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重生后发现暴君的白月光是我   作者:路回塘   本文文案:   赤令王世子谢迁身份尊荣、根骨卓绝,平生最大的烦恼是要每天早起上学司,以及学司里总有个看他不惯的皇族神枢府少主楚灵越。   可谢迁一见他就心痒,总爱逗弄人家。   这一切终止在谢迁十九那年,赤令王被谏谋反,赤令府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连谢迁自己,也被断了灵脉,沦为别人的阶下玩物。这个别人,叫楚灵越。   重活一世,谢迁洗心革面学会收敛,只求赤令府上下皆安,不为风霜所染。   至于楚灵越,此人心机深沉喜怒难辨,前世到最后走的也是逼宫篡位君王路,和他终究不是一路人,还是离他远些吧。   但偏偏事与愿违,这一世楚灵越也像变了个人似的。   楚灵越堵住他,难得红了眼眶,哑声道:“折枝赠花、惊马传信、元夕放灯、月夜讨酒……谢迁,是你先招惹我的。”   阴郁但纯情暴君攻×明亮伪高冷世子受   1.双重生。   2.攻不渣,一直1V1,he。   3.感情挺甜,剧情靠编。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迁、楚灵越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和暴君错频的那些年   立意:直面过去,开创未来。 第1章 重生   长浮京如今这个时节,风过留痕草木染霜,已是寒冬深深了。   谢迁撑着下巴坐在窗下,眸子怔怔地看向院中积了一夜的厚雪,模样像是在出神。   而如此寒凉天气里,他却仅着一身素白里衣,黑发闲闲垂落肩头,冷风一拂,就轻轻扬扬地飘起来,像是不知冷暖似的。   “世子爷,您干嘛呢?”此时窗棂边上忽然出现个身穿青色小袄的小姑娘,笑眯眯地问,“又在思考您有钱有势的一生?还是觉得生活又枯燥啦?”   谢迁被这一声唤回了神,得以从记忆中脱身而出。   但却仍有一股恍如隔世之感萦萦不散。   谢迁明明记得,他此时早已年过十九,而在这一年,他的父王被谏通敌谋反,赤令王府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父王和母妃薨于北境荒野;姐姐和他意欲暂逃出京,却被截杀于京郊画春台,姐姐为他拼尽了一身性命。   而他再醒来的时候,灵脉尽断根骨尽毁,被囚于湿冷的水牢之中。   再后来,许是因为心脉重创加之悲痛过度,谢迁的意识一度溃散,终日浑噩恍惚,等稍清醒一些的时候,他已离开了水牢,见到了……楚灵越。   “世子爷,咱快些啊,您今日可不能再迟到了。”转眼间方才说话的侍女云容容已经绕进了屋子,一边整理谢迁在昆鹿学司的院服一边说,“您这个月已经迟到了六次,再来一次先生肯定得请王妃去谈谈心……”   谢迁看着云容容手里的衣服,白底青边暗绣云纹,那确实是他十六七岁那一年的院服。   谢迁昨日醒来的时候就已在这里,起初他以为这只是他困顿之下的黄粱美梦,梦醒了便散了。   可从昨天到现在的种种都在提醒着他,这一切似乎都是真的。   谢迁并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事实摆在眼前——他回到了三年前,回到了当初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   ……不管这是不是上天给他的机会,但既然来了,他便一定要牢牢抓住,绝不能再让前世那些冤杀、破败和天人永隔沾染了赤令王府的清平。   谢迁念及此,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愈发坚稳沉毅,嘴唇也渐渐抿成一线,却带出些不同寻常的肃杀来。   云容容一抬眼就看见谢迁这幅模样,生生被吓了一跳,一向多话的人一直到学司门口都没敢多说几句话搅扰谢迁。   谢迁及至见到学司大门之时方才渐渐平复,在接过云容容递过来的书袋之时冲她展颜一笑,终于找回了些许往昔的态度:“小容容我错了,方才没有故意不理你,别回去哭鼻子好不好?”   谢迁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亮亮的,睫毛也像一抹远山的黛色,纵使云容容看了这么多年也还是不禁被惑了一下,片刻后才回:“谁哭鼻子了!”   谢迁挑挑眉不接话,披上大氅便转身跃下了马车。   还没走出几步路,身后就传来一道欢快的喊声:“昼夕等等我,等等我!”   谢迁停下脚步,回头一看,果不其然看见了仍是少年模样的徐霁。   徐霁个头长得晚,此时比谢迁矮了大半个头,一靠近却仍是不辞劳苦地攀上谢迁的肩,说话间一脸的兴奋:“昼夕,你昨天怎么没去朝阳殿啊?这场好戏没有你,就像天干不下雨!”   谢迁此时正想不通自己这时候怎么会喜欢这幅勾肩搭背的做派,随口回复:“怎么了?”   “诶?你今天怎么披上毛氅了?”徐霁注意力却转移得极快,笑着调侃他道,“你不是惯常说什么要趁年少衣衫薄,引得满楼红袖招*吗?怎么,扛不住了?”   谢迁被他说得一怔,前世他灵脉尽毁之后这幅身体就极其畏寒,冬夜里时常冻得整夜睡不着觉,哪里还记得自己往昔这些不着四六的发言。   怪说不得今早吹了半天的风他没觉着冷。   也是这时,谢迁方才凝神细细感受了一下,腕骨有力腕脉完好……全然不似当初那样虚浮疲软。   谢迁这厢没来得及回话,徐霁就又已自顾自地说回了方才那个话题:“昨天陛下在朝阳殿宴请楼月国主,我跟我父亲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楼月国,谢迁听到这里心头一跳,前世他父王之所以亲征北境前线,正是因为这楼月国突如其来大军压境,全然弃两国邦交于不顾。   但现在彼此之间尚还相安无事,而如今临近年关,各国之间皆有往来,这北境的楼月国主也在年底带了年礼赶赴大楚。   “楼月国主居然带了公主过来!不过公主国色天香,也怪不得国主宠爱。”徐霁双眼放光,看向谢迁的眼神却明显八卦起来,“可这楼月民风果然剽悍,那公主今年不过十六岁,居然就敢当众求爱!”   “求谁了?”谢迁顺着问了一句,下一瞬却忽然想了起来。   前世这时候确实是有这么桩事,当时公主当殿询婚的人,是他。   不过前世他是去了朝阳殿的,也当场就驳了回去,说话间其实给公主留足了面子,但楼月王乃一国国君,当众被拒脸上还是有点挂不住,以至于后来楼月国同赤令王府之间一直不大愉快。   从前谢迁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可如今他却不得不想,难道此时便已经埋下了祸根?   “还能是谁?”徐霁哈哈大笑起来,“那必然是咱们大楚风流潇洒人见人爱的赤令王府世子爷谢昼夕啊!”   谢迁无语,睨了他一眼:“所以你是在可惜没看成我笑话?”   “没有没有,”徐霁看谢迁一脸吃瘪的样子,笑得更加开怀,摆摆手继续讲述,“当时谢王爷就委婉反驳说你们年纪尚小,但她却回答说可以先定下婚约!后来谢王爷又说这事还是得征询你本人的意见,结果她又说她可以自己上门问你……诶我说,你到底在哪儿给人家下了迷魂汤啊?”   下个蛋汤,谢迁眉头抽了抽,他之前根本见都没见过这公主好吗!   “后来呢?”谢迁问,“昨晚父王回来都没特意告诉我这个事,想必是当场解决了?”   徐霁想到这里也觉得想不通:“算是吧,当时有人起身说你已有婚约在身,不会再另娶他人。”   谢迁听到这里,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婚约这事说来也有些尴尬,当年……楚灵越出生时,他还尚在母妃腹中,可钦天监的人为楚灵越测命时,却算出楚灵越和他乃是百年难遇的天付姻缘,这辈子是割舍不断的。   后来几个大人一时起了兴,说是既然如此难得,那不妨定一个娃娃亲,不过当时楚灵越的母亲温遥长公主不太乐意,可也抵不过圣上御笔赐婚,于是他俩的婚约就这么定了下来。   可谁料几个月之后,生出来的他却是一个实打实的小子。   大楚惯常修灵修道,断袖龙阳委实不算什么,但到底是违背了阴阳调和之道,也失了子孙延益之福,而他俩又尚在襁褓,断没有就这么定下的道理。   可是君无戏言,圣旨不可朝令夕改,所以这事就只压下不提,却是没有作废的。   而京中多好事者,时常也有人拿这事翻来覆去地嚼舌根,所以谢迁从三岁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有个天选的小夫君。   不过此事涉及皇族和王府,到底也只有少数人知晓,楼月国应当也不会知其所以然。   谢迁沉吟片刻,平心而论,“这个借口挺好的,未曾欺瞒也不伤公主颜面,这是谁说出来的?很聪明。”   徐霁目光空洞,一时不察将人的大名脱口而出:“楚灵越。”   谢迁:“……”   怎会是他?   谢迁转念心头一动,却问:“他怎么会去朝阳殿?”   楚灵越性子孤僻冷傲,最是不耐心这些交际,至少前世谢迁从未在这种场合见过他,他此次怎会出现在那里?   “对啊,他怎么会去?不过当时他就坐在你父王母妃旁边,说话间似乎还提到了你。”徐霁朝他挤眉弄眼的,“不会是在告你状吧?”   “诶不对,这里的重点不是在于他为什么会帮你说话么?”徐霁凭着良心说,“你平时成天惹人家烦,他看起来明明也挺讨厌你的啊?难不成是他看上了人家公主,不愿意让你抱得美人归?”   徐霁喋喋不休的声音当中,谢迁的思绪却又不由自主地飘远了。   其实前世在水牢之后,谢迁醒来见到楚灵越时,他是有些高兴的,他以为楚灵越是来救他的。   可后来他发现他好像错了,因为楚灵越虽不曾取他性命,但却也不肯给他自由;楚灵越将他禁养在青芜殿中,仿佛要将他在那一方天地里禁锢至死,就似乎把他当成了一个可以任他拿捏的……阶下玩物。   再后来,出人意料的,楚灵越竟然逼宫篡位,将他的皇帝舅舅撵回后宫,自己踏上了那条至高无上又孑然一身的君王路,据说当时朝野上下人人自危,生怕这心狠手辣喜怒难辨的新君拿自己祭了皇天。   但那之后,他再见到楚灵越的时候,却觉得他好像愈发阴郁无常了,丝毫也没有登上大位的欢愉,反倒像是在这世间没了任何眷恋。   而前世他最后一次见到楚灵越,也是在这样一个瑟瑟萧杀的天气,当时楚灵越第一次带他出了青芜殿——楚灵越把他带到了谢家的祖祠,他在那里见到了他父母和姐姐的灵位。   彼时谢迁那颗经久朽败的心终是挣出了点活人的情绪来,绵延已久的悲痛再度袭上心头,他一时不妨,竟然晕了过去。   昏昏沉沉之际,谢迁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臆想,他似乎听到有人在他耳边问了一句。   “待到元夕佳节,若我赠你锦衣,赠你高朋满座,赠你火树银花,那么你会愿意同我成婚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双重生攻不渣。   *改自唐代韦庄的《菩萨蛮》:“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新文《穿成万人迷的替身后我暴富了》求预收,球球各位了。   宋隐熬夜看完一本修仙小说,被书中万人迷主角郁青寒冷酷无情的形象苏得嗷嗷叫。   然而一觉醒来,他穿成了郁青寒的替身。   宋隐看着面前一众想要和他酱酱酿酿以解相思之苦的大佬,痛心表示:“作为新修界的独立男性,你不该为郁仙长守身如玉吗?”   魔尊/剑修/反派/宗主:“???”   好像哪里不太对但又有点道理的样子。   但众位大佬还是退而求其次,坚持不和宋隐身体接触,可让宋隐学学郁青寒总没问题吧!   大佬:“他好穿青衣,神色冷淡,手握一柄雨昏剑……这儿,仿品给你做好了。”   宋隐提了一下没提动,于是正色道:“替身终究只是替身,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灵石三万,宫殿一座,修为十年。”   “成交!”不早说。   而后宋隐敏锐地嗅到了商机,还等什么,替身攻略搞起来!   可宋隐作为一个敬业不黑心的良心店家,在学习模仿的过程中深觉自己业务不够熟练,归根结底,还是不够了解郁青寒。   于是,郁青寒雪中练剑,偷看他;郁青寒林海小憩,偷看他;郁青寒冰潭沐浴,偷……算了,这个不太好。   可他甫一转身,却正撞进了郁青寒带着凉气的怀抱,郁青寒伸出手指抵了抵他的额头,眼底带着些揶揄的笑意:“怎么不看了?”   *   后来事情逐渐脱离掌控,宋隐依稀觉得,各位大佬看他的眼神不太对,郁青寒看他的眼神,好像也不太对……   ps:万人迷属性后期转移到受身上。 第2章 重逢   这些事一经想起,像是在昨日,又好像已经过了很久。   等再回神时,他和徐霁身边已聚了许多人。   而今日大家的话题又都纷纷在昨日朝阳殿那桩事上,几乎每个人见了他都得打趣一番。   “昼夕,对于楼月公主此番大胆求爱,你是什么想法?”   “还从未有人如此待我,若换了我,我肯定什么都答应了!”   “那是你见得少还想得多。”   “谢昼夕,你有没有觉得你过于招蜂引蝶了些!”   徐霁闻言插嘴笑骂道:“滚,招你引你了?怎么,你心底也爱慕咱谢小世子啊?”   那人闻言便也笑回:“那倒是没有,昼夕毕竟是有主的人,而珩王殿下和咱们好歹也是同窗,我可做不出这抢人姻缘的事来。”   楚灵越,表字言疏,封号单字一个珩。   “可得了吧,就算给你机会,你敢去和他抢么?”   “那不一定,万一咱们世子爷就好我这一口,偏不喜欢珩王殿下那一款呢。”   “也是,你看他成日冷着个脸,这天天的谁受得了。”   “不过这昨天要不是他多此一举,昼夕和那楼月公主指不定就玉成佳偶了呢,是吧昼夕?”   “啊?”谢迁其实根本没听他们在说什么,听见自己名字就随口答应了一声,“嗯。”   谢迁如今的心思全然不在此处,他忍不住去想,赤令府为何会被扣上通敌谋反的罪名?这件事背后的参与者有哪些?他这些同窗的家族里会有祸首吗?他又该如何阻止?   还有楚灵越,他参与了吗?他又是何时有了篡位夺权的心思?他现在……也是真的很讨厌自己吗?   这些事翻来覆去地搅扰着谢迁的思绪,一时之间不得消歇。   可在他方才应了那声之后,周遭却突兀地安静了下来。   谢迁下意识顺着他们的目光看了过去,可只一眼,他的脊背霎时便绷紧了,脑子里竟也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只见前方寒梅树下一人长身玉立,也不知他在那儿站了多久,肩上缀着几瓣零落枝头的殷红梅花,他像是同这片景一并入了画似的,若是有风吹,便是翩然一度了。   唯独眼神过于阴郁冷冽了些,叫人不敢多看一眼。   而此时他好像是听全了那些话,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   随后他直勾勾地看过来,越过人群直直看进了谢迁眼底。   转瞬间,楚灵越那一贯冷然的眸子里好似闪过了许多情绪,像是杂糅了最深切的沉痛和欢喜,也像在弹指间走遍了生死存殁的漫长岁月。   谢迁看不分明,却还是愣在了原地。   “呃,那什么……我想起我还有课业没做完,我先走了!”   “对对,我也是我也是,你等等我!”   “我、我还要去给洛锦师姐送糕点,也得赶快去才行……”   方才还在一起吹皮打牛的一群人,见此场面瞬间便作鸟兽散。   一时便只剩楚灵越和谢迁不尴不尬地站在原地,还有一个强装着镇定的徐霁。   其实这么久以来楚灵越一贯独来独往,待人接物也甚是冷漠。   可昆鹿学司里个个都是天之骄子,自然有人看不惯他如此做派,但平日里他们却不会在背后说他什么,因为每每有人开个头,就会被谢迁笑眯眯地堵回去,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自讨没趣了。   今日背后语人是个例外,但万万没想到还会被本人给听了去!   眼下这情况,大家一方面是怕得罪人,另一方面也着实是尴尬,那当然是一个跑得比一个快。   徐霁凑近谢迁耳边,悄声说:“他不是从不在外闲逛的吗,今天怎么会在这儿站着?看起来还像在等人似的。”   其实徐霁也有些怵,但他主要是怵楚灵越这个人,比如现在,他分明什么都没做,可楚灵越看他那眼神就跟带了刀子似的,他招他惹他了!   谢迁闻言眨了眨眼,终是挪开了定在楚灵越身上的目光,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飘。   他想,现在的他比三年后矮一些,也要瘦一些,但看起来,好像也没以后那么漠然不定。   “你想什么呢。”徐霁拉拉他的衣袖,又问,“你跟不跟他打招呼?但你看他那眼神,像是要把咱吃了似的,要不你这回还是别去惹他不痛快了?”   谢迁回神,控制住自己不往楚灵越那边看,点点头道:“那就走吧。”   “哦,行。”徐霁答应了之后才反应过来谢迁说的什么,震惊道,“你居然真不招呼?你还是你吗谢昼夕?”   “什么话都让你说了。”谢迁没再看楚灵越,转身就往另一条路去,闻言轻轻笑了一下,看起来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想招呼就招呼,不想招呼就不招呼呗。”   徐霁看着谢迁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此时雪又开始下了,楚灵越站在原地没动,只静静看着谢迁离去的方向,目光幽深难言,很快雪就在他头发上覆了薄薄的一层。   徐霁搞不懂他们,便也未曾多言,几步就追上了谢迁。   等他们去到平日听学的子衿堂之时,教授阵法课的先生已经到了。   先生名讳宗游雪,名字仙风道骨,人长得却是一副敦实憨厚的面相,但实际上为人却最为严格,他生平最讨厌的许多事之一就是学生迟到。   宗游雪见状算了算时辰,离授课时间还差那么一点,于是没说什么,任他俩溜进去了。   他俩这刚坐稳,听堂铃就振了起来,宗游雪老神在在地站起身,刚咳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门口忽然传来泠泠如雪水的一声:“先生。”   听及此,众人心里不禁冒出同一个念头,这人完蛋。   宗游雪肉肉的脸也不禁抽了一下,气势逼人地一偏头,刚想开口骂人,但在看清来人时,却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楚灵越虽不受同辈簇拥,但在长辈眼里,那绝对是出类拔萃的代表,出身皇族根骨卓绝、相貌出众课业拔尖,就连那点孤僻说起来也尽是沉稳和持重。   以前谢迁对此很是无语,心想沉稳个绣花球,分明就是个憋死的。   而宗游雪也是没想到今天迟到的人居然会是楚灵越,对此心情甚是复杂,一边考虑要不要从宽处置,一边又纠结他严厉的人生怎么能有意外?   但最后到底是没忍心,点了个头装作没看见,随后便让人进去了,看得众人一阵瞠目结舌。   谢迁看着楚灵越朝他这边走过来,坐在位子上纹丝不动,对于楚灵越的注视也视若无睹,但指尖却悄悄攥紧了。   最后楚灵越走过他,在他身后的位置坐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倏忽拉近。   谢迁此时问就是后悔,非常后悔,毕竟当年要不是他死乞白赖非要这么坐,楚灵越的座位离他十万八千里呢。   不过他这边还没悔完,就又听宗游雪开了口:“之前布下的功课有谁没做的,自己站起来,别等我挨个盘查。”   谢迁闻言身形一僵,这他娘的流年不利啊。   时隔三年之久,谁能想到一回来就要交功课?   而谢迁又是宗游雪的重点关注对象,此时一见他表情不对,就立刻眼带谴责地看了过来。   无法,谢迁只好主动站起来。   徐霁悄悄回头,冲他竖了个大拇指表示佩服。   随后学堂里一阵窸窸窣窣,宗游雪气结,去他二大爷的,他严厉的人生不能有意外!于是怒道:“你们俩这堂课给老子……给我出去听!”   谢迁耷拉着眼皮,麻溜地开始收拾……等会儿,俩?   还不待谢迁想清楚,已有一人从他身侧经过,身形挺直背影冷漠,出门的步伐极其知错不改。   谢迁见状一阵讶然,心想怎么又是他?这人这会儿有这么皮的吗?又迟到又不写功课的。   而等他出去的时候,楚灵越已经在一处廊柱边上站好,见他出来,眼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谢迁心里憋了口气,不愿同他说话,走到另一边面对着廊柱自闭去了。   可那道目光却是如芒在背,根本无法忽略过去,渐渐地,谢迁心里也窜起了火,他猛地转身,直对上楚灵越的目光,冷冷道:“你看什么?”   楚灵越被他这语气问得一愣,但片刻之后,他还是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眼神渐渐柔软下来,像带了一抹穿越时空之后终于不再破碎的光,他叹息似的轻声回答:“……没有,就是觉得,好像许久未曾见过你了。”   谢迁当时说完便瞥开了眼,所以没看见楚灵越的表情。   此时闻言轻哼一声,赌气似的说:“你不是巴不得见不着我吗。”   若非如此,前世楚灵越将他拘禁在青芜殿之后,怎会想起时才给他个冷眼,未想起时更是干脆连面都不露,像是要任他自生自灭似的。   最为可笑的是,他和楚灵越都此种境况了,青芜殿那些侍女,竟还要嚼他舌根,说他以色侍人、夜夜勾着楚灵越不放,惹得她们殿下伤神又伤身。   伤你殿下个腿儿。   而谢迁也并非真这么没皮没脸,他想既然楚灵越不待见他,那他也没必要成天上赶着贴他的冷脸。   “没有。”楚灵越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这么说,眼底闪过一丝慌张,像是不知该怎么解释似的,只能有些笨拙地重复,“我没有。”   谢迁垂下眼皮,没有接他的话,他眼皮上有颗淡淡的小痣,平时不显山露水,唯有垂眼时方能看出些端倪。   楚灵越盯着那颗小痣,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底笑意渐渐隐没了下去,眼神变得有些森然,他问:“你是在怨我昨日坏了你的姻缘么?”   一提起这事谢迁就头疼,可也是这时,他方才意识到自己如今面对的是三年前的楚灵越。   而现在的他分明还什么都没有做,自己又何苦同他置这些莫须有的气。   谢迁深吸了口气,想要让自己冷静一下。   可他一口气还没吐出来,他就听楚灵越不复方才的平和,语气如冰似雪,像冬日里的风刀终于卸下伪装,露出了本来锋利的面目:“可是谢迁,只要有我在一日,你的世子妃,就永远不可能是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  灵越:劝你别刺激我。 第3章 请婚   楚灵越这话说得其实没错,他俩有御赐的婚约在身,而楚灵越乃温遥长公主之子,背后更有统领天下修士的神枢府撑腰,再者他自小皇恩隆宠,自出生起便受赐国姓为楚,年满十四又少年封王,身份尊贵至极。   只要他在前头立着,那谢迁若想迎世子妃过门,确实不可能越过了他去。   但同样的,若是楚灵越要娶王妃,也不可能置谢迁于不顾。   可这些分明都是心照不宣的事,若是没人提起,也就悄悄作罢了,谢迁不明白他这是抽的哪门子风,非要拿这事儿来堵心。   谢迁眉头抽了抽,他平生最讨厌约束和威胁,可这人刚关完他又来威胁他,简直精准踩雷,是以他刚冷静下去一点的脑子又鼓噪了起来。   谢迁抬眼与他对视,凉凉道:“那又怎样?若我当真有意,你以为这婚约真能阻扰得了我?还是说珩王殿下是真不清楚这婚约的分量?你信不信,就算我明日去请旨成婚,陛下也没有不应的道理;再者说来,你又凭什么管我?”   楚灵越虽长于皇族,自小听过也见过许多话里的弯弯绕绕,可他每每面对谢迁,就仿佛一个不通世故的木头,总是只能听明白面上的意思。   楚灵越抿着唇,眸色愈发暗沉,呼吸也不明显地急促起来,他看着谢迁,一字一顿道:“你不要激我。”   谢迁这会儿也是气晕了头,而楚灵越更决然的样子他也见过,现在这模样实在不算什么,是以他丝毫没觉出不对,更何况他也没存要刺激他的意思,只顾着自己一时逞口舌之快。   可就在他刚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学堂内却忽然传来气势如虹的一声:“谢昼夕!我让你出去罚站,不是让你出去说书的!”   这声音里还似带了丝灵力,枝桠上的雪都被震得簌簌落下,谢迁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给吓得一哆嗦,衣袍都翻飞起来,手上拿的书也差点掉地上,还是楚灵越闪身一动及时给他捞住了。   谢迁闻言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方才的气性瞬间吓散了一半,不是?他一个人聊天儿能聊起来吗?还带这样的?   可事实证明就是这样的,紧接着子衿堂内又安静了下来,只剩宗游雪授课的声音,完全没有要再批评某人的意思。   随后楚灵越把书递还给他,谢迁差点气到翻白眼,眼睛眨个不停,可是也不好再说话了,只能愤愤地瞪了他一眼,随后自寻了个角落去蹲着。   这堂阵法课直到了午时方才停歇,听堂铃一响谢迁就赶紧溜了,一方面是不想面对楚灵越,另一方面也是又怕被宗游雪盯上。   他在学司里的食肆门口等候徐霁,可徐霁一来就是笑他:“昼夕,你刚怎么又去惹他?他这回是不是跟你生气了?”   谢迁回:“管他呢。”我还生气呢。   “不过你也别怪宗胖偏心,你说话声音确实大了点,听起来就跟你欺负人似的。”   谢迁:“……靠。”   徐霁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不过你今天怎么回事?气性格外大,之前可未见你用这样的态度对过他。”   谢迁被他问得一怔,蓦然意识到,他今天对楚灵越的反应好像确实大了一点。   可还不待他想清楚,徐霁见他脸色一般,就已经飞快换了话题:“不说这个了,对了昼夕,你做下准备,我刚好像听宗胖跟驻堂使说,下午要请长公主过来一趟。”   徐霁说的这位长公主,并非楚灵越的母亲,而是谢迁的母妃温遇长公主,可是温遇和温遥不同,温遇长公主仅是先帝养女,在同赤令王谢无涯成婚之后,也并未独自开府建牙,只安安稳稳地在赤令府当王妃。   谢迁一听这个,顿时哭丧了脸:“不是吧,他来真的啊?”   迟到和不写功课也不是现在的他故意的啊,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怎么现在才发作!   徐霁:“你怕什么,你母妃看起来那么温柔,应当不会责罚你吧。”   谢迁心想,那都是表象,女人心海底针,他看了这么多年反正是没看透。   不过自从听了这个消息,谢迁可算是彻底蔫儿了下去,一下午都有气无力的。   就连楚灵越频频在他身上投掷目光,他也不在意了。   楚灵越盯着谢迁恹恹的背影看了一下午,心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眼里越发阴云密布起来。   谢迁未曾注意,心不在焉地挨过半天,好不容易挨到了酉时。   前脚先生一出门,谢迁后脚就跑了,妄图回家表现一下,争取从宽处置。   他在学司门口远远便看见了自家的马车,可还不待他走近,马车背后就走出一抹天青色的袅娜身影。   来人一看见谢迁,就弯起眉梢笑了一下,眼底波光流转,唇畔一笑生花,就连天青这等清雅的颜色穿在她身上也盖不住那几分绮丽。   她见谢迁站在原地不动,呆愣的模样有些好笑,忍不住戏谑道:“怎么?吓傻了?”   莫名的,谢迁鼻子竟然酸了一下。   他垂眼盖住那一瞬的情绪,再抬眼时便像是无事发生了,他提步朝她走过去,笑了一下回:“姐,你怎么回来了?”   谢缈成天嫌弃日子无聊,便在尚服局挂了个司衣女官的职,前一阵子随宫人去了江南采买布匹,可自在了好一段时间。   谢迁昨天重生回来之后立刻就去看他父王母妃是否安好,唯独没有见到谢缈。   如今一见,他才惊觉确实好久没见过她了。   谢缈扔了封信给他:“我不回来,那你就等着跪祠堂吧。”   谢迁拿起信封看了看:“这是什么?”   “宗胖胖给母妃的信函。”谢缈边说边就上了马车,“不是我瞧不起你,确实是你这么大人了,迟到这种事也能次次被逮到?”   谢迁跟着上马车,由得她损也不还嘴:“他给母妃这个信函做什么?”   “不知道,告状吧。”谢缈说,“他当时一看来的人是我,连话都没与我说,直接就提笔写了封信让我带回去。”   谢缈之前受教于昆鹿学司时,也在宗游雪手底下待过,宗游雪当时也是没想到能再在学司里见到谢缈,被支配的心累再度漫上心头,关于谢迁的事一个字都没说,写了封信就让谢缈带着走了。   谢迁闻言笑得不行,但关于这封告状信也没敢私自处置了,把信收好之后才问:“那你来了,母妃呢?”   “去宫里了。”谢缈说到这挑了挑眉,“听说那位楼月公主,好像是叫阿苏若?今日想亲自见你一面,无法,母妃只好进宫看看。”   谢迁一看谢缈那表情就知道她心里指不定在怎么笑他,无奈道:“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楼月国指着咱们赤令府,打的肯定是北境商道的主意,怎么可能是为了我。”   “我知道,可这跟我看你笑话并不矛盾啊。”   谢迁撇撇嘴:“得了吧,他们看我这儿成不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看上你了呢。”   谢缈撑着下巴笑眯眯地说:“那来啊,看他们哪个皇子有那个胆子娶我回去。”   谢迁:“……”   “好了不逗你了。”谢缈好心放他一马,“楼月国不算什么大事,不必放在心上,母妃今日进宫主要还是因为先帝的祭日快到了。”   先辈祭日一贯由子孙操持,先帝爷如今尚在人世的子女只剩了当今圣上和温遥长公主,而他母妃虽非亲生,但也受了皇族养育之恩,如今这事,自然是没道理避过去的。   但牵走谢迁心神的并非此事,他只是忽然间想起了他和楚灵越初见的场景。   虽说他和楚灵越未出生就有了那个婚约,可他小的时候基本是没见过楚灵越的。   楚灵越自小被养在深宫,而他从小好像就不爱热闹,就算宫中有宴,也只在必要的时候参与,可谢迁跳脱惯了,往往等他想起要看看他的小夫君是哪个之时,楚灵越早就已经离开了。   此外他平日里玩乐的由头可多,也就不常想起楚灵越,所以也没想过要专门去看看他。   直到楚灵越十四岁受封王爵那一年。   按照大楚礼制,皇族之人袭爵封王是要于皇陵祭祀先祖的。   楚灵越封王的那次典礼就选在了先帝祭日那天。   典礼繁冗,谢迁早早便寻了个机会溜了,而那年的雪下得尤其大,皇陵所在的流风山自半山腰起便覆满了雪色银光。   谢迁早就听说这样的大雪天易生红尾灵貂,谢迁可不管这是不是真的,冲着好玩就去了,去之前他也知道山上风冷,还特别惜命地披了件小红裘,从头到脚罩了个严实,只露了滴溜溜的一双眼出来。   最后他爬了老半天,却连个貂毛都没看见。   他站在雪山脊背之上,迎着猎猎的风吹了好一会儿,才把这一腔的恼怒给吹凉了,随后他长叹一口气,心道还是差点儿缘分。   可当时他一转身,却在这满山的风雪之中,见到了一个冰雪似的小仙人儿。   虽然小仙人看起来冷冷的拒人千里,可耐不住谢迁那时候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屁颠屁颠地就跑到人家面前,半仰着一张粉白的小脸,大眼睛笑得潋滟又明亮,脆生生地问:“我听槐树下的爷爷们说,流风之山,雪时可遇仙;哥哥,请问你是神仙吗?”   谢迁当时傻得出奇,后来过了很久才知道,原来他在雪山上惊鸿一瞥的人才不是什么神仙,而是他那未曾谋面的小夫君。   “你发什么愣?”谢缈见他莫名发起了呆,随口道,“思春呢?”   “咳、咳……”谢迁被惊回了神,恼羞成怒,“谢萦烟!你能不能收敛一点!”   “长本事了,敢这么叫我了。”   之后两人一路插科打诨,谢迁倒把那事抛诸脑后了。   随后两人又一道去了天香楼用晚膳,等到回府之时,已然月上梢头,赤令府已灯火通明了。   他院子里的侍女云容容和木萧萧两人等在门口,告诉他王爷和王妃早回来了,估计已经歇下了。   谢迁可巴不得,同谢缈告别之后就飞快溜回了院子。   直到第二天一大早,他这厢还尚未起身,院子里就传来一阵大呼小叫。   “小侯爷,世子爷还没起身,您慢点……”   “慢什么慢,这可是大事!”徐霁一边往里冲一边喊,“谢昼夕,你都要失身了!可快别睡了!”   谢迁深吸了口气,刚把被子蒙过头顶,劝自己不要跟小屁孩一般见识。   但下一瞬,徐霁就一把掀开了他的被子。   可还不待他发作,徐霁噼里啪啦就浇了他一头的话,以至于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   徐霁说,他母亲昨夜因故宿在宫中,今早上老早传回来的新鲜消息。   据说昨天他们放课之后,楚灵越难得回了一趟宫中,可却在宫里遇见了那楼月公主阿苏若。   那天楚灵越替谢迁当殿拒了阿苏若,阿苏若认得他,便把他拦了下来,问他谢迁的未婚妻是谁,他的未婚妻是何门楣,样貌生得如何。   楚灵越何许人也,骄矜孤傲惯了,行事也一向乖张,当时他脸色极其不好,也不愿再费心替谁遮掩,就只冷冷地回了一个字:“我。”   可这还不是最紧要的,最重要的是,楚灵越当天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整个人冷硬得可怕,在别过阿苏若之后,他直直去了陛下所在的宣和殿。   当时正好温遥长公主也在,还有几位内侍大臣,楚灵越在行过君臣礼之后,竟突然提起他们这桩久不登台面的往事,他当时向陛下奏禀道:“启禀陛下,臣同赤令王世子谢迁定下婚约多年,空有名而无分,巍巍皇权之下怎容虚名,恳请陛下赐旨完婚。”   谢迁听到这里,整个人都傻了,但却是瞬间想起了昨日楚灵越咬牙切齿之下同他说的那句,你不要激我。   可是谁能想得到,他真能这么疯?   作者有话要说:  没事儿,你治得了。   ps:求大家珍爱作者远离养肥,答应我,一起快乐到结局好吗? 第4章 分量   “后来呢?”谢迁听见自己问。   徐霁说,当时温遥长公主万万没想到楚灵越竟会有此一言,当即脸色就变了,奏请陛下说这只是小孩子胡言乱语当不得真,可楚灵越倔着说不是,两人当殿就争了几句,之后温遥长公主一怒之下,差人将楚灵越押回了神枢府。   “以温遥长公主那脾气,他估计要被关上好几日,今天肯定来不了学司了。”徐霁其实有些不解,“可是长公主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啊?她这么不待见你进她神枢府的门么?”   大楚重修行,可修行讲灵根,再加之路遥且苦,若非有足够的天赋和钱财支撑,是走不了这条路的,所以修士大多会选择投靠官门,为国效力至少能保证衣食无忧。   楚家先祖为方便管理,便开设了神枢府统领天下修士,而神枢府现任的神官大人便是早年征战边境立下赫赫战功的温遥长公主。   谢迁其实也有些想不通,温遥长公主和她母亲的关系虽不亲厚,但也说不上敌对,小时候待他也并未多刻薄,怎么就如此看不上他了?   他谢迁是配不上他们家楚灵越还是怎么的?   谢迁正为此愤愤不平,门外就传来浑厚的一声:“谢迁,穿好衣服,滚出来。”   徐霁闻声吓了一跳,目露惊慌:“你父王怎么来了!他是不是也知道这事儿了?天哪他好可怕,我能不能溜了……”   谢迁没理徐霁的念叨,起身穿上衣服胡乱洗漱了一下就出去了。   一出门就见他父王背着手直挺挺地站在院子里,看过来的眼神不怒自威。   “父王,大清早您怎么来了?”   他这边话音刚落,就见他母妃也从回廊那头缓缓踱步而来,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周身气质叫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生亲近。   她先是招呼了徐霁一声,随后便直入主题,问道:“迁迁,你昨天是不是和言疏闹了矛盾?”   谢迁眉头一跳,他昨晚叫谢缈把宗游雪的那封信带给了他母妃,宗游雪总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往里面写?   谢迁不答反问:“母妃为何有此一问?”   “哼,还用问?”谢无涯冷不丁开了口,“言疏从不是多事的人,若非你主动招惹,他又何必同你置气,如今还闹到了陛下面前?”   谢迁听他父王不问究竟上来就给他扣帽子,心底很是无语,可他前车之鉴实在太多,也不怪他父王会作此猜想。   “你说他去请婚是在同我置气?”谢迁问。   谢无涯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不然呢?”   谢迁不服,脱口就道:“万一他是看上我了呢。”   谢无涯嗤笑一声,异常不屑:“你觉得可能吗?”   谢迁张了张嘴,却是无法反驳。   ……确实是楚灵越发疯在整他的可能性比较大。   温遇看他父子二人拌够了嘴,这才开口说话:“前日在朝阳殿,那阿苏若公主态度坚决,若是我们再说出婚约之事,未免有推诿之嫌,人家小姑娘面子上也过不去,所以我当时就托了言疏,让他替我们解这燃眉之急。”   听到这里,谢迁猛地一下抬头:“那事是你们托他说的?”   “是啊,他没告诉你吗?”   谢迁皱了皱眉,心想那个闷木头,能跟我说什么。   难怪昨日楚灵越会如此生气,他受托办事,事后本就要听许多闲话,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但之后自己非但不领情,还要同他阴阳怪气地说话,如此不知好歹,换了谁都要生气,更何况那人是楚灵越。   楚灵越这人行事一向就带点极端纵性的意味在里面,有时甚至还会显出一点不要命的疯狂来。   谢迁记得曾经有一次威云将军府的二公子李凭风好像弄坏了楚灵越的什么东西,楚灵越当场就把李凭风的课桌给砸了个干净,不过这李凭风本就是个纨绔,谢迁同他之间也有龃龉,当时他还觉得没什么。   可后来李凭风大约是不服气,竟又约了楚灵越去赛马,说是谁输了谁就得当众鞠躬道歉,此乃各凭本事本无可厚非,可谁料那李凭风竟使阴险手段给楚灵越的马匹下了药,那马刚跑出去没多远就发了疯。   不过他们都学过御风之术,此时只要弃马认输便可安然无恙,可当时楚灵越周身竟显出一股悍不畏死的气质,非但不弃马,还趁机将李凭风一块儿拉到了他这匹疯马上,压制得他几乎动也不能动,随后便任由这马撞碎马场围栏,最后几乎就要往悬崖之下奔袭而去。   谢迁当时拼了命地喊楚灵越,他这才在最后关头弃马而下,堪堪停在了悬崖边上。   当时李凭风吓得半死,整个人不住哆嗦,裤子都湿了半边,看楚灵越的眼神更是仿若无间修罗,而从那以后,也再没人敢同楚灵越多废一句话。   而此前谢迁对楚灵越说那婚约没有分量,那么他自然就要去把它变得有分量,才不会管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念及此,谢迁不禁想,难怪他几年之后能做出那样离经叛道的孤绝之事,原来这一切也并非毫无征兆。   也是这时,谢迁才真正意识到,他把三年前后的楚灵越混为了一谈。   而对于三年后的楚灵越,不管是拘禁也好、冷漠也好,归根结底,谢迁其实是在记恨他那时对自己不够好,他觉得自己同楚灵越少年相识,自认多年来对他也足够热情,他本以为……他们已经是朋友了,可楚灵越却那样待他。   但实际上,楚灵越救他性命,在青芜殿给他的吃穿用度也都是最好的,他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吧?而他性子冷漠并非一日而成,谢迁也不是不知道,何苦又去期望这么多。   说到底其实也是他自己心不甘罢了,不甘心自己往昔待他的一片赤忱最后竟化作了流水。   谢迁当时未曾明白,所以才会在回来之后以那样尖锐的态度对待楚灵越。   而现在的楚灵越分明还什么都没有做,他这样对他实在毫无理由。   “迁迁,你是怎么想的?”温遇见他出神,温声询问,“需要我去和言疏说说吗?”   谢迁抬眸,摇了摇头:“不必了母妃,我自己去找他。”   “那你和他好好说。”温遇说,“言疏有时可能是随性了些,但品性不坏,我不希望你们之间留有什么芥蒂。”   “知道了。”   温遇见他答应,本不欲再多说,但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小迁,我个人觉得,你性子灵动本是好事,可也要注意分寸,有时候也并不能全凭自己的心意做事。”   谢无涯本自从温遇开口就在一旁安静杵着,可此时听了这话他倒先不乐意了:“凭心而为有何不好?分清对错已是不易,凭什么还要拘束自己,难不成说话办事还要看人眼色受人掣肘吗?”   温遇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失笑道:“你就会跟我唱反调。”   谢无涯:“本来就是。”   眼看着他俩又要辩驳起来,谢迁看得牙酸,说了句他心里有数之后就赶紧跟徐霁一起跑了。   当天楚灵越果然没来听学,下午放课之后谢迁带上先生布置的功课就往神枢府赶。   神枢府戒备森严,可谢迁身份特殊,过去之后便有府卫领他去内院。   途中经过演武场,谢迁随意看了一眼,便看见一群持剑修士在演练阵法。   谢迁面上毫无反应,指尖却忍不住抽了一下。   他们赤令府乃是将门帅府,阖府上下无人不武,但最后却落了个府散人亡的下场,尤其是他父母的荒原一役以及他和谢缈的京郊截杀,叫他们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他知道这是有预谋的,可这预谋之中,他不信没有神枢府的参与,否则的话,何至于此。   可是……   谢迁抿抿唇,让自己停止无谓的忖度,而转眼间他们已经到了内院大门口。   此时门口站着有一队小厮,每个人手上都捧着一个箱子,而他们面前有一位上了些年纪的侍女正在挨个开箱检查些什么。   谢迁随口问了一句:“这是在做什么?”   府卫拱手回答:“回世子,近日宫内尚服局自江南采买了一批新式的布匹首饰,这是送来给长公主和少主的一份。”   谢迁少有关注内院的事,不知道程序竟如此繁琐:“宫里送来的也要查验得如此细致么?”   “宫里的东西自当是好的,大多数贵人府上也是直接就入库了。”那府卫说,“只是神枢府严格惯了,什么东西都要在府内过三遭。”   谢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神枢府不比其他,谨慎些自是好的。”   话音刚落,便到了楚灵越的寝院门口,那府卫却就此不前了:“世子爷,少主一向不喜我等私自闯入,还烦请您自便。”   谢迁毫不意外,谢过之后便自己进去了。   楚灵越以前大多时候是住在宫内的青芜殿,但自从十五岁来昆鹿学司上学之后就基本住在神枢府了。   谢迁从前常来找他,连他寝居的窗户都翻过,对这里简直熟门熟路得很。   他顺顺当当踏上二楼,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方才敲响了楚灵越的房门。   可等了许久之后,却只听里面的人冷冷道:“走开。”   谢迁吸了口气,耐着性子说:“我来给你送功课,你不要吗?”   他话音一落,屋里像是静了一瞬,片刻后才传来闷闷的一声:“……不要。”   “那我就先走了。”   谢迁以为楚灵越暂时不想见到他,识趣地想要不改日再来。   可他这身子都还没转过去,房门却忽然自内打开,露出楚灵越有些苍白的脸,看过来的眼神竟还带了一丝不明显的幽怨。   “能让我进去吗?”谢迁把带来的书本塞给他自己拿着,“我想喝水。”   楚灵越表情依旧冷着,但闻言到底还是把路让开,又转身去给谢迁倒了一杯他爱喝的茉莉清茶。   谢迁咕噜噜灌了一大杯,随后才把杯子放下,直接问楚灵越:“你昨天为什么要去陛下面前说那些?”   楚灵越闻言立时瞥开眼,语气有点硬:“所以你今天是特意来质问我的吗?”   又开始了。   谢迁无奈,只好赶紧打断这人的自我冲击:“昨天我不是故意对你发脾气,其实我很感谢你那天在大殿帮我回绝了公主,昨天是我……钻牛角尖了。”   “什么牛角尖?”   “……”打破砂锅问到底?行吧,谢迁麻溜地换了个说法,“我前夜没睡好,以致昨天心情不好,就是那种每个人都会有的情绪,你明白吗?”   楚灵越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所以我今天是来跟你道歉的,对不……”   可谢迁这厢话还没说完,就被楚灵越给打断了,他垂眸低诉,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不用道歉,我不会怪你。”   不怪我你还搞事?   说到此处,两人静默了一会儿,片刻后楚灵越才问:“所以……你是真的不想娶那个公主?”   “不想。”   楚灵越闻言嘴角飞快地翘了一下,又忍不住问:“那我够分量管你吗?”   “……楚言疏。”谢迁喊了这么一声。   “嗯?”   谢迁麻木地看着他:“你知不知道得寸进尺这几个字怎么写?”   作者有话要说:  言疏:还有这种词语? 第5章 歉礼   眼看着楚灵越听了这话之后又沉默了下去,谢迁知道若是再继续同他硬碰硬,指不定楚灵越立马就能拉着他去跪祖庙宗祠,指天为誓就地成婚。   不过谢迁也明白楚灵越如今这一连串的举动也并非是真的为了同他成婚。   只不过是他否定什么,楚灵越就偏要去做什么罢了。   可是某种层面上来说,楚灵越其实也很好哄,只要顺着毛摸,他也可以纡尊降贵地听一听话。   谢迁以前就把他哄得很好,就连谢迁父母估计都这么认为,不然也不会觉得楚灵越去请婚只是他俩小打小闹起了矛盾,还让谢迁自己来找楚灵越和解。   当然谢迁以前也是打心底里这么认为,可现在他却不确定了,现在他觉得自己其实一直没有真正看透过他。   不过谢迁今日不是来同他起矛盾的:“你等会儿,你先冷静一下。”   楚灵越看他一眼,那眼神的意思似乎在说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们好好说话,聊一聊,行吗?”   楚灵越闻言,到他旁边坐下,敛眉认真说:“是你先不跟我好好说话的。”   “……”谢迁张了张嘴,却发现竟是无言以对,这还真是!   于是谢迁也不同他争,随即正色起来,似乎是在思考该怎么开口。   楚灵越静静看着他。   谢迁斟酌着说:“昨天是我不对在先,是我不识好人心,也是我在同你无理取闹。”   楚灵越蹙了蹙眉:“又说这些做什么?”   谢迁看着他:“可是楚言疏,你知道我最不喜欢什么吗?”   楚灵越张了张嘴,但最终却什么都没答出来。   “你不知道,对吗?”谢迁毫不意外,其实这些话亲口说出来是有些难堪的,但谢迁觉得他需要同楚灵越表明态度,也算做个了断,“我不喜欢别人威胁我。”   谢迁说到这里,还像是怕楚灵越尴尬似的,特意替他找补了一句:“我知道你当时不是故意的,可我真的不喜欢那样,所以就跟你生气了。”   他说完这句之后便没再继续,像在等楚灵越的回复。   也是直到此时,楚灵越心底才终于有个声音愿意承认,他其实知道谢迁并不会娶阿苏若,他只不过是借此事做一个发作的由头罢了。   他真正受不了的,是谢迁当时待他的态度。   ……谢迁前世的时候明明待他那样好。   可楚灵越也并非是贪图谢迁对他的好,他只是接受不了谢迁对他不好。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或许矛盾重重也或许强人所难,可他真的控制不住。   但这可是谢迁啊。   楚灵越眉心蹙着,眼底挣扎片刻,最后还是妥协似的应道:“……知道了。”   以后他不会了。   听他答应,谢迁点点头,这事就算揭过去了,而他也不会接二连三地追问楚灵越此言是否作数。   他只是要一个眼下的和解而已。   至于以后,就……算了吧。   其实他今天一天都在思考,他觉得母妃说得没错,他不能全凭自己的心意做事。   赤令府行走京都,本就因荣宠过盛而稍显招摇,想也知道暗地里有多少人把目光放在他们身上。   但他希望赤令府能够一世安平,能远离京都污秽冗杂的阴沟心思,不要再卷入这一池吃人的浑水,所以谢迁并不能什么都由着自己的心意来,以防无意之间就给赤令府招致灾祸。   可楚灵越却和他们不一样,他以后要走的那条路,注定不会风平浪静,谢迁不可能带着整个赤令府去陪他玩。   当然他承认他有私心,他根本做不到将三年前后的楚灵越完全分开,这明明就是一个人,怎么能够割裂开来呢。   所以他觉得,不如就算了吧,道不同不相为谋,从此便桥归桥路归路。   可是他也知道,以楚灵越这样有些偏激的性子,若是和他断得轰轰烈烈,那肯定会物极必反,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事来。   所以这事只能慢慢来,日子一久,渐渐地也就淡了。   谢迁念及此,按下心头漫上的情绪,偏头对他笑了一下,才又说:“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出去?长公主不会真关你禁闭吧?”   但楚灵越看他笑,一时却是怔住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谢迁笑了,就连在梦里都从未有过   楚灵越眨了眨眼,几乎以为自己眼花:“没有,她说我不作妖了就可以出去了。”   谢迁闻言失笑:“长公主还挺了解你。”   楚灵越:“……”   “那你记得做功课,”谢迁站起来,“我就先回去了。”   楚灵越没说话,一路随他下楼走到寝院门口,谢迁回头:“你还有事?”   “没有。”   “好,那我走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楚灵越的寝院,没注意到他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他背影消失不见方才离开。   而先前那引路的府卫就在不远处等着,谢迁便又跟他一起出去,他们出门的时候看见方才尚服局的那批宫人也才将将准备离开,好像是东西才查验完。   谢迁出了神枢府之后就直接去了宫门口,楚灵越那事到底要和陛下有个交代,又事关于他,是以他母妃今日还是进了一趟宫。   没等一会儿宫里就有人出来,谢迁眯眼一看,和他母妃同行的有两人。   他跳下马车走过去,在问过他母妃之后,又看向左边那位面容冷肃的女子,恭敬行礼:“昼夕见过长公主。”   其实小时候谢迁唤温遥也是唤姨母的,长大后讲究多了也就只随着众人一块儿唤封号。   温遥冷淡地点点头,并未有过多的言语。   随即谢迁又转向右边那位看起来上了些年纪却很是儒雅和气的男子:“大祭司好。”   那人听言笑眯眯地应了:“好久没见谢小世子了。”   他乃是钦天监的大祭司白玄,主掌天文历法和占星卜算。   谢迁小的时候就很爱上他的卜星台去看星星,那里仿佛是整个长浮京最接近银河的地方,星星总是又大又亮。   而白玄比他母妃都还要大上一些,几乎可以说是看着他母妃和温遥长公主以及陛下长大的,他们同他关系都很亲厚,大概也是这层原因,白玄待他也很是关爱。   谢迁玩笑道:“大祭司成日都在卜星台,而我天天在昆鹿学司被折磨得不成人样,见面的机会自然就少了。”   温遇轻轻瞪了他一眼,随后笑道:“这孩子,净是胡说。”   白玄笑着摆摆手:“世子一向活泼,不妨事。”   紧接着温遇便问起了正事,正好此时两家大人都在,她问:“你同言疏说好了么?”   “说好了。”谢迁说着便看向温遥,“长公主,此番是我不对在先,给你们添麻烦了。”   温遥闻言眼神闪了闪,有些别扭地把脸偏向一边:“他作他的,不怪你。”   “多谢长公主。”   白玄见他们一时无话,便笑道:“小孩子之间的事,我们身为长辈,看看就是了,何必操心这么多,他们自有造化。”   温遇也笑:“是啊,自有造化。”   随后几人又一块儿说了几句,就各自在宫门口分别。   上了马车之后谢迁问:“陛下那边没事吧?”   温遇摇摇头:“陛下你还不知道吗?一向偏宠小辈,哪会同你们计较。”   “那大祭司怎么过来了?”   “当初你们的姻缘谱是他占出来的,本以为是段天赐良缘,谁知道没占出你是个男孩子,他为这事也内疚了好些年,这事同这相关,他自然要来看一看。”   谢迁笑:“那我是不是砸了大祭司的招牌?”   白玄身为一国祭司,又深得皇室器重,自然是有真才实学的,数十年来,他在占卜问卦一道上少有错漏,为大楚添了不少福祉。   不过近年来他已经很少亲自测算了。   而有关他们赤令王府的卜算,谢迁知道的也只有两件。   一就是他和楚灵越这事,至于这二则是说,金螭虎纽,落于红门;天家鸣凰,是为求谢。   换句话说,也就是赤令府中谢迁他们这一辈里,必有人身负凤命,将来是要做皇后的。   可他们这一辈也就只有谢迁和谢缈两个人,当年此卦一出,谢缈好多年都没进宫,回回都是避着那些皇子走。   也是因为这个卦言,京中世家大族也未有人敢求娶于她,生怕就被扣上其心必异的帽子,毕竟说是皇后,也没说就一定是楚家的皇后。   不过谢缈倒也因此乐得清静。   谢迁饶有趣味地回忆了一遭:“大祭司是不是跟我们家犯冲?算的两卦没一个准的。”   温遇也是有些无奈:“成事在天谋事在人,这些事大抵听听也就罢了,哪能全然当真。”   谢迁讨打地说:“那姐姐嫁不出去怎么办?本来脾气就不好了。”   “你敢到你姐姐和你父王面前去说这些吗?”温遇鼓励他,“你要是敢,我就不追究你迟到和不写功课的事了。”   谢迁:“……”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是吧?   不过谢迁才没那么傻,他一下马车就准备跑路,绝不给他母妃撺掇的机会。   一边跑一边笑着招手:“母妃你自己去说吧,我才不去找打!”   他姐姐嫁不嫁得出去他才不管,能在府上娇养一辈子才好。   可这个念头将将落下,谢迁却突然不可遏制地想起了楚灵越,他想,他以后会娶个怎样的人呢?   不过等到那时,他和楚灵越应该已经形同陌路了吧,也不知道届时楚灵越大婚还会不会邀请他。   但是既然决定已经做下,就没有后悔的道理,谢迁按下心思,用过晚膳之后早早便歇下了。   却没想到一个不注意,被梦境乘虚而入。   梦里他也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知道睡没睡着,环视一圈,发现楚灵越竟也坐在他床边,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但双目有些发虚,就好像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谢迁动弹不得,不过他努力辨认了一下四周环境,发现这里好像是他当初在青芜殿时的寝居,他在这里独自沉默过了许多个日日夜夜。   此时他便明白这情景或许是他前世恍惚之时被遗忘的一些画面,可谢迁想起那段时日就有些心悸,因为他觉得那时的他实在是太不像他了,浑噩又颓靡,实在是不堪回首。   他尽力想让自己清醒过来,但却在下一刻,听见楚灵越开口了:“你怎敢出现在我眼前?我真恨不得毁了你,可是……不行。”   为什么不行,他没有继续说了,与此同时,谢迁也终于挣扎着醒了过来。   他猛地坐起身,额上大汗淋漓,脑海里楚灵越那淡漠凉薄的眼神也一直挥之不去。   那话又是什么意思?毁了他……是想杀他吗?   谢迁愣了许久,随后才狠抹了把脸,心想无论如何,都已经过去了,以后绕着他走就好了。   随即他偏头一看,却发现天已经快亮了,于是也就起身准备去学司。   他今天去得便早,但没想到楚灵越已经到了,一见他还同他打了招呼。   谢迁顿时心情有些复杂,但还是好好地回了他。   随后又秉持着往日的态度同他说了会儿话,一整天下来谢迁都伪装得很好,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差别,只是说话的次数少了一些,楚灵越应该没察觉。   因为连徐霁都跑来笑他,说他俩怎么真跟小两口似的床头吵架床尾和,一天一个样的。   谢迁当时没有疾言厉色地反驳,只笑眯眯地说让他以后别随便开这种玩笑,徐霁还以为他是怕楚灵越不高兴,立刻说了解了解。   之后他也没跟徐霁去玩,乖乖回了府上,但却在王府门口看见了昨天替他引路的那个神枢府府卫秋松。   谢迁问他:“你来找我的吗?”   “是的,世子爷。”秋松把手里的盒子递给他,又说,“这是少主给您的,说是歉礼。”   谢迁挑了挑眉,心想楚灵越这人居然有这么上道?不过转念一想,神枢府的人办事一向周到,他想不到,自然会有人替他想到,不然楚灵越为什么不亲自给他?   谢迁收下,回道:“他还同我客气,回去告诉你们少主,且不必放在心上。”   “是。”   随后谢迁进府,把东西随手就给了侍女木萧萧,因为府门之间来往的东西大抵就那些,并没什么稀奇的。   “他收了吗?”秋松送完东西就回神枢府向楚灵越回话。   秋松回:“收了。”   “他高兴吗?”   秋松想了一下,谢迁当时好像并没什么表情,不过他看楚灵越这模样,到底还是斟酌着回:“还行。”   “可曾提到我?”   “没……”秋松眼见他眉头要皱,于是从善如流地改口,“提了,说谢谢您,您实在有心了。”   楚灵越闻言眉目柔和了些,随后又状似不经意地问:“那可有给我的回礼?”   秋松:“……”   秋松试探着说:“少主,不是说是歉礼?这也要回礼?”   也不是,只是以前谢迁很爱送他东西的。   楚灵越有些失望,不过倒也没说什么:“无碍,他喜欢就好。”   幸好他记得以前他听徐霁聊天的时候说过谢迁每次收到香囊都好高兴,一个人能嘚瑟半天。   虽然楚灵越也不明白香囊有什么好收的,而且谢迁怎么谁送的都收。   可他昨晚想了半天,还是决定投其所好。   不过他没做过这些,不太好意思亲自送到谢迁面前,只好让秋松去送。   而楚灵越此时虽仍旧面无表情,可以秋松侍奉他多年的眼光来看,他居然在他脸上看出了一丝得意?   秋松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本来觉得那个香囊缝得歪歪扭扭,绣面上也只有一个连脸都没有的小人还挺拿不出手的。   可转眼他却注意到了楚灵越指尖上好几个针眼,一时之间惊得眼睛都瞪大了,便赶紧附和道:“世子爷一定会喜欢的。”   作者有话要说:  灵越其实在尝试着在迁迁面前做一个温柔的猛男   (大概率尝试失败) 第6章 不怕   隔日是楼月国一行人离京返程的日子,楼月国人此番在长浮京虽没待几天,可在此期间谢迁却连一次面都没露。   他此时尚未入朝,这本不算什么,亏就亏在楼月公主那件事上,此事同他相关,若是到了最后他也不出现,未免也太不将人放在眼里,实在于礼不合。   是以谢迁便和学司请了假,同当朝太子楚元昭一道送行去了。   “太子殿下,近日可好?”   楚元昭比谢迁大不了几岁,前些日子还新娶了一位美人做妾。   谁料楚元昭却连连摇头:“哎,昼夜不停,竟是比少时在引粹馆修学时还忙些。”   引粹馆设置在宫里,专供皇族子弟学用;不像昆鹿学司,哪怕你是白衣之身,只要有能耐进得去,昆鹿学司也照收不误。   幼时谢缈曾去过两年引粹馆,回来闹说引粹馆破规矩一箩筐,打死也不去了,谢迁信他姐姐的话,也闹着说不去,温遇拿他们没办法,这才另寻了他处。   而楚灵越一直到十四岁,却都一直是在引粹馆的,直到第二年升学,却突然转来了昆鹿学司,和谢迁成了同窗;谢迁当时才认识他没多久,得此消息高兴了许久,倒也忘记问他为何突然转学,是不是在引粹馆待得不开心。   这边太子还在苦苦劝他:“修学的时候总觉得再没有比这更难的事了,成日盼着学成,现在看来,还是修学时好啊,你可千万要珍惜,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谢迁笑:“哈哈,我知道了,我绝不让太子殿下白费口舌。”   “什么殿下不殿下的,私下里像从前一样唤我就好了。”楚元昭说起来又问,“对了,你姐姐最近怎么样?”   “还行,每天都挺自在。”谢迁警备瞬时升起,说了一句就不再说了,只顺着话喊人,“元昭哥哥,前面出了北门就是柳亭了。”   “好。”   他们送到这里便该同楼月国告别,太子下马同楼月国主寒暄了几句,说到最后,那两人竟是一同回头看向了谢迁。   谢迁:“?”   过去之后才明白原是阿苏若想同他说几句话,谢迁不那么讲究,直接便行至阿苏若所在的马车窗下:“公主安好,我是谢迁。”   他这边话音方落,马车的幕帘便被掀了起来,露出阿苏若清丽秀致的一张脸。   “你就是谢昼夕?”阿苏若打量了谢迁几秒,笑得有些狡黠,“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好看?”   “公主殿下说笑了。”谢迁对她印象不错,只是前世他和阿苏若私下并未说过话,“不过听殿下的说法,您先前未曾见过我?”   “是啊,我之前一直担心你是个须眉横目苍髯如戟的大汉。”阿苏若说得毫不遮掩,“你是想问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还求爱于你吧?”   谢迁笑着摇摇头,这无非就是为了两国往来之事,不是北境商道便是其他,没什么稀奇的,于是他说:“我只是想问,殿下觉得值得吗?如果成了,就要同一个未曾谋面秉性不知的人共度余生。”   阿苏若下意识就开玩笑说:“有什么不值的,你这么好看;本来我心思都歇了,现在可都想再求你一遍了。”   可她说完,谢迁却没接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笑看着她,阿苏若见状便也敛了笑容。   过了片刻,她方才说:“若是以我一人之力能换百姓安定,那好像也没什么不值的。”   楼月国冬日苦寒土壤不沃,百姓疾苦民生多艰,若是灾年更是毫无御灾之力,可如果能同大楚北境全面通商,那百姓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可这事对大楚来说利他却未必利己,楼月民风剽悍,整体而言德行确实一般,届时摩擦必不可少,而北境乃是大楚北部防线,过了北境十三城,便可直达长浮京,但是谁又能保证楼月国不会有人心生异端觊觎大楚呢。   但这些谢迁并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他笑了一下,只是说:“公主,依我愚见,国之为国,上有位高者励精图治,下有为民者披荆斩棘,不怕不能守得云开;但却没有仅将国之运存系于一段虚无缥缈的婚姻之理。”   “当然,我这也只是空口白话,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事谁都做得来,我并没有指手画脚的意思。”谢迁说,“不过楼月国有公主泽被天下,乃是楼月子民之福。”   阿苏若沉默许久,随后笑了一下:“你同我这样推心置腹,倒显得我当初私心过重,差点陷你赤令府于不义之地了。”   谢迁明白她在说什么,阿苏若当殿询婚于他,却直接越过了当今圣上的皇子,那背后的意思几乎就是在说北境之事依靠他赤令府便可高枕无忧,可北境是大楚的北境,并不是他谢家的北境,那这婚事若是成了,又算什么呢。   谢迁没想到她竟可以如此坦荡地说出来,愣了一下之后方回:“公主多虑,不必介怀。”   说到此处,便有人来提醒说差不多是时候启程了。   阿苏若应下,转头冲谢迁爽朗地笑了一下,诚心而言:“我想我明白了,此番多谢世子爷。”   “愿公主一路平安。”   “哈哈,谢昼夕,此番认识你不亏,怪不得大楚人人喜欢你,我也很喜欢你!”阿苏若冲他眨眼,“楼月很漂亮,相信以后我会让它变得更漂亮,希望你往后来楼月一游,届时我必以上宾之礼十里相迎!”   谢迁冲她摆手:“那我就先谢过公主了。”   说完阿苏若便放下了车帘,准备启程。   谢迁在原地站了会儿,刚想转身离开,身后却又传来阿苏若一声大喊,谢迁回头一看,发现阿苏若小半个身子都探出了马车,冲他朗声说:“对了谢昼夕,我忘了告诉你,你那未婚夫楚言疏也太凶了!你是不是遇人不淑啊!待你以后来楼月,我给你介绍更好的!”   随后也不等回答,就缩回了马车里。   谢迁愣了一下,想想楚灵越那面无表情的模样,要不是长得好看,确实是很讨打,于是没忍住便笑了一声。   “有这么好笑?”身边忽然传来凉浸浸的这么一声。   谢迁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发现楚灵越就站在他身后几步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   “你什么时候来的?”   楚灵越微眯着一双冷眼看了不远处阿苏若的马车一会儿,随后才意味不明地答:“你喊你元昭哥哥的时候。”   谢迁没听出什么味儿来,只惊讶道:“你这么早就来了?你来干什么?不上课吗?”   楚灵越:“……”   楚灵越不答反问:“你同她聊什么聊这么久?”   还聊这么开心。   谢迁下意识张嘴就想回答,但话到嘴边却止住了,他惊觉自己没必要什么都同他说,便只是回答:“也没聊什么。”   好在楚灵越没察觉出不对,也就没有刨根问底,想了想之后假作随口一问:“我真的凶吗?”   