要你来提醒我。但即使他现在我面前,也只有死路一条。是的……如果我还有机会对上那个男人……”   巴德雷似乎陷入了某种怀念之中。   夏茨抓紧机会,向库鲁传讯道,‘够了!快跑吧!’   “该跑的不是我。”库鲁却说,“而是这个弱者。滚吧,萨克塔伦。”   巴德雷笑起来了,“你真是娱乐到我了,龙,我好久没有见过你这么狂妄不知死活的生物了。”   “你才是真正狂妄之人。你的力量全部来自邪神,祂给你多少,你就有多少,吃剩饭的而已。”巨龙说着,从屋顶上一跃而下,重重地落到地上,“你自以为很厉害,但等到哪天你主子不高兴,你就什么也不是了。”   “但现在死的仍然会是你。”   “我说过,你可以杀了我!随时欢迎。不过你的主子对每件事都有安排。祂不会想让你擅作主张,惊动祂的老对头,然后搅乱祂的全盘计划吧?”   令夏茨惊奇的是,这话居然有奇效。巴德雷眯起眼睛,没有动弹,像是在揣摩混沌的心意。   库鲁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夏茨决定静静地旁观。   在对面,巨龙变成了人类。这么做了以后,身上的伤更加容易看清楚。头顶上蒙着一层土,库鲁的胳膊侧流着血,应该就是之前被炸药弄开的伤口。   万幸的是,这对一头龙来说,远远够不上致命伤。   “亲爱的,把你系头发的借我用用!”   夏茨愣了一下,没多想就解开了发带,扔过去,被库鲁接住了。   库鲁从身上撕了块不规则的布料,裹住胳膊上的伤口后,用那条很长的发带绕了几圈,然后打了个活结。   这处理得也太糙了吧。夏茨不忍细看,早知如此,他就在主宅里找找纱布了。   “好了。”库鲁拍拍自己,站到巴德雷面前说,“我也并非一个不讲道理的人,老大哥,你不就是想杀我吗?我给你提供一个安全无隐患地杀我的办法。”   巴德雷回头瞥了夏茨一眼。   夏茨忽然松了口气。不知为何,父亲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生气了……   也许是库鲁的威慑产生作用了?不对,父亲没那么傻的,哪能三言两语就唬住……库鲁现在还活着就是奇迹……   这边夏茨思考着,那边巴德雷就转了过去,“什么办法?”   “像个男人一样把我揍死。”库鲁露齿笑道,“你用混沌之力,就会在我的尸体和灵魂上留下印记,但是用拳头打死我就不会。到时候,即使是龙族最强大的巫师都不会感应到我的死讯。”   “你想跟我格斗?好低级的激将法。”   “如果你是个弱者,那没错,我是在激将你过来。”库鲁说,“因为我等不及赤手空拳地揍你个头破血流了。”   闻言,巴德雷沉沉地笑起来。   “无限制格斗,禁用魔法,不死不休。”乌黑的薄唇吐出字句,“如何?”   “好!”   库鲁简直兴奋得不行了,就跟久坐垂钓的人一样,猛然钓上了大鱼,这能不兴奋吗?   比起库鲁,夏茨倒是比较担心巴德雷。如果他的父亲哪怕有一丁点荣誉可言,就不会出尔反尔。换句话说,巴德雷必须真的跟库鲁肉搏,拼个你死我活。   这样的局面对库鲁是有利的,因为这头龙强壮无比,有体力上的优势,虽然受了伤,但还是可以轻松压制普通人类。   而巴德雷身为一个魔法师……   ……结果可想而知……   眼见黑色的衣袍向前翻去,夏茨惊得拉住巴德雷,“别、别去,父亲。”这回夏茨的态度反过来了,“我怕他把你……”   巴德雷轻笑一声,“慌什么。我心里有数的。”   接着黑雾就伸出两条触手,把夏茨拽到边上,让他好好待在那里,别靠近两人。   以巴德雷和库鲁为中心的数平米区域都被黑雾清场了。现在他们身边只剩几个小屋,一片蓝天。   库鲁站在那里,之前把上衣撕烂了,所以他干脆脱下来,显示出上半身的肌肉,那是实打实的结实,还带着斑驳的血痕,满满的雄性气息。   巴德雷也脱了长袍,交给黑雾收走了,仿佛这是个必要仪式。   不出夏茨的意料,他父亲的身材比较清瘦,虽也称得上肌肉匀实,但跟库鲁相比还是差得太远了。   夏茨忧心忡忡,总觉得接下来的发展显而易见。父亲肯定会打输,然后很可能恼羞成怒,解除魔法禁制。如果真的是这样,到时候他必须保护库鲁,无论付出何种代价。   但愿别走到那一步……   “夏茨,你倒数三下,做个见证人吧。”   “啊?”夏茨回过神来,“好,好的。三,二……”   当这场格斗被正式宣布开始,库鲁立刻动了。   他没有鲁莽地冲上去,而是用屈膝的姿势接近对手。尽管他胸有成竹,百分百确定巴德雷无法匹敌自己,但是他仍然有足够的敬意,去把巴德雷当成一个真正的格斗者来对待。   但随着他接近巴德雷,他忍不住嗤笑。这个黑魔法师浑身都是破绽,恐怕连最基本的防守技巧都不懂。   对付这样的人,只要一个直拳——   “唔呃!”   夏茨吓了一跳。   没…没看错吧?父亲居然把库鲁摞倒了?   夏茨使劲揉了下眼睛,场上的巴德雷依旧傲立,而库鲁已经躺到了地上。   就在刚才,他亲眼看见库鲁挥出一拳,想把巴德雷打倒,结果巴德雷既不躲也不闪,唰的劈出一掌,狠准快地击中了库鲁的腹部,瞬间让库鲁痛苦地倒下,逆转了看似不利的局势。   作为全程紧张地盯着他们俩的人,夏茨可以确定巴德雷没有用魔法,那就是实实在在的一掌,纯粹物理攻击。   “天呐,父亲。”夏茨只顾着惊叹,“你刚刚那一下……究竟是怎么……”   巴德雷背着手,气定神闲地转身,“孩子,我这上千年可不是白活的。如果你去过一个叫中国的地方,你就会发现有种魔法般神奇的东西叫功夫。”   “功夫???”   夏茨正目瞪口呆,忽然间,库鲁从地上爬了起来,虽然形容有点狼狈,但已经缓过劲来了。   巴德雷转过去时,刚好迎上了一连串暴风雨般的进攻。   库鲁明显意识到自己先前轻敌了,此刻便全力以赴,不保留任何余力。他的每一拳都像针刺般蜇人,来势凶猛,让人防不胜防。   在连续闪避几下后,巴德雷不慎中了招,被一套摆拳连击,鼻血都被打出来了。   库鲁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转髋蹬出右脚,一下子将对手踢倒在地。但当库鲁试图扑上去,巴德雷却突然反应过来,猛地用手肘撞了库鲁的胳膊,这等于直接攻击伤口。库鲁脸色一白,连退两步,然后巴德雷转过去,主动接近库鲁。   但是吃了两次亏的库鲁不再靠近他,而是周旋在他的身边,前后小步弹跳,既是伺机进攻,也是一种缓冲的方式。   巴德雷似乎对库鲁的动态有些迷惑,不知他要干什么,皱着眉仔细观察他。   忽然间,库鲁使出侧踢。这一下落了空。巴德雷变得更加谨慎了。当又一个侧踢攻过来,巴德雷闪电般抓住了脚踝。库鲁愣住了,紧接着就被掀翻在地。   一只黑色的手掌扼住了库鲁的脖颈,犹如死神的魔爪,恶狠狠地夺走了呼吸。   夏茨好像在叫喊些什么……   但是库鲁已经听不到了。他的耳边只剩下嗡嗡嗡,仿佛有一群躁动的马蜂,就连他的视野也模糊得失去了色彩。   他输了。   输了的人,就要死。   “……”   脖颈忽然被松开。大股的空气重新灌进喉咙里,有种摩擦得生疼的错觉。   耳边的噪音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句低语,短到只有四个字,“好好待他。”   库鲁感觉自己被扶了起来。当视力恢复完整,他挚爱的人类浮现在他的面前,十分焦急,“咕噜,你没事吧?”   “没…没事……呼……”   夏茨帮助库鲁站起来,查看了他溢血的伤口,充满后怕地说,“我刚才以为父亲真的要杀了你。”   他也是这么以为。   库鲁望向远处,那个黑魔法师已经披回了长袍,孤独的背影逐渐远去,再看看身边的人,一双忧虑的绿眼睛映着他的倒影,满满的只有他。恍悟的感觉悄然涌上库鲁心头。   他之所以没死,不是因为巴德雷被他的威胁恐吓给骗倒,或者被他的格斗表现给说服,而是因为巴德雷从一开始就没想杀他。   一个父亲终究是舍不得让孩子伤心的。 第094章 (修)   外面的乌鸦还在树枝上, 机警的双眼不断扫视四周。经过树下时,夏茨偶然跟乌鸦对上了视线, 但是他没有真的去注意一只鸟, 脑子里全是库鲁的情况。   那天格斗结束后,库鲁身上多处受伤, 还有内脏受损的现象。他本来就是负着伤打的,如今情况更加严重了。   夏茨心疼不已,先让他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然后去找巴德雷求助。   “父亲, 这附近有治疗院或者药店吗?要怎么走?”   巴德雷露出诧异的表情,“你要去这些地方做什么?”顿了一下,“哦, 是想治那头龙吧。”   “是的, 父亲。”   “不用担心,死不了,龙没有别的长处,自愈能力还是很强的。”   “……”打伤了他的龙还说这种话。   或许是察觉到夏茨的不忿,巴德雷干咳了一声, “好了。我这有一瓶伤药和一瓶消炎药,拿去吧, 别的你给他用了也是浪费。”   夏茨领着这两瓶药剂, 问清服用事项就走了, 其背影无情程度让巴德雷长吁短叹。   儿子大了, 胳膊肘开始往外拐了, 唉……   夏茨回去给库鲁服了药,其中一个是外敷的,于是把库鲁扒光了,让他躺在床上,跟个僵尸似的别动弹,然后自己小心翼翼把药膏抹到皮肤上。   库鲁背靠枕头,望着红发青年专注地照料着自己,心里暖洋洋的。   “夏茨。”   “嗯?”   “我好爱你。”库鲁呓语。   夏茨的手凝滞在空中,两秒后,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   啊。库鲁失望地撇嘴。以前他随便说句什么话,夏茨都会面红耳赤的,现在大概是相处时间长了,彼此什么样子都见过,已经对这些话语免疫了。   库鲁正想着,夏茨已然完成了上药的工作,帮助库鲁穿好了衣服,就塞上药瓶就起身离开了。   “你好好休息,咕噜。”   “哦。”库鲁说。   在夏茨开门的时候,库鲁突然喊了一声,“嘿,你还没回答呢。”   “回答什么?”夏茨莫名其妙。   “就…我刚才说了我好爱你。”库鲁有点小委屈,“通常情况下,你不是应该说你也有多爱我吗。”   夏茨歪了歪头,“说了有什么意义吗?”忽对他扬起微笑,灿烂如玫瑰,“反正我对你的爱,一辈子都说不完。”   “……”库鲁呆了。   直到门被关上,房间里只剩他一个,库鲁才骤然惊醒过来。   摸摸脸,滚烫的。   天啊。刚才那不是错觉吧,他真的听到了……夏茨的情话?他居然还因此脸红了?他?   库鲁抱住头部,幸福地在床上翻滚起来。结果不小心压到伤口,顿时嘶嘶几声,老老实实躺下来,盖上被子不敢再乱动了。   *   中午夏茨回来,带了食物给他。   菜色丰富,然而库鲁找了好半天,愣是一块肥肉的影子都没有。   “养伤期间忌重口,清淡的对你有好处。”夏茨说,“现在你由我照顾,要听我的。”   行吧。库鲁厌厌地吃起粥,然后吃了几块饼,蘸了很多奶油。但这到底跟肉食的油脂不一样,没有那种香得流口水的感觉。   按照夏茨的说法,待会他还要午睡。自从他成为伤员,就被勒令不准干任何事,整天都躺在床上吃和睡。要是夏茨能陪他解闷就罢了,但是夏茨似乎有事要做,不总在他的身边……   库鲁郁闷地抱起奶油罐,不蘸任何东西,直接往嘴巴里倒去。   夏茨见了这一幕,打了一下他的手,“怎么吃饭的?”然后强行把那罐奶油拿开,用一盒草莓替代它。   他本意是让库鲁吃些饭后水果,但是库鲁没有这么做,反而趁他背过身的时候,伸长手臂偷偷把奶油罐抱回来,疯狂给自己添加热量。   等夏茨转过来,看到库鲁的这副偷食样,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又没不让你吃这个。干什么?就不能先把水果吃了吗?”   库鲁抱着罐头不说话,又听夏茨埋怨,“这还是我大老远去镇上买回来的,你知道离这座山最近的镇子都有多远吗?真是好心没好报……”   夏茨越说越气,呼啦撸起袖子。   “我就不信我没法让你好好吃饭了!”   面对怒气冲冲的夏茨,库鲁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一个柔软的物体堵住了他的唇。   紧接着,他的牙关被撬开,有什么清甜的食物滑进了口腔,沾到残余的奶油上,爆发出无与伦比的美味。   为了保证草莓被咽下,夏茨努力伸舌推挤,给人的感觉却是在笨拙地舔弄,挑动情火。库鲁都傻掉了。他…他的伴侣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在两人反应过来前,这已经变成了一个热吻。那颗可怜的草莓早就被吞吃入腹,唇齿间的啧啧水声却还在继续,令人脸红心跳。   库鲁抓住夏茨腰间的衣服,用力将夏茨拽到床上,跟自己贴身拥吻。似乎有伤口在裂痛,库鲁完全不在乎。那罐奶油仍然在手边,但却失去了吸引力,因为他已经找到了更美味的东西。   这个人类,真的好甜。   “呼…呼…”   最后不是夏茨推开他,而是他主动放开了夏茨。他的伴侣确实对他很着迷,不舍得放弃这甜蜜的吻,这一点让库鲁窃喜不已。   但是摸着良心说,夏茨不是个接吻高手,除了一开始的强硬,后来全程是跟着他走,像被海浪推着的小船,就连呼吸的节奏都被打乱了。   眼看夏茨的身体软下来,面色愈发酡红,眼神也变得迷离,库鲁放开了他,以免伴侣因为窒息而晕倒。   “呼…”   夏茨伏在库鲁的胸前喘着气,感觉自己快要融化了。   这种喂食方法完全是得不偿失。夏茨如此断定,终于勉强缓过劲,却见又一颗草莓被递到自己的面前。   “再来?”库鲁笑眯眯地问。   当然没有什么再来了。事实上,由于库鲁的自愈能力是如此之强,或许还有些伤药的功劳,库鲁到晚上就活蹦乱跳了。   厨娘听说了这个喜讯,特意准备了一桌盛宴,按照正餐形式上菜。夏茨知道这是巴德雷的吩咐。看在他的份上,巴德雷正在主动表示和解。这将是库鲁第一次跟他的父亲共进晚餐。   对此,库鲁的态度很积极。夏茨觉得很不解,以为他该是厌恶巴德雷的才对,但是库鲁却斗志昂扬,告诉他不管怎样,自己必须获得他父亲的认可。   好像这是什么必要仪式一样。夏茨怪怪地想,有点怀疑库鲁的脑回路,可能是被打坏了也说不定。   在进入餐厅前,夏茨对着月亮缺口处的第三颗星星做了祷告:   啊,仁慈的普兰吉奇,   保佑晚餐不会变成灾难,   别让桌子或者椅子被打烂,   也别让他们逼我做出决断,   那只会把我的心撕成两半。   但愿他们能睁开眼看一看,   我对他们的爱是千金不换,   晚餐应该有家人的陪伴,   而不是沦为一场混战。   夏茨进去的时候,巴德雷已经在座了。   先前库鲁想跟夏茨一起来,但走到半路突然叫他先走,自己回去拿个东西。   现在他已经来这里坐了五分钟,库鲁还没出现,开胃菜都上了,夏茨惴惴不安地望向对面的男人,总觉得那张黑脸看起来更黑了。   好在库鲁马上就到了。他穿着黑色的礼服,是夏茨给他挑好的,但是发型变得有点不一样。在他坐下来的时候,夏茨似乎看见了他头发上的油光,还有他脸上的细粉。   “你刚才是去化妆了吗?”夏茨用极小的声音问。   “这不是想给你老爹一个深刻的印象吗。”库鲁也用极小的声音说。   是说那场肉搏还不够给他父亲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吗?   夏茨低头看自己的刀叉。   他听到父亲先开口,“你好,欢迎来到萨克塔伦庄园,夏茨的伴侣……希望这里的粗茶淡饭能合你的胃口。”   “你好,巴德雷。”库鲁赶紧说,“很高兴来这里做客。叫我库鲁就行了。”   “没问题,库鲁。”巴德雷说,“但是容我指出,你叫我巴德雷,似乎有点不太合适。”   “不合适?”   夏茨看了他们一眼。巴德雷正握着一个空酒杯。库鲁的表情充满迷惑,不过很快,库鲁就恍然大悟了:“啊,对的对的。这么称呼确实不太合适,抱歉,我以后会注意的——”   顿了一下,库鲁充满感情地叫道,“岳父。”   啪!酒杯瞬间粉碎了!   夏茨吓了一跳。巴德雷并未受伤,但是碎玻璃撒得到处都是,黑雾转眼间出现,卷走了所有的玻璃碎片。   巴德雷拿起一张雪白的餐巾,擦了擦黑色的手掌,餐巾仍然雪白。他是故意这么做的。夏茨心想,然后果不其然,听到巴德雷质问,“你叫我什么?”   “呃。”库鲁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公…公公?”   啪!又一个酒杯瞬间粉碎了!   这回是夏茨的酒杯。   另外两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夏茨抹了把汗,“对、对不起,我有点太、太紧张了,然后一不小心就魔法失控了……”   “下次注意点。”巴德雷说着,让黑雾收拾了夏茨的玻璃碎片。   晚餐还没进入正题,就有两个酒杯阵亡了。夏茨有预感,接下来的场面一定会更加危机四伏。   雷神保佑,千万别出乱子……   “好了,大家都放松一点吧。只是在家里吃顿饭而已。”巴德雷的手放在桌子上,语气平稳,“当然了,在称呼这方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而我习惯被叫做萨克塔伦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我明白了,萨克塔伦先生。”库鲁僵硬地回道。   巴德雷微笑起来。 第095章   主菜是嫩煎牛里脊配菠菜和酸豆, 那真是好大一盘。夏茨感到庆幸,终于有埋头吃东西, 假装无事发生的理由了。   然而夏茨吃饭的同时,库鲁却只能望着盘子里的肉,不敢随意放开, 因为巴德雷正在跟他讲话。   “你们是怎么相遇的?”   “噢,萨克塔伦先生,我以为夏茨都跟你说了呢。”   “我们不太喜欢谈论你。”巴德雷硬邦邦地说,“不过我对你有一些了解。听说你以前不是这样。你是一个……怎么说的来着……臭烘烘的蜥蜴?”   “才不是臭烘烘的。”夏茨把脸从盘子里抬起来, 不满地反驳,“蜥蜴很干净的。我还不认识咕噜的时候,就跟他一起洗澡,一起睡觉……”说到这里, 夏茨突然觉得哪里不对,于是看向库鲁。   库鲁心虚地转过眼。   现在计较库鲁以前用蜥蜴形态占过他多少便宜已经太晚了。   夏茨决定继续说, “总之蜥蜴是一个可爱的小家伙。如果你见了他,你也会喜欢的, 父亲, 特别是他穿上小裙子的时候, 简直可爱极了。”   “小裙子?”巴德雷愣了一下,“你是说……女式的裙子?库鲁穿的?”   “是啊。”夏茨骄傲地说,“他可喜欢穿了。”   旁边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巴德雷的手微微颤抖, “原来如此。你的伴侣……有这种癖好……”本来以为儿子的伴侣是一头龙就够糟糕了, 没想到现实更可怕, 这头公龙居然还有异装癖!   巴德雷竭力阻止自己想象库鲁穿女装的样子,光是这个念头就快逼疯他了。而且可爱?怎么想都不会可爱吧??   混沌救救他儿子的审美!   勉强平静下来,巴德雷喝了口红酒,然后说,“你们对未来有什么打算?有没有考虑过生孩子?”   夏茨摇头,“男人又不能生孩子。”   库鲁小声哔哔,“其实可以哦,只要你愿意。”   “他说的对。”巴德雷难得附和了库鲁,“某些世界有体外孵化技术,夏茨。如果你有孩子,你肯定会成为一个比我更好的父亲。”   “德拉隆也有让雄性受孕的魔法。”库鲁跟着说,“你还可以调整龙蛋的属性,只要让它在你的肚子里待一段时间,然后通过剖腹产安全取出,就能享受到拥有一个龙宝宝的快乐。”   两人齐刷刷朝着夏茨投来期盼的目光,有了生育这个一致的愿望,先前的矛盾突然间烟消云散。   看什么看。夏茨怒而摔叉子,“这么想生你们自己生啊!”   巴德雷和库鲁都缩了回去,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要紧,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说服夏茨。   这个小插曲过后,餐桌上的氛围明显轻松了许多。几杯酒下肚,有什么话也说开了。   “听说你家境殷实,在多处置办了房产。”巴德雷对库鲁说,“想必你对如何打理宅子有些见解。”   “还行吧。感谢全自动化。”库鲁挠头,“什么都交给机器人干了。”   “我还是比较喜欢人工服务。”   “是吗,萨克塔伦先生,现在银河系里的主流观点是机器人更加高效,还省了沟通的麻烦。”   “我的第六个女儿也这么认为。她当庄园主的时候,庄园开始不再雇佣仆人了。她会做粘土雕塑,然后用魔法改造雕塑,使它们变得像机器人一样高效。泥人没有活人那么聪明,但是执行简单的指令不会出错。所以从那时起,庄园里的仆人就全是泥人了。”   “制造自己的魔法机器人,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库鲁赞叹道,“真希望我们有机会见见她。”   “很可惜,她早就去世了……后来的泥人都是我在做,为了延续她的传统。”巴德雷说,“她走后,庄园空了许久,一直都没个主人。”   “你不就是庄园的主人吗?”夏茨插嘴。   “我在的时候是,但我不总是在。”巴德雷叹息道,“我正在休假。我想把这些日子用来跟你们相处。但是……混沌不喜欢我休假,虽然还没到时间,祂却在催着我回去工作了。那天我在书房里冥想,混沌差点就把我直接带走了。”   原来那天的书房里是这么回事。   夏茨想了想,“既然混沌老要你工作,又不给你休假,干脆别为祂干活了。当个普通人不好吗?”   “没有那么简单。有些游戏开始后,就不能中途退出了。”巴德雷轻缓地说,“况且,我也不讨厌为祂工作。我对祂已经很熟悉了。祂对我也是一样。混沌会给我支付足够的酬劳。”   “比如说力量吗?”   “是啊。或者别的东西,看你想要什么。”巴德雷像是回过神来,“怎么说到这个了。其实我是想问……”   在下面的话语出口前,夏茨有种不好的预感,结果他偏偏猜对了。   “……你们愿意留下来吗?”   不。夏茨为难地想。库鲁不能留下来打理庄园。他也不能离库鲁而去。可是他们要怎么告诉巴德雷?   就这么毫无犹豫,断然拒绝父亲,会让父亲伤心的吧……   库鲁可能也是这么想,一时间没有吭声。巴德雷奇怪地望着他们。夏茨咬了咬牙,决定还是坦白,“对不起,父亲,我们是不可能——”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划过一道闪电,光芒异常刺眼,但却没有咔嚓的响声。   所有人都愣了。夏茨涌起一股反胃感,怀疑那是普兰吉奇回应了他的祈祷。转眼间,窗外又发出咚咚的声音。巴德雷过去开了窗,只见一只漆黑的乌鸦站在那里。   “呀!呀!”   乌鸦的叫声很激烈。巴德雷摸了一下它的头,就让它飞回去了。   夏茨走了过去,发现乌鸦还是之前那只乌鸦,飞回的地方还是之前的树枝,但树上吊着的人已经不见了。   “父亲……”夏茨有点不安。   “没事。”巴德雷回到餐桌前,“即使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混沌已经在他的灵魂中生根发芽,把他那受过洗礼的五脏六腑撕烂了。我把他吊在树上只是提前准备收尸而已。”   夏茨胆寒地回到座位上。庄园里的大部分椅子上都铺有暖和软垫,但是他此刻感觉无比的冰冷。   这顿饭最终在沉默中结束了。   库鲁的伤势还没完全好,只是不妨碍活动,所以吃完饭后,就回了房间休息。   夏茨照料库鲁上了床。两人来了个黏糊的晚安吻。气氛热烈之际,夏茨推开了库鲁,表示自己要洗澡,待会过来陪他,库鲁美滋滋地点头。   但可能因为晚餐时多喝了些酒,库鲁躺下后不久就睡着了。夏茨松了口气,静悄悄地关门出去了。   他准备去找巴德雷。先前的谈话被打断,但是他必须说清楚这件事。   他不会长期地留在萨克塔伦庄园。   夏茨穿梭在暗黑的廊道里,周边空无一人。夜已深,没有仆人出来活动了。他无法打听到巴德雷的所在,去了房间没找到,书房里也没有。   夏茨顺路去了趟地牢,那里已经没有黑雾了。里面冷冷清清,寒气逼人。他赶紧退出来,往更远的小屋走去。   那间用来做泥塑的小屋不是亮的,夏茨已经料到巴德雷不在这里,但还是打开一盏灯,想看看那个粘土头雕。它的鼻子回来了,五官变得更立体,应该是巴德雷又来修补了一番。   夏茨灭灯出去了。   在经过旁边的小屋时,大门不知为何是开的。夏茨呆了两秒,感觉脚下有点滑滑的,仿佛有什么粘腻的东西流淌而过。   夏茨低头,还没看清地上的东西,突然一只手从背后伸来,捂住了他的嘴巴,把他往小屋里拖去。   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夏茨当场就被拽进了漆黑的空间里。   那间小屋堆满了废旧假人。夏茨被当成货物一般,粗暴拖拽着前行,周围的粘土雕塑被撞得东倒西歪。然后他被扔到墙上,他的袭击者扑了上来。   脊柱那里难忍地刺痛,夏茨咬紧了牙关。如今他反应过来,凭直觉躲开袭击者,然后用力蹬过去一脚。   “呃嗯!”   袭击者挨了这一下,禁不住闷哼。   趁着对方失守,夏茨跑了出去。在小屋的外面,他发现自己身上都是血,粘腻腥臭,小屋门口地上也是,都流成一条溪了,只是从对面过来时没看到。   这不是他的血,而是袭击者的血。   夏茨抬头看小屋,从中走出一个人,蓬头垢面,神情疯狂,被血污覆盖的头发,依稀可以看出金色的痕迹。   夏茨回忆了一下,通过外表细节确认了,这就是之前那个吊在树上的人。   “萨克塔伦……”   这人驼着背向他靠近了。   夏茨胆战心惊地后退了两步。   这家伙肯定是父亲的敌人,所以才会被吊起来。他作为同样姓萨克塔伦的人,估计是被当成复仇的对象了。   正想着,面前的男人倏地燃烧起来,浑身散发出明亮的光芒。夏茨被震住了。那明亮的光芒有一股威严圣洁气息,照耀到夏茨的瞬间,就使他反射性地颤抖,甚至肚子里翻江倒海,几欲呕吐。   怎么回事?!   夏茨惊骇不已,但来不及多想,那种明亮的光芒突然消失了。那个男人也油尽灯枯似的,跪倒在他的面前。   “萨克塔伦……”   夏茨俯视着脚边的男人,听出对方的声音有多么干哑。   这人快要死了,但又一直没死,苟延残喘到现在,设法近了他的身,却没有抓住小屋里的机会杀了他。   难道这人有别的意图?   夏茨出于戒备,打算转身跑走。   谁知,这人猛地抱住他的腿,张开了溃烂的嘴唇,“萨克塔伦,求求你,求求你……”这声音如此绝望又嘶哑,“求求你杀了我吧……” 第096章   这个夜晚没有风, 但是夏茨觉得自己穿少了,浑身发抖。   “放开我……”   他试图挣脱地上那个男人, 然而对方始终紧紧地抱着他的腿, 就像胶水,粘得他怀疑只有断腿才能重获自由。   “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夏茨仍然在努力拔出腿, “有话好好说,别这样动手动脚的。”   “你知道我是谁,萨克塔伦。”男人狂乱地喊着,“杀了我。快杀了我啊!”   “你认错了, 我不是我父亲。”   “都一样……”男人喃喃道,“你们都是那邪神的人……我输了……我已经输了……就杀了我不好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夏茨实在挣脱不出去, 干脆蹲下来望着他,“告诉我,你是谁?跟我父亲有什么恩怨?也许我可以帮你。”   “我……什么也不是。”那人放了手,失神一般, “无名无姓,无牵无挂。我仅剩的就只有灵魂, 但这个灵魂马上就要被腐蚀,被碾碎,被磨成粉,被放进血液和骨头里做成热饮喝。”   “谁要对你做出如此残忍的事?”夏茨吃惊地问道。   那人惨笑,“是你…你的神。”   “混沌?”夏茨很迷惑。   他不明白, 混沌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这个男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因何变成这样,好多事感觉都没有解释。   对了,夏茨忽然想到,刚才他不是看见这个男人释放出一种光芒吗?   那该是一种强盛的能量波,在如此近的距离内,就像圣光对恶魔的效果一样,引起他的极度排斥不适。   早些时候,在主宅的餐厅里,他所见的闪电应该就是此人释放的。这个男人原本就像一具尸体,吊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后来不知怎么的,忽然清醒过来,就从树上逃脱了。   当时的闪电没有声音,是因为它并非真正的闪电,只是光芒而已,作为一种力量的体现,因为太过明亮刺目,被误认成了闪电。   综合以上,若让他猜想的话……   “你是秩序之神的人。”夏茨仿佛在自言自语,“这样就能说通了。混沌跟秩序是宿敌,力量肯定会互相排斥。所以混沌之神的人就是你的敌人。”   夏茨思索了片刻,继续说,“你该是在某个地方碰见了父亲,进行战斗,不幸落败,然后沦为了父亲的俘虏。”   根据那些少得可怜的线索,他就这么推理出整件事,连自己都感到惊叹。   那人没有否认,只是抓住夏茨的手,放到自己的肩膀上。   夏茨感觉有什么东西滑溜溜,围绕着他的手指蠕动。他低头一看,月光赫然映出了一片伤口,没有皮肤的遮盖,里面是散发着腐败气息的烂肉,还掺着几条白白的蛆虫,正在努力往里钻。   “呀!”夏茨触电般抽回自己的手。他受的惊多于吓,很快冷静了下来,但声线免不了有一丝颤抖,“那…那是怎么搞的?我给你找些药来。”   “没用的。我的灵魂正在被腐蚀,躯体也早该随之腐烂了。只是我的秩序之力还在修复我,让我苟活于世。”   夏茨望见他脸上的凄苦神色,“这不是好事吗?”   “不…你父亲的咒术太强了。秩序之力的运作只会加快混沌腐蚀我的速度。如果我再使用一次力量,不管做什么事,都会让腐蚀彻底完成。”   这就是为什么刚才没有杀了他吗?明明有这个能力,却不敢使用……   就这么害怕灵魂被腐蚀吗?   夏茨怔了一会,忽见那人松了手,在地上打着滚哀嚎起来,“好痛——啊呀——痛死了——”   “你怎么了?”夏茨想把他扶起来,结果反而被他扯倒了,“呃。”   一番混乱的翻滚后,夏茨躺在地面上,半个身体被那人按着,腐臭的味道清晰可闻。夏茨忍不住皱起了鼻子。   “鲜血……灵魂……鲜血和灵魂……”那人凑近了夏茨,呵气一样说着,“这就是你的神想要的一切。这几天我都在观察你,萨克塔伦,你是个新来的萨克塔伦,还不知以后要如何侍奉混沌。”   “我…我没打算侍奉祂。”夏茨说。   “呵呵呵呵呵……”那人阴恻恻地讥笑,“但是你会的……你以后也会变成你父亲那样……我猜他肯定没有告诉你,他在外面都会做什么吧。”   “我知道。他会杀人。”夏茨佯装冷静,拒绝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不赞同父亲的样子。   那人说,“错了,他杀死的是王国、位面、世界……那些尚未被混沌染指的地方……设想一个普通的家庭,生活在繁荣的国度,突然间,王城风云大变,黑暗的怪物们从天而降,掀起一场屠杀。别管什么阶级,那一刻全都是肉泥。血液弥漫成河,灵魂痛苦嚎叫,全都是……进献给混沌的礼物……”   一阵静默。夏茨注视着对方,试图看清楚那双眼睛。   但那人别过脸,又说,“不是所有人都死了。那些年幼的儿童全都活了下来。