谢迁偏头看他,一脸你心里没点数的样子:“你自己觉得呢?你看徐霁怕你怕得要死。”   楚灵越根本不在乎别人,只是问:“……那你会怕我吗?”   谢迁忽然间想起了那梦里楚灵越的眼神,随后他摇头笑了笑,敷衍道:“不会。”   楚灵越满意地点了点头,心说看来他确实不凶。   而后他又想起阿苏若最后那话,下意识里就想要求谢迁以后若是想去楼月,一定要带上他,不准自己一个人去。   可转念他便想起了谢迁前日同他说过不喜威胁的话,他举一反三地觉得似乎并不能用这样的语气堂而皇之地要求他。   于是及时改为了隐晦地提醒:“我先前未曾见过楼月风光,若你将来想去,可否唤我一起?”   总之一定不能给阿苏若一点可乘之机!   不过谢迁却没回答他能不能,只是说:“我暂时应该不会去。”   “嗯。”不去更好。   两个人边说边往回走,路上楚灵越不住往谢迁腰上看,像是在看他有没有佩戴什么,不过除了那把劲瘦的腰线之外却是什么都没有。   楚灵越本又想问问他,可是又担心问着问着谢迁生气了可怎么办,再者他们又已经到了太子殿下面前,于是他也就把话咽回去了。   楚元昭看见他俩笑说:“言疏,你早说你要来,出来的时候我就喊你一起了。”   楚灵越跟别人是真的很难聊,‘嗯’了一声之后就没说话了,不过楚元昭知他脾气,也不多说什么。   “那咱们回去吧。”楚元昭问,“我回东宫,你们呢?”   谢迁说:“我回学司。”   楚灵越也说:“学司。”   楚元昭点点头,转身便上了马车,谢迁本想跟着上马,眼角余光一瞥,却发现柳亭外不远处又有一队人马行来,其中一辆马车金线绣帘碧玉镶顶看起来颇为豪奢,很是有些排场。   谢迁随口问了一句:“那边是谁?”   楚灵越跟着望过去,看见那马车眉头一皱,轻啧了一声道:“好丑。”   谢迁:“……”   很快旁边有了解京畿之事的随侍来报:“禀世子爷,来年二月春闱,各地皆有考生入京。”   “可现在不还正腊月么?”   “有些考生家底丰厚的,会赶在年前来,好体味一下京都过年的场面。”那随侍远远望了一眼,“那边看模样像是燕山城庄家的车队,前些日子请批过入京的文牒。”   燕山庄家。   谢迁闻言若有所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待那车队驶近了些,果然看见那镶金戴玉的马车之后紧跟着一辆平平无奇的朴素马车。   此时恰有风烟起,将那车帘掀起了小小的一角,露出车中人素色白衣的衣边,可还不待看得更多,车内就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车帘按了下去。   楚灵越听到庄家的时候也不禁侧目而视,似乎也想起了什么,不过他片刻之后率先收回了目光,对谢迁说:“走吧。”   谢迁点点头,便也没再多看,上马之后跟在楚元昭马车后走了。   路上他忍不住想,谢缈这时候在哪儿玩呢?有安分地待在尚服局吗?   尚服局……楚元昭……   遭!念及此谢迁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前世有桩事,楚元昭的太子妃在正月里忽然小产,可因为这小产实在来得蹊跷,楚元昭下令彻查,最后果然查出有人在太子妃的钗环和服饰里嵌了落子香,而那批衣裳首饰皆是出自尚服局。   但后来案件却一时没有进展了,京兆府查了许久都没查出背后主谋是谁,楚元昭一怒之下,也不管是否是新年,把当时经手的那一批司衣女官和宫人或下狱或斩杀,唯独谢缈因为身份特殊未得牵连。   长浮京中这种暗箭伤人的事实在太多,谢迁一年不听一百也有八十,相隔时日也久,所以一时之间竟是没有想起来!   不过好在当年那个落子香是慢性药物,太子妃受熏染一月有余方才发作,如今这批衣物前两天才将将分发下去,这事应该还来得及。   可就在此时,前方忽有一人快马加鞭而来,还不待马停稳就翻滚而下:“报!太子爷!”   谢迁闻言心头一跳,下一刻就听楚元昭掀开车帘:“何事?”   “启禀殿下!太子妃突然小产,望太子爷速回东宫!” 第7章 磐石   这是楚元昭的第一个孩子,楚元昭当即脸色就不好了,命四个修士抬轿,一路御风紧赶回了东宫,谢迁和楚灵越紧随其后。   太子妃的寝宫院内跪了一排的侍从,楚元昭步履匆匆地跑入房内。   谢迁他们就停在了外面,提了地上的一个人问:“这是怎么回事?”   “回、回世子爷,”这人似乎胆子小,回话也在不住发抖,“娘娘方才用过膳后说、说想消消食,可、可才走出几步,娘娘就说肚子疼,还不等御医前来,就开始流血了!”   此次太子妃小产比前世足足早了有一个月,谢迁不知道这中间出现了什么变故,是否还同前世情形一样,他自然不可能贸然问出是否同尚服局送来的衣裳有关。   再者说,他既未领受官职,也不是楚家人,此时是并不好插手的。   可此事同谢缈相关,由不得他不上心。   前世太子妃本就因为太子待他姐姐的态度同谢缈心中有结,加上这件事,心结愈发深重。   而当时前朝后宫也有流言说谢缈飞扬跋扈仗势胡为,她永宜郡主的命是金贵命,其他司衣女官的命就是枉死命;更有诛心者,竟妄言说此乃赤令府故意为之,说赤令府拥兵自重,意欲取楚皇室而代之!   流言不伤人,但难免不会让人心生疑窦,若非如此,赤令府几年之后怎又会被扣上谋反的罪名。   正在谢迁有些进退两难之际,楚灵越忽然开口问:“膳食用的什么?”   这人少有听楚灵越说过话,一时吓得竟是连称呼都忘了,直接便答:“就是按照御医开的方子熬的药膳,往、往常三不五时都吃的。”   谢迁偏头看他,楚灵越难得没有注意到,他垂着眸,似乎在思考什么。   随后便见他召来守宫护卫,冷声吩咐:“围封东宫,闲杂人等不得进出;唤御医,查验太子妃平日所用衣食住行一干用品;拨一支小队,搜查东宫各处,疑罪从有,先行控制;最后,止住口舌,流言惑众者,斩。”   最后一个字话音一落,跪在地上的宫人纷纷瑟缩,连谢迁都忍不住侧目而视,他方才竟有片刻恍惚,总觉得刚刚在楚灵越身上似乎看见了他三年后的影子,同往后几乎是如出一辙的决然。   可突然,楚灵越偏头看了谢迁一眼,正对上谢迁的眼眸,他面色瞬间柔和了些,随后竟少见地轻轻笑了一下,说出的话也不知是在安抚哪时的谢迁:“别怕。”   守宫护卫认楚灵越的吩咐,很快便领命而去。   没过多久,楚元昭从内室出来,面色惨败双眼通红,谢迁一见便知这孩子是保不了了。   此时多说无益,于是他便只是说:“太子殿下,节哀。”   楚元昭没应他,转瞬竟目露恨意,咬牙道:“若让本宫查出是谁下的毒手,本宫定要诛他三族替我儿陪葬!”   楚元昭一直以来性子都较为温平甚至有些软弱,这还是谢迁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狠厉的眼神,而此时他话里的人命,听起来也不过诸如草芥蝼蚁,何其轻贱。   可谢迁懂得避其锋芒,断不会此时去触他霉头。   不过偏偏总有人看不懂也或者是根本懒得看眼色,只听楚灵越平平道:“太子殿下,人命关天,切莫冲动。”   “冲动?”楚元昭听到这都蒙了一下,瞬间想起了这人不知多少混账事,忍不住高声道,“你好意思说我冲动?再者说你什么时候也关心起人命来了?!”   楚灵越:“刚刚。”   “……”楚元昭气得胸口疼,用手抚了一下,怒道,“感情好没的又不是你儿子!”   楚灵越闻言,下意识看了谢迁一眼,刚想回个什么,就被谢迁及时拉住了,谢迁趁机回道:“殿下,珩王殿下并无他意,此时查明真相要紧,方才珩王殿下已经做了初步安排,后续的事还请殿下再行决定。”   楚元昭一甩袖子,胸口起伏着哼了一声。   随后瞅了个空谢迁就拉着楚灵越走了,谢迁本不想和楚灵越多说什么,可方才楚灵越的行为实在反常,从前楚灵越对这些事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能给个眼神就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想到此处,谢迁终于隐约发觉,最近几天楚灵越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也过于多了些。   从前他唯有在昆鹿学司方能见到楚灵越,而每每也都是他凑过去说许多话,楚灵越偶尔才大发慈悲地回个一两声;而要是在休沐的日子里,若是他不去翻神枢府的府门或青芜殿的殿墙,他是决计见不到楚灵越的。   可最近怎么感觉他好像时时刻刻都在自己眼前??   谢迁心想,自己不是说好的要渐渐避开他么?他办事居然能办得如此失败?不可置信。   “你方才说那些做什么?”谢迁偏头问他,“太子爷脸都绿了。”   楚灵越当时其实也没想什么,只是下意识里觉得,谢迁不会喜欢听那些话。   “没什么。”   可他在谢迁面前一旦谈及这些,就跟个锯嘴葫芦一样,好似露出几句好听的话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而且他也一贯觉得,若是谢迁看不出来,他又何必上赶着说去给他听。   他不说谢迁也懒得刨根究底,只当他是一时魔怔了。   待走出宫门,就欲与楚灵越告别,楚灵越问他:“你不回学司了?”   “不去了。”谢迁说,“我回家。”   说着干脆地转身就要走,楚灵越奇怪了一下,心想他这次怎么都不问问我去不去他家,可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成型便被打散了。   楚灵越唤了他一声:“谢迁。”   “怎么了?”谢迁回头。   楚灵越的语气听起来和平时并无不同:“京中洪浪滔天,若想岿然不动,便要做立地磐石。”   谢迁闻言,脑海中划过一丝异样,从前他未曾和楚灵越一起见证过什么勾斗之事,所以彼此之间也就未曾谈起过这些,但其实,楚灵越此时心里已经有些想法了吗?   要做磐石,叫那些湍流即便有可趁之机,也无倾覆之力吗?   谢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楚灵越见他答应,也不再多说,更不会问谢迁听懂没有,因为这话他与其是说给谢迁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   谢迁回府的时候府上并无人在,温遇忙于先帝祭祀;而此时又值年关,谢无涯今年大半年都待在京都,北境将领回京述职,得先跟他这个北境大帅汇报,再一同上达圣听,谢无涯已经跟着忙碌了好一阵子。   至于谢缈这一天天的不着家,也是不知道她那个职位有什么可忙的。   直到快黄昏之时,谢缈这刚到家,那边东宫的消息也递过来了,谢迁今日算是参与了这事,这也算给他个交代。   信里说,经过太医院的太医加紧排查,果然在太子妃的钗环里发现了生南星的粉末,因那钗环乃是太后娘娘所赠,所以太子妃这才爱不释手。   可那钗环是前日才从尚服局出来的,当时尚服局依礼挑了几样饰品送到太后的禧宁宫,由太后赏给小辈,所以几乎是前脚到了禧宁宫后脚就到了太子妃手里。   东宫的人随后追查到了尚服局,一开始本没查出什么,太子殿下差点就把尚服局一锅端了,还是多亏了楚灵越吩咐搜查东宫的人在太子前些日子新娶的那位美妾院内搜到了尚未处理干净的往来书信和用于贿赂的赃物。   原是那位美妾见太子待自己宠爱有加,有望晋封昭训,便算计着若是自己能先诞下长子,将来也多一份可争之力。   而此番宫内打磨钗环的匠人同她原是一族,本着一荣俱荣的心理铤而走险,后又贿赂尚服局负责检查钗环的那位司衣女官,那位女官本以为只是做工不细,收了财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没想到竟酿成如此大祸。   楚元昭气急,将那美妾当场斩杀,剩余两人交付了慎刑司处置。   据说那妾毙命之时双目怒睁,竟没想到往日的宠爱在此时居然不足以支撑她拥有一句辩驳的时间。   谢迁看完消息,心中却总有异样,他明明没记错,前世太子妃小产确实是因为落子香而不是这威力甚猛的生南星;而这种事分明也是时日越久越难查证,前世便是因此不了了之,那妾室今生办事怎会如此急切?   可谢迁也是这时方才意识到,今生的事和前世并非全然重合。   但其实仔细想想,从他回来那天,他不就没像前世一样去朝阳殿么?   所以这难道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此间世道已经因为他这个不速之客改变了应有的轨迹,而他这一世走得其实也并非前世的路?   “你看什么呢?”谢缈见他发呆,走过来拍了下谢迁的头。   “能不能轻点儿?”谢迁差点没栽地上,思绪一断也颇有怨言,“能不能?”   随后便把这事给谢缈说了,他本以为谢缈在尚服局早知道了消息,可谢缈却听得一愣一愣的。   谢迁问:“你一点儿不知道?”   谢缈说:“我今天去城外了,没听说。”   “你去城外干嘛?你们尚服局不点卯吗?”   谢缈没回前一句话,只是说:“不点我。”   “……”谢迁真心实意地建议,“姐,你这样滥用私权不太好吧?要不你还是别去祸害人家了。”   “我以前点卯的,可她们说我不用点,也不给我分派任务,让我随便看看就行,毕竟我多金贵啊,”谢缈垂下眼很无所谓地笑了一声,随后又说,“本来也不想去了,这山河浩瀚哪儿容不下本小姐,何必非得去受那鸟气。”   谢缈想想又说:“再说今儿还出这么个事,我还是趁早撤了吧,谁知道什么时候轮到我身上。”   谢迁知道谢缈看着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心里门儿清,他看着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刚想说个什么安慰她一下,却见谢缈忽然冲他眨眨眼:“对了,我今天还碰见弟婿了。”   “什么玩意儿?”谢迁怀疑自己听错了话。   “言疏啊!”谢缈笑说,“他今天怎么跟转性了似的,看见我居然主动喊姐姐,也太讨人喜欢了吧!”   “……谢萦烟。”谢迁无力地说,“他就喊你一次,我可喊了你十几年。”   谢迁瞪她:“还有,你少开这种玩笑!”   谢缈一脸回味,随口答:“又不是我一个人在这么说。”   谢迁猛地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什么意思?”   “京都这都传遍了啊。”谢缈回忆着今天听来的话,“珩王殿下和楼月公主争风吃醋是为哪般?是赤令世子朝三暮四,还是珩王殿下驭夫无道?高门子弟的空虚内心和复杂关系,在等待你的探寻。”   谢迁:“??” 第8章 分组   谢迁真情实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艰难问道:“谁这么编排的?”   “灵犀杂报传出来的。”谢缈诚实道,“现在京都百姓看过的都知道了。”   谢迁不得不说一句:“他们胆子很大啊。”   各地杂报上记载的多是江湖传言或民间杂事,少有敢谈及世家大族的,毕竟谁也不愿干这种刀口上找噱头的活。   “这也不能怪他们。”谢缈撑着下巴,“阿苏若今日在城门口那一吼,多少人都知道这事了,今日不传明日也要传的。”   谢迁同楚灵越那事在朝阳殿之前尚可称之为一门秘辛,可朝阳殿之后连外族人都知晓了,就也实在没有隐瞒的必要,而这被传出去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会有人敢在明面上对他们指指点点。   可坏就坏在,谢迁现在不想跟楚灵越有什么牵扯啊!   而且以楚灵越那性子,要是知道自己被编成了这么个样儿,说不定第二天长浮京就没有灵犀杂报这个商号了。   “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谢缈觉得莫名其妙,“我今天也跟言疏说这个事了,他都没说什么。”   谢迁讶然:“他没说?”   “没啊,”谢缈回忆道,“他说这本无伤大雅,又何必较真,让百姓们也失了乐趣。”   谢迁听着很是一言难尽:“他什么时候有这种舍己为人的节操了?”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把节操挂腰带上?”   谢迁:“……”   过后谢缈又玩了他一会儿,最后说过两天去尚服局请辞,这才离开了。   等她离开,谢迁方才继续思考东宫那事,那中间发生了什么变故他不得而知,再者虽然这一回由于楚灵越处理及时,谢缈算从这事里摘了出来,可楚元昭的孩子仍然没有保住。   由此谢迁意识到,他这一世与其说是重生,不如说是新生,他不能全然依凭前世的所见所闻,也并不能继续坐以待毙。   否则的话,事情若是再次偏离前世轨迹,他又该怎么办?   谢迁承认自己内心深处可能有点被赤令府前世的结局吓怕了,以至于思前想后之时都束手束脚,只求一个稳妥;可是天下为局,赤令府本就身在局中,哪有跳脱出去偏安一隅的可能。   而他所求的赤令府的安稳,也不应该只是面上的性命无虞,还当捕尽四周环伺的虎狼,搅翻阴沟里的一船渣滓。   他应当主动出击,走出一条一往无前的路来,赤令谢家子,本应如此。   -   第二天一早,谢迁本想去学司的,可他想想昨天那些传言,到时候一去,徐霁那群狗崽子肯定又会毫无分寸地拿他开涮,谢迁想想就烦。   而最近学司在准备年底考核,之后便要放年假,也没什么课听,所以他让谢缈冒充温遇签字之后就让云容容送去学司请假了。   当时他还顺便问了下谢缈那家‘灵犀杂报’在哪儿。   出门之前他想了想,到底还是让木萧萧替他乔装了一下,看起来和平时有些差别。   谢迁本就长了一副引人侧目的好颜色,玉面星眸少年英气;而他平日好动,又常把笑挂嘴边,是以每每在京中四处玩耍之时,上到老下到小,谁都爱逗他两句,偏偏他又爱开屏,一天天显摆得不行,久而久之,这京中就没有谁不知道他的。   如今这流言传得如此之广,同他的群众基础也是密不可分。   果然他这一上南朱大街,耳边听到的话就一度让他怀疑人生。   “小世子居然有未婚夫的!这么好的白菜怎么就被别人拱了呢?”   “还没拱呢,不过应该也快了。”   “我二姑的街坊的侄女儿说她昨天在北门远远见到了珩王殿下。”   “怎么说怎么说?”   “说长得倒是跟天仙似的,就是看着太冷了点!怕是小世子嫁过去要受冷落。”   “哎,小世子真可怜,不过欲享其美便承其冷。”   “但比起那异域公主,还是珩王殿下好些,小世子一定得是我们大楚的!”   “说得对,走走,咱们去千乐坊买珩王殿下一注!”   这里听得谢迁眉头直皱,什么玩意儿,赌局都开上了?哪个人才这么紧跟事态?   不过他这想着就已经到了灵犀杂报门前,门口许多人进出,个个进去之后就没有空着手出来的,人手一份杂报细细品读,脸上都是或惊或喜或八卦的神色。   谢迁不用看都知道那上面写了什么,他气鼓鼓地走进去,却由于里面客人太多,他艰难地晃了好久,被迫看了许多他和楚灵越还有阿苏若的三角故事,这才终于等来了一个伙计问他要什么。   谢迁装模作样的拿了几份杂报,迂回几转之后才问:“你们这样,真的不怕上面追究?”   “害,”那伙计摆摆手,“那些大人物哪儿有心思管这个,就算有心也拉不下脸啊。”   谢迁:“……”竟是无言以对。   “你们这还要卖多久?”   “卖到卖不出去呗。”那伙计一脸这都什么问题,“本来咱们铺子就不景气,那当然是能赚一笔赚一笔。”   “以前生意一直不好吗?”   “也就偶尔还可以吧。”那伙计答完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买不买?”   谢迁笑了一下,买了几份之后便出门了。   谢迁随眼一看就看到杂报上写的‘谢世子狠走无情路,楚珩王错把痴心付’这等字眼,谢迁气到失智,随手就把杂报塞到了旁边一人手里,自己去旁边的凉棚喝了两碗凉茶降火。   不过他今天出来当然不是为了找气受的,他只是觉得,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如今大楚安定繁荣,百姓安居乐业,可平顺之余难免枯燥,于是便会有更多心思去关心别人的事,越是不得而知的,便越是感兴趣,比如对百姓们来说还算神秘的高官贵胄之事。   灵犀杂报以前他也看过,大约也知道生意不好的原因,因为报出的那些事要么不够新鲜要么过于虚假,总不够满足人们的刺探欲和求知欲。   他和楚灵越这事其实就算个证明。   而这杂报的溯及范围比之说书又广了不少,成千上万的纸张一散,全城便可知晓。   是以谢迁隐隐觉得,这是一股极其庞大的力量。   谢迁心里暗暗做下决定,反正不管到底是不是,试一下也不吃亏,买一个铺子还是买得起的。   随后他一口饮尽杯中茶,准备回府尽快把这事落实,可这事他不好亲自出面,还得交代底下人悄悄办才行。   回去的时候正路过千乐坊,想起方才听来那话他不禁侧目看了一眼,但见门口只立着一块牌子说,押注请入内。   谢迁发誓他自己仅仅只是因为好奇,他绝对就只看一眼,然后脚步便不受控制地进入了千乐坊。   千乐坊其实不是赌坊,而是个琴坊,一入内便有幽幽丝竹声,可谢迁没注意这个,顺着押注的指示进了里面的一间房,一进去就被这沸反盈天的场面震了一下。   “我押世子爷!世子爷这样英姿飒爽,怎么可能被压!”   “肯定是珩王殿下在上!我押十注!”   “我加注!珩王殿下看着就心黑手毒,世子爷怎么翻得了身!”   “不可能!世子爷眼如铜铃健壮如牛铮铮铁汉,怎么可能是下位!”   “啊啊啊啊我杀了你!我们小世子翩翩潇洒美少年,岂容你胡言乱语!!”   说着竟真的撸起袖子要干架,场面一时混乱不已。   谢迁看得目瞪口呆,但却仍旧有些云里雾里,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逮了个人就问:“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你们不带阿苏若公主玩?”   怎么全程光听他和楚灵越的名号了?   那人一脸一看你就是新来的,然后解释说:“本来是在赌珩王和公主两位殿下谁能收服得了咱们世子爷,可是大家都往一边押,这局势一边倒实在是没什么赌头,就换了个局。”   “……往哪边倒?”谢迁不死心地问。   “那当然是珩王啊!”   “凭什么!”   那人看向他的眼神开始不屑,嘲讽道:“有眼睛都看出来珩王殿下和世子爷天生一对了。”   谢迁一头的问号不住滋生,心想你们从哪儿看出来了!可他看这人也是个暴躁姑娘,不敢同她争,只好换了话问:“那你们现在在赌什么?”   那姑娘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赌世子爷和珩王殿下谁上谁下。”   谢迁觉得这世道何其玄幻,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他也已经不想辩驳真假了,只是无力地说,“这等私密之事,这样做不太好吧?”   “所以我们已经没再大街上公然开注,转到背地里了啊。”那姑娘说,“而且此注禁了污言秽语,谁也不敢乱说话,再说了,闲着也是闲着嘛。”   “……”   谢迁完全无从反驳,而他从前到处玩的时候也参与过不少奇奇怪怪的事,没道理到了他就要特殊一点,可他觉得自己再听下去可能要气急攻心,于是打算离开。   可那姑娘最后居然拉着他,又问:“诶?你打算押谁?我想押珩王殿下,珩王殿下看起来感觉比较厉害。”   等最后走出那房间之时,谢迁也觉得困惑,他为什么一怒之下就押了自己一锭金子呢?是不是输不起?   可他这边还没憾恨完,一阵高山流水之音骤然入耳,如此悠扬琴声如珠落玉,叫人听了便不觉沉浸其中,但细听之下,却似有一股黯然神伤之感。   “我让你弹琴你给我送终呢!”突闻一人破口大骂,言语之中怒意冲天,“他娘的,你故意跟老子作对是不是!”   谢迁听得眉头一皱,抬目朝声音源头望去,只见方才骂人那人一身金贵服饰,双眼之间却尽是蛮横戾气,一看就是不好相与之人,不过谢迁看着有些眼熟。   正此时,旁边有一个人上前哄劝道:“庄少爷,您消消气,何必犯得着跟这种人生气。”   庄,燕山庄家。   谢迁心头一动,急忙侧目而望,果见那对面琴座之上端坐一人,一身白衣胜雪,修长手指抚着琴弦,眉眼低垂着,似乎对他人的怒火充耳不闻,风度翩翩到了极致。   下一瞬,他站起身来,冲那庄少爷淡淡地点了点头,随后也不管他是否回应,便转身离开了,背影清傲似修竹。   见他走了,谢迁便也离开,回去的路上他不禁想,顾尘微同前世相比,好像还是那样,看起来温和如玉,但却又似对什么都拒之千里。   这样的人,其实是真的很难接近吧。   他想着这些事,不知不觉便回到了赤令府,刚一进门就听见身后徐霁的招呼。   徐霁好两天没见到他了,今天是特意来找他的。   “昼夕,你居然两天都不去学司,厉害。”   他们边往里走边说,谢迁怕徐霁又胡说,赶紧就提醒道:“有事说事,没事闭嘴。”   既如此,徐霁便说:“明天就开始考核了,宗胖说这次考核和以往不同,采取两人合作的模式,今天我们就分了组。”   谢迁点点头,问:“咱俩一组吗?”   “我跟尤钦一组。”徐霁说到这,谢迁就觉不好,下一瞬果然就听他说,“你当然跟楚言疏一组啊。”   谢迁闻言眉头皱了起来,合作考核必然代表着有更多的接触,但这却并非他所愿,他问:“这是宗先生分的?”   “不是,自己选的。”   “那现在还可以换吗?”谢迁赶紧问,“我换到跟你一组或者我跟尤钦一组行吗?”   “能跟你一组当然是好的,可是为什么啊?”徐霁奇怪,“我怎么感觉你最近好像有点躲着他?”   谢迁垂眸,只是答:“没什么,我只是不想跟他一组。”   可他说完徐霁却没有接话,下一瞬,就听徐霁有些结巴道:“珩、珩王殿下,你怎么也在?” 第9章 怀抱   谢迁浑身一僵,抬头看去,发现楚灵越果然站在大厅之中,面冷如霜、眸色晦暗不明。   看起来,是听到了吧?   谢迁心里莫名揪了一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昨天晚上有那么几个瞬间,谢迁也曾想过,他对楚灵越是不是太苛刻了一些,他们就非得走到形同陌路的境地吗?   可还不待他细细斟酌,问题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摆在了眼前。   徐霁使劲儿瞅他,似乎害怕楚灵越下一刻就翻脸。   谢迁暗暗吁了口气,提步走到楚灵越面前,可他将将抬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楚灵越就率先开口:“我路过,我先走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崩得很紧,像是在竭力克制着自己,说完也不等谢迁回答,转身就往外走。   “言疏。”   听到谢迁的喊声楚灵越停住了脚步,但却没有回头,背影里满是冷硬,话音也像融了坚冰:“你先别跟我说话。”   扔下这句话,他就像等不得了似的,一跃飞上赤令府的屋顶,几个转瞬便彻底消失不见。   “好厉害。”徐霁不合时宜地感叹了一句,而后转头看谢迁还怔在原地,担心地说,“这下他会不会又要玩大啊?”   谢迁眨了眨眼,看起来也不太开心:“不知道。”   徐霁拍拍他,忍不住问:“前几天子衿堂外的梅花开了,你不还折了一枝相赠于他么,当时都还好好的,现在这是怎么了?”   徐霁说的这一回,谢迁已经不记得了;但他记得,在昆鹿学司那几年,他确实没少围着楚灵越转,折枝赠花这种事实在太多,他三不五时就会折上一枝放在楚灵越桌案边,所以他也记不清徐霁说的是哪一回了。   他还记得有一次他嫌花放在桌上枯得快,转天就给他带了个天青色的细颈瓷瓶来,还不准楚灵越带回家,必须放在桌案上,那时可没少引得宗游雪注目。   想到这他就想起来了,当年楚灵越和李凭风起矛盾之前,李凭风打碎的好像就是那个细颈瓶。   谢迁不知道该怎么跟徐霁解释,就只斟酌着说:“就是忽然觉得,我跟他好像不太适合……做朋友。”   徐霁看着心大,但好歹生在安平侯府,没有不会察言观色的,于是摆摆手回道:“哎,他那脾气本来就少有人受得了,人都会累嘛,能理解能理解。”   “我不是累……”   谢迁说到此处,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有些事情连他自己都没想明白,怎么可能说得清楚。   幸好徐霁也不再问这个了,转而焦虑道:“那你们明天考核怎么办?要不我、我舍个命,咱俩换一下组?”   其实平时楚灵越在学司里也并未怎样跋扈,只是不大理人而已。   所以谢迁之前是想趁他不注意偷偷换一下组,再找个理由跟他解释,楚灵越没搞清楚状况之前不会无缘无故地发脾气,相反楚灵越课业极优,同他一组少不了好处。   可现在就没办法了,此时若是硬着头皮换,怕是会迁怒他人。   “还是不牵连你了,”谢迁说,“先这样吧。”   而那边楚灵越自赤令府离开之后,一路御风行出好远,直到天擦黑才停了下来。   他在一处高台边靠着,整个人仿佛要和夜色融为一体,而此时他满脑子充斥着的,也是方才谢迁的那一句话。   也是此时他才终于知道,为什么谢迁不再没事就寻他说话,为什么不常同他笑,为什么不佩戴他送的香囊,为什么不邀请他回家……原来这些他平时奇怪过的小事并不是他在多心,谢迁好像是真的讨厌他了。   念及此,楚灵越黯下眉目,呼吸似乎都急促起来,一些疯狂的念头在脑内不断滋生,想将他绑回青芜殿,也想要他只对自己笑……   但临到头了,却似乎有一只手将它们尽数按了下去,依稀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他,不可以这样,谢迁不喜欢,不能够逼他。   可谢迁怎么敢……   就在此时,耳边忽然有个声音穿过了此处浓重的气氛:“言疏?你怎么来这儿了?”   楚灵越漠然抬头,正对上了白玄平静温和的目光。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竟已经来到了卜星台。   楚灵越见是白玄,周身戾气收了收,但语气还是有点硬邦邦:“大祭司。”   白玄点点头,却也没有多问他什么,只是说:“今夜天好,要随我上卜星台看看吗?”   楚灵越想了片刻,答应了下来:“好。”   白玄在楚灵越这里,其实已经算关系亲厚了,楚灵越待他大约比待温遥长公主还敬重些。   因为楚灵越小的时候身体不大好,好些时候全靠白玄妙手回春。   不过近几年他已经很少来卜星台了。   楚灵越跟着白玄一路踏上了卜星台最高处,站在那里,可以将整个京都都看尽。   “台下万家灯火,台上满天星斗,”白玄坐在案几边,手里把玩着他用来占卜的蓍草和铜钱,“我在卜星台看了这么多年,仍是未曾厌倦,这人间太留人。”   楚灵越没有回答,站在台边极目而望,任由萧萧寒风吹过,像是这样才可以把满腔薄怒吹凉。   后面白玄也没有说话了,楚灵越在那处站了许久。   而这么久的时间里,楚灵越只翻来覆去地问了自己一个问题,是要自己开心,还是谢迁开心?   如果只能选一个的话,他该怎么选?   楚灵越闭了闭眼,一想起谢迁在躲避他甚至讨厌他,浑身的血液都像被这霜风雪雨冻住了,怒气却在不断增长。   可是长浮京中很多人都不喜欢他,谢迁这样,好像也只是回到了正常的队列而已。   但是凭什么,其他人怎么样他无所谓,谢迁凭什么这样?明明……是他先招惹自己的。   白玄此时似乎又卦到了什么,也不是在同楚灵越说话,只是低低念了一句:“守得云开见月明。”   楚灵越听闻,眼睫一动,虽然不大甘心,但紧攥着栏杆的手到底还是卸了力。   如果非要选一个,那便……只要他开心就好。   -   隔天一早,他们是在校场集合,第一门考的是阵法演练,两人成组,一攻一守,先生根据阵法的难度和攻守的身法评级。   谢迁去的时候,子衿堂的同窗大多已经两两一组站好了队,楚灵越也已经到了,独自一人站在外围,像是同其他人之间有一个无形的结界似的。   谢迁没看徐霁逐渐同情的眼神,朝楚灵越慢慢走了过去。   楚灵越看了他一眼,眼神轻轻的,而后把头偏向一边没有说话。   谢迁见状,觉得自己此时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又何必为自己昨天说的话找补。   而他们现在这样,不正是他自己想要的么?   他正想着,那边宗游雪已经登上了校场高台,宣布了此次的考核规则。   紧接着便紧锣密鼓地拉开了序幕,他们这个校场颇大,但有人的阵法也开得大,为了避免阵与阵叠生出什么不可控的情形,是以都是单组上场。   楚灵越和谢迁排在前面,没一会儿便轮到了他俩,直到上场之后,谢迁方才意识到,他跟楚灵越还未就这次考核讨论过,要开什么样的阵法、谁攻谁守、要用多长时间……   他忽然意识到,昨晚楚灵越来找他,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吧?   那现在还可以商量吗?   可就在此时,楚灵越忽地御风而起,掌心结印,几乎瞬间就铺开了一个阵仗颇大的阵法。   谢迁下意识飞身退开,眉尾轻轻挑了一下,楚灵越在阵法一道造诣颇深,若他有心为难,谢迁并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成功破解。   但与此同时,一股子兴奋的情绪却在他心底绵延,他已经许久没有和人堂堂正正地较量过了。   于是他此时也管不得其他,将全副心思都放在了眼下的阵法上。   谢迁腾在半空细细勘验此阵的走势和变相,赫然发现这竟是云天明河阵!可此阵乃是典型的攻阵,但此时楚灵越布下的却是守阵。   不过谢迁是没想到楚灵越竟以一人之力在顷刻间便将此阵铺了开来,虽说比威力大开的云天明河阵小上许多,但却足够完备,几乎没有一处错漏。   谢迁心底争胜的心思越发炽热,他双眼快速扫过,脑海里飞快地算着方位,最后双目一凛,指尖飞快捏诀,朝东北方向的艮山位疾攻而去!   可那指力还未到达,阵内卦象突变,楚灵越身处阵中,眉目低垂,双手不停翻转,后猛地朝东西方向推出两掌,刹那间校场边缘堆积的雪都被震得旋到了半空,在子衿堂的同窗身上兜头落了一身。   就这么一个瞬间,全阵的方位已全然改换,同方才已是天差地别的情形,谢迁目露认真,看明白楚灵越是将这阵做了改进,若他一味穷追,永远也找不准阵眼。   谢迁沉吟一瞬,悍然以突为攻,周身灵力大开,朝此阵每一个可变方位同时袭去!   场外徐霁似也没想到他这么猛,忍不住吆喝了好几声。   其实谢迁也并不是一味猛攻,只是他自认还算了解楚灵越,楚灵越其实擅攻不擅守,云天明河阵他能变通成如此地步已然很了不得,可他偏偏开了守阵,以攻法列守阵,在防御力上自然会差那么一筹。   而谢迁自觉在修为造诣上同楚灵越尚有一敌之力,若他全力以赴,未必就不能破他楚灵越的阵法!   阵中楚灵越也迅速明白了谢迁的意图,下一刻他也运足灵力,直接同谢迁正面相抗上了,一时之间场内刚沉寂下去的雪花又翻腾起来,甚至有些直接在半空中化作了雪水,此间力量之大可见一斑。   幸亏楚灵越的阵做得坚固,否则在此等冲击之下,很难保证阵法不溃散。   两人咬着牙硬拼了许久,透过风雪看进彼此眼底,都是一股不服软之态,拼到最后,皆有力懈之势,若是再继续下去,反有力竭伤身的可能。   宗游雪在高台上皱了皱眉,可他还没有出手阻断,阵中楚灵越就忽地收了手,云天明河阵也随之退散。   那边谢迁忽地失了与之相抗的力道,灵力一时不受控制竟朝楚灵越本人袭去!   谢迁心底一慌,赶紧收束灵力,可事发突然,他顾此失彼,整个人竟然不受控制地从半空中掉了下去。   谢迁心底暗骂一声,心想摔个狗吃屎就他娘的现眼了。   可下一瞬,他却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楚灵越许是方才费了些力,此刻还在微微喘着气,那声音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传进了谢迁耳朵里。   谢迁浑身一麻,然后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这人看着比谁都冷硬,怎么怀抱却如此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  灵越:我忍! 第10章 不见   但走神只是一瞬,谢迁反应过来之后迅速站直,他平复了一下呼吸,眼睛不大自在地眨了一下:“谢谢。”   楚灵越垂下手臂,指尖蜷了蜷,眸子看向另一边,没有说话。   谢迁想,他现在恐怕已经不想理会自己了,而且他这次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多余的举动,自己先前担心的一些事也完全没有发生。   这分明就是很好的状况,谢迁觉得自己不应该再有其他的什么想法,活了两世的人了,矫情什么。   他轻轻吁了口气,冲楚灵越礼节性地点了下头,随后便转身离开了校场。   楚灵越余光之中看着谢迁决然的背影,指骨几乎攥到发白。   他们这次考核持续了三天,这期间谢迁和楚灵越一直都是一组,但除了必要的合作之外却并没有过多的交流和接触。   对此谢迁觉得他们居然生出了一种君子之交点到即止的感觉;可身为旁观者的徐霁却不这么认为,徐霁每每看见他俩走在一起就觉得胆战心惊,总害怕下一刻两人要么大打出手要么抱头痛哭,总之那气氛可以说是非常暗流涌动了。   不过这回考核两个人都没有掉链子,反而还像是在比着拼似的,最后绩榜出来他俩的组别高居榜首,两人名字并排出现在红榜上看着可喜庆。   而那之后昆鹿学司就开始休假了,要从现在一直休到元夕之后。   刚休假的前几天,谢迁一直在赤令府闭门不出,他在推演前世的事。   前世赤令府从出事到倾覆的时间太短,实是叫人措手不及,而在这期间,他知道的事其实并不多。   他只知当时已是深秋,楼月国突如其来发起猛攻,他父王仓促前往北境,可楼月国却忽然实力大增,大军连破北境三城的守城大阵。   而谢迁那年已从昆鹿学司学成,经过层层选拔入了御史台;可这只是他入朝的第一步,他到最后,始终是要去北境的。   当时他便想请命北上,可那时京中上下不稳,威云将军府也异动频频,他母妃又说如今北境情况危急,相比之下,谢迁并不如她熟悉北境战场,是以要他留守京都,看好赤令府。   可那时温遇还未抵达北境,北境便又再失两城,紧接着便有漫天流言,说赤令王以北境七城为诺,换楼月相助,意图共谋京都。   此后不出三天,传来的便是赤令王谢无涯和长公主温遇在北境发起兵变,被天子之师于荒原围杀的消息。   之后便轮到了谢迁和谢缈,其实当时他们都已经逃出了危机四伏的长浮京,但却在京郊画春台被一队精锐之师截杀。   谢迁揉了揉眉头,将他知道的这些事下暗藏的疑点纠集出来。   楼月国为什么突然变卦?在破阵一道上是得了何人相助?北境军当年为何作战之力急速下降?谁参与了那场围杀?又是谁把他和谢缈的行踪泄露了出去?还有,为什么不当场杀了他?   谢迁越想越是心惊,他知道赤令府覆灭之事参与的人不会少,比如威云府、比如神枢府、又比如陛下……   可现在他却在想,这件事,他们身边又有多少人是没有参与的?   念及此,谢迁也想起来,当年那段时间,顾尘微不在京都,而楚灵越,他也从始至终都没有见到。   谢迁放下纸笔,任由自己松松靠在了椅背上,而后又抬手捂住了眼睛,他忍不住自嘲似的想,他们赤令府有这么大的排面吗,用得着这么多人共谋于此?   “世子爷。”此时门外忽然传来木萧萧的声音。   “进。”   木萧萧不像云容容那么多话,为人十分稳重,一来就直入主题:“世子爷,今日已同灵犀杂报那边接洽好了,他们同意卖给我们一半。”   一开始谢迁本是想自己再办一个,但一来这样有些招摇,难免引人注意;二来灵犀杂报在各城都有分铺,也算有了一些号召力,所以他才想去接洽一下。   不过平白无故有人想分一杯羹,当然不可能这么顺利,可谢迁这边诚意够足,好歹得了可以商量的余地。   “我们的人跟到底了吗?”谢迁问,“有没有查出背后的东家是谁?”   “没有。”木萧萧摇摇头,“那杂报铺的掌柜只是负责传话,我们的人跟了三次,但最后还是跟丢了。”   “看来这灵犀杂报的大东家很有些来头啊。”谢迁沉吟一瞬,“那这么说,他们那边的人已经得知是我们这边在办事了?”   “应该是,在最后签契之时是我去签的,”木萧萧说,“若是有心,当能查出我是您身边的人。”   一般做事隐秘到了这个地步,普通钱财之利断然不能打动人,那灵犀杂报背后的那位,指不定还是谢迁认识的人,是以对那边他也没有刻意隐瞒,毕竟若能成功搭上一条船,那至少说明彼此还有合作的余地;如若不然,那定然不会有下一步。   可谢迁没想到那边竟然这么有诚意,直接卖了一半给他。   “知道了。”谢迁敲敲桌子,思索一瞬,“把我那块紫玉佩装好,让那掌柜的给他顶头那位送去,说是一点心意,还望以后多多关照。”   “是。”   这边事情暂且定下,谢迁便又把先前那事想了一遍,最后决定挑个软柿子捏,趁这段时间先探探威云府的虚实。   威云府早年驻扎东南,之后才调回长浮京主管京畿巡防之事,东南富庶、京中权重,威云府这一来一往,内里的门道不会少。   可他也不能贸然就去打探,否则必会引起注意,不过他有个现成的冤大头,李凭风当年其实跟他们是同在子衿堂的,但那次被楚灵越吓尿了之后,他自觉没脸,便换到了隔壁的青苗堂,谢迁久未和李凭风打过交道,也是时候会会他了。   他这边刚打算完,外面又传来云容容一惊一乍的声音:“世子不好了!不好了世子!”   谢迁无语,走过去给她开门:“有事就说,再喊我就真不好了。”   云容容有些着急:“郡主院里的葛蔓蔓刚跑回来说,郡主在千乐坊跟人打起来了!”   话音一落,谢迁立马闪身出门,云容容这才赶紧说了下句:“不过当时珩王殿下刚好路过!现在已经把郡主送回来了!”   谢迁听到这个称呼差点没闪了腰,回头瞪了云容容一眼:“话能不能一次说完?”   说着又嘀咕道:“他最近脾气怎么这么好,这种闲事也管……”   可话是这么说,人紧跟着就去了前厅,却正好看见楚灵越离开的背影,可还不待谢迁喊他,人就已经走得没影了,脚步是相当的无情。   谢迁在原地站了会儿,不知想了些什么,随后才去了谢缈的院子,还没走近,就听谢缈带着些慵懒的声音传出来:“我当时跟你家少爷说了,我就要你,你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怎么样,我说话算话吧?”   谢缈这语气听得谢迁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这又是在跟谁发神经呢?!   谢迁一把推开院门,引来院内两人的侧目,可谢迁在看清对象的那一刻,却是愣在了门口。   只见顾尘微脊背挺直地站在石桌边上,此时看过来一眼,也是清清冷冷的,好像眼前的一切都同他没什么关系。   之前谢迁两次见到顾尘微,他都未曾跟谢缈提起,但也不知是不是天意,还是让他们遇见了,这对他们彼此来说,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其实谢迁身为外人,不好评判什么,也并不能知其冷暖,可从他作为家人的角度,谢缈和顾尘微,着实算得上一对怨偶。   “你来做什么?”谢缈坐在石桌边,老神在在地问他。   “我来看看你挨没挨打。”   “让你失望了,你可以走了。”   换作之前,谢迁肯定要逮着谢缈唠东唠西,但此时……算了还是麻溜走吧,这些事他根本管不了。   谢迁出去之后又找葛蔓蔓问了下情况,得知原来是谢缈今天心血来潮去千乐坊听小曲儿,结果碰上了那庄家少爷庄之原,先是两人看上了一个座位,后来那庄之原更是干脆看上了谢缈。   庄之原还几番出言不逊,谢缈这个脾气哪里忍得下,出其不意给了他一掌,后来就被庄之原身边的修士拦了下来。   谢缈出门不爱带随从,眼见要落下风,正好被楚灵越碰见帮了一把,后来千乐坊的掌柜也赶紧出来打圆场,可谢缈性子磨人,看中顾尘微就说,他们是一行的,只要顾尘微跟她走,她就不计较这事。   不过庄之原那边一听这个,态度意外的强硬,几番僵持不下,眼见围的人越来越多,还似有人认出了谢缈,楚灵越不耐,直接就把顾尘微给谢缈掳了回来。   谢迁:“……”   谢迁一直到晚上睡下,都还在想,楚灵越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肠了,而且居然可以对事不对人,都不稀得理他了,却还会帮谢缈。   谢迁隐隐觉得,现在的楚灵越好像跟他之前认识的那个,不大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灵越:谢邀,都是装的。 第11章 青楼   大抵是睡前想到过楚灵越的原因,谢迁又梦见他了。   梦里是在认识楚灵越第二年的春天,陛下亲往玉关山春猎,谢迁也跟着谢无涯一起去了,结果去了之后发现楚灵越又没在。   谢迁顿觉失望,当时便骑马掉头回京,想拉楚灵越一块来玩,不过他到神枢府门口的时候,却突发奇想,到府对面找了个角落藏着。   然后使了个法子将楚灵越诱出了神枢府,又写了一封信塞在马辔上,最后一拍马尾,这马高嘶一声就朝楚灵越的方向疾驰而去。   谢迁躲在暗处,看站在神枢府门口的楚灵越见此情形眉头都没动一下,待这马一近,便出其不意拽住马鞍直接就飞身上了马,姿势行云流水潇洒十足,谢迁都差点没忍住惊呼出声。   而后楚灵越看见了那封信,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伸手拿了过来,不过这信一打开,就有好几只晶亮的蝴蝶竞相飞出,绕着楚灵越上下飞舞了好一会儿,随后方才渐渐消失不见。   这蝴蝶不过是哄骗小孩子的小把戏,不过谢迁看当时楚灵越的表情却懵懵的,像是没有见过似的。   谢迁这边低着头笑了好一会儿,却不知什么时候楚灵越竟发现了他,站在他面前阴影盖了一脸,谢迁抬头看他,顺势拉着他的手就站了起来,而后笑吟吟地问他:“言疏哥哥,好不好看?”   楚灵越当时只看着他却并没有回话,谢迁耸耸肩也不追问,然后就想拉着他一块去玉关山。   楚灵越并没有拒绝他,可行至半途他也没有表现出一点感兴趣的模样,谢迁看出来他是真的不喜欢人多吵闹的地方,想了想便笑着大声问他:“言疏哥哥!我们去溪鸣涧玩好不好?就我们俩,这个时候溪鸣涧里的山花肯定都开了,你给我烤花瓣鱼吃好不好!”   当时他们骑在马上迎着风,谢迁顺着风声,依稀听到了一句带着浅淡笑意的‘好’。   谢迁其实很少想起他和楚灵越少年时的往事,有时忆起来,也像朦朦胧胧的隔了一层纱。   但大概老天也存心不让他好过,溪鸣涧里的花瓣鱼都还没有吃完,谢迁梦里的情景却忽地急转直下,他忽然又来到了昏暗的青芜殿。   谢迁对这里本能的排斥,也不愿意它来扰了自己的美梦,他尽力想要醒过来,但这梦魇却似如影随形,怎么也不肯放过他似的。   下一瞬,他果然又听见这空荡荡的大殿里响起了楚灵越冷冰冰的、丝毫没有生气的声音:“你不是他,你怎么比得上他。”   谢迁闻言心头巨震,他那时从未注意楚灵越竟在他面前说过这些,他原本以为,楚灵越只是待他与待别人没什么不同,他只是高估了他和楚灵越之间的关系。   这几天闲暇之时他甚至想过,若他真要同楚灵越彻底渐行渐远,那便抛了那些少年如风的往事;可若他抛不掉,那是不是可以试着忘记前世最后的那段记忆?毕竟这一世,他同楚灵越未必就要再次奔赴前世的结局。   可现在楚灵越口中的他,是谁?   楚灵越心里有谁吗?还曾把他……当做了那个人吗?   谢迁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心底一股怒意蓦然生长,以至于在这瞬间,方才他怎么也挣脱不了的梦境却像在这一刻突然被吓散了似的,谢迁猛地一下就坐了起来,呼吸起伏不定,眼底满是愠怒。   与此同时,他脑子里不受控制的,开始回忆起了楚灵越生平到底认识过哪些人,可他挨个排查了一圈,却发现和楚灵越稍微走得近些的,不是白玄就是宗游雪一类的先生,这不至于吧?   也是这时,谢迁才发现,原来自己对楚灵越的了解何其有限。   可这也不是楚灵越把他当做别人的理由!他谢迁是谁?楚灵越怎么敢这么对他!   死木头,居然还跟他闷声不响搞大事?他看着像是替身的长相吗?而且还说他比不上那个谁!   谢迁越想越气,脑子都发了懵,胡乱套上衣服就出了门,而后一路御风去了神枢府,但他刚接近神枢府,耳边忽地传来一阵大吼,像要穿透人耳膜似的:“何人夜闯神枢府!”   紧接着一圈青衣修士从天而降,顷刻间便将他围了个死。   可在看清他模样的那一刻,还不待谢迁放一句狠话,他们立马就恭敬地把路让开了一条道:“不知世子爷大驾光临,请恕我等眼拙,世子爷请。”   这架势直接把谢迁搞懵了,神枢府以前不是连陛下的三皇子都当街围困过吗?他在神枢府这边,何时有这等排面了?   “不、不……”经过这一打岔,谢迁的气怒消下去了那么一些,“我刚追只小猫,这才追到了附近,无意打扰。”   谢迁随便找了个借口,说着转身就准备离开:“这种小事,你们就别报上去了,半夜惊动你们,怪丢人的。”   “是。”领头的那个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   谢迁点头应下,离开之时忍不住啧了一声,怎么突然就这么冲动,他好像也并不应该在楚灵越的事上这么任性。   而经过这一遭,谢迁也没立刻回府,在大街上溜达了一会儿,长浮京繁华,即便如此深夜也总有地方热闹喧天,处处灯火通明得像是永昼无夜似的。   他路过寻香阁的时候还被门口招揽生意的鸨母拉住了。   谢迁长这么大还从来没逛过青楼,也不是没想过,就是没兴趣,如今本也想一走了之,但他忽地灵光一闪,他记得李凭风好像还挺爱来这的。   念及此,他便想不如进去碰碰运气,反正来都来了。   那鸨母眼睛尖,一早便认出了他,如今谢迁一有意,带他进去之后也没要那些莺莺燕燕沾染他半点。   直接带他进了雅间,然后唤了四个人来,说是这里的头牌,谢迁抬头看了一眼,差点呛到:“怎么还有男的?”   寻香阁做生意一贯只看颜色不分男女,而近来谢迁和楚灵越的事在长浮京传得沸沸扬扬,那鸨母便自己估摸了一下谢迁的口味。   而那边谢迁话一出口便知是自己反应大了,显得颇没见识,于是故作淡定地又朝那个小倌看了一眼,那小倌顺势抬头,朗眉星目肤白似玉,面上没带笑,面色看着有些冷淡,长得确实不错,就是总觉得有点像……那谁。   可是眼神却差远了,楚灵越眼神一贯如冰,绝没有这样轻佻。   谢迁下意识便想让他走,可转念间却住了嘴,最后鬼使神差地让这人留了下来。   那人还挺上道,给谢迁倒了一杯酒之后便欲喂给他喝,谢迁看他主动贴过来,再配着这张脸,真是怎么看怎么违和,于是赶紧退了几步,伸出一只手制止道:“你等会儿,你叫什么名字?”   “奴名纪容。”   这人声音不似样貌,反有些阴柔,谢迁听着觉得更怪异了。   他现在甚至后悔进了寻香阁,但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说:“我今天不是来找乐子的,你不用顾我。”   “奴知道,世子爷当也看不上奴这样的人。”   “你也不用这么说,是我本来没这意思。”谢迁说,“你今年多大?”   “十五。”纪容低着头,轻声说,“还没开过花,世子爷您是第一个。”   谢迁听得头皮发麻:“我说了我不是来做这个的。”   纪容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大概在说不然你来干什么。   谢迁和他又、扯了几句其他的,最后才问:“你今天见到威云府二公子李凭风了吗?”   纪容回答:“往常天天来的,今天好像没见着。”   “这样,”谢迁想了一下,“那他平时来是找谁?”   “一般是找覃香,”纪容说,“好像没见李二公子找别人。”   “那你能把覃香给我叫过来吗?”   纪容一听这个,眼神瞬间变得可怜了些:“是奴伺候得不好么?”   说着竟又出其不意往谢迁身上贴,而谢迁此时已经退到墙角再无可退了,他刚想把人推开,可这手才刚刚抬起,房门却猛地一下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谢迁立时抬眼一看,正对上了一双暗沉似海的眸子。   楚灵越站在门口,没想到谢迁竟真和人在拉拉扯扯,周身的气息顿时更沉了些,像在酝酿一场骇人的风暴,言语危险道:“你们在干什么?”   谢迁本来对这事真没兴趣,但他不知怎地,一见楚灵越就来了劲,他一狠心,顺势把手放在了纪容肩上,然后勾起嘴角对楚灵越斜斜笑了一下,故作轻松:“看不出来么?”   纪容自然感受到了气氛不对,但事到如今他也不能两个都得罪,于是选择了配合谢迁,可他还没来得及把脸靠上谢迁的肩,就被一道大力扯了出去,一下摔在了墙边。   只见楚灵越倏忽逼近谢迁,甚至还抬手捏了捏他的下巴,而后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看得纪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然后便听见楚灵越似是嗤笑了一声,而后他凑近谢迁耳边,吐息如兰声音彻骨:“谢迁,他有我好看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作者卑微求作收(?﹏?) 第12章 奶猫   谢迁把脸偏开,推了楚灵越一下,但是却没推动,反而被楚灵越捉住了手腕。   谢迁有些恼,挣扎道:“楚灵越,你放开我!”   楚灵越抬眸看他,眼底似乎压抑了许多情绪。   谢迁可以不理会他,他也可以尽量不出现在谢迁眼前去惹他烦,而对于这件事,他也不会去刨根究底地问谢迁原因,更不会再做什么逼迫他的事让他为难。   可是其他的,不行。   楚灵越攥着他的手腕,阴沉沉地看着他,语气里却有一种凛然的温柔,像带着诱哄似的:“谢迁,我只是问你,你来找他做什么?若我不来,你还准备做什么?”   谢迁从来没有见过楚灵越这个样子,纵是上次吵架,看起来也没有如今这样危险。   可谢迁觉得这样被楚灵越钳制着有些丢人,但他也不可能真在这里跟楚灵越大打出手,不然明天不知道又得传出什么话来。   于是他冲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纪容使了个眼色,要他先出去。   纪容小心翼翼地起身,但是楚灵越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一拂手带出一股劲力,将门猛地关上了,他稍偏了下头:“我让你走了么?”   纪容脸都白了,顿时不敢动弹。   谢迁现在莫名其妙居然有一种被当场捉奸的感觉,可他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做!   他有点急了,瞪过来的眼神里却有些慌乱:“你非要跟我过不去吗?”   楚灵越被他这一眼看得愣了一下,就趁这会儿,谢迁赶紧让纪容出去了,满是薰香的房间里顿时就只剩了他们两个。   而后谢迁蓄力,一把将楚灵越推开,自己也刹那跳出老远。   他越想越委屈,凭什么楚灵越可以把他当别人,他却来见见世面都不可以,碍着他什么事了?   不对,估计真碍着他的事了,如今他和楚灵越的事在京都内传得沸沸扬扬,如果他今天在寻香阁过了夜,转天传出去,更离谱的谣言都能被编出来,楚灵越估计是忍不了了。   偏偏楚灵越这一次态度也没特别强硬,对他说的几句话听起来也只是问问他而已,这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没想做什么,”谢迁低着头,不情不愿地说,“就是好奇,进来看看。”   楚灵越本来气得心肺都在烧,可此时他见谢迁垂着脑袋站在一边,眼皮上那颗小痣都显得特别可怜,跟受了多大欺负似的,那一腔火顿时就像被一桶冷水浇熄了,只剩下几缕发不出脾气的烟。   他也知道是自己草木皆兵了,楚灵越眉头蹙了一下,似有些懊恼,可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本想用沉默把这事掩饰过去,可他看谢迁那模样,心头一动,有句话鬼使神差的就脱口而出:“对不起。”   本来低着头在考虑要不要不受委屈发完脾气爱咋咋地的谢迁:“!!!”   他闻言震惊地抬头,谢迁认识楚灵越的时间不算短,可他从来没听楚灵越对任何人说过这三个字。   就他和李凭风赛马那回,李凭风吓出了病,回家躺了小半个月,威云将军府的夫人爱子心切,告到了温遥长公主那里,温遥长公主是个炮仗脾气,回去就把楚灵越练了一通,楚灵越当时可以说是死不悔改下次还敢,嘴上也绝不服一句软,非常的倔强又嘴硬。   楚灵越没看谢迁,没听他说话,便又继续说:“我没有想管束你,就是问问。”   问完再管束。   谢迁持续震惊,表情都有些控制不住,随后见楚灵越看过来,他才赶紧说:“没、没、没事儿。”   可楚灵越都说到了这个地步,他当然也得有点态度,于是又说:“是我考虑不周,我确实不该明目张胆地来这些地方,对你对我的影响都不好。”   “嗯。”楚灵越先应了,后又觉得不对,“嗯?明目张胆?”   谢迁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打个囫囵换话题说:“我们回去吧,这里熏死人了。”   “好。”   他们回去的时候,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先前两人本已似形同陌路,如今忽地来这么一遭,着实有些尴尬。   寻香阁离赤令府更近些,谢迁一见到府门就想赶紧奔进去,可身后楚灵越却忽然叫住了他。   “我听府上的人说,你在追一只小猫?”楚灵越问。   谢迁这才想起自己原来还编过这个瞎话,不过神枢府的都是些什么人哪,说好的不说,转头就报了上去。   谢迁胡乱应了:“啊,嗯。”   楚灵越点了下头,转身朝隐在暗处的府卫打了个手势,而后出来一人,手里抱着一只通体漆黑,唯有四个爪子雪白的奶猫。   楚灵越接过小奶猫:“是这只吗?他们在神枢府周围找了一圈,只看见这只。”   谢迁万万没想到,他自己随口编的一句话,楚灵越竟当了真,怪不得楚灵越半夜三更出现在寻香阁,难道就是给他送猫来的?   谢迁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儿,他抿了抿唇,应了下来:“是这只。”   “你追它做什么?”楚灵越问他,“是想养吗?”   这都送到眼前了,谢迁当然没有推辞的道理,而且他看这猫小小一只,像是才生出来没多久,一双蓝瞳晶莹剔透的甚是漂亮,顿时心生喜爱,笑了下说:“想的。”   于是楚灵越把猫递给他,不过在他松手之时,那奶猫像是有感觉似的,伸出两只小爪子抱住了楚灵越修长的食指。   楚灵越顺势挠了挠小奶猫的下巴,看得谢迁也是目瞪口呆,总感觉自己在抢人家崽子似的。   “你、那什么,”谢迁见此场面,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忍不住说,“你以后可以来看它。”   不过这话一说完他就后悔了,谁料楚灵越已经飞快地答应了下来:“好的。”   谢迁:“……”   于是他就这样,出来时一腔怒火,回去时居然莫名其妙带了只猫。   而此时天已经微微亮了,木萧萧从库房出来迎面碰上谢迁从外面回来还有点懵,再一看他手里抱着的小东西,忍不住问:“世子爷,您……掏猫窝去了?”   “我倒也没有这种爱好。”谢迁叹了口气,“编瞎话编出来的。”   木萧萧没听懂,但她听不懂也是常态了,此时想起另一件事,趁机就跟谢迁说:“世子爷,我方才在库房找那紫玉佩之时,顺手翻开了上次珩王殿下给您的那礼物。”   谢迁摸着小奶猫的脊背,不甚在意地说:“怎么了?难不成神枢府那回备的还是什么稀罕物件吗?”   木萧萧沉吟一瞬,像不知道怎么说似的:“看起来不像是神枢府的礼官备下的。”   “什么意思?”   谢迁回到房内坐下,取了些绵缎给这猫临时铺了个小窝,这猫身上很干净,像是神枢府的人已经清理过了,于是他就直接把猫放进窝里搁在了旁边。   然后他拍了拍手,将木萧萧重新翻出来的这个盒子挪到了眼前。   谢迁打开之前顿了一下,不知为何竟有一丝紧张,他摸了摸旁边的猫脑袋,这才一鼓作气打了开来。   入眼的东西确实挺稀罕,至少谢迁没想到会是这么个……丑得出奇的香囊。   谢迁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发现这香囊没缝成任何形状,也可能是缝了他没看出来,然后绣面上只有一个特别简陋的小人,不过味道很好闻,是他喜欢的茉茶香。   谢迁一开始差点忍不住笑,可渐渐地,他却丝毫笑不出来了,神枢府的绣娘不可能是这种水平,神枢府也不可能故意拿这么个丑东西来磕碜人,那便只剩那一个可能了,再不可能也一定是他。   谢迁握着这香囊沉默了许久,直到那奶猫声如蚊蚋地轻轻‘喵’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他把猫窝拖过来,自己也趴在桌上,同他大眼瞪小眼:“你说他是什么意思啊?”   “我先给你取个名字吧?”谢迁转移了一下注意力,“你我偶然遇见的,然后你跟我姓吧,那就叫蟹藕好不好?”   “喵。”   “好呀?那就叫蟹藕了?”谢迁戳戳它的爪子又说,“这种大雪天,要不是他找了你,你这么小,好难熬吧?那他是不是就是你的再生父母了呀?”   “蟹藕啊,”谢迁叹了口气,长长的睫毛都垂下来,“你义父好奇怪。”   “喵喵?”   “我觉得他不一样了好多,他以前都不怎么理我的,可最近你看啊,他考核让着我、帮我姐姐、给我做香囊、给我道歉、还把你送给我,说不定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你说人会突然改变吗?”   “喵呀。”   “还是说,他其实心里把我当朋友了呀?”谢迁眨眨眼,“那我应该怎么办啊?”   “实话告诉你吧,我以前真的很喜欢他,很想跟他做朋友的,”谢迁嘟囔着,“可我现在不太敢了,是不是很胆小?”   “咪~”   “而且他心里有别人。”谢迁抿了抿唇,“但我也不是希望他只能有我一个朋友,我只是……”   “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谢迁说到这里又默了许久,最后好不容易下了决定,“蟹藕,你说这样行吗,如若今天下雪,我就放下前尘,去问他还愿不愿意跟我做朋友,好不好?” 第13章 自由   谢迁跟蟹藕说了一通话,自己心里算是暂时落了块石头,不过他却发现蟹藕的精神好像不太好,于是便叫了大夫来诊治。   最后大夫说是这猫太小,在雪地里有些冻伤了,要好好养一养。   而后再等云容容送来些蟹藕能吃的东西喂了之后,外面天已经大亮了。   谢迁在门口站着望了望天,却发现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天透得一望就能看出很远,长浮京自从入冬以来,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好天气了。   谢迁垂下眼睫,片刻后叹了口气,这才提步朝谢缈的院子走去了。   他去的时候谢缈居然已经起床了,正在院里坐着喝茶,一见他就问:“你最近很爱我啊,又来干什么?”   谢迁在院子里环顾一圈,却除了谢缈的侍女葛蔓蔓和方菲菲之外再没看见其他人。   “你找谁?”   谢迁一看就知道她是明知故问,但也没办法,只能老老实实地说:“顾尘微呢?”   谢缈闻言挑挑眉:“你知道他的名字?”   “……”居然说漏嘴了,但谢迁丝毫不慌,立刻把话圆了回来,“你莫名其妙带个人回来,我不能去查查?”   谢缈笑了一下,招招手让谢迁过去,又给他倒了杯茶:“那你都知道什么了?”   知道你以前一眼看上人家,又逼他当你夫君;知道他一直跟你甚至同你有关的人都不亲近;知道你心里有他,但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你……   可这些不能说,谢迁喝了茶:“你自己不知道问?”   “他走了啊,”谢缈说,“我怎么问。”   这是谢迁没想到的:“你居然让他走了?”   谢缈笑笑,看起来不甚在意的样子:“他连话都不肯跟我多说,活像我是个强取豪夺的恶人似的,我干什么费那劲。”   谢迁奇怪道:“那你带他回来干什么?”   “我见不得美人受欺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行吗?”   估计当时庄之原应该是又给顾尘微脸色看被谢缈看见了,说到庄之原,他只知道庄家对顾尘微有恩,是以顾尘微甘愿在庄之原身边供他驱策。   不过他却不知道顾尘微这次同庄之原来京是干什么来了,前世谢缈看上人家之后就把他带回了赤令府,同庄家也就渐渐断了联系。   谢迁也曾去查过,但还没查出什么所以然,就被谢缈勒令说不准偷摸打探姐夫的私事,于是便作罢了。   “没想到你谢萦烟居然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谢迁如此说了一句。   谢缈没理他,他看了谢缈几眼,又忍不住想,谢缈这一回,竟真的就这样轻易放过顾尘微了吗?怎么会这样,人的感情……也能轻易改变的么?   “你还有事儿没?”谢缈见他发呆,轻踢了他一脚,“没事儿快走,看你最近这时不时就呆愣愣的样子就烦人。”   谢迁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也不多扰人,起身便走了。   并非每一件事都事在人为,至少在谢缈和顾尘微的这件事上,他无能为力,况且他们有各自的因缘际会,也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的。   谢迁让自己放宽心,又赶紧回了院子看蟹藕,蟹藕睡了一觉之后看起来好多了,但仍旧还是恹恹的,谢迁看得心疼,连窝带猫一起给抱着。   他本来想今天再去一趟寻香阁的,可想想到底还是没有亲自去,只让云容容差了人去寻香阁找那覃香套话。   他就在院里抱着猫晒太阳,蟹藕倒是晒得暖洋洋的,谢迁却晒得心不在焉,今天这天气,好得过头了吧?   而差出去的暗卫直到天擦黑才来回话,他们禀报说据覃香所言,李凭风近来这段时间去寻香阁的次数比之从前少了许多,覃香也怕失了这个大主顾,也曾趁春宵帐暖时温言软语地问过李凭风的话,李凭风说,最近在陪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实在抽不出身。   谢迁皱眉:“什么客人值得李凭风亲自作陪?”   “覃香说李凭风对此没有多谈过,只说此人同他可以说是一见如故,以后是要有福同享共谋大业的。”   “……”谢迁一阵无言,摆摆手道,“知道了,盯紧李凭风那边,覃香那儿也注意让她不要多嘴。”   “是。”   真不是谢迁瞧不起谁,只是这李凭风……估计不是遇见个冤大头就是让人给利用了。   不过,远道而来的客人……谢迁脑子里忽地灵光一闪。   “迁迁,你在做什么?”但此时院子里却忽然响起温遇平柔带笑的声音。   而她进来的时候正好碰见那暗卫出门,不禁侧目看了一眼。   谢迁回头,顺势笑了一下:“母妃忙完祭祀事宜了?”   “忙完了,后天便是祭日,届时你得同我一道前往流风山。”   “知道了。”   温遇点点头,而后一眼注意到了蟹藕,不过她也只走过去看了看,没轻易动手摸,随后不经意间问:“刚刚那是赤影卫的人吧?你什么事需要交代到他们身上。”   赤令府有私卫,其中赤影卫专管暗探侦查之事。   谢迁垂眸:“没什么,小事,不劳母妃忧心。”   温遇笑笑:“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管你这些,你自己做主便好。”   “多谢母妃。”   不过话到此处,温遇却忽然转过身来看着他,话锋一转道:“可是迁迁,你要记得,不管发生什么,你身后永远有赤令府,有姐姐、有父王还有我。”   谢迁一窒,虽不明白话怎么拐到了这里,眼眶却仍忍不住有些泛酸:“母妃怎么突然这么说,这我当然知道。”   “没什么,就是感觉你最近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温遇摸了摸谢迁的头发,“好像总是不太开心似的。”   谢迁闻言顿住了,他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每次面对他们的时候也都努力扮成从前的模样,但没想到他母妃竟会如此敏锐。   谢迁吸了下鼻子,不愿承认,笑着说:“我没有,是母妃多心了。”   温遇也不逼问他,只是说:“我先前虽同你说万事不能全凭心意做事,但你父王说得也不无道理,人生在世,哪能时刻将自己囿于方寸之中。”   温遇笑看着他,温柔又坚定地说:“迁迁,比起其他的,我更希望你活得自由,不受困于俗世、不黯然于烦忧,最好能像小时候那样,一直勇敢一直开心。”   谢迁听得心头酸涩,眼泪几乎就要忍不住了。   “不过我们迁迁长大了,有点自己的心事,母妃也能理解,可别怪母妃多嘴啊。”   “不会的。”谢迁低着头,像是生生要把眼泪憋回去,“母妃我明白了。”   言至于此,温遇也就不再多说,再者说男孩子的脆弱是看不得的,所以她并未多做停留,很快就离开了。   她一走,谢迁立刻就转身回了房间,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谢迁很少哭,就连前世赤令府遭此巨变,他整个人都像直接被剥去了灵魂似的,却也没来得及掉一滴眼泪。   而回来之后,他自觉这是一件极度幸运的事,便更没有理由哭了。   但却不想,在不知不觉间,他未曾发泄出的情绪竟然堆积至此,几乎差点让他连自己从前是什么模样都忘了。   谢迁顺着房门坐到地上,他并未嚎啕出声,只是任那眼泪安安静静地流,但那眼泪却像是流不尽似的,蜿蜒曲折得没有尽头。   “喵。”   谢迁闻此一声,用手指随意地抹了下眼睛,偏头一看,发现蟹藕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进来了,蜷着小小的身子蹲在他身边,小爪子抱着谢迁的衣角,大眼睛定定地望着谢迁。   谢迁边流泪边弯了下嘴角,探手轻轻地把蟹藕抱了起来,轻声说:“我没事,我这是开心。”   “喵。”   谢迁就这样又抱着蟹藕坐了许久,直到天都黑透了,他才重新打开房门。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经此一事,谢迁整个人的气质都像变了些,那些往日里萦绕在他身上的浓雾像在渐渐消失似的,开始露出了本身明亮的光。   他转过头,对着屋内的猫窝吼了一声:“蟹藕!你乖乖在家等我,我去找一下你义父,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就径直跑出了院门,在院门口还差点打翻木萧萧端着的东西,谢迁边跑边笑着说他不是故意的,让萧萧别骂他,紧接着一溜烟儿就跑远了。   此时天上朗月高悬星大如斗,全然没有一点要下雪的迹象。   而谢迁这回跑到神枢府附近的时候,连从天而降的修士都没有了,他一路畅通无阻地就跑进了楚灵越的竹苑。   刚一进门他就喊:“楚灵越,你在不在!”   楚灵越似乎早就知道他来,在他出声的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小楼门口,表情里似还有一丝惊讶。   谢迁此时眼睛还是红红的,一路跑过来脸也有些红扑扑的,但他就这样跑到楚灵越面前,对着他大大地笑了一下,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然后特别无理地就直接提出要求:“楚灵越,今夜天朗气清,但我想看雪,你现在能让我看一场雪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能不是你夫君。 第14章 和好   谢迁此言此行,全然超出了楚灵越的预料,刹那间他竟有些恍惚,几乎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但他听得清谢迁说的话,此时不答也不问缘由,只瞬间移形换影到了池塘边上,全力推出一掌,塘里的水便被震到了半空中,随后楚灵越合手捏诀,紧接着灵力一散,半空中的水珠刹那间便凝成了霜雪,夜风一吹,便簌簌扬扬地飘落下来。   月色银光之下,鹅毛大的雪花白得似要晃花人的心眼。   谢迁站在院中,伸手一接,便接了一把无中生有的雪,他忍不住笑起来,低声道:“今天下雪了。”   此情此景持续了约摸有一刻钟,地上都覆满了白霜,楚灵越方才回身走到谢迁身边,可他将将走近,人却扑进了怀里。   楚灵越双手顿时跟不知道往哪里放似的,就这样悬在了半空。   他想,如若是梦,那便定要晚些再醒来。   偏偏此时,谢迁忽然开口了,说话声就在楚灵越耳边:“楚灵越,谢谢你。”   谢迁这句只是为今日之事客套一下,忽地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些可人疼的骄矜:“但楚灵越,你能不能跟我道一个歉?”   一般情况下,楚灵越对谢迁本就有求必应,更何况现在人还挂在身上,那就更没有说的了,于是也没有多问,毫不犹豫道:“对不起。”   谢迁闻言,脸在楚灵越肩头蹭了两下,然后才放开他,稍稍退后了一步,对他笑着说:“没关系。”   没关系,前尘往事他便就此搁下了。   “我也跟你道歉,楚灵越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胡思乱想,也不会再随便跟你闹脾气了,这次是真的。”谢迁垂了垂眸子,说完又认真地问,“我们以后好好相处,好不好?”   楚灵越眨了下眼,整个人也跟还没反应过来似的,然后他看见谢迁仍有些泛红的眼尾,突兀地问:“眼睛怎么了?”   说着忍不住抬了抬手,但最后到底还是垂下去攥紧了。   “没什么,”哭鼻子这种丢人的事谢迁当然不可能说,只是又说,“你不回答那我就当你答应了?以后我们就好好做朋友了?”   谢迁早就习惯了楚灵越的脾性,此时也不是非要等他回答,毕竟楚灵越要是不想跟他做朋友的话,又何必对他这么好。   可是朋友间也总有些禁忌,他其实并不是很确定他之前成天绕着楚灵越转楚灵越烦不烦,于是谢迁这次就学乖了,主动问道:“那你对我有什么要求吗?”   听到这里,楚灵越总算是有了点反应,他忽地抬头,表□□言又止,脑海里更是飘过了一排又一排的要求。   可是最后,他考虑到眼下刚刚重归于好的现状,以及谢迁不受拘束的性格,到底只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一句:“……没有。”   谢迁闻言果然一下就笑了,片刻之后他问:“那我可以提吗?”   楚灵越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以。”   谢迁一开始其实也想了很多,一副要同他约法三章的架势,比如楚灵越不能随便凶他、不能不跟他说话、心里有意见要告诉他……可是到了最后,却只化成了一句话:“你要记得我是谢迁,只是谢迁。”   不是其他的任何人。   因为在那梦里他看见的只能说是偶然回顾,可是他认识楚灵越这么久,却从未发现有任何端倪,是以他不愿意就这样武断地认为楚灵越待他是全然虚假,他愿意自己花时间去判断。   再者说,如果楚灵越心里真的……有别人,那他也不能怎么样,朋友之间的手本就伸不了这么长,只要楚灵越清楚他是他就可以了。   而谢迁出府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此时这么一折腾,时辰直逼近子时,他连着两夜半夜外出,只怕他父王要来找他聊聊规矩,于是他也不再多作停留。   楚灵越本想送他回府,可这一来一回的实在麻烦,他便在神枢府门口同楚灵越告了别,上了马车回头看楚灵越之时,也笑得跟花儿似的。   不知是不是心头一桩大事终于落下、他心里轻松了许多的原因,谢迁回去之后,一觉便睡到了次日中午,期间梦都没做一个,是自他回来之后,睡得最好的一觉了。   下午的时候徐霁约他出去玩,谢迁欣然应下,期间他没忍住还提了一句要不要去神枢府问问楚灵越出不出来。   徐霁闻言顿时面如菜色,随后一脸复杂地问:“你俩又和好了?”   “什么叫又?”谢迁笑着撞了他一下。   “你看你现在高兴得这样儿,之前成天都跟谁欠你银子似的。”徐霁随口调侃,片刻后又好奇道,“不过你都这么对他了,他都还愿意跟你和好?可以啊昼夕,把珩王殿下吃得死死的啊。”   谢迁嘟囔道:“什么啊,我也没有特别过分好不好。”   徐霁笑一声,又说:“赶明儿你俩就是把那婚约落实了,我也不会惊讶了。”   谢迁一听这个就知道徐霁又拿他开涮:“好啊你,你就知道笑话我是吧!”   说着就作势要去打他,徐霁见状赶紧跑了,边跑边说:“现在京都里谁不知道这事,闹这么大,陛下更不可能主动下旨悔婚了,那你以后可不是不好娶漂亮姑娘吗!”   “要你管!大不了我不娶了!”   “不过珩王殿下长这模样,你也不亏啊哈哈哈。”   “徐云蔚我打死你!!”   两个人一路打打闹闹,本来说是想去玩玩击鞠,可徐霁看谢迁现在一副铆足了劲要收拾他的模样,赶紧改了主意,拉着谢迁去了千乐坊听说书。   俩人去的时候堂内人已经满了,他俩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谢迁问:“千乐坊什么时候开始说书了?”   “就前几日,光是琴坊生意一般,掌柜的也要吃饭嘛。”徐霁说,“这儿的说书先生说得还真不错,我已经来听了几日了。”   “今天讲什么?”   徐霁伸长脖子往台上木牌那儿看了看,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是历史吧?”   他这边话音一落,台上长胡子的先生已经准备就绪,醒木一拍就起了范。   “各位看官,金戈铁马犹未定,狼烟一消家国兴,今日我们来唠唠,定我大楚百年兴荣之大局的楚、谢、徐、程四大家族……”   据这先生所言,开国之前天下几分,处处皆是战乱,流血漂橹饿殍遍野,百姓更是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是一个大动荡的时期。   彼时四大家族横空出世,依靠本家独门秘术,一路披荆斩棘,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几乎所向披靡,就此定下大楚基业之始……   谢迁和徐霁听着听着不禁对视一眼,眼里似乎在互相询问,你信吗?   不过说书这事大家都知道里面会有一些或添油加醋或胡编乱造的东西,也就是听个乐呵,不会真觉得有那样神乎其神。   但这先生有一点没说错,楚氏先祖开国之初,谢徐程几家确实是功不可没,谢家和徐家的爵位也是自那时便世袭罔替而来,可以说是真正的世家,不过程家人丁不旺,早在数十年前已然绝代,只在史书上剩下个端宁侯的封号。   至于说的什么绝杀秘术,那是确实没有的。   但总的来说今日这说书先生很是不错,讲得引人入胜,以至于有时候谢迁都在怀疑,他们家祖上是不是真那么厉害。   而他回去的时候又正好碰上谢无涯回来,身边还带了两位回京述职的北境将领。   谢迁从前去北境历练的时候见过他们,此时便笑眯眯地问好:“于将军、孟将军好,许久不见,二位越发英姿勃发了。”   于风和孟林远常年跟在谢无涯身边,对谢迁也很熟悉,于风闻言便也笑回:“小世子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谢无涯听到此处轻轻哼了一声,看了谢迁一眼说:“油嘴滑舌。”   谢迁早习惯谢无涯这脾气,此时也不怵,冲他做了个鬼脸就跑了。   走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见他三人好像又已经谈上了正事,他还从未在京都见过他们三人一道议事的情景,因为往常这俩人都是一人回来一年,今年本该是轮到孟林远孟将军,也不知道于风将军怎么也一道回来了。   不过谢无涯今日回府应当是为了明日的祭祀,否则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忙呢。   第二天一大早,木萧萧给他准备好了祭祀用的仪服后就来唤他起床,谢迁起床的时候极其不情愿,直到上了马车之后都还在迷糊。   本来他是跟谢缈一个马车的,不过温遇说他俩今早看起来脾气都不小,怕他俩在马车上吵吵起来,干脆就多拨了一辆车出来。   途中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谢迁晃得又快要睡着,期间还差点一跟头往前栽。   不过此时他的马车忽然轻轻晃了一下,然后他栽下去的脑袋就被人接住了。   谢迁眯瞪着睁眼一看,发现来人居然是楚灵越!   “你怎么来了?”谢迁顿时就清醒了些,有些高兴地问。   他不是从来不去那些场合的吗。   楚灵越把他摆正,自己坐在了旁边:“依礼是该来的。”   谢迁笑:“你还管礼数啊。”   楚灵越:“……”   而后谢迁又跟他说了几句话,但此时天实在太早,在外面晃了一大圈都还没亮,楚灵越话又不多,是以谢迁说着说着又困了。   他伸手拉了拉楚灵越的衣角,问他:“你坐过来点让我靠靠行吗?” 第15章 祭祀   谢迁睡觉的时候不安分,老是想要找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可是马车颠簸,肩膀也到底不如枕头软和,这样歪头靠着脖子也受不住。   他最后挪啊挪啊,不知怎的就挪到了楚灵越腿上,他半躺在楚灵越腿上,为了避光还把脸偏到了楚灵越腰腹的方向。   楚灵越直挺挺地坐在马车上,看起来尚还算自如,可实际上,脊背都快僵直了。   但脑袋里一片空白,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替谢迁捂住了耳朵,免得他被外界嘈杂的声音惊扰。   总而言之谢迁这一觉补得甚好,他醒来又一睁眼就见到楚灵越,常有的起床气今天也丝毫没有发作。   他躺着舒服,一时也没有起来,只半眯着眼边醒神边问:“到了吗?”   他们这个祭祀礼仪颇多,光是清晨在原野绕行就需要两个时辰,说是祭祀之前要以天地灵气涤清浊气。   楚灵越垂眸看他一眼,却又飞快移开了,回答说:“快了。”   得了回答,谢迁‘唔’了一声,等彻底缓过来之后才坐直了身子。   他拿丝帕擦了擦脸,边擦边说:“你是自己来的吗?还是跟的神枢府的车?”   “神枢府。”   “那你现在过来找我没事吗?温遥长公主会不会说你?”   “不会。”楚灵越看谢迁的头发乱了点,随口回答,“有你父王母妃在,她不会发脾气。”   谢迁听得不禁笑起来,楚灵越这话说得倒是时候,温遥长公主为人刚硬,有时连陛下都怼,但在他父王母妃面前确实没真发过脾气。   “诶,你看我头发还规整不?”谢迁笑完想起这事儿,一下偏头正眼对着楚灵越,“免得待会儿又挨骂。”   楚灵越忽地看着谢迁近在咫尺的脸,眼都忘了眨,片刻后听到谢迁催促才答:“有一点。”   然后指尖一动,碰上谢迁的鬓角。   “哈哈哈,你重点儿,这样好痒。”   楚灵越抿抿唇,顺势照做。   “诶诶,也不用这么重,有点疼。”   他们在里面一番折腾,殊不知此时车队已经停了下来,谢缈也已经睡醒了过来找他,正巧听见这两句,准备掀帘的手顿了一下,难得特别有礼貌地问:“谢迁,你和谁在干嘛呢?”   片刻后谢迁和楚灵越挨个下车,谢缈看见楚灵越莫名松了口气,笑着招呼了一下:“是言疏啊。”   楚灵越点点头:“萦烟姐。”   谢迁还是第一次听楚灵越这么唤人,闻言不禁挑了挑眉。   随后几人并行,谢迁跟谢缈一路斗嘴,楚灵越就站在谢迁身边听着,没一会儿就到了皇陵所在地。   此时陵前已搭好高台,低下乌泱泱地围了一片的礼官和禁卫。   他们几个身份特殊,都是可以靠近的,不过先祖陵前不与生人行虚礼,是以他们也并未去向陛下行礼,只在一旁看着。   正此时,谢迁远远看见太子楚元昭开路而来,楚元昭自上回失了孩子之后,整个人都颓了些,精气神看着都不大好。   而此时他后面,有两位雍容华贵的女子也正款步而来。   其中一个年轻些的,气质文静举止有度,但气色看着也不是太好,此人正是太子妃文锦。   另外一个虽然看着年纪稍长,但是顾盼之间皆是神飞,姿容之绝叫人不禁侧目。   不过四周的人碍着她的身份,未有人的眼睛敢不听话。   谢缈见状不禁啧了一声,凑过来轻声道:“回回见到太后娘娘,都忍不住眼前一亮啊,不愧是咱们大楚第一美人。”   谢迁一听笑了一下,趁机揶揄:“你也不差。”   “你找死是吧?”谢缈说着就掐了他一下。   楚灵越在一旁看着,顿时眉头就皱了皱。   不过此时谢缈却忽然抬眼看他,对他们俩笑说:“这非要比的话,言疏尚可一战,是吧?”   谢迁顺势回头,盯着楚灵越看了好一会儿,随后笑道:“对。”   “诶,太后娘娘刚才看了我们这边一下,”谢缈说,“她自小疼你,是不是看见你了?”   谢迁昂了昂下巴,眉眼飞扬道:“我从小到大,谁不疼我?”   谢缈无言:“……嘚瑟。”   就这么说着说着,吉时便至,太常寺卿此前早就排好了位置,陛下和太后立于首排,随后便是温遥温遇和谢无涯,再接下来便是太子和一众皇子,之后才是谢缈谢迁和楚灵越。   祭祀开始由太祝念祷词,随后由引官指引跪拜,与此同时,由六十四位舞乐伶人在台下奏天和乐与明德舞。   祭祀典礼之繁冗缛杂,谢迁就一直未曾习惯,就一直留心听周围的动静妄图转移注意力时间能快点儿。   但在其中一次长叩首之时,谢迁忽地听见站在他身边的礼官居然低低嘶了一口气,可这些礼官都是见惯大场面的,应当不至于轻易陵前无仪。   谢迁疑惑,下意识抬起头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心顿时都跳活了,只见前方祭祀方鼎之中的香烛不知怎么回事,竟隐隐有熄灭之势!   香断烛熄乃祭祀大忌,更何况此乃皇祭!   可是此次祭祀用品绝对是经过了严格筛选定制的,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低级错误,这中间必定有人动了手脚。   就是不知道办这事的人针对的是准备祭祀用品的太常寺,还是筹办此时祭礼的温遥和温遇二位长公主!   谢迁转瞬之间心念电转,眼看着这次叩首所剩时间也不多,陛下都隐有起身抬头之势。   无法,此事事关重大,谢迁一咬牙,顶着大不敬的名头,指尖一动捏上了明火诀。   可是鼎中香烛一共五根,此时距离远时间又短,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可他将将送出灵力续燃了其中两支之时,剩下三支也一并燃上了!   谢迁讶然,偏头一看,正巧看见楚灵越缓下手势,指尖还尚有火星余光。   与此同时,引官继续高声指引:“叩首闭——起——”   随之众人抬头,只见鼎中一切如常,祭礼继续。   此礼一直持续到晌午方休,众人按制依次下高台,谢迁趁着人多,摸到了方鼎边上,不过鼎中只剩香灰,再不剩什么了。   身边忽地响起一道声音:“我已让人先行回京去往太常寺,想必能有收获。”   谢迁偏头看了楚灵越一眼,点了点头,随后若有所思道:“燕山庄家,近年来开有香烛营生。” 第16章 处罚   “北境十三城不信鬼神,便也不重视祭礼,”楚灵越顺势接着就说,“庄家的香烛生意在北境不好做。”   “对,”谢迁示意了一下,率先往祭台下走去,“可是在长浮京和东南不同,一年里许多时节都要祭先人祀亡灵。”   说到这里谢迁疑惑了一下:“可是庄家的基业不是粮米吗?香烛连副业都算不上吧,他们的势力也不在南边,会把商域拓展到这边吗?”   楚灵越说:“应该不是庄家家主的主意,庄家子女成年之后都会自己挣一份营生,这也是之后家主擢选的凭证。”   谢迁恍然,本想继续说说,但此时周围人多,不便再议,他最后只是顺口问:“燕山城乃北境城阙,你怎么这么了解?”   楚灵越:“……”   谢迁没听他答,疑惑地偏头一看,却见楚灵越一脸不好说的样子,谢迁越看越奇怪,看得楚灵越都不禁滚了下喉结。   场面顿时有些僵持,最后谢迁一拍手掌,凑过去神神秘秘地说:“我知道了!我听说你们神枢府有一个专门搜集天下情报的机构,是不是这样?”   楚灵越也是没想到瞌睡了居然还有人递枕头,顺势就应下:“对。”   “那你们岂不是什么都知道?”   谢迁因为看着他走路就不太注意,眼见着要撞到别人,楚灵越眼疾手快地掌住谢迁的双肩,一边带着他往前走一边说:“不是,神枢府知道的消息也不深,这些事你们赤令府若留心去查,也能查到。”   “是吗?”谢迁回头有些狐疑地看他,他比楚灵越稍矮些,此时又挨得近,一回头就看见楚灵越淡色的唇角,“那你们查过我们赤令府吗?”   楚灵越继续揽着他走,闻言一顿,但还是说了实话:“……查过。”   这本没什么,能查得出来的都不叫事,谢迁笑笑,也不甚在意,又问:“那你有特意查过我吗?”   楚灵越闻言微低着头看向他:“你有秘密吗?”   谢迁面色一僵,笑意都凝固了些许,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谁没有几个秘密?”   楚灵越看着他,神色也有些许怔忪:“也对。”   谢迁注意到他这个表情,以为他是想起了什么人,垂了垂眸子也就不再继续说这个了。   而此次祭祀典礼已成,祭日也不便饮乐,剩下的便没什么了,温遇也不会再拘着他,是以谢迁同他们打了招呼之后便先行赶回了长浮京。   楚灵越和他一起,两人回去之后便直往太常寺而去,而神枢府的人果然已经在搁置此次祭典用品的房间内搜到了剩余的香烛。   经过查验,竟在香烛里发现了绝燃的少量粘土。   太常寺如今只有少卿当值,见状冷汗直下,一直解释说他们之前试燃过,分明不是这样的,一定是有人把东西掉了包;再不然就是香烛铺的老板居心叵测!   “官家的祭祀用品一贯是有专门的铺子定制,都是些合作许多年的老店,有些话不是张口就来的。”谢迁皱眉,“这批货是什么时候入库的?”   那少卿赶紧回答:“七日之前。”   “将这七日以来进出库房的人全部盘查一遍,若有包庇,便拿你是问;此外把嘴闭牢,我不希望听到什么传言。”   按照礼制,此等机要之地,进出皆应有名在册,查这个不是难事。   可说是这么说,谢迁心里也知道估计查不出什么,有胆子办这事,没道理会轻易留下马脚。   但他偏要这么做,要办成这事必是有人里应外合,这期间经手的人不会少,就算领头者思虑周全处变不惊,可是擅毁祭礼此等大罪,总会有人心里惴惴不安,心里一旦失衡,就总会露出马脚。   而太常寺剩下这批香烛,虽然能算做证据,但其实已经无用了,他们只是要告诉暗地里观察着的那些人,他们要查名册了。   他们行出太常寺的时候,楚灵越忽然问:“你心里有怀疑的对象是吗?”   谢迁看他:“你不也有。”   “庄之原近日来京,而京中香烛生意几乎被那几家老铺垄断,他有动机。”   谢迁其实只是当时突然想起了庄之原,前世是并没有这桩事的,那会儿庄之原来京不久就回了燕山,而此次实际上任外人谁来看,都不会觉得庄家同这事有关系:“你怎会突然怀疑到他身上?”   楚灵越说:“他太高调,随便怀疑一下。”   “……”   楚灵越这话听得谢迁一阵无言,不禁想,前世他登上帝位之后也是这样吗?要真是这样,那确实够随性的,也是不枉费他的名声。   想到这里,谢迁偏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你偶尔会有什么禁忌的想法吗?就那种不可言传、不会轻易宣之于口的心思?”   谢迁其实是觉得,只要国泰民安河清海晏,这天下由谁做主于他而言本没什么大不了。   但他不想楚灵越担上谋朝篡位的恶名,虽说百年之后这些历史都会尽化作一捧青灰消散无影,但他还是不想楚灵越被人指戳着脊梁骨。   所以他想,既然他和楚灵越是朋友,那他也可以试着开导他一下,若是不成,那就……以后再说。   楚灵越一听这话,眸子定定地落在他身上,好像一双眼睛就只容得下谢迁一个人似的。   谢迁被盯得一愣,心想难不成他这会儿就已经有那想法了?而且看起来还很热烈啊!   可他见楚灵越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只能干笑两声,自己把话圆了过去:“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   而后他又赶紧换了话题:“今日之事就看今夜有没有人按捺不住动手了,你的人安排好了吧?”   楚灵越见他略过,便默默地收回了目光,而后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可是谢迁却没有等到今夜,天将将擦黑,宫里忽然来人宣他入宫觐见。   直到了宣和殿,他才发现楚灵越也在,谢迁霎时明了,估计是祭台上那事被发现了。   谢迁在见过天景帝楚淳之后,便安安分分地站在了一边。   天景帝虽则人到中年,眼角已有纹路,但眉目英朗气度疏华,依稀可以窥见一丝年轻时候倜傥风流的影子。   而谢迁从小鬼精,天景帝一向拿他没什么办法;楚灵越更不用说,见了也不知道说什么。   此时两人凑到了一起,天景帝只觉得头疼。   可是陵前失仪此乃大忌,一旁的言官又虎视眈眈,这事不可能不追究。   天景帝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们还有何可说?”   这事还真不是谁故意捅出来的,毕竟没人愿意同时惹上这二位。   坏就坏在皇族祭典都有史官记录全程,是以他二人当时的动作全被记了下来,而当时香烛还尚未熄灭,是以离得远的人便只知是他二人枉顾礼法陵前玩火……   后来这史录送到御史台过目保存之时,便被翻了出来,御史台之人办事一向严苛,于是就被呈到了陛下面前。   谢迁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听楚灵越硬邦邦地说:“没有。”   天景帝:“……”   不过楚灵越说得倒也没错,香烛这事暂时还是不要大肆声张的好,否则若有人从中作梗,说不定还真让人达成了目的,所以谢迁摸了摸鼻子也就不说话了。   一边的言官见此情形,气得手指发抖:“嚣张!竟然嚣张至此!”   谢迁忍不住道:“李大人,我可什么都没说。”   “你为什么不说!”那李大人吹胡子瞪眼的,“你平时不是最多话吗,你此时闭口不言到底在挑战谁!”   谢迁:“……”   天景帝在龙椅上听着也是耳朵疼,他揉了揉太阳穴,立刻作出裁决:“谢迁、楚灵越二人陵前失仪,罪不容赦,但念在尚未酿成大错,又是初次共犯,因此处罚二人今夜于礼佛堂以明火诀点燃供烛两千支,且诵经百遍以示忏悔。”   宣完之后天景帝也不等他们谁回话,不想多看一眼似的,立刻就起身走了。   而后便有禁卫送他俩一道入了礼佛堂,而他们早有前车之鉴,怕谢迁逃跑,便等他们一进去就将门窗一个不落的全锁好了。   谢迁看了眼关闭的大门,回身冲楚灵越抱怨:“我还没吃晚饭呢。”   礼佛堂内常有供奉的糕点,可谢迁总觉得这儿的东西一股香灰味儿。   楚灵越知道谢迁挑食,他先走过去拿起一块糕点尝了一口,然后朝谢迁示意了一下:“没其他味道。”   谢迁狐疑:“是吗?”   楚灵越闻言也不再赘述,直接又说:“你想吃什么?我去御膳房一趟。”   现在外面都是禁卫,到时候被发现又得挨说,谢迁立刻阻止:“别别别。”   然后为表诚意,他一口就咬走了楚灵越拿在手上的那块糕点。   楚灵越手指一蜷,没忍住道:“那是我、我……”   “你怎么了?”谢迁吃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又去拿了两块,“还真没味儿,挺好吃的哈,你也再来点儿?”   楚灵越看他没心没肺毫不在意的样子,近日又被谢迁待他的亲近迷了心智,一时居然有些恃宠而骄的意思:“哼。”   不过谢迁没有听到,他正在挑其他的糕点,回头发现楚灵越脸色一般,他也没在意,只顺手喂了块糕点给他,然后笑着问:“好不好吃?”   楚灵越气焰一下消了,眨了眨眼回答:“……好吃。”   作者有话要说:  迁迁:幸好他什么都吃,多谢试毒。 第17章 桃花   谢迁对神佛并非毫无敬畏,每样吃了一点之后就在佛像面前乖乖诵了经。   而后便开始一支一支地点供烛,其实此时没有人看着,可以施展的地方也大,大开大合之下,一次燃起所有供烛丝毫不是问题。   但天景帝此罚已然算轻,谢迁知道这已是天景帝待他们宽厚的结果,是以他也不想让天景帝为难,又或者被人背后说他们不敬天威,所以他还是好好点烛。   楚灵越站在烛排之后,借着昏暗的遮掩,抬眼看向了不远处的谢迁。   更深夜静、烛火摇曳,灯影跳跃在谢迁脸上,似给他蒙上了一层柔软的光辉。   往昔的谢迁一贯是明亮自由甚至有些锋利的,少有这样安静柔和的时刻,可不管是什么样的他,楚灵越都像看不够似的,只要是他就好了。   其实一开始回来的时候,楚灵越心底有过许多极端疯狂的念头,他想不顾一切地将谢迁绑在身边,不管谁来都不给,谢迁只能是他的。   在谢迁试图远离他的时候,这种念头便更加强烈。   可每每午夜梦回之时,他总是回想起许多往昔的日子。   雪山初识之际身披小红裘笑着喊他哥哥的谢迁;三五清晨折一枝花带到昆鹿学司赠与他的谢迁;给他做仙灵蝶的谢迁;在演武场上意气风发的谢迁……   这些记忆其实离他已经有些远了,但在他的脑海里却始终鲜活,这样耀眼的少年,一见难忘,楚灵越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他。   也是因此,楚灵越方才明白,谢迁不可能完完全全是他一个人的,他也不能亲手去磨灭谢迁的荣光,再给他洒上一把不散的尘灰。   楚灵越不知道自己能够忍多久,但他想,他愿意虔心竭力。   谢迁点完一支抬头,刚好发现楚灵越好像在看他,但又好像是在发呆,他怕扰了他,便轻声询问:“你怎么了?”   楚灵越眸子一动,看着他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回答:“突然想到,今日一过,我们便相识……三年了。”   谢迁愣了一下,心里下意识反驳,其实是六年。   他转眼打了个哈哈笑道:“其实我三岁就知道你了。”   楚灵越敛眉继续点烛:“是吗?”   “是啊是啊。”谢迁说,“你要是多出来玩玩,我肯定早认识你了。”   楚灵越想到这里捏诀的手也顿了一下,这样一想确实是有些可惜,不过他仔细一想,却几乎想不起来他幼时是怎样度过的了。   只有记忆里的星星格外明亮,那是在卜星台高楼之上见到的。   “我小时候时常生病,所以不常出来。”   谢迁无意勾起他不算美好的过往,此时安慰也显得虚浮,便说:“大祭司妙手仁心,经他之手没有不成的。”   楚灵越不置可否,但看神情也是赞同的。   之后俩人边点灯边时不时聊上两句,两千支供烛倒也没耗费多久。   第二日一早,昨日在宣和殿谏言的那位李大人又带着陛下的口谕来放他俩出去,可这礼佛堂的门一推开,一口老气梗上心头差点没送他归西。   只见楚灵越坐在蒲团上,背靠廊柱闭目休息,而谢迁也不知是什么成的精,更不知他一身骨头怎么就这么娇气,竟然整个人都趴在楚灵越身上!还把脸搁在人家肩头,那姿势看着倒是睡得舒服。   而楚灵越似乎是怕他掉下去,竟还单手虚揽在他腰间将人固定住。   李大人气得脸红脖子粗,憋足了气大吼道:“成何体统!神龛之下没型没款东倒西歪,到底成何体统!”   谢迁被这一声吓得整个人都惊醒,一回头就看见佛堂门口站着里三排外三排的官卫,且个个表情复杂,整个人都给吓蒙了。   直到走出宫门之时他都没反应过来,在他们去向陛下请辞的时候,李大人凭什么说他有伤风化!   谢迁气得不行,最后化悲愤为力量,在神枢府的人来给他们汇报昨夜之事时,表现出了高度的积极性。   神枢府的人说,昨夜他们在存放名册的地方守了一夜,果然蹲到有人鬼祟行事。   他们当场抓了个现行,可是一番拷问之下,那人却咬死说是受赤令府指使!   谢迁闻言眉目一凛,心念电转,此人这招虽不算高明,稍一思虑便知前后漏洞百出,可是温遇长公主毕竟是操持此次祭礼之人,这样一来赤令府必定会被拉下水,太常寺和神枢府也逃不了干系,而这事一闹大,也势必会通到陛下眼前。   谢迁本就因为这事同温遇和温遥相关,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才想私下解决,没想到有人居然贼心不死。   “那人的身份背景以及父母妻儿,查了吗?”谢迁摸着下巴,“这人无故攀咬,得受了多大的好处?”   神枢府那人闻言,下意识看了楚灵越一眼,楚灵越顿时面色不虞地看向他:“没查?你们干什么吃的?”   “……”我这不是在问您能不能说吗?   不过见此情形,立刻就回:“查了,那人本是京都人士,父母妻儿俱全,我们查到他的住址,可是摸过去发现已然人去楼空,而且院内有些凌乱,看起来不像自主离去。”   “所以他这不是受了好处,而是受人威胁?”   楚灵越不禁轻嗤一声:“蠢货。”   谢迁没理他的愤世嫉俗,敛眉思索片刻,而后忽然笑了一下,对楚灵越说:“你叫他们再去京兆尹府看看,看那家人失踪的事有没有人报过案。”   楚灵越不解地看着他:“人在你面前,你直接吩咐不就可以了?”   “……”他这不是不方便越俎代庖吗。   不过神枢府的人极会看眼色,楚灵越此言一出,立刻就领命而去,绝不让谢迁说第二遍,并且暗暗决定,以后有事先找谢小世子,再找自家少主,这样准没错。   待他一走,楚灵越立刻就问:“你怀疑威云府?”   谢迁挑眉看他,他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这才将这些事联系起来,没想到楚灵越反应也这么快,不过他也没多说,只点头说:“对,威云府主管京畿巡防,若是京兆府没有收到报案,那能在京都之内神不知鬼不觉将人掳走的也就他们了。”   顿了一下他又说:“再者说,同时和赤令府还有神枢府有矛盾的,威云府不能少吧?”   其实三府之间明面上维持得还算可以,主要是威云府二公子李凭风和谢迁楚灵越的矛盾比较深。   楚灵越点点头,而后又问:“可是李凭风为何偏要在祭礼上做文章?一着不慎就是他威云府的罪过。”   “这应当就是为了庄家的香烛生意了。”谢迁想起当初覃香所说的李凭风在招待那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李凭风和庄之原估计是搭上了线,祭礼出事,平日同太常寺合作的那几家垄断京都生意的香烛老铺必然遭殃,如此一来,庄之原自然可以趁虚而入。”   楚灵越诚心疑惑:“他们俩?”   楚灵越话虽没说完,但谢迁却觉得他的眼睛在骂人,仿若在说,一个土鳖一个草包。   谢迁笑了笑:“庄家有钱,威云府有权,其实不错,此次他们做事也还算干净,几乎没留什么证据。”   “走,我们各自回府。”谢迁说,“将这事同你母亲还有我母妃通个气,让这事在没有找到稳操胜券的证据之时,暂时别通到陛下面前;就算通了,也不能让他们达成目的,我们尽早做准备。”   楚灵越点点头,眼眸渐深:“如此一来,倒也能看看,朝中有哪些人同威云府沆瀣一气,楚氏的朝堂和京都,何时轮到他们做主了。”   谢迁本来兴致勃勃地要搞事,一听楚灵越这语气被唬了一跳:“你、你生气啦?”   楚灵越咬牙道:“没有。”   “……”谢迁,“李凭风值得?”   楚灵越垂眸:“威云府近年来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迟早把他们撕了。”   这一提谢迁就想起往事,他呼吸渐沉,随后也握了握拳,掷地有声地答:“对!撕了他们!”   两人难得一致,彼此肯定了一通,随后便各自赶回了府。   谢迁一回就直接去了温遇和谢无涯的院子,本是去打一晃,但没想到他们俩居然还真在,而且谢缈也在。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事,他们一见他来,几人纷纷回头,面色有些复杂地看着他。   谢迁脚下一顿:“怎、怎么了?”   谢缈撑着下巴:“我发现你最近桃花朵朵开啊。”   “什么意思?”谢迁保证,“我最近可安分了。”   谢无涯难得好好说话:“过了年你也快十七了,想成婚吗?”   谢迁闻言惊了一跳,怎么又是婚事!他们大楚虽则年满十六便可成婚,可他这才过多久,用得着这么着急吗?   “不想。”谢迁有些急,“不是你们什么意思啊?”   温遇这时终于开口说了原委:“我今天入宫见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跟我说昨日见你愈发稳重了。”   谢迁:“……有吗?”   温遇接着说:“总之太后娘娘的意思,就是想把她嫡亲的侄女儿许配给你,就是那个柳云晚,也在你们昆鹿学司的,说是你以前还收过人家的香囊。”   “我收过的香囊多了去了。”谢迁觉得这事来得有些莫名其妙,“我不想成婚,母妃你给我拒了吧。”   温遇点点头,但还是说:“太后娘娘此次态度看起来有些坚决。”   “不是,我不是有婚约吗?”谢迁无语,“难道她侄女儿甘心给我当妾啊?”   “你和言疏那事别人不知道太后还能不知道?”谢无涯泼冷水道,“再说,你也不是不知道陛下一贯顺从太后,如若太后铁了心上书陛下,那你和言疏的婚约这次指不定就能废了。” 第18章 缺点   有时候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个人的喜好自然靠后;而他们看着光鲜亮丽,在许多事上往往也有更多的身不由己,比如婚事,向来都是利益交换与结合的附属品,谢迁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明白却不等于甘心接受。   “……你干什么?”谢无涯看谢迁沉默下去,脸似乎都抽了一下,“我就是说说,你做什么这幅样子?你要是不想成婚,我看他们谁还敢逼你不成!”   谢迁正想事呢,被这么一说顿时回魂,于是赶紧就坡下驴:“多谢父王,父王霸气!”   谢缈见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温遇也有些忍俊不禁,笑得谢无涯脸都青了。   谢迁见状便又说:“不过我对那柳云晚当真无意,若真的强行配给我,那不也是耽误人家吗,是吧?”   “我知道了,我届时会同太后娘娘禀明的,”温遇拿他没办法,顺势接道,“不过若是能借此机会将你和言疏的婚约作废,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你俩也都免得再被此束缚。”   谢迁闻言抬头,本想说些什么,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温遇看了他一眼,趁机问他:“迁迁,你可有心仪之人?若是有,待此事一了,母妃就代你去提亲可好?”   “没有!”谢迁顿了一下,而后斩钉截铁地说,“这么着急干嘛?我都还在上学呢。”   温遇笑着调侃他:“这有什么关系,早做准备有何不好?是真没有?”   “哎呀娘!”谢迁不耐心听这些,连幼时的称呼都喊出来了,然后硬着头皮祸水东引,“你先操心姐姐,姐姐在前怎么也轮不到我啊。”   谢无涯听他这么说,眼睛一瞪:“狗崽子你是不是皮痒?你姐姐的事你操什么心。”   而那边谢缈本来在笑的神情也滞了一下,随后挑挑眉:“谢迁,你最近很优秀。”   谢迁一看大事不好,赶紧转移了话题,他把昨日香断以及今日探查到的威云府之事一股脑托了出来。   而后便赶紧离开了,温遇和谢无涯是见惯大场面的人,他们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事沉寂了两天,而这两天里虽然温遇已然回绝了太后的提议,但太后却仍不死心,说感情可以培养,还召见了谢迁好两次,而柳云晚也就那么凑巧次次都在太后宫中,谢迁疲于应对,威云府那边的事就暂时放了一下。   可是在除夕前夜,这事却忽然炸了出来。   天景帝知晓此事后震怒,以威云府私自干涉太常寺内务、恶意构陷长公主、陵前大不敬为由,将威云大将军李延连降三级为卫将军,收京畿巡防之权,罚俸两年;其子李凭风廷杖二十,连六月抄经诵佛,以示悔改。   谢迁知道这事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去找楚灵越,推开他寝居的门直接就问:“是不是你干……”   他开了口才发现楚灵越似乎方才沐浴完,一身白色里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胸膛和两条平直的锁骨,发梢也尚在滴水,在衣襟上透出一点一点冷色的皮肤。   而此时他听闻响动,一双眸子淡淡地扫过来,居然叫谢迁平白无故结巴了一下。   “……你、你干的?”他接着说。   楚灵越见到是他,转身去内室拿了一件外袍,是他常穿的深色。   而他再出来的时候谢迁已经缓过来了,就是他那刚出浴的模样老在谢迁脑子里徘徊不去。   不过楚灵越也知道谢迁来此是为了什么,出来就将此事简单说了一下。   威云府的人近年多得圣恩,脾性也渐渐养大了,一开始他们果然不信邪,通了言官要将这事上达陛下,几次遇阻之后才知道此事或许并不如他们所想,便暂时歇了动作。   可后来陛下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却是温遥长公主亲自告知的,因为他们可以权衡利弊内有争斗,但是却万不能蒙蔽天听,让陛下什么都蒙在鼓里。   与此同时,楚灵越再次细查了一下那日在太常寺内逮到的那人,却发现此人名不副实,身份背景是真,可人却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人了,是李凭风那天晚上故意差出来混淆视听的,怪不得能在严刑之下咬死赤令府不放。   后来楚灵越又想,祭典用的香烛不是小件,太常寺一个普普通通的杂役不可能一个人完成整件事,楚灵越便在太常寺下了内令,说此次祭典错处之大,全寺上下没有人能逃脱干系,若是举报可疑人事,便可将功抵过,若是不能,则全寺连坐。   一时之间太常寺上下人心惶惶,但却没有人怀疑过楚灵越此令的可行度,京中谁都知道,神枢府的珩王殿下恩宠隆重尊贵至极,又是个冷心冷情心狠手辣的冷面阎王,他说得出必定就做得到。   由此太常寺内部几乎人人自危,当然借此时机互相攀咬的人也不少,全寺上下顿时乌烟瘴气,可是效果却是显着,最后果然在一少卿房内搜到了威云府同他关于此事的往来书信。   谢迁惊讶:“这还能留下来?没烧了?”   楚灵越给他倒茶:“留有证据,以防事后威云府翻脸不认人。”   “也不对吧?”谢迁蹙了蹙眉,“威云府的人做事能这么不谨慎?这事牵扯到了太常寺少卿,可不是李凭风能办下来的,李延办事哪儿有那么粗糙。”   楚灵越看了他一眼,眼里带着笑意,但是却没说什么。   “你笑什么笑?”谢迁嗔怪地瞪他一眼,而后恍然,“那信是你伪造的?那你这可是欺君!路子要不要这么野?”   楚灵越怕谢迁以为他不择手段,到底还是解释了下:“可就算是伪造,也是掐头去尾的事实,我没给乱加罪名。”   “哈哈哈。”谢迁笑起来,“真有你的,这下威云府可就吃了个哑巴亏,毕竟总不能主动交代说他们不是用书信而是用其他方式联系的吧?”   谢迁想到这里又问:“对了,怎么只说威云府构陷,没提香烛铺的事,是没查到庄之原那边吗?”   楚灵越点头:“庄之原那边做事很仔细,其间定有高人指点。”   高人……   谢迁一愣,顿时便想起了顾尘微。   可他记忆里的顾尘微,有这么不分黑白吗?   楚灵越见他不说话,场面一时冷寂下来,抿了抿唇主动搭话道:“你这两天在忙什么?”   “我在……”谢迁说到这里反应过来,立刻住了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告诉楚灵越,但他觉得就是不能说,“蟹藕生病了,我在照顾它。”   这其实也是事实,蟹藕从开始一直到现在,身体都不太好。   楚灵越神情一顿,而后抬眼:“谢鸥是谁?要你亲自照顾?”   “你干儿子。”谢迁有些苦恼,撑着下巴道,“你说它是不是在雪地里冻坏了呀?养了这么些日子也不见好。”   “哦……我儿子……”楚灵越听到这里才反应过来,周身防备收了些,对于谢迁给自己认猫儿子这件事更没有丝毫异议,而后才回,“大抵是,当时找到它的时候看起来也不太好。”   谢迁叹了口气:“哎,小可怜,可怎么办啊。”   楚灵越没安慰过人,此时也只能有些生疏地说:“会没事的。”   “对。”谢迁暂且放下这事,忽然又问,“你这两天忙活威云府的事,怎么也不来找我一起?”   楚灵越垂下眼,轻轻答:“也不是什么大事。”   谢迁想,威云府的人这下得恨死你了,这还不是大事啊?   不过想到这里,他却忽然愣住了,是啊,经此一事,威云府同楚灵越乃至神枢府必定水火不容,而这里面本来也该有他赤令府一份的。   所以……楚灵越是因为不想牵连他才将此事一力担下的吗?   谢迁缓缓趴到桌上,眼却一错不错地看着楚灵越,他忽然觉得,他好像真的不太了解楚灵越,眼里总是只能看见他冷硬的外表和臭脾气,有时候听他说句话也能气个半死,可是他明明一直都不是那种喜怒行于色、善于表达的人。   楚灵越见谢迁盯着他不放,指尖轻轻攥了下,看起来特别镇定地问:“看什么?”   谢迁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弯起眼睛笑了起来,眼皮上那颗不显眼的小痣在此刻都潋滟起来,他说:“我刚刚发现了我的一个缺点。”   “有吗?”   “我有时候看人总会有失偏颇。”谢迁说,“见我腻烦讨厌的人,仿佛见淤见浊,见他万般挑剔;可见我亲近喜欢的人,却好似见花见雪,见他一切都好。”   “比如?”   “前者有如李凭风,后者有如我家人。”   “那……你见我呢?”   谢迁笑看着他,头一回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他想,惊春陌上花、醒冬檐下雪。 第19章 作废   直到当晚谢迁离开神枢府,都没有把那句话说出来,只是很简单直白地说了一句‘当然是后者了’,但之后他又很欲盖弥彰地加了一句‘你和徐霁都是后者’。   楚灵越当时没什么反应,甚至还垂眸轻声哼笑了一下,所以谢迁觉得这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回去的时候路过卜星台,谢迁看着卜星台的高楼,不由自主地便走了上去。   许是在他进来的那一刻便有人通知了白玄,所以白玄见到他的时候也没有过多惊讶,只是缓缓笑着给他推了一杯茶过来:“小世子许久不曾来卜星台了。”   “叨扰大祭司,”谢迁接过茶时笑了笑,“卜星台上繁星如水夜风清凉,我时时都想着的。”   白玄继续慢慢悠悠地洗杯斟茶,并没有多加询问,只是说:“何时想来便来,不必拘礼。”   谢迁放下茶杯,往后撑了一下:“这感觉好像还是小时候一样。”   白玄笑着说:“哪里一样,你小的时候可麻烦多了,又想上高台,又爬不了楼。”   “那会儿确实麻烦大祭司抱我许多回了。”谢迁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么多年大祭司却好似一点没变,有时候看着可比我父王年轻多了。”   白玄笑着摇摇头:“小世子真会说笑。”   说到这里,谢迁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听说楚言疏以前时常在卜星台的,我以前怎么一次都没有碰到过他?也太不巧了。”   白玄说:“言疏自小不喜与人交往,往往有人来,他就先避开了。”   谢迁闻言轻轻嘀咕:“原来从小就这样。”   “什么?”   “没什么。”谢迁摇摇头,顿了一下到底又问,“……他小时候病得很严重么?”   白玄抿了一口茶,却只是说:“严重与否已是过往,现在是好的便足矣。”   白玄虽不曾说透,但禁不住谢迁胡思乱想,脑子里已经勾勒出楚灵越小的时候,小小一个人缠绵病榻却从不言说的坚忍模样,明明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孩子,也不知哪里来这么重的心思。   “世子今日前来,不只是为了问这个吧?”   “大祭司慧眼,”谢迁顿了顿,还是说,“想必大祭司近来也听说了太后娘娘想与我一桩婚的事。”   白玄点点头:“略有耳闻。”   “今日太后娘娘差人同我说,她找人合了我与柳姑娘的八字,说是十分契合。”   “世子是觉得,不应该契合么?”   谢迁摇摇头又点点头,像不知道怎么说似的:“我只是在想,人和人合适与否,真的是几句话能够说透的么?”   “人的命格一时一变,卜算自然算不尽所有,这也只是一个开始,”白玄看向远方,目光似有些轻忽,“能否胜命,在于人心。”   谢迁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片刻之后有些艰难地说:“所以,我和楚灵越曾经的……天付姻缘,在这一时一变的命运中,已经消磨掉了是吗?”   不然怎么又会和柳云晚是合适的呢。   谁知白玄却摇摇头:“将来或许,此刻却未必。”   “什么意思?”   可白玄说到这里却不说了,而他身为大楚最顶尖的祭司,此刻却又说了一些背道而驰的话:“信则有,不信则无,世子遵循本心即可,大可不必拘泥于此。”   谢迁怔然,忽然意识到自己问这个确实没有意义,此事同楚灵越无关,他也不会和柳云晚成婚:“我知道了,多谢大祭司。”   而后谢迁离开卜星台,直接回了赤令府。   隔天便是除夕,而温遇长公主到底是出身楚氏,按照礼制他们是要进宫一同参与除夕夜宴的。   这本没什么大不了,往年也一直如此,不过谢迁此次在朝阳殿见到柳云晚的时候,便隐隐觉得今夜怕是不能好了。   果然,在饮宴过半、鼓乐暂歇之时,端坐于天景帝左下首的太后娘娘忽然轻声开口:“陛下,趁着今日除旧迎新,哀家也想借这个喜气冲陛下讨个彩头。”   天景帝对太后一贯温从:“哦?太后请讲。”   太后莞尔一笑,眉眼间依稀还能窥见年轻时的姿彩:“哀家瞧着温遇家的昼夕很是不错,看着实在招人疼,所以想请陛下做主,将我那小侄女儿云晚许配给昼夕,也算全了那丫头的一片痴意。”   柳云晚坐在席下,闻言脸顿时红了,眼神含羞带怯地看过来,但却是没有丝豪闪躲的。   彼时谢迁正在和楚灵越说话,听到这里,两人的神色尽皆冷肃下来。   尤其是楚灵越,他先前完全未曾听过这件事,愕然之下还有被冒犯的不快,眼神渐趋阴冷,攥着酒杯的指节也紧得泛了白。   谢迁乃至于温遇谢无涯都没有想到,太后竟会不顾他们先前的回拒,直接在这样的场合将这事公然提了出来,这不是明摆着以其身份逼婚么!   天景帝闻言似有些犹豫地看了这边一眼,正此时太后又说:“对了,言疏年龄也差不多了,我这边看着有好几家的女儿都很好,也钟意言疏,若是可以,昼夕和言疏能一并说上两门好婚事,那自然是更好的。”   谢迁眼皮一跳,偏头一看,果见楚灵越面冷如霜,眼角眉梢都似有冰雪。   他自己都不喜欢被人摆布,更何况是楚灵越。   谢迁大致猜测了一下,太后乍然提起楚灵越,估计也不是真想左右他的婚事,言下之意应当只是在说,他和楚灵越的婚约空有虚名,大可不必拿这来搪塞她。   “这……”天景帝顿时为难起来。   一来天景帝知道这俩都不是善茬,不好贸然替他们做决定;但这二来,他们俩看这样子迟早是要各自娶亲的,趁此时机将那婚约作废也是好事,而且他也不好当场驳了太后的面子,楚灵越和谢迁,在名义上太后也都有资格管教。   他最后还是决定把芋头抛出去:“二位长公主和赤令王怎么看?”   可话已至此,太后也将这要求提得如此明确,她又不比楼月国主,谁又是好当庭拒绝她的。   不过此事同楚灵越的婚事干系不大,温遥早先也一直不满意他俩这婚约,于是此时便说:“我没意见。”   温遇和谢无涯闻言对看一眼,两人脸色都不太好,谢无涯眉头紧促着,太后这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他的耐心已然耗尽,周身释放出几丝战场上杀伐果决的威压来:“回陛下,不娶。”   温遇行事一贯温和圆融,但此时竟未对谢无涯此言作何表示。   太后脸色当场就不好了,面上隐隐带着薄怒。   谢迁握着酒杯,眉眼低垂着,其实他不笑的时候看着是很难接近的。   此时他却不能不开口了,但他也不想再说什么未曾情投意合的规劝,她们根本听不进去,再找其他的理由又需要很多后话来圆。   于是他干脆一了百了,开口说:“启禀陛下、启禀太后娘娘,父王此言也是为了柳姑娘好,臣身患隐疾,不能娶亲。”   太后、柳云晚:“……”   谢迁此言一出,殿内一时鸦雀无声,连谢无涯表情都迷茫了片刻。   天景帝更是没想到他竟不惜代价至此,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啊这、你……要不找御医看看?”   “多谢陛下,但不必了。”谢迁黯然道,“臣不愿为此再失望一次了。”   “……好吧。”   而后天景帝端坐于上沉思片刻,到底是想给自己当年的误旨纠正一下,趁机就说:“既然事情说到了这里,言疏和昼夕也都大了,此后婚娶之事,便不再拘泥于过往条款。”   言下之意,便是那婚约,就此作废了。   底下三位长辈没想到天景帝能顺得如此痛快,纷纷承言谢恩。   谢迁虽则也有些意外,但他想这毕竟也是好事,于是忽略心底那一点异样感,作揖行礼道:“谢陛下隆恩。”   这边说完之后,可身为当事人之一的另一主角,却迟迟没有言语,众人奇怪地看过去。   只见楚灵越端坐于下,拿起酒杯轻抿了一口,他没看任何人,言语冷淡却掷地有声:“陛下,我自愿受束,同他人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  成婚是一定会成婚的,在安排了。 第20章 新年   谢迁讶然地看过去,可楚灵越却没给他眼神,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周身仿佛蒙了一层阴翳。   温遥同样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目色一厉,眼见就要发火,楚灵越却忽然起身:“陛下,宴饮已毕,臣先告退了。”   说完便起身离席,径直出了朝阳殿。   楚灵越一贯如此,往常甚至宴会都不参加,今日能安稳坐到此时已是不易,天景帝早就习惯了,是以此刻也丝毫没有恼怒。   倒是温遥长公主,气得一个人闷了一大碗酒,眼里似乎都写着逆子两个字。   谢迁看着楚灵越离开,心中有些不安,可那边太后又突然开始问他身体到底要不要紧、什么时候有的毛病,谢迁纵然不耐,但也只能耐着性子瞎编。   等到夜宴全然结束之时,离楚灵越离开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早已不见人影了。   在回府的马车上,谢无涯还黑着脸:“太后如此一行,着实没有把我赤令府放在眼里!”   温遇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但还是说:“太后娘娘从前不是这样,这次大抵是爱侄心切。”   “哼。”谢无涯说,“一个便也罢了,她竟还想插手言疏的事,管得未免太宽了。”   “王爷慎言。”温遇看了他一眼,“不过言疏此言一出,纵然婚约已废,以后当也不会有人轻易同他提婚。”   “也对,陛下虽然说了他和昼夕可以各自娶亲,但未有明文,以后只要他不乐意,照样可以拿这件事当挡箭牌。”谢无涯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只要温遥别作妖就成。”   温遇蹙了蹙眉:“温遥那脾气,言疏今日这样公然顶撞,她怕是要同言疏对着干。”   谢迁坐在一旁听他们商讨,脑子里回忆起楚灵越出殿时的模样,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楚灵越好像有点生他的气,不过他也没发作,也不知是不是他多想。   其实他们俩近日来看着关系处得很不错,但有时谢迁却总会觉得差了点什么。   现在想想,好像确实是有的,他们俩近日相处总是避重就轻,彼此都在拿捏着一个度,是以总少那么几分坦诚和自在。   可谢迁并非有意避让,但好像总是回不到当初年少无忌的时候,大抵还是人事易变吧。   他们一路回了赤令府,而赤令府不兴守岁,今夜大家也被太后那一出搅了兴致,早早地就回各自院里歇息了。   第二日清晨,谢迁是被门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吵醒的。   昨夜他睡得早,夜半满城燃放的烟花都没有去看,直到今早看见府内各处扎放的红灯笼红绸缎,以及满地的鞭炮红纸,这才有了点过节的实感。   谢迁高兴起来,先去他父王母妃院里拜年要了压岁钱,而后在府里绕了一圈,一路说了几十遍新年好,收了一大堆压岁钱礼,满得手上都抱不住。   不过府里也有年纪比他小的,也跑来他面前嘴甜,总的算下来,竟然还亏了!   但他还是开心,转眼又想起这吉利话昨夜还未同楚灵越说过,吃过晌午之后便带上年礼赶赴了神枢府。   刚走到门口,便发现一贯纪律严明的神枢府今日看起来竟意外地热闹。   谢迁一边想温遥长公主今年这是转性了么,一边走到门口找神枢府马管家说了来意。   马管家开始见到是他,老远就想躲开,但是没能躲得掉,谢迁又不比别人,少主明令说过他可以随进随出的,是以只好带他进了神枢府。   路上谢迁看着府内骤然多出来的侍女,好奇地问:“府内今年似乎多了不少人?”   马管家擦了擦汗,打了个哈哈,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谢迁又问:“长公主和言疏这会儿在干什么呢?”   马管家面色顿时有些奇怪,不过还不待他说出什么,已然靠近大厅的谢迁就已有了判断,在吵架呢。   只听楚灵越森寒的声音自厅中传来:“谁若是活腻了,大可入我珩王府一试。”   楚灵越十四岁封王时,天景帝将王位同府牙一道赐予了他,不过楚灵越惯常住在神枢府,珩王府是一直搁置的。   但他现在却突兀地提了珩王府。   谢迁站在大厅边缘,入目一望,便见厅内或坐或站着十数位姑娘,其中大部分谢迁都是认识的,基本都是京都官家女儿。   温遥长公主坐在上首,脸色铁青;楚灵越站在一旁,亦不遑多让,偌大一个厅堂,此时竟是悄然无声。   而谢迁这一出现就显得异常突兀,众人纷纷回头看他。   谢迁有些尴尬地抬手打了个招呼:“大家新年好……”   温遥看了他一眼,而后撇开眼,没有说话。   谢迁有些懵,心想他又招她惹她了?   下一刻楚灵越便朝他走过来,他按捺了一下脾性,温声问谢迁:“怎么突然来了?”   谢迁举了举手里的年礼,先是轻声冲他说:“新岁吉安。”   楚灵越愣了一下,然后回:“新岁吉安。”   谢迁悄悄看了他身后一眼,只见众人神色各异地瞧着他们,搞得谢迁十分不自在,他顿了顿说:“你母亲在给你……相亲呢?”   楚灵越立刻否认:“没有的事。”   谢迁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就听身后温遥长公主忽然开了口:“昼夕,你过来。”   楚灵越立马伸手握住谢迁的手臂,谢迁对他摇了摇头,而后走到温遥身边:“长公主新年好。”   温遥却不管这些虚礼,直接便问他:“昼夕,我问你,你还认不认你和言疏的婚约?”   谢迁闻言结实地愣了一下,他若说认,那昨日陛下那一席话算是白说;可他若说不认,眼下这情况好像又不太合适。   温遥见他犹豫,兀自做了理解,她嗤笑一声:“楚言疏,你看见了吗?连昼夕都不认,那你说你有婚约在身,不欲婚娶,你觉得这站得住脚吗?”   楚灵越冷冷撇开眼,似乎并未将这话听进耳里,继续着他自己的坚持。   谢迁也是没想到昨夜居然真让他父母说中了,而温遥长公主这脾气也居然来得这么快,连年初一都不让过。   其实谢迁能感觉到,温遥长公主并非是真的要替楚灵越做主定婚,她只是不愿楚灵越再同他绑在一起,而昨日楚灵越那话实打实地触了她的逆鳞。   楚灵越冷冷道:“我说过,我的事,和他人无关。”   温遥一拍桌子,怒道:“无关无关,你到底是在搪塞我,还是你楚灵越竟是个不折不扣的情种啊!他谢昼夕究竟做了什么,竟把你迷得如此神魂颠倒!” 第21章 离谱   楚灵越一听这话,眼神阴鸷得可怕,他咬牙道:“母亲,你非要牵扯他是吗?”   不过温遥长公主此话一出,她也知道是自己气急失言了,但她没理楚灵越,压了压脾气,先叫一旁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几家小姐先行离开,往后她再设宴赔罪。   一时厅内就只剩了他们三个人。   谢迁其实心底也气,他们的婚约来得身不由己,去得也不由人,如今各自想法出了偏差,竟还要怪到这来了。   而且、而且……怎么就神魂颠倒了!大人上头了就可以胡说八道了吗!   谢迁舌头顶了顶上颚,深吸一口气说:“长公主,我和言疏平辈相交,没您说的那么不堪。”   温遥看了谢迁一眼,眉眼间似有懊悔,但她高傲惯了,也没有向小辈低头的道理。   楚灵越眼神也越发沉郁,眼见着有要同温遥大闹一场的架势,谢迁不欲见他这样,赶紧又说:“长公主,我再多嘴几句,言疏昨日所言也不过是找一个托辞,未免以后像我一样被当庭逼婚,只是估计他也没想到,这样来迫他的人会是您。”   谢迁顿了顿,又直白道:“我也不知道您为何这么不满意我,但我和他的事昨日在朝阳殿已有定论,您大可不必忧心于此。”   温遥动了动嘴,本想解释什么,但最后还是傲然一偏头,嘴硬道:“你怎么敢保证他哪天不会一冲动就又去宣和殿请婚?”   谢迁都无语了,他又不是神经病,大家只要别互相刺激,谁没事儿拿这开玩笑啊:“他不会……”   可这时楚灵越却像是跟温遥对上了似的,出声道:“也不是不可能,一回生二回熟,说不定就成功了呢。”   温遥闻言眉毛一竖,两人眼见又要杠上,谢迁是真的心累,赶紧又说:“他开玩笑呢,我和言疏是朋友,他不会的。”   温遥哼道:“现在是朋友,以后可未必,再说京都里谁不喜欢你,你知道他以后怎么想!”   刚被骂了现在又貌似是被夸了的谢迁:“……”   就不知道怎么说。   他使劲冲楚灵越递眼色,心说你和她较这劲干什么?服个软不就过去了吗?   可楚灵越这木头就跟没长眼睛似的,对谢迁的眼神假意不见。   偏偏此时楚灵越又完全无视了温遥正在积聚的怒气,转身一把拉住谢迁就往外走,刚走出大厅,谢迁就听到了温遥摔裂花瓶的声音。   谢迁低声念了几句碎碎平安,没一会儿就到了神枢府门口,楚灵越把他往外一放,然后说:“你先回家。”   