其中一个孩子,亲眼目睹了父母的死亡,怪物本来想要杀死他,这时怪物们的指挥官出现了,那是个至黑至暗,看不清面貌的人。”   是在说父亲吗?夏茨思忖。   “指挥官命令怪物们放了孩子,正欲离开,孩子却问他为什么不杀了自己。指挥官回答说,要等孩子长大了,重建城池,等这里再次繁荣起来,才能贡献更多鲜血和灵魂。”   那人讲完,突然松开了夏茨,整个人倒在地上,犯了病一样浑身抽搐。   夏茨爬起来看他,却见他勉强支起身子,趴在地上呕吐。起初什么都没吐出来,后来毫无预兆,蓦地吐出了一大滩浓汁。   那一摊浓汁里面有活物,黑色的,密密麻麻,不知是什么东西在移动。夏茨差点也吐了。   “看到了吗?”   夏茨捂住嘴巴,惊恐地望着那人。   “我的五脏六腑都已经腐烂了……血也差不多流干净了……身体里只剩下这种东西了……”那人抬起头来,气若游丝地说,“所以我求你,杀了我,帮我了结这份痛苦。”   夏茨一时失语。   那人虔诚地仰望他,无声祈求,好像他此时此刻就是自己的神。   一种悲伤的怜悯堵住了胸腔。夏茨释放出微量混沌之力,像子弹一样刺穿了对方的大脑。   那人倒地,满足地死去了。   夏茨呆立在原地,沉默着,好似一块僵硬的岩石。   远处逐渐传来脚步声。夏茨瞥见那件黑色衣袍下摆,任对方站到了面前,仍未移动半步。   “他利用了你。”良久,巴德雷开口道,“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延缓混沌的腐蚀,只会加快进度,所以他要你来杀了躯体,将灵魂解放出去。”   “没有我,他也可以自杀的。”   “自杀是懦弱的表现。他是秩序的战士,即使陷入绝境,也不会自证懦弱,宁愿死于敌手。”   说着,巴德雷伸手一挥,地上的尸体就被黑雾吞噬了。   等到黑雾散去,一个人的存在痕迹就完全被抹消了。夏茨望着这一幕,脑子里想着那人临死前的话,忍不住问,“父亲,你可曾屠戮过城池,杀了大部分人,只饶了所有的儿童?”   “哦。是有这么件事。”巴德雷云淡风轻,“都是早年的事了。我还不太熟悉混沌,只知道祂喜好鲜血和灵魂,便胡乱进献了些许。”   他突然发觉夏茨的脸色很苍白,便顿了一下,问道,“怎么了吗?”   夏茨摇了摇头,转身跑向主宅。   噔噔噔上楼到房间里,夏茨开灯喘起气,声音粗重如牛。   床上的男人被惊醒,揉了揉眼睛,困惑地看着他,“亲爱的……现在是……你去哪了?”   夏茨没吭声,脱了衣服爬进被窝里,紧紧抱住了库鲁。他身上仍有脏污的痕迹,就这样上了床,实在不像是他的作风。   所以理所当然,库鲁感到很困惑,“你怎么了?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没什么。关灯吧。”夏茨说。   库鲁看了他一眼,还是伸手关了灯。   只是这时醒过来,就没那么容易睡着了。黑暗中,夏茨的身躯贴着他,却在轻轻地抖动。   库鲁以为他受了冻,顿时翻过身来,将他搂在怀里,安抚地拍了拍。   “咕噜。”夏茨小声道,“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   “你以后想过怎样的生活?我是说,在你找到你的同胞以后,你能想象到日子会变得如何吗?”   “嗯……”库鲁想了一会,“大概会变回从前那样吧。唯一的不同就是,多了你。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不管是音乐还是什么,我有时候可能小忙一点,但我一定会有空跟你相处,带你吃吃喝喝。逢年过节,我们可以出去自助游,把各个星际景区全玩上一遍。”   “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当然了,亲爱的,你问得好奇怪。为什么要这么问?”   “只是想确认一下。”夏茨用脸蹭了蹭库鲁的胸膛,“因为……这样的生活听起来好好,我…我很喜欢……”   “就是正常过日子嘛。又没多稀奇。难不成你还能想象到另一种生活?”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夏茨似乎已经睡着了。   库鲁打了个哈欠,也闭上了眼睛。   ※※※※※※※※※※※※※※※※※※※※   还有两章结束庄园篇,即将到最后一篇啦(:з”∠)每天都在给自己鼓劲努力完结。 第097章   天蓝的鞋带穿过缝隙, 打成随性的结,落到深棕色的革面上。夏茨站了起来, 望着镜子里的人影,换回五彩缤纷的服饰,又是原来那个自己了。   还是这样看着顺眼。   夏茨已经做好决定了。有些东西是他无论如何都想要的, 有些东西则是他永远不会接受的。   在那个清晨,夏茨来到巴德雷的面前,坚定地告诉他自己的选择,“我不会留在这里, 不会成为一个黑魔法师,不会跟混沌有任何瓜葛。对不起,父亲,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巴德雷已经料到他要说什么了。   这些天跟夏茨的相处, 让他对夏茨的品性有所了解。   尽管如此,巴德雷还是免不了淡淡的失望, “……如你所愿。”   “就这样吗?”夏茨问,“你不会挽留我?不会强行要求我改变主意?也不对我自己做决定有意见了?”   面对这一连串的发问, 巴德雷冷漠以对。他站在廊道里, 两旁都是晨风, 哗啦一下,忽然间好像把他刮倒了。   巴德雷踉跄着,被夏茨搀扶住, 重新站稳后脸上流露出疲惫之色。   “我没法再拖多久了……”   “混沌又在召唤你了吗?”夏茨问。   “嗯。”巴德雷低声道, “我不怨你选择另一种生活, 尽管你想要的生活,换作是我,只会觉得空虚和弱小。但也许适合你吧。”   夏茨回道,“这没那么简单吧,父亲,你说过一旦进入游戏,就很难抽身而退。”   “所以你应该庆幸。”巴德雷微微一笑,“你还没有进入游戏。”   接着,在夏茨迷茫的目光中,巴德雷告诉了他一个秘密,一个关于萨克塔伦家族的秘密。   每个萨克塔伦都带着混沌印记出生,作为‘混沌的孩子’长大,并获得混沌赐予的力量。当这些‘孩子’成长到一定程度,就会被混沌亲自召见,成为祂的员工。   但混沌之道并不能为所有人接受,相反,很多时候混沌是如此的邪恶,导致一些萨克塔伦害怕地逃离。   从理论上,混沌之神给一个人打上印记之后,那个人就无法真正地逃离了。可是萨克塔伦家族的情况稍微有点特殊。这种印记不是混沌之神亲自打上的,而是自动打上的。其中原因牵涉到古老的家族契约。   总而言之,巴德雷通过时间,发现了如何给某些萨克塔伦‘钻漏洞’。   他们不是想要成为普通人吗?没问题,只要消除他们身上的混沌印记,切断他们与混沌之神的联系,并且剥夺他们的力量,他们就不再是黑魔法师,而是世俗的一份子。   钻了这个漏洞后,就可以蒙蔽混沌,让这个神以为自己的孩子死掉了,完全不会发觉,人家其实是放弃了力量,当普通人去了。   对于如此大胆的行为,夏茨只能咂舌。   “你这样竟然从来没被混沌之神发现过?你一直都在欺骗祂吗?”   “在混沌面前,我的谎言跟真相一样多。”巴德雷说,“不用担心,即使混沌发现了,也不会对我怎么样。”   “那怎么可能呢?”   “呵呵……你不懂……只要利益一致,就算是敌人也可以变成朋友。更何况,少几个孩子对混沌之神的影响是微乎其微的。”   也许他真的不懂。   夏茨仰望着父亲,这跟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过着举足轻重的生活,所作所为轻易就能转变世界的命运。   这样的生活多令人惊叹,强者为王,唯我独尊,玩弄茫茫众生于股掌。   可是他绝对不想要变成这样。   他想要的是……库鲁说的那种生活。   良久,夏茨找到声音,开始向父亲发出请求,“帮帮我,让我摆脱生来的印记。别让我带着这份可怕的力量过活。我只想重新变得自由。”   “但没人能真正自由。”巴德雷摇头,“你知道万千宇宙中有多少个神明吗?每个神都有自己的势力。祂们将所有的地盘瓜分得七七八八,留不知情的凡人当家畜。凡人还以为自己生活得很好,殊不知随时都可能沦为神的炮灰。”   “我不在乎。”夏茨回答。   “只有成为强者,你才能保证自己不受神明的操纵。只有这样你才能保护你身边的人。”   “我不在乎。”夏茨重复了一遍。   在他看来,他完全可以跟库鲁成为两只蚂蚁。   蚂蚁够弱小吗?人类随时都可以踩死蚂蚁。但是蚂蚁仍然可以拥有自己的生活,甚至比人类还幸福。   只要他们在一起,即使变得像蚂蚁一样,短暂的相守后陨落,也没关系。   夏茨的态度如此坚决,所以巴德雷不再劝他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但是无论如何,他们之间的血脉联系都不会消失。   巴德雷决定举行一场割裂仪式。   在仪式上,巴德雷会伪造夏茨死亡的假象,只是用来欺骗混沌,然后在他‘死亡’后消除混沌印记。   如何伪造死亡呢?混沌只认两种东西:鲜血和灵魂。夏茨要保住灵魂,就只能牺牲鲜血。他要在祭坛上狠狠地流血,先用气味蒙蔽神明,然后巴德雷会将猪、牛、狐猴等动物的鲜血放进来,混到他献祭的鲜血中,这样凑够较大的血量,会让混沌产生一种误解:夏茨已经流血过多致死了。   到时候,夏茨就可以停止放血,开始让巴德雷清除印记了。   实际操作起来,整个过程还是有安全保障的。放血的环节比较难以忍受。夏茨被迫望着自己的鲜血汩汩地流失,有种生命力也随之流失的错觉。   鲜血的比例要恰到好处,不然气味太明显,就很容易暴露了。混沌虽然不在场,但最好别把祂当成傻子糊弄。   所以夏茨忍耐着,直到巴德雷干预进来,给他的伤口止了血。   在混沌印记被清除以后,夏茨明显感觉到身体有了些变化,宛若一团海绵失去了水分。他变轻了。   一团浓重的黑雾从他的体内溢出来,困惑地转动着,仿佛不认识他了一样。夏茨试图触碰这些曾经栖息于己身的力量,黑雾却忽然化出尖牙,差点就咬上了他。   “去。”巴德雷引出自己的黑雾,飞快地闪过去,卷走了夏茨面前的黑雾。一番绞缠挣扎,终将夏茨的黑雾吞并收服成自己的了。   混沌之力总算彻底离开他了……   夏茨如释重负。   与此同时,有一种熟悉的力量怯怯地冒出来,跟夏茨打了招呼。他欣喜地意识到,自己又将能吟唱魔乐了。   “咦。”巴德雷也发觉了他的另一种力量,“这是你之前就有的吧。”   “是的。魔乐。”夏茨轻快地说,“我想它也是一种魔法,只是通过旋律来控制。”然后他解释了一下,“在我接受混沌之祝福后,混沌之力一直处于潜伏状态,但当我再次使用混沌之力的时候,我的魔乐就被压制了。”   巴德雷哼哼了两声,“难怪你迫不及待想要放弃混沌之力。原来你更喜欢另一种力量啊。”   话虽如此,他也没有责怪夏茨。   因为流了太多血,夏茨现在有些站不稳,一直依靠着父亲。见状,巴德雷索性将他打横抱起来,这样带了出去。   库鲁知道割裂仪式的事,但是他被禁止入内。这个仪式至关重要,相当于一场精密的手术,必须要保持当事人高度的专注。库鲁只能站在外面,像个等待孕妇从产房里出来的丈夫。   经过焦急的等待,门总算被打开。那一刻,库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特别是他看到夏茨在巴德雷的怀里,立刻就脱口而出,“发生了什么?!没事吧?!”   “没事,他只是有些虚弱。”巴德雷将夏茨交出去,然后深深地看着库鲁,“他选择了跟你离开,而不是留下来。但我希望你记住,今后不管你们身在何处,我都会注视着你们,如果你敢对他不好——”   “萨克塔伦先生!”库鲁严肃地说道,“我宁可自己死,也不会让他受伤。”   巴德雷微微一愣,“我相信你。”   紧接着,巴德雷叹息了起来,“你是个好小子。库鲁,我很…很…呃……”他似乎脖子那里被梗住了,试了几回,很艰难地才说,“……我很…抱歉那样对待过你。”   “没事。”库鲁说,“其实你的地牢比星际看守所要干净。”   没去管巴德雷的反应,库鲁直接把夏茨抱回主宅,暂时在房间里休息。   夏茨躺在床上,意识昏沉,却一直勾着他的手,不愿让他离开。库鲁只好躺下来,陪着夏茨一起和衣而卧。   “咕噜……”   夏茨半眯着眼,景象一片模糊,唯有那团热气能让他感觉到库鲁的存在。   “渴……咕噜……我想喝水……”   库鲁闻言,转头看了看四周,床头倒是有杯水。库鲁拿了过来,加热成温水后递给了夏茨。   夏茨迷迷糊糊饮完水,又放了回去。   “咕噜……”   他显然不打算休息,一直赖着库鲁的怀里蹭来蹭去,时不时嗅两下,像在确认库鲁的存在,“咕噜……我那个……”   “那个什么?”   “我有个……等等……我想想……”   夏茨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哦。”终于想了起来,“为什么你刚才要原谅父亲?”夏茨奇怪地睁开眼,“连我都还没原谅他把你关起来的事。难道你真的不介意别人欺负你吗?”   这是在替他打抱不平啊。   库鲁哑然失笑,“说实话,如果他不是你爸,我用尽阴招也要跟他扳回一城,可现实是——他是你爸。”   “不想让我为难吗。”夏茨嘟囔,“但是我会帮你的,不管发生什么。”   “我知道。”库鲁笑道,“可是我跟他有一场公平较量。你父亲光明正大,公平地赢了我。所以他起码是个值得尊重的人。我也想被他尊重。”   “你的想法真奇怪,咕噜……”   “哎,亲爱的,有种东西叫荣誉,你以后慢慢会理解的。”   夏茨感觉自己的额头被轻轻拍了一下。他迷惑地望着伴侣模糊的轮廓,试图想象什么叫荣誉。   但是这个概念是如此的模糊。再加上他几乎没经历过激发荣誉感的事,差点就将荣誉与自豪相混淆。于是他干脆放弃了思考这个,换了别的念头。   这个新念头有点令人害羞,以至于他想着想着,忍不住捂脸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库鲁奇道,“你笑什么呢?”   夏茨继续笑,“不告诉你……”   库鲁忽然凑过去,恶狠狠地亲了一口,然后威胁,“告不告诉?不告诉我就亲你五百下。”   “哈哈……”夏茨完全不怕他威胁,但笑够了以后,还是说,“好吧,我告诉你,我的混沌之力消失了。”   “就这个啊。”库鲁撇撇嘴。   这种事一早就知道了。   “笨蛋!”夏茨小声说,“你想想,现在黑魔法没了,就意味着……”   “意味着?”   “我能做些什么了。”   “啥意思?”   两人大眼瞪小眼。   夏茨忽然抓起被子,“你不懂就算了。”他翻过身,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声音含含糊糊地传出来,“反正……反正我也没有……特别想做那种事……”   徒留库鲁呆愣在那里,望着鼓成一团的被子,百思不得其解。 第098章   在割裂仪式上大量失血后, 夏茨变得虚弱。第二天, 巴德雷让他服用了少量的药水。夏茨睡过了整个白昼。   到了晚上,情况并没有好转, 夏茨不想进食, 也没有力气起来。   库鲁难免担心,但是巴德雷却告诉他这是正常现象。“什么东西都要花时间生效,再过一天看看吧。”巴德雷如此说道。   于是他们又待了一天。   第三天, 夏茨睡觉的时间变多了。库鲁发现他很少有醒着的时候。第四天,情况更加糟糕,夏茨彻底昏迷不醒了。库鲁快要疯了,冲进书房里质问起庄园的主人,“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巴德雷悬浮在空中, 俯视,“我做了什么需要向你汇报吗?”   库鲁龇牙, 正欲扑上前去, 忽然一道黑雾卷过来, 如同女子的手掌轻轻拂过他, 然后他就晕过去了。   巴德雷接住那具倒下的身躯, 面无表情地送他回去了。   房间里, 夏茨一动不动地躺着, 仿若了无生息。巴德雷能理解库鲁的焦急。但是他仍然不高兴自己被质问。他把库鲁放到床上, 跟夏茨躺在一起, 然后他倾过身, 在夏茨的面颊上种了一个吻。   他给这孩子用的药, 会将其体内复原一番,就像老房子重新装修,这孩子免不了失去意识,进入休眠状态,但是醒过来以后,就会感觉焕然一新。   巴德雷定定地凝视着夏茨。   从这个角度看,他的孩子的睡颜是何等宁静……温和而美好,像个真实的洋娃娃一样……   至于另一个……   眼神转到库鲁身上,忍不住浮现出少许的嫌弃。   他永远也不会像喜欢夏茨那样喜欢库鲁的。原因很简单,他置血缘于所有东西之上,对外人和对家人,完全是两副态度。   但是他又无法否认,他不是彻头彻尾讨厌这头龙。起码库鲁会为了他的孩子付出一切,虽然是如此弱小,可这…也许只是他的看法。   在世俗中,一头这样强壮的龙必然位于战力巅峰,足以保护夏茨不受伤害了,只要他们不遇上超维度的存在……   不过99.9%的人终其一生,都不会跟宇宙神有交集,谁说他们就不能幸福平安地度过一生了?   再说等他回来了,一定会好好照应这两个小家伙。   巴德雷轻轻抚摸了库鲁的额头,然后俯下身来,也给了库鲁一个吻。   “好梦,我的孩子们。”   *   一抹黑色的影子急速窜过树林,飞到开阔的高空中,然后瞥见下方的两个人,便俯身直冲过去,好像一支射出去的箭。   “小鸟!”   夏茨惊呼一声,接住它下落的身躯。   乌鸦的羽毛簌簌抖动。夏茨捋了一下它耳后那团毛,乌鸦发出低鸣声,微微眯起眼睛,好像很享受的样子。   偌大的庄园里,真正的活物只剩下三个,还包括这只鸟。   夏茨玩弄着乌鸦的尾巴,余光瞄见库鲁从对面走来,已经把东西都整理好了。他们已经准备好离开庄园了。   唯一可惜的是,他们没机会跟巴德雷说再见。因为夏茨醒来后,就发现巴德雷消失了。距离割裂仪式应该还没过去几天。气候都无甚变化,但他觉得浑身舒服了不少,人也很有精神。   虽然巴德雷连个口信都没留,但是夏茨大抵知道父亲去哪了。混沌那边不能再拖了。父亲反复提到过,他一直被催促着回去工作,可能终究是走了。   既然庄园的主人都走了,他和库鲁更加没必要再逗留了。   夏茨举起胳膊,意图放飞手中的鸟儿。然而乌鸦的小爪子抠紧他的手,舍不得他离去的样子。   “别担心。等到尘埃落定了,我还会回来的。”夏茨对乌鸦告别道。   “呀!呀!”乌鸦张嘴叫。   库鲁凶凶地瞪过去,“走开,晦气的家伙。”   乌鸦腾地起飞了。夏茨望着它盘旋在上空,无奈地笑了笑,跟着库鲁走出了庄园的大门。   庄园坐落在一座山上。这山因为地理位置特殊,是被禁止采伐和狩猎的。平常这里有一些野生动物,也有人偶尔来这里,但都不会发现庄园的存在。   为什么?夏茨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前几天下过山,去了附近的镇子上,从那里得知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当地居民觉得他是外地人,问他是从哪来的,他就如实说了,以为别人都知道山上有个大庄园,毕竟站个稍微高一点的地方,就能直接望见山坡上的景象了。   但是他们都没有见过,更没听说过山上的庄园,只当是他随口胡诌,不想交代自己的来历。   夏茨事后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巴德雷使用了某种咒语,让世俗中的生物看不见庄园,只有被准许的人才能入内。由此来看,除了真正意义上的入侵者,就只有他这样的家族成员,或者库鲁那样被许可的人能进入。   山上的路有些不好走,到处都是植物,总得走一步看一步。   夏茨更熟悉这里一点,所以是领着库鲁。他一边寻着路,一边注意着自己的脚下,耳朵却突然捕捉到奇怪的响动,好像是割草时发出的声音。   那声音似远又近,夏茨四下张望,没找到有什么对应的场景,倒是旁边的树上站了个眼熟的东西。   仔细一看,可不是乌鸦么?   “呀!呀!”   库鲁见了那不祥的鸟,顿时不高兴起来,“这晦气的家伙又来了。”   夏茨却招招手,让乌鸦下来了。它绕着夏茨飞行了一圈,不停地叫嚷着,活像个被拉响的警报。   “这个乌鸦应该是庄园的一份子才对。”夏茨说,“为什么它要跟着我们出来?”   “也许是你老爹叫它跟着我们一起走。”   “嗯……不会吧……”   两人正感到疑惑,乌鸦忽然尖叫了一声,表现得异常的紧张和恐慌,扑棱扑棱地飞走了。   夏茨和库鲁对视一眼,默契地决定跟上去,循着乌鸦的轨迹而去了。   乌鸦是往树林的深处飞去的。两人一路尾随,接近了林间空地,却见那平地上停了个庞然大物,金属外壳,形如堡垒,壮观无比。   “这是?”夏茨冒出问号。   库鲁蓦然抓住他的手,兴奋道,“这是一艘飞船!”   “飞船?”夏茨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等等,难道预言里说的飞船不是你造的,而是这艘飞船?”   “可能我一直理解错了。起码这个东西看着很像飞船,是不是?”   “是哦……”虽然他并不知飞船该是什么样。   两人小心翼翼,绕着飞船走了一圈。飞船的外形对夏茨而言很新奇。他想靠近船身,但被库鲁拉住了,“最好别轻举妄动。飞船应该有主的,里面可能有人在盯着我们。”   夏茨哦了声,觉得库鲁说的有道理。   他上次下山的时候,没见到这艘飞船,可见飞船是刚出现不久。这么大的东西,突然降落在树林里,不可能没有目的。   “里面有人的话,会是外星人吗?”夏茨突然想到,“不会是来侵略这个世界的吧。”   “谁知道。”库鲁说着,抓紧了夏茨的手,“不如我先带你离远点,然后从高处看看这艘飞船有什么异样。如果真的没问题,再做进一步打算。”   “好。”   夏茨看着人类的手掌逐渐变形,成了锋利的大爪子。他被捧在巨龙的手掌中逐渐升高。库鲁告诉他即将起飞。   夏茨点了点头,心里莫名慌慌的,不经意往旁边一瞥,却见那只乌鸦落到了飞船上,看起来非常的愤怒,使劲用喙部去撞击外壳。   砰!砰!砰!乌鸦拼了老命,不停猛啄着船体,仿佛那不是一艘船,而是一条肮脏的害虫。   “不!”夏茨突然惊呼起来。   只见那艘飞船亮了灯,像是对乌鸦的攻击产生了反应,一道宽如桥梁的光线急射而出,瞬间吞没了乌鸦。这只鸟消失了,连声惨叫都没有留下。   与此同时,巨龙的两只脚不见了。夏茨开始意识到,他们都被光线波及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咕噜,你痛吗?”   “没什么感觉,亲爱的,这好像是一种传送射线。”   “我…我们正在被传送?去…去哪里?”   “不知道。”库鲁叹了口气,“要怪就怪那该死的乌鸦吧。很多飞船都有自动防卫功能。这下触霉头了!”   尽管忿忿不平,库鲁还是让自己振作了起来,“不管发生什么,待会你一定要跟着我,千万不要走丢了。对面很可能是一个陌生的世界,有充满敌意的生物和武器。”   “嗯。”夏茨倒没很害怕,张望四周,“除了我们,好像还有很多树木也被吸走了。可怜的山坡就要变秃了。”   “这就是你现在关心的事吗?山坡会不会变秃?”   “还有庄园会不会也受到影响……要是父亲回来……噢,我没法思考了,咕噜,我觉得我的脑袋刚刚消失了。你能看到我的脑袋吗?”   “不能。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也是。”   “夏茨,抓紧我……”   “放心吧。”最后一丝声音渐渐随风消散,“我永远不会放开你。”   ※※※※※※※※※※※※※※※※※※※※   进入了最后一部分剧情,一如既往扯淡 第099章   那是蓝色吗?还是红色?他真的有看到什么颜色吗?   一切都像是幻觉。他正在幻视,他正在幻听。只有这样, 才能解释他现在所承受的痛苦。   这份痛苦必然也是假的。可它又是如此的真实。无处可逃。他已经失去过意识了。不知第几次, 他在黑暗中昏迷, 又在黑暗中清醒。一股顽强的势力以斗牛般的势头攻向他。他又被打倒了。   全身火热。那些光芒却是如此冷,令他如临冰窟,面对深寒战栗。人生中第一次,他明白了何为真正的恐惧。   这种恐惧轻易渗入骨髓, 夺走了他反抗的意志。一次又一次的倒下后,他变得十分脆弱。本该已经崩溃了, 却仍然坚持着,一半是因为他不想放弃, 还有一半则是因为有种力量在帮他, 强行抵御那股黑暗的势力。   那种力量是坚不可摧的铁甲,为他挡住了部分攻击。但是还有很多看不见的敌人, 全都在扰乱他的头脑, 颠覆他以往所有的认知。   呜……   他微微睁大眼,发现自己莫名打开了回忆。巨龙匍匐在地上,奄奄一息,浑身鲜血淋漓。   这似是郁燥的深秋天, 空气灰蒙蒙的,压得人头晕眼花。   光芒像刀锋一样扎进龙的身体里,每个部位都被切分开来, 他的伴侣已经四分五裂, 目眶中白光渐弱, 最终消失不见。巨龙衰弱地哀鸣,扬起头颅,向天祈求解脱。   突然间,一道闪电劈下来!   满地火红的落叶深深刺痛了视线。   他呆呆地望着巨龙的尸首,许久后,低头面对脚下的血流成河,对往事的恐惧愈发深刻。   这是……当初那个山丘……蜥蜴刚变成巨龙的时候,体内被过多的能量折磨反复……实在撑不下去了……然后被神赐死,永远留在了那个山丘上……   ……   等一下?!   他猛地回过神来。   库鲁死在了那里?!可是他后面跟库鲁一起经历的那些事——   ——不!不是的!不是的!!   假的!他被骗了!虚假的记忆!   库鲁不可能死的!他不会让他死!   无论眼前的场景看着多么还原,多么像真实的——都绝不可能是真的!   库鲁!必须!还活着!   他忍无可忍地怒吼,忘记了所有的恐惧,一拳打散了重重幻境。忽然间,他好像彻底清醒过来了。   “……”   刺目的光线映入视野,夏茨忍不住眯起眼,满头都是汗水,皮肤酸疼。与此同时,他终于能喘口气了。   还好,那都只是幻象。   没事了。   夏茨用力爬了起来,看到一双沾满沙砾的手,确认自己还活着,不由得深深地庆幸,“谢谢你,父亲。”   刚才他经受了一波强烈的精神魔法攻击——在他看来是魔法。若非有巴德雷施加的精神护印,他可能已经失去思想了。现在他终于抗过来,除了残留的痛楚,倒也没有别的不适了。   夏茨打量了一下环境。这是个典型的沙漠。蓝天下,高高隆起的沙丘分布在远处,淡化成苍青色,依稀有活动的身影,但离他太远了,实在看不清楚。   附近没有植物,没有水源,只有一块竖立的标识牌。夏茨看不懂标识,想着留在这里也没用,就拔腿走起来。   目前的首要任务是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   然后是找到库鲁。   夏茨记得自己先前在树林里,遇上一个被库鲁称为飞船的东西,然后那艘飞船发出一道射线,传送了他和库鲁。   接着……他跟库鲁一起出现在沙漠里,经历了一系列‘精神魔法’,反正他打定主意认为那是精神魔法。然后等他清醒过来,周围就只剩他一个了。   现在想想,如果他处于攻击下,那库鲁肯定也是。他运气好靠着精神护印撑住了。但是库鲁能吗?   说起来,他的龙到底在哪里?   夏茨走过荒土,翻越沙丘,正热得头昏脑涨,蓦地看到一片遮阴的建筑群。哪怕从远处看,那些建筑也很大,而且有很多生物绕着建筑飞来飞去,似乎正在努力盖房子。   在沙漠里盖房子吗……   心里感到奇怪,夏茨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忽然间大惊失色。   那…那不是龙吗?那些生物……沙丘上的……围着建筑飞的……全都是雄壮威猛的巨龙啊!   夏茨奔跑了起来,忘掉了疲惫和难受,一心只想快点抵达龙的身边。可当他真的靠近了它们,却又犯起了难。这里实在有太多的龙了!难以置信!   沙漠上不仅有这片建筑群和这些龙。附近还有更多的建筑群,更多的龙。它们都在努力地干活,像建筑工地上的工人们,一手铲子一手砖头,利索地铺灰砌墙,逐渐建成房子。   唯一的区别是,龙们用的不是砖头,而是木材,主要工作是切割和固定。那些建筑并不是房子,呈现出弯折的形状,如此壮观以至于夏茨只能仰望。   “吼!”   一声叫喊从上方传来。那不是针对夏茨的。他却被这声音惊醒过来。只见一道巨大的木板从天而降,眼看就要砸中他——   忽然,金色的幻影闪掠而过,飞到夏茨的头顶上叼住了木板,带到了建筑的顶层。   夏茨呆呆地望着那头龙。   “咕噜……?”   他猛然反应过来,大喊道,“咕噜!我在这里!快下来!”   那头龙蹲在顶层,听到他的声音,奇怪地往下看了眼。夏茨使劲招手,想要引起金龙的注意。但是他离得太远了,在金龙看来就像只蚂蚁。金龙懒得理会,直接就把木板铺上去固定起来。   这样一来,夏茨的视野就被木板挡住了。一股绝望感涌上心头,“下来啊!你明明听得到我!”   但是那头金龙没有理会他。各种各样的龙,不同体型外观,都从夏茨的面前飞过去,全都专注于自己手头的工作。没有龙察觉到夏茨的存在。   正是因为没注意夏茨,所以龙们随意经过,没管他是否在前面,粗壮的尾巴横扫一片沙土,差点就打中夏茨。   这可不是好玩的。   夏茨痛苦地咳嗽了起来,试图排出自己呛进的沙子,并且确信了自己必须逃离这里。要是不走,他随时都可能会死——要么被毒辣的太阳晒死,要么被哪头龙踩死。   无论哪种都不是他想要的结局。他还要留着这条命跟库鲁算账。居然敢装作不认识他!   夏茨噔噔跑远,回头看了一下,金龙已经不知道去哪了。他决定暂时忘掉这回事,因为他找到了一个井盖。或者说类似井盖的东西。   那个盖子非常大,他恐怕提不起来。万幸的是,盖子本来就没有关好,有个粗心的家伙留了条缝隙,而这正好可以供夏茨进去。   夏茨把身体挤了进去,然后呲溜一下,突然开始滑行起来。这是个庞大的管道,虽然对夏茨而言,更像是滑滑梯。   他落地时臀部疼得不行,但他还是火急火燎,第一时间就逼自己站起来,躲到了最近的柱子后面去,因为这里是一个封闭的空间,他已经能听到有人走过来,脚步声特别响亮。   在那人现身后,夏茨顿时就懂了,为什么脚步声如此响亮,因为这个生物,简直就是个巨人!   外形跟人类的男性差不多,两只手两只脚,但皮肤是蓝色的,面相清奇。   夏茨躲在柱子后面,小心观望着蓝色巨人的动作,只见对方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嘀嘀咕咕着什么。   蓝色巨人手里的东西是一块发光的面板,似乎是方形的。夏茨想看仔细点,又怕自己暴露了,只好屏息静气地等待蓝色巨人经过。   蓝色巨人来到管道口,夏茨顺势望去,才发现旁边有一个超大的梯子。蓝色巨人开始爬梯子,笨重地朝着光源挪动,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井盖被轰的盖上。整个空间一下子昏暗了不少。   反正上面是沙漠,不能久留,不如探索一下这里。   夏茨开始往前走,每个脚步都非常小心。他觉得自己就像个盗贼,左看右看,缩头缩脑。   这里的环境很简陋,到处是水泥和岩石砌成的房间,没有漂亮的地板,没有多余的装饰。有一个看着像公共休息室的地方,摆着几张巨大的沙发,纸牌散落在地上,还有空掉的瓶子和食品袋。   邋遢得太过了。夏茨看着不顺眼,动手把纸牌都捡了起来,并把垃圾都扔到旁边的桶里,简单清扫一番。   过后夏茨继续往前走,途径几个石头做的房间,来到通道的尽头,面对着关闭的巨型大门,他不得不放弃探索的想法,开始往回折返。   