说完许是觉得这样过于生硬,又补了一句:“不要生气。”   他们母子俩的脾气一个比一个硬,但这么多年相安无事,肯定有一套自己的相处之道,谢迁没立场指手画脚,便应了下来:“好。”   其实今天谢迁来是想约楚灵越出去走走的,但如此一来,他便只好又回了赤令府。   可刚到门口却看见谢无涯骑着大马出了城,身侧跟着前些日子来京述职的于风和孟林远两位将军。   谢迁见温遇还站在门口,便走过去问:“父王他们这是去哪儿?怎么还穿上战甲了?”   温遇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北境恐有异动,于将军和孟将军先行赶回北境。”   谢迁抬眼:“异动?”   温遇说:“年前楼月王离开王城,王室三子明争暗斗,夺嫡之下急功近利,则必有远侵,北境得做好防备。”   谢迁闻言皱眉,前世北境战乱乃楼月国主亲自挑起,没想到今生竟有异端突起?   “不必忧心,”温遇说,“赤令军驻守北境多年,楼月也是老对手了。”   温遇见谢迁仍有些愁眉不解,不知他在忧些什么,又开玩笑说:“再者说来,京都不还有神枢府吗,神枢府能人修士众多,咱们若是有需要就问你温遥姨母和言疏哥哥借一借。”   温遇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谢迁心头便更沉了。   他倒也没有在愁楚灵越和温遥的关系,他愁的是神枢府。   以他目前的猜测,比起是温遥和楚灵越待赤令府有歹意,他更愿意相信神枢府内还有一股不可知的势力不在温遥和楚灵越的控制之下。   可是他近来时常去到神枢府,却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但这些事,他总也不可能让楚灵越帮着去查他自己的府邸,而这本也是虚无缥缈之事。   说到底还是神枢府不比其他,戒备之严有甚天牢,他一个外人根本不可能了解得有多深,那他还能怎样接近神枢府呢?   他正想着,耳边就忽然传来徐霁的喊声。   温遇见徐霁来了,让他俩自行玩耍之后便知趣地走开。   谢迁近日都忘了找徐霁,此时想起还有些愧疚,赶紧笑着同他说了声新年好。   徐霁却摆摆手敷衍一回,走到他面前盯着他质问道:“你什么时候跟楚言疏搞到一起去了?你居然不告诉我?”   谢迁差点呛住:“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徐霁说,“我刚碰见林少府家的二小姐,她说她今日应邀去神枢府,居然听到楚言疏说他对你情根深种,还非你不娶!”   “胡说八道!”谢迁惊到大吼,“他什么时候说了!”   “一个人也就罢了,可刚林二小姐是和其他三位小姐一起的,她们全都这么说!”徐霁也跟着他吼,“还有昨夜除夕,听说他还当殿说要为你守身如玉!”   “造谣!”   徐霁又说:“还有前几日你俩受罚,有人亲眼看见你俩在佛堂交颈而卧!”   “没……”谢迁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但还是肯定地说,“瞎扯!”   “你心虚了谢昼夕!”徐霁眯着眼转圈绕着看他,叉腰道,“谢昼夕你真不够意思,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就算你真的断袖了,难道我还会歧视你吗?你只要说一声,我立刻就给你去找画本好吗!”   徐霁在那儿罗里吧嗦说了一堆,谢迁听得脑仁疼:“是真的没有,全都是大家添油加醋……”   “你居然还不肯告诉我!”徐霁觉得甚是不可思议,“反正这事是真的闹大了,这下可不只是坊间传闻了,朝中下到九品小吏上到达官显贵,今年谁不就着这桩事下酒,连我母亲都来问我你们什么时候成婚!还问我赤令府和神枢府是谁娶谁嫁!”   谢迁真没想到能够传得那么离谱:“……有人在整我吧?”   “谁稀得整你,”徐霁气哼哼的,说话竟也不靠谱起来,“你再过十几日就要生辰了,往年你都提前一个月朝我要礼物,可今年到现在都还没动静,怎么着,你该不是憋着要在生辰的时候成婚,给你自己赠个天大的礼吧?”   作者有话要说:  问:怎么接近神枢府?   答:当家做主。 第22章 醉酒   徐霁这一胡说起来简直比灵犀杂报杀伤力还大,谢迁追着他打了一圈才勉强让他相信谢迁确实没有瞒他。   不过他最后还是疑惑着问了一句:“那你为什么这么抗拒柳云晚,我以前说她漂亮你也赞同来着。”   “无意就是无意,这跟相貌有什么关系?”谢迁说,“整个大楚好看的人这么多,难道你全都要娶回家吗?”   “如果我命够长的话。”   “……”   但徐霁也是开个玩笑,他想了想又说:“不是柳云晚也好,免得李凭风又来跟你找茬,烦人得很。”   太后母家是东南柳家,早年威云府在东南驻兵的时候,柳家和威云府算得上世交,及至威云府调任京都,太后也入了皇宫,两家这份交情也没有淡。   柳云晚自小和李凭风一块长大,而李凭风对柳云晚有意是许多人都看得出来的事,但柳云晚好像并没有那个想法。   不过这些也不是他过问的事,他比较在意的是他和楚灵越的事怎么就发展成了这个样子。   但他也知道,这事之所以引起朝野关注,并不是因为有人关心他们两个之间到底怎么样,他们真正在意的,是背后的赤令府和神枢府。   及至现在,谢迁愈发觉得自己最初想让赤令府淡出京都视线的想法天真可笑,赤令府在这个位置,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窥视之中,时刻都在风口浪尖之上,怎么可能平静得了。   唯有长风破浪而已。   当天谢迁到底没有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时日一久,有些事就会不攻自破。   第二日一早,赤令府陆续来了些拜年的门客,温遇和谢无涯忙于此事,而谢缈又一早就不见了踪影,谢迁闲下来便想知道一下楚灵越那边怎么样了,但他不好大张旗鼓地去,便叫云容容去神枢府瞧一下。   这云容容前脚刚走,木萧萧就来禀报说,柳家姑娘有请,说是想同他坦然一叙。   谢迁蹙眉,但在太后赐婚这件事上,他确实从未和柳云晚好好说过。   其实从前再小些的时候,谢迁和柳云晚也一起玩儿过的,两人关系也还可以,是以他想了想,到底还是赴了约。   柳云晚在天香楼定了一雅间,位置靠边红木做墙,是一个适合谈话的好地方。   谢迁一进门,柳云晚便回过了头,秋水明眸盈盈善睐,柳云晚其实同太后年轻时有几分相似,叫人看了便忍不住心生怜惜。   不过谢迁不属于这类人,他同她打过招呼之后便径直坐下,礼貌又客气道:“不知柳姑娘找我前来,所为何事?”   柳云晚抬手叫人上了菜,侍奉的伙计也燃了薰香。   柳云晚隔着雾气,抬眸看他:“你以前都叫我云晚的。”   “小时候言行无忌,也总是记不得这么多礼数,”谢迁说,“现在大了自然不同。”   “礼数?”柳云晚低头笑了一下,笑得有些失落,“当庭拒婚,也是你的礼数吗?”   谢迁一顿,到底也不愿让女孩子太难堪:“事出有因,当时已经解释过了。”   柳云晚轻笑一声:“隐疾?谢昼夕,你至于么?为了拒我,连这种理由都编得出来。”   谢迁淡定继续:“不是编的。”   柳云晚咬了咬牙,看着他说:“那若我说我不介意呢?”   谢迁垂眸,只说:“别开玩笑了,我哪儿值得。”   柳云晚深吸一口气,片刻后说:“算了,快晌午了,吃饭吧。”   说着就夹了一块糖醋里脊先吃了起来,谢迁客随主便,当然也有一些防备的心思在里头,就跟着夹了一筷子。   但吃下去之后表情差点没绷住,好不容易才咽下去,他居然忘了柳云晚来自东南,喜好甜食,这一筷子齁得他差点没去见神仙,眼见旁边搁了一杯果饮,先前他见柳云晚也喝过的,于是便拿起来闷不做声地喝了一大口。   好像是他惯常喝的茉莉茶,但味道感觉有点怪怪的。   后来谢迁就没怎么动筷子,看着柳云晚一个人吃,他本还想是他小人之心了。   可等到后来,他却觉得眼前越来越晕,看人似乎都有重影的样子。   意识正朦胧之际,就见柳云晚似乎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笑得有些自得的样子:“还真是一杯倒啊?”   谢迁咬牙问:“你给我喝的是酒?”   “对啊,”柳云晚声音里满是无辜,“茉莉清酒,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谢迁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欲往外走,谁料柳云晚却忽然站他面前来挡了路,谢迁后撤一步:“你要做什么!”   “我做什么?”柳云晚一边笑着,一边还作势要解衣带的样子,“是你要对我做什么吧?”   谢迁此刻脑子发蒙,但仍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不敢相信,柳云晚居然会拿自己的名节开玩笑!   柳云晚边说边靠近他:“昼夕,你说要是被人看见你我衣衫不整的模样,你还能不娶我么?再者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有毛病!”   谢迁想想就觉得一阵恶寒,谁的清白不是清白,他怎么就可以不明不白地失身!   他极力往门边靠,柳云晚不依不饶地跟了过来,可她却没想到,谢迁并非是要自己逃,而是趁她不注意,一把将她推出了门外。   然后谢迁将门栓上,自己却立刻就瘫软在了门边。   柳云晚似有不甘,在门外威胁他说让他别做徒劳,她立马就喊人来开门!   不过能缓一时是一时,谢迁今日也并非一个人前来,想必待会儿木萧萧就能发现异常。   及至此时,他脑袋就更加晕了,意识几乎溃散,等他再有反应的时候,却是被人从门外推了门,自己摔到了地上。   谢迁迷迷糊糊偏头一看,却发现来人好像是……楚灵越,他心里顿时便轻松了下来。   楚灵越一进门就被满室的薰香薰得皱了眉,可他看清谢迁软在地上蜷成一团的样子心底就窜起一股戾意,眼神愈发冷冽,周身杀伐气也跟控制不住了似的,像是恨不得将始作俑者千刀万剐。   但他手上却温柔地把谢迁抱了起来,谢迁从不喝酒,此时醉得眼皮上的小痣似乎都泛出红来,但人却很乖,把脸安安静静地埋在楚灵越颈间。   楚灵越把披风罩在他身上,连脸都遮住了,似是不欲让任何人见到他这幅模样。   可他做完这些将将提步想走,周身却是一软,浑身霎时就跟失了力气似的,体内也隐隐有些发热的样子。   楚灵越眉目一厉,顿时反应过来,挥手将那一炉香打翻在地。   但却已经来不及了。   楚灵越似是有些抱不住谢迁似的,无法,他怕真的把人摔到,只能强忍着劲力把谢迁放到了一边贵妃榻上。   楚灵越知道自己也着了道,他来不及想清缘由,只知道自己体内的火已然越烧越旺,他怕自己伤了谢迁,于是便想起身离远点。   可此时谢迁却忽地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楚灵越赤红着眼看过去,只见谢迁眼睛像蒙了一层雾似的,像琉璃一样漂亮得紧,泛红的嘴唇微微动着,似在呢喃些什么。   楚灵越控制不住地靠近,刚好听见谢迁撒娇似的低声说:“我头好疼,要疼死了,言疏哥哥……”   这一声呼喊仿若一道惊雷,直将楚灵越整个人劈愣在了当场,上一次听到他这么喊,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   许是此时距离太近,楚灵越身上又一直很凉,尤其此时,内里越燥,皮肤就越凉,谢迁忍不住就抬手揽住了楚灵越的脖子,而后把额头贴到了他脸上,像是这样头能没那么痛似的。   而在此过程中,谢迁还不安分地蹭来蹭去,唇瓣就会时有时无地轻啄到楚灵越的脖颈。   谢迁一无所觉,徒留楚灵越烧红了一双眼。   他脑子里似乎都隐隐有一个声音在无声叫嚣着,可现实里,楚灵越却只能咬破舌尖保持清醒,然后坐起来把谢迁稳稳抱进怀里,哑着声音安慰他:“乖,忍忍,很快就不痛了。”   谢迁听清了又像是没听清,胡乱点点头,与此同时便又不小心在楚灵越脖颈上印下一吻。   而谢迁醉得魂都没了,楚灵越脸上各处都被贴热了之后,他迷迷糊糊间竟又去扒拉楚灵越的衣襟!   偏偏楚灵越一心控制自己,管不得他,于是也就任他动作。   谢迁扒了好久才扒开,弄得两个人都衣衫凌乱气喘吁吁,但他才不管这些,又把额头贴到了楚灵越半露出来的冰凉胸膛之上。   楚灵越此时眼里甚至已经有了血丝,呼吸也是沉重可闻。   他似是终于忍耐到了尽头似的,伸手紧紧搂住了谢迁的腰,像要把人揉碎似的。   但最终,却只是轻轻落了一吻在谢迁头发上。   就在此时,雅间大门砰一声被人踹了开!   门外众人见房内两人紧拥在一起,衣衫不整面色潮红,如此艳丽场景,众人纷纷瞠目结舌。   楚灵越缓缓抬眼,满眼被贸然打扰的不悦,他抬手将谢迁遮了个严实,声音森冷如修罗:“滚。” 第23章 大婚   说完楚灵越就一挥手将门遥遥合上了。   他垂眸看了谢迁一眼, 眼底有些道不分明的情绪。   片刻之后,门外传来一阵规矩的敲门声:“世子爷,你们在里面吗?”   是木萧萧, 可谢迁现在听不清话,楚灵越只能代答:“在。”   木萧萧闻声愣了一下,过会儿又问:“珩王殿下,请问我需要做什么吗?”   “醒酒药, ”楚灵越说完顿了一会儿才说, “雪水。”   楚灵越此刻已然明白过来自己中的是欢情薄, 欢情薄越到后面越烈, 所以楚灵越才会一进来就立马着道发作,也不知谢迁为什么没受影响, 但他也知道这种事不能公然宣告,他不可能让木萧萧去找欢情薄的解药, 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   没一会儿木萧萧就找来了两样东西,楚灵越放下谢迁去开门, 一开门就是一股浓郁的情香溢出,但木萧萧看起来没有丝毫反应, 而后楚灵越接过东西便让木萧萧在外等候。   楚灵越先过去给谢迁喂了醒酒药,而后才走到一边, 直接将脸埋进了刚化的雪水里, 在这样的寒冬腊月, 他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霎时便起来了, 可他连头发丝都未曾动一下。   等楚灵越身上的火彻底消下去, 他方才抬起头来,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冻到发乌。   他胡乱一擦脸, 偏过头正好见谢迁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眼神也逐渐清明。   谢迁看见楚灵越,先是讶然,而后似乎想起什么,眼睛不自在地眨了起来,像是不好意思看他似的,最后谢迁强制转移注意力,忆起了是谁诓他喝的酒,咬咬牙顿时出离愤怒了。   他一转眼,看见地上的香灰,抬眸问:“薰香有问题?”   “嗯,”楚灵越点点头,答得很干脆,“欢情薄。”   楚灵越如今这幅惨遭蹂/躏的模样,一看就是受了不少罪,谢迁没好意思继续问,回忆起自己吃了什么,最后把目光定格到那一壶酒上。   他走过去拿起来闻了闻,果然发现里面除了不明显的酒味还有一丝其他的味道,想必就是欢情薄的解药,否则没道理他和柳云晚都没事,唯独楚灵越遭了殃。   念及此,他不禁感叹柳云晚筹划细密,先是点他不爱吃的东南菜,诱他喝酒,若是这些都行不通,那还有薰香等着。   不过由此可见,柳云晚一开始估计也只是想做个戏,没打算真到‘以身为饵’的那一步。   谢迁垂了垂眸,又问:“方才是不是有人闯进来,是谁?”   “很多。”楚灵越说,“只看清了李凭风和殿前言官李大人。”   “……”这下完犊子,那李大人一贯克己复礼,本来对他俩也不甚满意,而被他看见的那副场景,想也知道不会太清新。   但有些事情总归要面对:“我们出去吧。”   说完他偏头一看,这才发现楚灵越头发边还湿着,谢迁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便拿楚灵越方才盖住他的狐裘给他擦了擦,然后还特别心虚地给他理了理敞开的衣襟,他垂下眼睫,到底还是说:“连累你了。”   楚灵越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他并不喜欢谢迁跟他说这些客气的话。   他俩出门的时候木萧萧还在门边侯着,谢迁直接便问:“他们人呢?”   木萧萧说:“楼下大堂。”   “李凭风怎么会来?”   “我一开始在大堂侯着,见珩王殿下来了,便告诉殿下你们在这间房间,没一会儿柳姑娘就下来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谢迁看了楚灵越一眼,楚灵越顺势说道:“秋松看见你的另一位侍女在神枢府附近,我便来找你了。”   谢迁听到这里也不知怎么回事,就觉得心里熨帖得很,好像楚灵越也很把他放在心上似的。   楚灵越继续说:“我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柳云晚在门口,她看见是我便立刻转身下楼,然后我就踹门进去了。”   木萧萧接着:“柳姑娘刚下来,威云府李二公子刚好带着人来,一见柳姑娘便气势汹汹地将她拉出了天香楼。”   谢迁听到这里,看了木萧萧一眼:“如此境况,萧萧,你怎么不上楼看看情况?”   “我想着珩王殿下在……”木萧萧说到这里便停住了,干脆低头请罪,“请世子爷责罚。”   诸事已定,再说这些已然没用,谢迁摇了摇头:“算了。”   随后他想了想,又道:“想必李凭风一开始是来阻止柳云晚的,不过却又从她口中得知我们眼下情形,便纠集了人马前来。”   说完他们便走到了楼梯口,堂内的人一眼便看见了他们,李凭风抬头时一脸得意,他斜斜笑了一下:“哟,二位收整好了?倒是不巧,搅扰二位好兴致了。”   楚灵越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朝他望过去一眼,眼底含霜似没有丝毫温度,看得李凭风脸上的笑都顿了一下。   谢迁没理他,径直往楼下走,也是这时,他方才看清楼下的人里有两位言官一位御史以及一位太常寺掌管礼仪的少卿。   这些人里,个个言辞犀利尖刻,对礼制不合之事更是目中无沙。   谢迁看了他们一眼,最后在他们之前开了口:“劳烦各位大人今日亲自前来,不过各位大人也不用同我多说什么,说了也是白费口舌,不如直接往宣和殿谏言吧。”   谢迁此话一出,那几位皆被气得眉毛倒数,眼里一副竖子嚣张死不悔改的模样!可是到底却没有人再在他面前多说什么。   倒是李凭风跟不服气似的,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世子爷好威风,自己言行无状,如今竟还理直气壮起来了。”   楚灵越抬眼看过去,刚要发作,谢迁却忽然拦在他眼前,还同他笑了一下:“我们先回去吧?听着狗吠脑袋疼。”   李凭风一拍桌子:“谢昼夕你骂谁呢!”   不过谢迁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在众目睽睽之下拉起楚灵越就走,说话也只同他说:“谁答应骂谁呗。”   楚灵越由他拉着,然后配合道:“对。”   而后他们也没管李凭风在背后怎么恼怒,径直出了天香楼。   赤令府的马车停在门口,秋松也在一旁侯着楚灵越,分别之际,谢迁回头,笑得有些无奈的样子:“这下……怕是真不好收场了。”   随后又叮嘱道:“你回去记得先跟你母亲解释一下,不然她……”   估计要把神枢府都给砸了。   可楚灵越却说:“没事,别担心。”   谢迁点点头,随后便上马车回了赤令府。   那杯清酒的后劲似乎到现在都还没消散,谢迁脑袋仍有些晕沉,恍惚之间依稀也能忆起楚灵越当时隐忍克制的模样。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状况也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这和前世的走向相差甚远,几乎没有丝毫相同之处。   不过眼下的状况十分明了,李凭风一向记恨他和楚灵越,这件事定会被大肆宣扬,最后轻则说他们举止轻浮胡作非为,重则说赤令府和神枢府少条失教家风不良。   而赤令府和神枢府地位特殊,多多少少都同皇族有勾连,这事就不可能轻轻掀过。   回到赤令府之后,谢迁先将这事同温遇报备了一遍,温遇听完之后沉默许久,最后叹了口气说:“你这回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少有人会信一个姑娘家会拿自己的名节做赌。”   谢迁也明白这个:“我知道,而且事已至此,柳云晚做了什么没有人会在意,这只能成为我和她之后的私怨。”   温遇听他这么说,并未反驳,也不会阻止他之后想要做什么,只是说:“对,再者她和太后是为一心,陛下断然也不会让这件事牵扯到太后身上。”   谢迁点点头,想了想还是说:“可是母妃,言疏也是被我带累,也没道理受这无妄之灾。”   温遇见他眼神坚定,便知他心里已有打算,于是也只说:“你想做什么就做吧,之后我也会亲往神枢府赔罪。”   谢迁笑了:“多谢母妃。”   不过说是这么说,其实谢迁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把这件事担到自己身上,尽力将楚灵越摘出去而已。   紧接着他也没有耽搁,带着木萧萧就径直往灵犀杂报去了一趟。   他如今身为灵犀杂报二东家,这报要报些什么,他自然是可以干涉的。   灵犀杂报是每天都有新内容,他今天要求的这些,第二天就可以得见天日。   这边结束之后他便立刻动身去了皇宫,可是如今时值年节,宫门关得要早些,他赶到的时候宫门已经关了,是以就没能进得去。   无法,他只能等隔日一早再次动身进宫,而此时温遇也给他带了消息,说是昨日那事已经发酵起来,天景帝案前谏言的折子堆了一尺高,有些甚至扯到了世家礼仪之上,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天景帝也少见的生起气来,听说还摔了杯子。   谢迁到达宣和殿之后便有人引了他进去,正好昨日在天香楼的那几位大人也在,似还在激烈进谏。   天景帝一见他来,难得横眉冷对,一拂袖子轻哼一声:“你有什么说的?”   谢迁行过一礼,一语惊人:“我觊觎言疏已久,昨日是我强迫他的,和他没什么关系。”   谢迁此言一出,一旁的几位大人纷纷呛咳,可天景帝脸色却莫名起来:“谢昼夕,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谢迁继续说:“回陛下,我没胡说,我之前不愿另娶他人,正是因为心中有言疏。”   “你和他本有婚约在身,既然如此,为何不来找我替你做主?”   “言疏待我无意,我不愿违背他的意愿。”   “那你昨日怎么又强迫他了!”   “美色当前,酒壮怂人胆,一时没把持住。”   “……”   天景帝一时无言,但呼吸却是越发急促,看起来像是气急,最后他拿起砚台一摔而下,怒道:“一派胡言胆大妄为!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那砚台碎在谢迁脚边,谢迁虽有些不明所以,但天景帝显然是动了真怒,殿内的人见此情形也一道都跪下了:“陛下息怒。”   天景帝深呼吸几个回合,而后恶狠狠地说:“既然你们都这样来搪塞朕,那好,朕又何必要棒打鸳鸯?干脆成全你们,赐你们即日完婚可好!”   谢迁闻言眉头一蹙,但垂首间暂时没有多说什么。   天景帝倒也没有完全气得失了分寸,话说到这也不继续一锤定音,只又对谢迁冷道:“滚去冰室,跪地反省。”   “……遵旨。”   谢迁出宣和殿的时候,天景帝身边的赵公公有送他一程,谢迁想起天景帝话中疑点,打听道:“敢问公公,陛下方才所说的‘你们’是什么意思?”   赵公公看他一眼,而后似乎轻叹了口气,摇摇头说:“昨夜珩王殿下来了宣和殿,同世子爷您方才的说辞一般无二,说他对您求而不得,这才一时冲动刻意灌醉了您。”   谢迁闻言一愣:“什么?!他也来这么说?”   之前他们对待这个婚约都不甚认真,天景帝早年心里其实也为这事疚了许多年,是以除夕那日找着机会就将这婚约废了,可如今出了事,他们却都来这样说,一来弄得这婚约像是挡箭牌,二来难免会有欺君之嫌。   而谢迁之所以没有提前知会楚灵越,是因为他知道这事不提便罢,若是提了,楚灵越必然不会同意,可没想到,他俩居然想到一处去了。   可这事明明就是因他而起,楚灵越干什么要替他担这个责任!   谢迁急急问道:“那他现在在哪里?”   “也在冰室,已经跪了一夜了。”   谢迁闻言,顿时有些慌了神,着急忙慌地就往冰室赶去。   冰室顾名思义,就是宫中寒天之地,比雪山之上还要冷些,常用来惩罚过错之人。   谢迁一推开冰室石门,一股凉气便扑面而来,冻得他不禁都瑟缩了一下。   他极目望去,便见楚灵越跪在石台之前,背影挺直,发梢却似凝了霜雪,整个人像是没有温度了似的。   谢迁急得眼睛都红了,几步跑过去,蹲在楚灵越面前迫切地问他:“你、你怎么样?”   楚灵越听到声音这才缓缓睁眼,目若琉璃,他见是谢迁,似是轻轻笑了一下:“怎么来这儿了?”   “陛下罚我。”谢迁见他冻得脸色似都有些灰败,便也顾不得其他,握住他的手就搓了起来,边搓边哈气,“你冷不冷啊?陛下怎么让你跪这么久啊……”   “大概我说话太气人了吧。”楚灵越见谢迁这样帮他,但却不忍他担心,便嘴硬道,“不冷的。”   随后他又问:“为何突然罚你?”   谢迁顿了一下,但忽然明白了沟通的重要性,现在他们受罚可不就是自作主张的结果,于是他就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说完又有些黯然道:“明明是我牵累你的,你何必替我背锅。”   楚灵越没接这话,只又闭上了眼睛。   谢迁便也没再说话,只继续替楚灵越搓手,可搓着搓着却觉得不对,他手心为何会如此烫人?   谢迁心念一动,想起昨日楚灵越刚淋了雪水,如今又在冰室跪了一夜,念及此,他赶紧伸手碰了楚灵越的额头,果然烫得不似寻常!   “你发烧了!”谢迁说着就要起身去喊人,在这等地方,那真的是要冷出毛病的。   不过楚灵越此时却伸手拉住了他:“陛下让我跪满六个时辰,如今时间还没到。”   “可你都烧成这样了,还管这些做什么!”   “皇命不可违。”   楚灵越在某些时刻就总有这些莫名其妙的坚持,谢迁拿他没办法,只能哄他说:“剩下的我帮你跪,成吗?”   楚灵越摇摇头,却仍只是死拉着他不放。   谢迁心急如焚,也不知这个木头到底在坚持些什么,命重要还是别的重要,他简直恨不得将他打晕,但是又怕真打出个差错。   不过他管不得这么多了,刚想就这样开口喊人,可楚灵越却像是洞悉了他的想法一样,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探手将他揽过来,而后捂住了他的嘴巴。   谢迁霎时便僵住了,脑子里一下想起了昨日他发酒疯时死贴着楚灵越不放的模样。   无法,既然他如此坚持,谢迁也实在不好代他做决定,便只能忍住焦急,紧紧握住他的手,妄图渡一丝暖意给他。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门外终于传来了人声,是赵公公的声音:“殿下,世子爷,陛下差我来再问二位一遍,二位在殿前所言,是否属实?”   楚灵越眼睫一动,微微往门边斜看了一下。   殿前所言,一个说求而不得,一个说觊觎日久。   欺君是大罪,在陛下面前自然没有信口胡说的道理,如今赵公公来这样问,除了说是还能怎样回答。   谢迁蹙了蹙眉,疑惑道:“敢问赵公公,陛下为何有此一问?”   赵公公回答说:“陛下邀了二位长公主和赤令王前来,说要谈谈您二位的婚事,便想将您二位先前所诉心意确认之后再如实转告一遍。”   婚事。   谢迁听完怔在当场,他着实没想到,种种阴错阳差之下,竟真的走到了这个地步。   他虽然自小便知道这个婚约,也听了不少打趣的话,可他却从未想过,他和楚灵越有朝一日,能够真的成婚的。   他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总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些。   与此同时,他余光瞥见楚灵越忽然站了起来,起身时似乎还晃了一下,他连忙问:“你做什么?”   “去宣和殿。”楚灵越看了他一眼,似是要将他看透似的,“你不想成婚。”   谢迁闻言眨了眨眼,有些愣似的,为什么叫他不想成婚?他不想,楚灵越就要依他吗?可他方才不还说,皇命不可违么?   就在他愣神的这片刻,楚灵越已经走到了冰室门口,他许是跪久了,走得有些慢,但却没有丝毫犹疑。   先前分明是还要拿婚约来威胁他的人,如今怎么……   眼见着楚灵越就要走远了,下一瞬,谢迁听见自己突兀出声:“我没有不想。”   楚灵越脚步一顿,微微侧了下身子。   谢迁站起来,也往前走了两步,他似是斟酌了一下,但说出口时言语里却带着认真:“楚灵越,我们成婚,好不好?”   谢迁问完之后,楚灵越久久没有答话,他站在他身后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在这一室的沉默之中,谢迁竟难得有些紧张。   他抿了抿唇,又解释道:“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若我们成了婚,那些谏言便不算什么;再者说,成婚以后便不会有人再同你我说亲,也免了这桩烦恼;你我两府之间这也算是亲上加亲……”   谢迁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可楚灵越却始终没有反应,他顿时就有些泄气,又找补道:“当然我这也只是提一个建议,你若不愿受此捆缚,这事应当也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   不过还不待他说完,楚灵越忽然回身,眉头微微蹙着,声音也有些压抑似的:“你不是在同我说笑?”   谢迁一愣,然后呆呆地摇了摇头。   楚灵越紧盯着他,看得谢迁都忍不住攥了攥手指,而后听他沉沉道:“好,那就成婚。”   两日之后正月初五,一则圣旨昭告天下,上曰赤令世子谢迁同楚氏珩王楚灵越两情相悦情深意笃,是为天作之合,今上愿成人之美,特旨赐婚,允二人于正月十五元夕佳节奉旨完婚。   转瞬之间,这则消息便传遍了大江南北。   而在这其中,灵犀杂报可谓是出了不少力,谢迁看着报上所写的他和楚灵越天生一对终于修成正果的曲折爱情故事,心情着实复杂。   他问:“我之前要求他们发的内容他们不发,现在这个搞得倒是快,是我这个二东家说话不够资格吗?”   先前他怕李凭风从中作梗,京都也流传出他和楚灵越行事有伤风化的传言,便想让灵犀杂报说是他对楚灵越死缠烂打软磨硬泡穷追不舍……当时也是因为这个才耽误了进宫的时间,可是第二天他们根本没把这事报出来!   云容容愤愤不平道:“要去找他们说事吗!是不是瞧不上咱们!”   “不必了。”谢迁一摆手,“咱们近日还是安分一点的好。”   那天他和楚灵越做下这个决定之后,便双双跪在了宣和殿前,天景帝和温遇谢无涯都吓了一跳,但最后到底是接受了他俩非彼此不可的话,也懒得究其真假,倒是温遥听到这话仿佛受了莫大的刺激,铁了心不肯认这桩婚。   圣旨之所以拖了两日也是因为温遥这边没说通,听说她还去找了太后娘娘,问太后娘娘不是相中了谢迁么,如今就这样看着?可太后娘娘好似已知谢迁和柳云晚不再有可能,就挥挥手说不管这些了。   温遥当时似是没想到太后居然就此轻易放手,估计也觉出了自己孤立无援的境地,渐渐的态度就不那么激烈了。   但仍是不情不愿的,在天景帝询问他们谁嫁谁娶的时候,还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似的说‘反正都是男的,谁嫁谁娶有什么区别’。   虽则她语带嘲讽,但天景帝却觉得她话糙理不糙,心想他二人确实皆为男子,没有谁非要居于谁下的道理,于是便说不论嫁娶,只论成婚,婚后特赐一座府邸作二人婚宅。   除此之外,谢迁还有些愁另一桩事——徐霁得知这事之后快要被气死了。   当时他同徐霁说得言之凿凿,说他和楚灵越之间并无其他,但转眼两人却传出了成婚的消息。   而且还真让徐霁给蒙准了,婚期正好就定在了他生辰那天!   关于婚期这事,天景帝的意思就是尽快完婚,本来是想找白玄算算近期有没有合适的日子,不过当时楚灵越随口就说不如元夕佳节,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天景帝听了之后就觉得也对,什么日子也比不过天赐的佳节,于是便点头应允。   然后因着日子太短府邸也来不及重新修建,天景帝便命人在京都择选了规格品级等各方面都适合的宅子,最后选定了从前的端宁侯府,近日正在加紧修缮,此外又说这是他们以后要住的宅子,为了住得舒心,他们可以自己取一个名字。   谢迁在这方面着实选择困难,便又揣着纸墨去了珩王府——近日温遥长公主看楚灵越实在来气,于是楚灵越就暂去珩王府住两天,待到婚礼前夕再从神枢府出发。   谢迁去到珩王府的时候,正好遇见楚灵越在喝药,他前日在冰室跪了之后回去果然发了烧,据说当时温遥长公主吓了一跳,还以为楚灵越这是在搞什么苦肉计,不过之后到底还是松了口。   楚灵越这病看着来势汹汹,但没想到,他当天喝了碗药之后就好了过来,这两日喝的也只是固体的药,太医当时说是殿下近日心情舒畅,病自然也好得快,听得谢迁啧啧称奇。   “楚灵越,你好了吗?”谢迁一见他便走过去问。   楚灵越放下碗,冲他点了点头,脸上似有笑模样。   谢迁也笑,顺势把纸笔放在桌上:“我今天是来找你想名字的,我想不出来。”   楚灵越过来在他对面坐下,一脸认真地提建议:“谢楚府怎么样?”   谢迁本来撑着下巴,听此一言直接就没撑住,不过他见楚灵越神情十分严肃,一度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这、这么直白的吗?”不过谢迁说完就觉得不能打击人的积极性,于是又赶紧夸道,“不过我觉得这个思路是可以的!拿咱名字凑一凑,又和谐又好听是吧?”   说完他就自己先顺着这个思路走了下去,拿起纸笔边写边念:“灵迁、灵昼、灵夕……”   写到这谢迁忽然笑了,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赶紧拍拍楚灵越的手臂跟他分享:“灵夕诶,你知道京都有一家灵犀杂报吗?我以前都没发现诶。”   楚灵越闻言眼眸似乎都顿了一下,而后才状若无意地答:“听过,挺巧。”   “就是啊,”谢迁笑眯眯地,为这个发现感到惊奇,片刻之后他又惊呼一声,“我的天哪!也太巧了吧!千乐坊你知道吗,千乐坊也好像啊!”   楚灵越手背抵唇轻轻咳了咳:“知道,我去过。”   “哦对对,你还在那儿帮过谢缈,”谢迁觉得这简直太神奇了,他之前丝毫都没往这边想过,“难道是咱们名字太大众了吗?”   楚灵越却不太认同,反驳道:“不会,很好听。”   谢迁没理他,只继续想名字,但再来就没有发现更多了,到最后他也不得不说:“我觉得这个思路走绝了,还是换个思路吧。”   楚灵越不明白自己的思路为什么遭到了否定,他觉得明明很好,但是谢迁都这么说了,他也就没再坚持,不过他也确实是提供不出其他思路了。   总之他俩在这方面才能实在有限,没办法,谢迁只能回府求助家人,最后温遇给定了‘与子成说’四个字。   也是此时谢迁方才明白,他父母虽不曾阻扰他的决定,但其实心底也是期望着他能有一份圆满。   而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不论结果如何,都将是他生命中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不是像他先前想的那样,这只是眼下一个不得已的决定而已。   由此,谢迁终于后知后觉地紧张了起来。   而他一紧张就爱往人堆窜,此刻又不那么好意思再去见楚灵越,便成日缠着谢缈问东问西。   谢缈近日替他操办婚事,本就烦得不行,要不是谢迁是他亲弟弟,她才懒得管,此时被闹得烦了,便冲他吼:“你找你夫君去行不行!”   “……”   谢迁顿时没了话头,之后一段日子便只好安分地待在院里,成天跟蟹藕单方面说话。   这期间他也给徐霁捎了好几次话求和,徐霁好不容易原谅了他,再来赤令府找他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整他,总之就真的践行了他先前所说的话,给谢迁带了一大摞画本来,有关断袖的,有些画面还有些……嗯,非常有内容。   总之谢迁看了之后好几天没睡好,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干净了。   如此过了好几天,婚期转瞬而至。   正月十五当天,云容容寅时便来唤谢迁起床,可谁料一进门,却发现谢迁睁着双眼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看起来十分清醒。   “世、世子爷?今天醒这么早啊?”   “不,我就没睡着。”谢迁坐起来,有些担心,“我看起来脸色差吗?会不会显丑?”   云容容赶紧安慰:“怎么会!看起来简直神采飞扬容光焕发,没人比您更好看了!”   谢迁听惯了云容容的吹捧,早就没什么感觉了,但此刻还是不免感到了一丝安慰。   他下床刚刚洗漱好,身后木萧萧就喊人将他今日大婚的礼服送了进来。   这婚服做得急,他前些日子只见过样板,未曾见过成品。   只听说是长浮京中最好的绣娘取南海进贡的红湖丝一针一线绣制而成。   谢迁从小不缺吃穿,对这些本不甚上心,也不曾想过最好能好到哪个地步。   可当他看清那件婚服的模样之时,眼睛瞬时便移不开了。   红湖丝光华夺目却并不刺眼,飘动之间似有熠熠波光,此外还以金箔镶边雪玉做扣,最重要的是,这婚服之上还以蚕丝雪线绣了一只大雁,长风一过,这雁就像要飞出来了似的。   如此锦衣,谢迁在换上它时都不禁心想,他的婚礼,从这里开始,好似就该是这长浮京中最独一无二的才是。   而后在他束发之时,温遇和谢缈一道进了他的屋子。   温遇接过梳子,亲自为他束发,谢缈坐在他身边,难得正经起来:“迁迁,你这样真好看。”   谢迁被她的语气说得一怔:“姐,你干嘛。”   谢缈笑了笑,飞快眨了眨眼睛:“没什么,只是没见过你这样。”   “这是迁迁长大了。”温遇柔柔笑着,温声道,“以后缈缈出嫁,我也亲手给你梳髻。”   谢缈撇撇嘴:“我才不嫁。”   谢迁本来还不算伤感,毕竟府宅离得也不远,走几步就回来了,如今却终于觉出几分不一样来,但他不愿再惹得她们伤心,便换话题说:“父王呢?”   “院子里看着月亮呢。”谢缈说,“怕你错过吉时。”   说到这里谢迁就不得不说道两句,他们这回算出的吉时可太寸了,说是在卯时正就得出门,那时候天还都没亮呢!   “待会儿你们是跟我一道过去吗?”   他们今日的婚宴就设在‘与子成说’。   温遇回答:“不一起,但时间差不多,你出发我们就出发,今日宾客盈门,怕是有得忙。”   “我先前不是说不用请这么多客人么?”谢迁想着楚灵越爱清净,怕他不习惯这个。   “这是神枢府拟的名单。”   “嗯?神枢府?”   “对,应该是言疏交代的,”温遇说,“请进府的都是和咱们家关系不错的,还有一些必要的往来之客。”   “何止,他还在城中摆了流水宴,愿意去的只要送上祝词谁都可以去呢,”谢缈啧啧称奇,“言疏待你可真不错,你这么爱热闹,这下可高兴了吧?”   谢迁眨了眨眼:“他……”   可是他什么,他却没有说出来了,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似的,只剩了心里一腔打翻了的五味碟。   待到出门的吉时将近,谢迁这边也早就准备好了,谢家三人将他送到门口,谢无涯亲自扶他上了花车。   谢迁难得乖觉:“多谢父王。”   谢无涯严肃点头:“不必客气。”   谢迁:“……”   而后他未免过于煽情,便干脆地坐进了花车里。   等吉时一到,锣鼓便准时敲响,可在花车启动的同时,从赤令府开始,长街边上的灯火忽地依次燃起,原本寂寂无荧的夜晚霎时便辉煌起来,而后几声高响,不远处暗色的天空中忽然炸开了一簇接一簇的烟花,谢迁抬眼望去,这幅场景倒映在他眼底,就像一副转瞬即逝却可铭记一生的不世之景。   而他顺着这条在他眼前亮起来的路走下去时,心底顿时生出一股心甘情愿的意味来,就仿若即将走进一段九死不悔的岁月。   谢迁直到在‘与子成说’门口见到楚灵越所乘的花车之时,都还有些沉浸在出门那一刻见到的斑斓光辉里。   可当楚灵越走下花车,整个人伴着冬日清风和晨曦朝霞向他走过来时,谢迁就回过了神,眼里也只能看见他了。   谢迁这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吉时选得真的很好,此时天刚亮起,天边云霞四散而出,暖黄的光就像给楚灵越度上了一层金边似的,不同的情景之下,谢迁却蓦地想起了当年雪山初见的心境。   楚灵越渐渐走近,直到他朝谢迁递过了手,谢迁方才意识到要下花车,于是他便伸手搭在楚灵越掌心,借力下了马车,而等靠近了才发现,楚灵越身上的婚服和他极尽相似,只是他身上绣的图案是鹿。   楚灵越这一次牵着他就没有放开了,脸上神情也不如往常,竟是柔和了许多,他定定地看了谢迁一会儿,虽没说什么,却让谢迁莫名其妙有些害臊起来。   接下来他们还有花车游街和祭天等流程,循的是大楚最高规格的仪礼,而这其中每一项都是卜了吉时的,是以接下来也没耽搁,二人又一道重新出发。   在接下来的路上,谢迁一开始一直都没怎么说话,直到在街边见到了许多热情满面地向他高声送祝福的面孔。   “小世子新婚快乐!”   “祝世子爷和珩王殿下百年好合!”   “珩王殿下可不准欺负咱们世子爷!”   “……”   谢迁从前爱四处玩耍,京都之中许多人都见过他,而他又好说话,跟谁都能说上几句,待人也从无高下之分,可说到底其实也都是萍水之交,因为算起来见面的时间也确实不算多,缘分到底还是稀薄了些。   而花车游街本也只是一项流程,如今时间也还早,谢迁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给他送婚,一眼望去看不到头似的,长街之上立时便鲜活热闹了起来,处处沸反盈天,像是大家都在一同参与他的大喜之事似的,他不禁想,其实他和楚灵越的这桩婚,也还是有很多人真心期待的吧。   谢迁微微偏了偏头,跟楚灵越小声说:“我有点紧张,怎么办?”   楚灵越捏了捏他的手指,如实道:“我也是。”   谢迁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再一看他面上不动如霜的表情,更觉得没有说服力,但他莫名的却轻松了些,心想反正是第一回 ,怎么样都不丢人。   人一轻松下来事儿就好办时辰也过得快,接下来的流程都很顺利,也没出什么差错,两人再回到‘与子成说’的时候,正好快赶上午时,这之后便只剩拜堂这一个流程了。   他们在进门之前礼官递了一截红纱过来,意在新人进门要牵红。   可是这红纱质轻料薄,谢迁刚刚拿起一端,蓦地一阵风起,礼官也没料到意外突发就没按住,这红纱竟直接兜头往谢迁脸上盖去,还堪堪挂在了谢迁的玉冠之上。   而谢迁今早顺利了一路,这会儿意外突发,红纱盖住他的脸便挡了他的视线,谢迁骤然看不真切,一下也没反应过来,更忘记了正身处台阶之上,一个不小心脚步一错竟是要摔!   楚灵越此时站在谢迁身后半步,见状便眼疾手快地探手搂住了谢迁的腰。   谢迁反应迅速,感受到楚灵越的力道便十分信任地配合着往他身上扑了过去,但没想到稍微扑猛了些,此时他站的位置也比楚灵越稍高些,电光火石间,他的嘴唇似乎碰到了一个冰凉柔软的事物,他隔着红色面纱细细一看,却在朦胧间见到了楚灵越近在咫尺的脸。   谢迁心里一个咯噔,心跳霎时便鼓噪了起来。   既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婚,也为这个猝不及防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  婚礼还没完。   谢谢大家支持~ 第24章 夫君   彼时‘与子成说’门口已经聚了许多想要迎新人进门的人, 其中以徐霁为首,见此情形立刻就高声起哄,而一旦有人开头, 笑闹欢呼声顿时便蔓延开来,此起彼伏热火朝天没个尽头似的。   谢迁少有成为他人调侃对象的时候,而每一次,几乎都是同楚灵越相关。   谢迁就着这个亲吻的姿势实实在在地愣了好一会儿, 直等他听到徐霁遥遥喊说‘亲够了没有’的时候, 这才猛地一下退了开去。   “我、我……”谢迁支吾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下一刻, 他却依稀看见楚灵越朝他伸手过来, 谢迁下意识就往后缩了一下,楚灵越觉察到他的闪躲, 左手后越直接掌住了他的后脑勺,然后低低说了一句:“别动。”   谢迁听了他的话, 而后耳鬓就感受到了一丝温凉,是楚灵越指尖擦过时的温度。   楚灵越轻轻缓缓地, 将盖在谢迁面上的红纱取了下来,遮盖在眼前的微茫刹那消失, 抬眼间似乎连眼前人的睫毛都能数得清楚,谢迁霎时又不争气地紧张起来。   而后楚灵越把红纱的一端递到谢迁手里, 自己牵上另一端, 退了一步, 再轻扯红纱, 扯得谢迁衣上的大雁似都浮动起来:“进府了。”   谢迁回过神来, 这才惊觉自己没出息,这反应也太愣了,看人家多淡定, 这样想着便同楚灵越一道提步往台阶之上走去,中途谢迁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楚灵越通红的耳廓。   而他们进门之后今天上午的仪礼便只剩了拜堂这一项,他们进大堂的时候双方父母三人已经在上方就坐,温遥脸色虽看着还颇有些勉强,但能看出来,她已经在尽力控制自己了。   随后吉时一到,礼官便高呼三拜。   一拜天地,拜山河浩荡、日月恒光。   二拜高堂,拜椿萱并茂、年寿无疆。   三拜夫郎,拜琴瑟在御、白首不离,永世莫相忘!   可最后一拜就在谢迁稽首拜下去时,楚灵越却忽然在半空中扶住了谢迁的手臂。   谢迁疑惑地看过去一眼,就听楚灵越压低了声音十分郑重地跟他说:“谢迁,此时一叩首,大婚既定,便不能再悔了。”   从此以后,我便没有再放手的可能。   可谢迁自做下这个决定开始,只偶尔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除此之外是从未想过要反悔的,是以他答:“落子不悔。”   说完之后,便使出些力气,率先叩下了首去。   楚灵越指尖一蜷,眼眸渐深,随后跟着叩了首。   至此,礼官高呼:“礼成!入宴!”   此时正值晌午,婚礼一成便可开宴,谢迁和楚灵越也留下待客,不过谢迁喝不了酒、楚灵越说话冷场,是以也没什么人凑到他们面前来。   唯有平日里昆鹿学司里的一些同窗,譬如徐霁尤钦等人,寻常只见过楚灵越冷脸的,如今逮着机会,可劲儿逮着楚灵越灌酒。   一开始楚灵越也不怎么喝,可后来也不知道是哪个小机灵发现了窍门,发现只要劝酒时说上一句‘喝下这杯酒,新人百年久’‘一口喝了它,婚后美过花’诸如此类的话,楚灵越就能一滴不剩地都喝了。   谢迁那会儿在听温遇他们说话,回来发现楚灵越眼都有些直了,就赶紧找了个机会把人给顺走了,又是引得徐霁他们一阵嬉闹,说他这才刚成婚就开始护短了,以后不得腻歪死,谢迁才不理他们。   这宴席一直开到晚上,直等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今日婚宴方才渐歇。   下午宴席的时候他俩是换了另一套新服的,如今要进新房,又换了第三套宽袖对襟的喜服。   此时又有礼官一路送他俩到新房门口,谢迁抬脚就想进去,却被门口的花婆拦住了,花婆笑容满面,笑眯眯地说:“新人须改口,方能入洞房;从此双双夜,长留新人香。”   谢迁没听温遇说过还有这一道仪程,疑惑道:“改什么口?”   “哎呀世子爷,您说是改什么口啊?”花婆说着就使劲朝楚灵越那边瞅,“成婚之后,不得喊亲近点儿吗?”   谢迁闻言明白过来,他眉头抽了抽,回头又看身后跟着一片侍人,便打商量说:“非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吗?不能私下改吗?”   花婆满笑着点头:“是的,这是仪礼。”   谢迁顿时无奈,他扁了扁嘴,偏头有些为难地朝楚灵越望去。   不过他见楚灵越那副不动如山的样子,估计他应该也很尴尬,而且今天楚灵越耐着性子参加完了婚礼全程,中途没有任何不耐烦要离席的意思,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是以谢迁觉得自己这回得主动一点,让他来先开这个口。   他又看了身后众人一眼,然后咬咬牙,一狠心飞快地就喊了声:“夫君。”   楚灵越一听这个,眼睛微微睁大,好像是全然没想到,偏头的动作都似有些停滞。   “哎呦世子爷喊得真甜,来来,这是改口的铜锁。”花婆笑得脸上褶子都出来了,又从荷包里拿出东西,“殿下,该您了。”   楚灵越骤然被点名,跟刚缓过来似的,他抬了抬眸,眼神往身后晃了一眼,随后动了动唇。   “迁迁。”   “嗯?”谢迁本来在等着看好戏,乍一听这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事?”   可是接下来他却见花婆把配套的铜钥匙径直给了楚灵越:“殿下,这是您的。”   谢迁这才反应过来:“不是?这就完啦?”   “是啊。”花婆把路让开,“二位请。”   谢迁直到进了门都还不服气,回身瞪了楚灵越一眼:“你作弊!”   楚灵越眼里带笑地看着他:“那要我重喊吗?”   时候一过这意味就不那么一样了,就像他特别在意这个似的,谢迁一顿,答道:“倒、倒也不必。”   话音一落,花婆又端了两杯酒上来,谢迁再不喝酒,洞房花烛夜的合卺酒还是要喝的。   谢迁看着这酒就想起自己当初发酒疯的模样,酒品着实不太好,心里不禁就叹了口气。   可等他俩各自拿起酒杯在这一室红光之下手腕交缠时,楚灵越却给了他一个眼神,谢迁尝试着意会了一下,在交杯之时只以酒液沾了沾唇,并没有真正喝下去。   然后楚灵越将他自己那杯一口饮尽,又对谢迁轻声说:“喂给我。”   好人啊!   谢迁心里一喜,趁花婆不注意就把杯中的酒喂给了楚灵越。   到了此处,花婆功成身退,房内顿时就只剩了楚灵越和谢迁两个人。   谢迁笑眯眯地说:“谢谢!”   楚灵越起身往柜子边走,边走边说:“也帮你作弊。”   谢迁心里霎时平衡了下来,他背着手开开心心地将房间打量了一圈,惊奇地发现这里的布置居然跟他在赤令府的房间居然差不多,除了今夜处处都是大红的烛火和红绸喜字之外差别不大。   至此他也明白过来,从今日大婚到此处布置的一切,楚灵越恐怕也花过不少心思在里面,至少这些没有他的同意是办不成的。   谢迁回身,细细看了看楚灵越的背影,心想,这人若当真珍视别人,那人会特别幸福的吧。   “发什么呆呢?”   谢迁被楚灵越喊回了神,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已经又走了回来,顿时有些不自在地眨了眨眼。   不过转眼他又看见楚灵越手里多了个盒子,楚灵越将盒子递给他。   “这是什么?”谢迁接过,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装着一支白玉簪,簪身细腻莹白,做工精细非常,一看就是好物件儿,“我还有新婚礼物啊?”   楚灵越摇摇头,眉目柔和下来:“是生辰礼,生辰吉乐。”   谢迁抬眼,眼里波光粼粼的,像是方才舔的那一口酒此时就让他晕乎了似的,霎时笑得像个得了糖的孩子:“楚灵越你对我太好了!”   谢迁生在元夕,是个很好的日子,他年年都过得热闹又喜庆,唯独今年,因着他突如其来的大婚,好像所有人都忘了今日也是他的生辰。   谢迁本来也不大放在心上,但他没想到楚灵越还能记得!不在意是一回事,有人记得他当然只会更开心。   楚灵越随后又说:“我备了明灯,就在院里,要点吗?”   谢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要的要的。”   说着就拉着楚灵越往门外去,此时守夜的人都已听从吩咐走远了,院里月凉如水,伴着红灯笼的烛光映得这夜都似有明辉。   谢迁从天井之中极目望去,除了满弦的明月,不远的夜空中也陆陆续续升起了许多载着心愿和祈望的明灯,竟是把斑斓星辉都比下去一截。   楚灵越站在一旁,看着谢迁安静柔软的侧脸,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世谢迁十六岁生辰的时候。   那年楚灵越经不过谢迁撒娇,在神枢府过完元夕之后夜间又去了赤令府参加谢迁的生辰宴,不过当时谢迁请了许多朋友。   宴后楚灵越本想趁他不注意离开,却又被谢迁拉着跟大家一起去了河边放天灯。   楚灵越对这些没兴趣,就说不想放,谢迁问他为什么。   他随口就说:“元夕节放灯许愿的人这么多,神仙哪里应验得过来。”   谢迁当时就笑了:“许愿又不是许给神仙听。”   “那许给谁?”   “许给在意你的人啊!”谢迁悄悄告诉他,“我每年生辰许的愿望都能实现,小时候还以为是我得天独厚,后来才发现,我前脚放了灯,后脚我父王就给我打下来,然后把我想要的东西以各种方式送给我。”   楚灵越闻言垂了眸:“那是你,我不用,再者今日也不是我生辰。”   “可是你不许,我怎么给你实现愿望啊?”谢迁少时天真直白,直接就道明了想法,“我今年不许了,我把我的愿望给你,好不好?”   楚灵越听到这似乎明白了谢迁话里的意思,可是他却不明白谢迁为什么要这么做,于是他就问了出来:“为什么?”   “因为我在意你,我想你开心啊。”   谢迁口中的在意,就跟他的家人朋友在意他的感受一样,可这话听在楚灵越耳里,却几乎是摇漾了他经久不起波澜的岁月。   后来他好像还是许了愿望,但许的什么他也忘了,那时年少懵懂,对于未来确实也没有太多渴求,总之应该是不太重要的事。   不过当时他故意把灯放得高高的,也按着谢迁没让他看清写的什么,气得谢迁挠了他好几爪子。   楚灵越回过神来,发现谢迁已经自己找着了天灯,正拿了纸笔蹲在院子里写写画画,背影看着可有得忙。   楚灵越走过去,也在他身后半蹲下,问他:“灯够不够?”   “够的够的,”谢迁说,“父王母妃一个,谢缈一个,你一个,我一个,刚刚好!”   说完他又在念叨:“今天我又生辰又成婚,多放几个没关系吧?肯定没关系的。”   “诶?不对啊,”谢迁说完想起什么,回头说,“那你母亲怎么办?你再去找一个吧,我一起放了。”   要是原来楚灵越肯定立马就去找了,可现在他想了一下,试着建议道:“要不……把我们的写在一起?”   谢迁想了想:“也可以哈,这样就挪出一个了,那好吧,大半夜的也懒得找了。”   计谋通,楚灵越暗自勾了勾唇角,这才又看清谢迁并没有在灯上写什么祈愿,只是写了名字以及画了对应的小像而已。   “不写愿望吗?”   “不写了。”谢迁说,“人要自在,也不能拘束了别人去,就当放个彩头,想要什么就自己去追寻吧!”   楚灵越点点头,也不强求他做什么,最后等谢迁画好之后,便默不作声地接过了画着他和谢迁的那个。   谢迁画得很像,两个小人并排站在一起,就好像多么亲密似的。   纵然他们现在已经是最亲密的关系了。   最后几盏小像天灯依次飘上夜空,同那些天灯渐渐汇合在一起,就像成了一条波澜的灯河。   等做完这些,两人才又回房,谢迁又把楚灵越送他的那个白玉簪好好收起来,而后回身,就发现楚灵越已经脱了外裳,看起来好像是要去沐浴的模样。   “!!!”   直到此时他方才意识到这件事,不论以后如何,今夜大婚,无论如何他们是要睡在一起的,因为明日一早花婆还会来叫他们起床,要进宫叩谢皇上。   可是这间屋子里只有一张床!   谢迁很小开始就自己一个人睡了,之前靠着楚灵越打盹儿是一回事,真正躺一张床上睡一晚上又是另一回事啊!   但他今天已经表现得很没见过世面很丢人了,这时候再怎么也不能怵吧?   此时恰好楚灵越问他:“你先洗?”   谢迁闻言立刻摆手:“不了,您先。”   楚灵越闻言也不谦让,转身进了屋后浴池。   趁此时机,谢迁又把屋子里里外外翻看了一遍,连床多余的被子都没有,可这个时节不盖被子隔天铁定风寒。   这绝对是天景帝那边故意的,天景帝知道他们这桩婚来得敷衍,所以这他娘的是要创造一切条件啊!   太过分了。   谢迁直到楚灵越出来再换他洗完,内心都还在纠结,可本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谢迁表现得竟比楚灵越还淡定。   他走到床边抬抬下巴:“你睡里边还是外边?”   楚灵越本来是想着来日方才,不能得寸进尺,打算在榻上将就一晚的,可没想到谢迁居然这么说,他微一挑眉,答:“外边。”   “好吧。”谢迁见他选择了,自己就飞快地往床里边爬过去了,“那我睡里边。”   楚灵越看他都要挤进墙角了,忽然明白他也没面上那般镇静,楚灵越心里觉得他可爱,居然难得生出了一股想使坏的心思,他逐渐靠近谢迁:“你把被子卷走了,我盖什么?”   谢迁看他逼近了,咽了咽口水,赶紧把被子塞给他:“给、给你!”   楚灵越没退后,又问:“那你呢?”   “我不冷,”谢迁自己点点头,理直气壮地说,“我怕热。”   可他刚说完,他就隐隐发现楚灵越眼里似有笑意,谢迁顿时便反应过来楚灵越这是故意的!   “楚灵越!你耍我!”谢迁把被子往旁边一甩,然后用力推了楚灵越一下,“我发现你是越来越上杆子了!”   楚灵越猝不及防,被推得直接后仰,他下意识攥住谢迁的手腕,谢迁整个人就跟着往他身上倒了下来。   但谢迁许也是出于第一反应,手上立刻就抓了一下能抓的事物好让自己稳住。   可他没想到却只抓到了床边的红帐,而这红帐本也轻薄,他二人这一用力,竟整个直接都给掉了下来!   谢迁和楚灵越顿时被盖在了红帐之下。   谢迁立刻便想起身寻出路,但这红帐飘逸绵长,谢迁在里面薅了半天都没薅到头。   而他转头一看,却发现楚灵越好像已经闭着眼睡着了。   楚灵越近日应该很忙,今天宴上又喝了许多酒,谢迁记忆里他的酒量也并不多好,能撑到现在看来已是勉力而为,他顿时便放轻了动作。   而后他想着反正这红帐也能透气,所以他也就懒得管了,任由这红帐将他俩都整个盖住,在楚灵越身边寻了个合适的姿势也躺下了。   谢迁躺在楚灵越身边,静静看了会儿他被红帐映得有些泛红的侧脸,就像冷玉生光似的。   他蓦地想,这桩婚事来得再突兀,他们做下这个决定再是权衡之下的最佳选择,也不管他们以后会怎么样,眼下是真的不一样了吧。   以后他们之间,还有可能像以前以朋友论处么?   谢迁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模模糊糊间,似乎有人将他揽进了怀里。   隔日一早,花婆进门见到他们床上如此情景,先是惊了一跳,而后才心生欣慰:“果然是年轻人哪,这干柴烈火的。”   以至于直到后来进宫,谢迁都总觉得身边的侍女看他的眼神总是别有意味,可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弄得他莫名其妙的。   而见天景帝也只是例行流程,因为他们这桩婚好歹也是天景帝赐下的,不过也只大致拜见一下,因为天景帝看起来也不是很想跟他们多扯,但还是叮嘱他们年少成婚,小两口以后要同心协力互相扶持。   谢迁听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心想陛下这是干嘛啊,一口一个小两口的,不过他悄悄瞧了楚灵越一眼,却见他好像并没什么反应,感觉适应得很。   等他们拜见完出宣和殿的时候,却又正好碰上徐霁的父亲安平侯徐尚清过来。   谢迁主动打了招呼,不过徐尚清似乎有事要同天景帝汇报,笑着同他俩说了一句‘新婚愉悦’之后就进殿了。   谢迁看着他的背影,脑子自主收下了自昨日起便听到麻木的新婚二字,此时他居然奇异地习惯了下来,只问身边的楚灵越:“徐伯伯近来不是不怎么参与朝务了么?”   楚灵越说:“听说是下个月的春闱,陛下点了安平侯做主考官。”   “原来如此。”谢迁点点头,而后似有所思,“那下个月春闱,现在已经开始报录考生名册了吧?记得往年是初九开始?”   “对,今年也是,正月十九截止。”   “那还有三天。”   “这怎么了?”   “我在想,庄之原会不会报名此次春闱?”谢迁分析道,“近年选官愈发严格,闱试是走上仕途最佳的选择,再则大比之中居于前列者,官职大都不会太差,用不了两年,指不定就能走进长浮京的权力中心;商而优则仕,庄之原能没有想法么?”   楚灵越从瞧不上庄之原的审美之后也十分瞧不上这个人,轻哼道:“他若有本事,就来试一试。”   谢迁却不这么想:“就算没本事还有手段哪。”   楚灵越蹙眉:“京都大比,是关乎个人前程和朝运的大事,岂容弄虚作假之徒。”   谢迁道:“也对,再者徐伯伯为人忠素耿直,他当主考官定会严加管制。”   两人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只另起了话题。   本来他们是还想先去一趟神枢府再回赤令府的,可没想到木萧萧竟在宫门口等着他们。   谢迁主动问:“何事?”   木萧萧答:“禀世子爷,禀殿下,王爷今日要动身前往北境,此时估计快到北门了。”   “什么?”谢迁眉目一肃,“什么时候决定的?”   “前日,已经禀报过陛下了,王妃说您大婚,便没告诉您。”   谢迁皱了皱眉头,同楚灵越示意了一下,也不乘马车了,直接飞身就往北门而去,楚灵越随后跟上。   他们赶到北门之时,谢无涯及其随行亲卫也才将将到达柳亭,谢无涯正在同温遇谢缈说话。   “父王!”谢迁高声唤了一声。   那边几人便朝他们看过来。   谢迁几步闪过去,还不待歇口气便急急问道:“父王为何走得如此突然,可是北境又有异动?”   谢无涯看他一眼:“毛毛躁躁。”   而后他见到谢迁身后随行而至的楚灵越,倒是没说什么,楚灵越行了一礼,他点头算是应下。   温遇从中解释说:“北境安稳,只是你父王身为北境大帅,如今年关已过,自然是要回北境坐镇的。”   “当真?”谢迁蹙了蹙眉,“可前些日子不是说楼月国其心有异?”   “只是猜测罢了。”   谢迁想了想,到底是不放心,今生许多事都不同,难免楼月那边也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于是他道:“父王,我同您一道去北境。”   楚灵越一听他这话,顿时抬眸看来,身子甚至还不由自主地往前移了一步。   “胡闹!”不过谢无涯却立刻疾言反驳了,“昆鹿学司明日便要开学,你少想着逃课!”   “我不是想逃课……”谢迁就是放不下心,“总之您让我跟您一块儿去,我也有一段时日未曾去北境见见世面了。”   温遇看了楚灵越一眼,而后竟也难得冷下了神色,冲谢迁说:“昼夕,不要任性。”   谢缈此时也笑说:“你现在也不是孤家寡人,能不能别想起一出是一出?我说我想去还差不多。”   温遇又看了谢缈一眼:“萦烟,你也闭嘴。”   谢缈撇撇嘴,却也不再说了。   谢迁见状,也知此时贸然跟去并非好方法,他垂眸思虑半晌,心想此事得从长计议,此时便只好叮嘱道:“那好,父王,您去北境之后切忌掉以轻心,楼月虽小,但若不加重视,必成隐患;还有,您一定注意安全,吃穿用度不可马虎,只能用……”   “好了好了,我用得着你教?”谢无涯不耐烦地打断,“你这回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说着便想上马离京,就在此时,楚灵越忽然叫住了谢无涯:“王爷。”   谢无涯闻言蹙了下眉,但忍住了没说什么:“怎么了言疏?”   楚灵越没多说什么,只自怀中掏出了一块令牌,言简意赅地解释:“此令可号召神枢府修士,听令者都是我的部下,大约能用。”   谢迁闻言一愣,神枢府的调遣令,如此重要的东西,他没想楚灵越竟能说给就给。   谢无涯似也有些意外,不过楚灵越安心给,他自然也安心收,于是也就没有多加推辞:“好,多谢。”   楚灵越微微点头:“王爷不必客气。”   谢无涯转身便走,但走了几步之后又退了回来:“我方才就想说,你是不是也该改个口了?”   楚灵越直起身,在长辈面前一贯冷肃的人此刻居然难得怔愣了一下,像没太听懂似的。   直到谢迁拉了一下他的衣角,楚灵越方才反应过来,拱手行礼道:“是,恭送父王。” 第25章 哄我   他们一行人目送谢无涯带队远行, 马蹄卷起尘灰,像是卷起了一把累岁的悍而无悔。   赤令军扬马而去的背影谢迁自小看过无数回,谢无涯永远都走在最前面, 头也不回地往大楚的风沙疆域中走去。   再小些的时候,谢迁甚至还见过温遇和温遥领兵而去的背影,而无论是他们中的谁,在谢迁心中, 都永远是北境坚如磐石立地不动的丰碑。   而他从前除了在柳亭等候他们凯旋, 再从他们风尘仆仆的怀抱中沾染一身北境烈烈不散的英气之外, 从未想过其他可能, 他不觉得他们会有任何意外。   可这一回,谢迁却是实实在在地担心了。   