两边有很多的房间,他随机进入了一个最近的房间,里面有四张巨大的床。干草围成椭圆形,里面铺了木板、垫子和床单。有的被褥平铺着,有的被褥叠起来。   在前方靠墙的地方,有一张巨大的桌子,没有椅子。   夏茨吸了吸鼻子,发现有股甜香的食物味,是从桌面上传来的。而他待到现在,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早就饿得不行了。   夏茨决定爬上这张比他还高的桌子。在食物的驱动下,他很快就爬上去了。桌上真的摆着几个碗,大部分都是空的,只有一个盛着少量的麦片。   夏茨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实在又饿又渴,面对这样的诱惑,无法把持自己。   旁边还有一个盆,里面都是清水。夏茨不再犹豫,举起麦片碗里的大勺,像拿了一个带把的瓢,从水盆里舀水到麦片碗里,这样就勉强算是冲泡了一碗麦片,开始用大勺进食。   如此费了一番工夫,总算填饱了肚子。夏茨又觉得疲倦了,因为挥舞了半天的勺子,还爬来爬去。   没错,他面临着一个陌生的环境,遭遇了不可思议的困境,但是如果他没有足够的精力,就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他必须先补充睡眠不可。   正好旁边就有现成的床铺。在那四张床当中,夏茨选择了看起来最干净的那个,就是被褥平铺着的那张床。   他打着哈欠钻进了被子,让自己完全隐藏在里面。黑暗,温暖,安全。   夏茨抵不住困意,沉沉地睡着了。   *   日落西沉。休息时间到了。龙们都收了工,依次回到地下,准备吃饱喝足了明天再干活。   每个区都有自己的地下宿舍,每个宿舍房间要住四头龙。库鲁住在最尽头的房间里,那里的空气流通特别差。   但他提出这个问题时,别的龙都不当回事,室友甚至拍拍他的肩膀,没心没肺地笑道,“谁叫你来得最晚呢,这不就只能跟我们分一个寝室了吗?”   这让库鲁很郁闷。他知道自己现在才来,工程都快结束了。他也不想的,鬼知道自己干什么去了。如果他早点来,就能从头开始跟大家一起干活了。   乱糟糟的公共休息室里不知何时打扫了一遍。库鲁还记得早上离开时,有几头龙把纸牌随意一扔,就那么直接走了。还有昨晚通宵吃喝的垃圾也没有收拾,现在却变得整洁了许多。   库鲁暗暗称奇,没指出这件事,别的龙都没发觉似的,大咧咧地坐到沙发上,或者跟他一样回自己的寝室。   “今天真他娘的累。”   室友在前面唏嘘着,率先挤到桌子旁,忽然大呼小叫起来。   “哎哟!谁偷吃了我碗里的麦片?!”   库鲁瞥了一眼,“那明明是我碗里的麦片。”   “哦,对,忘了我的碗放在窗台上了。”室友挠了挠头,突然又跳了起来,大叫道,“哎哟!谁偷喝了我盆里的水?!”   “……那是我盆里的水。”库鲁说。   室友低头一看,恍然大悟,“哦,对,忘了我把水盆放到床底下了。”   库鲁不想再搭理这个二愣子。不过他也感到奇怪,为什么碗里剩的那点麦片平白就没了。水也少了。难道哪头龙趁着他们出去干活的时候,偷偷进来泡了他的麦片吃?   金色的眼眸巡视四周,似乎没有别的异样了。室友们都躺到床上,摆出放松神态,库鲁也生出了休息的念头。   就在这时,库鲁突然发现,他的被褥有点怪怪的。好像有一处不是很平整。不会是有什么东西被放了进来,想要整蛊他吧。   库鲁戒备地掀开了被褥,刹那间,震惊的神色浮现在脸上。   这…这是一个人类? 第100章   库鲁不是没见过人类。相反他见过太多了,但那是在外面。而在这个沙漠里, 人类是不存在的, 这种脆弱的生物根本无法抵御毒辣的太阳。   出于不敢相信的心态, 库鲁捏了一下那脸蛋。好滑。热的。真的是个人类。他开始打量起人类,那么娇小,两只爪子肯定能抱住,皮肤白里透红, 毛发软软地卷曲着,几乎能盖住半个身体。   库鲁忍不住想到外面的星球上那些名贵的猫咪, 总是被主人打理得香香的,不知道这个是不是也一样?   于是库鲁矮下来, 凑过去闻了一下。居然真的有种淡淡的香味。当然, 也可能是他的床开始发臭了,所以显得人类比较香。   这时候, 旁边的龙们都注意到了他的异状。龙们涌了过来, 想知道库鲁在干什么。   当那个人类进入了视野,寝室里诡异地静默了数秒。然后突然间,爆发出一阵惊奇的叫声,“咿!库鲁你居然偷偷在寝室养宠物!”   库鲁摇头, “没有。我不认识这个人类。”   “真的吗?那你怎么解释这个人类睡在你的床上?”黑龙室友说,“据我所知,人类都是很怕生的啊, 他们不会随随便便就睡在龙的床上。”   “就是。”红龙室友帮腔, “你肯定是在过来的时候, 把这个人类也偷运过来了吧,还想瞒着我们!”   “不过这个人类长得好可爱。”银龙室友面露兴奋之色,“感觉他就像我妹妹的玩具一样。那么小,软软的,很好捏。”   说着,银龙就伸出爪子,要把床上的人类抓起来。   库鲁想也没想,啪地打掉了银龙的爪子。不知为何,他一听到银龙想碰这个人类,潜意识里就觉得生气。这个人类可是他先发现的,怎么能被别的龙乱碰?   银龙揉揉自己的爪子,“看吧,果然是他养的,连碰都不让碰一下。”   这个证据获得了其他的龙们一致赞同。   “哥们,想不到啊,真想不到。”黑龙拍了拍库鲁的肩膀,像是发现了什么隐秘的爱好,语气颇有些揶揄,“不过说起这个,工头好像跟咱们讲过吧,不准在寝室里养宠物,正如同不能带科技设备。”   “真是个愚蠢的规定。”红龙张大了鼻孔,“搞得每天只能打打牌,一点乐子都没有。要我说,别跟工头讲这事,让我们留下这个人类养着玩。”   “有道理。”另外两头龙都附和,“库鲁,你就放心大胆地养吧。只要让这个人类也陪我们解解闷就行。”   “……”库鲁陷入了沉默。   似乎他现在说什么,都没办法让室友们相信这不是他的宠物了。   有些龙喜欢养人类,一度还成了风潮,这他是知道的。但他从来没养过人类,更别提在工地上了。这确确实实是违禁的事情。   但是……   库鲁看了看床上的人类,心脏怦然跳动了几下。   虽不知这个人类是哪来的,但也对,这么可爱的生物,何不养起来呢?反正也费不了多少粮食。   要是把这个人类交出去,谁知工头会怎么处理。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丢在外面,让其自然死亡。人类可不像他们龙一样强悍,在沙漠的太阳下晒几个小时,估计就脱水而死了。   思及此,库鲁做出决定,“好,那就养吧。”   “万岁!”其他的龙们欢呼起来,有两头龙甚至兴奋地击掌。   库鲁干咳了一声,正起脸色,“但丑话说在前头。这是……嗯,我的宠物。”他已经开始面不改色地撒谎了,“所以他只能睡在我的床上。你们要对他做什么的话,必须经过我的允许。”   “哦!哦!”银龙迫不及待地举手,“能不能喂这个人类吃仙人掌?我在干活的时候捡了好多。”   “……人类一般不吃仙人掌。”   “这样啊。”失望。   “可以用我们平常的食物来喂他。不过一顿应该只要半碗就行了。”   “半碗就行吗?我们一顿要吃很多碗啊!”   “人类的胃口很小的。”   正当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时,床上的人类动了动,被他们吵醒了似的,睁开了一双绿色的眼睛。   几乎是立刻的,寝室里的龙们就注意到了他的变化。   “人类醒了!”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别挤了,是我先占这个位置的。”   “&(*#¥@#¥@#!”   ……   他只不过睡了一觉,怎么醒来就多了一群龙?   夏茨愣在原地,面前那三张凑近的大脸,个个眼冒绿光,垂涎欲滴。他忍不住抓起被角,用来遮住自己。   “够了!”突然间,第四头龙冒出来,拼命推开另外三头围着夏茨的龙,“你们这帮龟孙子看不出他很害怕吗?!都给我离远点!”   闻言,红龙和银龙都乖乖地退后了。但是黑龙却若有所思。   “害怕?我记得人类也有高等智慧。如果他能听懂我们的话,应该就不会害怕了吧。”   黑龙喃喃念了个咒语。   蓦然间,全身仿佛被浸泡在河里,然后被捞起来,湿淋淋还在滴水。夏茨打了个哆嗦,“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别担心,只是我发明的一个小法术,能消除不同物种间的沟通障碍。”黑龙骄傲地说,“我管这叫‘比机器翻译更好的法术’,简称机翻术。”   忽略掉法术的名称,其实还挺管用的……现在他已经能听懂黑龙的话了……   夏茨眨了眨眼,翻身下地,挨个扫视这四头龙。最后夏茨的视线落在金龙的身上,忽然张开双臂,呼了一声,“咕噜!”   “叫你呢,库鲁。”龙们嚷嚷道。   库鲁感到茫然。他好像没跟这个人类说过自己的名字啊。难道是刚才人类听到的?   四目相对良久,库鲁蓦然意识到,这个人类还张着双臂。   难道是……想要抱抱?   库鲁小心翼翼地伸爪,搂住了这个娇小的人类,顺便送到自己跟前。   人类没有反抗,看起来很高兴,但又有点悲伤,“你不记得我了,对吧……从你的样子就能看出来……精神魔法确实对你起效了……”   说着,人类吸了吸鼻子,“不过没关系,我会想到办法的。我会让你恢复正常的,还有这里的所有龙……他们肯定是遭遇了跟你一样的事情,才会被困在这里……”   这个人类尽讲些怪话。库鲁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揉揉人类的脑袋。   这毛绒绒的红发摸起来特别舒服。   见此情景,另外三头龙心痒难耐,也想过来摸摸,但那些五颜六色的爪子刚伸出来,就都被库鲁打掉了。   真是的,他还没摸够呢!   被打掉爪子的龙们委屈地挤成一团,全都眼巴巴望着库鲁手中的人类,那眼神灼热之程度,让夏茨开始使劲想要挣脱出去。   这个人类太会扭动了。库鲁一个没拿稳,就被夏茨跳出来,却是瞄准了他的肩膀。夏茨认为那里是个不错的位置,麻利地爬到了金龙的肩膀上,冲着另外三头龙挥了挥手。   “你们好。”   “你好,人类!”三头龙异口同声。   “我叫夏茨。”夏茨说,“你们是咕噜的朋友吗?”   三头龙都承认了。接着他们介绍起自己。最先开口的是黑龙。   “我是屈铿拉昂·明德邦达·郝康默思·南珀芒瑟,小名密德。”   “我是连塔骨肖·衮多蒙羽·健力宝喀·盘罗奈热,小名阿隆。”   “我是凑亚格哥·兹姆朗碧·舒朵乌祖·呢伦密坎,小名雪背。”   “……”   这种名字谁能记得住啊?!   夏茨忍住内心的想法,友善地跟龙们握了手,“好的,从今天开始,我就叫你们小黑、小红、小银了。” 第101章   这些龙好像把他当成宠物了。还是全寝室共享的那种。   当夏茨站在窗台上,接受着龙们的轮流投喂时, 不可避免地认识到这个事实。   这可就好笑了。他曾经把蜥蜴当成宠物, 而巴德雷说, 龙只能当他的宠物,现在他却变成了龙的宠物。   命运真爱开玩笑。   黑龙密德,或者按夏茨的叫法,小黑, 是一头巫师龙。小黑是整个宿舍里最擅长魔法的龙。据说在来这里之前,小黑的职业是在德拉隆开网店, 对外出售自己制作的符咒道具小药剂。   但当夏茨问起,小黑为什么会来这里工作时, 小黑却含含糊糊, 说不出个所以然。   小红和小银也是同样的情况。他们说不上自己待在这里的原因,只知道要为雇主工作, 就连雇主是谁他们都不太清楚。   通常他们有事会向工头汇报, 然后工头会向雇主汇报。他们都不喜欢工头,说那家伙整天屁事不干,专门巡查各个区的工地和宿舍,没茬也要找茬。   “为什么你们不喜欢工头, 还要听工头的呢?”夏茨问。   “因为工头是雇主派来监督我们的。”红龙说。   “你怎么知道是雇主派来的?有什么证据吗?”夏茨问,“要是他在骗你呢?”   寝室里沉默了片刻。忽然有一头龙说,“哎哟, 该上工了。别迟到了, 快走快走。”然后就齐齐涌出去, 关上门,只留下夏茨一个人。   无法面对关键问题吗?   夏茨摸摸下巴,更加确认了精神魔法的存在。就算不是精神魔法,也一定有某种洗脑的技术,改造了这些龙。   可以想象,所谓的雇主究竟有多么强大了。能将数以万计的龙从一个星球上转移,并使他们全都抛弃自己原来的身份,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   实际上,他的亲身经历告诉他,只有宇宙级别的神才能做到这种事。   这下麻烦大了……   夏茨望着空空的寝室,深深叹了口气。   他真的只是个普通人。这么多强大的魔法生物聚集在一起,都被治理得服服帖帖,反抗不能,他又能做什么?要不是巴德雷的精神护印,他现在恐怕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就心灰意冷还太早了。身为这里唯一抗住了精神魔法的生物,他必须要有所作为!   趁着龙们出去了,夏茨开始对周围环境进行了一番探索。在上工期间,所有的龙都会离开宿舍。偌大的地下空间一下子就变得空空荡荡。   虽然夏茨上次已经探索过这里了,但那只是粗略的探索。他现在挨个进入了所有的房间。别怪他这么做,现在是非常时期,可怜的龙们,连自由意志都保不住了,暂且把隐私问题放在一边吧。   不过令他失望的是,除了浴室和休息室,几乎所有的房间都一模一样。四张床,一个桌子,胡乱摆放着的碗和盆。   有的房间大门上贴着舍规:   禁止携带、使用或分享科技设备。   禁止在非限定时间内开启食品仓库。   禁止取用超过每日分配额的食品。   禁止在宿舍空间培养动植物。   禁止……   ……   夏茨一眼扫到最下面,说是如有违规,工头视情况给处分。倒没说清楚是什么样的处分。   龙族都住在这里,正如他们所言,生活单调且乏味。其实凭良心说,这个条件只能满足最基本的生活需求,跟监狱里的犯人过得差不多。   夏茨再次来到了通道的尽头。那个关闭的巨型大门这回奇异地没有关闭。于是他直接进去了。   这个房间比宿舍里其它所有的房间加起来还要大。显而易见,这里不是用来住人的,放的全是食品,一袋又一袋,一罐又一罐,包装严密,堆放整齐。   可以看出这里的食品已经被消耗了很多,大半个房间都空了。   夏茨靠近了过去,发现这里的食品和饮用水都是按照分类排好的,似乎对每次取用量有严格的规定。而且这半靠自觉,半靠监督。   根据舍规条例,如果工头来检查的时候,发现仓库在非规定时间内开放,那么整个宿舍的龙都要受处分,如果使用的食品超过了每日限量,工头也会处分他们。   夏茨看够以后就退了出去。现在不是限定的开放时间,因为龙们都不在,说明没有用餐的需求。   但是夏茨并没有忘记仓库大门还开着的事。肯定有头龙在离开的时候,忘了随手关门。   望着那比他高了数十倍的大门,夏茨决定找些工具来。经过一番寻觅,他找到了一根类似撑衣杆的棍子。夏茨举起长棍,卡在门把手那里,一步一步地带上了房门。   就在他做完这件事以后,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忽然从背后传来。   夏茨吓了一跳,赶紧找了个地方躲起来。结果那个脚步声虽然响了,却还是离他很远,过了好半天才出现。是那个蓝色皮肤的巨人。   能随意出现在宿舍里,会不会他就是工头?   夏茨望着蓝色巨人嘀嘀咕咕,手里仍然拿着光板,挨个巡视了宿舍的房间。   某些房间脏乱得不像话,夏茨记得自己进去的时候,都差点被熏晕,不过蓝色巨人的标准显然没有那么高,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就离开。毕竟要一群搬砖的公龙保持完美卫生是不可能的事。   接下来是重头戏。夏茨躲在角落里,望着蓝色巨人抵达了通道的尽头,对着仓库的大门看了半天。   夏茨有点心惊胆战,怕那个巨人看出什么异样。   不过事实证明,蓝色巨人只是在低头玩光板,过一会,蓝色巨人就推门进去了。又是一番巡视,什么也没发生,然后蓝色巨人出来了。   远处的夏茨眼尖地发现,巨人手里的光板会显示图像,还会根据巨人的话语来改变图像。   比如现在,蓝色巨人就对光板说,“4912区宿舍检查完毕,合格。”   光板闪了一下,图像开始变幻。蓝色巨人继续盯着光板,一直往前走路,压根没有注意到夏茨的存在。   等蓝色巨人爬出地下后,夏茨突然想到,之前库鲁的室友们提到了工头的存在,专门巡查各个区的工地和宿舍,听起来很吻合蓝色巨人所做的事情。   看来可以确定蓝色巨人的身份了。   夏茨一口气跑到梯子那边,望着深不可测的井盖,咬牙爬了起来。爬这个倒不是很难,因为梯子的每一段距离都很短,对他而言则是稍微有点长。   等他接触到井盖,发现旁边有一个按钮,摁下后,井盖嘭的弹起来,暴露出外面的蓝天。   夏茨顺势爬出去,重新站到沙漠上。远处的巨龙们正在卖力地干活。一夜之间,有许多新的建筑建成了。   在他看来,这些建筑的用途和功能完全是个谜。既不能挡风遮雨,也不能避光住人,这些弯曲的摩天大楼究竟是干什么的?   夏茨四下张望,没有找到金龙的身影,倒是有一头红龙蹲在前面,好像正在偷懒吃东西。   夏茨上前,戳了戳红龙的尾巴。   那头龙转过身来,正是库鲁的室友小红。夏茨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嗨。小红,你知道那些木材都是哪里来的吗?”夏茨指了指远处的建筑,“我猜沙漠是不会生长这么好的木材吧。”   红龙啃着大饼,含混地说,“我也不知道木材哪里来的。反正就是每天从伐木场那里取加工好的木材,自己在施工的时候可以裁切。只要最后出来的成品跟图纸上一样就行了。”   “嗯。很有趣。”夏茨沉思,“为什么选择了木材,而不是别的材料?”   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在红龙的沉默中,夏茨换了个问题,“你想家吗,小红?”   “德拉隆?想啊。我每天都梦见德拉隆,不过我还是要留在这里干完活。等工程结束了,我就可以跟所有的龙一起回家了。”   “嗯。想家,但依然因为精神魔法的控制而不能回家。更有趣了。”夏茨托着下巴,不知为何很镇定,也许是因为他经历的狗屎太多了,这只不过是又一段离奇的故事。   “咕噜在哪里?”这是夏茨的下一个问题。   “不知道。他今天被派去别的地方干活了。我暂时在这边摸鱼划水,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放心吧。”夏茨点头,“对了,能告诉我伐木场怎么走吗?”   “朝着太阳的方向走个几百米就是了。那是离我们最近的一个伐木场。”红龙咽下了最后一块饼,突然有些犹疑,“怎么了,你不会是想乱跑吧?”   夏茨摇了摇头。   但是红龙并不相信他。   “你最好别乱跑,夏茨。”红龙蓦然竖立起庞大的身体,用阴影遮住了人类的身体,“你是我们寝室的宠物。虽然我不介意你走动一会,但要是你在我眼皮底下跑丢了,或者被工头发现了,大家都会责怪我的。”   夏茨看得很明白,红龙这副架势是逼着他回去。于是夏茨爬回梯子下,在红龙的注视中,返回了宿舍的房间。   然后那个井盖被关严实了。   夏茨在地下准备好补给,等了足足有半个小时。他觉得这时候红龙应该离开了,就重新爬上去,用之前的方法打开井盖,然后看了看外面。   安全。   夏茨溜了出去,开始朝着太阳的方向行走,目标是离这里最近的伐木场。 第102章   沙漠里的景物千篇一律。无非是沙丘、建筑和龙。除了少数耐旱植物,没有绿色的东西能在这里存活。   夏茨记得红龙说, 伐木场离他的出发点只有几百米, 但是现在他走了半个小时, 还没抵达伐木场,只能隐约望见前方有一个不同的建筑。   好在他还能辨识方向,一路走来,也做了不少记号, 免得自己迷失在沙漠中。   伐木场肯定不止几百米远。等夏茨抵达目的地,天都快要黑了。他的补给都用完了。不过惊喜的是, 伐木场那里停着一艘飞船,正是他和库鲁当时在树林里看到的飞船。   ……树林里看到的飞船?   夏茨忽然醒悟。这艘飞船多半是穿梭在世界间, 专门采集木头的运输工具。那些木头被传送到伐木场加工, 然后被龙们拿去盖楼。   他和库鲁当时被吸走,可能就是降落在这个地方, 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   夏茨靠近了围栏, 观望着伐木场里的机器。他可以亲眼看到那些高大的树木是怎样被切割的。   不是所有的工序都在眼皮底下进行。夏茨伸长了脖子,却突然看见四个灯塔亮起来。这四个灯塔分别位于四个角,将伐木场环住,闪烁着诡谲的光芒。夏茨呆呆地望着灯塔, 感觉被迷住了。   灯塔反复闪烁着华彩霓虹,渐渐地,形成了一轮蓝色和红色光圈……   夏茨突然转身跑走了。他的头剧烈地痛, 就像当初一样, 那些蓝色和红色的光芒逼得他夺命奔逃。   尽管跑得如此快, 他还是没能躲过光波的追击。他倒在了沙子里。   “啊……啊……”   夏茨蜷成一团,抱住了头。   在他的脑海里,又一场精神较量开始了。   光波的攻击细润无声,护印在敦促他抵抗。每被侵略一寸土地,就会加重一份痛楚。如果抵抗不住,护印会果断地将他的意识暂时关机。   有那么一会,夏茨昏在沙漠上,然后过了几分钟就醒来,身边有些古怪的东西。夏茨勉强睁开眼,那是黑色的羽毛,属于一只乌鸦。然而乌鸦已经死了好久,快被暴晒成干尸了。   可怜的庄园之鸟……   夏茨暂时没工夫给它收尸了。因为意识清醒时,那些光波再次扫过来,试图给他灌输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夏茨别无他法,只能忍着剧痛拼命往前挪动。他依稀想起,自己上次也是这样艰难地逃离精神魔法,现在又经历一遍,还是生不如死。   力气逐渐被耗尽,他只能停下脚步,把精力用来跟脑海中的敌人抗争。   沙漠的晚霞似施粉黛,比彩虹还艳丽,即使汗水流到眼睛里,让视野变得模糊,他仍然露出了虚弱的微笑。   真是梦一样的美景啊……   唰!傍晚的天空窜来一道灿金色的流星。   “咕噜?”   蓦然间,夏茨被提了起来。一双利爪小心护着他,巨龙拍打着骨翼,迅速飞离了伐木场。   随着距离被拉远,迷幻的光波逐渐消失了。夏茨有种死而复生的感觉,与此同时,他开始体会到干渴,皮肤被烧焦似的火辣辣。   他被藏在巨龙的掌中,带回了宿舍的房间。   一群龙都在那里紧张地等待,看到库鲁出现了,才终于松了口气。   “咱们的宠物没事吧?”   库鲁将人类放下来,看着他自觉地爬到自己的床上,开始休息起来。   夏茨的面庞被晒了许久,已经红得不正常了。绿色的眼睛半眯着,整个人看起来稀里糊涂的。   “他被晒伤了。”黑龙密德开口,“雪背,你是冰霜龙,给他弄点冰敷一下。”   银龙依言照做了。   敷冰袋的感觉确实好多了。夏茨闭着眼睛,长舒了一口气。他知道四头龙都在盯着自己,想确保自己不会出事。   不过,他没觉得这有多严重,他出发前带上了补给,而且只是在外面走了一个多小时。真正意想不到,并且给他造成伤害的,是伐木场那边的灯塔。   那些灯塔应该就是用来洗脑龙族的东西。已知龙族消失了有一段时间,即使按照他那个世界的算法,也肯定有半年了,所以半年前,工程可能正处于准备阶段,急需大量的工人,因此雇主很可能派出大量的飞船掳来工人。   至于为什么要选择龙当工人……   从沙漠工地的情况来推断,普通人类是干不来这活的。工人必须异常强壮,能抵抗高温,充满耐力。而且那些建筑非常高,本来需要机械起重。龙却是一个天然的替代选择。   站在雇主的角度,肯定是越省事越好。既然有这么方便的工人,干嘛还要费心思置办机器呢?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雇主究竟是谁,竟然胆大包天到做出这种事?   每天都去伐木场那边取木材,每天都要受灯塔的魔法所影响,龙族完全抛弃了自己原本的生活,变得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   这样……分明就是奴隶啊……   夏茨缓缓睁开了眼睛。就在这时,夏茨意识到自己先前睡着了。   寝室里已经空了。库鲁趴在他面前,眼睛眯成一条线,浓浓瞌睡之意。在发现他醒来时,突然猛一吸气,金色的眸子瞬间瞪大了。   “!”   一人一龙互相注视着,一时间气氛沉寂,后来还是夏茨先开口,“咕噜,你的室友们去哪了?”   “去休息室里参加派对了。”库鲁回答,“他们又要玩通宵。”   “那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呢?”   “我……”金龙笨拙地扭头,“我只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醒。因为你是我的宠物。”   宠物。可不是。   夏茨吃吃地笑起来。   宿舍的厚墙相对隔音,但效果没有特别好。夏茨待在房间里,已然能听见外面有龙在唱歌,要不是歌词的缘故,他会以为是摔角时发出的狂吼。   不过这样也好,大家都不在这里,他有机会跟伴侣谈点重要的事情了。   夏茨坐直了起来,拍拍床单。   “过来,咕噜。”   “哦。”   当庞大的身躯如山般落倒,夏茨被震了起来。他顺势扑到金龙的肚皮上,在那个温暖又坚硬的表面翻滚了一下。   “……”   库鲁望着这个娇小的人类,总觉得跟他印象中的人类不一样。   其实他在外面合伙经商多年,早就跟许多种人类打过交道了,但是再怎么见多识广的人类,在看到他的体型时,都会不自觉流露出畏惧。他总是要变成人形,才能保证自己不吓到对方。   对于这个新养的名叫夏茨的宠物,他都做好了花时间互相熟悉的准备,谁知夏茨完全不怕生,当他还想着慢慢来的时候,夏茨就已经这么亲近他了。   这应该是好事吧?   库鲁懵懵地躺平了,放任夏茨趴在自己的身体上,好奇地抚摸那些黄金色泽的鳞片。   “咕噜。”夏茨忽然说,“你可以变成人吗?”   “可以啊。”   “那就变成人给我看看。”   “有什么意义吗?”库鲁不解地问道,“反正干活的时候都要变回来的。”   “嗯……”夏茨捧住双颊,胳膊肘抵着库鲁的胸膛,像是趴在草地上,思绪漫游,“如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而且只告诉你一个人,你愿意知道吗?”   “什么秘密?”   “你得变成人形,我才会告诉你。”   真是个古灵精怪的人类。库鲁心想,但又不可否认,他确实很想知道夏茨的秘密是什么。尤其是夏茨说,这个秘密只会告诉他一个人,这是不是说明……夏茨对他很特别?肯定的!   库鲁窃喜了一会,面上若无其事地答应,“行吧。”   没多久,一个棕色皮肤的成年人类男性出现在夏茨的面前。那眼中明亮的光芒与金龙如出一辙。   夏茨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住了他,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溢出来。   他好想念这种感觉。   “我的秘密就是……”夏茨顿了一下,用自然的语气说道,“我爱你。”   在库鲁回过神来之前,夏茨继续说,“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把事实的真相告诉你,但我求你,不管接下来我要说什么,你一定要相信我。求你了。”   这个人类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悲伤……   虽然不明白原因,库鲁还是点了头。   哪怕只是为了让人类开心一点……   夏茨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告诉库鲁一切,包括那些关于他们的事,库鲁在他的那个世界上经历了什么,德拉隆发生了什么,他们是如何被传送到这里,灯塔的作用是什么……完完整整,毫无保留,全部都告诉了库鲁。   随后他用一种认命的心态,去面对库鲁的反应。他预料到库鲁不会相信他的话,这个可能性几乎是必然的。如果你生活得好好的,你会接受一个人突然冒出来,然后告诉你一切都是假的吗?   最大的不幸是,这真的是假的。   库鲁沉默良久,眼神对着地面。夏茨没办法弄清楚他脑中的想法。库鲁正在思考,而当他做出结论后,他是这样告诉夏茨的,“我相信你。”   “你相信我说的是真的?”夏茨讶异地问道。   明明听起来是这么的不可思议,正常人都不会相信的吧。   库鲁坐到了床上,“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只是无处寻求赞同。现在你提出自己的说法,给了我一种确信的感觉。现在我知道,我不是唯一一个这么怀疑的人了。”   夏茨疑惑地看他。库鲁开始解释,“你知道,我跟其他的龙们不是一起来的,他们已经在这里呆了很长时间了,而我是这几天刚来的。”   “没错,跟我一起来的。”夏茨说,“在此之前,你始终跟我在一起。”   “这就能解释我之前为什么不在这里了。”库鲁沉思道,“我正觉得困惑。按理说,所有龙应该会同时来到这里,因为这是……我也不清楚。反正有一种非言语能形容的冲动使他们留在这里,但是我总觉得,我没有他们那么坚持。”   夏茨想了想,“我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分析道,“这是因为你还没有像他们那样受到无数次洗脑,你来这里的时间太短了,被灯塔照射的次数还不够多,但这已经足以让你放弃质疑的念头了,若非我现在提出来的话。”   “是的。”库鲁闭上眼睛,用片刻消化信息,然后他重新睁开眼,奇怪地望进绿色的湖底,“对了,你刚才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伴侣。”夏茨突然略带磕绊,“我们是…是彼此认定的伴侣。”   库鲁摇摇头,有点不解,“别的我都相信你,可是……这一点说不通。为什么我,身为龙,会选择一个人类当伴侣?这不像是正常龙会做的事情。”   夏茨垂下眼睑,露出难过的表情。   这只是意料之中的反应罢了。没什么好难受的。库鲁又不是故意这样说……他不知道……   但不管如何安慰自己,心里某一处还是会泛起细微的酸涩。凉凉的,像雨点砸在身上,渗进骨头里的疼。   库鲁看到他这样,不知为何就脱口而出,“抱歉,我……”   “没什么好抱歉的。”夏茨抬起头来,有些勉强的笑了笑,“记住一件事,咕噜,我不是落难的公主,我不需要你拯救。反过来,我可以拯救你。我会向你证明,我的话字字为真。”   “?!”   忽然间,库鲁微微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夏茨居然当着他的面脱掉了衣服。那具身体暴露在空气中,呈现出优美而脆弱的弧线,艳丽的长发搭在肩背上,越发衬托出皮肤的苍白。   面对这样的风景,库鲁完全是本能地咽了一下口水,然后他立刻反应了过来。   醒醒,这是他的宠物啊!   正常人不会对宠物有这种反应的……但是……但是正常的宠物根本就不会做这种事,不对吗?!   