也是此时, 在他为他父王此行感到无能为力的时候,他才觉出自己的力量多么轻忽, 实在不足以为他在意的人撑起一道往来无虞的绿荫。   他原本以为重生是一次天赐的良机,他有足够的时间来丰满自己的羽翼, 可现在这些事出现得猝不及防,早已和前世的路大相径庭了。   他们一路回城之后谢迁跟楚灵越也去赤令府坐了一会儿, 因为待会儿依礼还要去神枢府一趟,所以他们也没有久坐。   不过离开赤令府的时候温遇却叫谢迁去了一趟, 等谢迁再出来的时候两人方才一道离开。   他们去神枢府的时候刚好赶上午膳, 温遥也将将从演武场回来。   其实谢迁现在见到温遥还是有点心虚, 就跟一开始见到徐霁时差不多, 当时说得言之凿凿, 说他跟楚灵越之间不会怎么样,结果转眼大婚都结束了。   楚灵越冲温遥微一点头,十分正经地喊:“母亲。”   谢迁紧随其后, 可是这称呼就跟烫嘴似的,绕了半天才绕出来:“母母母亲。”   可温遥这会儿也不知是不是明白大局已定,也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干脆破罐破摔,任他们自由发展,这会儿见到他俩竟出奇的淡定。   只是在见到谢迁头上佩戴的楚灵越昨夜送他的那支白玉簪时目光微微一顿,随后她看了楚灵越一眼,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吃饭吧。”   席间温遥和楚灵越都不怎么说话,谢迁一开始还忍着尴尬想调和一下气氛,但结果顶多就楚灵越应和他几句,温遥几乎是不怎么开口的,所以后来谢迁也就不说话了。   饭后温遥还要去西郊练阵,便让他俩早点回自己那儿。   在回子说府的路上谢迁想到那事,便问楚灵越:“神枢府的修阵大多在西郊吗?”   楚灵越点头:“对。”   “这些平日都是长公主管吗?”   谁料他此言一落,楚灵越却忽然偏头看他。   谢迁还以为是楚灵越起了什么疑,眨眨眼道:“不能说就……”   “怎么不唤母亲了?”   谢迁没想到他是问这个,打了个顿说:“私下也要吗?我还没习惯。”   但楚灵越却突然坚持:“当然要。”   “好吧。”谢迁想想也是,要表里如一,也免得被人逮了话头去,“那母亲,母亲日日都去西郊吗?”   楚灵越说:“不是,神枢府的阵、剑、符、器等都有专人领管,母亲只是调度,偶尔会去各处视察一下情况。”   再多的谢迁就没有问了,比如楚灵越之前说的那句‘都是我的部下’是什么意思,只是说:“我能去看看吗?”   楚灵越点头:“可以,空了带你去。”   说到这里,谢迁便把方才温遇给他的东西,递给了楚灵越:“这个给你。”   楚灵越垂眸看了一眼,便看清了谢迁手上拿的东西,是赤令府的调遣令。   楚灵越见状眉头一蹙,骤然有些不悦起来:“不要。”   其实今日楚灵越把调遣令给谢无涯的时候,谢迁不得不承认,他心里真的放心了许多,神枢府势力庞大又隐于暗处,必要时候确实是一把很好的□□,由此他也是真的很感谢楚灵越。   谢迁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不要?”   不是谢迁自大,只是他们赤令府的令牌确实并非是花架子。   再者……如若以后楚灵越当真要走上那条至高无上之路的话,他应该也不会说完全不需要这个吧。   而且如今他已然同楚灵越成婚,赤令府也是再摘不出来的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无缘无故之下,他们不可能白拿楚灵越的好处。   楚灵越没回答,兀自闭了眼不想理会谢迁,心里却是梗得慌,心想谢迁真的是没有良心,昨日才同他拜堂成亲,一句一句说得信誓旦旦,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喊他夫君……   如此情景历历在目,如今却想同他算得清清楚楚,好像巴不得不多留一丝牵扯似的。   那他就非要他们纠缠不清。   谢迁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见楚灵越呼吸都重了,便没再开口了。   就在此时,马车一抖,而后缓缓停了下来。   而后谢迁就听给他们驾车的车夫喊道:“子说府马车通行,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可那边等了一会儿却似没有反应,那车夫便向帘内禀道:“殿下,世子爷,小的去看看。”   谢迁掀开车帘一看,发现他们此时是行到了一处小道,不容两辆马车并驾,须得有一人退让。   谢迁倒是不拘谁退与否,谁方便谁就退。   可他抬目望去,发现对面那辆马车熟悉得紧,镶金戴玉的颇为瞎眼。   而且对方的马车才刚进巷子口,稍稍一退便可错开,他们这边却是很难退的,这摆明了就是故意找茬。   谢迁说:“不用,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而对面庄之原的马车内,庄之原听见外面的禀报,眉眼轻慢似有不甘,忽然朝身侧阴声道:“赤令府的永宜郡主不是待你青眼有加吗?哼,怎么,这还不值当她弟弟给你让一让路?”   顾尘微闻言连眼睫都没动一下,若非提及了他人,他恐怕话都不会说一句,此时开口,言语间也带着些轻缓疏离:“并非如此。”   “呵。”庄之原睨他一眼,最看不惯他这装腔作势的模样,蛮横道,“我不管,今日少爷我就是要先走这条路。”   顾尘微轻轻抬眼,看了庄之原一会儿,他知道庄之原此时不过是借他发作,他心里真正记恨的,是前些日子谢迁和楚灵越毁了他垄断京都香烛生意的计划,可就算没有这桩事,他们并非京都人士,威云府的人又另有算盘,根本靠不住,这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下去。   可顾尘微也不劝他,只是另择了话说:“谢家世子待人和气,却并非没有脾性;楚珩王更不用说,京都冷面阎王。”   庄之原气怒地瞪他一眼:“那又怎样!不就是胎投得好,有什么了不起!”   顾尘微听得蹙了下眉,却也懒得提醒他慎言,只又说:“下月春闱大比即将开始,少爷行事内敛些好。”   庄之原一听这个,虽则还是横眉竖眼,但到底是没有再说什么了。   这边楚灵越见马车迟迟不动,顺着谢迁掀开的车帘看出去,顿时便看明白了情形,再加之他此时心情本就跌宕了下去,对待谢迁他不能做什么,可对别人却是没有忍耐的道理。   随即他便冷声开口:“麻烦,砸了。”   他这话音一落,巷道院墙上不知从哪里就跳出了几个青衣修士,指尖霎时便捏起了诀。   不过下一刻,庄之原的金马车却退了开去,给他们把巷道口的位置让了出来,与此同时,那马车的车帘被掀开,露出了顾尘微的脸,顾尘微同他遥遥一拱手,算是行过一礼。   谢迁见到他居然也在,连忙对周围要动手的修士喊了一声:“等等!”   然后放下车帘,回头跟楚灵越商量:“先别砸,成吗?”   楚灵越当然也看清了对面马车上的人,可谢迁为了别的人跟他说话他就很不高兴,不管那人是谁。   谢迁其实还不太明白自己怎么就惹到他了,但楚灵越没有反驳应该就是默认的意思,于是他就又对车夫说:“走。”   在经过庄之原马车的时候,他才又掀起车帘,对顾尘微轻轻拱了一下手,二人视线相对,很快就错开了。   回来却发现楚灵越的脸色更阴沉了。   这两天楚灵越待他过于温柔顺从,脸上偶尔也能见到笑意,叫谢迁一时都忘了这人的本体是不高兴,得亏是长得好看。   谢迁本来也想顺顺他,可忽然间他却想到一个问题,据他先前调查庄之原时得知,庄之原入京之后一直住在南朱大街的行安客栈,他一向活动的地方也都在那一圈,按理说是不会经过现在这条路的。   不过现在这条路顺下去却有一个必经之地,清吏司。   年年春闱从报名到评阅都是清吏司在组织,所以他们这是去清吏司报名去了?   可顾尘微怎么也在?还坐了庄之原的富贵马车,顾尘微居然有这个闲心愿意陪庄之原去?该不会又是被逼着去的吧。   念及此,谢迁不禁又想,谢缈这一世真的跟顾尘微就这样了吗?谢缈对他没有兴趣了吗?   可分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把人抢回了家。   说起抢人,还有楚灵越一份功劳呢。   想到这里,谢迁这才回神,可此时却已经到了子说府门口,这回车一停稳,楚灵越也没有等他,径直便下了马车。   谢迁:“……”   他赶紧跟上,直到了他们院里,四周没有旁人了,谢迁才凑到楚灵越面前,上去就是一句:“我错了嘛。”   楚灵越这才有些别扭地看他一眼:“错哪儿了?”   谢迁:“……”   楚灵越见他半天说不出来,顿时就更生气了,一转身就进了房间。   谢迁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然后冲里面说:“要不你先消消气?我今晚去隔壁屋睡。”   他本以为这是让各自冷静一下,谁料此时楚灵越忽然开口,声音听起来却更冷了些:“……进来!”   无法,谢迁只好依言又进去,一进去楚灵越就转过身,沉沉地看着他:“我就问你一句,你就威胁我要分房睡?”   谢迁震惊:“不是?这怎么就是威胁了?而且咱们不本来就要分房睡的吗。”   “本来就要?”   “那不然呢?”谢迁说,“要不然你不自在我也不自在。”   他们本来就跟寻常的成婚不大一样。   楚灵越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决定先不再这桩事上纠缠,就只说:“大婚前三夜宫内的礼官和花婆不会出府。”   啊,对,谢迁忘记这茬儿,宫里的规矩就是麻烦,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景帝故意派人来监视他们生活的。   于是谢迁遗憾道:“那你今晚就只能再将就一下了。”   “我说了是将就吗?”   “你这人怎么这么难将就啊。”谢迁说,“你现在不是在生我的气吗?那肯定不想看到我啊!”   “我没不想看到你。”   谢迁问:“那你干嘛不理我?”   可说到这里楚灵越却又不说话了,只幽幽看着他。   谢迁都要抓狂了:“你看你又这样,你到底干嘛啊!你要看我烦你就直说好吧……”   可就在此时,楚灵越脱口就说:“你就不能多哄一下我吗!”   谢迁的声音戛然而止,看过去的眼神有些惊奇,只见楚灵越似乎也是没想到自己能说这种话,眼神不太自在地飘了起来。   室内一时落针可闻,片刻之后,谢迁没忍住就笑了出来。   眼见楚灵越快要恼羞成怒,谢迁这才又赶紧走到楚灵越面前,跟他好好说话:“我真的错了。”   有楚灵越此话在前,谢迁刚刚也一时福至心灵,大约明白过来楚灵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为什么不高兴的了。   他确实不该这么直接就把赤令府的令牌给他,楚灵越是安心把调遣令给谢无涯的,并非是出于为了换取什么的心态,可他却兀自做了理解,白白轻慢了楚灵越的心意。   谢迁说:“我不该这样把令牌给你,我以后不这样了,真的。”   楚灵越抬眼看过来,神色看着总算好了些。   但谢迁还是想把令牌给他,而且反正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于是他想了想又委婉地说:“可我们不是成婚了吗?那我的本来也就是你的嘛,所以……”   楚灵越似乎听出了谢迁的言下之意,倔着说:“你的你自己收着就行,我用不着。”   “好好好。”无法,谢迁只能顺着他,“都行都行。”   而后楚灵越就跟算账似的,又问:“为什么不让我砸车?”   “伤着人怎么办?那车上又不止庄之原一个人。”   楚灵越谨慎道:“另外那个你很熟?”   前世顾尘微是谢迁的姐夫没错,所以之前楚灵越在追查香烛案的时候才没有赶尽杀绝,可这一世谢迁和他分明还没什么交集。   谢迁顿了顿,回答说:“不熟,那天我姐姐带他回了府,我以为他们是……朋友。”   楚灵越闻言点点头,勉强放下心来。   而后谢迁见他神色缓和,便走过去抱他的手臂,拉着他往外走:“不说这个了,我刚刚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言疏哥哥。”   若放在寻常,楚灵越听他这么喊定能高兴好一会儿,可此次他却总觉得这声喊得不大对劲。   果然下一刻谢迁就说:“明日要开学了,可先生布置下来的功课我还没写完……”   楚灵越一蹙眉,而后直击重点:“写了多少?”   “……没写,我忘了。”   “所以?”   谢迁偏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帮帮我吧,不然我又要请家长了。”   说到这里,楚灵越故意道:“这回你可以不找母妃,请我去,我不会骂你。”   “可是请你去更丢脸了好不好?”谢迁说到后来就赖上他了,“我不管,你就得帮我,不然日子没法过了。”   到此楚灵越终是露出了点笑模样,而且他说是这么说,但办起事来比谁都利落。   在帮谢迁写功课的时候甚至还刻意模仿了他的笔记,一眼看过去根本看不出差别。   谢迁一边惊呼一边就猛夸他,以至于楚灵越越写越来劲,比谢迁写得快多了。   可他们课业实在太多,写到最后,谢迁都忍不住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但第二天,他却是在床上醒来的,醒来时他还正趴在楚灵越身上,把人压得严严实实的。   谢迁也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这么个毛病,可这已经是第三回 了,之前在佛堂,昨天早上加今天早上,他回回醒的时候都是趴在楚灵越身上的,得亏楚灵越没把他给掀下去。   不过这样睡觉舒服倒是挺舒服,就……有点尴尬,比如现在,他只能默默地翻身挪开,然后屈了屈身子,脑子里开始默念清心咒。   可就在此时,也不知是不是楚灵越觉出身上轻了,竟然忽地一下翻了身,手臂搭上谢迁的腰,脸也倏忽凑近,堪堪只隔了一线似的。   谢迁双眼睁大,下意识里便屏住呼吸,打扰人睡觉,呼吸都是罪。   可他屏得太突然,没一会儿就忍不住呼了一气,许是因为这点异动,楚灵越慢慢、慢慢地睁开了眼,然后就猝不及防地看进了谢迁眼底。   现在谢迁脑子里就一个想法,原来话本里常说的睡美人是有迹可循的,楚灵越这样睡眼朦胧迷迷糊糊的样子,真他娘的有点好看。   谢迁忽然间就理解了为什么楚灵越脾气这么臭,还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了。   谢迁以前听温遇闲时讲过,说天景帝这人看人没什么偏好,唯独一点,对于长得好看的人十分宽容,谢迁仔细想想,发现好像还真是这样。   陛下待太后是有求必应;谢缈还没满十岁就被封了永宜郡主,而且谢缈小时候闯过多少祸,天景帝从来没追究过;再说回楚灵越,这人行事一向肆意无忌,天景帝也一向都是替他兜着。   简直过于真实,丝毫不做作。   楚灵越见他发呆,率先开口,嗓音里带着点晨起沙哑的味道:“怎么了?”   这过近的距离冲击实在太大,谢迁缓了缓,然后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这才开口说:“没什么,只是忽然开始思考,皮囊和实力哪个重要。”   楚灵越有些不解,直接就说:“当然是实力。”   谢迁也不反驳,笑了笑回:“你说得对。”   长得好看的人说什么都对。   楚灵越看着他,总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他又在想些什么。   不过他也不深究,起床洗漱之后两人就一道上学去了。   这新开学之后,子衿堂的同窗个个喜气洋洋,尤其前些日子他们又参加了楚灵越和谢迁的婚礼,觉得楚灵越似乎也没那么有距离感了。   是以这一天下来,只要见着谢迁跟楚灵越有交流或者对视,就会有人嗷嗷地怪叫。   搞得谢迁十分尴尬,但楚灵越却好似没什么感觉。   但这一回,徐霁奇异地没有参与起哄大军。   谢迁看出他今天兴致不高,放课之后便紧两步赶上他问:“你今天怎么了?”   徐霁看了谢迁身边的楚灵越一眼,本着兄弟的夫君也是兄弟的原则,倒也没有过多隐瞒:“哎,我父亲今年不是担了春闱主考官吗?他上任之后天天就给我耳提面命,说什么我明年也可参加闱试,一个劲儿问我想考哪里,他也不想想,我哪儿是那块料啊。”   “你若不想,在京内混个闲差也是可以的吧,然后去做你喜欢的事。”   “可我父亲大概不那么想,你也知道我家这一辈就我一个,他估计指望着我光耀门楣呢。”   谢迁笑道:“京都侯门、世袭的爵位,你家还要如何光耀?”   “哎,比起先辈来,现在还是不行了。”徐霁一口一个叹气,“算了不说我了,你呢?我看你今天听讲也是异常认真,怎么,成婚之后终于知道要发愤图强了?”   谢迁杵他一肘子:“胡说什么,其实我同你也差不多,我家的责任总不能让我姐姐去担。”   他不能光靠着前世的经验,也不能让赤令府卷没在翻覆的滔天洪浪里,他需要变得更强。   “说得也是,萦烟姐也不像爱管事的人。”徐霁问,“那你明年要参加闱试吗?准备去哪里?”   “要参加的。”谢迁想了想,“大概是御史台吧。”   其实他也不确定,他还有北境在等着他。   身侧的楚灵越听到这里,眼眸一动,微微朝他看过来一眼。   可他却未曾在少年眼中看到对未来的雀跃和期冀,反倒像是被忧虑蒙了眼,他在愁什么呢?   “你呢?”谢迁趁机问,“楚灵越,你想做什么?”   楚灵越回神,垂眸道:“不曾想过。”   其实是想了的,主要看谢迁想做什么。   谢迁闻言点点头,也不逼问;反倒是徐霁,居然从楚灵越的回答里莫名得到了安慰,他的意思就是说连楚灵越这么优秀的人都没考虑这些,他又何必忧虑呢!   谢迁一时也是无语,不过他见徐霁心情好转,也就不再担心他,跟楚灵越一起回了子说府。   今夜是最后一夜,今夜一过,宫里的人就会离府,那时候就没人管他和楚灵越了。   谢迁还挺开心的,洗漱完之后还哼起了小曲儿,那是自由的味道。   不过此时房门却忽然被敲响,谢迁跑去开门,却发现是那日引他们入洞房的那个花婆,身后还跟了个先生模样的人。   谢迁疑惑:“婆婆怎么了?”   花婆朝他笑了,然后说:“世子爷,有些话不大好说,不知贱身可否入内一叙啊?”   这当然没什么问题,谢迁闪身便让他们进了屋,但只在外间,没进里屋卧室。   刚好这时楚灵越听到动静出来看看,那花婆笑道:“殿下也来了,刚好刚好。”   谢迁问:“到底什么事啊婆婆?”   花婆指了指身后那先生,然后笑着说:“这是宫里的教习倌人,您二位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请教他,他会的花样儿可多。”   那先生闻言便上前微一拘礼。   不过谢迁听了这话,却立刻石化当场,教、教习?还有花样儿?是他想的那个花样儿吗?   谢迁瞳孔似都在抖动,说话间也带着惊恐:“不、不必了吧!”   “要的要的。”那花婆说,“这是陛下特意交代的,您也别不好意思,成了婚的人了,这有什么。”   谢迁全身都在抗拒:“真的不用!我会!”   “是吗?”花婆疑惑,转而问楚灵越,“那殿下在这方面可有什么疑问?”   楚灵越开始没怎么留心听他们说话,这会儿就问:“你们在说什么?”   那花婆以为是楚灵越没听懂,捂了捂笑道:“哎呀还能是什么,小两口床上那点事儿呗!”   楚灵越:“……”   谢迁扶了扶额,赶紧说:“真的,我会他也会!真不用教。”   这他娘的还要教,还能不能行了?!   想到这谢迁就先发制人,给人扣帽子:“不然你这是在质疑我们的能力吗!”   花婆赶紧解释:“不是不是,世子爷别误会,只是您这新婚都两夜了,我每日清晨见您二位都没什么异样,也不曾听厨房的说要清淡饮食,是以这才以为是您二位不得其法,没……没体会到极乐。”   上了年纪的人说话真的要不要这么直白,谢迁自认自己脸皮不算薄,此时却真的是有些撑不住。   而楚灵越却是不想和别人谈论他和谢迁的私密之事,当即脸色冷下来:“不用,退下吧。”   那花婆见楚灵越这模样,她也知这位脾气,应了之后便赶紧退下了。   直到重新关上门,谢迁都还在嘟囔:“跟谁还没看过画本儿似的,瞧不起谁呢,再说了,谁还不会自己探索了……”   此时楚灵越的声音出现在身后:“你想怎么探索?”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了一下。然后惯例求作收和预收orz 第26章 装虚   谢迁闻言一转头对上楚灵越的脸, 又想起花婆方才说的事,顿时有些尴尬,边说边越过他往里走:“看画本儿呗, 难不成我还能去寻香坊找纪容啊?”   楚灵越眉头一蹙,一闪身就出现在谢迁面前:“纪容是谁?”   谢迁吓了一跳,往后一退,回答说:“就上次和我在一起的那个。”   楚灵越脸色冷下来, 认真说:“不准去找他。”   随后他想了想, 干脆又补充说:“不准去找别人。”   谢迁笑了一下, 下意识就想回一句‘那我找你吗?’, 不过话到嘴边却觉得不对,紧紧收束住了。   这话太暧昧了。   许是性格有关, 谢迁待身边的人一贯亲昵,他和徐霁也更是勾肩搭背什么玩笑都开;他和楚灵越相处时还好些, 但有时候仍是控制不住想挨近他或者说点什么好听话,从前他也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的。   可现在他和楚灵越不再是纯粹意义上的朋友了, 就算他们成婚是种种因素累积的结局,但大婚已成, 那一纸婚书已经让他们的关系变了性质。   再者也不知是不是如今身边实在太多人拿他们的事摆到明面上来说,谢迁听得多了, 心里也就总觉得有些怪异。   所以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   那边楚灵越见他不说话, 还以为是他不愿意, 眉眼沉下来:“不行?”   谢迁垂着眼没发现他的异常, 只回道:“不会。”   本来他们这新婚燕尔, 京都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怎么可能做出让彼此难堪的事,再说了, 哪儿就这么……饥渴。   楚灵越见他答应,瞬间高兴起来,挑了挑眉然后又保证道:“我也不会。”   谢迁笑着应:“嗯。”   他本来是想说最近确实不要,不过以后是可以的,毕竟他们这婚以后也不知道是什么个境况,世事易变,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两个就不必再捆绑在一起,所以谢迁也没想过拘着楚灵越。   不过他们新婚没过三日,这些话说出来不太好听,而且想必他们各自心里也都有数,倒也不必把话摆到明面上来谈。   再者说,谢迁看楚灵越成天那副谁都瞧不上的模样,估计他那方面心思应该也不重?   想到这里,谢迁不禁又想起梦里楚灵越说的那个他比不上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楚灵越那样念念不忘?   可他跟楚灵越相处了也有这么久,怎么会一点端倪都没发现?是楚灵越藏得太好,或是他的梦境出了错,那些记忆全都是他的臆想?又或者,干脆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谢迁想到这里,看了楚灵越一眼,忍不住问:“楚灵越,我问你一个问题,假若你有意中人,你觉得他会是什么样的?”   楚灵越本来在铺被子,听到这个动作骤然停了下来,指尖在被面上轻轻攥了一下,他听见自己说:“怎么这么问?”   谢迁靠在门框上:“就是突然想到了。”   楚灵越顿了一会儿,没有回身看他,继续铺着被子,边动作边说:“心似明月入怀、人如朗月清风,惊才绝艳天姿奇佳,磐石心志肝肺冰雪,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这话说得实在唬人,谢迁听得愣了许久,听完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   如若长浮京中真有这号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不会真的没有那个人,真是楚灵越编出来的吧?   “要这么优秀?”   “嗯。”楚灵越应了,而后又转身问他,“你呢?你的意中人。”   “我?”谢迁指了指自己,“我不曾想过。”   楚灵越眉眼黯了黯,又问:“现在想想?”   谢迁顺着问题想了想,片刻后有些为难地说:“还是没什么想法,若我心悦他,我自然觉得他什么都好。”   楚灵越垂眸,又转回身去背对着谢迁:“知道了。”   谢迁见他没有再搭茬的意思,也不再去想这件事,管他到底有没有这个人,何必去纠结这些。   随后两人一夜再无言,谢迁不知道的是,在他睡着之后,楚灵越在月色之中看了他许久,眉眼间情绪浓稠,像是有些失望,也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似的。   隔日一早,他俩照例起床准备去学司,不过在出寝居大门之前,谢迁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拉过楚灵越,有些尴尬地说:“那什么,昨夜看花婆那意思,她平日是有在观察我们的,她此刻还没出府,所以我们现在是不是得……装一下?”   楚灵越不解:“装什么?”   谢迁耳朵有些红:“还能装什么,装虚弱啊!”   楚灵越真切地问:“为什么要装虚弱?”   谢迁有些惊:“你……真不知道?”   楚灵越接下来虽没再说话,但谢迁从他那表情之中感觉到他可能真没在撒谎,谢迁本来还想跟他商量一下说他们谁来装走路不太灵便比较好,可现在看来,叫他装估计也装不像。   谢迁一咬牙,心想拼了,好歹他也是看过不少画本的厉害人物。   谢迁满眼英勇就义地盯着外面,然后朝楚灵越伸手:“你待会儿扶我出去。”   楚灵越一愣,但到底还是过去扶着他,然后他就发现谢迁开始一瘸一拐地走路出门了。   等到了饭厅,谢迁没有及时坐下,也不冲侍女使唤,就走过去跟已经坐下的楚灵越说:“你去帮我拿个软垫。”   楚灵越抬头看他,随后倒也照做,也是这时,他方才渐渐回过味儿来,他在给谢迁垫垫子的时候虚心求教了一句:“那个……会很疼吗?”   谢迁也不知道,他只是看画本里都这么画,刚想这么说,他眼角余光却刚好瞥见花婆从回廊那儿进了饭厅,于是他戏一上来,嗔怪地瞪了楚灵越一眼:“废话!疼的又不是你,要不换你来试试!”   楚灵越:“???”   谢迁第一次知道这人居然是个纯情愣头青,都要急死了,靠近他小声提醒:“快哄我。”   这事楚灵越还是很会的,闻言立刻扶着他坐下,然后语带温柔地说:“下次我轻点,不会再让你疼了。”   谢迁没想到他还挺上道,这语气听得他也是一愣一愣的。   倒是那边的花婆跟旁边侍女说了几句话,又听他们这边这样和谐,不禁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过来叮嘱说:“世子爷,您可千万注意饮食,可别贪嘴吃辣,也尽量少动。”   然后她偏头又向楚灵越笑着说:“殿下也多体贴体贴世子爷,这两天稍微节制一点。”   谢迁:“……”   花婆在宫内都是老资历了,从前也几乎是看着温遇温遥长大的,谢迁他们自然得尊敬她,于是也只能强颜欢笑道:“知道了婆婆,您放心吧。”   楚灵越也说:“嗯。”   花婆脸上的笑一直没停,闻言这才放心点头:“小两口这样才对嘛。”   总之这一顿早膳吃得谢迁是如坐针毡,等一直到了子说府大门口,花婆都还在问他要不今日干脆不去学司了,她去给他告假,谢迁可丢不起这个脸,看起来特别坚强地说学业重要,花婆只得让他去了。   一上马车,谢迁整个人立时就瘫在了座位上,有气无力地说:“这可比上剑法课还累。”   楚灵越也忍不住笑,但他又许是从中得了意趣,这时竟使起坏来,故意问他:“说了要少动,你这还能上剑法课吗?”   “……”谢迁无语地看他一眼,这还来劲了是吧?他哼笑了一声,嘴硬道,“我就是怀了我也能上。”   “那不行,”楚灵越摇摇头,“这样我不同意。”   “我上课为什么要你同意?”   “我的崽崽我不能过问吗?”   谢迁嘴快的毛病一时是真改不过来:“谁说一定就是你的?”   楚灵越脸上笑意一僵,空气一瞬间都感觉凉下来不少:“你说什么?”   谢迁:“……嘴快,我这也怀不上不是,没有想送你绿冠的意思。”   后来谢迁果断闭眼装睡,但即便如此,依稀也能感受到楚灵越锐利的目光。   好在到了学司之后楚灵越也没怎么样,仍是叫他下车。   下车之后,他们刚好碰上徐霁,却见徐霁双眼都似有些浮肿,满脸没精神的模样。   谢迁惊奇地问:“你怎么了这是?又被你父亲训了一晚上?”   “没有没有,”徐霁心情倒还不错的样子,摆摆手说,“昨天跟溪正一道看字画去了,昨日那批是西域新来的画,妙得很。”   徐霁一向是爱玩字画的,谢迁问:“怎么不叫我?”   徐霁挤眉弄眼地看他:“我现在可不敢扰你。”   说完又壮着胆子跟楚灵越说话:“要喊你去也得珩王殿下放人……”   不过话没说完,却被楚灵越看过来的神色吓得闭了嘴。   谢迁见状回头,发现楚灵越神情果然有些莫测,他刚想问怎么了,就见楚灵越难得对徐霁开了口:“你跟谁去的?”   徐霁眨眨眼:“溪、溪正啊,孙溪正。”   谢迁跟着解释说:“治粟内史孙历家的幺子,有印象吗?”   谢迁对孙溪正其实不熟,见过几次人挺内敛的,但徐霁跟他好像要熟一些,不过徐霁跟谁关系都还不错。   楚灵越闻言目光有些幽深地看了徐霁一眼,看得徐霁又摸不着头脑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前世赤令府灭、楚灵越登上帝位之后还出了许多事,其中有一桩就同徐霁相关。   治粟内史孙历被控贪污,这桩事是楚灵越亲自督办,证据确凿无可辩驳,而这事也牵连甚广,带出了朝中好一批大小臣子,其中就包括安平侯府世子徐霁,徐霁收了孙溪正不少名贵字画,累计起来价值逾万金。   楚灵越那段时间整个人阴郁得很,得知此事雷霆一怒,涉案众人全部从严处置,或下狱待斩或革职抄家,唯有徐霁,只判了流放。   而当时查出来徐霁和孙溪正交往渐密及开始字画往来应当是明年夏天的事,而不是现在。   谢迁拉了拉他的袖子:“怎么了?”   楚灵越垂眸道:“人无喜好,便无可乘之机。”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晚九点日更,不更会请假。 第27章 约架   “什么可乘之机?”此言一出, 徐霁那边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他一向最不喜欢别人质疑他的喜好如何,如今就算是楚灵越, 那也不行,他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楚灵越没看他,淡淡道:“字面意思。”   徐霁急了:“我有爱好我就一定会其心不正了吗!楚言疏你少瞧不起人了!”   徐霁一向是怵楚灵越的, 以前话都不怎么敢说, 更别提这样冲他嚷嚷了, 可见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不过谢迁是没想到场面突然就这样剑拔弩张了起来, 他拉了拉徐霁:“你干什么?他也没说什么啊?”   徐霁此时在气头上,一把甩开谢迁的手:“你就知道护着他!”   “我……”   不过谢迁话还没说完, 就听徐霁又起伏着呼吸说:“我父亲说我不务正业一无所长,他又来说我会误入歧途, 对,你们都厉害, 以后都是大人物,就我一个没出息, 那我就是喜欢字画怎么了!”   “云蔚……”   徐霁说完也不等他们回答,对谢迁的呼喊也充耳不闻, 转身便跑进了昆鹿学司。   谢迁收回眼神, 转身又跟楚灵越解释说:“他、他一贯不喜别人对他的喜好加以置评, 近来许是也被他父亲念叨烦了, 你别同他计较。”   楚灵越表情没什么波动, 似乎这件事根本不值当上心,他点点头轻‘嗯’了一声。   随后两人又一起进了子衿堂,在经过徐霁的时候他也有些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   谢迁想了下, 还是走过去拍他肩膀:“好了,气性哪儿那么大,他真的没有说你什么的意思,而且你看今早上这么多人看,转天是不是就得传出说我帮着楚灵越欺负你啊。”   徐霁撇撇嘴,看起来好了许多,但声音里仍有些憋闷:“本来就是,哪回不是他只要一出现,你眼里就有他没我。”   楚灵越的座位坐得离他们不远,也有在留心听他们说话,闻言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谢迁没注意他的动静,睁大着眼跟徐霁说:“我哪有!”   徐霁:“算了不跟你说了,跟你扯这个做什么。”   “本来就没有。”   “行了快开授了,你回吧。”   谢迁闻言也只得回了座位上,他倒也没想徐霁说的事,反而在想楚灵越说的那句话。   其实他觉得楚灵越说得没错,喜好什么若是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确实就多了可以被人利用的时机,放在寻常那没什么,顶多就是叫人投其所好,可他们谁家又不是没有点权势的,难保不会有人居心叵测。   这些道理他们从小也都会被教授的,除此之外,也惯说要藏锋,但不要露拙。   在这上面谢迁上次不也吃了柳云晚的亏。   仔细一想,确实也少有人能将自己伪装得完美,谁没有点爱好或者是弱点呢。   不过……谢迁想了一圈,却发现楚灵越好像就没有。   他从不曾对什么东西表现出过度的关注,也从不见他有什么不擅长的,他这样的人,好像就天生适合走到无懈可击的高处。   思及此听堂铃便震了起来,他们今日这堂课讲授的是大楚名门之史,同当日谢迁和徐霁在千乐坊听到的说书内容有些相似的地方,其间确实提到了楚、谢、徐、程四大开国世家。   但先生讲得就要切实多了,没说书说得那样玄乎其玄。   说到这里,先生还提了许多相关的趣事,比如他们谢家,说是自那时起,谢家几乎代代的王妃都是出自楚氏,其实也没有谁特意赐婚,但结果就是如此,像是天意似的。   说到这里,从先生到同窗,个个都有意无意地回头看他们,眼里也十分有内容。   谢迁:“……”   这是成了每日上课经典环节了么?   好在接下来先生话锋一转,又提到了神枢府的建立,神枢府溯其根源也有很长的时间了,是楚氏第一代帝王名下的五皇子提议建立的。   史书记载那位五皇子无心富贵荣华,唯独沉迷丹道,成日问天问命,究其一生都醉心于修道延寿,一生之中唯做了建立神枢府那么一件有益楚氏百年延益之事,这才得以在史书上留下姓名,这位五皇子名讳楚霜天。   先生今日讲的这些事谢迁大部分都知道,其实他自从重生回来,除却休沐的时间,他在昆鹿学司上了有半个月的课,先生讲的那些他也基本都知道。   一开始谢迁觉得自己脑子浑噩,在昆鹿学司学的大约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是以这才来学司跟着,可现在看来,好像没有必要了。   他可以用这个时间,去做更多其他的事。   谢迁又想了一堂课,越想越觉得可行,课下便忍不住想把这事同楚灵越商量一下。   楚灵越任由谢迁拉着自己去寻了个角落,楚灵越以为谢迁是来说和的,直接就说:“我不道歉。”   “道什么歉?”谢迁反应了一下才又说,“那个啊,你俩想法不一致,也不能说是谁的错,我不是想跟你说这个。”   楚灵越松了口气,这才问:“那是想说什么?”   谢迁直接就说:“我想提前结业。”   楚灵越闻言一顿,完全没想到谢迁会这么说:“为什么?是他们一直说咱们的事,你觉得烦吗?我让他们不准再说了。”   “不是,我看过学司从现在到结业的所有课程,我觉得没有必要再学了。”   楚灵越闻言想了一下,随后便纵容地点点头:“好。”   “这么简单?”谢迁惊奇,“我要是跟我母妃说这事儿,她也能这么简单就同意吗?”   楚灵越垂眸敛下眸里的笑意,他没回话,心里却想,谢迁既然能够想到第一时间跟他商量,那他有什么不可以迁就的。   “我来想办法,陛下手里或者是神枢府手下都有很多差事,随便几项都比在学司内历练得多。”   “这么好?”谢迁没想到楚灵越不仅好说话还能帮他,而楚灵越在大人眼里一贯有信誓,他说话一定好用,不过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诶不对啊?你也不打算继续修学了吗?”   楚灵越理所当然地看着他:“不修了。”   谢迁自己是有前世经验做依仗,可他不能误了楚灵越的学业,他急道:“我可不是为了玩,你别学我为了去贪玩……”   楚灵越闻言忍不住点了点他的额头:“我是这样的人吗?”   谢迁眨眨眼:“好像不是。”   楚灵越说:“那不就得了,学司的课太简单了。”   谢迁还想说什么:“可是……”   不过他话音未落,却听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声。   他们现在正好站在一个拐角,外面的人看不见他们。   “什么谢家代代的王妃出自楚氏,什么天意,谁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有大腿不抱做什么?”   听声音是隔壁青苗堂的人,平日里跟李凭风是时常一伙的,想必也是刚刚上过了那堂课。   “我听说赤令王当年最初是要和温遥长公主订婚的,可后来突然就换成了温遇长公主。”   “听说温遥长公主早年在北境领兵之时,就在赤令王麾下,两人颇有些情谊。”   “啧,谁知道这中间又有什么弯弯绕绕。”   “怪不得后来这温遥长公主一直跟赤令府不大亲近呢,该不是心存芥蒂吧。”   “可现在人两家儿子又成了婚,温遥长公主也不知作何感想……”   话说到此,众人嬉笑的话音戛然而止,脸上神色也渐渐白了下去。   谢迁沉着脸从角落里走出来,身后跟着脸色更冷的楚灵越。   谢迁在外其实很少发脾气,不对付的人他也一贯不理会就是了,可如今这些人言语之中挂着了府门的女眷,这实在触及了谢迁的底线,他音冷如冰,直接就说:“你们,来演武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脑壳痛,码不动了不好意xi。 第28章 病发   大楚重修行讲实力, 即便在昆鹿学司,也是演武场上伤重不论。   几人听到此处,俱皆面露惊骇, 谢迁和楚灵无论是谁,不仅是在昆鹿学司,纵然放眼大楚,在他们这一辈里, 修为根骨皆是佼佼。   其中有一人叫周咏的壮着胆子说:“谢、谢昼夕, 你少想惹事!”   谢迁轻哼一声:“我惹事?”   “我们才不去, 还有我告诉你, 在学司内无故斗殴是要挨罚的!你自己掂量掂量。”   谢迁闻言眼神一厉:“不去就不去,本世子教训人还要挑地方么!”   说着就飞快捏起了诀, 双手一推院内霎时疾风四起,不过那几人也不全然是废物点心, 慌忙开始应战,但他们联手却只堪堪接下了谢迁这大攻之势, 踉跄着后退好几步。   眼见这事没法轻了,他们也并不肯吃眼下亏, 转身就打算跑,可就在此时, 脚下蓝光乍现, 霎时便要他们动弹不得, 竟是被困在了阵法之中!   周咏惊恐回头, 发现楚灵越轻垂着眉眼, 刚刚缓下手势:“楚言疏你什么意思!”   谢迁看出来了,楚灵越布的这个阵法乃是云天明河阵,可同当初他们比试时不一样, 这一回则是全然的攻阵。   楚灵越没理他们,只对谢迁说:“阵内有七人,若是你,该如何破阵?”   眼见着阵法启动,其攻击力之猛叫人完全应接不暇,刹那之间就将那几人的院袍划了个稀巴烂。   而此时周遭人已越聚越多,可听到他们哀嚎却是没有人敢上前去,听到楚灵越这个说法更是让人吐血,竟是在拿他们练手!   谢迁这才留心起阵法来,比之先前,这阵竟是又被做了改进,乍看一成不变,但细看之下才能发现,每一步都是千变万化,宛若一个吃人的迷宫。   谢迁凝神思考了许久,忽地灵光一现:“斗柄北指天下皆冬,七人七星位!”   楚灵越点头笑了一下,夸道:“咱们迁迁随了谁,这么聪明。”   谢迁谦虚推让道:“你提点得好。”   说着谢迁便又开始留心阵势变化,可阵内几人实在太弱,云天明河阵的威力都发挥不太出来。   可就在此时,谢迁脑子里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云天明河阵是大阵,北境边防在用,京都守卫在用,甚至皇宫禁制也在用,可此阵难通,寻常时候很少学到的,楚灵越怎么用得如此精妙?而且他前世这个时候,有这么厉害吗?   不过疑虑仅是一瞬,下一刻周咏等人的呼喊就召来了学司内的驻堂史,甚至宗游雪也兜着肚子匆匆赶来了。   宗游雪见状便厉声问:“你们在做什么!快停下!”   不过此次谢迁却并没有嬉皮笑脸,他肃着神色:“回先生,解决私怨。”   “学司是你们解决私怨的地方吗?这成何体统!”   “发生在学司,自然就地解决,”谢迁说,“若是非要论公处置,也不是不行,敢问先生,背里对长公主及超品亲王出言不逊,该作何罪处?”   宗游雪闻言一愣,当下便知这事不简单,不过他看了看阵中之人,院服已然破烂,身上也被划出了道道血痕,他说:“先停下,这事学司自会解决。”   谢迁把眼瞥向一边:“阵法已开,停不下来了。”   这话当然是胡扯,可楚灵越也不管这些,应道:“嗯。”   教阵法课的宗游雪:“……”   无法,阵内几人再这样下去非得脱层皮,楚灵越这阵开得小,尚有转圜的时机,他只能让驻堂史入阵将里面几人替换出来。   驻堂史功力要深厚得多,他们一进去云天明河阵霎时便遇强则强,是以谢迁也就没有阻止他们的动作。   周咏他们出来之后几在晕厥边缘,被人扶着去了医堂,连看谢迁他们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阵乃是凭空单开,先前未做任何布置,是以此时全靠楚灵越一人支撑,可一时之间在七位驻堂史的反攻之下竟还能不落下风。   宗游雪在一边看得也是神色凛然,镇静地指挥着方位。   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也万没有退让的道理,谢迁掌心蕴起灵力,朝云天明河阵中加持而去,阵内势焰忽地又是一阵大涨!   本来眼见着方才已有破阵之势,此刻一来,局势又是一变。   宗游雪气得吹胡子瞪眼,破口大骂:“谢迁你个小兔崽子!你到底裹什么乱,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是不是!”   烈阵之下疾风起,此时院内沙石纷飞,草木也被拦腰折断,一旁看戏的人也不禁曲了身子,唯有他们几个岿然不动,谢迁和楚灵越的头发都被吹得缠在了一起,谢迁眯了眯眼,忽然说:“先生,您看清楚。”   昆鹿学司内若要提前结业,需经每一门课先生考核同意,历来宗游雪都是最严格的,要在他手下结业,往往就是要么赢过驻堂史,要么赢过他亲自结的阵,如今时机就正好。   可宗游雪却不知他突然说这个做什么,恼怒道:“老子眼还没花呢!”   说着谢迁便冲楚灵越眨了眨眼,楚灵越瞬间明白过来,两人合力结印,同阵内七位驻堂史外加一个宗游雪全心全意地对抗起来。   宗游雪知道他们俩厉害,在学生之中几乎没人能胜过他们的风头,但他却是没有想到,七位驻堂史的合力之下,他二人竟然很明显地占了上风。   宗游雪神色肃穆起来,最后竟然亲身入阵,替换了其中一位驻堂史。   谢迁眼露兴奋之色,但就在此时,另有一位驻堂史也忽然被替了出来。   同时传来的,是响彻昆鹿学司上空,带着无上威压的浑厚嗓音:“小儿放肆!”   阵内的宗游雪忽见身边换了人,偏头一看吓了一跳:“院长!”   谢迁在飞沙走石之间眯眼一看,就见阵内七人最中间的那位,已然换成了长须摇曳一身灰袍、眉眼间带着端肃威严的昆鹿学司院长鹿游原。   谢迁蹙了眉:“院长不是在闭关么?”   “好像就是这几日出关。”楚灵越也开始认真起来,眉眼间有属于少年的野心,“正好也从未见识过院长出手是何模样。”   据他所知,院长擅长的是冰系术法,此次闭关,修的也是冰刃诀。   可云天明河阵却没有偏向讲究,说着两人对视一眼,谢迁也无退却之意,于是两人一手继续维持阵法,另一手同时捏诀画阵,而后他俩竟合力在云天明河阵上又叠了一个火系阵法!   两阵叠加,场面顿时诡谲了起来。   宗游雪本以为院长一来破了阵就完事儿,可却没想到这俩崽子竟如此胆大妄为!   鹿游原神色不动,眼里却似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双手交合之下,以他为中心,周遭竟渐染上了霜雪,他自有他身为院长的强势,如今竟然以一人之力直接同整个阵法对抗上了。   霜雪很快被火阵融化,但下一刻,又有新的霜雪凝聚上来,势头也远比前一次更猛更烈。   此时周遭的学堂屋瓦已有掉落皴裂之势,围观的人里也有人受不住这等冰火两重天的夹击,已然速速离去。   楚灵越和谢迁鼻尖也染了汗,但结阵的手势却不曾停歇。   宗游雪急道:“院长,他俩小孩儿,您万万手下留情。”   鹿游原充耳不闻,似是不满竟有学生公然挑衅。   宗游雪便只能空着急,可他也知道,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这阵才是真的没有办法停下来了。   无法,他也只好专心破解云天明河阵,祈求能在这阵崩裂之前找到阵眼。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乌鸦嘴,这心思刚落,云天明河阵和这火阵已然融合,成了和鹿游原的冰刃诀效力全然相反的炽阵。   他们彼此谁也不让谁,此时几乎是在靠双方的灵力互相对抗。   到了此时,鹿游原眼底终露一丝意外之色,似是没想到,两个小儿竟能迫他至此。   他沉下眸子,集周遭五位驻堂史之力,一下将冰刃诀之力推至巅峰之上!   下一刻,此双重阵再受不住如此悍然的灵力,骤然崩裂开来!   灵阵一崩,其间余下的灵力霎时四散,屋下廊柱瞬间折断,没来得及撤走的人受此影响,也被击倒在地。   而楚灵越他们离得最近,在阵崩的一刻,几乎是下意识的,楚灵越一把将谢迁护在了怀里,以背作防,抵挡了这突如其来的攻击。   谢迁讶然回头看他,却见他哼都没哼一声,连眉头也不曾蹙一下。   可谢迁身在其中,怎能不知其间蕴含的灵力有多强,他余光瞥见那几位驻堂史嘴角都吐了血,就连鹿游原和宗游雪身形都闪了几闪。   谢迁赶紧扶住他,目露担忧,不过还不待他问出口,楚灵越就摸了摸他的后脑勺,然后轻轻笑了笑说:“没事,别担心。”   谢迁知道他的性子,此时握住他的手腕就想探他的脉搏,不过楚灵越手腕一转,牵住了他的手,然后朝另一边示意了一下。   谢迁这才发现鹿游原正朝他们走过来,眉眼郁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在他开口之前,鹿游原目光一转,忽而看向谢迁身后,他神色变了变,随后拱手行礼:“见过温遇长公主。”   谢迁和楚灵越一顿,回身一看,果见温遇正走过回门,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期间她看了眼周遭的一片狼藉,眉眼未动,但周身气质却不似往常温和,颇带了些上位者领兵号令时的气势。   温遇冲鹿游原点头:“院长客气,本宫听闻学司这边精彩得很,便来看看。”   说着就偏头看了他们俩一眼,谢迁低头不语,楚灵越刚想张嘴,却被谢迁挠了挠手心,示意他不要说话。   谁料温遇却未曾发怒,只问他们说:“伤了吗?”   她说的伤,自是值得一提的重伤,谢迁看看楚灵越,发现他此时面色好像还可以,于是便摇了摇头。   而后温遇又问:“输了吗?”   谢迁也是没想到温遇会问得如此直接,他想了想,按理说,他们单拼修为自是拼不过他们几人联手,但他们有阵法加持,而这阵崩盘也是双方角逐的结果,并不是他们破阵而出,所以他们不能算赢,但也不能算输。   于是他又摇了摇头。   鹿游原听此面色一顿,但是却没有反驳,事实本是如此,而后他缓了口气,这才对温遇说:“长公主难得前来,不如入内一叙。”   温遇点头答应,谢迁他俩便也跟着一道去了院长的书房。   温遇同他们略叙几句之后便问了问事件的起因,谢迁如实交代了,温遇又问:“一开始为何不适可而止停下来?”   谢迁顺势就把他想提前结业的事说了出来,宗游雪和鹿游原闻言皆是一顿。   温遇也看了他一眼,但却没有当场责怪谢迁先斩后奏,看她的意思就是回去再谈。   再之后温遇突然就对鹿游原说:“少年气盛,行事难免有贸然之时,还望院长海涵。”   看这意思,是此事不欲再提了。   鹿游原脸色不太好看,可他此时也知这事是他不占理。   一开始周咏等人出言不逊,妄论皇室秘辛,谢迁出手本就无可厚非,他们一开始和宗游雪也是在可控范围内的合理切磋。   若非他贸然参与,今日之事说不定还闹不了这么大。   再之后温遇就没就这事再说什么了,他们随口扯了几句其他的,温遇就说带着他们先回去。   到昆鹿学司门口之时,楚灵越却说他要回神枢府把此事向温遥禀报一下,就不随他们一起去赤令府了。   温遇想想理应如此,便点头同意,谢迁还有些担心楚灵越身体到底有没有事,有些担忧地望着他,楚灵越冲他摇摇头,示意他没事。   回到赤令府之后,温遇一言不发地进了书房,谢迁跟着进门,一进去立刻就跪下了。   温遇回身,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只说:“谢迁,国有国法院有院规,你的同窗背后语人,自有许多处置办法,是该你以武欺人的理由?”   “不是。”   “但此事略有不同,并不好大肆宣扬,你处理得还算不错,”温遇说,“起来吧,别跪了,我只问你,为何想提前结业?”   谢迁站起来,又把课业简单这话说了一遍。   温遇轻笑一声:“你很骄傲啊。”   谢迁:“……没有,不是。”   谁料下一刻温遇突然又问:“你是不是想去北境?”   谢迁抬头,似是有些惊讶,温遇便又说:“此次你父王离京,你与往常大有不同,你从前从未如此,迁迁,你怎么了?还是你觉得北境怎么了?”   前世的事还未发生,谢迁自然不可能将之说出,但他觉得,有所防备还是好的,于是便说:“母妃,想必您也知道,我们树大招风,面对的未必只有楼月国。”   温遇蹙了眉,片刻后似是叹了口气:“哪朝哪代的镇边大臣不会面临如此境况,我们走的也不过是功高震主、遭人忌惮的老路罢了。”   谢迁回道:“我知道母妃心中有数,是以这才希望我们行事收敛些。”   就连温遇自己,如今甘居府上,谁说又不是收敛之后的结果呢。   “可你父王也是对的,有时是退无可退的。”温遇在一旁坐下,沉吟了许久,“算了,你也大了,赤令府的事你本该参与其中,你以后想做什么,便去做吧,不必问过我。”   听这话是同意他结业之事了,谢迁心中一喜,拱手道:“多谢母妃。”   说到这里温遇又提醒他:“不过你如今与言疏已是一体,不论以后如何,当下是要一起走下去的,是以你要做什么,可以不问过我,但却不能忽视了他去。”   谢迁闻言一顿,片刻后方才拱手:“是,昼夕明白。”   说完他便退出了书房,在经过谢缈院子的时候,他进去看了看,却发现谢缈不在,问过方菲菲之后方才得知她今日去了画春台。   谢迁听到画春台下意识头皮一紧,但其实从前谢缈是很爱拉着顾尘微一起去画春台游玩的。   今日也说是约了人,也不知约了谁。   谢迁没有太多过问,回了自己的院子。   先前谢迁以为自己会时常回赤令府住,便没让云容容和木萧萧跟他一起去与子成说府,而他们这也才大婚几天,蟹藕他也还没来得及带过去。   谢迁一回去就去看蟹藕,可也不知是不是几日没见,谢迁想它得紧,竟是觉得它又瘦了。   谢迁心疼坏了:“蟹藕,怎么一直精神不好呀?”   木萧萧给他送茶进来:“大约是有些想您,这好几日蟹藕都在您床榻边上守着。”   谢迁听得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蟹藕,我把你带过去好不好?”   木萧萧说:“也不知道蟹藕认不认地方。”   “我问问大夫。”   “世子爷我去吧。”   这边木萧萧刚走,云容容又刚好回来,一见谢迁便开开心心地问他:“世子爷您回来啦?世子妃呢,没跟您一块儿?”   谢迁都不想理她:“你少来。”   不过经她一提醒,又说起大夫的事,谢迁想起方才楚灵越替他挡那一下,到底是有些放心不下。   他忍了半天,心想他周围这么多人应该也用不上他,不过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吃过晚饭之后就去了神枢府,心想他就是去看看。   可谁料他到神枢府之后,神枢府的人却说他们少主今日压根儿没有来过。   谢迁心下奇怪,紧接着便又回了子说府,不过子说府的人也说楚灵越没有回来过,谢迁蹙了眉,就在此时,府卫忽然带了一个人进来,说是要见他。   谢迁远远看见那人是卜星台的装束,心里莫名慌张起来,下一瞬,果然就听那人快速说:“世子爷,珩王殿下昏迷不醒汤药不进,大祭司叫我来寻您。”   话音刚落,谢迁就立即闪身赶往卜星台,那人紧随其后,谢迁都没意识到自己此刻语气里的紧张:“他什么时候过去的?”   “不过午时。”   也就是说他们方才分开,楚灵越直接就去了卜星台。   “怎么不早点来告诉我。”   “殿下一开始不让。”那人说,“后来殿下晕了过去,大祭司觉得您该知道,便差我前来。”   谢迁心想这人不知道怎么这么倔,脚下却更快了。   他一到卜星台便去了最高楼,此时楚灵越正躺在床上人事不醒。   谢迁看他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少见的有些慌张,他赶紧问坐在一旁的白玄:“大祭司,他怎么样?是不是因为伤得很重?他是不是受了内伤……”   “小世子您先别慌,”白玄拍了拍他的肩,随后才说,“言疏修为高,伤得不重。”   “那他这是怎么了?”   “他前些日子是不是受了寒?”   谢迁想了想,楚灵越半月前在冰室跪了之后确实受了寒,但后来不是好了吗?   “言疏小时候多病,身体底子一般,一旦生病,便须很长时间来调养,你们那时婚期将近,他那会儿许是用了秘法将寒气逼到体内压制住了,却是没有好全的。”白玄说,“今日再迎冰刃诀,体内寒气便一道发出来了。”   谢迁听得心头一紧,紧盯着楚灵越问:“那现在怎么办?”   “我熬了一碗药,”白玄说,“他的身体自小是我调养的,应该有用,可问题是言疏自小抗拒喝药,如今更是怎么也喂不进去。”   谢迁急得不行:“慢慢喂也不行吗?”   白玄摇摇头:“他不张嘴。”   随后白玄又看向他,指了指谢迁。   谢迁没懂,也跟着指了指自己,面露疑惑。   白玄无法,只好明示:“你喝,喝了渡给他。”   谢迁闻言立时顿住了,眨了眨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白玄眼底的意思很是明显,你们已经成婚了,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么?白玄又说:“他烧了半天了,不喝药实在退不下去。”   谢迁听得心紧,此时他也别无选择,便只好接过了药碗,白玄见状,自觉背过身去。   谢迁仰头喝了一口,慢慢靠近楚灵越,在将将凑近之时,谢迁看着楚灵越近在咫尺的脸,实在不能心无旁骛地下嘴。   可他看楚灵越嘴唇都干得起了皮,一咬牙一闭眼,便还是贴了上去。   真贴上去之后谢迁倒觉得没什么了,一心渡他喝药,都没心思去想其他的,一碗药很快就见了底。   在渡最后一口都时候,谢迁嘴里也苦得有点发麻,心想怪不得楚灵越不爱喝药。   然后下一刻,他一抬眸,就对上了楚灵越盈亮的眸子。   不知什么时候,楚灵越竟然醒了过来。 第29章 装弱   谢迁的心立刻砰砰跳了起来。   但这是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 本来他默默喂完就当无事发生了,可现在嘴还没松、人却醒了……这就比较尴尬了,楚灵越不会以为自己占他便宜吧?   不过谢迁觉得, 只要他表现得不尴尬,尴尬的就不会是他。   于是他默默起身,还顺手给楚灵越擦了擦泛着水渍的嘴角,然后特别淡定地说:“什么时候醒的?好点没?”   可他问这些却并不是为了得到回答, 他紧接着就起身, 把碗放到一边, 喊白玄说:“大祭司, 他醒了,您药真灵。”   白玄刚刚转回身, 还没说话,谢迁立刻就又说:“大祭司, 您先看着,我去把药碗洗了。”   说完就立刻脚步匆匆地走了出去, 可走到一半这才又记得回来拿药碗,期间他低着脑袋, 全程没再看楚灵越一眼。   等他的身影消失不见,白玄这才忍不住笑了:“世子……在府上还洗碗呢?”   楚灵越半撑着坐起身, 看着谢迁离去的方向, 眉目很是柔和:“他脸皮薄。”   “是吗?”白玄在他床边坐下, 边给楚灵越把脉边说, “平时没太看出来。”   楚灵越好像只有提到谢迁的时候话才能多些:“可爱吧?”   “……”白玄不是很想听他说这些, 便说,“你此次烧得凶险,之后还需好好调养, 万不可再自作主张了。”   楚灵越说:“我心里有数。”   白玄看他一眼,已然知道该怎么治他:“身体虽是你自己的,可方才你没看见,小世子急得都快哭了,你还是惜命点好,你想让他为你伤心么?”   “知道了。”楚灵越听到这里,这才安分地答应下来,不过之后又忍不住问,“他真的要哭了么?”   “怎么?你想看他哭啊?”   楚灵越实话实说:“……有时候想。”   白玄忍不住啧了一声,面上神色很是一言难尽:“你这人……算了我不想说你了,反正栽得明明白白的人还是你。”   楚灵越没接白玄的话,只继续他方才的念头:“可我醒了他就不会哭了。”   “那你装得严重点儿。”   “但我又不想他担心。”   “……”白玄努力笑了笑,维持着自己的涵养,“你或许可以适度虚弱一下,让世子照顾照顾你,对你也好点儿。”   “他对我一直很好。”楚灵越垂眸。   他只是不喜欢我。   白玄:“好的知道了。”   楚灵越:“可我要是装得不像被他看出来了怎么办?”   “这就看你的愿望有多强烈了,你的愿望决定你的演技。”   “好。”   楚灵越刚刚答应没一会儿,余光就瞥见谢迁从门口进来了,他适时轻咳了好几声,突然说:“多谢大祭司,别告诉昼夕了,我没事。”   白玄:“???”   不过他还没问出口,就见身边忽然窜过去一道身影。   谢迁本来还有些别扭,此时却是顾不得了,他蹙着眉问:“别告诉我什么?”   楚灵越垂眸不语,谢迁又回头看白玄,急道:“大祭司,他到底怎么了?你实话跟我说呀。”   白玄悄摸看了楚灵越一眼,只见他低垂着眉眼,看起来果真隐忍又虚弱,就这?还说自己装不像?   此时谢迁正急急等待他的回答,白玄说:“他没事。”   可谢迁听了先前的话,此时却是不信了:“你们瞒着我!”   白玄:“……”   白玄长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今夜头发又要白三根:“真没大碍,醒了就好了,之后好好调养就行,我给他开几服药,你带回去记得一日三餐盯着他喝。”   谢迁半信半疑:“真的?”   白玄憋气,不是很想再见到他们:“当真,世子,卜星台夜里风大,您带殿下回去好好将养着吧。”   “这就可以走了?”   “可以了。”白玄说,“我已叫人备好了马车,不会再凉着殿下的。”   无法,谢迁只好将楚灵越带回了子说府,路上他盘问了楚灵越好几遍是不是真的没事,楚灵越都冲他点头。   但谢迁到最后却也是将信将疑,他想,楚灵越这个性子,能说个什么呀。   而到了他们寝院之后,谢迁本来是打算今晚搬到另一个房间去住的,因为宫里的人已经走了,他们也吩咐过府上的侍女,寻常时候不得擅入他们寝院,是以分房这事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至于就传出他俩新婚燕尔感情破裂的谣言。   但事到如今,谢迁放心不下,担心楚灵越真有病瞒着他,怕他半夜再发热也没人照顾,便没提要分房的事。   谢迁把楚灵越安置到床上之后,坐在床边关切地问他:“你渴不渴?”   楚灵越摇头,他又问:“你饿不饿?”   楚灵越又摇头,他便再问:“那你冷不冷?夜里要不要加被子?”   说着就要去柜子里找被子,楚灵越看着谢迁忙碌的背影不禁挑了挑眉,忍不住想,他对生病的人忍耐度真这么高?   他喊:“迁迁。”   谢迁已经看上了一床巨厚无比的大被子:“啊?”   “我不冷。”楚灵越对他伸手,“我困了,过来睡觉吧。”   谢迁走过去,顺势就摸了摸他的手心:“你手心都还烫,要不盖厚点儿发发汗?”   “可那样好难受。”楚灵越看着有点蔫儿哒哒的,“你身上暖和,你晚上靠我近点就好了。”   谢迁抬眼看他,心想楚灵越生病了怎么软乎乎粘人唧唧的,他念及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心想大抵人都有脆弱的时候,只是楚灵越寻常惯会将自己伪装得刀枪不入,好不容易才借着生病的时机发了出来,小可怜。   谢迁边想边就答应了下来:“好吧,那不着急,慢慢养。”   当晚谢迁就挨着楚灵越睡的,楚灵越下午晕了许久,晚上有些睡不着,谢迁就跟他聊天儿,聊着聊着不禁说到了鹿游原身上,谢迁问:“如若今日咱们不靠阵法,和鹿院长硬拼,有可能赢过他吗?”   楚灵越想了一下,而后特别肯定地说:“能。”   谢迁侧过身子,有些惊奇地看着他:“这么有自信?院长若是实力全开,京都之中能胜过他的人不超过十个。”   楚灵越看着他,眸中情绪借着夜色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来,再次说:“我一定能。”   “好。”谢迁笑了笑,忽然想起当时的情形,又说,“但下次若再有这种情况,你别顾着我,保护好你自己。”   楚灵越闻言却没说话。   谢迁继续又说:“而且你之后不舒服,怎么不告诉我?还自己去找大祭司,下次不要这样了。”   楚灵越笑了笑:“你现在不也知道了。”   谢迁忽然撑起身子,借着夜色盯着楚灵越认真说:“我是说真的。”   楚灵越愣了一会儿,随后伸手揽住谢迁肩膀,将他按了回来,谢迁本想躺回枕头上,但楚灵越没松手,就这样半抱着他,他身上很凉,谢迁怕他真的冷,于是就没说什么,紧接着他就听楚灵越答应道:“知道了。”   谢迁这才满意,随后又说:“对了,今日母妃说结业的事我可以自己做决定。”   “是吗,挺好。”楚灵越指尖在他肩头轻轻敲着,“那你之后想做什么?”   谢迁动了动唇,到底没说他准备去北境的事,因为如今确实不是最好的时机。   “明日是今年大比报名的最后一天,我想去报名。”   “想入朝领职么?”   “不是,今年先不领职,”谢迁说,“但我想先参加一下,万一之后要入御史台或者是翰林院研习,也免得叫他们说我纯靠关系。”   “为何只想研习?”   “我先各处看看,看我以后想去哪里。”   楚灵越闻言顿了一下,垂眸看了看谢迁的发旋儿,到底也没有多说什么。   谢迁今日白天斗阵费了不少劲,此时说着说着不禁就睡了过去。   楚灵越却盯着帐顶,脑海里反反复复就只想了一件事。   北境是谢家世代立命之所,谢家先辈的遗骨,也全部葬于北境,比起京都,北境才更像是谢家人的归途。   可楚灵越不愿谢迁离开他半步,也舍不得他奔赴北境的风霜雨雪,但他也知道,他留不住谢迁。   *   隔日一早,谢迁早早地就醒了,他一起来就摸了摸楚灵越的额头,昨晚睡前楚灵越的烧已经退了下去,现在也没有反复起来。   只是看着脸色依然不好,人也睡得沉,竟显出了些许难得的脆弱来。   谢迁估计他这没一两个时辰估计醒不过来,便轻轻下床,收拾过之后就出了趟门。   他先去学司告了个假,随后转道去了清吏司。   清吏司的少使见他突然前来,还以为是有什么事,谢迁说了之后才明白原来是来报名的。   谢迁问:“我这样的情况应该可以吧?”   京都春闱大比有两类人可报名,一是各地乡试之中名列前茅者,二则是在大楚认可的学司之中顺利结业之人。   谢迁属于第二类,不过他现在还未正式结业。   那少使说:“可以,只要世子爷在考核结果出来之前确认结业便可。”   “那就好。”   既如此,谢迁几下便填好了名册,填完之后他本打算离开,不过他忽然想起一个事,问那少使说:“此次考生名册可算机密?我能不能跟你问个人?”   “迟早是要张榜的。”少使说,“世子爷您问。”   “此次籍贯燕山城的考生之中,可有一个名唤庄之原的?”   那少使循着谢迁所说的去查了一下,片刻后回:“禀世子爷,有。”   谢迁抬眸:“是以什么身份参考?”   “乡试举人。”   谢迁闻言眉头微挑,没想到庄之原那熊样儿,还能过乡试。   他又问:“那有叫顾尘微或是顾寥的么?也是燕山城人士。”   顾尘微单字一个寥。   那少使再翻过一遍,片刻后又回:“也有。”   “什么身份?”   “长风书院结业的学生。”   在当今大楚学界,除却宫中的引粹馆不提,京都的昆鹿学司,北境十三城的长风书院,再加上东南的莲湖堂,并称为大楚朝廷的三源,年年都为朝中输送许多人才。   不过在谢迁记忆里,顾尘微一直无心仕途,当初若非和谢缈成了婚,他也是决计不会入朝为官的。   没想到此次他竟主动报了名。   谢迁不知为何总是心有疑虑,便下了吩咐:“考试之时多注意下这两个人。”   “是。”   