库鲁想要站起来,远离他的宠物,但此刻他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夏茨倾过来,用皮肤亲昵地摩擦到自己,淡淡芳香气息擦过耳边,流连着抛下私语。   “你拥有了我的第一次,我的伴侣……你教会了我何为欢愉……既然你现在忘记了,就让我用身体来提醒你……你曾经是如何……”   湿润的触感落在唇间,库鲁惊觉自己被压倒。红发的人类跨坐在他的身上,细腰长腿,无限魅惑风情。   “……亲吻我……”   人类轻轻打开了衣扣,修长的手指撩遍龙的身躯,吐露出蛊惑的咒语。   “……爱抚我……”   四目相对,早已经燃起浓情热欲。   “……还有……”   库鲁没给他继续的机会,一把挟住他的腰,翻身将他压下来。夏茨惊讶于库鲁竟然这么快就开了窍,这倒是省了他许多工夫。   夏茨顺手拉一下被子,将两人都罩进黑暗、温暖、安全的地方。如此一来,没人能光凭肉眼,便得知这间寝室里正在发生什么,只有那一床时刻耸动的被子泄露出蛛丝马迹。 第103章   “咕噜……”   人类靠在他的怀里,慵懒的唤了他一声, 尾音略带绵软。   庞大的金龙背靠着简陋的墙壁, 正抱着他娇小的人类, 因为刚才突如其来的一场美妙云雨,胸腔间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他的内心依旧回荡着刚才的体验,如此沉浸在其中,以至于人类说了什么话, 他都置若罔闻。   “咕噜,你听到了吗?!”   耳边的喊叫声突然拨高了。库鲁这才惊醒, 发觉自己的爪子还放在奇怪的地方,于是收了回来, 却对那柔腻的触感有点恋恋不舍。   人类的皮肤真的好好摸……不像他们龙一样, 总是疙疙瘩瘩,不是这里有鳞片, 就是那里有突刺, 很容易扎到手。   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怎么了,亲爱的?”   话一出口,库鲁突然愣住了。   为什么……他会叫这个人类亲爱的?那完全是反射性的回应……   这个人类刚才诱惑了他。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都可以理解, 纯粹是身体上的冲动,顺其自然而已。这不代表他就真的相信了那套伴侣的说法。   一头龙怎么会是一个人的伴侣呢?   可是,无论他如何告诉自己, 刚才那个亲密的过程中的每一次抚摸, 还有下意识的昵称, 似乎都指向一个明晃晃的事实,一个难以承认的事实……   他和这个人类可能真的是……   “我刚才问你话呢。”夏茨坐了起来,“你有见过这个雇主吗?”   库鲁呆了一下,“什么雇主?”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嗯……你之前好像问过这个问题,不是吗?”   “但是你们没有告诉我。听起来你们也不确定雇主是谁,不觉得这很奇怪吗?”夏茨徐徐说道,“我认为他的身份就是这一切的关键。”   对此,库鲁表示赞同,“没错,这里确实有一些奇怪的地方。可能就像你说的那样,灯塔阻止了我们拥有好奇心。实际上,我现如今就在想象雇主的身份,但是不知为何,我对这个提不起兴趣。”   库鲁低下头来,望着水泥色的地面。夏茨给了他一点时间。   良久,这头龙确认道,“虽然我还记得刚才的话题,但是我已经记不得我想了些什么了。”   “有一种智能的东西控制了你的想法。”   “也许吧。还有什么线索?”   库鲁现在已经完全买了他的帐。夏茨微笑起来,继续了自己的信息搜集,“跟我谈谈你们的工头吧。”   这个问题稍微有点宽泛,夏茨被迫把事情掰成饼干碎,具体到一些细节方面,“工头的名字是什么?你们平常都这么叫他吗?总共有几个工头?”   “工头的名字是宰沓。”库鲁说,“没人真的这么叫他。只有这一个工头,每天巡逻的区域和顺序都不同。我们这一带是重灾区。他每天下午都要过来看。宰沓是直接管理着我们的那个人。所以我们经常能见到宰沓。”   “你讨厌宰沓,对吧?”   “可能没有其他龙讨厌,他们忍受宰沓的时间比我长的多。在我看来,宰沓是一个典型的加罗人。”   “加罗人?”   “一个外星人类种族。加罗人都是蓝皮肤,身材比很多物种都高大。站在刻板印象的角度上,他们比较势利眼,对人不够友好,但工作细致认真,所以是很理想的员工。”   果然,蓝色巨人就是所谓的工头。   夏茨沉思,“他可曾对你不好吗?别的龙都是怎么说他的?”   “就如我之前所言,我来这里的时间太短了……至于别的龙……感觉都满腹怨言。不过我听密德说,先前有几头龙得罪了宰沓,导致他们的作品被推翻重做了。而且他们得加班加点,在晚上看不清景物的情况下工作。”   夏茨接着问道,“所有的建筑将在什么时候完成?许诺的竣工日是什么时候?”   “这个……”   交谈有来有往,渐入佳境,库鲁却开始失去注意力,变得心不在焉了。   这并非是因为他自然地失去了讨论眼下话题的兴趣,而是因为夏茨说话的时候,一直在他的怀里扭来扭去。   这个人类只套了一层里衣,全靠他身上的温度取暖,因此跟他贴得非常近,这也罢了,偏偏夏茨还觉得他的鳞片很硌人,老是想调整自己的位置,达成最舒服的姿势。   而在这个过程中,库鲁频繁地被那具细嫩的身体摩擦,不经意点燃一把野火,从小腹烧到眼底。有那么一秒钟,库鲁甚至考虑过直接用巨龙的形态享受这个人类,以痛苦又甜蜜的方式告诉他勾引自己的后果。   不过这也就是想想罢了。   除了他自身的底线,他还顾及着这个人类对他的看法。   如果夏茨的言语全部属实,他们是伴侣的话……那么,来到这里之前的他,一定是真的很喜欢……很珍惜这个人类吧……   如此想着,一种莫名的悸动油然而生,库鲁都有点分不清这究竟是他的幻想,还是原本就存在的感情了。   也许两者兼有吧。   坚硬的下巴突然有一丝痒意,巨龙略略垂首,夏茨居然爬到了他的上半身,正在抚摸他颌骨。   “咕噜,你好不专心啊……”   虽然用的是抱怨语气,夏茨却轻轻挠着他的下巴,眼神中含着笑意。   “是不是又想要了?”   “嗯?”   库鲁眨了一下眼睛,怀疑自己会错了意思。   “可…可以要吗?”尽量藏起了自己的迫不及待。   夏茨没有回答,只是舔了舔嘴唇,留下一圈遐想的余地。   这是他用来稳定库鲁的无耻手段。这头龙目前依然没有摆脱精神魔法的影响,但却已经真心相信了他的话——身体上的亲密接触是功不可没的。   即使脑子告诉库鲁是这么一回事,库鲁的身体却会做出诚实的反应,告诉他应该是另一回事。   奇异的是,夏茨发现自己竟然有一点乐于这样操纵伴侣。   当然,这也可以说是被逼无奈。   在发觉到金龙的眼神有多么炽热的时候,夏茨做好了再做一场爱的准备,尽管刚才的那一场仍让他疲惫,但是他不打算显露出这一点。   他要牢牢掌控库鲁。如果他想拯救龙族的话,帮手恐怕是必不可少的,这值得付出一些代价。   “来吧……”他轻笑道。   库鲁扑向了他。   可是这回,两人才刚滚到一块,库鲁就突然停了下来。门外的响声愈发厚重,巨龙的脚步很难掩藏。   “库鲁!”   那是红龙的声音。他正在寝室里寻找金龙的身影,“咱们的宠物呢?让我看看。”   夏茨轻喘着紊乱的气息,躲在被子里不敢出去。   库鲁已经坐到床头,没事人似的看着红龙,“干什么?”   “我需要把咱们的宠物带出去。”红龙说,“对面的母龙们都在叫嚷着,要看看人类的样子。我答应了她们,要把人类带过去给他们瞅瞅。”   “什么?!”库鲁大惊,“这是个秘密,只有我们寝室的龙才知道。你怎么能泄露出去?”   红龙苦哈哈道,“这也不是我说的呀。你不知道,密德那家伙酒量太差了,被灌了几杯后就晕了,噼里啪啦什么都说出来。他甚至把人类最爱吃的麦片口味都说了出来。现在每头龙都叫我去把人类拿出来,否则就要扒了我们这群骗子的皮。”   “那是你们活该!”库鲁严正拒绝。   这时候,被子底下突然钻出来一个人,却是夏茨偷偷穿好了外衣,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出面为自己说,“没关系,我去就是了。”   “我不准你去。”库鲁低吼,“他们可能会把你举报给工头。”   “不会的。这个宿舍里又不止一个秘密。就拿隔壁那家伙来举例,咱们都知道他私藏了一个光脑,虽然连不上网,但是每次通宵拿出来跟大家一起玩,到现在工头都没有发现。这靠的是什么?义气啊!没有龙会把秘密泄露出去的!”红龙嚷嚷,“现在也是,大家只不过很好奇,想看看人类而已。”   “听到了吗?他们只想看看我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夏茨把衣服理整齐,正眼看向库鲁,“相信我,好吗?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的,伴侣。”   这个称呼提醒了库鲁,他们之前说过些什么。夏茨的言下之意也很明显了。既然他们是伴侣,就应该彼此尊重,理解对方的选择。更何况夏茨心里有数,不像是鲁莽行事的人。   库鲁没再说话。目送夏茨离开后,他狠狠推了一把旁边的红龙,然后阴沉地跟着出去了。 第104章   人类就要来了。   休息室里面的龙们围成一个圈,个个伸长了脖子, 翘首以盼。   母龙们头上戴着假花, 通过精心装扮将自己跟邋遢的公龙们区分开来。除了外表, 仪态也保持良好,不似公龙们那般满面红晕。   这里原本有音乐的,但是不知何时停下了。除了地上刚开的啤酒瓶,正在发出那种冒气泡的声音, 众龙沉浸在安静的氛围里,直到一头金龙穿过廊道, 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来了!来了!”   休息室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金龙并非是关注的焦点。当他出现的时候,所有龙都齐刷刷地望向他的肩膀。事实就摆在这。他们原先是不信的, 但是现在, 他们不得不信了。   竟然真的有一个人类藏在宿舍里。   一时间,呼吸都凝滞了。   “……”   第一次接受这么多龙的注目礼, 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夏茨深吸了一口气。   他坐在库鲁的肩上, 跟巨龙相比小胳膊小腿,像一个红色的布偶,面对周周遭的虎视眈眈,怯怯地摇了几下手。   “大…大家好……”   室内继续保持着静默。   片刻后, 母龙们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哇,好可爱的人类!”   她们都围了库鲁的身边, 试图拿爪子逗弄这个人类。虽然库鲁一巴掌拍掉一个, 挡住了她们的爪子, 但却挡不住她们的叽叽喳喳。   “原来你们真的养了一个人类呀,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给我们看呢?”   “就是啊,我们又不会把他怎么样。都是一个宿舍的,怎么可能把你们出卖给工头?”   “瞧瞧这个小宝贝的皮肤,就像冰霜龙一样白,但没有那种反光的质感。”一头母龙如此说道,然后趁着库鲁不备,轻轻捏了一把夏茨的脸蛋,顿时惊呼起来,“哎呀,这个地方好像鸡蛋呢!”   “真的吗?让我们也试试!”   母龙们前扑后涌地挤过来,七手八脚,群魔乱舞,连库鲁都难以招架住了。   夏茨四处躲避,从库鲁的后颈窜到尾巴处,再顺着腿部逃亡到掌心里,却还是惨遭母龙们的□□,脸蛋被揉得红通通,头发也被弄乱了。   “哈哈哈!我摸到了!”   “真的好可爱哦!我也想养人类!”   对于母龙们展示出的莫大热情,夏茨简直无语。   他不就是个普通的人类吗?这些龙怕不是在沙漠里生活太久,没见过别的生物,都快闷得发疯了。很可能就算他是一条狗,也会引得她们竞相围观,倍感新奇。   后来夏茨抓住了机会,连滚带爬地躲到沙发底下,再加上库鲁小山般的身躯挡在前面,正式隔绝了母龙们的接触。   见状,母龙们撇了撇嘴,颇感无趣地散开了。   派对继续进行了下去。夏茨感到环境终于安全了,便偷偷地探出头,仰望着那群龙,想要弄清楚他们是怎样取乐的。这可能对他的计划有点用。   首先是那张大桌子。桌上摆满了零食,都不是仓库里的东西,而是龙们自己制作的。虽然资源有限,但拜魔法所赐,他们可以做出各种各样的东西。哪怕是用沙子,他们都能变出一朵花,只是开不了太长时间,终究是要凋谢的。   一些龙还会制造出某种非常硬的颗状物,咬起来嘎吱嘎吱,吃得很是享受,对听众来说却是不愉快。   夜是如此的漫长,一把纸牌是不足以给龙们排解寂寞的。   对于公龙们来说,夏茨的吸引力没有那么强,因为母龙们毕竟都在这里,公龙都急着讨好母龙,对人类的兴趣相对比较小,只是刚才多看了几眼。   母龙也不是心如止水,但若想要跟她们有所进展,公龙得付出巨大的努力。   而在这追逐的过程中,有一个发光的小玩意起到了关键作用。它是长方形的,边角圆润,几乎一下子就让夏茨回忆起蓝色巨人摆弄的光板了。   也许是同一种东西?对了,刚才在寝室里,红龙貌似提到过,隔壁有一头公龙私藏了什么‘光脑’……   没等夏茨想多,虚空中突然浮现了一张屏幕。那屏幕是透明的投影,但却具有高度的真实感,仿佛藏了个方形的小世界。   一行字淡入了屏幕:   欢迎使用【卡拉OK】离线版。   这行字只停留了几秒,然后就渐渐淡出了。   夏茨看见一头龙在屏幕上点点这里,点点那里,导致一些不同的图像被显示出来:有大海,有田野,有城市……活灵活现,变化无穷。所有的观众都可以透过一双无形的眼睛,亲自欣赏到那些虚空中的风景。   可是他明明身在地下,怎么能看到那么多地方?   夏茨呆愣着,百思不得其解。   与此同时,还有一阵悠扬的音乐响起来。一行又一行的新文字以滚动的方式出现。原来之前出现的那些图像都只是背景,这些滚动的文字才是重头戏。   开头的文字都是介绍和说明,关于一首歌的作者和时期等等信息,等到这段文字滚过去之后,前奏正好结束,一头母龙站在休息室的中央,拿起麦克风开始献唱今晚的开场曲:   沿着星途行走,我们生于光明。   在地面上奔跑,我们夜间狩猎。   卑鄙狡诈之流,我们不屑为伍。   家园一度塌陷,我们至今傲立。   ……   歌词都显示在屏幕上,夏茨能理解母龙正在唱什么,甚至不需要去看歌词,都可以听得懂那份传达的感情。   每个种族都有自己的传统歌曲,无一例外都充满自豪感。   相比人类的声音,龙的声音天然粗犷许多,即使是母龙也一样,但是这并不妨碍夏茨欣赏她。曲终后,龙们都鼓起掌来,夏茨也这么做了,顺便欢呼了一声,“你最棒了!女王!”   这个热情的回应引来了母龙的注意。她望向自己的小小支持者,露出淡淡的笑容,“我听说人类也有很多杰出的歌手。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我…我吗?”夏茨歪头看她。   “是啊。没人会笑话你的,放心吧。”母龙用鼓励的语气说,生怕夏茨不敢来。   夏茨摸了摸鼻子。从小到大,他干的蠢事不算少,但唱歌的时候还真没被人笑话过。这可是他确信自己不会搞砸的唯一一件事情。   这头母龙估计是想看新奇,天天跟同一群龙玩耍,心理上有点腻味,至于期待,对他的水平肯定是毫无期待的。   不过,他也不介意露两手就是了。   这可是一个用旋律的魔法进行反洗脑的好机会。   在点头接受母龙的邀请后,夏茨附到库鲁的耳边,小声问,“德拉隆有没有冰川和热带,平原和大海?”   乍一听,这个问题跟对暗号似的,没头没脑。库鲁愣了几秒,才低声告诉他,“有啊,就是一颗普通的生态宜居星球。怎么了?”   “没事。就是怕编错歌词。”   夏茨丢下这句话,就跳到桌子上,接过母龙递来的麦克风,开始测试这个话筒的效果。   还好,麦克风不是很难用。夏茨也不是没有舞台经验,这些扬声的装置都大同小异,转眼便为他熟悉。接下来,母龙要帮他选择伴奏,他拒绝了,站在桌子上面,握着狼牙棒那么大的话筒,直接清唱出来:   我的故乡德拉隆,你是多么美丽啊。   万水千山都看遍,还是最爱你容颜。   你有冰川和热带,也有平原和大海。   你那无垠的高空,装点了无数情怀。   在众神的庇护下,龙儿们自由自在。   我的故乡德拉隆,你可曾思念过我?   这里没有那冰川,也没有潮湿的海。   展翅翱翔却受阻,抵达不了最高处。   我想回家做山农,晴时耕种雨收工。   奈何身在千里外,心神往而力不逮。   他刚刚出声的时候,龙们都在嘎吱嘎吱地吃零食,浑不在意,但等他唱完第一句,龙们都坐直了起来,呆呆地望着桌上的小人类,手里的颗状物都掉到地上。   这歌声空灵清澈,一下子就调动起了龙们的情绪。随着旋律的递进,人类的音乐魔法彻底施展开来,深深打入听众的心房,用量身打造的歌词勾起龙族对家乡的思念。显而易见,这首歌就是为他们所唱。   渐渐地,一阵低吼声波荡起来。公龙和母龙此起彼伏地哀嚎。这里全都是有家回不去的龙。满室哀伤。   “吼呜……吼呜……”   库鲁也有些难受。他同为德拉隆出身却常年在外面生活。这让他想家了。   别的德拉隆居民只会更加难受。魔乐的影响不是盖的。夏茨甚至可以用这种力量来控制别人的行为。   虽然龙的防御力相对比较强,但面对这样直击心灵的歌词,还是免不了逐步崩溃。库鲁四下扫视的时候,已经有好几头龙在角落里偷偷哭了起来。   “我想回去……呜呜呜……”   “我也不要留在这里了。但是怎么才能回去?工头不会放我们走的。”   夏茨插进来喊道,“你们不需要工头的批准!他把你们变成奴隶了!伐木场那里有飞船,只要你们还记得回去的路,就可以离开这里!”   他本意是煽动龙们站起来反抗,谁知龙们都畏缩起来,“不行……那是雇主的飞船,我们不能随便碰……否则雇主会很生气的……他一旦生气的话,会造成严重后果……”   “怎么,你们见过雇主?”夏茨问道。   “算是吧。”这些畏首畏尾的龙回答道,“雇主是一个神通广大的存在。虽然我们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但是他的能力毋庸置疑。”   “如果惹雇主生气,即使我们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消灭。到时候将会魂飞魄散,死后依然受罪。”说这话的龙打了个哆嗦,“嗯,还是,还是别想着离开了。大家好好干活吧。”   “是啊是啊。明天还要干活呢,咱们都去睡吧,这样可以起早点。”   不知是谁带头,这样劝了几句,龙们就哄然散去了,速度快得像是在逃跑。转眼间,休息室里就只剩下一个人和一头龙了。   唉,看来还是消除不了被施加的恐惧。   夏茨托着下巴,扭头看向库鲁,“你不去睡?”   这头笨重的金龙对了对手指,“可是寝室里现在有龙了。”   “所以呢?”   “所以…你之前答应我的,伴侣,还可以再来一次的……就是那个……我们可以在这里继续嘛……”   原来是想在空下来的休息室里亲热。夏茨略略思索。现在库鲁已经开始主动地称呼他伴侣,愿意听他的话,可见精神魔法的效果已大大削弱了。或许他没必要再狠下这方面的工夫。   以后库鲁只要远离伐木场就行了。   夏茨打了个哈欠,无视了金龙眼巴巴的神色,悠悠地走向宿舍的房间,“算了吧,我刚才唱歌唱得好累了。改天再说。” 第105章   次日,4912区的生活恢复原样。龙们依旧去干活, 整个白天都待在酷热的沙漠里, 只有中午会回来一下。   夏茨留在寝室里打扫卫生。这里的东西都很大, 所以他打扫起来,费了很多力气。一个上午下来,他已经汗流浃背,作为结果, 寝室里变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   当库鲁和其他三头龙回来, 面对这样的寝室都大吃一惊,然后忍不住惊叹起来。   虽然这间寝室一直不是最脏乱差的那个, 但总是没有对面的母龙寝室整洁, 明明打扫卫生对他们来说并不难,可是一想到待会又乱了, 就没动力收拾。   如今碗盆都被摆整齐, 桌上清理一新,地面也少了许多灰尘,四头龙感动得满眼泪汪汪。   “这就是家里养了个田螺姑娘的感觉吗?”   “但你是我们的宠物啊!不用做这种事,应该是我们给你铲屎才对!”   “就是就是!”   就是个屁。   夏茨面无表情地坐着, 拍了一下床单,示意库鲁也过来。   四头龙都窝在各自的角落里,休息片刻, 随便唠嗑几句, 然后意识到饭点到了。他们都出去拿吃的。门没关, 夏茨可以隔着石墙听到外面的鬼哭狼嚎。   “为什么又轮到我们重做?!”   “工头真是太过分了!这是第几次了?!”   “根本就没问题!我们都检查过!他硬说规格错了!”   过一会,四头龙都回来了,拿着食物和水,关上门就开始准备午餐了。   说是午餐,其实也就是麦片、罐头、腌肉、干粮之类的东西,甚至没有夏茨在原来的世界吃得好。库鲁泡好了麦片,先让夏茨跳到桌上享用,因为夏茨的食量小得多。   夏茨囫囵凑合了一下,难忍对这些食品的厌恶。每种都带着一股塑料味,要做到新鲜更是不可能。   “你是怎么做到拿那么多还能全部吃完的?”   “没办法,要干活,要花力气啊。”库鲁说着,撕下一块咸得过分的红肉,放进了带水的碗里,顿时浮起一片油腥。   夏茨鼓起腮帮,安静地观察室友们的进食过程。显而易见,他们也跟库鲁一样,觉得这些食品很难吃。换谁来,都绝对尝不出好的。   “对了,刚才外面怎么有几头龙在嚎叫?”夏茨随口问道,“是不是受伤了?”   库鲁摇头,“没受伤。就是有部分建筑被勒令推翻重做了。”   “为什么?”   “不知道。据说是工头看了不满意,说是质量有问题。要我说,这本来就是豆腐渣,为好看不为实用。然后那几个重做的龙倒霉了。现在他们连晚上休息的时间都没了,只能加班加点,但最终还是避免不了延后工期。”   夏茨沉思起来,“……那他们肯定很不高兴吧。”   “不高兴又能咋的?只有等到工程完成后,我们才有机会离开。工头负责向雇主汇报所有事。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得罪工头。”   真是合格的劳奴。   夏茨望着四龙埋头吃饭,沉闷的咀嚼声响个不停,一时间念头纷乱。   在这里的每一秒,他都在思考如何帮助龙族。几乎所有的办法都难以实践。   叫龙们去开飞船,是做不到的,因为灯塔在那里,在灯塔的射线的洗脑下,龙们都不敢触碰雇主的飞船。   叫龙们去破坏灯塔,那也是做不到的,因为龙们需要进入射线的范围才能破坏灯塔。他自己去,不是没尝试过,但上次他这么做,还是躺着回来的。   龙们的意志现在不属于自身,性情也会在某种程度上改变,原本勇敢的都会变得懦弱,原本叛逆的都会变得服从,这就是灯塔的射线的功效。   这种射线太强大,已经超出他对精神魔法的认知。他的魔乐曾经行之有效,强大非凡,但面对这样的洗脑却束手无策,无法用歌声来唤回龙们的理智。昨晚的表现足以说明一切。他已经尽力了。   即使库鲁现在相信他,也无法彻底摆脱射线的影响。库鲁还是跟别的龙一样,每天起来去干活,造那些不知所谓的建筑,仿佛夏茨的话语并未改变他。   唯一的变化就是,库鲁开始不再去伐木场,哪怕降低工作效率也要避免自己取木材,如此免受反复的洗脑,维持一定程度的清醒。   对此,夏茨有一丝欣慰。   库鲁到底跟别的龙不一样,来的时间短得多,还是能听进他的话。   如今别无出路,唯有挑唆起龙族反抗,反洗脑这些被洗脑的生物。不过,这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别提多难了。   他需要足够的刺激物,令人紧张的危机,被迫做出的选择,还要有一个能够指挥行动的首领——这个倒是不难找。夏茨微微扭头,入目的坚硬下颚让他扬起一个微笑。   “看我干嘛?”库鲁突然问。   “只是在想,要是我死了会如何?”   “好奇怪的想法。”库鲁皱眉,“你不会死的。”   “万一我死了呢?”夏茨梦呓般地说,“假设有人杀了我,一个痛快的终结,你会不会很消沉,伴侣?”   “别讨论这种不可能的事了。”库鲁重重地放下碗,看起来很不高兴。   夏茨略带忧郁地看着他的龙,静静依偎在库鲁那厚实的腰侧。夏茨不希望自己的结局是死亡,但如果这是必需的,他愿意付出这种代价。   根据他的体验,灯塔的射线无论是否魔法,目的都是施加一种情感:恐惧。所有指令都建立在这个基础上。那些蓝色和红色的光芒含有巨大能量,可以将恐惧的情感释放出来,颠覆生物的思维。   因为是如此的害怕,所以不敢反抗。为了避免反抗的可能性,大脑甚至会在刺激下,主动掩盖住那些可能导致反抗的记忆。   他并不怪库鲁忘掉他。   正如父亲巴德雷所言,外面的势力千千万,宇宙是神的战场,凡人随时都可能沦为炮灰。他只是运气不太好,又一次碰见奇怪的事情了而已。   说起来也很可悲,区区一种情感就可以洗脑和控制一整个种族,令他们即使想要反抗也不敢。   但他知道,这种恐惧是可以被克服的。第一天来到沙漠时,他就经受了同样的射线,并在精神护印的帮助下,成功抵挡了射线释放出的情感。从那时起,他就明白了应该怎样做。   只有极端的愤怒能打破恐惧。   而极端的愤怒……有时候以极端的悲伤为前提。   如果库鲁在他的脑海里死亡能令他愤怒,那么他在现实中的死亡……是不是也能唤起库鲁的愤怒? 第106章   “替我开开门吧。”   下午,龙们都要出去干活了。库鲁也打算离开, 夏茨却抱住他的尾巴尖, 想要他停下来, 帮自己一个忙。   “开什么门?”库鲁问道,转身跟着夏茨去了他想去的地方,然后发现那里是仓库,“怎么了, 你一个人下午会饿吗?”   “是啊。”夏茨一板一眼地说,“这门太重, 可难开了。上次我用一根长棍硬是把它撬开了。但是现在,我找不到那根长棍放在哪里了。”   长棍?库鲁琢磨了一下, 估计他指的是龙们的公用撑衣杆, 每天都被拿来拿去,能找到才是奇怪了。   于是库鲁开了门, 进去找了点食物, 然后出来,随意把门甩上了。夏茨眼疾手快地掏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石头,之前在外面捡的,用来卡住了墙壁的拐角。   那门咔啷一下, 发出沉闷的响声,让人以为它已经合上了,实际上却留了条缝隙。库鲁已经转过身, 压根没看到背后的情况。   “这些应该够你享用的。”库鲁嘀咕, “小心点, 用剪刀开袋子的时候,别划伤自己了。要不我现在帮你开?”   夏茨摇头,“不用了。你快走吧,要是迟到被发现,工头会处分你的。”   库鲁依依不舍,“那你好好待在这,不要乱跑。”   “嗯。我会的。”   夏茨招了招手,望着最后一头龙消失在地下的通道里。   随后他回去躺了一会,窝在库鲁的床上,嗅着那种温暖而干燥的气味。无论多少次都不够,他想要永远把砂火龙的气味留在身边。   只有天上的星星知道,他考虑过放下一切,让自己屈服于神秘力量,那样搞不好还轻松一些。   可是他没得选。   夏茨翻身跳到了地上,手里拖着大剪刀。对于龙,这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剪刀。但对于他,这是一把很大的剪刀,像两片式镰刀一样,威力足以当凶器。   他要用这把凶器来制造破坏。而最先遭殃的就是仓库。   夏茨顺着留下的缝隙钻进去,在黑暗的空间里大显身手。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即便如此,夏茨只要狂乱地挥舞剪刀几下,确保自己碰到了实物,就可以把剩下所有事交给锋利的刃面了。   哗啦——哗啦啦啦啦!   厚厚的包装袋但凡破损,便是一发不可收拾。里面的颗粒全都撒出来,像冰雹一样砸在地上。   夏茨享受着这种破坏的感觉,穿行在冰雹雨中,像个打砸抢的法外暴徒,挥舞着杀伤性武器,不管不顾地砍出了一条血路。   经过一番暴力的破坏,仓库里弥漫着浓浓的合成食物香气。夏茨的目标不是浪费所有物资,因此在差不多的时候,便收手离开了仓库。   几分钟后,夏茨拿着一瓶酒出现在休息室,仰头痛饮起来。   他不需要保持清醒了。就当他已经疯了吧。他正在做有史以来最疯狂的事。而且他做了两手准备。   这里是4912区,工头每天下午都要巡逻的地方。现在,他静待工头出现。   *   蓝色巨人每次出现的时候,都伴随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即使隔了一段路,夏茨也能清晰地听见对方走过来。   一步一步逼近的,是死神还是猎物呢?   夏茨低头闭着眼,膝盖弯曲,两腿盘缠,在桌子上微微摇晃。他一看就是喝多了,整个人迷迷糊糊。不过他仍然记得自己要做些什么。就算他死了恐怕也会记得。   没有别的选择了。他必须抓住工头,用最残忍的方式折磨那个外星人。他会逼问出关键信息。如果工头失去了价值,他会考虑给对方一个痛快的了结。   完全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他是谁?一个在村庄里长大的平民,一个好好男孩,一个享受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人。不管情况有多难,他都不会主动伤害别人。有时候,他想到自己都会觉得很做作,像极了一个通过循规蹈矩来自我满足的伪君子。   但是现在他很怀念那样的自己。他怀念,是因为他不再是那样了。这一路发生的一切,点点滴滴,不知不觉地改变了他。   夏茨跳到了地上,拖着剪刀开始奔跑起来。   他变了。在屡次被推来挤去,被那些强大而神秘的力量所影响以后,他心中燃烧起前所未有的怒火。   这种极端情感驱使着夏茨采取了现在的行动。他跑到廊道里,顺着墙上的坑洼攀爬起来。   他的体质已经跟以前大不一样了。龙血本来就强化了他的体能,后来他又服用了巴德雷的特制药剂,虽然说不上那是什么,但犹如旧楼被翻修,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再次焕然一新。   现在他可以顶着恶劣的气候,在沙漠中长途行走。他可以用不输给别人的速度来奔跑。他可以爬上高处,而无需担心自己会失手,半路倒下昏迷。   天花板未经认真装修,几条横梁搭在那,交叉成网格的形状。   夏茨蹲在其中一条横梁上,像猫咪一样轻。在酒精的影响下,他的脸红红的,状似微笑地吟唱起来:啊~啊~啊~   普普通通的旋律落到他这里,变成了音乐魔法。而这种奇特的魔法接触到空气,如鱼得水地震动了起来,一路向前传播,精准地找到了目标。   如果夏茨站在蓝色巨人的面前,他会发现对方听到魔乐时,全身晃悠了一下,仿佛是头晕产生的反应。   这是受影响的最明显征兆,很接近低血压造成的晕眩。蓝色巨人正是这么想。所以没有把这当回事。他只是把眼睛从光脑上移开,短暂的一小会,然后又走起路来,却是带着疑惑的神色。   为什么他会听到唱歌的声音?   怀着这个问题,蓝色巨人继续向前行走,每走一步,腿脚都会不自觉沉重一分。他知道这该是错觉,他身体好好的,没有任何毛病,因此他格外困惑。   “啊~啊~啊~”   有龙在寝室里唱歌吗?可是,现在明明是上工的时候……   蓝色巨人来到休息室里,这个地方是空的,但是那种歌声愈发清晰了,可见确实是从这个方向传来的。   别说,还挺好听的。   蓝色巨人稍微有点陶醉,决定进入廊道,查看一下情况。若被他逮住那头唱歌的龙,可能会看在嗓音还不错的份上,处罚宽大留情。   不如就打二十鞭好了。还是三十?   上次他查到违规的宿舍时,可是把整个集体都连坐,让那群不知好歹的龙差点变成干尸。   这次也不能太仁慈,否则他会丧失威严,到时候会给管理带来不便。   庞大的脚掌前进着,突然踢到了什么,好像是坚硬的物体。蓝色巨人低下头,意外发现了一块白框黑板。   这是什么?蓝色巨人拿起了面板,跟手里的面板对比了一下,然后不知触碰到哪里,面板一下子放射出光芒。   紧随其后,一道金属质感的女声响起:“欢迎回来,尊敬的用户,检测到您上次异常退出,是否要为您恢复未保存的数据?”   “……”蓝色巨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这块板子。   这是个光脑!有龙在寝室里藏了个光脑!这是严重违反舍规的。沙漠里的工人都知道,联络外界是最大的禁忌。   先前听到的吟唱逐渐微弱,几不可闻。蓝色巨人却管不了那些,胸腔充满愤怒。   他就知道这个宿舍有问题!前几天有一头新龙被分配来这里,他的光脑侦测到它们属于同一个种族,但是他总觉得哪里有些诡异,因此对这个宿舍格外留了心。   这就是为什么他最近常来巡逻。他只是想确保这里没有怪事,谁料到,今天他就发现了违规的证据!看样子,这些龙还在串通一气,互相掩盖秘密!   蓝色巨人紧紧捏住了两台光脑,大步向前迈去。   他很快就来到仓库的门前,那个开启的缝隙令他疑窦丛生。蓝色巨人推开了仓库的大门,然后在昏暗的光线下,震惊地发现仓库里一片狼藉。   见过海洋球吗?试着想象一下,仓库里充斥着那种彩色充气塑料球的景象,满地的食物颗粒,就好像这不是仓库,而是一个庞大的球池。蓝色巨人仿佛是一个站在泡泡底上面的婴儿,脸上的表情只能用瞠目结舌来形容。   “这些龙……真是胆大包天!”蓝色巨人回过神来后,对着自己吼道,“如此扰乱秩序,他们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蓝色巨人气冲冲地出来,手里仍然拿着两块光脑。   忽然间,上方闪过红色的虚影,一个人直直地掉落了下来,正是夏茨。他一直握着剪刀,潜伏在横梁上,此刻等到蓝色巨人出来了,就直接跳到对方的身上,拉开武器深深刺入蓝色的皮肉。   “啊!!”   随着这声痛呼,两块光脑都啪嗒的摔到了地上。   夏茨没有多加停留,用力拔出剪刀,鲜血飞溅出来。他来不及感叹蓝皮外星人也有红血的事实,就又狠狠地捅下去,给对方补了刀。   “啊!啊!”蓝色巨人连挨了两下,惨叫不断,他体型奇大无比,皮肤也非常厚,虽然被夏茨伤了,却只是看着骇人,没有刺破关键的动脉。   蓝色巨人也不是傻的,马上就反应了过来,有个小小的跳蚤在他的肩膀上捣乱,试图把他的脖子给割断。   “跳蚤!你找死!”蓝色巨人高吼了一声,伸手去抓夏茨,“我要把你捏爆!捏爆!!”   夏茨早有防范,一看他要来抓自己,立刻就转身爬下蓝色巨人的背部。这样蓝色巨人就看不到他,只能凭感觉胡乱拍打后背。   “给我出来!恶心的跳蚤!”   夏茨一手拿剪刀,一手拽着巨人的衣服滑到脚踝处,灵活地跳到了地上。   普通人类的裁缝剪只有三十厘米左右,这把剪刀起码大三倍,相当于一把长剑,只是有两个刃,重量也有两份。   夏茨不喜欢这么笨重的武器,平时也没有喜欢的武器,但是他现在醉醺醺的,觉得这把剪刀也挺可爱的,至少他有什么想法,它都不会嘲笑。他们是两个好伙伴,不管天涯海角都要相伴。   亲爱的好伙伴,看到那个了吗?   他朝着巨人的脚踝努了嘴,在那层蓝色的皮肤下,遍布着清晰的筋脉,像半透明的树枝一样,略有些鼓胀,还会随着血液的流动而微微抽搐。   那就是下一个目标。   蓝色巨人察觉到不妙,匆忙想转过身,却已经来不及了。夏茨举起了他的‘双刃剑’,发狠地插进巨人的脚踝里。   顷刻间,夏茨的耳膜差点被震裂。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至于这么大声吗。”夏茨嘀咕道。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几乎丧失了理智,也几乎感受不到同情心了。   不过……看上去似乎真的很痛……   夏茨望着蓝色巨人惨叫着倒下,鲜血不要钱似的狂喷而出,顺着廊道往地势较低的方向流去了,宛若一条红色的小溪。   “对不起,我没有想要下手这么重的。”夏茨走了过去,蓝色巨人背靠着墙壁瘫在那,惊恐地注视他,像是见到了世上最邪恶的魔王。   夏茨忍了一下,终还是甜甜地笑了,晕晕乎乎的,就感觉很开心,“骗你的,我本来就想杀了你的。”   蓝色巨人顿时乱叫起来,“救命!”   此时此刻,若有外人在场,肯定会认为这一幕非常的荒诞。   一个身高好几米的庞然大物,居然被一个外表柔弱的小不点给轻松打倒了,还要喊救命。   夏茨举起剪刀,用锋利的尖端顶住了巨人的下巴,瞬间让对方熄了声,“叫啊,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   “夏茨!!!”   耳闻这声咆哮,夏茨不慎手一抖,剪刀刺进了蓝色的皮肤,又激起一阵痛叫,嗷嗷呜呜。   刚才那是库鲁的声音。夏茨稍稍转过去,只见一群巨龙飞进来,乌乌拉拉,气势充满压迫感。当龙们接近了,看到了蓝色巨人的惨象,登时就一片惊呼。   “工头?!那血是工头的!”   “夏茨。天呐。”最前面的库鲁明显松了口气,“我……我还以为……”   以为地上流的是他的血,所以刚到休息室那边,就被吓了一跳,发出了之前那声咆哮吗?   夏茨眯眼一笑,还没回话,旁边的工头就尖叫起来,“救救我!我命令你们救我!快杀了这个恐怖的跳蚤!他要把我害死了!啊,头好晕……流了太多血……我要死了……”   随着蓝色巨人的语气转向虚弱,龙们都露出恐慌的神色。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个人类把我们的工头伤成了这样?可是一个人类那么小,怎么能造成伤害?”   “不,你们看,人类拿了我们的剪刀当武器。”其中一头龙眼尖地指出,“武器上还沾着血!这就是确凿的证据。他真的袭击了工头!”   “可是……可是……为什么人类要这样做?”   龙们齐刷刷看向了夏茨。   蓦然受到这么多关注,那张被酒气晕染的面颊愈发嫣红,“想做就做了嘛。我原本还以为这个坏蛋很厉害,都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了,谁知他这么弱。”   真是浪费他感情,白白给库鲁打了一剂死亡结局的预防针。   夏茨撇了撇嘴,像个小孩一样,继续说,“这个坏蛋把你们控制得死死的,其实你们也很讨厌他的吧。”   这话戳中了龙的心,他们面面相觑,回忆起工头是如何长期虐待他们——这个条件极差的宿舍就是工头安排的,每天生活作息都是工头安排的,严格的舍规也是工头制定的。   所有龙不能有私人生活,除了最基本的需求,什么都得不到满足。即使如此,他们的工作还要被挑剔,工头经常要求他们推翻重做建筑,就因为某处细节看着不顺眼,而且这个频率简直高得离谱。   过去几个月俨然构成了重复的、不间断的地狱,每天都是做苦力,没有任何程度的自由可言。   想到这里,龙们呲起牙来,纷纷显露出怨愤,更有甚者开始原地暴跳。   见状,蓝色巨人急促地喊道,“不!你们必须救我!别忘了,我是你们回家的唯一希望!”   这话似是咒语,龙们忽然定住了。   刚才的情绪忽然被打散。每头龙的面庞上先后闪现了迷茫、愕然、熟悉的恐惧,最后凝结在那里。透彻心扉的恐惧,因为工头所说的,正是他们最害怕的事。他们太害怕回不了家了!   夏茨好奇地望着蓝色巨人,“什么叫你是他们回家的唯一希望?”   “只要工程完成,所有龙就能回家。”库鲁回答,因为他是接受过洗脑的龙之一,对这些很清楚,“但是工程什么时候完成,全凭工头说了算。”   “这么说,你有能力把龙们送回家?”夏茨抱臂沉思,突然倒吸一口气,“哎呀!幸好刚才没把你杀了。”   这提醒了巨人刚才的伤害。巨人被吓得一抖,眼泪都冒出来。   “呜呜呜……呜呜呜……”   “……”没想到这个加罗人是如此欺软怕硬。库鲁看了看左右,龙们正在沉默中,于是转过头来,望向夏茨那张通红的小脸蛋,使劲嗅了一下,“你是不是喝酒了?”   “是啊。”夏茨嘻嘻笑道,“喝酒超级有趣的~” 第107章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蓝色巨人靠在墙壁上,血流如注, 手边站着夏茨, 周围是五颜六色的巨龙, 凭借超常的身材把廊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地上的血越来越多了,蓝色巨人持续地□□,无法忍受疼痛而哇哇大叫,“快帮帮我!”   龙们都杵在原地, 犹豫不决。   蓝色巨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啊……你们……你们这些叛逆的沙猪, 必须被严厉地处分。但是……”他颤颤巍巍地转折,“只要你们现在帮助我, 我保证, 所有的错误都可以一笔勾销,我还会马上送你们回家。”   “真的?!”   龙们顿时沸腾了起来。   夏茨翻了个白眼, “拜托, 你们动脑子想想,这可能是真的吗?”他特意破坏了仓库,并把宿舍里私藏的光脑翻出来,让蓝色巨人得知这一切, 就是为了切断龙们的后路。   以前龙们还有地方可以逃避,还有方法可以麻痹自己,意志只会越来越薄弱, 相反如果被逼到绝境, 退无可退, 或许还可以奋起一搏。   事实证明他想得太美好,或者说,太低估洗脑的效果了。   也对,如果他是雇主的话,反正都要洗脑的,干嘛不顺便把龙都变成弱智?这样更好控制一些。   蓝色巨人显然对龙们的状态非常了解,赶紧趁热打铁,“你们最好考虑清楚了,有两个选择,一是我告诉雇主工程已经完成了,然后雇主送你们回去,二是等雇主发现这里的乱子,然后判处你们永久的监禁。想想吧!”   这番明晃晃的威胁一出来,龙们都下意识地缩瑟了。很显然,真正令这些生物恐惧的对象不是工头,而是工头背后的雇主。   “你们都见过雇主。对吧,就在你们的脑海里。”   龙们害怕地点头,背后的翅膀不断地抖动着。每个接受过洗脑的龙都以这种方式‘见过’雇主。   “所以你们都知道,雇主是多么神通广大,全知全能,没什么能逃脱雇主的眼睛。”蓝色巨人得意道,“来吧,你们不会想要惹怒雇主的。最好做一个明智的选择。”   夏茨一直看着他们,把每个生物的表情都收进眼底。他看到那些龙的变化过程,从惊诧到犹豫,从犹豫到害怕,最后变得坚定了起来。   既然潜意识不敢反抗雇主,那估计会拿容易下手的开刀了。   夏茨叹了口气,已经预料到龙们接下来的反应。   “抓住那个人类!”   随着这声吼叫,三头龙猛然往前一扑,亮出爪牙就要袭击夏茨。   “住手!”金影倏地闪过,库鲁挡到夏茨的身前,横空接住了两只粗长的臂膀,脚下翻身一踢,将另外一头龙踹到了后面去。   与此同时,前面两头龙听到一声怒吼,忽然传来大力,将他们从空中掀翻,当场摔了个脸着地。   一时间,痛呼四起。   “想动这个人类……”库鲁喘着粗气,目光离开了地上躺着□□的两头龙,轻蔑地扫视四周,“也不先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   “库鲁!你居然对同胞下手?”众龙发出了愤怒的质问,“为了一个人类,你要置龙族的利益于不顾?!”   “错了。这个人类正在帮助你们,因为你们已经变成了神秘力量的奴隶。”库鲁傲立在龙群的面前,“但是你们想要阻拦他。正是为了龙族的利益,我才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居然将人类护在羽翼下,还为此跟他们翻脸。所有龙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库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头龙疯了!难道他不怕雇主降下惩罚吗?!”   “他一定是被人类迷惑了!”   “让我们一起上,撕碎这个叛徒!就算他有点能耐,也只不过是一头龙,我们光凭数量就能压死他!”   “吼吼——!”   龙们集体吼叫起来。一头龙对抗所有龙,想也知道谁会赢。库鲁却毫不退让,凶狠地看着自己的同胞。在这个围得水泄不通的场所,大战一触即发!   “啊,这是什么?”   夏茨捡起了地上的光脑,却是蓝色巨人的那台,此时正在一闪一闪的,呈现出【新消息】的提示。   对于如何操作光脑,夏茨一窍不通,甚至不太懂这个玩意是什么。   但是出于直觉,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面板上的【新消息】,然后就弹出一个界面:会动的彩色真实图像,立体环绕的声音……   界面边框顶部有一行小字。夏茨定睛一看,居然是【来自雇主】。他仔细看完了这条视频消息,然后抬起头来,发现库鲁还挡在自己跟前,对面是一群怒火喷发的巨龙。   刚才他只顾着摆弄光脑,看到库鲁挡过来,就没再去理会龙们。怎么现在看起来像要大打出手了?   夏茨懵了一下,招招手。   “喂,你们都来看看这个。”   在成功引起龙们的注意后,夏茨重新播放了一遍视频消息。   一个院子首先出现在镜头里。可以看出,视频的拍摄者是手持设备拍摄的,风格非常随意,画面不断抖动。   镜头持续移动,离开院子来到一个小屋里。木质地板上散落着许多的坚果。到这里为止,只不过几秒的时间。紧接着,一团毛绒绒的物体闪过去,镜头被拉下平置,放到了地板上。   拍摄者离开了。对面的地板上多了只老鼠,普普通通的灰皮家鼠外貌,爪子是粉白的,随便捏起地上的坚果,就开始磕磕嗑。   “宰沓,最近工程做得怎么样?”   老鼠一边磕坚果,一边开口,仿佛磕坚果才是正事,说话是附带的。   “什么时候可以交?你那里位置敏感,我实在不方便过去。但是再拖下去,我都要忘记这回事了。”   老鼠继续啃坚果,“你也知道,这个工程对我来说很重要,就是过去一趟不方便。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找一个可靠的代理,帮忙打理那边的事务。”   后面老鼠没说话,一直在啃坚果。   大约啃了五分钟,地上只剩下一堆坚果壳,老鼠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然后伸了个懒腰,突然说,“还在录吗?哎哟,差点忘了。总之都过去一年了,宰沓,前半年你说搞设施、收集材料物资,后半年你才正式开工。到现在这么久了,是不是该交了?”   画面就此暗下去。   夏茨收回了光脑,看见龙们都震惊得回不过神来。其实他第一遍看视频的时候,也是挺震惊的。这个老鼠居然会说话?还会使用科技设备?   外面的世界果然是光怪陆离。   龙们的关注点却不同,“那是雇主的视频消息!在问工头这里的情况!怎么办?要是被发现了……”   一群龙急得开始团团转。这画面让夏茨觉得很好笑。他确实笑出来了。   “哈哈,怕什么,不告诉雇主就是了。你们不是很讲究义气吗?怎么现在都不敢撒个谎?只要让工头汇报的时候假装无事发生,一切正常,就……”夏茨转过头去,蓦然睁大了眼睛,“嗯?”   蓝色巨人竟然已经闭上了眼睛,靠着墙壁失去了意识。身下的血流仍然没止住,看起来相当凄惨。   “死了吗。”夏茨嘀咕。   库鲁去探了鼻息,“没死,但是再不止血救治的话,可能真的要死了。”   这个加罗人跟龙差不多高大,身材粗壮笨重,重量可观。库鲁估计了一下,回头说,“我需要一头龙,跟我合力把他抬起来。”   然而龙们都不知所措,于是库鲁补充道,“你们也不想工头死掉吧?事已至此,与其乖乖当奴隶,不如采取主动,想办法做点什么。密德?”他唤了声黑龙,“你过来吧,帮我个忙。”   黑龙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帮了忙。两头龙一起把蓝色巨人抬进了自己的寝室里。夏茨跟着进去了。   其他的龙不愿被留下,也都挤了过去,围在寝室的门外看里面的情况。   蓝色巨人被放到密德的床上,由这善于秘术的黑龙来救治。夏茨坐在库鲁的床上,望着他们对蓝色巨人进行抢救,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其实他刚才还好,可是一进屋沾了床,就感觉特别困。这多半是酒精的后遗症。夏茨心知自己该去睡觉了,但还是强撑着,观看黑龙密德如何用一瓶药的气味唤醒了蓝色巨人。   “噢……”蓝色巨人软绵绵地□□,“这是哪里……”   夏茨爬上了桌子,怀里抱着光脑。   蓝色巨人瞥见他,顿时花容失色,“这个跳蚤怎么还在??你们没有除掉他吗?啊——”   句尾的痛呼是因为被黑龙密德故意掐了一下伤口。然后密德松了手。   “现在要如何是好?”   密德是在问库鲁,因为库鲁叫他来帮忙。现在蓝色巨人醒来了,伤口也得到包扎,但是接下来呢?要做什么?库鲁也没有头绪,因此看向夏茨。   “亲爱的……?”   “认真的吗?这还用问?”夏茨无力道,“当然是叫他送你们回去啊!”   两龙转过头去,蓝色巨人却喊道,“不,我做不到的。这是另一个宇宙。只有雇主有这个能力送他们回自己的宇宙。”   “那就叫雇主送他们回去。”夏茨亮出光脑,让对方看到那上头显示的界面,“别想否认,你每天都跟雇主进行这个……非即时的视频通讯,对吧。你随时都能联系到雇主。”   “……是…是的……”蓝色巨人面对着夏茨瑟瑟发抖,显然这个人类已经给他留下了阴影,“我…我确实可以用光脑连上网络后联系到雇主……因为灯塔有不止一个功能。有种加密信号也是灯塔发出的,只有我能连得上。”   “这样啊。那就好办了。”   夏茨蹦跳几步,来到蓝色巨人的面前。双手捧托着光脑递了过去。   “拜托你给雇主做出回复,就说是时候把龙族送回家去了,不要再用讨厌的东西控制别人。哦,还有工程已经完成了,可以来验收了。”   蓝色巨人不愿听他的话,“可是……”   夏茨掏出剪刀。   蓝色巨人立马改口,“好的好的。”他慌不迭地接过光脑,录制了一条视频消息,按照夏茨的意思发送了出去。   没过多久,一条来自雇主的新消息就弹了出来。   依然是那个灰皮老鼠,听到蓝色巨人的报告,老鼠的反应很激动,“真的吗?太好了!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那我现在就过去吧……只是咱俩隔了个宇宙,这得花点时间……”   画面暗了下来。界面上显示【雇主】主动切断了联系。蓝色巨人激动得浑身抖个不停。   “马上就要来了……马上就要……”   工头已经没有用处了。夏茨抬了抬下巴,不耐烦地示意。   库鲁心领神会,竖起手刀,把蓝色巨人劈晕过去了。黑龙密德看着他这副跟人类勾结熟练的架势,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个问题令龙们忧心忡忡。而库鲁耸了耸肩,显得满不在乎。洗脑效果的差异此时就体现出来了。库鲁现在只关心人类在想些什么——他蹲在桌子上,摇头晃脑的,看起来就要掉下去了。   库鲁下意识伸臂过去,结果人类正好掉下来,落到他的手掌之中,双目紧闭,呼吸平稳。   “夏茨怎么了?”密德也发现了情况。   “应该是喝了太多酒,劲头上来睡着了。”大爪子轻轻刮了下夏茨的脸,被那柔软的皮肤给吸住了似的,流连忘返,“真是个可爱的人类,嘿嘿。”   “……”密德回想了一下夏茨用剪刀把蓝色巨人虐得血流不止的画面,突然对可爱的定义产生了怀疑。   在库鲁忙着安置夏茨的同时,密德拿过了光脑开始操作。   基本上,德拉隆的每头龙都懂得操作光脑,虽然这个设备的型号有很多。厂家不一样,差异也很大,但本质是相同的。有了光脑这个媒介的存在,人们得以在整个宇宙架设信号网络,在不同的星系里实现互联互通,最终达到加速星际化的目的。   密德玩了一会工头的光脑,发现这个东西真的能联网,只是这个网络并不是他们的网络,应用程序也不是熟悉的那些,全都闻所未闻。   这可真是奇怪了。密德搜索了银河系的历史,结果跟他的认知存在显著的区别。他不由得陷入沉思。   “如果是另一个宇宙的话,倒是能够说得通了……”   假设有不同的宇宙,那么不可能每个宇宙的轨迹都是一样的。即使有同样的初始环境,中间的历程稍微有点变化,就会发展成截然不同的模样。   “我们为什么身在这个地方?”黑龙密德喃喃道,“我们为什么从未质疑过此事?”他突然醒悟过来了,瘫坐在那里,像个失魂落魄的流浪汉,“我们一直以来都在做什么?”   库鲁上前拍了拍密德的肩膀,揽着他出去了。外面的龙们都挤在廊道里,目睹了整个过程,对于雇主即将到来的事,都表现得充满忧虑。   “这是真的吗?我们正在当奴隶?而且我们被送到另一个宇宙来了?”   “到时候我们要怎么面对雇主……雇主又会怎样对待我们?”   “我真的好想家。我想回去了,可是我又好怕,都不明白为什么。”   “我也是……”   这些言语都落进库鲁的耳朵里。库鲁召集了所有龙来休息室里集合。偌大的空间被塞得满满当当,库鲁在中间被群龙环绕。   “兄弟们,姐妹们,我知道你们心中有无数的困惑,有复杂的情感交织碰撞。你们不知道现在应该相信谁,接下来要如何做。我并不要求你们相信我,但是各位,在这个困难的处境下,或许我们最应该做的是审视自身。让我们记起先祖的故事。”   库鲁开始环伺四周。每头龙都专注地看着他,昂首侧耳倾听。   “在龙族举家迁移到德拉隆之前,德拉隆是一片流毒的荒地,根本不能与肥沃的母世界相比。那些帮助过先祖的,都忍不住发问:你们真想要这样的归宿吗?贫困荒凉,烈日严霜……”   “自由放荡,永世荣昌。”龙群中,有龙接下了话,顿了一下又说,“这是先祖的答案。我们都听过这个故事。”   “是啊。”库鲁说道,“即使面临贫困,在一颗荒凉的星球上,经受着烈日严霜般的考验,也都是值得的,因为我们仍然可以保持自由和放荡的天性。这才是忍耐的意义,为了做我们自己,重建繁荣。”   他注视着龙群,每头龙的表情一一看过去,有的不敢与他对视,别过头去,还有的满脸恍惚,不停念叨着,“自由放荡……永世荣昌……”   没有什么生物,比龙更懂得这几个字的意思。   对一个能恣意翱翔于天地间的种族而言,被奴役还不如死去。   被迫做自己最憎恨的事情,却对此浑然不觉,直到现在,才终于稍微惊醒了一点……   这种痛苦非言语所能叙述。   库鲁拒绝让局面继续这样发展,因此他站了起来,大声号召,“事已至此,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团结起来,共同维护龙族的利益!有谁愿意加入我?”   金龙伸出五爪。龙们面面相觑,沉默良久。阿隆和雪背怯怯地握住了库鲁的手。又过了一会,更多的龙加入了进来,都以金龙为中心,互相握住,或者叠加在上面,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联盟,共同抵御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不知是谁先开了头,室内忽然响起絮絮的低语,从一个拐角流窜到另一个拐角。接着声音变大了,到达清晰可闻的程度,带动了所有龙,宣誓般的歌颂着一句话。   “贫困荒凉,烈日严霜,自由放荡,永世荣昌……” 第108章   蓝色巨人倒台了。在库鲁的授意下,龙们开始忙活起别的事情。首先要联络其它区, 把所有龙都通知一遍。   雇主要现身的消息震惊了其它区的龙。在接受洗脑的时候, 他们都被灌输了这样的印象:雇主是全知全能的大神通, 若有不慎,将其惹怒的话,会导致毁天灭地的后果。   对此,黑龙密德用光脑进行调查, 并根据调查的结果,冷静地给出了分析:从主要星系历史和神话传说来看, 雇主应该是这个宇宙的至高神,英名镌刻, 为所欲为。   大部分星球的生物都崇拜老鼠外貌的神。由此可以推断, 老鼠在这个宇宙的力量格外强,做事更加轻而易举。形势对龙族而言并不很乐观。   但是无论如何, 龙族已经没有退让的余地了。   自从那场叛乱发生后, 库鲁欣慰地发现,4912区宿舍的龙或多或少都被敲醒了。   他们去沙漠里,不再是为了上工,而是为了参加他召开的会议, 商讨如何应对雇主。最可喜的是,他们坚决不再去伐木场那里了。   “根据目前的情报,已知雇主是一个宇宙神, 名为哋嘚哩啰嘶, 总是以灰皮老鼠的外貌出现, 能做普通宇宙神能做的事……以及……呃,像普通老鼠一样很爱吃坚果。”   在听到他们总结情报的时候,夏茨差点没憋住笑出声音了。   幸好情报也不是全都这么的鸡肋。在研究了近年的新闻后,龙们很快就发现,这个宇宙中除了老鼠,还存在着另一个强大的神明:咕叻咯哒。   咕叻咯哒很厉害,曾经毁灭过九十九个世界,也曾点亮过熄灭的恒星。至于咕叻咯哒跟哋嘚哩啰嘶的关系,可以说是昔日的宿敌。因为彼此都不服对方的存在,想要成为这个宇宙中唯一的至高神,所以以前没少有冲突。   后来可能是两边都没讨到便宜,就暂时偃旗息鼓了。毕竟祂们打一次,会对宇宙造成很大破坏,造成双输局面。   现在哋嘚哩啰嘶索性到外面,留下咕叻咯哒独自在这个宇宙中,也不知是为了避免冲突还是怎么样,反正一年未曾出现过了。   夏茨升起了好奇心。听起来,咕叻咯哒似乎很厉害,那是什么样子呢?   不只他一个有此疑问。作为统一解答,会议上调出了少量影像。在那些图片和视频中,他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咕叻咯哒的相貌——这是个毛发雪白、体型圆润、姿态优美的……   ……鸽子。   夏茨咽了下口水。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可见龙们也跟他一样,陷入了无声的呆滞。   “……也许……那个……我们可以寻求咕叻咯哒的帮助。”片刻后,夏茨坐在库鲁的肩膀上如此提议。   在这个宇宙里,想要联系到他认识的神明实在太难了,不如找找本地神。   他的主意得到了几张赞同票。然而真正的问题不是请神,而是如何确定这个神没有敌意。已经有一个威胁了。要是再来一个,龙族可能会灭绝在这里。   会议散去后,龙们回了趟各自的宿舍,进食补充体力。   休息室沦为餐厅。龙们都挤在那里。趁着库鲁给他泡麦片的间隙,夏茨跑进了寝室,查看蓝色巨人的情况。   这家伙现在被绑在床上,嘴巴里塞了自己的袜子,呜呜噎噎看起来怪可怜的。夏茨怕他饿死,就把袜子拿下来,给了他一点食物。   他一开始不敢动,因为夏茨的阴影还在那。等夏茨退到了后面,他才低头吃起来。那食物放在他折起的膝盖上,手臂被绑在背后,倒也不妨碍吃饭。三两下食物就被解决了。   夏茨又拿了点食物给他。   “慢点吃。”   蓝色巨人看了夏茨一眼,惶惶不安。夏茨忍不住有些同情。其实他知道工头就算坏,也坏不过哋嘚哩啰嘶。那只老鼠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如果没有雇主,当然也就不会有工人和工头,不会有这一切的事情了。   “哋嘚哩啰嘶赶到这里要多久?”夏茨望着蓝色巨人,淡淡地问道。虽然龙们已经问过了,但他还想再试试。   “最…最多一天。”   “多少光年?”   “光年……”   不知为何,蓝色巨人微笑了一下。稍微有点扭曲的笑容,像是听到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不管多少光年,祂都会在日落前抵达。等着瞧吧,你们都会被——”   又是毫无意义的放狠话。   夏茨直接把袜子塞回了他嘴里。宰沓的神气顿时被挫了不少。夏茨冷眼瞧了他一会,转身走了出去,却没注意到蓝色巨人手腕处的松动。   只要再对着床杆磨一会,就能挣脱出去了。蓝色巨人露出了阴笑。   到时候他定会一雪耻辱……   彩色的圆圈浸泡在热水中,逐渐软化开来,散发出更浓烈的香精气息。   库鲁搅拌了一下,然后把饭碗递给了夏茨。但是这个人类微微低着头,对他的动作没反应,似乎心不在焉。刚才从寝室里出来就是这样了。   “喂。”   一只爪子从上面轻轻敲了下他的头。夏茨回过神来,面前的大脸已经靠得很近了。   “快吃吧。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夏茨应了一声,开始吃起饭来。   他仍然看起来心不在焉,味同嚼蜡的样子。库鲁心知他肯定是在担忧,就出言宽慰道,“没事的。我会护着你的。很快我们就会一起回家了。”   夏茨抬眼看库鲁一会,突然来了气,“能不能别这么说了?”   库鲁愣了一下。   夏茨接道,“你我心里都清楚,现在我们面临着一个宇宙神。你哪里有底气护我?没人敢保证什么。我讨厌听到你这么说,就只是为了安慰我。实际上,我根本就不在乎!”   言及此处,夏茨变得怒气冲冲,“就算有事又怎样?我们大可以粉身碎骨,万劫不复。至少坦诚地面对现实吧!”   “……”库鲁沉默片刻,“是啊,你说得对。”苦笑道,“我无法保证任何事。感觉真的糟透了。搞不好……这就是我们最后的晚餐了。”   “而且是难以下咽的晚餐。”夏茨说着,突然哽咽住了,“我想吃你亲手烤的草莓奶油蛋糕。”   这句话好像打开了一个发泄口,大坝瞬间决堤,河水冲破了防线,一转眼淹没了土地。夏茨爆发出眼泪。口腔中那股香甜的味道徘徊滞留,愈发凸显了内心的酸楚。他的生命几乎都要被那股汹涌的情感给吞噬掉了。   为什么这么难呢?   他只是想跟库鲁在一起,幸福快乐地生活着而已。   为什么如此简单的愿望,会这么难以实现呢?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龙们的注意。五颜六色的龙都纷纷涌过来,围着夏茨嘘寒问暖,“怎么了?是不是库鲁欺负你了?”   阿隆则是生气地瞪着库鲁,“早就跟你说了,他不喜欢这个口味的麦片。”   他将自己的一根酱烤火腿递给了夏茨。那根火腿比夏茨的脸还大两倍。夏茨摇着头躲开了,面上还是抽抽搭搭的,不住地掉豆子。   这个人类的悲伤如此强烈,龙们也受到感染,忍不住难过起来。   “一定是我们之前惹他生气了。”年轻的雪背开始哭泣,“跟宰沓对峙的时候,我们并没有帮他,反而想要抓住他……因为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对不起,人类。”其他的龙都说,“我们忘记了先祖的信条,任凭恐惧压倒了我们的天性。越恐惧,遗忘的事情就越多。我们当中有许多的龙,都不记得自己原先是谁,拥有过怎样的生活了。”   阿隆深吸一口气,“要不是库鲁提醒了我们自由和放荡的意义,我们恐怕永远也不会想起来这两个词。”   库鲁默默地望着他们。一头龙抚摸夏茨的头发,另一头龙轻拍夏茨的后背。夏茨对他们而言,就像娃娃一样很容易弄坏,所以必须小心对待。   太阳即将落下了。