谢迁做完这些也不过辰时末,他本以为楚灵越还在睡,谁料他回去的时候,却正好碰见楚灵越从屋内出来,谢迁看他脸色依旧苍白,忙过去扶他:“你出来做什么?”   楚灵越偏头看他,问道:“你去哪儿了?”   “我去报名了啊,昨夜不是同你说了。”谢迁扶着他往屋里走,“你醒多久了?”   “一会儿。”   “那吃早膳了吗?”   楚灵越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谢迁,眼神黏糊糊的:“吃了。”   “药呢?喝了吗?”   问到这里楚灵越眼神一飘:“喝了。”   谢迁自主对这话做了理解,直接便说:“你要是敢把药倒了,我就咬死你。”   “那我倒了。”   谢迁:“……”   说完楚灵越把袖子往上挽了一点,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臂:“咬吧。”   谢迁一脸你是不是有毛病的模样,不过想到这人在病中不同往常,便也没有真的往心里去,又问:“药在哪儿?”   楚灵越有些失望地收回手:“厨房。”   谢迁闻言瞪他一眼,这才又转身去厨房拿了药,可回来的时候,他却发现楚灵越居然又躺回了床上,眼睛闭着,双手放在腰腹之上,看着十分安详。   “你干嘛?”   问了一遍楚灵越没应声,谢迁又说:“你少想装睡蒙混过关,起来喝药。”   楚灵越闻言这才睁开一只眼,听起来十分虚弱地说:“我晕过去了,喝不进去。” 第30章 分开   谢迁闻言, 拿勺的手一顿,饶有趣味地看向楚灵越。   看得楚灵越微微有些紧张,眼睛也不自觉睁开了。   谢迁在他床边坐下, 楚灵越微不可察地滚了滚喉结,然后他就听谢迁语带调侃地说:“哥,这还带睁眼说瞎话的?你多大人了?”   楚灵越如实回答:“刚好比你大半岁。”   “……我知道。”   不过谢迁今天心情不错,这会儿也愿意和他扯皮, 就问:“怎么才肯喝药?”   楚灵越的目光在他鼻尖之下停了片刻, 但很快就又挪开了, 他坐起来:“没有不肯。”   他这话说得满脸的不愿意, 谢迁想着他估计是小时候喝药太多心里有了阴影,念及此心里不知为何有些不是滋味儿, 他软下声音说:“最后喝一次好不好?之后我让他们给你制成药丸。”   楚灵越虽然不愿,但从前也基本不会表现出来, 通常是自己闷头就喝了,刚刚他本来也是想接过来喝了的, 不过却是没想到谢迁待他的容忍并非只是昨夜一时,他心念一动, 试探着说:“……你喂我?”   “好。”   谢迁答应得干脆,而后便拿起勺子吹凉了喂他。   楚灵越直到喝完, 整个人都还是愣的, 而后他又听谢迁轻声问他:“要糖食吗?”   楚灵越看着他:“……要。”   他答应之后谢迁就去给他拿了四五罐过来, 还特别贴心地问他想吃哪种。   自此, 楚灵越仿佛打开了某一扇门, 借着这病,可劲儿粘着谢迁粘了好一阵子,让谢迁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他眼前, 一没见到人影也能名正言顺地找他。   直到后来谢迁寻思着他这病怎么还不好,担心他是不是还有其他毛病,就去卜星台找白玄。   找了好几次之后终于引得白玄明里暗里告诉楚灵越说再装小心玩儿脱,玩儿脱了以后就没得玩了,楚灵越这才不得不让自己的‘病’好了起来。   他的病大好之后,谢迁终于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但楚灵越却不是那么开心。   比如现在。   因为在病中之时,陛下派人关询多次,还赐了许多贵重药品下来,现在病好,按理是要进宫谢恩的。   楚灵越看着躺在贵妃榻上的谢迁:“你跟我一起进宫吗?”   “你自己去吧。”谢迁拿了本书在看,闻言看都不看他一眼,摆摆手说,“你病不都好了吗?”   “……才刚好呢。”   “不想去。”谢迁特别无情,“宫中规矩多得很,好麻烦。”   楚灵越心内叹了口气,默默转身打算离开。   “楚言疏。”   楚灵越听到喊声嘴角翘了一下,故作镇定满怀期望地回头,可却听谢迁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你回来的时候路过王记点心,你给我带点他家的糯米卷和蜜青梅回来行吗?”   “……”   楚灵越强颜欢笑:“行。”   待楚灵越离开之后,谢迁又看了会儿书,看累了就在府内转了转。   他们如今的府邸是从前的端宁侯府,府内山水风雅,看着颇有意趣,而程家人一贯爱好识香制香,是以府内也劈了一大块地方来养花种草。   纵然许多年未有人专门打理,但却自生出一股清新自然的野趣来,而如今又已是初春,府内花苑之中繁花似锦,看得谢迁也心旷神怡起来。   他转了一圈之后手里就多了一捧花,谢迁喜不自禁,心想待会儿楚灵越回来可以送他。   回院子的途中谢迁路过置物阁,此前因着端宁侯府内有许多程家遗留之物,而端宁府人虽没了,有些东西却是不好处置,那些不好上交也不便随意抛掷的,便通通都放进了置物阁。   谢迁想起他母妃对于制香一道也难得有些兴趣,只是好像一直制不出满意的胭香,于是谢迁转身便进了置物阁,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程家人遗留的配方。   置物阁内东西挺多,好在摆放并不算杂,谢迁看了一圈之后便直奔书架,但是他将这里剩下的书粗粗看了一遭,却好似并没有看见什么同胭香有关的书。   就在此时,房门忽然被推开,露了一隙光进来,照得半空中的尘埃都透明起来。   谢迁迎着光看过去,不禁眯了眯眼,随后才看清站在门口的身影,脱口就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楚灵越进门,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不想看见我?”   谢迁笑了笑,开玩笑说:“哪儿有,这不最近天天见着嘛,你不觉得腻歪啊?”   “不。”楚灵越盯着他,“你烦我?”   烦倒是也不烦,但稍稍搁一下也是可以的,谢迁喜欢热闹,却并不喜欢时刻热闹,同样的,他觉得不管是和任何人,好像都留有一点自己的空间比较好。   而他看楚灵越从前那样冷傲的性子,本以为他也是这样想。   不过他看此刻楚灵越的表情却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他不欲和楚灵越争执,这病才刚好,免得又被他气出个好歹来,于是便没再继续这个,只随口问:“陛下有跟你说什么吗?”   楚灵越瞥开眼,默了一会儿,随后才答:“没说什么,楚元晗病了,陛下去了他那里。”   楚元晗是天景帝四子,也是幺子,从小到大身体就不好,三天两头就生病。   谢迁叹了口气,嘟囔道:“你们家小辈最近怎么多病多难的。”   说完谢迁忽然想起一件事,当然都是宫里乃至坊间的传言,说是楚家虽身负皇命,但贵气太重,杀伐气也重,总有人受不住这天潢贵胄的命格,而楚家每一辈里也都确实有病体孱弱不治而亡的皇子。   在他们这一辈,一开始有人说是楚灵越应了这个咒言去,后来四皇子出生,又说是四皇子应咒去了。   楚灵越显然也是想起了这话,他面色凝滞一瞬,随后才说:“楚氏自有气运,岂容他人胡言乱语。”   谢迁说:“就是传言,京都之中谁家没几句流言蜚语,不见得有多少人当真。”   “管他们当不当真,楚氏国祚一样能百年延续。”   他说这话时语气有点冲,谢迁不知道他又犯什么毛病,可他却没理由时刻惯着他,忍不住就呛道:“我发现每次一说到你们家你身上就跟扎了倒刺似的,又没人真说你们楚皇族怎么样,多金贵啊。”   这话真的不是谢迁乱说,每每楚灵越只要一听到有人说楚氏如何,就总是横眉竖眼蹬鼻子上脸的,反应特别激烈,明明很多时候大家也没说什么,毕竟是大楚最尊贵的存在,谁敢胡说什么。   楚灵越闻言脸色一变,胸口起伏也有些重,不过此时谢迁也是意识到他自己所言不妥。   谢迁无奈:“我真没别的意思,你……”   可楚灵越此时却忽然开口打断了他:“你在看什么?”   他声音还有些冷,引得谢迁下意识以为楚灵越要发脾气,待听清他说的内容之后不禁愣了一瞬,心想楚灵越居然没冷嘲热讽的?   他眨了眨眼,抬了抬手里的书,愣愣回道:“我来找制香的书没找到,倒是见着了程家的家族志。”   楚灵越问:“讲的什么?”   谢迁回忆了一下看到的内容:“也没什么,就是说程家人的运道最开始是很好的,后来却渐渐变差,也不知是不是物极必反的缘由;还说程家的女儿一般比男孩厉害些,出生之后也会用特制的胭脂在脚心洇上一瓣花,终生不去……就看了这些,没什么特别的。”   谢迁说完,楚灵越只心不在焉地点头,谢迁看出他对这个并没有很大的兴趣,便没再多说,拿起方才摘的那束花往外走:“走吧,回去了。”   等他们回了院子,谢迁看见放在桌上的糯米卷和蜜青梅,这才想起楚灵越出门之时他随口叮嘱他的那句。   谢迁心里有些触动,不禁垂了垂眸,他知道楚灵越待他很好,但他自问对楚灵越也不差,可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他们之间的相处特别怪异。   楚灵越时常会露出一丝受伤的神情,好像他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一样。   再者有时候楚灵越待他寸步不离的态度,让他也觉得很有压力,就好像楚灵越多么离不开他似的……   不过他刚刚想到这里,就忽然听楚灵越在他身后说:“过两天我要离京一阵。”   离不开个屁。   谢迁没料到这茬,有些惊讶地问:“怎么突然要离京?去哪儿?”   “神枢府在东南的分府出了些事,修士伙同官府谋财害命,母亲抽不开身,要我亲往一趟。”   谢迁一顿,不禁就想问这事需要他亲自去?   在楚灵越养病期间,谢迁在他那里了解了不少神枢府的事,明面上看起来还算等级森严,也没见神枢府内有哪方势力脱离了温遥和楚灵越的控制,总之他没发现什么异常。   反正如此境况之下,东南的事虽然算大,但应该不至于让楚灵越亲自前往,那他为什么要去?   不过最终他也只是问:“去多久?”   楚灵越看着谢迁,似乎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不舍来,他说:“两个月。”   现在正月马上就要过去,那待他回来,今年春天估计就要过去了。   谢迁笑了笑,而后点点头,拿过他方才摘下的那一捧花,递给楚灵越道:“那……一路平安。”   楚灵越看着谢迁这模样,虽然毫不意外,但心里却仍沉沉的,他接过花束,连笑似乎都很勉强:“我还以为……”   你要留我呢。   但最终这话他却没有说出来了,让谢迁松一口气吧,也给自己一些时间,看自己离了他能到哪种地步。   若是不成,那恐怕谢迁以后,就没有再离开他身边的机会了。   *   因着这一桩事,楚灵越要离开这么久,再在学司里吊着也不是事儿,隔天便跟谢迁一起回昆鹿学司递了提前结业的申请。   不过这事儿早在他们同鹿游原比拼那天就已经传了出去,经过这将近半个月的发酵,事情都已经被传得差不多了,是以学司里倒也没谁太过惊讶。   像李凭风周咏那一批人,估计还巴不得他们早点走,只是苦了徐霁拉着谢迁嚎了得有好半天。   接下来两天他们又经过了各位先生的测评,除却宗游雪,他当时话都没有多说一句,直接就签了名字,成了史上最好说话的一次。   在此之后,他俩正式从昆鹿学司结业,就此从尚且还算无忧无虑的学堂到了前路漫漫的朝野之中。   而楚灵越也没有耽搁,转天就离了京城去往东南。   他走之前并未告诉谢迁,转天谢迁醒来看身边没了人,等问到侍女身上,才知道楚灵越丑时便已动身,此刻已离开了两个时辰,恐怕都过了长浮京的边界了。   谢迁当时没说什么,转头就扑进了书海里,看累了就又去演武场习武练诀,仿佛没日没夜不知疲累似的。   而近日云容容和木萧萧也带着蟹藕一道儿来了子说府,见他如此模样,还以为他是怎么了,云容容壮着胆子问过去,又叫他多休息休息。   谢迁却说没什么,只说过几日便是春闱大比,对手尽皆不可小觑,他也不能如此骄傲什么都不看,好歹也得给予这考核基本的尊重不是。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云容容她们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而谢迁不知道的是,前些日子一并从神枢府跟过来的秋松却为此愁秃了头。   秋松远在东南的少主看了他寄过去的说世子爷废寝忘食人看着都瘦了的信,命修士急传好几封信回来,说让他盯着谢迁好好吃饭,要是回来看见人瘦了,他就等着。   秋松心里苦,世子爷的事儿这他哪儿敢管,但少主的话,他又哪儿敢不听。   就在这样各怀心思的境况下,楚灵越不知不觉已然离开长浮京将近二十天,期间谢迁和他没有通过一次信。   谢迁心想,反正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成婚,确实也没必要切切掌握彼此的行踪。   不说就不说,他才不想知道!   然后他就气鼓鼓地去考试了。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等到了他的考场之后,他居然在一众人头里见到了熟悉的一张脸。   他居然跟顾尘微在一处考试,前些日子他叮嘱清吏司少使多注意一下顾尘微和庄之原,没想到居然还直接把人给安排到眼前来了。   而顾尘微抬头见到是他,似乎顿了一下,而后坐在座位上远远冲他点了下头。   谢迁没想到他还会理人,不过说到底并不算熟,是以也冲他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他们这考了整一天,考完之后谢迁在座位上坐了会儿,想等人走完,而等他再想起顾尘微的时候,回头一看却发现座位已经空了。   谢迁耸耸肩,收拾好东西就出了考场,却没想到在考场门口见到了谢缈的马车。   他走过去敲了敲车窗,谢缈帘子还没撩开,带着笑的声音先传了出来:“我还以为你不会……”   不过谢缈在看清眼前的一刻,话音却戛然而止,脸上表情也有一瞬的空白。   谢迁接着问:“不会怎么样?”   谢缈眨了眨眼,赶紧说:“没什么,考得怎么样?”   “还成吧。”谢迁莫名心头有些空落落的,顺势就上了谢缈的马车,然后问,“姐,你怎么想着来接我?”   “哈哈。”谢缈干笑了两声,“我不能来吗?”   “当然能。”谢迁靠在椅背上,没精打采的样子,“现在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去吃什么,回府还是去天香楼?”   谢缈神情有些一言难尽,但片刻之后,她还是分给了自己亲弟弟一丝关注,她敏锐地发现谢迁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摸了摸他的脑袋问:“这是怎么了?怎么看着萎靡不振的?”   谢迁看她:“有吗?”   “怎么没有!”谢缈说,“你看你现在都只动眼睛。”   “大概考完之后总有这么个状态吧。”   他这刚说完,就听马车外传来一阵欢呼,好像还依稀听有人说什么终于考完了,要去大吃大喝一顿。   谢迁:“……”   “你以前也不这样啊。”谢缈回忆了一下,“我之前还听容容说,言疏一走你就不好好吃饭,现在看起来确实也瘦了,怎么,相思病啊?”   “可得了吧。”谢迁睨她一眼,“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过他这话一说完就沉默了下去,谢缈也难得没再打趣他。   片刻之后,她就听谢迁轻轻地,好像还有些迷茫似的说:“姐,我好像真的有点想他。” 第31章 消息   谢缈从来没有见过谢迁这个模样, 他一向明亮而坚定,好像永远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在做什么又想得到什么。   再者对于谢迁这桩婚事,他们大家都心知肚明这里面被逼无奈的成分居多, 关于他们两个到底有多少感情,却是不得而知的。   她从前说楚灵越是她弟婿,但大部分时候也是开开玩笑,她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怎么样, 她甚至都不清楚谢迁喜欢的到底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是以她是没有真正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   可现在她弟弟却忽然这么说。   谢缈看了他一会儿, 这才开口道:“想他可以去找他。”   她的想法很简单, 她只希望谢迁顺着自己的心意走就好了。   不过还不待谢迁答话,马车的车窗又忽然被人敲响了, 是不急不缓的三声。   谢缈一愣,偏头看了谢迁一眼, 谢迁也茫然地抬了抬眼。   下一刻,就听一道清清冷冷的嗓音徐徐传来:“多谢郡主好意, 顾某心领,但顾某待会儿还有些事, 就先回去了。”   谢迁震惊地睁大眼,忽然明白过来谢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见到他为什么又有些惊讶, 感情好根本就不是来接他的!   “你跟他还有联系?”谢迁压低了声音说话, 然后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之前听蔓蔓说你去了画春台, 是不是就是跟他一起!”   谢缈闻言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许是里面许久没回话,又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顾尘微疑惑地动了动眉, 但没问出口,只说:“那顾某便先走一步,郡主慢行。”   然而下一刻,马车的车帘忽然被拉开,露出谢迁一张笑脸,他死命按着谢缈,镇定地对顾尘微说:“顾公子,一起吃个饭吧。”   之后几人就一道出现在了天香楼,路上谢缈没少瞪他,谢迁知道她不乐意自己管她的事,不过他请顾尘微吃饭也不全然是为了这个。   在菜还没上来的时候,谢迁主动为他俩斟茶,然后又状似无意地说:“没想到顾公子和家姐颇有几分交情。”   谢缈此时已经想通了,闻言也饶有趣味地看向顾尘微,顾尘微轻抿一口茶,而后才缓缓道:“能得郡主赏识,是顾某的福分。”   听听,听听人家这话说得,能把强人所难说得如此清新脱俗也是不容易。   谢迁笑了笑,转而又道:“顾公子此番及第,以后长居京都,那见面的时机可就多了。”   谢缈闻言也搭腔,笑看着他说:“对,若真如此,你想绕开我可都绕不了。”   “没有的事,郡主言重。”顾尘微眸子顿了顿,随后才说,“未定之事,还不能作数。”   “顾大哥觉得此次试题很难么?”谢迁说完又问,“我这样叫可以吗?”   “荣幸之至。”顾尘微话都说得客套,但却根本听不出有几分热切,“试题之事,自己的感觉做不得准。”   “怎么会,顾大哥博古通今,参加春闱岂不犹如探囊取物,届时朝中三部九司,还不任由顾大哥做选择。”谢迁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若非如此,庄家少爷怎会如此看重顾大哥。”   谢缈听到这里不禁看了谢迁一眼,便也明白过来谢迁此行并不只是为了听她的八卦。   而庄之原待顾尘微的态度如何,大家或多或少也都见过,实在是称不上‘看重’。   顾尘微顿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谢迁是想顺势再说几句有关先前香烛案中庄之原全身而退之事,不过他看顾尘微这态度不像是愿意多说什么的样子,他也就不欲再咄咄逼人。   最后只是意有所指地问:“听说庄少爷此次也参与了大比,不知庄少爷可有意向的去处?”   顾尘微摇头,油盐不进似的:“不太清楚。”   至此,谢迁也就不再多问,正巧他抬眼间忽然看见外间走过一人影,看着像是徐霁,于是他便说:“姐,顾大哥,我方才好似见着了云蔚,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过去同他们一道。”   待他两人点头,谢迁起身便走。   屋内霎时便只剩了谢缈和顾尘微两个人。   谢缈方才少有插嘴,此刻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尘微,直接便说:“听我弟那意思,你和庄什么那草包有点勾当啊。”   “郡主多心了。”   谢缈眼眸一转,凑近他轻声问:“所以你是在助纣为虐吗?”   顾尘微眼睫轻轻抖了一下,但看起来还算不动如山。   谢缈又抬手勾了勾他的下巴,眸底带着些戏谑的笑意:“你说若是我把你抢回府中,别人是不是就再管不了你,你就只能任我拿捏了?”   顾尘微偏开头,也没有接谢缈这话,引得谢缈不禁有些开怀地笑了起来。   而那边谢迁出去问了天香楼的伙计,发现徐霁果然是来了的。   他循着指示找过去,就见徐霁原来是和孙溪正一道出来吃的饭。   他俩一见是他就迎了出来,徐霁笑着说:“昼夕啊,本来还想说你今日考完什么时候约你出来呢!没想到这么巧,缘分啊缘分。”   谢迁说:“本来是跟我姐出来,看见你们我就过来了。”   “永宜郡主也来了?”那孙溪正为人话不算多,看着有些内敛,但一开口便知其精明圆滑,一看便知很会做人,“怎么不叫郡主一起?”   上次徐霁和楚灵越闹了矛盾之后,谢迁后来也问过楚灵越当时为什么那样,楚灵越只说是不喜欢孙溪正,其他的没说什么。   谢迁本来对孙溪正没什么看法,但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楚灵越影响,如今竟也有些偏颇起来。   但他没表现出什么,还是笑着回:“那还是别了,我姐要是来了,咱们估计饭都吃不安生。”   徐霁招他入座,又多叫了一副碗筷,这才笑说:“对对,萦烟姐还是适合独自美丽。”   孙溪正摇头笑个不停。   随后几人侃了几句,徐霁和孙溪正直说谢迁经此一试,此后仕途必定平步青云,还让他这一马当先的领头羊以后多照顾照顾他们。   谢迁被调侃得不行,赶紧换了话题:“你们今天原本是出来干什么?”   孙溪正闻言顿了一下,不过徐霁却直接跟谢迁说了:“溪正新得了几副字画,叫我来看看呢。”   说到这里谢迁还没做什么反应,徐霁就看着谢迁,又说:“你不会也跟你们家那口子似的,看不上这玩意儿吧?”   谢迁拍他一下:“谁看不上什么了,早跟你说了他没别的意思,那天就随口一说,你怎么还一直记着不忘呢。”   “得得得。”徐霁冲孙溪正昂了昂下巴,“看到没,护短得很,别人说都说不得一句。”   谢迁喝了口茶:“可去你的吧。”   “诶,溪正,拿出来看看啊,正好昼夕在,让他一道开开眼。”   孙溪正看了谢迁一眼,随后还是叫人把他准备好的那几幅字画拿了出来。   在此期间徐霁又跟谢迁笑说:“这楚言疏都离京半个多月了吧,看你这黏糊劲儿,现在又考完了,你要去找他么?”   谢迁听到这里似乎顿了一下,而后才说:“……我才不去呢。”   “哟,这回舍得啦?”徐霁说,“不怕他在外面玩得脱了僵,看上别的美人儿?”   谢迁闻言嫌弃地皱了皱眉:“徐云蔚我发现你最近怎么油里油气的?少跟我说这些。”   片刻之后他忍不住又补充道:“他才不会呢。”   徐霁见他这样笑得不行,正好孙溪正的字画上来,他就没再说了。   孙溪正一共准备了四副,说都是出自名家之笔,还是某家族遗风,他拿到这个又有多么不容易,反正说得是厉害得很,而徐霁看着也连连发出惊叹之声。   不过谢迁不懂这些,也看不出什么太大的差别,便只能附和着笑笑。   而他在拿起其中一副的时候,觉得这画的画轴那里似乎有些松,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多看看,这画就被孙溪正不动声色地接了过去。   谢迁不禁就挑了挑眉。   看到最后,孙溪正又原封不动地把画收了回去,徐霁看得眼馋,嚷道:“诶你不是说赠我一副么,当做咱俩合作的贺礼?你收了做什么,我觉得那副山怒图不错,要不就那副呗?”   孙溪正笑说:“我可没说是从这几副里面选。”   徐霁遗憾一阵,但也摆摆手说:“算了算了,办这事你费时又费力,我本来就是坐享其成了,如今就不坑你了。”   谢迁适时发出疑惑:“合作什么?”   徐霁兴致勃勃地说:“我和溪正打算一起开一家古画铺,近期正在选地方。”   孙溪正闻言也笑笑,却没多说什么。   谢迁点点头,随后也没说话了。   他们这饭也没吃多久,天黑就散了,孙溪正还有其他事先走一步,留谢迁和徐霁在后面。   在分别之际,谢迁想了想,到底忍不住说:“云蔚,开店这事,你可曾同徐伯父商量过?”   徐霁脸色一变,随后说:“没有,我说了他哪儿能同意。”   谢迁斟酌着措辞:“我觉得你还是可以商量一下。”   “你也不赞成这个?”徐霁看他,“你自己做事不也想一出是一出,怎么还学会叫我跟大人商量了呢。”   谢迁听他这么说也有些不高兴了:“我又没说你什么,你少这么话里带刺。”   徐霁撇撇嘴,但态度还是软了些:“我没有。”   而后谢迁到底还是把他的想法说了出来:“我觉得开古画铺没问题,但不能轻易跟别人合作,更不能把一应流程全交给别人吧?”   “你是信不过溪正?”   “不只是他,是任何人。”谢迁说,“咱们不比其他普通商铺,这背后怎么可能不带有官家背景,本来就应该谨慎,你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徐霁低下头。   谢迁便又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些:“你若当真喜爱,做这件事不管过程再繁琐,你也应是乐在其中;如若不然,那你做这事就是单纯为了和徐伯父对着干么?”   这话像是戳到了徐霁的心肺,骤然抬头:“我不是!”   “那不就得了。”谢迁说,“反正什么都还是全部掌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好。”   言尽于此,谢迁也不知道徐霁到底听进去没有,但他也不能当真什么都替徐霁做决定,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之后两人分离,谢迁因着这事也想起了自己手下那看起来背景也不太普通的灵犀杂报。   此前他虽然查过灵犀杂报,确定这背后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但他至今也确实不知道那位大东家到底是何方人士。   看来得想办法查查了。   念及此,他不禁就带着木萧萧去了灵犀杂报,同样也是让木萧萧去递的消息,他自己没有出现。   不过他问的却不是这件事,他问的是楚灵越的事。   灵犀杂报在东南也有分铺,真要探听一下什么消息,估计比他自己派人去还快。   木萧萧出来的时候不解地问他:“世子爷,您怎么不直接给殿下写信?”   这样更快吧。   谢迁面色一顿,抠了抠衣带子,这才有些闷闷地说:“不要。”   木萧萧见状便也不再多问,而灵犀杂报果然也快,隔日晚间便传了消息回来。   谢迁看了信,这才得知原来楚灵越去往东南处置了那桩事之后,顺势在东南全境把神枢府的修士上下整顿了一遍。   而楚灵越除了神枢府少主这个身份之外,更是大楚的珩王殿下,所过之处东南全境的官员人人自危,处事效率也直线上升,显得各个都是为民请命的好官,为此,楚灵越这一行,以致他在民间的声誉还不断转好。   ……还有不少姑娘都把珩王殿下列为了心中的如意郎君呢。   谢迁看到这撇了撇嘴,心想如意个屁,一走许多天连信都不会给你写,臭男人。   *   而此时的东南,夜间灯火通明,楚灵越看完关于今天谢迁吃了什么又去了哪里的消息,门口进来了他的另一随行侍卫夏柏。   楚灵越在烛火之下偏过头,等问完今日的事务之后,这才又听夏柏禀报说:“昨日世子爷在灵犀杂报探听您的消息,您之前说过不必隐瞒世子爷,于是我们把能说的都告诉世子爷了。”   楚灵越闻言一喜,眉眼似乎都生动起来:“他真的问我了?你们具体都说了什么?”   夏柏如实禀报。   楚灵越听到后来面色稍有些复杂,如意郎君这一茬,提来是为了显得他比较受欢迎么?   楚灵越有些不满,他担心谢迁误会,但转念一想,他不禁又问:“他什么反应?”   夏柏是个通透人,方才回禀之时也一直在观察楚灵越的反应,而楚灵越在谢迁的事上一向也不如何掩藏,是以他斟酌片刻,理直气壮地说:“像是有些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走下剧情,下章重逢。 第32章 回来   从那之后, 谢迁便开始从灵犀杂报悄悄获取楚灵越的消息。   谢迁其实想过要不要去东南一趟,但也只是想了一想,他在京都还有许多事情做。   他曾试图追寻灵犀杂报背后的大东家, 可几次无果之后他也不再强求,只是也没再动用灵犀杂报去探寻其他的事,毕竟在别人眼皮子底下活动始终不安全,是以他用的还是赤令府的人。   而趁着这段时间他身边没有旁人, 又不用再去学司, 暗地里他就将赤令府在京都的势力重新整饬了一番, 做了一个较为完备的部署, 以防来日出其不意的事发。   与此同时,他也有叫人留心徐霁和孙溪正的事。   徐霁那日好像还是听了他的劝, 近日都安安分分在学司上学,并没有再继续古画铺的事, 后来孙溪正叫人给他送画去,徐霁也说无功不受禄, 并没有收。   不过近日徐霁也基本没来找过他,但谢迁除了部署的事, 还挂心北境的事,是以一时就没有注意到这个。   前日谢迁听温遇说, 楼月王开年之后不知为何身体每况愈下, 膝下三位王子变着法的挣表现, 其中一位略好大喜功的, 对于楼月边境便有些虎视眈眈, 可能不久之后免不了将有一战。   谢迁听完之后连夜给他父亲去了急信,再三提醒他切忌掉以轻心,还附了一张有关北境边防的阵法图, 那是他根据前世被楼月军破解的大阵加以变通的阵法,而他能想出这个,也多亏了上次和楚灵越一起对战鹿游原那次的提点。   谢无涯平日里虽则有些傲慢,也始终认为谢迁是个小孩子,但在正事上他也并不固执己见,收到图之后也有好好琢磨,并且听从谢迁的建议,没有告诉任何人。   而在这段时间,清吏司的人也在加紧评卷,转眼时间又过去了将近二十天。   三月初十这天,便是春闱大比放榜的日子。   不过谢迁前一天回了赤令府,夜间看图谱和剑诀又看得太晚,隔日便没能起来,但待会儿也自会有人给他递名次消息,是以他也没怎么在意。   本来他还以为自己能一觉睡到晌午,可他睡得正香之时,却忽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与此同时,云容容带着惊喜的声音传了进来:“世子爷!殿下回来了,殿下一回来就回了子说府,见您不在,这会儿正往咱们府上赶呢!”   谢迁本来还有些起床气,赖在床上不大肯理人,此时一听这话,便默默地睁开了眼睛。   他像是没大听懂似的,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   随后立即翻身下床,外衣都没穿,直接便走过去开门,有些震惊地问云容容:“当真?他不是说走两个月吗?”   他这话音一落,也不用云容容回答,他便得到了答案,因为此时楚灵越正穿过院门,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谢迁迎面见到他,不禁愣了一下,楚灵越瘦了一点,脸上线条看着更加凛冽,一双眸子仍如天上冰河似的,但在看过来的时候却不禁带上了点暖意。   等谢迁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跃下台阶,直接整个人都扑到了楚灵越身上。   楚灵越稳稳接住他,声音里都似带了笑意:“轻了。”   “没有没有!是穿得薄了!”谢迁搂着他的脖子抱了一会儿,“你回来怎么都不告诉我?”   “因为是临时决定的。”楚灵越抱着他往屋内走,“怎么也不披件外衣?”   听他这话,谢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形象,再者他这样反应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谢迁顿了一下,而后赶紧挣扎着从楚灵越身上下来,他往后退了两步,然后一转身便又跑进了屋子里,顺手还把房门给关上了。   楚灵越骤然吃了个闭门羹,在门外有些无奈地喊:“迁迁?”   谢迁在屋内平复了一下心情,心想自己这样也太不淡定了,搞得跟自己多想他似的,而人家在东南日日潇洒,连封信也不给写,指不定把谁都抛诸脑后了呢。   这么一想,他瞬间便冷静了下来:“你、你等一下!”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谢迁再开门之时便已经收拾好了自己,整个人看起来妥帖又规整,不过却没想到楚灵越还在门口站着,见他出来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谢迁看他一眼,然后才特别镇定地问:“东南的事可处理好了?”   其实还有一些收尾的事,可昨天楚灵越实在是忍到了极限,把事情交给夏柏之后便连夜赶了回来。   而他先前一直不敢给谢迁写信,也是怕自己收到他的信便忍不住,再者,他也想看看他离开这么久谢迁会不会有什么反应。   “差不多了。”楚灵越对目前这个结果还是很满意的,他们家迁迁好像也并非全然没心没肺,“你呢?近日在京都可好?”   “好着呢。”谢迁说着又忍不住道,“不过当然没你春风得意。”   楚灵越闻言挑挑眉:“哦?你怎么知道我如何?”   谢迁一顿,抿了抿唇说:“我、我猜的,你看你现在容光焕发的。”   楚灵越笑笑,也不戳穿他,只是忽然说:“那是因为见到你很高兴。”   谢迁闻言心头一跳,悄悄看他一眼,却发现楚灵越正看着他笑。   说得跟真的似的。   不过谢迁也惯会蹬鼻子上脸,闻言便问:“那这么说你还挺想我的嘛。”   楚灵越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愣了一下之后肯定地点了点头,随后又试探着问:“那你呢?”   “我什么?”   “想不想我?”   就在此时,木萧萧和云容容又一道进了院子,见到他们在说话便在一边站着,脸上却似有喜色。   正好谢迁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才没有楚灵越脸皮这么厚,见状便直接问她们:“怎么了?”   楚灵越无奈地低下头,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云容容听问便立刻兴冲冲地回:“世子爷您此次大比考了第二!”   对于这个结果,谢迁并不算特别意外,是以他略略一笑以示惊喜,随后立刻就问:“第一是顾尘微吗?”   “嗯?”云容容疑惑了一下,“好像不是,我记得第一是叫钟山秀。”   这个谢迁就比较意外了,他又问:“那第三是叫顾尘微么?”   “好像也不是。”   木萧萧看他们在那儿猜来猜去,便转身去寻此次张榜的名单。   趁此机会,楚灵越抓住谢迁,有些紧张地问:“你关心他做什么?”   明明他在东南听人汇报的时候,没人提到谢迁和那姓顾的走得有多近。   谢迁想了一下,又觉得这事好像楚灵越没道理不能知道,便凑近他悄悄八卦:“我姐姐好像看上他了。”   楚灵越闻言这才放了心,随即便出了馊主意:“要帮姐姐把他绑回来吗?”   “……这倒也不必。”谢迁赶紧按住他,“咱们不能做这种强人所难的事。”   再说真要绑谢缈自己都上了,哪儿轮得到他们。   楚灵越略有遗憾地点头:“好吧。”   这会儿木萧萧拿了名单过来,谢迁赶紧接过一看,可他看了一圈,此次及第的三十名考生里,却没有一个叫顾尘微的。   谢迁疑惑:“不可能啊,他不可能是这个水平。”   这话说得很满,但楚灵越对此却也没有作任何反驳,像是赞同了谢迁这话。   正此时,外间的府卫忽然来通报,说是安平侯府差了人来,希望世子爷过去一趟。   谢迁下意识以为是徐霁叫他:“云蔚有事找我?”   “不是徐小侯爷,”那府卫说,“是侯爷的人。”   谢迁看向楚灵越:“徐伯伯找我做什么?”   楚灵越说:“徐侯是此次考核的主考官,难不成是为了考核的事?”   “算了,去了就知道了。”   说罢便启程去了安平侯府,谢迁本来想着楚灵越舟车劳顿,想让他先回子说府休息,但楚灵越执意跟他一起,他便也就没再反驳。   此时安平府已有人候在门口,见他们一来便直接将他二人引进了安平侯内院的书房。   彼时徐霁也在那里,他见到楚灵越似乎有些惊讶,不过这一次却未曾像从前那样打趣他们,垂着脑袋站在一边,屋内气氛有些严肃。   谢迁走上前行礼:“徐伯伯。”   楚灵越按身份其实比徐尚清高了一级,但他也还是随了谢迁的礼。   徐尚清见到他们面色好了不少,连连叫他们不用客气。   “不知徐伯伯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徐尚清眉头凝重起来,先是说:“我听清吏司的人说,你前些日子报名的时候,说让他们注意两个叫顾尘微和庄之原的人?”   谢迁看了楚灵越一眼,随后答:“对,可是发生了什么?”   徐尚清闻言,转身便走到了案几之前,随后冲谢迁招手:“你来看看这两份答卷。”   谢迁走过去,一眼便知道这是他们考试时的答卷。   而待他细看之后,却发现这两份卷内居然另有玄机,这两份答卷的内容天差地别,水平暂且不说,但这字迹,竟是一模一样!   谢迁霎时便明白过来:“这是顾尘微和庄之原的答卷?”   “对。”徐尚清说,“若非当日你多吩咐下来的那一句,恐怕没人会注意到字迹上去,我是想问问你,你对他二人是有什么了解么?”   谢迁不知怎么说,就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不算了解,只是有些过节。”   而后他又拿起那两份试卷看了看,指着其中答得较好的一份:“这份答卷感觉还不错,若是参与排名之中,徐伯伯觉得能否及第?”   徐尚清凭着良心说:“大约能排到十七八名。”   谢迁皱了皱眉,心想顾尘微是这水平么?   “这份是顾尘微的么?”因为名字什么的都是拿特制的砂蒙掉了,肉眼看是看不出来的。   可徐尚清却摇了摇头:“是庄之原的。”   谢迁闻言震惊地睁了睁眼,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另外一份卷子答得乱七八糟,怎么看也不可能是出自顾尘微之手,而这庄之原难道水平竟还不错?   此时楚灵越却出声了,他直接便说:“他们考试的时候两人对调了么?”   听他一问,谢迁这才想起一件事,赶紧就说:“徐伯伯你看看他们考试序列,顾尘微当时是跟我在一处考室。”   可此时徐尚清却摇了摇头:“不用查了,就是两人对调了。”   谢迁看过去,就听徐尚清解释说:“当日得知这两份试卷字迹一样之后,我便着人查了这两人的来历,后来发现这两人自此次报名之始便对调了身份。”   清吏司验证身份其实很严格,甚至会到考生的籍贯地去一一对证,可是庄家在燕山城几乎是一手遮天,想要蒙混过关是极有可能的。   而考试之时顾尘微又刻意压制,将庄之原的答卷卡在中游,既达成了目的又不至于太引人注目。   不过顾尘微当真是厉害,竟能将字迹模仿得一模一样。   此时徐尚清看了徐霁一眼,徐霁才不情不愿地开口了:“那天听你跟我说了之后,我也着人查了下溪正办那铺子的程序,不过没发现什么问题;可后来溪正又数次想赠我字画,我就找人跟了他几天,偶然一次看见他让人把那几幅字画送去了行安客栈。”   他说到这里,谢迁脑子里那条线忽地便连了起来。   那天他拿到那副画时便觉画轴松动,可画轴这么小的地方里面能装什么,不外乎银票凭证一类的东西,但这些东西的价值却根本没有上限。   而徐霁一旦收下东西,此后便怎么也说不清了。   再者徐尚清乃是此次的主考官,若徐尚清为徐霁着想,这一次说不定就要因为徐霁而给庄之原开路。   这些事不能细想,而谢迁也不会把这些还没有发生的事说出来。   徐霁此时这才有些别扭地跟谢迁说:“昼夕,此次是真的多谢你了。”   徐尚清眉头一厉:“能不能好好说话?”   谢迁见状赶紧说:“没有没有,徐伯伯,此次本就是云蔚聪明心细,同我没有太大的关系。”   而后他又冲徐霁坦然一笑:“你跟我还说这些?”   徐霁怔了片刻,随后才笑了起来。   不过楚灵越惯会坏气氛,此时便问:“如此蔑视法度,不知徐侯打算如何处置?”   “答卷作废,十年不入朝堂。”   “就这样?”   徐尚清想了想:“这事性质恶劣,还须待我禀明陛下。”   “徐伯伯,”谢迁忽然出了声,“恐这中间还有内情,能否稍一两天再禀明陛下?”   徐尚清是个明白人,知道他估计有自己的想法,而此次他们安平侯府免于算计也多亏了谢迁,是以便点头应下。   事已至此,便没什么多说的了,谢迁便同楚灵越一道出了安平侯府。   谢迁本是想直接就去找顾尘微,可楚灵越却说他们此时见榜上无名必定有如锅上蚂蚁,不如叫他们多慌一会儿,慌而生乱,指不定还可以牵出些什么。   但谢迁却有些担心:“可庄之原必定会迁怒于顾大哥。”   楚灵越心里酸溜溜的,心想这还没成姐夫呢,都喊上顾大哥了。   他想了想,最后却只是精神抖擞地说:“可我现在好困。”   谢迁狐疑地看他几眼,但对他却是没了办法:“……那回家吧。”   上了马车之后,楚灵越又特别不会看眼色地续起了方才他们断掉的那个话题:“迁迁,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想不想我。”   谢迁麻木地看他一眼:“……”   楚灵越撑着下巴,心情看起来颇好:“问你呢。”   谢迁偏头不答,楚灵越却不肯放过他,歪过身子凑到他面前。   谢迁再退,他便又再歪。   正此时,这马车许是经过一处沟壑,忽地抖了一下,谢迁和楚灵越本就坐得歪,此时便不受控制地倒在了马车上。   楚灵越垫在下面,谢迁则掉到了他身上,两人之间的距离倏忽拉近。   可楚灵越腰间不知道别了个什么配饰,把谢迁硌得一个激灵。   那一瞬间疼得谢迁眼泪都差点飚出来,腿下意识就往上猛地一缩。   但他却忘了,他那条腿此刻正搁在楚灵越腿间,他这一用力往上,自然就攻击到了什么。   谢迁抬头,看见楚灵越的脸霎时便白了……   “你、你没事吧?”谢迁也跟着害怕起来,怕他这一下直接给人撞出问题,抖着声音说,“要不我、我看看?” 第33章 亲吻   谢迁也是被楚灵越这脸色弄慌了神, 哆哆嗦嗦地就想去解他腰带。   不过手刚刚搭上去,就被楚灵越按住了,谢迁抬眼, 就见楚灵越微蹙着眉似还有些难受:“……没事,不用了。”   “真的?”谢迁有些担心,“那要不找大夫看看?”   楚灵越咬牙道:“不用。”   谢迁觉得他是在逞强,眼睛不自觉地往下瞄了几眼, 这地儿这么脆弱, 他怕真出什么事儿怎么办, 那楚灵越下半辈子不就砸他手里了吗。   楚灵越被他看得蹿火, 耳根子泛了一片红,没好气地放开按住谢迁的手, 说话声音有些压抑似的:“那你看。”   他一下这么坦然,弄得谢迁反倒觉得这有些不合适, 他迟疑着问:“真没事儿吧?”   “你啰嗦什么?”楚灵越咽了咽口水,看向谢迁的目光里像蛰伏着一头即将苏醒的野兽, “你想试一下?”   谢迁闻言一顿,眼神复杂地抬起头:“我这不是觉得内疚关心你吗, 你别跟我呛。”   “没跟你呛。”   “你没呛你这么说话?”   “我说的是事实,不放心就自己验证一下, 有何不可?”   “你嘴皮子一碰说得倒轻松, 我怎么验?”   “你不是看过画本儿吗, 这你都不会?”   居然被这人鄙视了?谢迁来了气:“谁说我不会了!”   “那你是不敢?”   “靠!谁不敢了!”谢迁瞪他, 一上头脱口就道, “我回去就帮你弄,你不弄就是你这玩意儿不行!”   楚灵越趁机就说:“你记着,可别反悔。”   其实话一说完谢迁就反悔了, 但这会儿也只能硬着头皮说:“谁反悔谁是丑猫!”   “行。”   楚灵越这会儿也是破罐子破摔了,他倒要看看待会儿这人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可两人一回到府中,谢迁一溜烟儿就跑没了影,只听声音远远传来:“楚灵越你不是困了么?那你好好休息啊!”   楚灵越闻言,不禁摇头无奈地笑了。   他回到院中,发现他走了的这段时间,谢迁一直有好好地住在他们的新房,并没有趁一个人的时候就跑回赤令府长久居住。   他们房间里甚至还多了好几个猫窝,看起来就很暖和,不过那猫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一直听说身体不好,近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好些。   不过楚灵越自进房间开始便真正的放松下来,他此前在东南一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昨天更是连夜赶路,此刻心头一松,便真觉得有些乏了。   于是洗漱过后便直接躺进了被窝里,被子里淡淡的清香和谢迁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楚灵越窝在其中,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屋里也沉沉的没有光亮。   楚灵越起身开门,秋松很快迎了上来:“殿下您醒了,晚膳可有想吃的?”   楚灵越摇摇头:“迁迁呢?”   秋松说:“徐家小侯爷约了世子爷一块儿去用晚膳,世子爷现在还没回来呢。”   楚灵越闻言不禁蹙了蹙眉,白天才见了晚上又约出去吃饭,什么毛病,非要来跟他抢人。   但其实楚灵越也不是不能理解,徐霁估计是想跟谢迁单独聊聊,若是白天邀约,也不好不一块儿叫上自己。   他今天一去安平侯府便觉得徐霁和谢迁之间的气氛不对,后来听了那些事,心里便有了数。   谢迁同徐霁一道儿长大,自小难免有人会将他们做比较,而如今谢迁可以说得上年少有志,是一看就对自己的未来有规划的那种;但徐霁在众人眼中,说起来却仍是身无长物,如此一来,心里难免不平衡。   是以前些日子谢迁在叮嘱徐霁之时,他心里估计也有些不服,但如今看来,谢迁说得那些又难免有道理,引得他又不得不服。   楚灵越前世对徐霁印象不深,但从已有的印象来看,徐霁性子不坏,可以说得上一句单纯磊落,对得起世家风范,若非如此,纵然徐霁是谢迁的朋友,楚灵越前世也未必会对他网开一面。   可也正因如此,才容易被人算计。   但今晚徐霁能主动邀约谢迁,说明是他愿意同谢迁把话说开。   多一个朋友当然比多一个敌人好,所以楚灵越虽然不爽,却也不能说什么,只能自己一个人闷闷地去吃饭。   吃完饭后楚灵越又等了快一个时辰,他都差点忍不住去接人了,外间终于传来了动静。   楚灵越连忙出去看,却只见谢迁眼角绯红被人搀扶着回来。   楚灵越过去把人接进怀里,蹙着眉问:“徐霁给他喝酒了?他不知道他不能喝么?徐霁人呢?”   云容容在一旁看着楚灵越这要找人算账的架势,心道小侯爷果然机敏,幸好溜得快。   木萧萧回:“回殿下,没喝酒,是菜里有一道醉虾,世子爷一开始没吃出来,多吃了两只。”   楚灵越闻言忍不住抽了抽眉头:“……”   这也能醉?   随即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将谢迁打横抱起,随后便大步进了屋内。   木萧萧本想问问要不要她们照料,可还不待她开口,云容容就赶紧拉着人走了。   楚灵越本想将人直接放上床,但靠近之时谢迁就像有感觉似的,死搂着他不下去,嘟囔道:“身上脏,不要……”   楚灵越哄他说:“先躺,明天直接换被子好不好。”   “不好……”谢迁闭着眼提要求,“要沐浴……”   楚灵越没办法,只好抱他去了浴池。   可是浴池宽大,谢迁一被放下去整个人就直往池底滑,楚灵越只能跟着下去扶住他。   “黏了吧唧的……”谢迁酒品真的是不太好,喝多了纯属事儿精一个,楚灵越放他进浴池的时候没给他脱里衣,此刻黏在身上他还嫌不舒服,随手一扯就把自己身上仅剩的衣服给扯了个干净。   楚灵越骤然面对光溜溜的谢迁,整个人如遭雷击,手都不敢往他身上放,然后谢迁就不受控制地往水里滑去。   在他脑袋都快滑下去之时,楚灵越终于一把捞住了谢迁的腰,腰线细韧,入手一片滑腻,楚灵越几乎是瞬间便有了反应。   谢迁在迷糊之中似乎感觉到被什么抵到了,下意识就伸手一摸。   楚灵越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他隐隐觉得,有些东西似乎到了一个临界点。   “硬硬的,”谢迁却浑然不觉,而此时他也像想起了什么一样,醉得似乎蒙了一层水雾的眼睛眨巴着看向楚灵越,“你是不是、是不是不疼了?”   问完他见楚灵越不说话,就贴上去抱住他:“还、还疼吗?那吹吹就不疼了吧,要我帮你吹吹吗……”   说着就有想蹲下去的意思,楚灵越却在此时拉住了他。   谢迁脸上和眼睫上都挂着水珠,迷蒙地看过去,像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要。   楚灵越却是知道,此时他脑子里那根弦,‘铮’的一声断了。   下一刻,楚灵越猛的一下就把谢迁抵到了浴池壁上,滚烫的嘴唇随即便压了上去。   可楚灵越看似来势汹汹,吻却很温柔,他一点一点地碾磨过谢迁的唇瓣,像在对待什么来之不易的宝物。   谢迁估计是被亲得很舒服,迷迷糊糊间竟不自觉地探出舌尖,在楚灵越的唇缝之上舔了舔。   楚灵越霎时浑身发麻,其实他不太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但他就像是循着本能的吸引,伸出舌尖探进了谢迁嘴里,同他纠缠不歇。   亲到最后,谢迁整个人几乎都软进了楚灵越怀里,也不知是不是被热水泡的,浑身都似泛起一层粉来。   楚灵越将他整个人都半抱起抵在墙上,嘴唇微微退开一线,若即若离似的,呼吸却仍似喷薄在对方脸上,他说话时声音有些沙哑:“迁迁,帮我弄,不能反悔。”   随即他便牵引着谢迁的手,缓缓地放了下去……   *   谢迁沾酒之后睡得很好,隔天早早地就醒了。   而也不知道是不是睡前泡了澡的原因,他此次醒来头也一点都不痛。   等会儿……泡澡??   谢迁念及此,眼睛骤然睁大,他略有些惊恐地偏头一看,却正对上了一条平直的锁骨,其下不着寸缕的胸膛覆了薄薄的一层肌肉。   随后,昨夜那些记忆争前恐后地往他脑子里钻,一幕一幕,丝毫没有错漏。   没错,他居然又趁醉对楚灵越耍了流氓……   “醒了?”就在此时,头顶忽地传来楚灵越带着些哑的声音。   谢迁下意识闭紧了眼,可闭眼的动作有些猛,被子都抖了一下。   而后他就听楚灵越笑了起来。   谢迁有些底气不足地抬头看他:“……你笑什么?”   “不能笑吗?”   楚灵越也低头看他,随即没忍住就在他脑门儿上亲了一口。   谢迁愣了一会儿,然后抬手摸了摸脑门儿,咕哝道:“干嘛啊……”   楚灵越一本正经地问:“你不想负责吗?”   谢迁下意识回答:“可咱们也没干什么啊。”   不就亲了几口、摸了几下……   楚灵越一听这个就急了,他一下就坐起来,露出的上半身还有几个可疑的红印子。   楚灵越不高兴地问:“那你跟别人也会这样吗?”   谢迁说:“当然不会了!”   说到这里,他自己却先顿住了,从前他也不是没有误喝过酒,虽然醉了也会不安分,但从来不会往人身上蹭,别人靠近他一步他能退三步,自我保护意识特别强烈。   所以说,其实他内心深处,对楚灵越竟然有这种非分之想的吗!   谢迁惊恐睁眼,忽然有些不能直视这样的自己。   可楚灵越见他应完之后久不说话,以为是他不喜欢那样然后讨厌自己了,他垂下眼有些落寞的样子:“对不起。”   谢迁闻言便也跟着坐起来,有些慌似的:“没没没,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一看便知道楚灵越是误会了,昨天那事他从没想过要怪到楚灵越身上的,一来他这也不是第一次醉酒了,上一次楚灵越在那等境况之下忍到用雪水洗脸也不碰他,谢迁心里不是不感念;再者昨天那个也确实是他起的头,就是楚灵越当场把他那什么了,他估计也说不出怪罪他的理由。   而依他对楚灵越的了解,楚灵越在这方面其实很纯,说不定自己还因此打开了他新世界的大门呢。   反正不管怎么来看,他都觉得这事儿还是楚灵越吃亏比较多。   “那是什么意思?”   谢迁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个什么结果,他刚想说要不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可他一抬眼就看见楚灵越淡色的唇,不禁就想起昨夜亲起来那股很舒服的感觉,跟之前每一次都不一样,是以这话他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偏偏楚灵越还在不依不饶地问:“怎么不说话?到底什么意思?”   问得谢迁一个没忍住,突然就凑上前去,在楚灵越唇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楚灵越的问话戛然而止,屋内一时落针可闻。   可谢迁心里的声音却有如擂鼓。   完了,他为色所迷、色胆包天了。 第34章 想你   由于他们俩现在这样说话实在不太雅观, 谢迁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又把备在一旁的里衣扔给了楚灵越。   楚灵越这才回了神,大致穿好之后又坐那儿看向谢迁, 就像被玷污了清白的良家子弟非要讨个说法一般。   但楚灵越看着裹得跟个蚕蛹似的谢迁,忽然没了脾气,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要问问谢迁是不是有一点喜欢他。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 谢迁就咬了咬牙, 大胆地坦白了自己的想法:“你长得好看, 我把持不住。”   “我长……”楚灵越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寻常人便也罢了,可谢迁居然也是这种以貌取人的人吗!   楚灵越有些气闷, 幽幽抬眼:“那天底下长得好看的人多了去了。”   “可我又没有跟他们成婚。”   楚灵越:“……”   竟然觉得有些道理?莫名被说服了怎么办?   谢迁看着楚灵越垂眸不语,心里的想法也是源源不断。   他想, 他跟楚灵越做了这种事,以后想必很难再当做若无其事了, 而且,跟他亲着真的好舒服……好难保证下一次就把持得住啊。   而且他和楚灵越本来就成了婚, 一时半会儿估计也和离不掉,那难不成他俩以后都当苦行僧吗?虽然这些事他也不强求, 毕竟他也不是那么急色的人是吧, 但顺其自然是可以有的吧?   万一以后他跟楚灵越真能建立一些在朋友之上的感情, 那应该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吧?   不过在此之前, 他需要先弄清楚一件事。   谢迁看向楚灵越, 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直接问:“楚灵越,你心里有别人吗?”   楚灵越看着他, 脱口就想说‘有’,不过在话出口之前,他难得率先琢磨过了味儿来,没有顺着自己的性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谢迁说的是‘别人’,而不是问的‘你心里有没有我’,所以谢迁这是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心悦于他吗?   楚灵越蹙了蹙眉,虽然不愿承认,但事实就是,谢迁跟他一直都是以朋友相交。   若是此时他贸然说出口,谢迁对他却没有那个意思,碍于情分又不好跟他撕破脸,那依他对谢迁的了解,谢迁一定会躲,就像当初他和谢迁闹了矛盾,谢迁不和他说话又绕着他走一样。   这绝对不会是他愿意见到的情况。   那还不如顺其自然,谢迁现在是馋他的脸,指不定哪天就馋他这个人了呢?   楚灵越这还是头一次有些庆幸,幸好自己长得还不错。   于是他回:“没有。”   谢迁听他说得肯定,忍不住再确认一次:“当真?你不能骗我。”   “不会。”   楚灵越不是那种敢做不敢说的人,再出格的事他也可以说得理直气壮,是以谢迁觉得他没必要说谎。   所以说,是真的没有那个人?还是那个人现在还没有出现?   于是他想了想,又说:“若你以后心有他属,一定要告诉我。”   楚灵越看他一眼,心想他这说的是什么话,闷闷答道:“不会。”   谢迁惊了:“嗯?你不告诉我?!”   楚灵越:“……我说我不会有别人。”   谢迁对此却十分想得开,毕竟以后的事谁说得准,不过楚灵越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不会扫他的兴。   于是就笑眯眯地应了:“好。”   至此,那桩事就算彻底被抛下,他跟楚灵越之间再没有横亘的第三人。   谢迁想着心里高兴,忍不住在床上滚了两圈,随后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楚灵越,撒娇似的说:“你帮我拿下衣裳呗。”   楚灵越转身就要下床,不过此时他忽然跟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现在的状态好像真跟之前不大一样了。   于是他试探着把脸往谢迁那边凑了凑,然后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脸。   然后下一刻,谢迁就忽然起身,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啾啾啾地亲了很多下:“去嘛去嘛,我待会儿还要去找顾大哥。”   楚灵越被亲得晕晕乎乎的,是以此时听到顾尘微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双目发直地下床去给谢迁找衣服去了。   随后两人一道去吃早膳,谢迁也一直粘着楚灵越笑眯眯地跟他说话,楚灵越则更是恨不得饭都亲自喂给他。   云容容站在一旁看得牙酸,戳了戳木萧萧小声问:“他们一晚上经历了什么?突然就浓情蜜意了?”   木萧萧则看不出什么区别,淡淡道:“哪有,世子跟殿下平时不也是这样吗?”   “气场啊气场!你不觉得现在周围的气场特别暧昧吗?”   “没有。”   “害!你真的是姓木啊!”   此时秋松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悄声参与话题:“我证明,有的,今早上我给世子爷送新鞋进去,我们殿下亲自给穿的。”   云容容听得牙酸:“嘶~要不要这么将就?”   木萧萧不合时宜地说:“那又如何?世子爷和殿下互相体贴不是好事?”   “……也是这个道理。”   吃完早膳之后,谢迁看时辰差不多,便出发去了行安客栈。   楚灵越本想跟他一道去,但他昨天回来之后一直跟谢迁在一起,他都还没有回神枢府向温遥回话,谢迁说他这边也没什么大事,他就是聊聊,楚灵越想了想,把他送到客栈附近之后就回了神枢府。   谢迁在客栈附近等了一会儿,随即便有人来告诉他,顾尘微和庄之原的房间隔得不近,而这两天庄之原因为榜上无名,发完脾气之后正四处奔走,暂时没空管顾尘微。   谢迁应下,随即便闪身进了客栈后巷,看准线人说的房间便轻身跃了上去。   他一进门就见顾尘微正坐在桌边喝茶,听到响动并未过多惊讶,只轻轻偏头看过来一眼。   “世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谢迁在他对面坐下:“你早知我要来?”   顾尘微给他递了一杯茶过来,但却并未就此多说什么。   既如此,谢迁便也不再同他打太极,直接就说:“顾大哥,春闱大比协同弄虚作假,您这是艺高人胆大,还是被逼无奈啊?”   顾尘微抬眼看过来,眸色剔透,开口清清冷冷的:“都不是。”   “这么说你自愿的?”   “倒也不算自愿。”顾尘微说,“只是他提了要求,我便答应了。”   “……”谢迁听着有些无语,但他估摸着顾尘微真是这么想的,“我不知道你同庄家有什么羁绊,只是这春闱大比,你弄虚作假就是目无纲纪,你就这么不把我大楚的法度放在眼里。”   “那又如何。”顾尘微轻轻笑了一下,“这朝野之中的腌臜事儿还少吗?缺得了这一件?”   谢迁再接再厉:“你替庄之原作假,那不就挤掉了一个原本该及第的考生,你这样或许就阻碍掉了人家的前途。”   顾尘微轻声说:“我只是把我的位置挪出来给了庄之原而已,阻碍了谁?”   谢迁被他说得一噎,说得好像也是这么个理,若是顾尘微认真参考,如今的大比榜首花落谁家还不一定,他好像确实只是放弃了自己的名额。   他还要再说什么,顾尘微却率先开口了:“当日我在考场见到世子爷,便知这事成不了;世子爷不必再多说,让安平侯和清吏司直接处置便可。”   谢迁:“……你这人还挺不好沟通。”   顾尘微听到这忍不住笑了出来,不似方才敷衍,带了点真心实意在里面。   顾尘微说:“世子爷,我知道你今日来是想问什么,可庄之原背后不只有我,近日我只是帮他办了替考这一件事而已,其他的他基本都绕过我,他早就不信任我了。”   这还是谢迁头一次听顾尘微说这么多话,不过他却没时间感叹这个,他趁机就问:“为什么?”   听到此处,顾尘微却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谢迁忽然间便明白了过来,当初谢缈贸然将他带回赤令府,还过了一夜,之后他们看起来关系也还不错的样子,至少顾尘微是没跟赤令府撕破脸的,可赤令府在京都的立场很明确,庄之原要做的那些事是绝对不可能被赤令府的人知晓。   “不、不好意思。”谢迁摸了摸鼻尖,“我姐这人比较随性,当初估计真没想这么多。”   顾尘微颔首:“和郡主无关。”   “那当初那香烛案你也没参与?”   顾尘微摇摇头:“庄之原自小同我一道长大,他倒也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粗笨,我会的那些隐匿行踪的手段,他自然也会。”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到底还是说:“不过一开始庄之原确实没有想过要把香烛生意伸手到京都来,这事是威云府起的头。”   谢迁惊讶:“什么?威云府?”   “对,若是庄之原顺利入京,他便答应让五成利给威云府。”   谢迁蹙眉:“这么多,威云府要干什么?非要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顾尘微表示不知。   谢迁想了一会儿,只能暂时按下疑点,他抬眼看向顾尘微,只说:“顾大哥,此次替考,你和庄之原必定逃不脱罪罚,重则牢狱之灾,轻则十年禁考,你……”   不过谢迁话还没说完,顾尘微就摆了摆手:“世子不必介怀,此事一过,我心便可自由来去,是以不论结果如何,我都觉得很好。”   谢迁闻言一顿,所以,顾尘微的意思是,这件事之后,他便能放下过去,脱离庄家的掌控了么?   不过谢迁没有问出来,以他和顾尘微的交情,还聊不到这个程度去。   谢迁顿了一会儿,随后便起身同顾尘微告辞,在翻窗出去之时,他想了想,到底又转身问了一句:“不知顾大哥,觉得我姐姐如何?”   顾尘微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目光顿了一下,随后才回答:“郡主很好,当配良人。”   谢迁垂下眸子,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而后在谢迁出了行安客栈的后巷之后,又转身去了安平侯府,他去找了徐尚清,字里行间的意思是要徐尚清秉公处置,徐尚清点头应允。   之后因着徐霁今日去了昆鹿学司上学,并不在府中,而谢迁和徐霁之间昨夜也彻底说开,两人便又还是心无芥蒂的好兄弟,是以谢迁便直接回了子说府。   回去之后他先吩咐人继续去盯孙溪正要继续开的那古画铺,而他们现在已知庄之原或许是有勾连,此外就还要着重注意背后可有威云府的痕迹。   这边刚交代完,他远远就看见楚灵越回来了,不过楚灵越没看到他,径直就回了他们院子。   谢迁赶紧喊住他身后落后许多步的秋松:“你们家殿下怎么了?拉老长个脸。”   秋松有些为难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才说:“回世子爷,殿下跟长公主吵了几句。”   “又吵?”谢迁不禁有些无奈,“这回又是为什么?”   秋松心想他家殿下和世子爷如今这关系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一股脑地全交代了出来。   