库鲁感应到地面的温度正在逐渐降低。龙族应该上去集合了。如果哋嘚哩啰嘶今天不出现,那么他们有一个计划是新建隧道,打通去往伐木场的路,这样或许能在避开灯塔射线的前提下,接近灯塔并将其破坏。   突然,一颗小石子掉下来,在脚边盘旋了半圈,归于静止。库鲁似有所觉地抬首,顶部多了几条裂缝,仿佛有超乎想象的重物蓦地压到了地面上,给地下的结构造成了实质性破坏。   有些龙跟库鲁一样,察觉到地面上的变化,露出迷茫的神色。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   ——一个雄厚的声音响彻室内。   那声音是岩石,沉重地砸到每个生物的心间。那声音是利刃,将空气撕得四分五裂,用危险的锋尖吓白了胆怯之人的脸。   “我来了,宰沓,出来迎接哋嘚哩啰嘶吧!”   ※※※※※※※※※※※※※※※※※※※※   取名灵感来自佛教的嘿噜嘎。 第109章   宰沓说得是真的,哋嘚哩啰嘶真的这么快就来了。龙们面面相觑。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做什么都是来不及的。不过哋嘚哩啰嘶如何找到了他们这个区?   怀抱着疑问和忐忑, 龙们跑到地面上去了。夏茨跟着去了。地面上没有哋嘚哩啰嘶的影子, 那种压迫感消失了。   “哋嘚哩啰嘶是不是离我们很远?”   “也许哋嘚哩啰嘶还没到这里,只是声音先传过来了。”   “正好其它区的龙也都出来了,大家分头找找看。”库鲁安排道,“千万不要走散了, 十分钟后没有结果的话,直接回到这里来。”   他现在变成了实质上的首领。龙们都听了他的话, 组成小队去搜寻哋嘚哩啰嘶。   夏茨跟着库鲁一起走,同行的还有红龙阿隆。四周都有别的龙, 远处也有, 夏茨不是很害怕。或许那头龙的推测是对的,哋嘚哩啰嘶还没有抵达, 只是先宣布自己的存在, 让宰沓做好准备迎接。   只是,宰沓现在还被绑着,自然不可能做出回应。   这群龙找了半晌,仍然没有发现哋嘚哩啰嘶在哪里。于是他们重新集合, 在一个沙丘上启动了作战计划。这是他们在会议上就商讨好的。   面对最高等的力量,龙族别无选择,唯有尽己所能来抵抗。鲜血是必然的代价, 但相对于精神和灵魂的堕落, 这种牺牲更加有意义。   不是所有的龙都赞成这样的计划。他们很多都已经无可挽回了。即使是先祖的信条也不能敲醒他们。对哋嘚哩啰嘶的恐惧深入骨髓, 使他们宁愿躲在地下,瑟瑟发抖,祈求饶恕,也绝不肯出来。   对于这部分龙,库鲁选择了放弃。毕竟他没有宇宙神的力量,不能彻底反洗脑。在夏茨的帮助下,如今有为数不少的龙决意反抗,这已比原先的情况好了不知多少倍。   密德是他们最宝贵的龙巫之一,联合其他几头龙,白昼时就已经在全沙漠范围内布设了反射阵。   反射阵顾名思义,是一种流氓阵法,适用于任何一个存在自然魔法规则的世界。敌人如欲进攻,则要先破阵,否则必然被反射。   只要花点时间,哋嘚哩啰嘶毫无疑问是能破阵的,甚至能改变世界的规则。然而,这里赌的就是哋嘚哩啰嘶不识阵、不会先破阵的可能性。一个神往往是唯我独尊的存在。但也不是没有凡人打倒神明的例子,利用的经常是这股傲慢。   每头龙都在努力做贡献。夏茨一直在库鲁的身上,当库鲁飞来飞去的时候,他可以俯瞰到下面的景色。正因如此,他发现了一件以前没发现的事。   站在地上看的话,那些建筑是奇形怪状的,看起来并不适合居住,他也想不出有什么用途,但是在高空中,他就可以正面地观赏到建筑的全貌。   那些扭曲的结构其实是花瓣的形状,错落有致地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朵非常、非常、非常大的花。   再到更高处看,因为这些花的体积本身很大,还是能看清花的形状,与此同时,整个沙漠都会被缩小,花与花之间的距离被缩短,给人的观感是,沙漠上开满了盛放的花朵,美不胜收。   “原来这才是这些建筑的意义。”夏茨感叹道,“现在我总算是明白预言所指的是什么了……”   “什么预言?”身下的龙问道。   连这个也忘了啊。夏茨无奈地笑了笑,“回头再告诉你。”   看来当初做得是对的,不必对精灵的预言耿耿于怀。即使他明白预言会成真,但是没人,包括预知者自己也不能,理解预言中的事会以怎样的方式发生。   魔法如此奥妙,永远保留了一丝神秘,不能被完全地掌握。也许神明喜欢吹嘘自己全知全能的原因,就是全知全能无法被实现。   库鲁降落到地上后,夏茨也下来了。   他望着库鲁去查看其它的防线,不安分地踩着沙砾,有点说不清的焦躁。   日落时分的沙漠尚是火热的。夏茨一个劲的冒汗,只想钻回地下。但当他低下头,却发现库鲁的脚掌下的沙子正在诡异地蠕动,就好像……   “小心!”夏茨忽然扯开嗓子喊道。“咕噜快跳起来!”   库鲁想也没想就跳起来了。   这一跳,库鲁就飞到了半空中。而沙子里正好窜出一只灰色的老鼠,向上弹跳的时候,没能够到库鲁,于是快速膨胀了起来,体积暴增到原来的千百倍,轰然降落在原地。   嘭!   这只巨大的灰老鼠挪动了一下脚步,就引得沙砾和岩石震颤起来。   夏茨被罩在老鼠的阴影中,仰视对方,手心冰凉。   “夏茨!”   夏茨听到这声,想去看库鲁一眼,可是他完全被敬畏吞噬了,动弹不得。   现在他明白了龙们为什么只是在脑海里认识哋嘚哩啰嘶,就会产生那么深的恐惧。   哋嘚哩啰嘶就是恐惧的具象化,哪怕未曾言语,未曾进攻,也能让他深深胆寒。那种恐惧超越了肉体,直达灵魂深处,如坠冰窟。   面对这样的宇宙神,凡人根本就只有臣服求饶的份!反抗毫无意义!蚂蚁又岂敢奢望反抗人类?!   “我就是你们的雇主哋嘚哩啰嘶,各位工人。”老鼠环视了四周,有许多龙都不敢靠近过来。   “我已经来了好一会。因为没人迎接,我就自己到处转了转。有些事出乎了我的意料。你们的居住环境实在简陋不堪,粮食也都来历不明。”   “可是我明明记得,我给了一大笔钱,专门用来创造条件良好的宿舍,提供营养丰富的食物,让你们吃饱喝足,更加卖力地干活……”   没人回应,老鼠自说自话。   “我还顺便视察了一下基础设施。灯塔还在正常运转,但是你们看上去……并不很高兴见到我。”老鼠略略沉思,“难道灯塔的效果没有我想象中的好?下次再不能贪便宜了。真是的,只用五千个灵魂能换什么好货?”   毛绒绒的手背翻转过来,两只肉肉的爪子松开了,掌心里掉出几头受伤的龙,其中包括密德。他们显然已经领教过哋嘚哩啰嘶的威力,吓得爬都爬不起来,密德的翅膀断了半截,还在流血。   “救……救救我……”   老鼠似乎有点不耐烦,一脚蹬上了那头痛苦□□的龙,立时让对方昏迷了过去。   “我讨厌魔法阵。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恶心。”老鼠嘟囔,“随手帮你们抹消了所有的魔法阵,不用谢。从现在开始,只有我能在这里使用魔法了。”   一阵晕头转向的浪潮拍过来。夏茨勉强稳住,望向天上的龙群,从他们的神态上找到了跟自己相同的绝望。   跟哋嘚哩啰嘶对抗?究竟是谁给了他们能获胜的希望?!   现实已经把他们狠狠打醒了。   这个宇宙神非但不傲慢,还很谨小慎微!祂一来到这里,就能嗅出哪里不对劲!面对哋嘚哩啰嘶,就算他们有再多的时间,做再多的谋划,也全都是无用功!   啊,必死无疑。   夏茨垂下眼睑,让视线随意地落在哋嘚哩啰嘶的后爪上。   他已经满心麻木,头脑一片空白了。他管不了龙群在做些什么,只能听到嘭嘭嘭的脚步声在靠近,每一下都是沉重的巨响。   “雇主大人!噢,雇主大人!您可算是来了!”   那是……宰沓的声音。   夏茨蓦然惊醒,只见那个蓝色巨人朝着老鼠的方向跑来了,虽然一瘸一拐,却也掩不住谄媚劲。   居然挣脱了束缚……早知如此,他当时去寝室里,就该检查一下绳子有没有系牢。指望个别不靠谱的龙把事情办好真是太难了。夏茨忿忿地想道。   “雇主大人,我每天都在期盼着交付成果的那一天,可是如您所见,工人们发动叛乱了!”蓝色巨人扑上去,抱住老鼠的大腿哭嚎道,“他们把我打得浑身是伤,还把我囚禁起来,您要好好惩治这些工人啊!”   “别急。”老鼠扒开了蓝色巨人,语气充满厌恶,“我会挨个算账的。你做的那些好事,我也都会算清楚的。”   “什…什么意思?”蓝色巨人愣愣地问道。   老鼠冷冷地说,“怎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工程拖了整整一年吗?”   “这个,呃,是因为有很多琐事。”蓝色巨人畏缩道。有这只巨大的老鼠作对比,蓝色巨人反而变成蓝色矮人了,更别提那些龙,“一一处理起来,实在很费时间啊,大人。”   “琐事?!”老鼠突然吼道,“你这个谎话精!要不是我刚才巡查了一番,我又要被你骗过去了!”   “大…大人?”   “你从我那里拿到了巨额的补贴,却不照我要求的那样做,没有建设出良好的地下宿舍,还给工人们吃最廉价的粮食。更恶劣的是,你从头到尾都在拖延工期!我问了一些还待在地下的工人,你每周都会让他们重建原有的建筑,就是为了把进度放慢,因为我是按照雇佣时长支付你报酬的!”   惊天霹雳。   蓝色巨人瘫软了下来,面对着老鼠的怒容,他明白了自己的命运。   老鼠伸出肉爪,用粉白的指甲尖触碰了蓝色巨人一下。刹那间,再也没有什么蓝色巨人了。原地只剩下一颗坚果。老鼠把坚果捡起来,用牙齿磕开外壳,然后吃掉了果仁。   最后一丝余晖沉没在天边。夏茨的视野昏黑了片刻,好不容易回过神,心里凉得透彻。   哋嘚哩啰嘶把那个加罗人变成坚果吃掉了。天啊,那么老鼠在视频消息里吃的坚果,岂不也都是……   夏茨涌上了呕吐的欲望。   但没等他反应,一只肉爪把他抓起来,瞬间提到了高空中。脸颊像被扎破了,刺得夏茨痛呼了一声,然后才发现那是老鼠的胡须。   真讨厌。夏茨一时心头火起,使劲拨开了那几根粗硬如铁丝的胡须。   其中一根胡须扎得实在疼,夏茨气到揪住了那根胡须,一圈又一圈拧起来,硬是盘成了蚊香。   “……”   老鼠瞅见自己的须须,呆滞一会,重新开口时勉强捡回了威严。   “这个建筑工地是不对外开放的。你最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人类?” 第110章   身高差是恐惧的来源之一。   夏茨正对着那张毛绒绒的脸,忽然间, 他觉得老鼠没那么可怕了。不过也可能是他目睹宇宙神的威能后, 怕到极点反而不怕了。   “不知道。我觉得是你的飞船把我和我的龙送来的。”夏茨老实地回答, 大半个身体都陷在肉爪中。   “飞船?哦,对,前期是要搜集工人,我指定了要一批身强力壮的龙, 后来工人齐了,飞船就改做木材运输了。宰沓大概是忘了取消前期的功能。”老鼠说着, 又愠怒起来,“那个薪水小偷!亏我还付给他全宇宙最高的时薪!”   果然是抓龙来做苦力……所以他当时是跟他的龙挨得太近, 才会被一起传送过来吗……   夏茨挣扎了一下, 徒劳无功,只好继续被老鼠挟制着。   “哋嘚哩啰嘶,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龙族跟你有什么恩怨, 以至于你要像奴隶一样对待他们?”   老鼠空出一只手,撸直了那根弯成蚊香的胡须,“没有啊,我跟他们没恩怨, 只觉得他们是最合适的工人。但是你不知道,请一头龙干活有多难,这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这些生物常常会索要稀奇古怪的珍宝, 给不起吗, 就不做你的生意, 活得比甲方还大爷。”   夏茨听得直冒火,“这就是你奴役他们的理由吗?你这恶魔!”   他狠狠咬上那只大肉爪,牙齿都没入皮肉里。老鼠啊了一声,松开手让夏茨掉下去。风声簌簌。忽然划过一道金影,库鲁过来叼走了夏茨,回到了高空的龙群中。   老鼠摸了摸手,上面并没有受伤的痕迹。随后老鼠抬头看向昏暗的天空,那里飞满了龙,不敢上前进攻祂,但也不愿离去。   “坏了,早知就不那么快杀了宰沓。”老鼠嘀咕,“现在我都不知道究竟建成了几朵花……”   话虽如此,这个问题并不难解决。   老鼠勾了勾指头,天上突然响起尖叫声。一头龙坠落下来,却是库鲁身边的阿隆。这头红龙被老鼠摁在沙堆上,勒住喉咙,无用地挣扎着。   老鼠踩着红龙问,“告诉我,工人,这里一共建成了多少朵花?”   “我……不……不知道……”   老鼠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进一步勒紧了红龙的脖颈。阿隆开始翻白眼,因为缺氧,脸都快憋紫了。   “告诉我,究竟建成了多少朵花?”   “呃……唔……”   “住手!”库鲁忍不下去了,向下飞到老鼠的面前,“松开他!他并不知道这种事!我们所有龙都不知道!但是我们可以帮你数清楚,只要你肯给一点时间!”   “哦。好吧。”老鼠松开了爪子,瞬间让阿隆如获新生,大口喘息,“反正杀了他也只会降低效率。但是时间很紧迫,我要求你们在一个小时内数清楚总共有多少朵花。为了方便行事,路上的灯塔我都关闭了。”   老鼠捏出一束光芒,点亮了日落后的夜空,“去吧。”   库鲁正欲调头,老鼠忽又叫住他,“等等,把那个人类留下。我在这里挺无聊,他可以陪我打发时间。”   这头金龙瞬间凝固了,“……什么?”   “放心。”老鼠打了个哈欠,空气顿时染上了臭味,“我若想把他做成坚果,他现在已经是坚果了。还是说你想留下一头龙来陪我?”   一小时本来就是很紧张的时限。这个沙漠可是非常的辽阔。库鲁绝不能减少一员,妨碍到统计工作。   思及此处,夏茨主动说道,“没事,就让我下去吧。祂不会伤害我。”   “……”库鲁载他下了地,望着他走向老鼠。   “快走啊,还在这磨洋工呢?”   在老鼠的催促下,库鲁一飞冲天,带领龙群向四面八方铺开,只是到底忍不住牵挂,中途回头看了一眼,自身渐渐淡化成幻影。   夏茨一直望着金龙离去,直到对方彻底消失不见为止。   接着他转过身来,却大吃了一惊,老鼠居然也消失不见了!   裤腿忽然被拽动了一下。夏茨低头,有只小小的灰老鼠正站在他的鞋子上,像拉门铃一样不停拽他的裤子,显得十分活泼可爱。   “你是……哋嘚哩啰嘶?”   小老鼠点点头,“是呀,就是我。”   不同于先前那浑厚的声线,现在老鼠的体型变小了,声音也变得尖细稚嫩了许多。   夏茨把小老鼠抱起来,放在眼前对视,“你在做什么?”   这个宇宙神把他留下的原因肯定不会是那么简单。   “嘻嘻嘻。”小老鼠笑了起来,一反刚才的形象,“我只是觉得你很有趣而已。而且你唱歌很好听。”   夏茨讶异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唱歌的?”   “有一种力量流动在你的体内,很容易就看出来了。”小老鼠解释道,“我以前见过一个神,也拥有这种力量,但比你的要浓厚无数倍。那家伙说,祂想把这种力量传播出去,通过分享力量的方式来增强力量。我估计你就是载体之一吧。”   “魔乐……是宇宙神的力量……?”   “是啊,那家伙唱歌可好听了,很出名的。被赐予这种力量的人,应该也都很擅长弹琴唱歌什么的。”   怎么会是这样……   他一直以为魔乐的力量就是天地间诞生的。现在告诉他是一个宇宙神的力量,差不多就是说,从小吃到大的有机蔬菜其实是纯机器生产加工食品。   虽然好像品尝不出区别,但就是感觉怪怪的。而且这样一想,似乎有件事能够稍微说通一点了。   夏茨忍不住想起普兰吉奇的事情。   这新神等待了那么长时间,只看上他的身体,而不是别人的,果然就是因为角度不一样,能看到他潜藏的力量……   想想也很离奇,曾经有两个宇宙神的力量寄宿在他的体内,如果两个神不巧是竞争对手,肯定会互相排斥,一个露头就会压制另一个。若将其中一种力量换成自然魔法,情况估计会好很多。   算了,那些俱已成往事,想那么多也没用。   夏茨回过神来,发觉小老鼠正在盯着自己,杏仁大的眼睛闪闪发光。   “……干什么?”夏茨突然警觉。   “其实,那个,我也挺喜欢唱歌的。”小老鼠略带羞涩地说,“我还用心准备了一首歌,准备唱给咕叻咯哒听。”   “唱给咕叻咯哒听?”   “没错。”小老鼠点点头,看到夏茨迷惑的神色,便开始解释道,“外人都只知道,我跟咕叻咯哒以前是宿敌,但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我们打着打着,觉得彼此还不错,就决定开始交往了。”   “是……是吗……”夏茨略显懵然,总觉得事情的走向跟他想象中不太一样,“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像正常情侣那样,也会有吵架的时候嘛。本来小吵就算了,但去年的某一天,我们俩大吵了一回,谁对谁错现在看来已经不重要了,总之咕叻咯哒很生气,说要跟我分手,还把我赶出了这个宇宙。要是我敢回来,祂就揍我。所以我就躲到外面去了。但这样一直躲着,也不是个办法,对吧?”   “呃,嗯嗯,对的。”   “于是我盘算了一下,想到一个挽回的办法。咕叻咯哒经常嫌弃我没品位,没情趣,不浪漫。但我可以浪漫啊。送99999朵花总够浪漫了吧?就是怕嫌太普通,没寓意,所以我就想到,可以用沙漠里的99999朵花来表达:我对祂的爱足以创造奇迹。”   “……”   夏茨忍住了骂人的冲动。   就为了这个?就为了这个?!让龙族经历那么多苦难和折磨,就是为了讨恋人开心好跟祂复合!!   夏茨深深呼吸了几下,努力维持着冷静,并将接下来的因果都分析出来,“但是沙漠里开不出你想要的花,你就生出了木花的主意。”   “是啊。普通的花太小了,也撑不住沙漠的温度,一下子就会衰败,还不如造些木花,这样从上面看,就够大够漂亮。”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主意很天才,小老鼠得意洋洋,然后又说,“不过我亲自造木花的话,需要在这里待几天,那样咕叻咯哒就会发现我,直接杀上门来,到时候就没有惊喜可言了。”   “这就是为什么你躲到另一个宇宙,找别人替你来办事?”   “嗯。可惜我信错了人,那个加罗人眼里只有钱,把工期拖了再拖,就想从我这里多捞点,一劳永逸。现在我过来了,却连有几朵花都不清楚。”   “现在你在这里,咕叻咯哒不会发现你吗?”   “会的。凭咕叻咯哒的本事,最多两个小时就会找到这里。”小老鼠咯咯一笑,“不然我怎么说时间很紧迫呢?那些龙最好快点数清楚,否则……”   夏茨不太想知道否则的后面是什么。   “跟我谈谈你的歌吧。”他强行扯开话题,“你是打算在这里唱歌给咕叻咯哒听,好让她明白你的心意吗?”   “没错!我精心挑选了一首歌,在家里练了大半年,就是为了这一天。”   夏茨无法否认,自己生出了一丝兴趣,毕竟这是跟音乐直接相关的事,“什么样的歌?”   “噢,那可是在银河系非常知名、非常流行的一首歌。”小老鼠认真地介绍,“其实那首歌的创作年代很早啦,当时的地球人还没有步入星际时代。歌曲本来是过时的,但后来传到其它的星球,又火了一把,生命力愈发旺盛了。”   “说得我越来越好奇了。有影像可看吗?”   哗啦。空气中拉开一个大屏幕。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月亮,然后是夜间的树叶,逐渐拉开背景,显现出一个女性人类的身影。   那就是歌手吧。夏茨眨了眨眼睛,已经猜到了这是某种音乐视频。   流水般的前奏过去后,一段温柔婉约的嗓音响起来: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我的情也真   我的爱也真   月亮代表我的心   ……   那种熟悉的魔力……   夏茨怔怔地听着。在整个影像结束后,他终于确认了,这是一个古老的魔乐师的吟唱。   在不同的世界上,有不同的人们,掌握着这种闻者无不陶醉的歌声。   “你想要翻唱这首歌?”影像消失之后,夏茨看向小老鼠。这首歌的旋律很好记,歌词朗朗上口,应该难度不大,就是不知道老鼠的功底怎么样。   “是呀,来听听我的版本吧。”小老鼠兴致勃勃地跳到夏茨的肩膀上。   夏茨作出请便的姿势。小老鼠清了清嗓子,两脚隔开一分米,臂膀放松,肩膀向后,表现出非常好的舞台仪态。   接着小老鼠开始唱了: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我的~~~情也~~~~真   我的~~~爱也~~~真   月~~亮~~代表~~~我的~~~心   “停停停。”夏茨忍不住了,“不用再继续了。”   小老鼠懵懵地停下来,“怎么了?”祂挠挠脖子,“是不是已经合格了?”   究竟是谁给了祂勇气?   夏茨扶额,“你确定这是练了大半年的成果吗?没一句在调上啊。”   小老鼠看起来非常震惊,“什么?可…可是别人听了,都说我唱得很好的。有一个仆人还夸我是歌神在世。”   匪夷所思。   不过凭哋嘚哩啰嘶之前的表现,完全可以理解祂的仆人为什么吹捧祂。在绝对力量面前,谁也不想冒着激怒宇宙神的风险指出真相,然后被变成坚果咔嚓咔擦地吃掉。   “但是我得告诉你真相。”夏茨舔了下嘴巴,“如果咕叻咯哒哪怕有一点音乐品味,只会觉得你是故意用歌声折磨祂的耳朵。”   “啊?可是我没有……我只想让咕叻咯哒开心……”   “那你就找个声乐老师,进行系统的学习。音痴虽然把握音调有困难,但也不是不能挽救的。”   闻言,小老鼠陷入了呆滞。   活了这么多年,祂从未听人批评过祂的歌声,但是祂心底知道,夏茨说的是真话,因此更加难以接受了。   “原来……我……我是个音痴吗?”   在领悟到这个残酷的事实后,小老鼠忽然爆发出一阵嚎啕,“但是咕叻咯哒马上就要来了!呜哇哇……怎么办,我唱得这么差劲,一定会让咕叻咯哒更加讨厌我的。呜呜哇哇……”   夏茨被那尖细的哭腔吵得脑壳疼,“好了好了,没事的,我说了这一切都是可以挽救的。”   “真…真的吗?呜…”小老鼠放低了声音,楚楚可怜地抽泣。   “真的。”夏茨思索了一下,“现在找老师纠正你已经太晚了,而且最终效果未必好。如果只是表演这一次,我觉得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就是……”   夏茨顿了一下,在小老鼠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吐出了两个字,“假唱。” 第111章   在哋嘚哩啰嘶听来,假唱这个主意可谓是绝妙。这只小老鼠立刻就兴奋地采纳了, 并且钦定夏茨当祂的同伙。   “到时候我在这边, 你在那边, 就跟着伴奏唱。如果演出效果好,咕叻咯哒愿意跟我复合,那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人类。”小老鼠想了想, 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抛出一个诱惑, “我可以给你一百个居民世界做奖励。”   夏茨抹了把汗,“不了吧。作为奖励, 我只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送所有的龙回去, 让他们恢复正常。”   夏茨扣紧了手心。尽管他像是在谈判,实际上, 却没有那么大的筹码。小老鼠力量强大无比, 随时可以逼他就范。夏茨的内心是充满虚汗的。   小老鼠端详他一会,最终挑了挑眉,“可以啊。只要你不觉得吃亏。一百个居民世界可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夏茨坚持道, “没关系,我只对我的提议有兴趣。”   “那好,这就是我们的约定了。”   小老鼠伸出粉色肉爪, 因为实在太小了, 所以不能跟夏茨握手, 只能捏了捏夏茨的指头。   随后小老鼠咯咯笑起来,“你好像很在乎那些龙。早知如此,我就找你来当工头,而不是宰沓那个可恶的薪水小偷。起码你会照顾好那些龙。他们吃好喝好了,效率会高很多,造出来的花也会质量更好。”   夏茨沉默片刻,“说起来,你为什么要雇佣一个工头?如果你是用洗脑的方式来强迫工人劳动,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来强迫工头。”   “不不,这两种岗位的要求很不同。”小老鼠摇头道,“工头必须保持敏锐,随时向我汇报动态。要知道洗脑是有副作用的,会使人变得懦弱而愚蠢。你没发现那些龙的表现很弱智吗?”   “呃……”   都是洗脑的错。   夏茨抬头看了看,乌蓝的天际线上,不知何时覆满了黑影。   夜空下,龙们从四面八方飞来,聚集在沙丘上,在看到老鼠变得那么小,还站在夏茨的肩膀上跟他互动,龙们纷纷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你们回来了呀。”小老鼠捏着嗓子说,“快告诉我,你们总共数到了多少朵花?”   “总共99999朵花。”他们回答。   “确定是99999朵吗?数据核对过了吗?”小老鼠威胁道,“要是数错了,我就把你们全都——”   夏茨一巴掌拍到小老鼠的头上,“怎么说话的?”   小老鼠嗷了一声,捂住头泪眼汪汪,“对、对不起。大家辛苦了。”   龙们从惊讶转成了目瞪口呆。   他们看错了吗?人类居然打了宇宙神一下,宇宙神还向他们道歉了?   “我可能是在沙漠里待久了,出现幻觉了。”银龙雪背喃喃道,瞥见其他龙的神色,补充了一句,“而且这是个集体幻觉。”   库鲁不语。肯定是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们离开以后,夏茨跟宇宙神哋嘚哩啰嘶独处,或许达成了某种协议。   但究竟是什么协议?   察觉到库鲁隐含着担忧的眼神,夏茨朝他微笑了一下,意在安抚对方。   现在没时间解释那些细节。哋嘚哩啰嘶感应到咕叻咯哒已经非常接近这颗沙漠星球了,于是命令他们将宰沓的光脑带过来。   在获得光脑后,哋嘚哩啰嘶开始熟练地操作起光脑,那上面安装了一些应用程序,整合了沙漠上所有对应装置。   哋嘚哩啰嘶只需要轻轻按一下,就能哗啦一下,瞬间让沙漠变得亮堂起来,灯光四射,绚丽夺目。   原来那99999朵花内置了彩灯,此刻全都被点亮,变得闪闪发光了。   “……”   这下连夏茨都觉得浮夸了。   哋嘚哩啰嘶的准备还不止这些。祂从另一个宇宙带来了高端的音响设备,打算搭建一个豪华舞台剧场。   但是时间已经不够了。哋嘚哩啰嘶刚弄好话筒的连线,夜空便毫无预警地变成了白昼。有一种刺目的光芒突破了大气层,以超光速的势头直直发射到他们所在的沙堆上。   嘭!飞沙走石,尘土飘扬。周围的龙们被迷得睁不开眼睛。   好不容易看清了,沙堆上却是出现了一个雪白的生物,巨大的体型带来了充满压迫感的气场,翅膀几乎跟尾羽一样长,美丽无双。   毋庸置疑,这就是宇宙神咕叻咯哒。   早在天上闪现光芒的时候,夏茨就有不好的预感,连忙离开了小老鼠,一个人钻进龙群里了。   现在夏茨就躲在库鲁的后面,从前排的缝隙里观察事物。   可能是因为哋嘚哩啰嘶太小了,咕叻咯哒左看右看,干脆把自己也变小了。   当咕叻咯哒缩小到普通人类的个头,哋嘚哩啰嘶也开始改变体型。哋嘚哩啰嘶是往大了变,最后达到跟咕叻咯哒差不多的体型,两个神面对面,一灰一白,大眼瞪起小眼来。   “咕叻咯……”   “你还敢回来?”咕叻咯哒打断道。   哋嘚哩啰嘶苦笑起来,“不敢啊,这不是在外面待了一年吗。”祂补充说,“我这次回来是给你赔罪的。”   “赔罪?呵。”咕叻咯哒冷冷道,“你都狠得下心一年不回来,也不告诉我你在哪里,还会在乎我的感受吗?”   “是你把我赶出去的啊。还说我要是回来,就把我做成肉夹馍。”   “你——”咕叻咯哒雪白的脸蛋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纯粹是被气的,“好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你现在回来干什么?”   夏茨默默品味了祂们的对话。   不知是否错觉,咕叻咯哒听起来没有很生哋嘚哩啰嘶的气。相反,咕叻咯哒似乎一直想重见哋嘚哩啰嘶,却不知哋嘚哩啰嘶究竟在哪个宇宙。   有时候情侣吵架,说的常常是气话,回头就后悔了。咕叻咯哒可能也不例外,当初赶走哋嘚哩啰嘶只是一时冲动,内心还是希望哋嘚哩啰嘶回来,早日跟自己和好的。   然而,哋嘚哩啰嘶的思维比较直线,并没能理解咕叻咯哒的意思,还以为咕叻咯哒真的不想再见祂,因此绞尽脑汁,才想出求和的方法。   为了实现目的,祂甚至把龙族牵连进来,当成劳奴使唤,丝毫不顾后果。   对这些宇宙神而言,普通的生命体都只是蝼蚁,能做出这种随心所欲、恣意妄为的事情也不奇怪。   “我这番回来当然是请求你的原谅啦。”哋嘚哩啰嘶讨好地说道,大胆揽过了咕叻咯哒的肩膀,“来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两个神向前走去。旁边围观的龙们都自动散开,给两个神让出一条路。   外面一片花海,五光十色,照亮了乌蓝的天空。   哋嘚哩啰嘶指向远处的花朵,“宝贝,你看呀,那就是爱情的证明。沙漠里长不出花来,可是现在有99999朵花盛开在沙漠上。为什么?因为我对你的爱足以创造奇迹。”   夏茨听得浑身一激灵。   这种土掉渣的情话……居然真的说出来了。   咕叻咯哒眯起眼细细打量,突然尖叫道,“那些花是树木做的吗?哋嘚哩啰嘶,你这个混蛋!太过分了!”   白鸽开始用翅膀愤怒地拍打老鼠。   这只老鼠懵了,来不及躲开。   旁边的龙们也都懵了。   夏茨微微张大嘴巴,蓦地意识到咕叻咯哒的外形既然是白鸽,肯定跟鸟类有渊源,而鸟类跟树木有不解之缘。树就是它们的停靠站,也是它们的家。   为了采集木材,哋嘚哩啰嘶大肆砍树,破坏了鸟类的生存环境,怪不得咕叻咯哒非但不惊喜,反而很生气。   在翅膀的暴打下,哋嘚哩啰嘶抱头蹲下,唉声求饶,“我错了。我错了。”   咕叻咯哒还是不解气,又用尖喙狠狠啄了哋嘚哩啰嘶几下,直让这个可恶的神痛得吱哇乱叫,方才收手,冷若冰霜地站到了一边。   “好宝贝。”哋嘚哩啰嘶泪汪汪地爬起来,“别生我的气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该死。”   哋嘚哩啰嘶象征性地抽了自己几巴掌,然后惨兮兮地笑了。   “但是…但是你听我说,好宝贝,我还给你准备了另一个惊喜。”   咕叻咯哒并不理睬祂。哋嘚哩啰嘶只好自己接下话,“你不是喜欢听歌吗?还有音乐剧什么的。我苦练了一首歌,就是专门献给你的。”   咕叻咯哒勉强施舍祂一眼。   “你还会唱歌了?”语调犹疑。   哋嘚哩啰嘶没说话,重重咳了一声。   这是信号。夏茨赶紧立正起来,抓紧了手中的话筒,人躲在库鲁的后面。   一阵悦耳的音乐娓娓奏来。紧接着,清澈的男声唱响了这首古老的情歌。在音响设备的帮助下,声音充满立体感,好似从四面八方流来的泉水,捧出一汪温柔,令人心甘情愿溺死在其中。   龙们都听得迷醉,仰望星空,轻晃脑袋,沉浸在歌声创造的氛围中。   咕叻咯哒睁大了眼睛,放任音乐的旋律环绕在自己的身边,羽毛轻轻颤动,仿佛在随着歌声的节奏而摇摆。   “真美……”祂低语。   在歌声消散后,咕叻咯哒抬羽,触碰了一下空气,想要留住那美妙的旋律,却终是落空了。   “哋嘚哩啰嘶,这首歌……”咕叻咯哒望着放下话筒的哋嘚哩啰嘶,后者神色非常的紧张,成败就在此刻,“……真是太动听了。”   那一瞬间,哋嘚哩啰嘶露出大大的笑容。   “真的吗?你这样想?”   “真的。”   “那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宝贝?我以后天天都会给你唱这样的歌。”   咕叻咯哒扑哧一声笑了,“天天都会……你当我不知道这是假唱?别说你改变了自己的声线,我全程都盯着呢,你连口型都对不准,总是差个两秒,鬼才会被你骗到。”   “呃……”这下可尴尬了。   正当哋嘚哩啰嘶不知所措的时候,夏茨从龙群里钻了出来,好奇地看着祂们两个神。   “介意我问一下吗,你们当初到底是因为什么吵架的?”   咕叻咯哒瞥向他,倒没有介意一个人类的出现,只说,“我们当时本来要结婚,商量谁在上面谁在下面。我的意思是我在上面,因为我头脑比较好,但是哋嘚哩啰嘶就不肯,非要为这点小事跟我吵,后来我们俩都气上头了……”   夏茨眨了眨眼,尚未出声,旁边的哋嘚哩啰嘶就回道,“我再也不跟你吵了,宝贝,你说得对,那都是小事,只要我们是相爱的,谁在上面谁在下面,又有什么分别呢?”   “没错。”咕叻咯哒欣慰地凑过去,用脸蹭了蹭哋嘚哩啰嘶的脸,“我爱你。”   “我也爱你。”哋嘚哩啰嘶反手拥抱住咕叻咯哒,让自己灰色的皮毛跟对方雪白的羽毛交杂在一起,“让我们结婚吧。”   面对着这温情的一幕,夏茨开始怀疑自己的心思太邪恶。   什么在上面在下面的……   应该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老鼠和白鸽紧紧拥抱在一起。从他们的贴合处,星星点点的光芒溢出来,逐渐凝聚汇合,形成一个柔和的光团。   夜空缓缓变亮了。光团悬浮上升,来到老鼠和白鸽的头顶上,散射出温暖的光芒,比之前的更明亮,荟萃了能量的精华。光芒吞没了两个神的身躯,使人看不清他们,还要拿手遮住眼,以免被强烈的光线给刺伤。   “这是……”   夏茨没机会多看,便被库鲁抓起来,放到自己的背上带走了。   所有龙都在后退,飞到尽量远的地方,因为那个光团明显不稳定,正在发生剧烈的变化。   夏茨趴在库鲁的背上,耳边嗡嗡作响。比起噪音,那更像是动物的低鸣,跟人类的频率不一样,难以理解识别,可其中旋律又不容错认,象征着欢欣、激动、感动、喜悦、骄傲……   哋嘚哩啰嘶和咕叻咯哒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强烈的白光扩散开来,波及了沙漠的每一个角落。夏茨无处可避,不得不闭上眼睛,防止自己的视力被破坏殆尽。   等他实在忍不住,再睁开眼的时候,周围什么也不剩了,只有白茫茫的天地。   而在他的面前,有一个生物辽阔如天空,广袤如大地,手握碎星之力,轻而易举就能传播死亡、灾难、破坏,还有与之相对的种种事物。   这是一个全新的宇宙神,上半身雪白,羽毛丰满,下半身灰暗,脚掌粉嫩,拖一条长尾巴,背上收着翅膀。   “原来如此……结婚……就是这个意思。”夏茨喃喃出声。   也对,神还能怎么结婚?   上面是咕叻咯哒,下面是哋嘚哩啰嘶。从形体到力量,他们都真正意义上地结合了。   这个新生的宇宙神对夏茨扬起了善意的微笑。   “感谢你,人类,为你帮助我达成了终极的和谐。一因换一果,善恶终有报。此等天道常理,就连神亦遵循。我们曾有一个约定,你已经兑现了你的,如今我也要兑现我的了。”   又一阵白光闪过。   夏茨抬臂挡住了双眼。   嗡嗡嗡的响声杂乱地回荡,屏蔽了五感知觉。有很长一段时间,夏茨不再能察觉自己的存在。后来一步一步,颜色回归了世界。空气重新流通了起来。   微风刮过脸颊,留下爱抚的印记,带了一丝丝露水的香气。夏茨彻底放下了防备,正面迎上了外界。   最先出现在他视野里的,是正在盯着他的金龙。看到他睁开眼,库鲁明显放松了下来,如同看到一个伤员脱离了危险。然后他打量了四周,意识到这是个陌生的世界。   摩天大楼……广告屏……悬浮车……   这里的景色超乎想象,简直前所未见。他到底是跑到什么地方来了?   夏茨正感到迷惑,旁边传来了库鲁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欢迎来到德拉隆,亲爱的。”   德拉隆?   夏茨怔了一会,望着天上的龙们飞过去,突然间,狠狠松了口气。   天啊……终于结束了……   ※※※※※※※※※※※※※※※※※※※※   今天更到这里,下周还会有几章(不确定是几章),都是人和龙的日常生活,然后才会完结。 第112章   青瓦红砖,炊烟袅袅。   夏茨孤独地走在卵石路上, 漫无目的张望着四周。这是一个山谷里的居民区, 到处是青山绿水, 生活与自然界融合,跟城市里的景色形成鲜明对比。   夏茨还记得自己刚来德拉隆的时候,被那些奇怪的景象震惊到,路都走不动了, 走一步停两秒,不停打量周围。   这种感觉无关好与坏, 他就是单纯地觉得,哇, 原来他真的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德拉隆冻结了那么久, 如今重获生机,想恢复运转却要耗费一定的时间。   他当时苏醒过来, 其实离刚回来的时候, 已经过去三天了。休息了这么久的,并不只他一个。还有一些龙受了精神创伤,或身体创伤的,要花更多时间休养。   总而言之, 那半年的时间对他们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但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切都是可以弥补的。   之前星际联邦得知德拉隆上发生的事情, 特意采取了措施将德拉隆保护起来, 因此德拉隆没有遭受外界的侵袭, 只是内部的机制陷入了凝固。   龙族回归以后,就像雨水填满了干涸的湖,让德拉隆再次成为了一个有活力的世界。   虽然龙族回来了,但是那半年的经历并未被遗忘。不久后,银河系的居民了解到龙族的遭遇,纷纷上网讨论,形成了一个热门话题。   星际联邦发表声明称这是恶性绑架事件,绑匪的身份正在调查中,相关人员也都会受到调查。考虑到德拉隆并非封闭世界,一直以来跟外界有商贸等方面的往来,龙族的遭遇对外界不乏影响,而且其背后隐藏的真相,令人忧心忡忡。   不过,这都是外界的看法。对德拉隆的居民而言,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他们不想再提,也都达成了默契,决定要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活,不理会那些好奇的探询。   自从来到这里,夏茨每逢无聊,就会打开无线频道收看《热点新闻》,所以德拉隆乃至整个星系的动向,他都可以了解到。   今天库鲁不在家,跟前几天一样。   夏茨看新闻看烦了,索性出门散步,顺便拜访一下黑龙密德。   这里是个山谷,却并不与世隔绝。一些龙选择住在城市里,另一些龙选择住在自然中,但是无论何处,只要不是特别偏僻的地方,总可以享受到科技和魔法的便利。   另外,在实行私有土地制的德拉隆,这些带有美丽自然风光的土地比城市里的许多土地都要贵。由于大都市的娱乐设施齐全,向往城市生活的龙多不胜数,但田园牧歌在这里同样受欢迎。   库鲁同时拥有城市和山谷里的两处房地产。夏茨比较了两边,还是搬去了山谷里,那儿的生活方式更简单,而且还碰巧住着一个朋友。   “有人在吗?”   夏茨在别墅的面前停下来,从下面往上喊。   别墅的大门太宏伟,敲门完全是浪费力气。他每次过来的时候,都是直接喊话的。   不一会,大门开了,里面出来一头花枝招展的母龙。夏茨仰望着她。   “你要去城里吗,奥丽?”   “是啊,库鲁家的小孩,我约了朋友去泡吧,你也可以一起来。”   夏茨摇了摇头。泡吧约等于饮酒,而他若没有特别的事情,还是应该尽量避免饮酒。   奥丽也不勉强他,将他迎进屋里安置下来,又跟丈夫密德打了声招呼,就径自出门赴约了。夏茨目送母龙离去,料到她的夜生活将会很精彩,恐怕到凌晨才会回来。   “来,喝茶。”密德走了过来,把杯托放到夏茨面前的茶几上。   他们家的杯子通常是小桶,但因为夏茨时不时来串门,现在准备了一副比较小的茶具,专门用来招待夏茨。   “谢谢。”夏茨品尝了一口,“很清甜呢。”   “喜欢就好。”密德笑了笑,庞大的身躯落到夏茨的身旁,“今天来找奥丽玩的吗?可惜赶上她出门。你可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看看无线频道,或者你有兴趣的话,这里有台闲置的光脑可以玩一玩。”   密德从抽屉里取出光脑,是比较小的型号,很方便夏茨操作。夏茨暂时没有表现出兴趣。密德就把光脑放在茶几上,温和地看着他。   夏茨是这个山谷里唯一的人类,而且才搬来这里没多久,但是每头龙都认识他,并且对他很客气。   毕竟他们都记得沙漠里的日子,记得夏茨如何帮助了他们,虽然不会挂在嘴边上,但他们对待夏茨的方式,就是感恩的体现。   特别是德拉隆的政府,在开始正常运转后,立刻给夏茨发放了公民证,一反以往那拒绝外来移民的态度,表示夏茨如果愿意定居在这里,将是德拉隆的荣幸。   夏茨茫然地收下了公民证,在这里住了几周,直到现在,都还不太能回过神。   “你不用陪着我的,密德。”夏茨按着膝盖,略显局促,“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做。你不是在开网店吗?”   “是啊。”密德倾过身去,碰了下墙上的按钮,“我来给你打开无线频道吧。想看什么节目?”   空中拉开大屏幕,影像清晰真实,正在播放星内的新闻。   “这个节目就可以。”夏茨顿了一下,“真的不用勉强自己陪着我……反正我在家里也是一个人。”   密德张张嘴,正欲说什么,腕间的装置突然亮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啊,有个买家在催我发货,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一下。”   密德急匆匆跑到了窗户那边,开窗飞了出去。   夏茨独自坐在屋子里,握着逐渐凉掉的那杯茶,感觉心里的温度也在降。   主人都走了,他这个客人要离开吗?可是就算回家,也要面对同样的景象,安静,宽敞,了无生气……   夏茨叹了口气,赖倒在沙发上。   库鲁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夏茨把自己放空了,瘫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像丢了魂一样。屏幕上直播着政府举办的某个颁奖典礼,似乎很重要的样子,但是夏茨都懒得去看,反正跟他没关系。   “……下面就有请今天的主角,我们自己的英雄,不懈的搜寻者,上来领走这把星球之钥。来吧,库鲁。”   啥?!   夏茨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了,呆愣愣地望着大屏幕。   刚才的声音就是这个直播画面传来的。只见一头龙站在高处,像是主持人的样子,旁边站着另一头龙,外形高贵,手里端着一把巨大的金钥匙。   从底下的龙群里,出来了一个金色的身影。库鲁走到了高处,接过了那把巨大的金钥匙,然后发表了致辞。   夏茨盯着直播的画面,心里乱糟糟的,也没听清库鲁到底说了些什么。   原来是跑去参加颁奖典礼了啊……   后来库鲁下了台,典礼还在继续进行着,但是摄像头已经不再关注库鲁了。夏茨失去了兴趣,关闭了无线频道,坐在室内良久地静默。   过一会,他觉得没意思,摇头让自己忘记这回事,拿起茶几上的光脑开始玩起来。   在德拉隆的这段时间里,夏茨接触了大量的新事物。为了快速适应环境,夏茨学习了很多东西,包括操作光脑。这个东西自带指南引导,确保了上到老下到小,是个人都能学会怎么用。   夏茨前期只会在开机时的主页上点来点去,顺着那些链接把站点都去了一遍。他以为光脑上仅有这么多东西。后来他无意中发现,还可以通过那些站点去别的站点,就像一环扣一环的门,有越来越多的可能性呈现在他的面前。   等他意识到网络上的世界有多么辽阔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半个宅男。   现在的夏茨甚至能答出这个星系最流行的社交平台是什么:黑洞。它就像自己的名字一样,形成了强大的吸引力。德拉隆有超过80%的龙都拥有黑洞账号,更别提其它星球的生物。   夏茨凭借自己的摸索,注册了一个黑洞账号,根据智能推荐关注了很多博主,经常能在首页刷出有趣的图文,让他乐呵一下。   今天的黑洞一如既往,充满了新鲜的事物。夏茨点开了推送到首页的一个视频,专心致志地观看了起来。   “哦,宝贝,再给我一次机会~为你无怨无悔~”   窗户那边忽然有一阵响动,夏茨头也没转,只当那是密德回来了。   谁知过了两秒,一只爪子拍到他肩上,响起的却是母龙的声音,“你在看什么呢?这么好看?”   夏茨懵懵地抬首,“奥丽?你不是去……”   “我改变主意了,不想出门了。”奥丽任性地说,然后凑过来看夏茨的光脑,“哎,这不是那个最近很火的虫族音乐人吗?”   “嗯。是的。”夏茨不奇怪奥丽知道,奥丽玩黑洞的时间比他长多了,“我觉得他什么都会,很厉害。”   奥丽撇了撇嘴,“得了吧,要是以前我可能觉得还行,现在听你的音乐听多了,觉得这种水平也不过尔尔了。还是你的嗓音好,乐器也很特别。”   她是真心实意夸奖夏茨的。然而夏茨低下头,忍不住感到羞赧。   近日他总待在家里,实在无聊的很,又不能二十四小时看新闻,所以闲暇时间就做些自娱自乐的事,正好龙族也有鲁特琴的历史,他得以弄到合适的乐器,在家里演奏排遣寂寞。   密德和奥丽的家是离他家最近的,站在外面也能听到乐声。一段时间下来,奥丽几乎把他最拿手的曲子都听了一遍。   “我说真的,要是你把自己的音乐录下来,展示到这种平台上,搞不好会跟他一样火的。”   “火……是什么意思?”夏茨歪头。   “就是变得很有名。随之而来的是很多信用点。总之有流量就有一切。”   夏茨听得似懂非懂,“那我能认识到别的乐师朋友吗?”   “当然啦。你只要出名了,别人都会主动来认识你的,还会有很多粉丝支持你,帮助你宣传你的作品。你整天躺着都能有钱赚。”奥丽越说越激动,仿佛这已然成真了,“哎呀,苟富贵勿相忘,飞升了记得带我涨点粉啊。”   夏茨无言以对。他的黑洞账号一直只用来看别人的东西,连条原创博文都没有,到现在粉丝数量都是零,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不过对于这件事,奥丽看起来是认真的。   “首先我们得录一个视频。这是第一步。”她开始直接将夏茨称为我们,然后问,“你现在有空吗?”   岂止是有空,简直闲得发慌。   夏茨响应了奥丽的提议。反正他也无事可做。   按照奥丽的意思,夏茨回去拿了鲁特琴,然后在外面随便选了一处美丽的湖畔——如此的景色在这里太常见。   奥丽让他坐在湖边的岩石上,摆个恬静的姿势,开始试拍一段演奏的画面。因为第一次体验被拍摄的感觉,夏茨紧张之下,发挥有点不太好。但是奥丽告诉他,这很正常,于是他们重新拍了一遍,这回大约耗费了半个小时。然后整件事就算完成了。   “这么快?”夏茨感到很惊讶。   “是啊。”奥丽摆弄着摄像机,高兴地说,“作为一个人类,你还挺上镜的。接下来只需要剪辑一下,微调画面,加个水印,然后就可以发布了。”   “谢谢。”夏茨不好意思地说,“我都不懂这些,真是麻烦你了。”   “没事,你可是我未来的大腿。”奥丽笑嘻嘻道,“等你火了,我也会沾光的,到时候我就是闻名星系内外的美妆达人了。”   “……”就这么确信他会火吗?   夏茨没有把这放在心上。对他而言,这只是打发了下午的时间而已。那种寂寞的感觉实在很难熬。   随着夜晚降临,夏茨回到家中,面对着空空落落的大房子,叹了口气。   虽然就他一个,还是做饭吧。   夏茨进入了厨房,望见一排高高的全自动厨具,突然意识到做饭也没那么简单。就算他能看懂说明书,够不到开关又有什么用?要怪就怪德拉隆的龙平日都不用人形。   夏茨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向客厅。至少那里可以找到吃的,随便填下肚子也好。   眼前的灯光一闪一灭,夏茨刚到客厅,就听见轻微的脚步声。   “咕噜……?”   有一股热气从背后袭来。蓦然间,两条强有力的臂膀环住他,让他踉跄一下,深陷进自己的怀抱中。   夏茨眨了下眼,确认了这是自己最熟悉的男人,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委屈。他转过头,语气是浓浓的抱怨,“搞什么啊,这么晚才回来。” 第113章   库鲁贴住他的脸,侧面香了一口, 然后微笑着说, “对不起, 让你等了这么久。”   没有给自己找借口,这么坦白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夏茨都感觉不好意思生气了。但他想到白日的孤寂烦闷,无聊到极点的生活,又忍不住抱怨起来, “你就知道整天往外跑。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我还不如回我的世界去算了。”   至少那里全是他熟悉的事物, 生活方式也跟这里完全不一样。   库鲁知道他是说气话,就摸摸他的头, 解释道, “这也是没办法。联邦政府已经知道你是谁,想借调查之名把你带去盘问, 但是德拉隆从中周转此事, 需要我给你打掩护。”   “你?”夏茨奇怪地问道,突然想到什么,“今天的颁奖典礼……就是因为这个吗?”   “没错。德拉隆正在捏造一个英雄的形象,以解释龙族被拯救的原因。他们用实际的东西来报答你, 但不会在名义上承认你是他们的英雄,这样你就不会受到调查,外界只会当你是我的附属品, 跟事件并无关联。”   原来如此。没想到还有这些余波。对这个宇宙而言, 至高神秘力量尽管存在, 却藏于隐秘的黑暗中,一旦公布,只会引起巨大的恐慌。   离奇的真相必须被掩盖,以维持和平稳定。任何听着可疑的细节都最好被抹消,而他恰好是最奇怪的地方,如何把他的事情一笔带过,想必让德拉隆政府也是很头疼的。   不难理解库鲁为什么这些天都在跑来跑去了。   夏茨叹了口气,伸手环住男人的腰,“不是捏造。”他认真地望进黄金般的眼瞳,“你就是一个英雄。”   在别人几乎放弃了龙族的时候,是库鲁一直坚持寻找同胞的下落。正因如此,他们才会碰见那艘船,出现在沙漠里。就这方面来说,库鲁的搜寻之旅成功了。他确实配得上星球之钥的奖励和不懈的搜寻者这个称号。   库鲁笑了笑,神色却有些落寞,“如果是……那也是个失败的英雄。”   “什么意思?”   “我没有保护好你。”   夏茨一怔,指尖轻微地麻痹。   若是从整体上看,他的龙充满阳光气息,赤练如火的英俊。   但是他站在这个角度,却发现库鲁的眼睫毛很纤长,像蝉翼一样轻薄,颤动间蕴含着自责与哀伤。   “我没有足够的力量……足够的任何东西。每次我想要护你周全,明明是那么的想……最后却只会明白,我有多么无能为力。太弱小了。你父亲看不起我是有道理的。我根本不配做你的伴侣。”   “……”夏茨失语地睁大了眼睛。   库鲁居然有这种想法?   夏茨有种不敢置信的感觉。这一点都不像库鲁。最初那个霸道地占着他,在别人的面前炫耀的家伙,如今尝到了自尊心粉碎的滋味。   问题是……   “决定了你强大还是弱小的,并不是魔法力量。”夏茨捧住那张脸,微微用力,让他跟自己对视。   事实是力量越强大,所受的束缚就越多,面临的威胁也更大。他父亲巴德雷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巴德雷已经永远失去了正常的生活,徘徊在神魔的边界,稍有不慎便会跌入深渊。   “你说你保护不了我?那正好。我不需要你保护。”夏茨一字一句地说,“你是我的龙,我的财产——我才是那个保护你的人。谁要是伤害你,我会让他狠狠地流血。谁要是杀了你,我会让世界哀鸣,生灵涂炭,国亡种灭,哪怕我要因此而重新投入混沌的怀抱。”   库鲁震惊了,“亲…亲爱的,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我说得哪里不对吗?”夏茨皱眉。   “没、没有。”库鲁结结巴巴地说,“就,这、这好像不是你的风格啊,听起来感觉很……”   “很什么?”继续皱眉。   “很……很……”库鲁凝滞了一下,突然捂住大脸,“哎呀,讨厌啦,真是的,这种事情人家怎么好意思说呢。”   夏茨盯了他一会,见他故意扭扭捏捏的,拙劣地模仿小女儿的娇态,不禁有些好笑,一个胳膊肘捣过去,库鲁嗷了一声,抱着肚子消停了下来。   “我饿了,弄饭去。”夏茨平淡地说道。   “遵命!”库鲁立正,然后小跑进厨房里去了。   夏茨跟着过去,靠在厨房的滑移门边上,望着库鲁忙活的身影,唇角扬起柔和的微笑。   其实他知道库鲁是真的害羞了。刚才库鲁听到他那番话,眼神闪动,浑身轻颤,虽然很快就用双手捂住脸,还做戏来掩饰,但他仍然看到了,库鲁从面颊到耳根都是通红的。   一个总是扮演大丈夫角色的人,突然被当作保护的对象,会有些不知所措也很正常。不过连这种反应都要遮遮掩掩,还真是……   夏茨捂住嘴巴,轻轻笑出了声。   还真是可爱得要命。   晚餐是一种带馅的面食,数量是以盆计的。库鲁明显心情大好,端来食物的时候笑容满面。   这顿饭本来挺好的,然而库鲁始终盯着他,挂着那种痴儿般的笑容,不知在想些什么。夏茨有点受不了。这样还不如一个人。   于是麻利地滚去了阳台,对着月亮端起碗,“来吧,分给你一口。”   “在跟谁说话?”声音尾随而至。   夏茨头也不回地说,“普兰吉奇。”   “你还能看得见它?”库鲁好奇地走过来,“我以为搬到德拉隆以后,你就找不到那颗星星了。”   “怎么会。普兰吉奇的星星那么有特色。”夏茨指向月亮,侧脸看向库鲁,“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它现在躲到月亮后面去了,因为月亮正在朝南边移动。要是前几天来,你就能看到它了。”   库鲁莫名其妙地打量了一会夜空。倒是有几颗星星,不过长得都一样,明暗度也没什么区别,更何况夏茨说的那颗星星根本无处可寻。   他决定视此为夏茨的幻想。反正无伤大雅,大抵就是对原来那个世界的念想而已。   不过外面有风,昼夜气温差别大,库鲁还是带着自己的伴侣回了屋。后来夏茨想要去洗碗,却被拦了下来,因为有自动洗碗机的存在。   “做饭有自动厨师套装,洗碗有自动洗碗机,你就不用管了。”库鲁告诉他。   夏茨放弃地转身去卧室。那里有对桌椅,符合他的尺寸,上面还有小柜子,装了些图书和杂物。   夏茨坐到桌边,随手拿本书看了一会,卧室又被打开了。从背后接近的脚步声让夏茨瞬间合上书,慌乱地把它塞进抽屉里。   “干嘛?在看黄色读物?”库鲁挑眉。   “……”夏茨一眼瞪过去。   夏茨望着库鲁坐到了对面的床角,再看那张大床,夏茨暗自掐了把掌心,试图缓解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感。   这几天库鲁不在家,他独自睡在那张床上,空虚寂寞滋味且不提,可是现在库鲁回来了,跟他同处在这个私密空间里,他却连手都不知往哪放。   明明他跟库鲁什么都做过了……   一丝灼烧的热气悄然攀上脸颊,夏茨用眼神扫着地,略显惴惴不安。   总觉得……现在跟以前有点不一样。这里是库鲁真正的家,换言之,这应该也是他从今以后真正的家了。   那他到底是以什么身份住在库鲁家里的呢?   夏茨揪揪眉头,流露出少许苦恼。   虽然他和库鲁彼此认作伴侣,但在外人眼中,他好像就是单纯住这里而已。奥丽甚至管他叫‘库鲁家的小孩’,不知情的听了,恐怕还要当他是库鲁的儿子呢!   怎么想都不对。就算要叫他库鲁家的,后缀也不是小孩,而应该是丈夫,或者……妻子。   “妻子?”一道疑惑的声音响起。   夏茨蓦然惊醒,露出晴天霹雳的表情。   ……他居然把刚才的想法给说出来了!!   面前的男人轻轻笑了笑,“原来你嘴上不说,实际上这么想要妻子的名分吗。”语气充满了愉快,“没问题。我现在有时间做这些事。咱们选一个黄道吉日,这个月就把婚礼办了吧。”   办办办婚礼?!   夏茨着火了一样跳起来。   他真的要嫁给库鲁做妻子了!?   夏茨脑子里完全一团乱,脱口而出,“我不嫁!”   “你不嫁?”库鲁挑眉。   “不是,不是,我……”夏茨舌头跟打了结似的。他想纠正自己的失言,但面对库鲁那看好戏的眼神,整个人轰的一声,慌乱地夺门而出。   “呼…呼…”   夏茨跑到了二楼,靠着墙壁滑倒在地上。那种清凉的触感勉强冷却了他发热的头脑,让他忍不住低吟一声。   啊啊啊……刚才好丢脸……   夏茨抱住自己的膝盖,靠着墙冷静了许久。   这片二楼空间他很熟悉了。库鲁不在的时候,他经常待在这里打发时间。   等夏茨回过神来,他已经摸到自己的光脑,启用它开始查看新消息了。在通讯工具上,奥丽给他传了个视频,正是他们下午录制的那个。   夏茨打开视频看了一遍,跟原片的内容差不多,就是把开头和结尾的多余镜头给删了。他又感谢了奥丽,对方却给他发了个链接,是关于怎么在黑洞上发布原创视频博文的教程。   差点忘记了还要发布……   这些选项怎么填来着?还有好多标签可以选,都有什么含义?   夏茨头大地对照着教程,一边看一边弄,终于走完了整个流程。他松了口气,将光脑关掉并收了起来。   时间也不早了,差不多该去休息了。   夏茨犹豫了一会,蹑手蹑脚地下了楼。照明灯被关了。夏茨有点怕碰到库鲁,就想去另一个房间,悄悄度过这一晚再说。   谁知他刚转过身,砰的一下,结结实实撞上一个温热的胸膛。   “嘶……”   夏茨正想揉揉脑袋,右手就被拽过去。踉跄一下,他被紧搂在对方的怀中,手腕上套了个冰凉的物事。   “嫁给我,好吗?”   黑暗中,这道声音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夏茨贴着库鲁的胸膛,听到那急促的跳动声,咚咚,咚咚,似暴雨拍打在窗前。想也知道他的龙现在多紧张。不开灯多半是怕被他发现。   可是,他的龙不该如此紧张的。要知道,他早已经从身到心,都彻底属于他的龙了。   夏茨深吸一口气,摈弃了先前的羞涩,顺应内心给出了答复。   “好。”   对方瞬间将他锢得更紧了。   “不许反悔。”   “好。”夏茨扬起唇角。   从他捡到那条受伤的小蜥蜴开始,一切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夏茨不经意摸上腕间的物事,看不清形状外观,触感冷硬,周围似乎镶嵌了花纹。他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刚才给我戴这个手镯干什么?”   “那不是手镯,是我祖母传下来的钻石戒指。”库鲁呐呐地回道,“因为我祖母的前爪比较粗,所以……”   夏茨愣了半晌,慢慢地低声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啊。” 第114章   铃铃铃铃——   夏茨翻了个身,在床上当死鱼。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怎么还在继续?   夏茨眯开眼, 眼前的景物模糊不清, 倒是声音听得比较清晰。库鲁刚刚爬起来响应了通讯, “喂?奥丽?这么早有事吗?”   就是,这么早有事吗。   夏茨缩在被子里,眯眼看地上的库鲁。   “现在还早?都已经中午了。”   库鲁开启的是免提电话通讯。夏茨只能听到奥丽的声音,看不到投射的影像。不过他依然能听出她语气里的调笑, “哦,我明白了, 有人昨晚玩得太忘情了,对吧?”   库鲁干咳了一声, “奥丽, 究竟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就是你看见夏茨的话, 叫他快点上线。有东西给他看。”   “好的, 我会转告他的。”   等库鲁结束了通讯,夏茨已经穿好衣服爬起来了。   “你跟奥丽关系似乎挺好的。”库鲁嘀咕道,“正在一起做什么事情吗?”   “算是吧。就是做着玩玩……”夏茨说着,瞥向床头柜上的光脑, “你那个东西正在发光呢。”   库鲁转头,那个设备果真在发光。于是库鲁拿起了光脑,随手操作了几下, 动作突然凝固, “夏茨, 我有个加密即时通讯,不介意我接一下吧?”   夏茨点了点头。随着他对科技的接触增多了,对许多名词也有了认知,例如加密即时通讯就是一种从数据上隐形的、不易被追踪的通讯方式,常用于政府部门或者企业间。通讯环境当然也理应保持安静和私密。   “那我来做午餐吧。”   “好。”库鲁笑道,“对了,厨房里有智能声控系统的。要是哪里不方便,叫系统调整一下就行了。”   夏茨随口答应,脚上拐去浴室里。   片刻后,他裹着头巾走进了厨房,思考了一下声控的意思。   应该是只要喊一声,就会有回应的吧……?   夏茨试探地说,“系统。”   厨房的天花板亮了一下,“您好。”紧接着就有机械音回应,“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可以把厨具降低吗?我够不到。”   “请稍等。”   随着一阵弹簧压缩般的响动,整个调理台面都向下降低了。厨具也随之达到了夏茨的高度。天花板又亮了一下,“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没有了,谢谢。”   天花板闻言黯淡了下去。   夏茨开始捣鼓起厨具。这些东西各有各的用途,他大概有一点了解,不过担心炸锅,还是按照说明书来得好。   这几天他独自在家里,都是吃抽屉里找到的包装食品度日,或者去奥丽那里蹭饭,这也是他跟奥丽迅速熟悉起来了的原因。   但是如今库鲁也在家,是时候让他展示一下自己的厨艺了。   他可是要当贤妻的男人!   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样的想法有哪里不对,夏茨撸起袖子,干劲满满。冰箱里有丰富的食材,可以随他取用。因此他就挑了些熟悉的,用来做自己的拿手菜。   一小时后,热腾腾的食物出锅了。   夏茨布置好了餐桌,噔噔噔跑到卧室里,发现库鲁还在摆弄光脑,就过去喊了声,“吃饭了。”   “嗯?”库鲁抬起脑袋,仿佛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又低头看了一眼光脑上显示的时间,才呆呆地说道,“哦,对,是该吃饭了。”   