楚灵越在同温遥禀报东南之事时,忽然想起一件事,当初谢无涯曾在东南任过一年的职,他此次前去还遇到了当初谢无涯的旧部,楚灵越就跟温遥也提了一嘴。   可这也不知道哪里刺激到了温遥,顿时脸色就冷了下去。   而楚灵越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当时估计也有根筋没搭对,没忍住就说她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脾气,弄得他的脾气也跟着不好,一点都不像温遇和谢迁。   温遥听了这话一下就炸了,冷声说她就是比不上温遇,能力比不上连脾气也比不上,他们赤令府什么都好,反正他楚灵越现在也如意嫁进去了,他们才是真的一家人……   然后两人就这么不欢而散。   谢迁听着很是无语,这两母子是真的一个赛一个的不会说话。   而他就在这外边站了这么一会儿,刚进院子的楚灵越又出来了,一看到他就说:“我以为你还没回来呢。”   楚灵越此时跟他说话时已不复方才的怒气冲冲,看起来甚至还和颜悦色的。   谢迁有些惊讶,心想这人还能有两副面孔的吗?   说话间楚灵越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怎么了你?”   谢迁回神,也冲楚灵越笑了笑:“没什么。”   他想既然楚灵越不愿意跟他说,那他也就不多问,没必要事事都逮着不放。   可楚灵越却狐疑地看着他:“那你发什么呆?是不是顾尘……”   不过楚灵越话还没说完,谢迁就先给他截断了:“我想你呢。”   楚灵越一听这话耳朵霎时红了,说话都像要打顿:“我、我昨天问你,你今天才回答我,你是不是搪塞我呢。”   谢迁侧身挽住楚灵越的手,带着他边往里走边不经意地说:“不是啊,是今天在想你。” 第35章 大殿   谢迁说完这话, 明显感觉到楚灵越身子僵了一下,耳根也越来越红,他上半身往前探了探, 笑吟吟地看着楚灵越:“怎么?不准啊?”   不待楚灵越回答他又说:“不准也不行,我想什么你又管不了。”   楚灵越缓了一会儿,随后主动扣住谢迁的手,心里那点被他一直封存的占有欲忍不住就冒了头:“我不能管你吗?”   这话听着实在似曾相识, 谢迁几乎觉得楚灵越在管束他这件事上是不是有执念。   不过谢迁这会儿却是主动收起锋利的棱角, 近乎亲近地对楚灵越说:“能啊, 可你不会对我这么霸道的, 对不对?”   楚灵越闻言垂眸,过了半晌, 却还是不忍拂谢迁的意似的:“对。”   谢迁听着笑得更加开心,他现在也可算是彻底明白了, 楚灵越这人就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以后看来是当真不能跟他硬碰硬。   只要撒娇撒得好, 没有什么得不到!   他俩一路回院子之后,看蟹藕正蜷在门口晒太阳, 但整只猫看起来都恹恹的。   谢迁跑过去把它抱起来,自己也坐在了门槛上, 他抬头看向楚灵越, 模样很有些愁:“蟹藕一直都没精神, 刚开始还喵喵叫, 现在喵都不喵了, 我带它看大夫,大夫也说不出什么毛病,最近喂东西也不怎么吃了, 可怎么办呀?”   楚灵越在他面前蹲下来,本想伸手摸一摸蟹藕,可大概是这小东西太小了,他像是有点不大敢下手似的,于是转而捏了捏谢迁的耳朵。   楚灵越实在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出口也只是苍白:“别担心。”   谢迁冲他笑了笑,然后握了握蟹藕的爪子,逗趣似的说:“没关系的,咱们会好起来的是吧?”   楚灵越在一旁静静看着,映着西斜的春风霞光,眉目渐渐柔和下来。   夜间歇下的时候,他们谁都没再提分房的事,像是就这样默认了似的。   在躺下之后,谢迁甚至还主动往楚灵越怀里钻,楚灵越伸手揽住他,而后没忍住在他鬓角轻轻吻了一下。   谢迁被他这小动作弄得心里甜滋滋的,不过他们隔日还要进宫,于是也就没有多做什么了。   隔天谢迁起了个大早,因为此次春闱大比的前三名,今天是要一道上金銮殿面圣的,谢迁考了第二,自然免不了。   而楚灵越自东南回来,回过了温遥还没回过天景帝,就趁今日跟谢迁一道儿入宫。   不过楚灵越虽有爵位却未领朝职,是以便没上大殿,跟谢迁说在外面等他。   谢迁跟此次大比第一的钟山秀和第三的郑青水在金銮殿外等了一会儿,随后才有人高声宣召他们进殿。   殿上的大人们谢迁从小就认识的,此次他从门口一路走到阶前,被百官同时注目,可他还不能有任何逾矩,这感觉是当真尴尬。   但他身边那两位似乎也有点紧张,反正不止他一个人不自然,那谢迁心里就平衡了许多。   待他们站定行了大礼之后,天景帝叫他们平身,而后目光若有似无地看向谢迁,不过倒也没有过多关注。   随后天景帝照往常规例,询问几句之后便开始当殿询考,那二人是有真才实学的,问及之时都能提出自己独到的见解,而谢迁回答之后,殿上众人也都满意点头,天景帝的脸色也很好看,莫名有一种没给丢脸的感觉。   而这之后,天景帝终于给出了点不一样的恩惠。   往年殿试之后都是直接指定朝职,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辩驳的余地;只是今年,天景帝直接便问:“你们可有意向的去处?”   钟山秀和郑青水似是没想到这茬,但稍作思考还是分别选定了翰林院和廷尉府。   天景帝最后看向谢迁,言语慈和:“你呢?”   谢迁先前想的是先去御史台研习,可此时,他却忽然改了主意,他说:“启禀陛下,臣将将结业,经验尚且不足,恐暂不足以领职,是以臣恳请陛下恩准,准允臣先行研习。”   一般及第的考生是绝不会选择研习的,因为他们为的就是仕途,可是研习这事却实在太不稳定。   天景帝似也没想到,不过他却没有立刻回绝谢迁,只是问:“那你想去哪儿研习?”   谢迁抬眼,答道:“典客司。”   典客司掌管外交和民族事务,典客司的人时常会远驻异国。   这桩差对别人来说或许艰难,但对谢迁却未必,他若去了典客司,届时再去往北境驻守,便是顺理成章再好不过的事。   谢迁此言一出,殿内顿时议论纷纷,不过谢迁行得端坐得直,并不怕议论。   天景帝看了他一眼,复问道:“你确定?”   谢迁肯定回答:“确定。”   “那便允了。”   天景帝并不想在朝堂上同谢迁争辩什么,而且他只是研习并未领职,这事便还有许多商量的余地。   此事议过便罢,接下来他们几个便在一旁站着,算是初步见见朝堂议事流程。   此次朝会持续时间不算久,但结束之后赵公公便来悄声跟谢迁说陛下在后殿等他。   但去了之后天景帝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说太后玉体欠安,他此时要去禧宁宫,让谢迁跟他一道儿去。   谢迁自从上次太后当殿逼婚之后便没再见过她,也没空跟她们柳家人打交道,此时天景帝这么一说,估计也有给太后一个台阶的意思。   其实谢迁有些不解,天景帝对人对事只要不触大统,便一贯随意,而且太后说到底跟他们楚家关系并不严密,她既无子嗣又无亲朋,只是名誉上占了一个位置而已,也不知天景帝为何待她如此之好,几乎可以说是费心费力了。   不过还不待他思考出个所以然,就在路上骤然碰见了本不知在哪里等他的楚灵越。   楚灵越向天景帝安分行礼。   天景帝抬手:“正好你也在,那就一道去禧宁宫吧。”   楚灵越领命,而后便缀在天景帝身后,和谢迁一道。   但楚灵越却并没有同谢迁打招呼,谢迁朝他看过去的时候他也没有给反应,蹙着眉像是有些不高兴似的。   可路上天景帝一直在同他们说话,顺道还问了楚灵越此行去东南的境况,是以谢迁便没机会同楚灵越说问话。   那边天景帝问到最后,眼里不禁有些神往,感叹道:“东南这地方,养人哪。”   谢迁听到这不禁找话说:“我父王以前也在东南待过吗?我怎么没听他提过?”   楚灵越没答话,却是天景帝回答说:“就在言疏出生前一年,那时候你姐姐两三岁,你父王要袭爵,按照袭爵的惯例,便去东南历练了一年。”   “原来如此。”   可天景帝也不知是不是有了年纪,一回忆起来便没完:“可那两年赤令府和神枢府的事都多,那会儿你母妃忙里忙外,但也硬生生扛了下来。”   谢迁疑惑:“神枢府?陛下,您说的我母妃还是言疏母亲啊?”   “你母妃,温遇啊。”天景帝说,“当年神枢府本来是你母亲代管,可后来她同你父王成了婚,便把神枢府的事交到了温遥手上,不过神枢府干系重大,一时半会儿也交不完,她刚开始时常也帮衬着温遥。”   谢迁闻言点点头,但心里却是明了,神枢府和赤令府不可能同时掌握在一方人手里,是以就算温遇不想交也必须交出去。   此时,谢迁忽然也有些明白过来昨日温遥同楚灵越吵架为什么会说她什么都比不上温遇了。   还有先前他在学司里听的那个闲话,说原本是温遥长公主要同他父王订婚的……   谢迁知道这些事都已是埋在岁月里的过往,但他此时却仍忍不住想,难道这就是温遥一直跟他们赤令府不大亲近且不同意他和楚灵越婚事的原因吗?   可是谢迁记忆里的温遥好像并不是这样的人。   还有为什么他跟楚灵越就可以成婚,他们成婚不同样是赤令府和神枢府的结合吗?难道是因为他们注定没有子嗣,权力终归只能回归天家权柄,所以不用忌惮么?   “对了,太后久未回东南,待会儿你们在禧宁宫,别提起东南的事,免得她听了伤心。”   天景帝这么一说,便唤回了谢迁的心神,他看楚灵越点了点头,随即也跟着应:“是。”   紧接着便到了禧宁宫,他们去了之后发现白玄竟然也在,正在为太后诊脉。   许是白玄同太后叮嘱了什么,太后看着白玄,伸手摸了摸鬓发,低头温温笑着说:“大祭司妙手,之后我会好好注意的,此番劳烦大祭司了。”   白玄点头:“娘娘不必客气,若有需要,命人唤我便是。”   天景帝此时进门,见状便笑哈哈道:“大祭司也在,太后的身体可还安好?”   白玄看了谢迁和楚灵越一眼,随后回道:“回陛下,娘娘没有大碍。”   太后此时也起身说:“劳陛下挂心了。”   天景帝:“太后客气,应当的。”   等他们几人客套完,谢迁和楚灵越这才依次向太后和白玄行礼。   太后见了他们,面上未见尴尬神色,很自然地同他们叙起话来,模样就似那件事没有发生过一般,待他俩还是亲近的小辈。   谢迁看着太后温婉大方的模样,低眉笑起来时跟楚灵越偶尔笑笑的感觉还有点相似,大抵样貌好到极致的人就是他们这个模样了,偏偏谢迁对这类人就没什么抵抗力。   但他觉得原则还是要有的,于是回话时客气恭敬有余,亲近却是不足,不过太后却不介意,同他们说过几句之后便跟天景帝叙话去了。   此时白玄得了空,便问楚灵越说:“上次你病刚好便动身去了东南,东南天气不似京都,病可还有反复?”   谢迁闻言便也看向楚灵越,楚灵越只冲白玄点点头:“多谢大祭司关心,没有大碍。”   不过白玄此时却敏锐地感觉到他俩气氛有些不一样,暗地里给楚灵越递了个眼神,楚灵越却装作没看见。   白玄摇摇头,也不再多问。   后来天景帝见他俩站在一旁也无事,便让他们先走,白玄本想和他们一道离开,不过太后却说待会儿还想和大祭司探讨探讨药理,是以白玄也只好留下。   随后谢迁和楚灵越便先行告退,他俩出了禧宁宫之后,谢迁就试图找话:“陛下挺关心太后娘娘的哈。”   见楚灵越没答话,谢迁又说:“陛下和太后也好信任大祭司哈。”   还是没理。   谢迁摸了摸鼻尖,突然也不是很想说话了。   楚灵越总是这样,不声不响地就开始生闷气,有时候他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又得罪了他。   可他为什么说不理人就不理人啊。   不过他这边还没纠结完,下一刻却忽然被一股大力带到了旁边假山里,谢迁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被人扣住了,然后对方就重重地压了下来。   楚灵越这次似乎没了先前的温柔和生疏,像凭着本能似的,他吻得很凶,像要把谢迁吞吃入腹一般。   谢迁的唇没一会儿便被碾得发红,呼吸也在动作间被掠夺殆尽,比之六月的急雨似乎来得还要猛烈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灵越终于同谢迁分开一线,而后他把脸重重地埋进了谢迁颈间,滚烫的鼻息肆意地喷薄在谢迁皮肤上。   但谢迁却好像被亲得发了怔,双目有些失神地望着假山里蜿蜒的藤蔓,偶尔洒进的一隙光映在他眼睛里,晃着他眼底那被亲出来的水汽,晶亮又让人失语。   随后,谢迁这才缓缓抬手,环住了楚灵越的腰。   此时楚灵越便在他耳边沉沉开了口:“我们成了婚,我们在浴池里弄过,我现在可以这样亲你,以后更或有巫山云雨春宵帐暖……”   谢迁听得不禁都咽了咽口水。   可接下来楚灵越却话锋一转:“我们这样的关系,你要去典客司,为什么不告诉我?”   楚灵越声音压得极低:“你是想抛下我,独自去往北境么?”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不好意思。 第36章 灵越   在楚灵越离京去东南之前, 谢迁跟他说过要去研习,不过那时暂定的是御史台,谢迁那时候也确实没想过去典客司的。   是因为前些日子听温遇说完楼月现状他才有了这个想法。   北境边境不稳, 楼月虎视眈眈,两国之战一触即发,赤令军自是不怕前路荆棘,但没有谁会喜好战争, 谢迁更是不愿, 他也怕大战之下, 会出现不可控的情形, 而后再次奔赴前世的道途。   所以他才有了这个想法,他想尽早地掌握朝中对于战争的动向和边境异国之事;而届时若有和谈或者开战宣言, 他在典客司,也能最先知晓甚至参与其中。   不过谢迁本来也是没想在朝堂上把这事直接说出来, 他想先去御史台之后再私下找借口转去典客司;可他在朝堂之上看着众生百态,看着天景帝尊严天威, 忽然想,他们赤令府一生忠君为国, 行事从来磊落洒脱,更何况他又不是要做什么大不敬之事, 他为何要这样遮遮掩掩, 于是他就直接说出来了。   谢迁被楚灵越抵在墙上, 此时彼此的呼吸已经渐渐平缓了下来, 但谢迁还是感觉到了楚灵越的气闷。   谢迁觉得这确实是他的过失, 如若他骤然从别人口中听到楚灵越要去远处的消息,想必他也会气炸,他也会想以他和楚灵越的关系, 凭什么要被别人告知这件事。   谢迁想着就偏过头,在楚灵越脖子上带着些歉意似的轻啄了两下,而后他轻声解释:“我是今日在朝堂上忽然决定的,没有故意不提前告诉你,对不起,我不该这样想一出是一出。”   楚灵越听完反应不大,而后他想了想楚灵越方才的问话,下意识就想说他没有想去北境。   可话到嘴边他却说不出来了,他不愿因着此时一刻的僵持就敷衍甚至欺骗他,因为他并不能保证以后的事。   而后谢迁低低地,忍不住亲近地唤了他的名:“灵越,北境是赤令府的责任,而赤令府是我的责任,若是来日我策马向北,我希望你能来柳亭为我送别,好吗?”   谢迁所能保证的,只有他绝不会不声不响地离开,也不会不问缘由地割舍下他。   他想,楚灵越早已是他千丝万缕的羁绊。   可就在这时,楚灵越却沉沉开了口:“不。”   谢迁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楚灵越微微抬首,从他颈间离开,在这昏暗的地方直直看进他眼底,两人之间距离极尽,像极了正在耳鬓厮磨,可楚灵越眼神里居然露出一股莫名的坚定,眸中情绪看起来极深极远:“赤令府坚守北境是为守国守心,可北境不该是赤令府一家之责。”   谢迁以为他误会了什么,解释说:“北境当然是大楚的北境,我的意思不是说北境是赤令府……”   不过楚灵越却恍若未闻,继续说:“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担的。”   “什……”   谢迁听清了他说的话,但却不知道他言下之意是什么,可楚灵越却不继续说了,紧接着还又亲了下来,楚灵越轻轻地舔舐着他的唇缝,搅扰得谢迁也没心思再去想这事。   等他们再从假山里出来时,外面轮值的守卫都换过了一批,不过给他们引路的宫人还等在外面。   宫人们见他们出来,纷纷低下了头,像是什么非礼勿视一般。   他俩的衣衫尚还算整齐,不过神色却是不能看,尤其是谢迁,整张脸都像泛着粉一样,眼角更是绯红,唇角也奇异地破了点皮。   谢迁一看大家回避的目光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顿时羞赧更甚,脸热得不行,他没忍住飞快地捶了楚灵越好几下,瞪过去的眼里似乎都在说‘都怪你’。   楚灵越笑了笑,伸手拢住他的手,捏了捏指尖算是安抚,而后吩咐宫人准备了垂帘的步撵送他们出宫。   等一路回到子说府,谢迁脸上的红已经褪了下去,嘴角却是没办法,但谢迁一贯觉得,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不会是他。   因此在见到木萧萧和云容容之时,他一脸理直气壮的模样,愣是惹得云容容都没敢问他嘴角怎么了。   谢迁主动问:“什么事儿?”   木萧萧回神:“哦,今日对于顾尘微和庄之原大比作假的处置结果出来了,禁考十年服役一年,徐侯托人来告诉您一声。”   “就这样?”谢迁挑眉,“徐伯伯没有上报天听?”   “没有。”木萧萧说,“自行处置的。”   “也是,这不过是小事,倒也不必劳烦陛下了。”谢迁又问,“服的是什么役?”   “翰林院缺些整档誊抄的杂使,顾尘微是去那里,服役期间不得俸禄;庄之原是去御马司喂马。”   谢迁闻言,没忍住就笑了一声。   楚灵越顺势问他:“庄之原受不了这委屈,说不定会叫人代为执行,要派人盯着他吗?”   谢迁垂眸:“不必,他此番仕途无望,说不定会回燕山城,他要走就让他走吧。”   谢迁想到这里又说:“如此一来,顾大哥和他隔得远了,说不定还就此脱了和庄家的关系。”   楚灵越说:“是吧,还了这么多年的恩也还够了。”   谢迁闻言看向他,惊奇道:“还什么恩?你知道什么?”   楚灵越看他一眼:“你不知道?”   “你查他了?”   “啊。”楚灵越眼神飘了飘,“我看你和他走得挺近的,就查了一下……”   他本以为谢迁会不高兴他这么做,可谁料谢迁却挥退了旁人,兴致勃勃地问他说:“快跟我说说,他什么情况?我以前想查他我姐不准我探听他的隐私。”   楚灵越这才开口:“我也没打听得特别具体,就是他是在雪地里被庄家家主捡回去的,他长大些之后便开始给庄家做工,后来又当了庄之原的陪读。”   短短数言,谢迁却从其中听出了许多顾尘微往日的苦难来,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竭力报恩……   谢迁眨眨眼:“因着这救命之恩在,所以他才任由庄之原驱使么?”   “大约是的。”   楚灵越应完见谢迁有些伤怀,便想转移一下话题:“你姐姐和他怎么样了?”   “嗯?”谢迁有些惊讶楚灵越竟然愿意听这些八卦,于是就也没有隐瞒,“我不太清楚,他们好怪,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这一世谢缈不再主动,顾尘微一如既往,他们俩的缘分就好像到此为止了似的。   可他姐姐看起来明明就对顾尘微有意。   谢迁叹了口气,但这些事却不是他一个外人可以插手的。   是以谢迁说:“算了,感情的事本来就不能强求。”   他说完便起身往屋内走,想去找他们家蟹藕。   于是便没看见楚灵越在他身后看了他许久,也没听见他低声轻语道:“可你是我一生所求。” 第37章 吃醋   因着顾尘微这事, 谢迁觉得有必要跟谢缈说一声,于是在看完了蟹藕之后他就跟楚灵越说要回赤令府一趟。   他本来是想问楚灵越要不要一起回去吃饭的,不过他话一出口, 楚灵越居然就说:“你回吧,太晚了就在赤令府歇息。”   “嗯?”谢迁闻言似是没想到,有些狐疑地问,“你有事瞒着我?”   楚灵越眼一瞥, 一本正经地说:“没有。”   “真的吗?”   楚灵越抿抿嘴, 随后说:“那你不准在赤令府歇息, 必须回来。”   这才像他嘛, 谢迁放了心,这才笑说:“哎呀, 我歇一晚嘛,明天早上就回来了。”   不然被谢缈逮到又得笑他有了新家就忘了娘家, 烦人。   楚灵越:“……”   让你住你不住,非要自己提要求是什么毛病。   楚灵越无奈摇头, 可是也只能惯着。   不过谢迁回府之后,却发现谢缈又不在府上。   随后他便去了温遇的院子, 顺嘴问道:“谢萦烟又野去哪儿了?”   温遇正在院中拈花制香,边制边笑:“迁迁, 跟你说了多少遍, 有些话你可以不用在我面前说, 直接跟你姐姐说。”   说完就见谢迁撇撇嘴, 温遇笑得不行, 这才又道:“好像是跟一位叫顾寥的公子一道去了画春台。”   谢迁吃果脯的动作一滞,担心这是温遇诈他,便假意问:“顾寥是谁?”   温遇看他一眼:“你得了吧, 你们姐弟俩一贯穿一条裤子,还想瞒我?”   谢迁笑了笑:“母妃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温遇说:“此前你姐姐不是把人带回来过么?”   “你看见啦?!”   “对,那位顾公子第二天早上离开的时候我见到了。”   谢迁惊讶:“你就不管管?”   温遇放下花草,真诚疑惑道:“我主要觉得缈缈应该不会吃亏,那我管那位顾公子就没有意义;可我要是管着缈缈,她应该也不开心。”   谢迁真心叹服:“母妃,您真想得开。”   “害,那不然能怎么办。”温遇说,“而且人家顾公子乃是长风书院林院长的得意门生,你姐姐以前在昆鹿学司就只有气先生的份儿,这怎么看也是咱们家差点儿意思是吧。”   “……倒也不必这么说。”   谢迁不是很想跟温遇再探讨这个了,主要他母妃跟他父王平常看着一本正经英姿凛凛,在感情这方面是真的丝毫提不出建设性意见,看问题简单得很。   正此时,温遇又跟他说:“对了,过几日玉关山春猎,如今春日将尽,京郊的花都不新鲜了,不过玉关山的山花依旧烂漫,你届时给我多采点回来。”   “你不去吗?”   温遇说:“不去了,懒得动。”   谢迁其实往年也不是年年都去,不过他今年入了大比前三,按制是要跟着去的。   说到这他就想起了一件事,他问:“对了,往年春猎的布防都是威云府负责,今年李延被降了职就不够格了,那谁负责布防啊?”   “神枢府啊。”温遇说,“言疏没告诉你吗?”   谢迁闻言一怔:“没有。”   “也对,他才从东南回来没两天,温遥接了这事,之后应该还是会让言疏负责。”温遇说,“言疏自东南一行可算在朝中崭露头角,春猎的事要是再办好了,之后想必又是不一样的风光。”   谢迁垂眸,有些发愣似的:“他不是不喜欢做这些么?”   “喜不喜欢是一回事,做不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也对。”   温遇拍拍他的头,又问:“记得给我采花。”   “母妃你跟谢萦烟怎么回事,老爱摸我头,再摸秃了。”谢迁眨眨眼,调皮道,“而且母妃,你拿花制香,这不是糟蹋花吗。”   温遇最听不得别人说她制香不行,眼睛一瞪:“你找打是不是?”   谢迁赶紧跑开两步,然后又说:“本来就是,母妃要不你什么时候来我子说府住一阵,感受一下端宁府程家先辈遗留下来的制香底蕴,说不定您就开窍了呢。”   温遇被这兔崽子气得不行,抬手便捏了个诀,一挥手就往谢迁那儿打去,幸好谢迁闪得快,那诀打在谢迁面前的石砖上,那石砖霎时便裂了开来。   “我天,母妃你下手这未免也太狠了。”   谢迁搓了搓手臂,心想这下摸了老虎屁股,而后跟他母妃留下一句‘您消消气’之后就赶紧跑了。   他寻思着这在家看来是不太受待见了,而谢缈和顾尘微相见之后顾尘微自然会亲口把事情告诉她,于是他干脆就又回了子说府。   可谁料回去却扑了个空,问过之后方才得知,楚灵越居然卷着蟹藕一道儿回了他娘家。   谢迁摸了摸下巴,想起他走之前感觉到的楚灵越的那一丝不对劲,霎时便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于是又赶紧跟路跟到了神枢府。   以谢迁现在和楚灵越的关系,入神枢府更是犹入无人之境,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府内。   不过他一路却都没有见到楚灵越的影子,直到了楚灵越从前住的竹苑,看起来也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谢迁在进了小楼之后,本想直奔二楼寝房,不过在路过一个房间之时,他忽然顿住了脚步。   这房间在一楼楼梯边缘,常年紧闭着,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这间房是谢迁从来没有进去过的,也是楚灵越这里他唯一没有进过的房间。   谢迁念及此,那间屋子就像对他有着神奇的吸引力一般,让他的脚步不自觉地往那里挪了两步。   可就在靠近之时,谢迁还是顿住了,他的教养不允许他这样无故窥探别人的隐私,尤其那人是楚灵越。   于是他吸了口气,转身便直接上了二楼。   “楚灵越,你在不在?”   “灵越?”   “言疏哥哥……”   谢迁在房内喊了一圈却也不见人影,他正纳闷儿,却忽地被人从身后单手揽住了,然后就听来人问:“怎么找来了?”   谢迁转回身,发现楚灵越正一手搂着他一手关房门,他没挣开,却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他:“你为什么瞒着我带着崽崽离家出走?”   楚灵越搂着他一起往里退,像故意的似的:“那你为什么找来了?不是说不回来吗?”   谢迁一抬眼就把他眼底戏谑的笑意看得清清楚楚,恼怒地在他肩膀上捶了两下,就是不说他想听的话:“我在盘问你呢,你不要转移话题。”   楚灵越拿他没办法,只好说:“我带它回来看看神枢府的大夫。”   “啊,这样。”谢迁低了眉,把脸搁在楚灵越肩头,“那能治吗?”   楚灵越就这样抱着他,轻轻抚了抚他的背脊骨,顿了一会儿才说:“能,会好的。”   谢迁应了,不过却没立刻起身,楚灵越也就一直这样拍着安慰他。   可谁料过了一会儿,谢迁却忽然推开他,往后退了一步,眼神有些闪躲:“……你一直摸我背脊骨干嘛。”   楚灵越眨眨眼:“不能摸吗?”   “不是不能……”谢迁在桌子边坐下,翘起二郎腿似乎想掩盖什么,“哎呀反正你别有事没事儿这么摸。”   楚灵越看他一眼,随后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顿了一下,还是问:“嗯……要帮忙吗?”   “不要!”   谢迁下意识里就给回绝了,不过说完他就有些后悔,因为他一下就回忆起了当时的感觉,引得他还不自觉往楚灵越的手指处看了看。   可他这都拒绝了也不可能再反口,不然显得他多着急似的。   而且这种事明明就应该趁着气氛到了自然而然地发生而不应该说出来好吗!   谢迁想到这里便没忍住瞪了这不识情趣的木头一眼。   楚灵越被他瞪得云里雾里,但也满心只觉得他可爱。   刚想问问怎么了,就听谢迁转移了话题说:“我还没吃饭呢,饿了。”   没办法,楚灵越只好又带他去吃饭。   饭后谢迁本来想说去看看蟹藕,不过楚灵越说神枢府的大夫有点怪癖,诊治之时不喜旁人在侧,谢迁想想大师确实应该有大师的脾气,于是也就不强求。   此外因着他明日要去典客司报到,是以早早地便上床歇息了。   他睡的时候楚灵越还没睡下,隔日他起来时楚灵越又还没醒,不过他摸着楚灵越身上凉凉的,也不知怎么盖了一晚上也没暖和。   他给他掖了掖被子,又留了纸条说晚间他还是过来神枢府,到时候看蟹藕的诊治状况如何再决定回不回子说府。   随后这才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典客司的人早知他要来,一早便派了人在门口侯着,弄得谢迁特别尴尬,大半天都在跟典客司的人强调他只是来研习不是来巡察的。   可后来大家每次见到他大都还是比较谨慎,谢迁这回算是真的体会到了先前谢缈在尚服局的感受。   不过他前世在御史台的时候倒没这样的感觉,大抵也是因为他当时一进御史台,便开始四处奔走。   他在御史台的那一年,上到一品大臣下到地方官吏,林林总总查获了十数起枉法案。   是以他真正安分待在御史台的时间并不多,所以还来不及感受。   可谢迁也明白,他当时敢这样大刀阔斧地查案、公正地行使监察之责,也是因为他背后有赤令府的存在。   是以凡事也总是有利有弊吧,他并不该奢求这么多,念及此,谢迁的心境便迅速地平复了下来,开始自己做自己的事。   他们是酉时下值,谢迁第一天去,没什么事,时辰一到他便出了典客司。   本来是想去神枢府的,可谁料他一出典客司的门,便见楚灵越正脊背端直地站在典客司大门口,怀里抱着一只白爪的黑猫。   身侧路过的同僚见此情形,眼底露出明显的惊异,似是没想到他俩感情当真这么好。   可楚灵越那拒人千里的气场,叫人看了便不敢上前随意搭话,但是他身份摆在那里,大家又不可能不招呼。   谢迁看着都替他们尴尬,赶紧走上前去,惊喜道:“你怎么来了?蟹藕好了?”   “你今天第一天点卯。”楚灵越说得隐晦,而后把猫递给谢迁,“大夫说没问题了。”   谢迁接过蟹藕仔细看了看,发现它看起来真的好了许多,不像之前那股虚弱样儿,不过他看着看着,随口又说:“它眼神怎么直愣愣的,看起来跟没了魂儿似的。”   楚灵越一听就顿住了,整个人都不大自然,神色也有些僵,好在谢迁在看猫并没有注意到他,楚灵越这才说:“你还能看得出猫的眼神?”   “怎么不能,它现在这样……”   谢迁方才差点脱口就说,它现在这样跟我当初在青芜殿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幸好话到嘴边他及时刹住了。   他转口道:“……跟之前看起来不太一样,喵都不喵。”   “喵的。”楚灵越肯定地说,“我今天早上听见它喵了。”   谢迁闻言,霎时起了坏心,状似不经意地问:“怎么喵的?”   楚灵越没发现异常,回道:“就‘喵’。”   他音色偏冷,学得又毫无感情,但这丝毫不妨碍谢迁整蛊成功的喜悦,他低着头笑得都快憋不住,可这事儿不能被楚灵越发现,不然这人以后肯定防备他。   于是谢迁便立刻转身往马车上走,一转过身就笑得眼都弯了。   之后楚灵越也没发现异常,只以为是蟹藕好了谢迁心里开心,此外谢迁也没再追问其他的,他心里也不禁松了口气。   接下来几天谢迁照例去典客司,而楚灵越果然就开始接手春猎布防之事。   忙碌的时间一晃而过,玉关山春猎转瞬便至。   此次温遇和谢缈都没去,不过神枢府这回领了布防的差,是以温遥便去了。   温遥在前方开路,天景帝和宫里的马车在队伍中列,而楚灵越和谢迁则殿后。   徐霁此次也来了,自从谢迁不在学司之后他俩见面的机会便不太多,这会儿见到就热火朝天地聊了一路。   楚灵越本身是不爱说话的人,除了谢迁之外的其他人他更不愿意说,是以一路上他基本没开两句口。   路上楚灵越愤愤地看了徐霁好几次。   可徐霁也不知是不是自从上次跟楚灵越嚷嚷之后楚灵越没把他怎么样,从那之后就破了胆,如今是愈发不怵楚灵越了,这会儿也就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楚灵越差点气到失智。   他们最后在玉关山半山腰安营扎寨,这头一天舟车劳顿,就没有什么活动,只等晚上会有个篝火宴,这会儿他们安顿好之后就各自行动。   而楚灵越亲自出去看周遭布防了,谢迁在大帐内待了会儿觉得无聊,便起身出门去找他。   不过在路上的时候他碰巧见到了御史大夫家的小女儿梁馥诗,谢迁没想到她也来了,心里瞬间升起了十级防线,这姑娘以前真情实感地喜欢了楚灵越好久!   念及此,他便加快了步伐,最后他是在一处草坡边上看见楚灵越的,彼时楚灵越正坐在那里,手里拿了支竹箫在转。   谢迁走过去,楚灵越听见脚步声,偏头看了他一眼,但是却没有多说什么。   谢迁在他身旁坐下,用肩膀撞了撞他:“布防完了?”   “嗯。”   “那怎么不回去休息,坐这儿发什么呆呢?”   “我在思考。”   “思考什么?”   “我在想我该怎么对待一个人。”   听到这里,谢迁眼神一聚,有些紧张道:“你看见梁馥诗了?她跟你说什么了?你想怎么样啊?不行不能光你想,你得跟我商量,但我多半不会同意的!”   楚灵越闻言有些疑惑地偏过头:“你在说什么?”   他这么一说谢迁便知楚灵越说的不是这件事,是自己会错意了。   于是他果断转移话题:“没什么,你说你的。”   楚灵越侧身正对着他,然后很认真地跟他说:“我想套麻袋把徐霁打一顿,但你应该不会乐意,所以我在想要不要偷偷做。”   “……”谢迁懵,“你为什么想打他?”   楚灵越抿了抿唇,别别扭扭地说:“他话太多了。”   听他这么一说,谢迁瞬间便联想到路上楚灵越的不对劲,霎时便明白了过来。   谢迁眼睛亮晶晶地问:“你……吃他的醋啊?”   楚灵越垂眸没说话。   可谢迁却不是非要等他的回答,他高兴极了,特别开心地说:“你怎么这么可爱!”   然后忍不住就抱着楚灵越亲了上去。   楚灵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得了奖励,但有些事倒不必问这么清楚,只伸手搂住了谢迁的腰。   然而下一刻,草坡边却传来一阵响动,楚灵越下意识把谢迁抱进怀里护住,眉目一厉,一挥手便铲平了一大片草皮,冷声问:“谁?!”   许是他这阵势太吓人,草坡左边一人高举双手缓缓站起,徐霁捂着自己被铲断了一大截的头发,声音都有些抖:“我……我。”   可他这话音还没落,另一道细软的嗓音传来,却是方才谢迁提到的梁馥诗,她言语里带着些哭腔:“我!”   谢迁此时也从楚灵越身上起来,见此情形差点没翻白眼。   可他回头一看,却又发现在徐霁身后不远处,和他同榜的那两位,第一的钟山秀和第三的郑青水又一道站了起来,两人神色皆有些尴尬,歉然道:“我、我。”   谢迁一口老血梗在心头,差点没背过气去,这他娘的是一处观景台吗?!   作者有话要说:  郑青水:真清水。 第38章 投喂   谢迁恼羞成怒, 站起来就气冲冲地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碰见温遥,谢迁愣了一会儿,这才行礼道:“母亲。”   温遥点头应下, 忍不住问:“你脸怎么这么红?”   “……”谢迁,“有点热。”   就在这时楚灵越也追了上来,此前他跟温遥吵了架,这会儿都还有些别扭, 谢迁拉了他一下, 他才闷闷地喊了一声‘母亲’。   温遥见他喊得不情不愿, 轻哼一声就偏过了头去。   谢迁只好在中间打圆场:“母亲, 我们来的时候带了点蜜青梅上来,夜里要饮宴, 您腻了就可以吃点,待会儿我给您送点过去成吗?”   温遥待谢迁其实一直不错, 唯有在成婚前夕态度差了点,此时闻言还是点头答应:“行。”   谢迁又问:“您是在巡视吗?”   温遥:“对。”   找话题真的好难。   可是谢迁觉着, 既然都是一家人,他也没必要成日这样拘着, 不然往后这么长的时间可怎么办。   于是他又笑嘻嘻地说:“那母亲可曾发现不妥,有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吗?有的话您支使一声。”   “现在还没有。”温遥想了想, 也多说了几句, “不过围猎这种天然的刺杀时机, 有心思的人当然不会放过, 我都习惯了, 你们注意着点就是了。”   “啊,好的。”   “行了,没什么事, 你们回去吧。”温遥说完便走,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点了点嘴角,隐晦地说,“那个,还是注意点儿。”   谢迁闻言,下意识看向楚灵越的唇,这才发现他唇角破了皮,应当是方才突然间有人出现,谢迁一慌,嘴上使了点劲儿就把楚灵越的唇给磕破了。   谢迁脸上刚刚褪下去的热度此时又轰的一下全部冒了上来,整个人感觉都快冒烟儿了。   好在温遥说了之后并未多作停留,楚灵越过去牵他,谢迁都没什么反应,直到回了大帐,谢迁这才说:“我能把他们灭口吗?”   楚灵越认真回答:“估计有点麻烦,但非要做应该可以,不过母亲除外。”   谢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便不再想这件事了,心想他们这名正言顺的,有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到了夜间便开开心心地去参加宴席了,这宴是设在一块空地上,中间庞然的篝火照得此夜都如白昼。   不过谢迁虽然已经想通了这事,但围观群众却似乎还有点想不通,比如钟山秀和郑青水在宴上一见到他就开始跟他解释,说他们当时是恰好路过,实在不是故意偷看的。   之后徐霁又顶着被楚灵越削断之后仿若狗啃的头型,臊眉耷眼地过来说他当时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谢迁才不想理他,不过经此一事倒也有了一个好处,那就是徐霁似乎终于重拾了被楚灵越支配的恐惧。   反正这会儿徐霁跟他解释完之后就跑去了自己的座位上,绝不在楚灵越面前跟谢迁侃大山。   正此时,太后和天景帝一道上了首位,众臣随即行礼。   此前谢迁并没有问过此行名单,这会儿才悄声问楚灵越:“只有太后娘娘来了么?皇后和云妃娘娘都没来?”   皇后和云妃分别是太子楚元昭和四皇子楚元晗的生母,一贯都是备受恩宠的。   楚灵越回:“没有。”   谢迁垂眸,下意识就念叨了一句:“陛下对太后娘娘倒是极好。”   本不欲得到回应,可谁料楚灵越居然回答了:“早年陛下登基前游历四方,去到东南的时候就是太后的娘家柳家人招待的,所以也算有些渊源吧。”   “嗯?还有这茬?”   “对。”楚灵越说,“这事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前些日子去东南时偶然得知的。”   谢迁笑笑:“怎么感觉人人都去过东南,东南有这么好吗?”   “一般吧。”楚灵越回忆了一下,随后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那陛下当时还往北去过燕山城呢,北境凛冽风光,更值得一看。”   虽然谢迁觉得他这样说好像不太好,但这话他听了却是真的开心,于是便没有反驳了,只是问:“你去过北境吗?”   楚灵越摇摇头:“没有。”   如此一说谢迁便来劲了,眼里映着篝火的光,仿似带着数不尽的星澜:“北境十三城各有各的滋味,燕山城的吃食、绥城的山湖、还有摇光城的姑娘!都是数一数二的绝,将来你若有闲暇,一定要去北境走一走。”   楚灵越也眼里带笑地看向他:“你陪我去吗?”   “好啊!北境我熟,到时候我带你去玩儿!”   “好。”楚灵越看着他,似乎也畅想起了未来他们一起携手天下的模样,“一定要记得。”   他们俩一道儿说了好一会儿,等再回神的时候,不知为何四周各位大人的话题已从此次春猎转到了今年北境春旱的问题上。   北境气候不好,春夏常遇旱灾,可问题都不算很严重。   因为温遇和谢无涯早年就这个问题提过建议,主张修建储水工程,将雨季多余的水封存起来旱季使用,这个方法已沿用了许多年,一直都没出什么问题。   于是谢迁便留心听了听,听他们的意思,就是今年春旱比往年来得厉害些,储水地的水恐怕不够,地里的收成也不会好,治粟司已经拨调了粮食去往北境,想必应该没什么问题。   而之后他们又把话题转向了其他地方,开始讨论此次春猎的事了。   可谢迁却将这事上了心,他此前都没听他母妃提过这个,他在北境安排的人分明也没跟他回过这个消息,难道是因为所司职务不一样,所以没有注意到这个吗?   此时楚灵越见他没有说话,便问:“无聊吗?”   谢迁回神,摇了摇头说:“还行。”   说完他余光里似乎瞥见有一人正在盯着他们看,谢迁装作不经意间回头看了一眼,结果发现那人居然是梁馥诗。   按照从前,谢迁铁定会打趣楚灵越一番,比如说什么‘你都成了婚,却仍然有人觊觎于你,魅力实在不小啊’,可那一刻谢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心思,反而做出了一件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举动。   他偏头看向楚灵越,指了指楚灵越面前的一道虾:“我想吃那个,你给我剥一下。”   楚灵越没觉察出任何不对,二话不说就亲自动手了,剥完之后刚蘸上醋,谢迁就直接从他手里把虾肉叼了过去,然后鼓着腮帮子说:“还要。”   此后楚灵越似乎也得了乐趣,一边剥虾一边投喂谢迁。   而谢迁吃着吃着眼睛还不安分,有意无意地朝梁馥诗看过去,气得梁馥诗秀丽的小脸蛋都皱了起来。   “不准看她。”   正此时,楚灵越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落处,不过他却没体悟到其中的火药味,只顾着自己吃醋。   他这么一说谢迁这才惊觉自己似乎小家子气了点,为着一件莫须有的事跟一姑娘置什么气。   于是赶紧就说:“不看不看。”   楚灵越这才满意。   但实际上,在这宴席上关注他们俩的,可不止是梁馥诗一个人。   先前楚灵越和谢迁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谁都知道他们是迫于形势不得不选用成婚来解决,可今晚这么一看,大家心里却有些没底,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在作戏。   天景帝遥遥看了一会儿,笑着对身侧的太后说:“看来他们感情不错,言疏难得会疼人了。”   太后盯着他们看了会儿,神色有些莫名,不过却没有多说什么。   宴会结束之后,因着徐霁的帐子离他们的很近,谢迁便邀请他一道儿回去。   而此时楚灵越正牵着谢迁,心里正美着,是以对此也没什么异议。   不过徐霁却有些急吼吼的样子,说他要先回去。   谢迁抓紧问了一句:“怎么了这是?”   徐霁说:“我他娘的也是没想到,我这才出来一天,我们家库房居然被盗了!”   “谁这么厉害,进得去你们府上?”   “这谁知道啊!”徐霁愤愤道,“天杀的盗贼,库房里都是老子的宝贝字画,可别给我偷了!我先走了,我得回去问问!”   “去吧去吧。”   等他走了,谢迁和楚灵越这才慢慢悠悠地往回走。   谢迁说:“年年春猎不管是宫里还是各家府上都会出各种事儿,可这春猎还就真一年都没取消过,而且年年都在玉关山,不腻么?”   楚灵越说:“陛下常年待在宫里,也就指着春猎了。”   “也是。”谢迁笑了下,凑到楚灵越耳边悄声跟他说,“感觉陛下还挺爱玩的。”   楚灵越看他一眼,却没反驳。   而后谢迁又问:“你今夜要出去巡察么?此次春猎是你们神枢府布防,要是出了事可是你们的责任,难保不会有人动心思。”   “已经来过两拨刺杀的了。”楚灵越淡淡道,“也没什么,破不了防。”   “神枢府这么厉害?”谢迁看他一眼,笑说,“那你今晚就主要保护我吧。”   楚灵越把他牵紧了些,点点头答:“可以。”   谢迁被他这反应笑得不行,心想这人寻常行事明明横行无忌,怎么到了他这儿这么纯情,果然画本里都是骗人的,才没有什么霸王硬上弓……   谢迁虽然有些遗憾,但回了帐子之后,还是记得干了正事,连夜命人回赤令府去确认北境旱灾之事。   他本以为这事不大不小,可谁料隔日一早却传回了一件他意料之外的事。   治粟司拨调出去的粮食昨夜已达北境,可昨夜押粮军队路过北境绥城的储水库时,那储水库突然崩裂,库里的水一贯而出,冲得队伍措手不及,成百上千车的粮食转瞬之间便被流水倾覆,泡了一夜之后,已然烂了。   谢迁听完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这粮食没了,那旱灾若是真的严重,北境的百姓该如何是好。   第二反应则是,那储水库是他父母当年提议建造,此番骤然出事,那他们赤令府,铁定脱不了干系。 第39章 事发   这消息是赤令府的人传过来的, 而天景帝在饮乐之时最厌烦被人打扰,所以在春猎期间这消息应该不会传到他那里,但这也难保。   而此次春猎是小猎, 不是五年一次的大猎,所以时间很短,只有三天,这还有两天就结束了。   谢迁思虑半晌, 终究是跟楚灵越说了这事。   “我要先回京都, 届时陛下问起, 你就说我身体不舒服在帐内歇息, 行吗?”   楚灵越蹙眉:“我跟你一起回去。”   “可春猎布防是你在管,你怎么能离开?”谢迁说, “而且这事陛下还不知道,我们贸然离开倒还显得怪异。”   楚灵越神色有些莫名地看着他, 像是想从谢迁脸上探究出什么一样。   不过谢迁说得也确实有道理,片刻之后, 楚灵越妥协道:“可以,但是……”   “但是什么?”   楚灵越沉声说:“两天之后我回京都, 我要在子说府见到你。”   楚灵越近日来对他几乎百依百顺,许久没有用这种带着强硬意味的语气同他说话。   谢迁一时间不禁怔了一下, 不过楚灵越这要求不算什么, 他也就没多想, 当即便答应了下来:“好。”   这边沟通完之后他便悄悄潜出了玉关山, 在路上还顺手解决了一批蠢蠢欲动的刺客。   他一路赶回赤令府, 直接便奔了温遇的院子,还没站稳就问:“母妃,绥城的储水库是怎么回事?建造出了问题还是护水的灵阵出了问题?”   温遇刚下台阶这才行至院中:“建造和灵阵都是咱们府上的人经手过的, 按理说应该没什么问题,我也不知这其间出了什么错漏。”   “就是可惜了那些粮食。”温遇念及此也不禁蹙了蹙眉,但随后又说,“可我也没听说今年春旱有多么严重,照你父王信里的意思,今年也应该是能撑过去的啊。”   谢迁凝神:“那治粟司为何要拨调粮食?”   “不行,我得派人去看看。”   谢迁想了想,随后又寻思着要不趁此机会自己亲自去一趟北境?   可他刚有这个念头,他便想起了先前楚灵越跟他说的那话,所以,楚灵越就是担心他独自去北境这才提那个要求的吗?   不过这时温遇却说:“你姐姐昨夜已经连夜赶往绥城了,不多时应该就会有消息。”   谢迁闻言顿时便紧张起来:“如此一行未必安然,她怎么自己去了?身边带人了吗?”   温遇点头:“放心,有的,府上的暗卫紧随其后,等入了北境十三城,处处都是赤令军,不会有危险。”   谢迁这才放了些心,而温遇这里看来也并没有知道更多,于是他便没有再问。   接下来谢迁便去了一趟司空衙门,调了当年绥城水库修建的卷宗来看。   当年治粟司拨款,司空衙和当地的府衙一道承建,而由于绥城地处北境十三城,在赤令府的管辖范围内,赤令府则派了人监工。   这表面上来看没什么大问题,可谢迁细细一想,却觉得这并不是个好兆头。   赤令府的人结阵化印行、行军打仗也行……可在选工用材这些方面确实不行,术业有专攻,谢迁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他隐隐有一种预感,此次水库崩裂,定会有人将帽子扣到赤令府的头上,就看届时谢萦烟能带回什么消息。   正此时,木萧萧又给他带来了一则消息:“世子爷,先前您不是吩咐人去盯治粟内史府上的小公子孙溪正么,昨日他的古画铺开张了,在南朱大街正街上。”   谢迁抬眼:“地段这么好?他开业剪彩都有谁去了。”   “大多是古画行的老手。”木萧萧回答,“只有一位比较特别,威云府二公子李凭风。”   “他怎么也去了?”此前他便已经怀疑孙溪正和李凭风有联系,但是却没想到他俩会摆在明面上来,“那古画铺李凭风有参与?”   木萧萧:“对,听说是徐小侯爷不同孙公子合作之后,孙公子这才找到了李二公子那儿。”   谢迁闻言一哂,鬼才信。   但就在此时,他脑子里忽地灵光一闪。   其实先前庄之原考试作弊想通过孙溪正给徐霁送礼的时候,谢迁是没想通庄之原是怎么跟孙溪正扯上的关系,只以为这些高门子弟之间或多或少能够建立起联系。   但此时他却忽然想,庄家是燕山城最大的粮米商,贩售范围之广甚至超越了燕山城往北境其他城阙而去。   而从前北境连月遇旱之时,治粟司也有过拨调粮食的先例,而为了减少人力物力,治粟司想必不会次次都选择从京都拨调,那么燕山庄家的私家粮仓,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是以身为治粟府和庄家两家的公子,能认识也很正常。   谢迁想了想,吩咐道:“叫人去查一下此次治粟司是从哪里拨调的粮食,路线是什么。”   “是。”   “哦对了,昨日孙溪正的古画铺开业,营售状况如何?”   木萧萧说:“很好,来的人很多,其中有不少古画藏家,鸣翠轩昨日就卖出了七幅天价字画。”   那古画铺名叫鸣翠轩。   “怎么算天价?”   “价逾千金。”   谢迁闻言不禁挑了挑眉:“咱们大楚的那些藏家这么有钱?为幅画值得?”   “说是名家真品。”   “也是,”谢迁说,“治粟府和威云府的公子亲自主理,想必没有骗人的道理。”   但谢迁却觉得疑惑:“这些事他们应当不会明目张胆地说出来,谁都得藏锋,我们的人怎么探听到的?”   “是灵犀杂报那边来的消息。”木萧萧说,“那七幅天价画中其中两幅是被灵犀杂报的大东家买走了,他们那边听闻我们在打探消息,便给我们说了。”   “哦?”谢迁饶有趣味似的,“这大东家好手笔,倒是越来越让人好奇了。”   说到这他又叮嘱了一句:“既然都有了消息,可不能浪费来源,另外买走那五幅画的人都得盯住了,看看到底是何方人士。”   “是。”   “好,你去吧。”   他这边在紧锣密鼓地追查,但时间却不等人,两天时间一晃而过,春猎到了尽头,天景帝下令拔营回宫。   好在派出去的人也有了回音,谢缈那边也来了消息,说好的今晚会有人来禀报。   谢迁在子说府等着,听到院门有动静时便回头一看,谁料进来的却是行色有些匆匆的楚灵越。   按理说他们现在应该还在路上才对,可谢迁一句‘你怎么回来了’还没说出口,就见楚灵越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冲他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谢迁当即便怔住了。   楚灵越近日脸上笑容多了许多,但是大多都笑得比较轻忽,少有这样外显的时刻,像春风化雪,也像长夜明灯。   谢迁忍不住就几步迎上前去抱住楚灵越的腰,而后上半身往后仰了仰,笑得很耀眼,而后就听他讨趣似的问:“你说让我在府上等你我就在府上等你,怎么样,我乖不乖?”   楚灵越放松地把双手放在他肩上,似乎把他整个人都笼住,然后才配合应道:“嗯。”   “那我能不能拥有奖励?”   楚灵越半笑着问他:“想要什么?”   谢迁脱口就答:“你。”   谢迁说完这话霎时便觉得不对,眼睛不自在地眨了眨,但也忍不住滚了滚喉咙。   可下一刻他就听楚灵越疑惑问道:“我什么?”   “……”   真的不该对这人抱有任何期待。   谢迁微笑,然后松开他,随即大胆地在楚灵越冰姿玉颜的脸上狂揉,愤愤道:“你今天喂猫!”   楚灵越被揉得脸都皱了,但也还是回答:“可以。”   谢迁拿他都没办法了,松手之后见他脸都有点被弄红了,又有些心疼地凑上去亲了亲。   这里亲一下那里亲一下,最后才亲到嘴唇,他本是想一触即分,可是楚灵越却忽然按住他的后脑勺,舌尖灵活地探了进来。   谢迁被亲得晕晕乎乎的,只能抽出空想,果然什么都需要努力,练得多了就不一样了。   亲到最后谢迁脸都红红的,不过他还记得待会儿会有人来,他担心又发生被围观的惨剧,是以差不多了之后赶紧就打断了。   可分开的时候他似乎听到楚灵越遗憾地叹了口气是怎么回事?   不过幸好他有先见之明,他们这边刚分开一会儿,云容容就进了院子。   此时云容容对待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即使觉出气氛不对也没有大惊小怪的,竟莫名地有了几分木萧萧的沉稳。   但说话语调里还是活泼:“世子爷,消息来了来了,郡主的和咱们查的,您想先听哪个?”   谢迁毫不犹豫:“谢萦烟的。”   “郡主去往绥城之后,即刻便去往了储水库,发现灵阵本身没什么问题,只是经年日久损耗过大,防御能力有所下降;问题比较大的是水库的墙垣,郡主信中说那墙垣过于薄了,而且看起来也不像是年久失修的样子。”   这话下的意思,便是这水库在修建之时便有偷工减料之嫌。   不过谢迁比较关注另一件事:“谢萦烟还看得懂墙垣的问题?”   “呃、那什么,顾公子好像一道儿去了的。”   谢迁惊讶:“他不是要去翰林院服役?能离京?”   楚灵越说:“四月开始,现在还没到。”   “好吧。”谢迁应下,也不是很想多管他们的事,只又问,“还有吗?”   “郡主还说,他们把此次被淹烂的粮食也捞起来看了看,说这米看起来本身就像陈米,本就不太新鲜了。”   谢迁一听这个便也知这应该又是顾尘微的见地,谢缈自小养得矜贵,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里知道陈米还是新米,而顾尘微长在米商庄家,多多少少都能看得出来。   而听这个意思,顾尘微估计还是往轻了说的,可谢迁却不吝于把此事往坏了想,那么这岂不就是说,如若没有这场水崩,治粟司拨过去的粮食本身就是不太能入口的旧米。   谢迁眼神逐渐沉了下去,又问:“咱们的消息呢?”   “回世子爷,”云容容说,“治粟司拨出去的粮食是五天前从京郊粮仓出发的,直接去的绥城。”   京郊粮仓是京都屯粮的地方,治粟司要拨调粮米从这里出发确实没什么问题。   谢迁却蹙了眉:“没经过燕山城?”   “没有。”   楚灵越方才一听,顿时也没明白了其间的牵连关系:“你怀疑治粟司和庄家沆瀣一气,通过此次春旱暗度陈仓?”   以庄之原和孙溪正的关系,谢迁不信庄家和孙历没有任何牵连,不过他却没有确凿的证据。   但楚灵越却也不须谢迁回答,神情已然冷了下去。   在大楚的地界上如此嚣张枉法,视百姓为无物,视他们楚氏的威严于无物,这绝对是他不能容忍的。   当然,此事有人胆敢牵连赤令府,这更是他不能容忍的。   作者有话要说:  走走剧情。   然后说一下,下章开始改成零点日更,九点实在有点赶,不熬夜的同学可以隔天看,不好意思啦。 第40章 夫夫   这件事第二天便发酵了起来。   因着这事是前两日发生, 只是压到了现在才呈到天景帝案前,是以主要涉案的治粟司在呈报之时已然把他们该查调的证据查得差不多了。   听闻天景帝当时脸色不太好看,即刻便宣了温遇进宫。   此前温遇也已经知道了谢缈传回的消息, 可对此她却并未多加注目。   其实谢迁也明白,那水库修建时日已久,再想回溯当年的具体经过基本是不可能,但他们赤令府担了监工一职却是铁打的事实, 如今出了事, 赤令府不可能不承担责任。   谢迁和楚灵越本是想跟着一道进宫, 不过温遇却说让他们在赤令府等候。   母命莫敢不从, 他俩再如何焦急也只能在府上等着。   直到天都擦了黑,温遇这才从宫里回来。   谢迁一见她便迎上去:“母妃, 怎么样?”   温遇也没卖关子,直接就说:“陛下说绥城水库乃年久失修, 如今偶然酿成大难,这是谁也不想看见的, 但赤令府当初负责监修,或多或少有不力之责, 是以责令绥城赤令军处理此次水难后事,而谢无涯身为赤令军主帅, 罚俸一年, 罚俸期间不记军功。”   其实这惩罚对他们来说并不算什么, 就算没有这罚, 绥城赤令军还是会担起这事;而谢无涯到了如今, 军功早已不算什么了。   而且也没有给赤令府扣更大的帽子,比如偷工减料从中牟利等等,只是说了不轻不重的一句监管不力。   可谢迁和楚灵越听闻此言, 脸色俱皆一变。   谢迁眉尖蹙了起来:“今日当场就罚了?其他的呢?”   温遇看他一眼,随后摇了摇头:“其他的没有。”   既没有给赤令府辩驳的时机,也没有追究其他部司的责任。   直接让赤令府闷声担了这个责,而后这件事便就这样揭了过去。   “凭什么?”谢迁抬眼,神色之中竟带了些少年时期的冲动,“凭什么我们要背这个锅?赤令府活该给别人做嫁衣吗?而这件事背后有多少问题,陛下是看不见吗?他治粟司威云府和司空府背后的手再大,还能大得过大楚的法度去,还能只手遮天了吗?!”   温遇叹了口气:“你也知道这件事牵扯甚广,拔出萝卜带出泥,谁知道彻查之后会不会就是朝堂翻覆的局面,陛下怎能不明白。”   谢迁倔强道:“既然明白,为何不肃清。”   温遇说:“这么大的江山和朝堂,谁能将所有病灶都斩草除根呢,陛下如今这样做,是目前来说,最稳定的选择。”   “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罢了,”谢迁忍不住说,“陛下行事一贯如此,这么多年咱们赤令府因着他的嫌麻烦,为他抗下的责任还少吗?”   “昼夕,”温遇闻言严肃地看了他一眼,“慎言!”   谢迁有些不甘地闭了嘴,但是眉眼之间仍是气怒。   温遇长长地呼了口气,似乎也要将她自己的不满一并呼出似的:“行了,这件事就这样吧,我这就传信叫你姐姐回京。”   谢迁见状,便也明白,此时心有怨言的并非自己一个人,天景帝和他母妃好歹是名义上的兄妹,他母妃心里只怕会更不甘愿。   可天景帝才是这江山之主,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温遇又叮嘱他说:“你们先回去吧,其他的别做了。”   “知道了。”   随后他们便向温遇告辞,可直到出府上了马车,谢迁才注意到楚灵越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楚灵越垂着眸子,谢迁看不清他眼底情绪,不过却能感觉到他此刻在压着脾气,周身尽是凛冽的气息。   就在谢迁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楚灵越忽然看向他:“陛下不查,我查。”   谢迁提起嘴角对他笑了一下,对此却未置可否。   楚灵越眼里有些心疼似的,他指尖碰了碰谢迁的脸颊说:“不开心可以不笑。”   谢迁靠过去,把脸搁在楚灵越肩头:“倒也没有不开心,说不大上来。”   大概……是有些无力。   楚灵越抚着他的脊背:“这件事不会就这样偃旗息鼓的。”   谢迁说:“可就算我们把这件事查透了,若是陛下不愿意听也不愿意看,我们又能怎么样呢?”   谢迁随口一问,楚灵越张了张嘴,却怔住了。   他从小的认知是,既身为楚氏子弟,便要为楚氏的延续不顾一切,要处处维护楚氏的巍巍皇权不受任何侵犯。   可他却从来没想过,当皇权与他所求相悖之时,他又该怎么办?   这时谢迁见他不说话,便猜测他心底应当也是为难,于是谢迁说:“不想这些不开心的了好吗?”   许是楚灵越此时有些神思不属,恍然间便吐露了一点心底的话出来:“可此事事关赤令府,我怎能不想?”   谢迁一怔:“你是因为咱们府上,所以才想追查的吗?”   不过话一问出口,他才惊觉是他自己想少了。   以楚灵越寻常表现出来的想法,谢迁本以为他是因为此事实在触及了楚皇族的稳固和颜面,他才会如此上心。   但如今他们赤令府和神枢府明明看起来已是荣辱与共,所以楚灵越会在意才是正常的。   是以谢迁便没再继续等待回答了。   可殊不知,他这第二问,又给了楚灵越第二次冲击。   楚灵越眨了眨眼,眼底闪过一丝迷茫。   昨日他听闻这事便生了气,可却没有细想过其后的原因。   如今想来,当时他之所以为之气怒,好像也不全是因为牵涉了楚氏和赤令府。   他当时脑子里一瞬之间也曾闪过一个画面,那便是若是当真遇上饥荒,北境田地皴裂颗粒无收,百姓骨瘦如柴求生无门,好似苟活着一条命还不如死了轻松……   所以,他当时动气,还因为那些人将利益凌驾于万民之上。   但从前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   甚至有时候他听谢迁在言语之间将整个北境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他心底也是既不理解又不认同,他只希望谢迁为他自己想,而他以前不说,也只是因为下意识里觉得说了之后谢迁会不高兴。   所以他什么时候也成了这样的人?   楚灵越有些想不通,心底隐隐觉得,他自己似乎正在打破什么思想的牢笼,即将走进一片更加广阔的天地。   此后他们两个人便没再说这件事了,回了子说府之后,似乎也都各有心事,早早地便歇下了。   一夜无话。   而在这之后几天,谢迁照例去典客司点卯,谢缈回京之后,他们俩也未曾继续就这事有任何的探讨,在偶尔听到别人提及这事,也是一笑置之。   好似他们赤令府当真就默默地认下了这件事。   转眼四月便至,顾尘微便要开始去翰林院服役,与此同时,庄之原也要去御马司。   谢迁有意着人打听了消息,听说庄之原第一天去御马司倒是亲自去了,一边洗马挑粪一边骂骂咧咧,一天下来身上味儿大得一丈开外都能闻到。   庄之原坚持了五天。   直到第六天,谢迁派出去盯梢的人回来禀报,说庄之原安排好了一个样貌与他有八分相似的人顶替他,而庄之原当初进京的车队将于今日未时离京回燕山城。   谢迁闻言点头,然后随便找了个由头离开典客司,亲自去了北门柳亭蹲守。   幸好他来得早,这午时才刚过,庄之原的马车便已经出了城。   谢迁看准时机,一个闪身之间像是只看得清虚影似的,再看之时他人已经不在了原地。   他从庄之原马车的队尾潜入,潜到了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底。   谢迁扒在底下凝神细听,确认这辆车里并没有活物,于是他腾出一只手,从腰间掏出匕首,这匕首他先前便在其上覆了灵诀,不过这马车上也有一层防御诀。   好在谢迁近日修习有道,三两下就把这诀给破了,随后轻轻一划,这马车底便被划了个透。   谢迁本来想卸下两块木板,能容他进去一探究竟的,可许是他划得深,也划破了马车里的袋子,他这才将将划了个洞口,便有白花花的颗粒簌簌落下。   谢迁伸手接了一把,赫然是饱满的新米!   虽然这已在谢迁的料想之中,可他此时当真见到如此情况,心里还是忍不住窜上了一股火。   后来本着粮米无罪的原则,谢迁忍气把这洞口给封上了,随后便轻身一动,从车底滑了出去。   出去之后他便在一棵树后藏身,亲眼看着庄之原的车队渐渐远去,眉目逐渐冷肃下来。   可谁料他一回身,却发现楚灵越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地方看着他。   谢迁一愣,似是没想到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还没问出口,却被楚灵越抢了先机,楚灵越看过来时眼里还带着些揶揄的笑意:“不是说不管这事了吗?”   “我才没说!”谢迁眨了眨眼,有一些被撞破的尴尬,而后他又反问道,“那你呢?你在这儿干什么?”   楚灵越说:“查案啊,我先前就说过,我会继续查的。”   这倒是实话,谢迁被噎得说不出话,盯着楚灵越看了好一会儿,随后忍不住便笑了起来,楚灵越看着他脸上也跟着带了笑。   谢迁想,就算目前做不了什么,但他们也要求一个心明眼亮,毕竟不是所有事都可以敷衍塞责过去的。   谢迁走过去,然后把手里那一把米给他看:“喏,治粟司和庄家联合做局。”   前些日子谢迁派出去跟踪那几位在鸣翠轩买了那五副天价古画的五位藏家的人传回了消息,说他们跟踪日久,终是有了结果,发现这五个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不是威云府在东南的同乡,就是治粟府曾经的门客,反正或多或少都同这两府之间有着隐秘的关系。   谢迁说:“他们分明都是认识的人,却还通过鸣翠轩进行交易,而且进行得如此隐秘,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不是在洗钱。”   楚灵越闻言点头,显然他这边也得出了共同的结论。   说到这儿谢迁忽然换了下话题:“有些消息我是通过赤令府得到的,但有些消息却是通过灵犀杂报得到的,你呢?你怎么查到的?”   楚灵越骤然听他提起灵犀杂报,差点呛住,好容易稳住了神情。   不过谢迁却自动理解成了神秘莫测,而且他也不过就是随口一提,并没有非要得到回答,他又说:“看来你们神枢府的人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些。”   说完他才又继续提先前的事,他当时仔细分析了下情况,绥城被水冲走的粮食是本身就快要烂掉的旧米,可这些米偏偏又是从京郊粮仓出发的。   京郊好歹也是属于长浮京管辖,而京都不比其他地方,人多眼杂,官阶高到可以进粮仓的人更是数不胜数,治粟府没有那个胆子敢把这么多烂米堆在粮仓里,因为粮仓的米都是年年从各地米商手里收购,又根据实际情况分发拨调,不可能存在这么多烂米的情况。   谢迁翻来覆去地想了许久,最后才想出一个可疑的地方——年前庄之原进京之时,紧跟着他的那一长队马车。   当时谢迁被他的大金马车晃了眼,却是未曾注意到,他剩下的那些马车若是全部掏空,可以装上多少粮米。   谢迁不知道当时顾尘微为什么没有告诉他这件事,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顾尘微对待庄家最后的还报,但后来顾尘微同样告诉了他绥城的米是烂米,是以他也不愿再去纠结顾尘微到底是如何想的了。   谢迁说:“庄家是地方大贾,手里囤积的烂米必然少不了,但烂米扔了可惜,同样也可生出不义之财。”   