他就这样跟着夏茨出去了。   夏茨无法忽略掉他把光脑随身携带到餐桌上的事实。   “就不能待会再玩那个吗?”不高兴地敲碗,夏茨感觉自己的心血都被浪费了,“不快点吃的话,饭菜都要凉了。”   库鲁嗯嗯两下。餐桌陷入了安静。   过一会,库鲁收起光脑看过去,对面的红发青年都已经面寒如冰了,“呃,亲爱的?”   “你到底在跟谁聊天?他叫什么名字?比我还重要吗?”   咦,这个酸破天的语气……   库鲁眨了眨眼,忍住了逗弄伴侣的欲望,老实回答,“就是个老朋友。我主动找他帮个忙,因为最近发生了一件事:我的银行账户被冻结了。”   “那是坏事吧?”夏茨有些不解,又莫名的紧张,“如果你的银行账户被冻结,是不是就会破产了?”   “没有那么严重。”库鲁解释,“这就是个误会。银行方面自动判定我的账户违规了,估计跟我的失踪有关系,我一上午都在处理这件事。现在银行要求我过去确认一下身份。然后我需要去以前的公司拿些证明,就跟老朋友打了声招呼。”   “就这么简单吗?”   “我向你保证,就是这么简单!去去就回的事。”   夏茨沉默了一会,“那……我们的婚事……”   “回来就办。”库鲁立马接话,“而且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啊。那边的外星人也很友好的,蓝皮肤,高智慧,体型跟你差不多大小。”   蓝皮肤?夏茨第一反应是前不久的遭遇,有一个令他厌恶的家伙就是蓝皮肤。这让库鲁的提议听起来毫无诱惑力。   再说了,他来德拉隆还没有多久,才刚交到朋友,尚未完全熟悉这里的一切,现在又要去别的地方?   夏茨抵住桌面,头颅自然地低垂了下来,让阴影遮蔽了表情。   真是的。每次都这样,每次他以为可以跟库鲁好好在一起,就有什么事情来阻挡他们……   为什么就不能放下那些事情呢?   夏茨咬了下嘴唇,心尖一抽一抽。   其实他都明白,又不是库鲁想要这样的。如果不去处理的话,问题只会恶化,对他们两个人的生活都有害无益。可是……   可是他仍免不了埋怨老天,或者说讨厌自己。   要是一开始就没有抱什么期待就好了。   夏茨突然站起来,转身离开了。   库鲁不知所措,追上去想拉住夏茨,却被一把甩开,“你走你的就是了,还管我干什么!”   “……”   发觉自己的语气不太好,夏茨顿了一下,背对着库鲁说,“早点回来。”   “我会的。”   望着小伴侣负气离去,库鲁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他虽然不像夏茨那么多愁善感,但也能理解夏茨的感受。在经历那么多波折以后,夏茨无力再承受更多了,外面光怪陆离的世界暂时还不能接受。况且夏茨已经看够了光怪陆离,只想在幽静之地好好休息一阵子。   这个人类拯救了龙族,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达成的丰功伟绩,比大部分生物一辈子还要多。但说到底,夏茨也只是个人类,一旦承受的事物超过了极限,就会崩溃瓦解。   夏茨需要时间,或许他也需要。就让他们各自冷静一下好了。他知道夏茨终究舍不得跟他长久置气的。   “那我走了。”库鲁说。   四周只有空气。   山谷里绿茵遍野,无处不在的灌木丛,像极了远处的山峰的后裔,一同被蓝天的颜色熏陶着,盈满诗情画意。   夏茨绕行了最近的湖泊,朝着山峰走去,那里的居民要少些,偶尔可见巨龙从天上飞过,开着造型张扬艳丽的风能跑车,又是让夏茨不解的事,明明自己就能飞,还要开车出门……   但这个时代他不懂的事情太多了。这一点算不了什么。   通常越往山谷的深处走,越能寻到别致的景色。夏茨却不是为此而来。他只想行走在一个无人的地方,静静地理清杂乱的思绪。   所以终点是哪里,也并不重要了。他一直走,累了就停下来,坐在伞状的大树下,望着云彩换几套霓裳,从这个颜色到那个颜色,慢慢停摆不动,效仿他那般安静地浸泡在落日的余晖中。   龙族的家乡真美啊。   只可惜时值春季,入夜后,气温会骤然下降。夏茨不敢继续蹉跎了,抓紧衣服开始往回跑。   这一路距离不短,等他跑回居民区,远远地望见自家的草坪上停着一辆车,还有一头穿着快递员制服的龙正在东张西望。   忽然间,那个穿快递员制服的龙回头瞥见他,大叫起来,“嘿!夏茨?”   夏茨不记得自己见过这头龙。   难道是库鲁的朋友?   走近了那头龙以后,夏茨看到对方怀里揣着一个箱子,从上面抽出纸条,放到了他的跟前。   “在这里等你十几分钟了。这是你的快递,麻烦按个手印。”   啊。快递。他知道这是什么。不过他好像没有在网上买过东西。   夏茨看了眼纸条上的收件人信息,地址确实是这里,名字也是夏茨·萨克塔伦,通讯号码也一样,只是他出来时没带通讯工具。   应该是库鲁不在家,又想让快递送到这里,库鲁就写了他的信息,让他代收一下吧。   夏茨按手印签收了快递,然后抱起那个大箱子进了家门。   这个箱子颇有些分量,夏茨把它放到了地上,就没再去管它了,直到晚些时候,库鲁在他做饭的时候请求通讯,他手忙脚乱地接了。   “喂?”   对面愉快地开口,“晚上好,亲爱的,收到我的快递了吗?”   “收到了。”夏茨毫无波动地给煎蛋翻了个面。   “……你真的收到了?”   “怎么了?”   “我只是…以为你会有些反应……”库鲁的声音顿了一下,突然警觉,“等等,你不会到现在还没有拆开箱子吧?”   “还没有。你想让我拆开吗?”   “天呐,夏茨!是的!那个箱子就是给你的!快去拆!现在就去!”   这火急火燎的语气让夏茨怔住了。   他相信库鲁这么说是有理由的,马上就关了炉灶,跑去客厅里把那个纸板箱拆开了。   纸板箱里面是一个玻璃箱,比鱼缸还要大,箱内趴着一条小小的蜥蜴,突然感受到外界的光明,好奇地仰起头。   夏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亲爱的,喜欢吗?”通讯里的库鲁笑得奸诈,“这是一条幼体鬃狮蜥,特意选了个性情温和的品种,你觉得怎么样?”   夏茨不语,低头看了好久,小心地伸手探进去。那条年幼可爱的鬃狮蜥歪了歪脑袋,忽然跳到他手里,小爪子上的指甲尖尖的,很锋利,却没有用来抓伤他,而是环抱住他细瘦的手腕,然后把脸埋了过去。   “看起来它挺喜欢你的嘛。”旁边响起了库鲁的评价。   果真性情很温和。   夏茨微笑起来,“是啊。”他摸摸鬃狮蜥的背,粗糙中不失细腻。这种熟悉的感觉悄然间勾起了许多的回忆,酸甜苦辣,波折磨难,最终定格在此刻,平静而又幸福……   “我也很喜欢它。” 第115章   嘭!   这一声巨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夏茨原本正在给鬃狮蜥喂食,被外面超大的动静吓得手一抖, 镊子夹的面包虫掉到了地上。   他当时心里就咯噔一声, 却见鬃狮蜥唰的一下窜到了地上, 以奇快无比的速度叼住了逃跑的面包虫,然后吧唧几下吃掉了。   还好还好,没浪费。   夏茨放下了镊子,匆匆赶去开了门, 发现外面站着奥丽。她看到了他带着的蜥蜴,但是她现在激动得管不了那个, “夏茨!!为什么你一直不回我的消息?!”   “我没上网。”夏茨答道,实际上他昨晚收到鬃狮蜥以后, 只顾着照顾它, 完全想不起别的事,“发生了什么吗?”   “发生了什——你问我发生了什么?!”奥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宇宙爆炸了!!!”   “哦。”夏茨说, “哪个宇宙?”   就凭他现在还活着,应该不是他们这个宇宙爆炸了吧。   奥丽哼哧哼哧,瞪着他,“那只是打个比喻!宇宙还好好的, 但是网上已经炸开了!你……算了,你自己看。”   她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光脑,又将自己的体型变得跟夏茨差不多, 好让夏茨看清楚光脑上的画面。   “这是……”   夏茨看得清楚, 那是他的黑洞主页:几十个关注对象, 仅一条原创的博文,但却有几千万个粉丝!   幻觉吗?   夏茨揉了揉眼睛,按了下刷新键——主页顿时跟刚才不同了。粉丝数比刚才还多!他的粉丝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增长!   再一看提示页面,无数个新通知,红得晃眼,夏茨忍不住点开了评论。   [很喜欢,有一种深入灵魂的震撼感。]   [摄影有点摇晃,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歌是真的很好听。]   [我已经循环好几个小时了!!出不去了怎么办!]   [还没看,先标记一下。]   [小哥哥好美!!!!!!!!]   [哭了……音乐是人类的种族天赋吗……]   [有谁知道这个人类小哥哥用的是什么乐器?为啥我搜不到啊?]   诸如此类。   夏茨翻了好多条评论,又看了转发量和阅读量,被那些数字惊到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他们都是从哪里发现我的?”   根据他对黑洞的了解,普通人发条博文,最多有几个到几十个的转发,更别提一个粉丝数为零的账号,连个赞都不会有。   就算是再香的酒,若藏在无人找得到的巷子里,也不会获得赏识。在夏茨看来,他的博文连一点曝光渠道都没有,这种大规模的关注根本就说不通。   奥丽哈哈大笑,“看到你的第一条转发是谁了吗?那是个排名前100位的超级网红兼流行音乐制作人。昨晚他转发了你的视频,导致好多营销号都跟着转发,给了你一定的曝光,再加上内容是真的优秀,现在你已经吸引到几千万粉丝,成了个新晋小网红了。”   真…真的有几千万粉丝了……   夏茨感觉要晕了,“可、可是为什么那个超级网红要转发我的?”   “我也不知道哎。”奥丽捋了捋头发,漫不经心地说,“也许是因为超级网红认识一头龙,然后那头龙恰好有一个朋友,很有音乐才能,却没有得到足够的欣赏,所以那头龙就叫超级网红随手转发一下,权当提拔新人了。”   什么?!也就是说,奥丽自己跟超级网红有交情,为了推他一把,才会做这个视频,还开玩笑要抱他的大腿。   明明是他在抱她的大腿啊。   夏茨定了定神,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用来录视频的那首歌,是在吟游之路上唱过无数次的赞美诗,那时收集的信仰之力并不多,但现在换到网络平台上,获得大量关注,是不是意味着……   肩膀突然被大力拍了一下,夏茨打了个激灵,对面是奥丽凑过来的脸,“决定了!为了庆祝你走红,今晚开派对!”   在听到派对这个词的时候,夏茨使劲摇了一下头。   但是奥丽忙着设想派对的细节,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晚上八点,时钟大厦。穿件红色的衣服,因为我打算把主题设置成红色。”   夏茨张口欲言,奥丽却已经蹦蹦跳跳,兴奋地跑远了,“噢耶!我要去通知大家了!”   “……”已经走了。   算了,就是个派对而已……   夏茨摸摸蜥蜴,心态平静了下来。   偶尔参加一次也没什么关系。   *   “要是再参加一次这种派对,我就是大傻逼!”   晚上八点半,时钟大厦的舞厅里,一个红发人类躲在角落里,捂住耳朵大声自言自语。   没有龙听见他的话。大家都忙着扭动身体,要么是在跳舞,要么是在调情。这个派对只有前十分钟是跟他有关的。然后就变成了龙族的狂欢。   啪轰!啵啦!舞曲震耳欲聋,好像无数台坦克在这里开火,还是对轰的那种。刺眼的灯光从上面打下来,四处巡回扫射,让他感觉自己是犯人,马上就要被拎出去,当场处决。   派对的意义就是跳舞,但是龙的舞蹈令夏茨迷惑,长久不解,继而面红耳赤。那些动作实在是大胆,开放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看在奥丽的份上,夏茨勉强忍受了近一个小时,最终还是头昏脑涨地逃跑了。   这完全不适合他。   “哪条路是出去的来着?”   时钟大厦是城市里最宏伟的建筑之一。这里全都是娱乐设施,专门提供丰富的夜生活。周围一带也都是相关的商贩。   窗户的风景若隐若现。夏茨停下脚步,遥遥望去,远处的四脚六手像已经被夜间的霓虹压过了风头。   那尊雕像很著名,据说是集大成,一个充满纪念意义的宗教艺术品。夏茨还从未拜访过四脚六手像,现在他就思忖,也许他改天可以去看看,或者把那边的风景拍下来。   目前的当务之急还是离开这里。   夏茨继续往前走,来到一个分岔的路口。向左还是向右?他想了一会,随机选了右。   右边的尽头处是一扇门,长得有点像电梯门,于是夏茨靠过去,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这门是开的,里面隐隐有动静传出来。   “哦哦哦!啊啊啊!”   “这样舒服吗,小母龙?”   “哈…舒服死了…别停下来……”   “……”窥门缝的夏茨目瞪口呆。   这些不知羞的龙,真是把‘自由放荡’的后半部分贯彻到极致了。刚才在舞厅里,也有很多这样乱搞的,一点都不顾忌,他甚至相信龙们就算在大庭广众之下也能坦然发情。   夏茨赶紧溜了,回到刚才的岔路,迎面却冒出一头母龙,满脸红光地抓住他,“夏茨!我还在想你去哪里了呢。快跟我过来吧。”   “等等,奥丽,我……”   夏茨踉跄了几步,正想告诉她自己必须离开这里,忽然瞥见舞厅的方向,有一个白色的幽影漂浮在空中。   夏茨愣了,直直地盯着白色的幽影不放,任由自己被带回了舞厅。   “不想跳舞的话,来尝尝这些好吃的。”奥丽把他拉到一个帘幕后面,那里有张矮桌子,上面摆满了精致的蛋糕。她随手就拿起两块,放到夏茨的手里,“别客气啊,有什么事叫我。我就在舞池那里。”   接着她走开了。夏茨沉默地坐在板凳上,手里攥着那两块包装完好的蛋糕,并没有动嘴的意思。   “放心吧,蛋糕里没有奇怪的东西。”上面那个白色的幽影闲闲地开口。   这家伙一直在观察他。   夏茨抬起头来,眉毛纳闷地聚拢,“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飘来飘去的,如此张扬,那些龙却像是没有看到你似的。”   白色的幽影摊了摊手,“我现在只是个幽灵,没看到我是半透明的吗?”   半透明倒是没错,可是存在感这么强,一眼就能看到了。   夏茨的疑惑都写在脸上。那个白色的幽影只好解释,“我只对你显了形,所以你能看到我。对其他的生物来说,我仍然是不存在的。”   “你现在已经能显形了吗?我还以为你要当很长时间的星星呢。”夏茨睁大眼睛看着他,“普兰吉奇。”   雷霆之神笑了笑,意外充满宽容。   “那还不是多亏你吗。”   “多亏我?”   “他在黑暗中伸出援手,使希望之光熊熊燃烧,成为我们的盾牌和矛。即使一朝兵败如山倒,我们的心也不会动摇。我们属于伟大的新神,帕拉达斯的普兰吉奇。千秋万代,始终如一……”   他悠悠地吟唱出自己的赞美诗,透着跟夏茨不一样的慵懒,“你把这个录成音乐视频了,不是吗?”   “你也听说了这个啊。”夏茨眨了眨眼。   “听说?我是亲身体会的。”普兰吉奇用上了打趣的语气,“吟游诗人夏茨,你在一片名为网络的野原上传播吾名,获得数以千万计的点击,短短一天时间做出的贡献,足以封你为我最虔诚的首席布道师了。”   这也不能说百分百是他的功劳。   夏茨放下蛋糕,不太好意思地说,“总之能帮到你就好。”   “呵呵,你可是帮了大忙。依我所见,现在网上有很多人在搜索我是谁,还有很多人想要翻唱你的歌。如果这首赞美诗真能变成流行曲,那么我很快就会收集到足够的信仰之力来重生。”   外面安静了下来。   夏茨探头看了看,灯光似乎也停了。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转眼间,更激烈的音乐轰然炸开了,夏茨吓了一跳,有种心脏被狠狠地锤击的感觉,害得他捂住胸口,剧烈喘息了几下。   “哇,我喜欢这个曲子。”普兰吉奇却是充满兴趣地飘出去,“我先去跟他们一起跳舞了,回头见。”   夏茨歪了歪头。是错觉吗?这个神死了以后,反而变亲切了很多。   夏茨拉开帘幕出去了。   舞池里群魔乱舞,那抹白色的幽影漂浮在空中,跟着节奏摇摆半透明的身体,虽然没人看见他,但他显然自得其乐,轻松融入了这里的氛围。   也许来一趟派对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普兰吉奇很喜欢这里。   夏茨无奈地撇嘴,转身离开了舞厅。时钟大厦外面有提供游客搭车服务,可以选择坐车还是坐龙。   龙便宜些。所以他坐了一头龙回家。彼时夜色已深,夏茨用光脑给奥丽发了条消息,想到她随身携带着通信设备,肯定能很快接收到,因此放下心来。   随后又跑去探望鬃狮蜥。这个留家的小动物处于昏暗的环境里,已经趴在饲养箱里的树根上呼呼大睡起来了。   夏茨盯了鬃狮蜥许久,越看越怜爱,但为免打扰它休息,还是回屋去了。   床上的光脑正在发光,夏茨过去一看,见库鲁发起了通讯的请求,于是夏茨接受了。空中投射出动态的影像,庞大的金龙正坐在旋转椅上面,左晃右晃,背景是带有落地窗的办公室。   “你在什么地方,咕噜?”   “蓝金矿业的总部。”库鲁答道,发觉夏茨愣愣地看着自己,“哦,蓝金矿业就是我以前的公司。因为我的事情办完了,就顺便来这里看了一下。”   夏茨似懂非懂地点头,“你现在在忙吗?”   “还好,只是跟那个老朋友谈了谈。他想要我回来,但是我不想坐班,所以还在考虑。”   说话期间,库鲁拿出了一个桶。   夏茨的目光转移到那个桶身上,花花绿绿,包装上似乎有食物的图案。   “你可以在家里办公。必要的时候再往外跑。”   “我也是这么想的。”库鲁打开那个桶,然后站了起来,“我去找开水来泡面,等等啊。”   夏茨迷惑地望着他走远。那个桶的外观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冰箱里见过的储备粮之一。朝天椒味泡面,各种大小都有。夏茨以前从未有尝试的念头。   过一会,库鲁端着泡面桶回来了,香辣风味四溢,库鲁深吸了一口气,开始闷头吃起来,发出啧啧的声响。   夏茨注意到偌大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窗外笼罩着深沉的黑夜。   “你这吃的是晚餐吗,咕噜?”   “嗯,忙了一天,现在才空闲下来。”   夏茨沉默片刻,冷不丁甩下一句话,“我去去就回。”   没理会对方的反应,夏茨跑出了屏幕的范围,到冰箱那边翻找了一下,果然有朝天椒味泡面。   他拿了个小杯的,麻利地倒热水泡上,数分钟后返回卧室里。   “亲爱的?”   显而易见,库鲁对他携同款泡面出现的情景感到很惊讶。   夏茨拿起叉子,认真地说,“妻子不可以让丈夫一个人孤零零地吃饭。”   “……”金眸微微睁大了,库鲁的面容上闪过笑意,极度的愉悦中略带一丝狡猾,“你确定你能吃这个?不要勉强哟。”   “当然能了。”   不就是吃东西嘛,谁不会。   夏茨用叉子卷起面,满不在乎地送进了嘴巴里。   结果这一口下去,眼泪当场就冒出来了。   好辣——!!! 第116章   许多山脉都是古老的,默默无名。萨克塔伦庄园就坐在这样一座山上。附近的居民都知道山的存在, 它总是在视野里, 像空气一样自然而然。没人思考过它为什么在那里, 为什么千百年如一日,为什么寂静不语……   那山上有菌菇和野味,常引来人们采摘和打猎。但这些活动全都在前段时间停止了。   据说山上起了火,把许多的树都烧成灰了。诡异的是, 现场没有焦炭的痕迹。人们管这叫鬼火,肉眼不可见, 却威力凶猛,一下子烧光了树木。   从那时开始, 没人敢接近那山了。   “我当初怎么说的来着?瞧, 这个山坡果然秃了吧。”夏茨长吁短叹。   库鲁把隐身飞船停好了,走到夏茨的身边, 俯瞰起下面的山坡, 果真是凄凄惨惨戚戚。他摇了摇头,出言安慰夏茨,“没事的,以后还会长树的。”   “但愿吧。”夏茨拉住库鲁的手, 侧头道,“陪我进去?”   库鲁瞥见庄园的大门,情不自禁地抖动了一下, 然而来都已经来了, 后悔已经晚了。他只能逞英雄地说, “好。”   两人互相牵着手,结伴走进了庄园。   夏茨并未料到,自己还会回到这里来,而且是这么短的时间内。   前几天库鲁解冻完银行账户,回到德拉隆跟他商量操办婚礼,然后就提到摆宴席的事情。作为一种传统,全体亲朋好友都会被邀请去参加婚礼。   夏茨对此无所谓,反正别人来不来,来几个,跟他结婚本身没关系,就是后来商量细节时,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到时候婚礼上的宾客,恐怕全都是库鲁的亲戚、朋友、熟人,而他……连一个能邀请的家人都没有。   宛如一片无根的落叶。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生活迫使他习惯了很多事。因为习惯,所以难以意识到自己缺乏了什么。   现在他终于意识到了,却又希望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夏茨心里难受,整个人都消沉下来。   他原本很期待婚礼,现在却唉声叹气,让库鲁十分不解。几经询问,库鲁才明白他心中的烦恼。   怎么办?妻子还没过门,就这么郁郁寡欢了,以后这日子还能过?   库鲁咬了咬牙,干脆提议邀请他父亲巴德雷来参加婚礼,同时感受到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的滋味:不!别把那家伙招来!   闭嘴。库鲁想象自己粗暴地扯断了神经,然后挂上假笑。   无论如何,这个提议是真的有效。夏茨一听库鲁这么说,面上瞬间就乌云转晴了。   “可以吗?我们一起去萨克塔伦庄园,看看父亲在不在。如果他在的话,就去请他参加我们的婚礼?”   库鲁一边掐自己大腿一边说,“当然了,亲爱的,这就是我的意思。”   重返母世界并不难。这个世界的航行路线都被库鲁记住了。至于如何找到萨克塔伦庄园,夏茨上次住在这里的时候,曾去周围的城镇活动过,了解地理位置,所以这不成问题。   两人进入了萨克塔伦庄园,风景似乎还是跟以前一样,变化倒是有变化,比如那棵树上没有吊着奇怪的东西,也不见那只乌鸦了。   路上一个仆人都没有。   夏茨靠近了主宅,大门紧闭,却在他们接近时忽然一动,发出沉重的轰鸣声打开了。   “父亲。”夏茨看到门对面的男人,露出欣喜的表情,“你回来了。”   巴德雷闷闷地注视小儿子,“这应该是我的台词吧。”   夏茨不管那么多,一头扑进巴德雷的怀里。   巴德雷踉跄了一下,搂住这个孩子拍了拍,扬起淡淡的微笑,“好了好了。”他看向门外的库鲁,“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快进来吧。”   “哦,好的。”库鲁木讷地说。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可是,要说他对巴德雷完全没有阴影了,那必然是假话。   父子俩多日不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讲。库鲁识趣地没有打扰他们,任由巴德雷将夏茨拉走了。这个黑魔法师虽无道德底线,但对亲生骨肉,却是无条件的关爱。   夏茨跟着巴德雷来到花园里,今时不同往日,地上有几颗小花冒了头。夏茨颇为惊讶,看了好半天才确信无疑。   “父亲,你成功种出花来了。”   “不过是野花而已。”   “那也很不错啊。你看,每朵都不一样。”   巴德雷但笑不语,目光凝聚在他好奇的背影上。   “孩子,你最近过得好吗?那头龙对你怎么样?”   “他很爱我,父亲。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结婚?”巴德雷略显惊诧,旋即平静下来,“好吧,合情合理。”   夏茨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衣服,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父亲,你前段时间离开后……一切都还顺利吧?”   “很顺利。”   “这样啊。”   这句话落下后,空气迎来了沉默。   夏茨没有跟巴德雷对视。   他知道巴德雷做的是什么行当,只是不清楚细节。巴德雷不会告诉他细节,这属于理智的选择。   那些细节绝对是他承受不来的……   巴德雷是个恶魔。他其实心里很明白。   但人究其一生,要做出无数个选择,并不是每个选择都公平公正,秉持着同样的标准,尤其是面对最珍惜的人,错误是必要的,只有错误才能保护自己不受痛苦折磨。   夏茨已经不想再尝到痛苦了。所以他宁愿舍弃某些事物,正如他为库鲁所做的那样,为了维持住那些他认为更重要的事物。   “父亲。”他轻声开口,“我想……我想问……”   巴德雷看向他,然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很紧张。   “慢慢来。”巴德雷和蔼地鼓励。   “嗯。”夏茨吸了口气,再次开口说道,“你愿意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几乎屏住呼吸。   巴德雷露出不解的神色,“我?去参加婚礼?”   夏茨站在原地,手脚像是浸泡在冷水里。   也对,这种俗世的仪式,父亲又岂会感兴趣……   能容忍他跟库鲁的婚姻,应该已经是父亲最大的善意了。   “啧。”庄园的主人稍感无奈,“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又没说不去。”   夏茨猛地抬头,绿眸中星光点点,璀璨亮丽。巴德雷一时怔住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要说些什么。   “孩子,既然这是你的希望,我一定会去的。”巴德雷握住他的手,深深地攥紧了,“我已经错过了你人生中的太多时刻了。”   夏茨的鼻子开始发酸了,“父亲……”   巴德雷轻揉他的红发,“都是要成家的人了,还这么多愁善感,可让我怎么放心?”   “我天生就这样,又没办法控制……”夏茨哽咽了几声,余光瞥见库鲁走过来,连忙压下嗓子,整理好自己免得被察出异样,“咳嗯,你怎么来了?”   库鲁见他鼻尖泛红,声音有些堵塞,心里已经猜了个大概,但是面上只说,“仆人备好茶点了,想请你们过去。”   “也好。”巴德雷颔了首。   三人回到主宅,各自落座饮茶,随便聊了几句。   “这么说,你已经决定了参加我们的婚礼吗,萨克塔伦先生?”   听到库鲁的问题,巴德雷放下了茶杯,佯怒道,“怎么现在还叫我萨克塔伦先生?”   库鲁愣了愣,不明所以地看向夏茨。   夏茨正在浅笑。这该是一个积极的信号。库鲁突然间鼓起勇气,冲着巴德雷喊道,“岳父。”   “不是让你改口叫这个。”巴德雷头疼地说道。   “呃,公公?”   “也不是这个!”巴德雷忍无可忍地捶桌,“直呼我的名字就行了!”   夏茨在旁边吃吃地笑着。库鲁意识到自己又在犯傻了,一张大脸都红透,忙说,“好,巴德雷,那我今后就这么叫了。”   “真是愚钝……”   巴德雷摇了摇头,起身把背转过去。   夏茨握住茶杯,眼角悄悄瞥至父亲的方向,只见那张侧脸的线条僵直冷硬,嘴唇却扬起微不可见的弧度,泄露出难得的情绪。   父亲被库鲁逗笑了。夏茨心想,低头喝了一口茶。那些流进喉咙里的水,竟是别样的温馨甜蜜。   数日后,所有的准备均已就绪了。   盛大的婚礼刚刚开幕,宾客们齐聚一堂,场面热闹非凡。   欢庆的音乐已经奏响了。台上站着司仪,司仪的左手边是新郎,身穿洁白的礼服,前所未有的英俊和笔挺。   新郎时不时望向大门,明显在期待另一个主角登场。那副翘首以盼的神态,令经历过同样的场合的已婚宾客们会心一笑。   当新娘终于现身,宾客们都缓缓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新娘是一个男性的人类,挽着他同样是人类的父亲的手臂,在群龙的注视下穿过红毯,上台站到新郎的对面。   新郎也是人形,望着同样穿白色的新娘,难以掩饰自己的激动,“亲爱的,你今天真的好美。太美了。”   夏茨微微低头,羞得不敢说话。   台上的司仪干咳一声,提醒道,“新娘的父亲。”   这时音乐已经停下了。巴德雷作为仪式的参与者之一,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他吻了一下夏茨的脸颊,然后转过头来,跟库鲁郑重地握了手。随后巴德雷走下台,退到了第一排长椅那里。   司仪拿起话筒,发表了一段朗诵,主要是介绍新郎和新娘的故事,分为相遇、相识、相知、相爱四个篇章。   这种复述完全比不上真实的过程,但还是引起了宾客们的反响。   尤其是得知库鲁穿上了夏茨亲手做的小裙子时,有不少母龙都发出“噢~~~”的赞叹,仿佛发现了一件非常可爱的事。奥丽更是捂着胸,充满怜爱地望着台上的新人。   夏茨听着朗诵,只觉得有些懵。   等一下,司仪怎么知道小裙子的事情?   他给司仪的那份演讲稿里好像没有这个内容啊……   夏茨犹疑地环视,很快发现了第一排的巴德雷。而巴德雷正在阴阴地盯着台上的库鲁,充满了胜利的得意。   库鲁似有所觉,视线投向第一排,突然脸色一青,他什么都懂了。   巴德雷这个心思狠毒的小人!   现在全龙族都知道他穿过女装了!   台下的黑魔法师回视着库鲁,笑得阴险又愉快。那可是他最小的儿子,随随便便就被拐走了,这头龙怎么能不付出一点代价?   “现在请双方交换誓言。”   一听这个环节开始了,库鲁的精神立刻抖擞起来,深情地转向了夏茨,“我愿意做你的丈夫,从今天到永远,无论面临着顺境或逆境、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都将爱着你,保护你,忠诚于你,直到生命的尽头。”   夏茨则说,“我愿意做你的妻子……或者丈夫,或者爱人,或者伴侣。”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无论你是龙还是蜥蜴,我都将爱着你,保护你,忠诚于你,直到生命的尽头。”   接着夏茨倾过身,主动吻上了库鲁。   库鲁幸福地抱起了夏茨,一下子把他带离了地面。   宾客们开始鼓起掌,每个人都笑容满面,热烈地庆祝这一对的结合。   在最后排的角落里,一抹白色的幽影也跟着鼓掌,笑吟吟地望着台上的新人,无声送去了自己的祝福。   完   ※※※※※※※※※※※※※※※※※※※※   本文已完结。感谢小天使的陪伴。   我专栏里的下篇文也是龙攻人受的题材,欢迎来关注哟 (*^_^*)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