庄家送烂米进京,换取治粟府收上来的好米,治粟府从中必然得了庄家许多的好处,而庄家又拿这些好米回燕山城变现,得到的利益也少不了。   如此一个循环,对他们两方来说还当真是一个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庄之原也是忍得,直等到如今风头过了,才带着这些血汗粮出京。”   楚灵越眼睛眯了眯:“他们这回吞不下去了。”   谢迁不置可否,随后问:“不过我一直没找到治粟府把这批新米藏在了哪里,总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地囤在京郊粮仓。”   “在行安客栈。”   楚灵越说到这里,谢迁霎时便明白了过来,同时他也深感自己大意了。   庄之原自从入京之后便一直住在行安客栈,可是以庄之原的性格,分明不是这么安分的人。   再者既然孙家和李家有利益勾连,那么这件事威云府定然也参与其中,而威云府曾掌管京畿巡防,是以要将这些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进行安客栈,再简单不过。   谢迁有些懊恼,心想自己居然忘了这茬,不过同时他也疑惑:“你怎么知道的?”   “找人探了寻香阁覃香的话。”   “又是覃香,这李凭风在她身上栽的跟头不少,果然美色误人。”   楚灵越听不得谢迁夸别人,忍不住就说:“美吗?”   谢迁笑看他一眼,嘴甜地说:“你更误人。”   楚灵越觉得自己不管听多少话都习惯不了谢迁的甜言,此时也是忍不住耳根就红了起来。   随后谢迁便上去拉他往回走,边走边说:“庄之原的车队回燕山城必定会经过绥城,我打算让绥城的赤令军在他们经过之时严加盘查,随后再找由头发难。”   楚灵越却说:“赤令府不要出面,这事我来办。”   谢迁似乎知道楚灵越在担心什么,他笑着说:“现在这事你来办还是我来办有什么区别吗?届时那边把他们抓了现行,京都这边才是大头,到时候要你处理的地方可多呢。”   楚灵越想想也是,便也就没再同他争了。   而后谢迁又说:“咱们夫……嗯,同心,其利断金。”   楚灵越这时候耳朵可好,比起羞赧也更愿意听谢迁说好话,于是追问道:“夫什么?”   “……没什么。”   “到底什么?”   “没什么!”   “说说。”   谢迁瞪他一眼,恼羞成怒道:“夫夫同心夫夫同心夫夫同心!行了吧!”   “行。”楚灵越终于笑了出来,而后头一次将他待谢迁的心底话露了那么冰山一角出来,“惟愿卿心,常似我心。” 第41章 做主   谢迁听清了楚灵越的话, 当即眸色顿了一下,可他有前言在先,楚灵越近来比之从前话也多了些, 是以谢迁拿不准他这话是不是顺口一说。   于是他眨了眨眼,没再接这话。   楚灵越见他不接,自然也不再提。   随后他们便又说回了方才那个话题,谢迁说:“如今看来威云府和治粟府乃是一丘之貉, 那威云府不干不净的事想必也不少。”   楚灵越答道:“威云府早年驻扎东南, 东南远离京都, 又富庶繁华, 能得好处自然少不了。”   谢迁闻言蹙了蹙眉,他前世入了御史台之后, 查获的案子不少,但却没有找到过调查威云府和治粟司的契机。   可现在不一样, 现在治粟司这桩事明摆着背后有猫腻,御史台的人怎会毫无反应?   他想着便把这疑惑说了出来。   楚灵越看他一眼, 随后好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若是你在御史台,这事自然不会无疾而终, 可并非每个御史台的人都是你。”   楚灵越这话说得谢迁一愣,他抬头看他一眼, 听着这话就好似楚灵越从前见过他在御史台的模样似的。   可也正是因为楚灵越这话, 谢迁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前世在御史台的行事, 是否太过决然了一些?   他当时少年意气, 既入朝堂便自有满心抱负,他希望这天下太平昌盛,也希望朝堂无污无垢, 可他却忘了,并非人人都心向一致,他行事那样不留余地,自然会招人记恨。   所以,是他做错了吗?   所以赤令府之灾,其实是因他而起吗?   “迁迁。”   楚灵越这一声把他喊回了神,他迅速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分明说过不再沉溺于前世的。   “嗯?”   楚灵越探究地看他一眼,但到底没再说什么,只指了指前方:“徐霁。”   谢迁这才看过去,发现那边徐霁也看见了他们,正朝他们走过来。   春猎第一天徐霁家不是被盗了么,自那之后一直到现在,徐府都还没找到盗贼。   徐府好歹是堂堂一侯府,此事自然不能被轻轻掀过,不仅仅是丢了什么的问题,更还是颜面的问题。   “你在北门这边做什么?”谢迁等他走近了便问,“学司今日不上课么?”   “今日给我们授课的先生临时请了假,课时不好调度,咱们子衿堂就放了一天。”徐霁回答,“我听说这边出现了一起无故伤人事件,过来看看。”   这事前两天谢迁也听说了,说是一个人突然就像失了神智似的,双目无神听不进话,甚至还突然暴起砍伤了家里几口人,幸好当时的街坊热心,及时合力阻止,这才没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不是说是失心疯么?”谢迁看他一眼,“这热闹你也凑?”   徐霁面色有一瞬的不自然,随后才说:“反正也没事儿,来看看呗。”   谢迁这会儿摸着下巴又说:“不过听说那人到现在还不认人,整日浑浑噩噩的,而且他以前丝毫没有这方面的症状,还真有点奇怪。”   他本来想说他也跟着去凑凑热闹,不过他看了楚灵越一眼,觉得他好像不太有兴趣的样子,便没再继续说这话了。   他转口便问:“对了,你们家被盗的事有进展了吗?丢的到底是什么啊?重不重要?”   徐霁脸上有过一丝一闪而过的犹豫,像是忍不住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似的。   徐霁说:“我倒是没什么,丢的是我父亲收藏的一些贵重物。”   徐家世家侯府,徐尚清又比徐霁见识广阔得多,毕竟这岁数也不能是白长的,所以能入徐尚清眼的东西,估计真能担得上‘贵重’二字。   “这盗贼还挺会偷,别是踩好了点的吧?”谢迁问,“要不要我们帮忙?”   “不用了,我们府上的人手顾得过来。”徐霁一口就回绝了,说完似乎又觉得这样不太识好歹,便又说,“等我需要的时候就叫你你、你们。”   徐霁这嘴烫得实在好笑,楚灵越估计又给这人带来了点阴影,谢迁笑着杵了楚灵越一下,楚灵越疑惑地看过来,谢迁冲他做了个口型‘快答应’。   楚灵越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应道:“可以。”   徐霁闻言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头都要点掉了似的。   在那之后谢迁看徐霁着急过去,像是怕晚了没得看似的,明明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不过他也还是没再拉着徐霁说话,任他去了。   待徐霁走了之后,楚灵越问他:“为什么要我答应?”   谢迁说:“这样不就显得咱们家是你做主,比较有一家之主的风范么。”   楚灵越听闻这话愣了一下,随后十分没有一家之主风范地反问:“真的我做主?”   “对啊。”谢迁看他,“你以前没感受到么?”   楚灵越诚实地摇摇头:“没有。”   谢迁笑着拍拍他肩膀,一脸肯定的模样:“那以后让你感受感受,我一定听你话。”   楚灵越狐疑地看他一眼:“真的?”   “真的。”   “那我现在决定,我们立刻回府。”   “回去做什么?”谢迁下意识说,“我是翘了典客司的事务出来的,我这会儿还得回去一趟呢。”   楚灵越一脸麻木:“你刚说我做主。”   谢迁愣了一下之后随即笑了出来,一拍手道:“行吧!走走走,听你的,回府!”   楚灵越听闻此言,这才有些高兴地翘了翘嘴角,牵起谢迁的手便往回走。   其实谢迁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回府做什么,他们如今既然决定插手庄之原和治粟府的事,这还掉着好一些事需要处理,不过楚灵越没说他便也没问了,反正也不差这一会儿。   可谁料他们一进院子,他就听楚灵越对秋松说了一句‘浴池备上热水’。   谢迁听闻此言,脸上笑意一凝,不是,这大白天的突然备热水干嘛啊!   谢迁看楚灵越一眼,略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你要洗澡?”   “不是,”楚灵越看过来,“你洗。”   谢迁惊了:“我我我洗?凭什么?”   “这还有凭什么?”楚灵越又拿那话堵他,“不是说我做主你听话么?”   谢迁此时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谁知道这人会适应得这么快!   他脸皱了一下,脱口就道:“干嘛,你想霸王硬上弓啊!”   楚灵越反问:“不行吗?”   谢迁闻言垂了垂眸,纠结片刻之后却是在想,好像也不是不行……   反正最后他就这样半推半就的,被楚灵越带到了背后的浴池。   随后楚灵越便走到他面前,隔得极近,手还慢慢地摩挲上他的脸。   谢迁本来还有些纠结,可此时也不知是不是浴室的热气让他也渐渐放松下来,他居然逐渐做好了心理建设。   于是下一刻楚灵越在给他解外衣带子的时候,他便也没再有任何的推拒了。   但然后他却听楚灵越嗓音里带着些无奈似的:“自己爬了车底惹得一身灰,还不想洗澡,迁迁,你想变小脏猫吗?”   谢迁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后来越听是越不对味儿,最后他猛然抬头,眼里有些不可置信:“什、什么?所以你刚是在嫌弃我?!”   楚灵越不知道谢迁为什么会这么想,刚想解释说:“我没……”   可此时谢迁已经反应过来,脸也烧了起来,随后他像要掩盖什么似的:“你居然嫌弃我?你才脏猫呢!”   然后也不等楚灵越回答,就亲自动手去扒楚灵越的衣服,边扒边说:“你才是脏脏猫!我就不洗,要洗你去洗!”   谢迁其实一直都很爱干净,可楚灵越不知道谢迁这回反应怎么这么大。   不过他一向迁就他,要是结局是能一起洗澡,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于是他也没有怎么推辞,任由谢迁挠他衣服。   然而下一瞬,除了谢迁的声音之外便再没其他杂音的室内忽地传来一道清脆的响声。   谢迁敏锐得很,顿时就停了动作:“什么声音?”   楚灵越一时也没太反应过来,片刻后脸色一僵,等再要阻止却是已经来不及了,谢迁已经弯腰找到了声音的源头。   谢迁手上拿起方才掉落的那东西,玉质莹润剔透,色泽神秘难寻,是一块极佳的玉料,谢迁见状不禁就喃喃出声:“这块紫玉佩,好眼熟啊,这不是我托人送给灵犀杂报大东家得那块吗……”   说到这里,谢迁顿时睁大眼睛,猛然抬头朝楚灵越看去。   最后这澡洗倒是洗了,但谢迁是把楚灵越赶了出去自己洗的,然后他换了衣服便又气冲冲地出门去了典客司,楚灵越喊他他可是一声都没搭理,这幅场景在子说府的人看来,必须是小两口新婚这么久以来的头一次吵架危机!   而那边谢迁直等走到了典客司都还在生气,楚灵越这个没有心的绣花球,这事居然瞒了他这么久!   他就说灵犀杂报为什么一到他跟楚灵越的事上就不听他使唤,还有,也难怪这灵犀杂报当初这么轻易就卖给了他一半,之后还好心好意地给他递消息……   等会儿,怎么说着都是他的好处?不行不是这样的,反正楚灵越简直是把他耍得团团转!   还有,最重要的是,楚灵越当初在东南的时候,他还一直通过灵犀杂报打听楚灵越的消息,打听个鬼啊,这不直接就打听到人家正主头上了吗!   谢迁想到这里就觉得整个人都在烧,脸无限地发烫,这真的也太丢人了吧我的老天鹅啊,楚灵越当初指不定心里怎么想他呢……   可就在谢迁内心逐渐崩溃的时候,典客司的一位少使忽然过来:“世子爷。”   谢迁虽然此时不是很想说话,但公是公私是私,他还是收敛了一下情绪:“少使直接唤我名字便好,不知少使有何事交代?”   “交代不敢。”那少使见他面色好了些,这才继续禀报,“有一件事传到了我们这里,世子爷您应当知晓。”   谢迁疑惑道:“何事?”   那少使说:“楼月国三王子骤然在边境发起进攻,北境战事已起。” 第42章 妥协   北境战事已起。   谢迁听到这个的时候并不算多么意外, 楼月内乱至此,觊觎大楚边境日久,迟早将有一战。   不过他也还是有一些意外, 典客司虽则掌管外交事务,这些消息理应传得很快,但赤令府好歹驻守北境多年,可这事赤令府这边居然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要么就是楼月此次行动过于出其不意, 他待会儿回去估计就可以收到消息;要么就是北境还有其他事儿。   谢迁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此外战事对于每一个国度来说都是举国同忧的大事, 这件事典客司在告诉谢迁的时候, 天景帝那边也同时知道了消息。   按照惯例, 两国交战必有使臣,以便在战事暂歇之时看看还有没有谈判的可能, 而边关猛将于战场上再无往不利,在嘴皮子上大多都不那么利索, 是以也还是需要朝中派去擅于唇枪舌战的言官。   这些言官的选调便由典客司安排,天景帝得知此事之后立即便下令典客司着手安排此事, 即日便可出发。   按理说谢迁还未正式领职,是没有资格跟随言官队伍去往北境的, 可这事却谁都没有提。   典客司的人也直接便来问他:“世子爷,此行前往北境, 您要出现在名单上吗?”   没有问他去不去, 只是问他要不要明目张胆地去。   这没什么好掩藏的, 谢迁张嘴便想肯定回复, 可在话音出口的那一刻, 他却忽然想起了温遇曾经提醒他的以后做什么都不能忽视了楚灵越的话;也想起了楚灵越当时在宫中假山之中质问他是不是要抛下他独自去往北境的话……   总而言之,谢迁这个‘要’字,就不是很能理直气壮地说出口了, 于是他话锋一转,回道:“我回去商量一下,明日回你。”   正巧此时天色已晚,谢迁这才回典客司没多久便又到了下值的时候。   他一出典客司的大门便见木萧萧在门口等着,眉间有些忧虑,看样子赤令府和子说府那边也确实知道了这个消息。   问过之后果然如此,谢迁又问木萧萧:“母妃如何?”   “王妃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也是,母妃早年征战边境,什么没见过,此次战乱,大约也没到她忧虑!的程度。”谢迁顿了顿,到底还是说,“那楚灵越呢?”   木萧萧沉吟片刻,随后回:“殿下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跟平时差不多。”   谢迁心想,那看来就是不怎么说话,楚灵越平时确实也这样,木萧萧看不出来也正常。   回去的路上他又问了问木萧萧赤令府的人传回来的具体消息,和他在典客司听到的差不多——楼月王病重,三子争锋,楼月国三王子贸然之下进攻大楚边境,不过大楚边境阵法完备,又有谢无涯亲自坐镇,当时并没有掀起什么水花,现在双方正呈剑拔弩张之势,也不知道之后会如何发展。   事情暂时还比较明了,暂时没什么需要了解的,谢迁想了想,到底还是先回了子说府。   他回去的时候本该是晚膳时间,可是饭厅里却没有人,无法,谢迁只好跟着又回了自己的寝院。   而楚灵越果然在院里,此时正坐在梨花树下,这会儿春天刚过,树上的花渐渐落下,飘飘扬扬地洒在楚灵越身上,但他却不知在发什么呆,对此毫无所觉似的。   谢迁此时还没忘记楚灵越隐瞒他灵犀杂报的事,并且他甚至隐隐觉得楚灵越隐瞒他的事还有许多,但他蓦然之间却不气了,他同样也有很多瞒着楚灵越的事,所以他能说他什么呢?   谢迁没有刻意放轻脚步,楚灵越听到之后稍稍偏了下头,但却没有更多反应了,谢迁走到他身后站定,探手从楚灵越发间拈起了几瓣梨花。   谢迁笑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楚灵越,我想了一下,灵犀杂报的事我不怪你了。”   楚灵越闻言,反应不大地点点头。   谢迁见状便又再找话:“可你下次别这样了,这有什么好瞒着我的是不是?你还背着我干过这种事儿吗?”   他本来就是随口想找个台阶,可没想到楚灵越听了这个,一顿不顿地直接给开□□代了出来:“还有千乐坊,用来集散消息的;先前去东南整饬了神枢府的势力;今年长浮京的守城大阵是我给的阵法图;威云府受罚降级之后,新任京都巡防是我的人……”   “……”谢迁闻言一顿,脸不禁抽了抽,“厉害。”   楚灵越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谢迁是真的不知道他做了这么多事,而且随便单拎一件出来都是挺不得了的大事,可他却不敢细想楚灵越为什么要做这些。   可紧跟着楚灵越又开口了,他回过头来看着谢迁,眉眼间有些暗淡:“可是这些,也并不能让北境安宁。”   谢迁低头同他对视,转瞬之间,他却好似在这昏昏欲夜的时刻,忽然看清了楚灵越眼底的浓烈。   忽地,谢迁脑子里的思绪却打了个闪,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当初他在同楚灵越商量子说府该取何名时的发现,灵犀、千乐……如果只是一个,谢迁或许完全不会往这上面想,但偏偏两个凑了巧。   所以……   这个念头呼之欲出,但此时谢迁却强行让自己抽离了出来,他心底居然蓦地生出了一丝胆怯,不愿再继续剖析下去了。   但其实也不为什么,他不是害怕这个念头本身,他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好似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若是此时想得太清楚了,那面对来日的别离,是否又会再难熬一些?   不如等到万事已定的时候。   不过谢迁也知道,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能全然插科打诨过去,他需要跟楚灵越好好说。   于是他在楚灵越面前蹲下,抿了抿嘴,终究是说:“灵越,北境烽烟已起,典客司会派使臣前往,我……”   楚灵越闭了闭眼,打断道:“你心里既有决定,还来问我做什么?你在典客司那里,早已将名字都录上去了吧。”   “心有决定不假,名姓还未上报。”谢迁握了握他的手,“我是想……回来和你商量一下。”   谢迁这话其实有些矛盾,他心有坚定想法,却同楚灵越做了明面上的妥协,看起来好似只是在求一个形式,但他们都知道不是,谢迁是真的有在乎楚灵越的想法。   楚灵越闻言骤然睁开了眼睛,瞳眸都似有些颤动。   谢迁接着又说:“我今日说了,愿意听你的话,这不是虚言。”   谢迁此时低垂了眉眼,所以就没有看见楚灵越有些发红的眼眶。   楚灵越稳了稳心绪,这才让声音听起来没有发抖,他说:“那我要是不同意呢?”   谢迁把脸枕上楚灵越的腿,轻声说:“那么我会问,你要如何才能同意?”   其实此次北境事况不算危急,谢无涯目前定能应对,根本没有到谢迁非去不可的程度。   可是谢迁心里却有些慌张。   他今日仔细将事情捋了一下,发现他回来之后虽然很多事都没有遵循前世的路子,但其实细细一想,许多事却是殊途同归的。   比如太子妃还是流产了、顾尘微还是没有离京并同庄家划清界限了、楼月和大楚也还是开战了……   而前世赤令府的覆灭便是自北境战中失城开始,所以他若不去看一眼,实在不能放心。   楚灵越此时低头,正好看见一片落花坠在谢迁眉间,他伸手将他摘掉,又盯着谢迁难得沉静的侧脸看了许久,最后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   谢迁是在同他妥协,可他对谢迁,又何尝不会妥协。   他当初虽则做下决定,不让谢迁再离开他半步,甚至恨不得将他养成笼中雀,时时刻刻都在自己眼前。   可他也知道,那样便不再是谢迁了。   他对任何人都可以不择手段只循自己心意,唯独对谢迁不可以。   就连楚灵越自己都不知道,他是何时变得这样通情达理了。   他最终把手轻轻放在谢迁发间,带着些眷恋似的抚了抚,说话时嗓音里都带上些沙哑:“此去日久,记得想我。” 第43章 胎记   谢迁知道楚灵越最终不会阻拦他, 纵然楚灵越从前对他去往北境的事表现出了抗拒,但他就是知道楚灵越不会。   谢迁抬头,双眼灼灼地望向楚灵越, 然后回答:“定然一刻不忘。”   楚灵越听他此言,看过来的眼神里似都有些颤动,放在谢迁颈后的手也摩挲了一回。   气氛一时就有些暧昧。   谢迁偷偷咽了咽口水,但还是让自己清醒了一下, 兹事体大, 他还须得早回赤令府跟温遇说一下这件事, 否则再这样下去今日不一定出得了门。   于是他一下站起身来, 跟楚灵越说:“跟我一道回赤令府吧。”   他们回去的时候正好赶上晚膳,但却只有谢缈一个人来了。   “母妃呢?”   谢缈说:“母妃脚崴了, 我叫人送饭到她房里,咱们吃吧。”   谢迁闻言立时便站了起来, 谢缈赶紧喊住他:“已经叫大夫看过了,问题不大, 我刚过来的时候母妃就叫我们吃了饭再过去,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谢迁想了想, 这才坐下,又问:“母妃怎么会崴脚?”   “今日她在院里练剑, 北境的消息送过来的时候晃了一下神, 就没站稳。”谢缈说, “当时没告诉你, 怕你担心。”   怪不得木萧萧当时说温遇没什么反应, 谢迁蹙了蹙眉,心想这感觉不像是他母妃会犯的错误,所以其实也还是担心么?   不过战场上刀剑无眼, 担心才是正常的,于是谢迁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反倒是他看谢缈吃饭时整个人兴致也不高的样子,他给楚灵越使了个眼色,楚灵越摇头表示不知。   于是他边吃又边装作不经意地问:“姐,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谢缈一顿,然后下一瞬却摇了摇头,甚至还对他笑了一下:“没有,没怎么。”   她这反应可把谢迁给吓得不轻,这一点都不像是谢缈的性格,从前就算遇上她不想说的事,她也少有这样温和地掩饰。   她这模样就像……一夜之间变得沉静了似的。   可是谢迁却并不习惯她这种沉静。   但他也不可能去逼问她什么,于是笑着说:“姐,有事儿你可要找我,我可想为你出头了,你得给我这个机会。”   谢缈吃饭的筷子停了一瞬,她垂眸片刻,随后才抬眼对谢迁笑了:“得了吧你,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管得好啊,”谢迁看了楚灵越一眼,然后炫耀似的说,“再说我还有他管我呢。”   谢缈闻言眼一抽,忍不住翻了个优雅的白眼:“可劲儿秀。”   楚灵越听到他们这对话,也没有参与,兀自吃自己的,但嘴角却是忍不住翘了翘。   饭后他们几人一道儿去了温遇屋里,正巧温遇的侍女准备了冰水,打算给她弄一弄脚伤。   此刻见他们进来,温遇便挥手让侍女退下了,说是等会儿再弄。   谢迁本是想说让她先弄了,不过温遇见他们来,却直入了主题:“北境的事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昼夕,你此次来,是不是想告诉我你要跟随典客司去往北境?”   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就连典客司的人似乎都觉得他去往北境是理所应当的,于是他便直接答了:“是,母妃可有何事交代?”   温遇看了楚灵越一眼,见楚灵越垂眸没什么反应,便知这事谢迁跟他已经说通了。   但下一刻,她话锋一转,却说:“你不用去北境。”   谢迁完全没有想过温遇竟然会阻止他,有些震惊:“什么?”   温遇说:“这是你父王的意思。”   谢迁闻言更迷惑了:“父王为什么不要我去?”   “他信里没说,”温遇说得缓慢,言语里也有猜测的意思,“大约此战他能应付得来,暂还不必你插手其中。”   “可我迟早要去,此行一去,正好当是历练了。”   “正因如此,你父王才希望你能避一回是一回,迁迁,你才十七。”   谢迁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温遇说到这里,他却觉得自己好像忽然明白了他父王的用意。   如若赤令府此后如一,那么北境的担子迟早会落到他肩上,而他一旦挑起,便是数十年不可回头的路。   许多人的父母总是希望孩子可以早日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能为一个家遮风挡雨。   但他的父母,却希望他无忧无虑的年岁能够长一些,再长一些,甚至恨不得将他的苦痛都一并担了。   谢无涯寻常虽则寡言少语眉目刚肃,但谢迁知道,谢无涯心里一直是这么想的。   谢迁想,他的前十几年,当真是被惯得没了边,以至于他肆无忌惮之余也根本不懂得人心莫测,所以他前世面对赤令府的结局才会那样无力吧。   念及此谢迁眼睛一阵酸胀,他垂眸片刻,随后骤然便朝温遇跪了下去。   温遇和谢缈都惊了一跳,下一瞬,谢迁又朝温遇磕了个头,说话时声音都有些闷闷的:“多谢爹娘多年疼惜;但往后,希望你们舍得我,也信任我;我会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你们,同样也能保护好北境。”   他此言一出,室内顿时寂静了下来,楚灵越站在旁侧,看着谢迁弯腰的背影,指尖都忍不住攥紧了。   过了好一会儿,屋子里这才传来谢缈的声音,她说话声音都有点变了调,但却还是笑着说的:“谢昼夕你差不多行了啊,你这样把我置于何地,那我是不是得三跪九叩才能跟你比一比了?”   谢迁闻言抬头,此时也已经收拾好了表情,他笑了下:“你随意,反正又不跪我是吧?”   “你想得美!”   温遇这时便开口了,她叹了口气,最后还是说:“行了,起来吧,我知道了。”   话已至此,温遇便没了再阻止他的理由。   而关于北境的事,谢迁从小耳濡目染,也已经知道的差不多,是以温遇也没什么要叮嘱的,只说了让他行事小心。   之后便让他们先出去,说是她要泡脚敷药,于是谢迁和楚灵越就去了外间,但谢缈许是刚刚受了他刺激,竟主动留下来说她给温遇敷药。   谢迁和楚灵越在外等了大约一刻钟,谢缈方才从里面出来,出来之后不等谢迁问,她立刻便说:“真没事儿,冰水敷了也抹了药膏,大夫说大约两三日就好了。”   “这样。”谢迁点点头,“没事就好。”   说到这儿谢缈又拉着谢迁说:“我刚发现母妃脚心有一块胎记诶,以前都不知道。”   “什么胎记?”   谢缈回忆了一下:“好像是一瓣花,我也没太看仔细。”   谢迁本是随耳一听,听到此处却忽然顿住了脚步,而后他眼带疑虑地看向楚灵越,发现楚灵越同样也有些惊讶的模样。   谢缈发现他的异样,回头问:“怎么了?”   谢迁回神,摇头回道:“没有,就觉得还挺神奇的。”   那之后他们就没再同谢缈多说什么了,谢迁也没叮嘱谢缈不要出去说,毕竟此事乃是温遇的私事,谢缈不会这么没有分寸。   随后他俩便又一道回了子说府,本来谢迁是想着要不要同样也去一趟神枢府,因为双方父母都是一样的,他如今要离京,没道理只告诉一方。   不过楚灵越说温遥去西郊了,今日没在神枢府,这事便只好作罢。   等回到府中关上房门洗漱完毕,谢迁这才把当日他在置物阁里翻到的那本程家的家族志翻了出来。   翻到足心花那一页,谢迁仔仔细细看了两遍,随后便沉默了下来。   楚灵越也在一旁看了,见状便开口说:“母妃……是端宁侯后裔么?”   温遇自小便被先帝收养,先帝的说法是在南疆微服私访的时候救下的,觉得眼缘很对,便带回了宫。   先帝待温遇宛若亲生,自小将她保护得很好,如今几十年过去尘埃已定,倒也没有人再提起过温遇的身世。   “不知道。”谢迁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但如果代入这一个条件,很多事情仍然说得通,最显眼的就比如她母妃喜爱制香这一点,“但……应当是。”   “要查一下么?”   谢迁仔细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不了,此事时隔日久,若要查证,必会引人注目,母妃如今日子安然,我不愿让人打扰她。”   况且此事查出来,也不知又是怎样的一番局面,如今局势不明,有些事倒也不必刨根究底。   楚灵越觉得有理,便点了点头。   谢迁手撑着下巴,想想又说:“虽说咱们子说府是以前的端宁府,可我在那个置物阁里,除了这本家族志,再没看见什么同端宁府有关的了。”   楚灵越回道:“侯府关闭之时,有什么重要东西肯定被宫里帮忙收纳了,如今又是几十年过去,自然不剩什么。”   “也是。”谢迁将自己记忆里的端宁侯府回忆了一遍,“这么多年来,我似乎都没有怎么听过端宁府的事,每每听到,也都是四家族一并提起的时候。”   楚灵越听他说着,却没有应声了。   “京都里说书的先生经常都把咱们几家传得神乎其神,还说什么咱们都有独门秘术,”谢迁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反正我们家应该是没有,端宁府看样子应该也没有,安平府不清楚,那你们家呢?”   楚灵越闻言眉尖蹙了一下,随后眼神里透露出了些迷茫,像是在想,又想不出什么似的。   谢迁本也是随口一说,说到这儿也就不再继续,只又琢磨起了温遇这事。   这事说大不大,毕竟端宁府一方侯府,族中也未曾有什么污点;但说小也不小,毕竟如今好歹还涉及了皇族和赤令府。   谢迁忍不住轻叹了口气,心想最近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简直一事接一事的。   说到这他又想起了先前庄之原和治粟府吊着还没解决的事,可他之后即将去北境,事虽然也不是不可以传讯解决,但到底是更麻烦些。   他看着楚灵越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可后来又想,这是他夫君,到底有什么不好说的?   于是他便还是直接说了:“之后庄之原那事,恐怕要烦你多留心了,赤令府的令牌我还是留在府上,若你有需要,直接用便是……”   可他说着说着却发现楚灵越并没有回话,他坐在背光的地方,脸上笼着阴影,谢迁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纵然如此,谢迁还是觉得他整个人的情绪都不太高。   谢迁大约知道他是为什么,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靠近他,伸手握住楚灵越的手,轻轻喊了一声:“灵越……”   楚灵越垂着眸子,忽然开口了:“你何时报上名去?”   “明日。”   楚灵越抬眼看他:“此次事态紧急,明日上报,后日便要出发了吧?”   谢迁牵着他的手紧了紧:“……嗯。”   楚灵越默了许久,看向谢迁的眼神越发的沉,可最后,却也只是哑着声音应道:“好。”   本来谢迁情绪还好,此时见到楚灵越这幅模样,心疼得发慌,眼眶顿时都红了。   他没忍住,上前紧紧搂住楚灵越,在他颈间蹭了蹭,声音里都像带着水汽似的:“我会记得给你传信;待此事一了,我便立刻回来找你;你若是挪得出空,也可以去北境找我;我相信这事也不会持续太久的……”   谢迁一口气说了许多,可楚灵越却是没有耐心听下去了,他一手搂住谢迁的腰,一手掌着他的后脑勺,偏头重重地吻了上去。   谢迁发现了,寻常时候楚灵越待他都很温柔,轻轻地吻轻轻地抱,仿佛带着无限的纵容和宠溺;可当楚灵越心底带些情绪时,或生气或压抑等等,他的吻里就总带着些狠。   像是在要将那些快要控制不住的情绪发泄出来似的,不过谢迁很喜欢他这样,同样他也不希望楚灵越什么都憋在心里,再将人憋成一个看不见心的闷葫芦。   谢迁搂着楚灵越,张开唇尽力地配合着他,楚灵越越吻越凶,亲得谢迁整个人都往后仰去,若非楚灵越紧搂着他,他几乎觉得自己腰都快被折断了。   就在他觉得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楚灵越却忽地一手搂住他的背,一手揽起他的膝弯,将他整个人打横抱起,然后就往床边走去。   楚灵越把谢迁轻轻放在床上,随后一挥手就弹灭了屋里的灯,只剩下床边昏黄的一盏,映得谢迁被亲出水汽的眸子显得更加莹润。   楚灵越倾身覆了上去,谢迁手上攥紧他的衣领,后来不知怎地,亲着亲着两人便赤裎相对了。   他俩虽时常亲吻,但这样坦诚相对的时候其实并不多,最亲密的也就是当初在浴池里的那一次而已。   而此时谢迁又是全然清醒的,他躺在底下,看着楚灵越劲瘦的腰腹,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殊不知他此时的模样,在楚灵越看来却更加艳丽,眸色越发深沉。   而后楚灵越没忍住,轻轻吻了吻谢迁的喉结,痒得谢迁眼睛都睁大了一圈,可这还没完,紧接着又被吻了锁骨,依次向下便是心口。   谢迁攥着楚灵越手腕的指尖都发了白,他眼看着楚灵越又继续往下,吻到了他的小腹,最后楚灵越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情绪莫名,然后便又毅然决然地低下了头……   当那处被楚灵越吻住的时候,谢迁脑子里已经别无他虑,只觉得像是炸起了一排排的焰火,就像他们成婚那日那样绚烂,燃尽之后,便只剩下了一片白茫茫的空白。   谢迁从来没受过这种刺激,没过一会儿就缴械投降,可他也没来得及觉得丢脸,只是呆呆地看着帐顶,但仔细一看,却发现他目光是散的,连眼神都没办法聚拢了似的。   他缓了好一会儿脑子里才挣出了一条整齐的思绪,第一反应就是,他以前怎么会觉得楚灵越什么都不会的!这人难道已经不是当初的他了?!   可他心里虽然如此控诉,但开口之时,居然诡异地带上了一丝腼腆,他像有一些不好意思看楚灵越似的,睫毛一直眨,眼角也绯红的。   不过在楚灵越凑上来吻他的时候,他却忽然搂紧了楚灵越,而后在他耳边轻声说:“言疏哥哥,好舒服啊。”   然后他又抬腿蹭了蹭楚灵越,嗓音里也带着笑似的:“我也帮你,也让你舒服,好不好?” 第44章 烤鱼   隔日一早, 谢迁只让云容容给典客司那边递了消息过去,说把他的名字直接写在出使名单上便可。   而他就没有亲自去典客司了,只安安稳稳地待在子说府。   昨夜他同楚灵越亲近许久, 第二天便睡到了将近中午。   其实昨夜情浓之时,谢迁是想过要不要再进一步的,不过他看楚灵越好像并没有那个意思,而且隔日他就要离开, 这样做就显得像是带了些别的意味在里面, 于是他就没有暗示了。   谢迁中午醒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了人, 他穿好衣服下床之后, 发现楚灵越在梨花树下坐着,怀里抱着蟹藕, 低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迁提步走去,还未走近便见楚灵越回了头:“醒了?”   “嗯。”谢迁在他旁边坐下, “你做什么呢?”   “没什么,就坐会儿。”楚灵越捏捏蟹藕的爪子, 然后问他,“饿吗?要不要吃饭?”   “饿。”谢迁看着楚灵越点头, 对他弯着眼睛笑了一下,“但我不想吃府上厨娘做的饭。”   楚灵越问:“那想吃什么?天香楼还是王记点心?”   谢迁摇头, 说话时眼睛都亮晶晶的:“不是, 言疏哥哥, 我想吃你烤的花瓣鱼, 可以吗?”   花瓣鱼。   楚灵越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词了, 这一下便把他拉回了久远的记忆当中。   当年谢迁惊马传信,送了他满封的仙灵蝶。   楚灵越自小孤寂,他并非没见过这些小玩意儿, 只是从没有人送过这些给他,好像大家都默认他并不需要,而谢迁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送到他眼前的。   如此一想,谢迁几乎占据了他对于过往美好记忆的全部,让他既忘不掉也舍不得忘掉。   这么看来,他喜欢上谢迁好像就是理所当然又在所难免的事,反正只要遇见了,不管什么境况,他一定会喜欢他。   楚灵越点点头:“好,要去溪鸣涧吗?还是就在府上的花圃?”   “都行,”谢迁笑眯眯的,“你决定。”   “那去溪鸣涧吧。”   “好。”   他俩决定之后说动就动,共骑了一匹马就往城郊溪鸣涧而去。   他们如此张扬无忌,惹得全城百姓纷纷侧目,楚灵越在前面策马,面上八风不动,像是对这些目光毫无所觉似的;反倒是一贯爱现眼的谢迁这会儿有些害臊,把脸埋在了楚灵越背上。   直到出了城,谢迁这才搂着楚灵越的腰把下巴搁在他肩头:“这下好了!话本儿先生又有素材了!”   楚灵越微微偏头,还没说话,谢迁就凑上去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亲完之后谢迁心情颇好,心想,我在风里吻过他。   楚灵越垂眸,眼角终于是攒起了笑意,也不再像这两日那样低落了。   不过说到这儿谢迁又想起一件事,他顺手拍拍楚灵越的腰腹:“诶,我问你,千乐坊是你的产业,那岂不是说,那里面那个赌局是你开的?”   他当时一时负气,还往里押了一锭金子呢!感情好钱是被这人给赚了?   “什么赌局?”楚灵越有些迷惑,“我寻常不管杂事,有重要的他们才会上报。”   既然他不知道,那这么丢人的事谢迁当然不会说出口,打了个囫囵便敷衍了过去:“也没什么,千乐坊时常各种局嘛。”   楚灵越也不知道信没信,反正是没有再继续说了。   可是说起钱另外还有一件事更让谢迁糟心的,他又拍拍楚灵越的腰腹,又问:“那按这个意思,当初孙溪正那两幅天价字画岂不是你买走的?这得多少钱啊!”   “是我,”楚灵越说到这稍微有点心虚,又找补了一句,“其实也没多少钱。”   谢迁继续拍他:“这还没多少钱?你小金库是不是特别庞大?而且这钱花给孙溪正,我怎么就觉得这么不是滋味儿呢。”   “以后会让他吐出来的;也没有小金库,我的就是你的。”楚灵越不愿再提其他事来扫兴,于是转移话题说,“迁迁,别拍了,再拍要吐了。”   谢迁一惊,赶紧收手:“真的吗?那我不拍了,我就是没忍住嘿嘿。”   随后他便安安静静地抱着没再有小动作了。   没一会儿便到了溪鸣涧。   溪鸣涧与外面的时节似乎有些差异,此时长浮京周遭的花都已经谢得差不多了,但溪鸣涧里的山花却好似才将将盛开一般,入目一片鲜妍。   而他们要走到瀑布泉下还要经过一片桃花林,此处桃花乃是天生天长,生得却比专人打理的似乎还要茂盛一些,颜色粉白交加,置身其中,就仿若走进了昆仑仙境一般。   谢迁看着心情甚好,一边往前走着一边欢喜雀跃。   而他想着待会儿要烤花瓣鱼,于是便探手去接空中飘落的桃花瓣。   楚灵越坠在身后,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桃花林里欢笑着的谢迁,像是要将此情此景镌刻入心一般。   此时谢迁已经接了一捧的花,他回头见楚灵越走近,然后居然出其不意地将那一捧花往楚灵越头顶洒去。   霎时就像下了一场动人心弦的桃花雨。   然后谢迁就在这场不湿青丝却软心肠的桃花雨里,骤然吻上了楚灵越的唇。   不过只是蜻蜓点水,他很快就退了开去,他退开的时候,方才刚好落在他们唇间的那一瓣花,才又飘然落下,像载了两方欲言又止的心意。   等楚灵越从这个吻里回神的时候,谢迁已经走远了,手上又已经接到了烤鱼用的花瓣,他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他们都是就地取材,鱼是泉里的鱼,捞上来之后楚灵越在那儿收拾着里外铺满花瓣,谢迁就在旁边生火。   他们俩都不是擅长这些的人,忙活了好一通之后这才成功开烤,谢迁本来都累饱了,可没一会儿这鱼居然就烤出了香味。   鱼本身的鲜香配上火柴的炭香,再带着一丝闻起来甜而不腻的桃花香,霎时便勾得谢迁咽了口水。   他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等楚灵越说熟了之后却一刻也等不得了,急不可耐地就上前撕了一块鱼肉,楚灵越根本没来得及阻止他:“小心烫!”   确实是烫,谢迁撕下来之后便没太拿稳,从这只手扔到了那只手拿着,但都还是烫,可他也不忍心扔,于是直接又扔进了嘴里。   他边吃边哈气,烫得几乎嘴都合不拢,含糊不清地说:“好烫好烫,但好好吃……”   楚灵越看着他那样儿实在没办法,有些无奈地低头笑了笑。   而后他把鱼背在背后晾凉了一会儿,这才整只都给了他,给他之后自己便又坐下开始烤第二只。   谢迁一个人吃得欢,但他也没忘了楚灵越,在他身旁坐下之后就撕了一块最嫩的肉喂给他:“刚刚有点烫的时候我直接啃了一口,你不准嫌弃我。”   楚灵越张嘴便吃了:“不嫌弃。”   “想你也不会。”谢迁挨着他边吃边笑,“你嫌弃我我就直接亲你。”   “那我好嫌弃的。”   谢迁闻言一顿,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撞了楚灵越一下:“你怎么这么幼稚。”   “是吗?”楚灵越翻动着手里的鱼,“我觉得还好。”   “这种时候你就应该说,”谢迁啃着鱼,下意识就教他说,“那你喜欢幼稚的还是稳重的?或者你喜欢幼稚的吗?”   “是这样吗?”楚灵越偏头看他一眼,眼底带着笑意,“可我觉得这样有点油滑。”   谢迁说了那话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可楚灵越却这么说,弄得他一下精神了:“你才油滑……”   不过他话还没说完,楚灵越却又忽然开口了,用最随意的表情和语气说着惊天动地的话:“我应该说,不管是什么样的,你都只能喜欢我。”   虽然楚灵越的行为和眼神时常都在说这句话,可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说出口,如此不讲理又满是独占欲。   谢迁手里的鱼都差点掉了,而以他素日的反应,这时候本来应该回一句‘凭什么啊’,可此时他却愣愣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会儿楚灵越也顾不得吓不吓到他了,叮嘱说:“往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不能喜欢别人,也要学会跟别人保持距离。”   谢迁还是愣着,楚灵越便又继续说:“不然你就是红杏出墙,知道了吗?”   “……知道了。”谢迁回神,很快便又收拾好了神色,他笑了下,特别肯定地说,“真的知道了,你放心吧。”   他俩说到这里,便没再继续提这个,只接着烤鱼吃,楚灵越负责烤,谢迁负责吃和喂食,一番操作下来,两人竟一起吃掉了四条鱼。   谢迁撑得不行,摸着肚皮就躺在了旁边草地上,一开始他还跟楚灵越说着话,后来他就没了记忆,渐渐地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溪鸣涧里已月上中天,月色的银辉洒在涧中,像给这挂瀑布都覆上了银光,不远处桃林里还有萤火飞舞,实在美得令人心折。   “醒了?”   楚灵越地声音自上传来,谢迁这才发觉他正躺在楚灵越的腿上,身上还盖着楚灵越的外衣。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楚灵越的眸子都仿佛染了星光,下颌线更似银刀,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   “我看你睡梦中眼睛一直动,”楚灵越问,“是梦见什么了吗?”   他不说谢迁还想不起来,近日谢迁已经很少做梦了,更不怎么梦到前世的事,但每每有梦,也都还是噩梦。   但是今天不一样,他梦见的是他和楚灵越十四岁那一年的雪山初遇,风雪中的楚灵越,一直都是他雪时所遇的仙。   也是他回来之后,做下的唯一一个美梦。   不过谢迁并不打算在此时说出来,于是他说:“梦见蟹藕了,它太可爱了。”   楚灵越听到这里眉目一动,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你要带它去北境吗?”   “不了吧。”谢迁说,“舟车劳顿,我怕它受不了;再者我怕到时候没时间照顾它。”   “可它很黏你,你不在它可能也要生病了。”楚灵越说,“带它去吧,届时你应该是同父王一道住在北境帅府,会有人照看它的;我问过大夫了,它现在身体很好,而且它是野生的猫,不会怕这些。”   谢迁闻言坐了起来,有些高兴的模样,以至于他都没有注意到楚灵越这回竟说了这么多话:“真的吗?”   “真的。”   谢迁仔细想了想,觉得倒也可行,于是特别高兴地应了下来:“好!那我回去就把它的东西也带上!”   楚灵越点点头,在这一刻却忍不住想,人不如猫。   不过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又问:“还梦见什么了吗?”   谢迁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就没说话了,只又靠在他肩头抬头看这满天繁星。   在这样寂然无声的时刻,谢迁忍不住想,明明还没有分开,他却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分开的时间不会很长,感情也会有重大进展(虽然现在感觉感情已经不错了哈哈) 第45章 荧阳   典客司使团出使北境的事果然很快就定了下来, 一行人将于四月十二出京,就在谢迁和楚灵越去溪鸣涧之后的第二天。   使团此次出京所为之事非同小可,是以仍是由太子楚元昭亲自送别。   楚元昭是踩着时辰才赶来的, 听闻前些日子楚元昭又新纳了一房小妾,近日正是温存的时候,便有些无心他事。   谢迁原本以为楚元昭会被上次妾室灭子的事影响,因为当时楚元昭看起来是当真恼怒, 可没想到这才过了还不到半年, 就又迎了美妾进东宫。   谢迁垂眸, 没将任何情绪和看法表露在脸上。   此时楚元昭正在和使团里的其他人告别, 谢迁站在一旁,也没过去, 只有些不舍地看着眼前的楚灵越。   他昨夜从溪鸣涧回来之后,便依次去了赤令府和神枢府向温遇谢缈还有温遥告别, 也让他们今日别来,免得到时候他受不了。   本来他也跟楚灵越说了别来的, 早上也是偷偷起的床,但是却在子说府门口见到了先等在那里的楚灵越。   这一路上楚灵越没怎么说话, 眉头也微微蹙着,好似昨日好不容易按下去的离愁别绪又浮了上来。   谢迁伸手抚了抚楚灵越的眉心, 对他笑了一下:“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楚灵越一刻不挪地看着他, 眼里情绪饱满, 在这一瞬竟没了从前那种冷傲感, 竟有些像个失了糖的孩子, 他说:“你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   谢迁笑:“还有呢?”   “也照顾好父王,京都这边, 母妃和姐姐你放心交给我。”   谢迁此次对这个是真的没有担心过,他继续问:“还有没有?”   楚灵越想了一下,说出了心底觉得最要紧的:“……早点回来。”   谢迁闻言一下笑开了,他上前轻轻抱住楚灵越,然后轻声告诉他说:“还有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不然我知道了也会担心的,知道了吗?”   楚灵越似乎怔了一下,随后才拍了拍谢迁的背,应道:“知道。”   之后他俩就没再多说什么了,要说的早就已经说完,没说的也是往后的事。   于是谢迁抱了他一会儿就放开了,否则再抱下去他怕今天轻易走不了。   过后楚元昭又过来同他说了几句话,谢迁一一应了,态度不冷不热。   再之后便到了出发的时辰,谢迁翻身上马,随着使团一道出发,在马蹄踏起尘灰之时,谢迁狠了心没有回头。   直等行出了三里开外,连长浮京巍峨的城门都在目光中渐渐变小,谢迁才忍不住回望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居然觉得,城门口仍有一人长身玉立,像是也在等他的背影消失不见似的。   谢迁从前从没有这种感受,他以前都是站在城门口送别的人,而他此去,也并非一去不回,但他心底总有一种感觉,好像此一去,再回来总会物是人非似的,是以他心头便总有些不舍。   而此行云容容也跟他一道去了,木萧萧则留在京都替他办事。   路上谢迁有时会选择骑马,这时候就是云容容替他照看蟹藕。   有一回云容容无意间跟他聊天儿,她说:“世子爷,我怎么觉得蟹藕跟以前比起来,看起来傻了叭叽的?”   谢迁没什么反应,淡淡反问道:“是吗?”   “是啊是啊!”云容容捏起蟹藕的两只爪子,“我以前逗它它都有反应的,您看现在,最多就只喵一声。”   她说到这,谢迁就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里带上了些笑意,随口回:“大概它不想搭理你。”   “……”云容容没接这茬,只说,“世子爷,咱们出发这也有两天了,您一直也没个笑脸的,如今可算心情好了,吓死我了。”   本来不说还好,她这一提醒,谢迁便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长浮京里的那人,脸上神色不禁又黯了下去。   云容容:“……”我冰清玉洁一美人儿,为什么长了一张嘴呢?   此后她便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隔日他们便抵达了北境十三城中最北边的荧阳城,北境帅府便在荧阳城中。   谢迁等人先是去了使团所居的驿站,由荧阳城的城守大人代为招待。   他们这一行中,由于谢迁并未正式领职,是以他并非主使,主使大人乃是翰林院院长陈辛云,陈辛云还将钟山秀一道带来了。   钟山秀原是北境人士,此番高中状元,本就很得青睐,此行回去,怕是便会升了。   一路上谢迁同他几次结交下来,觉得他人十分疏朗磊落,心中也有山河永清的雄心抱负,由此两人也渐渐熟悉了起来。   他们到达那天,白天的时候谢迁也跟他一起在荧阳城里走了走,就当前形势讨论了几句。   直到暮色四合,谢迁这才紧赶着回了帅府。   听门口守卫所言,却发现谢无涯一天都在帅府,倒不像谢迁想的那样会到这时才从边境回来。   他径直去了书房,刚刚走近,就听里面传来带着边沙血性的一声:“谁?!”   随后便有一人前来开门查看,谢迁看清此人模样,唤道:“孟叔。”   此人乃是谢无涯手下左副将孟林远,年前跟前锋将军于风一道回了长浮京述职的。   孟林远见到是他,刚毅面目缓和不少,冲他憨厚地扯开一个笑:“是世子啊,早听说世子要来,没想到这么快,快进来吧。”   谢迁点头笑笑,一边迈步上前一边说:“多谢孟叔,这么晚了,孟叔还在跟我父王谈军事吗?”   孟林远听到这顿了一下,随后才摸摸脑袋,憨笑着回:“啊,是啊!”   “看来边关战事吃紧,竟是不得歇息了。”   他这话一说完,便已经进到了屋里,荧阳城的帅府装饰简洁,谢无涯的书房里也没什么东西,谢迁一进去就看见谢无涯坐在案桌后的椅子上,旁边挂着一副边关地图,面前是几本摊开的兵书。   他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见谢无涯蹙了眉,本就严峻的脸此时看起来威势十分骇人:“说了让你别来,翅膀硬了管不住你了是吧?”   可他这张死鱼脸谢迁从小看到大,对此早就没什么反应了,不过他这会儿也没有嬉皮笑脸,只正色道:“父王莫怪,是孩儿自作主张。”   “……”   谢迁少有认错这么干脆的时候,搞得谢无涯一通教训的话只好憋回了肚子里,有话说不出,弄得他脸色都不太好看。   不过谢迁这回可不是来找揍的,他也没那心情专门去给谢无涯添堵,但人好歹还是要安抚一下,于是便说:“父王不知,母妃人在京中,心却是在北境,母妃心里肯定也很担心您,我来虽然帮不上您什么忙,但母妃心里大约也能安心一些。”   谢无涯听到这里脸色奇奇怪怪的,像是想高兴但又不太好意思似的,最后只憋出十分讨打的一句:“谁要她担心,多事。”   谢迁深谙治父之道,闻言轻飘飘地说:“先前母妃听闻北境开战的消息,一不留神还崴脚了呢。”   “什么?!”谢无涯一听这个顿时站了起来,紧张道,“严不严重?”   谢迁见他这幅模样,轻轻笑着挑了挑眉:“没有大碍,现在估计已经好了。”   “……”   谢无涯愤愤地盯了他一眼,眼神里仿佛都在说着逆子两个字。   可紧接着,他发现谢迁居然没有顺着这个话茬取笑他,谢无涯松了一口气之余却又觉得有些奇怪。   他看了谢迁一眼,没说什么,还是谢迁主动问:“怎么了?”   这时孟林远难得看明白了气氛,适时接过了谢无涯的话茬:“同世子几月不见,竟觉得世子愈发稳重了,颇有大将之风。”   谢迁笑了一下,点点头客气道:“孟叔客气。”   接下来他们就没再寒暄,谢迁问了北境如今的局势,孟林远一一回了。   今日距离楼月第一次发起进攻已经过去了六日,第一场战役是最大的,楼月国三王子颜夷亲身上阵,打了北境一个措手不及,那一战也是谢无涯亲自领兵对战的,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而这几天里,颜夷又下令发起了两次小范围的战争,争取的就是打不过你也要恶心死你,而这两次谢无涯就没有去了,是于风将军带兵处理的。   谢迁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这三王子颜夷比起楼月王前两位王子来说,出身不算高,母家对他几乎没有助力,如今楼月王病重,是以他这才想靠军功来建立威信笼络人心吧。”   谢无涯凝眉点头:“是这个道理,不过这人也并非全然莽撞,有几分策略,不逊于他父王年轻时候。”   谢迁闻言点头,忍不住道:“看来是个对手。”   “你这话什么意思?”谢无涯闻言立刻抬眼看他,“上战场的事还轮不到你。”   其实小的时候谢无涯待他很严格,尤其在锻体修诀一事上更是容不得他有半分松懈,谢无涯有空的时候也会带他平乱,虽然都是些小乱子,但目的也是为了让他练手和长见识。   是以谢迁是怎么也没想到,谢无涯如今居然恨不得把他护在身后,他本以为谢无涯巴不得他上战场呢,好歹这样才不失他谢家子孙血性。   不过谢无涯是个死倔嘴巴又硬的人,谢迁不和他对刚,只说:“没有,我此次是跟使团一道来的,自然不会擅自行动,要听陈院长安排的,而我们明日已经同楼月使者约好在两国交界处搭帐和谈,我明天是要去忙这事的。”   谢无涯闻言这才点了点头,随后才说:“颜夷小子这次估计铁了心,你们此次不一定谈得拢。”   孟林远在一旁听了这话,实在按捺不住脾性:“咱们愿意谈那是给他们脸!要是给脸不要脸,那就干他娘的!”   谢无涯朝孟林远那儿做了个往下按的手势:“孟将军,和气益民和气益民。”   孟林远:“……”   谁前两天还逮着颜夷那孙子破口大骂的?感情好今天儿子来了还得保持形象了?欺负谁没儿子吗?   可他们俩这边在打眉眼官司,谢迁看着谢无涯往下按的手势,却隐隐觉出了不对劲,谢无涯以前也会做这个动作,但那时候,看起来有这么轻缓吗?   手随心至,等谢迁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出其不意地朝谢无涯飞速扔出了他随身佩戴的一枚玉佩过去,嘴里同时开口:“父王看我!”   可伴随着他话音落下的,却是那枚玉佩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声音——谢无涯没有接住他这简单的一个突击。   谢迁脸色一变。   谢无涯见状,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慌张,刚想开口解释什么,谢迁已经瞬间移形到了谢无涯身边,紧接着在谢无涯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谢迁已经握住了他的手腕,手指探上了他的腕脉。   而后,谢迁的脸色瞬间便白了下去,眼神里也透露出些许茫然。   谢无涯的腕脉疲软虚浮,同他前世灵脉被废之后的症状几乎一模一样。   谢无涯没有灵力了。 第46章 和谈   “父王, 您怎么了?”谢迁有些不可置信似的,说话的声音细听之下都有几分颤抖。   他明白这是怎样一种难捱的感受,而谢无涯身为北境统帅, 戎马一生,他所向披靡的修为便是他的骄傲和骨气。   谢无涯脸色沉寂下去,半身埋没在阴影里,可他默了片刻, 却忽然抬眼冲谢迁笑了一下, 整个人看起来竟然出奇地平静。   他只是说:“小事, 别告诉你母妃和你姐姐。”   谢迁眼眸一动, 他深吸了口气,也按捺住自己的情绪, 这事他当然不会告诉她们让她们平白担心,于是他应:“我知道, 父王不必担心。”   而后两人两厢无话,谢迁知道谢无涯看着没什么事, 心底肯定不好受,大约是不愿意把这事同他细说。   难怪先前谢无涯会阻止他来北境, 估计谢无涯也把他排在了不需要知道这件事的人里;再者也难怪守卫说他今天一天都在帅府,而孟叔最开始反应也那么不自然。   不过谢无涯其实伪装得很好, 叫人看不出什么异样, 若非谢迁前世有同样的经历, 又对谢无涯很留心, 他估计也看不出来。   但此时他需要全须全尾地知道这件事, 以便来日再寻解决办法。   想到这他便偏头看向了孟林远。   孟林远被他看得不禁后退一步,有些为难地看了谢无涯一眼,而后他一咬牙, 昂着头把这事儿说了:“世子,真不是大帅不告诉您,确实是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当日大帅亲上前线同颜夷对战,快到尾声之时觉得力有不逮,若非如此,咱们绝对还要打得颜夷那孙子屁滚尿流!那孙子哪儿是咱们大帅的对手……”   他骂到这儿的时候发现没人搭茬,空气中还有一股诡异的寂静,他摸了摸鼻子,只好自己默默把话题续上了:“反正回营之后大帅就支撑不住软倒在帐里,我们当时叫了军医来看,军医也看不出毛病,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没了灵力。”   这事实在蹊跷,谢迁这样听也听不出一点头绪,他看了谢无涯一眼,发现谢无涯对此居然没有任何补充,那说明该查的他应该都暗自查过了,却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谢迁莫名觉得有一阵没来由的心慌,找不到根源又落不到实处似的。   可他不能表现出来,于是他让自己镇定下来,又问道:“这事儿有多少人知道?”   孟林远回:“大帅当时是坚持到帐内才表现出异样的,当时帐内只有我,后来又请了一位军医,不过那人嘴很严,也交代了不准说出去,所以这事目前应该只有我们三人知道,现在再加上世子您。”   谢迁闻言点头。   随后便寻了个椅子坐下,像是有些无法接受这事。   这事来得迅疾而猛烈,虽然在北境开战之时谢迁便做好了赤令府或有一劫的准备,但当这事真的突然降临到头上,他又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好像不知不觉间,赤令府上空,已经开始阴云掩映。   可此时万万没有谢无涯再倒过来安慰他的道理,于是谢迁暗地里吐纳了一口气,彻彻底底地挺直了脊梁。   谢迁复又站起来走到谢无涯面前,对谢无涯笑了一下,看起来是很轻松的模样:“没关系,父王,兴许是一时之疾,说不定过一阵子就好了,您最近就好好休息,北境还有孟叔叔他们在呢。”   不过他嘴上是这样说,心底却在说,北境有我呢。   可他不会这样说出来,他大约能够明白谢无涯的想法,若北境能够平安顺利地过渡到他手上,那么谢无涯不会怎么样;可谢无涯现在突发意外,感觉就像是被迫让谢迁提前成长,将北境的重担压到他肩上一样。   殊不知谢迁早在他不知道的世界里,早就已经成长过一遍了。   当晚谢迁没有久待,也没有留宿帅府,反身回了驿站歇息。   这是他今年在北境的第一个夜晚,得知谢无涯出事的夜晚,没有楚灵越在身边的夜晚。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没想到睡得不错,抱着蟹藕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只是醒得很早,不到卯时他便醒了。   不过他醒来的时候一眼就同蟹藕湛蓝的猫眼对上了,给谢迁吓了一跳,他吁了口气,半坐起身来,将蟹藕抱到胸口:“乖乖,还真是夜猫子啊,不睡觉的吗?”   蟹藕眼睛一动不动,随后十分没有灵魂的‘喵’了一声。   谢迁早习惯了它这样,他也并不强求什么,他想,不管它是什么样的,只要有它在身边,总是会好过一点的,至少比如在现在这样的时刻,他可以同蟹藕说说话,不至于自说自话看起来像得了失心疯。   谢迁捏着蟹藕柔软的肉垫,在这寂寂深夜里轻轻开口了,像是怕搅了这一夜清阒似的。   “我许久没来北境了,如今看来好像什么都没变,但又感觉变了好多。”   “父王今年四十过半,如今已经镇守边关二十五载,今天我在他头上见到了白头发。”   “母妃也是,我不曾见过母妃驰骋疆场的模样,但有时听众位大人提起,想必当年她一手剑花,也是惊绝北境十三城的吧。”   “姐姐近日看起来也不如从前洒脱,像是总有烦扰缠心一般,我还以为她能一辈子横行无忌呢。”   “……还有楚灵越,他也变了好多,可我也说不出来这种变化到底是好是坏……”   谢迁絮絮叨叨地跟蟹藕说了许多,不过他就算在这样空无一人的时候,也只谈事实,并不谈自己的希望和看法,更不会企及真心,他觉得有些话是要说的,但有些话却不适合挂在嘴边。   蟹藕安安静静地蹲在他怀里,一双眼泛着幽幽的荧光,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听懂。   他说一会儿停下来思考一会儿,不知不觉便到了天亮。   钟山秀一早来敲他的门,说今日要去边界搭帐和谈的使臣已经准备好了要出发,赤令帅府也派了孟林远将军带兵护卫。   谢迁闻言点点头,很快便跟随钟山秀去了驿站门口。   在众人眼中,谢无涯军务繁忙,不亲自出面也是理所应当,而如今派了他身边的亲信孟将军前来,已是足够重视。   孟林远骑在大马上,遥遥看了谢迁一眼,但却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关注,只同带队主使陈辛云打了招呼。   路上钟山秀和谢迁一个马车,钟山秀说:“此次颜夷来势汹汹,谈判怕是不会有什么结果。”   谢迁听他一说,却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未必。”   “怎么?”钟山秀笑看向他,“难道世子爷备有后手?”   “后手称不上,”谢迁说,“今日一谈,主要看来谈的人是谁。”   “楼月虽小,但有一点好处,军心一向稳固如山,颜夷如今掌楼月边关大权,怕是没谁会违抗他,至于他的那两位哥哥,颜夷更不会让他们插手了。”   谢迁笑了笑:“楼月国王室可不止有这三位王子。”   谢迁点到即止,因为剩下的他也并不十分确定,不过钟山秀却立刻明白了过来。   等他们到地方的时候,那一望无垠的荒原正中已搭好了华帐,双方军队伫立两端,像是一个不小心,双方就要刀兵相见似的。   可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是普天之下共同遵守的道理,没有谁会在这个节骨眼公然动手。   谢迁下车之后见此情形,便知楼月国的人估计已经到了。   而谢迁身份地位好歹在那里,于是他便紧跟在陈辛云之后进了大帐。   在掀开帐帘那一瞬间,谢迁看向对方来使,不禁就露出了一个浅笑。   陈辛云率先打了招呼:“大楚翰林院陈辛云,见过贵国四公主。”   阿苏若此时居于对方使团之首,一看便知此次谈判是谁说了算。   她闻言站起来,先同陈辛云回礼,随后才看向谢迁,轻轻笑了一下:“许久未见,世子爷愈发英挺稳重了。”   谢迁颔首:“公主殿下过奖。”   在站的各位谁不知道阿苏若曾经朝阳殿求爱无门,因此大家见他们如今这样平和地叙话,各个还以为是底下暗流涌动呢。   而谢迁和阿苏若当然也知道眼下这个局面并不适合多说什么,于是便再无交流,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随后两方便没再耽搁,迅速进入了正题,大楚的意思是停战进贡,让楼月为此次贸然毁约开战道歉;而楼月的意思却是拒不接受这个理由,还要求大楚开放北境的通商权限。   双方各执一词谁也不让,最后当然也是没有谈拢,两方不欢而散。   不过和谈确实很少一次就谈拢的,双方约定好三日后再谈,此时便双双歇了。   谈完之后谢迁跟随使团一道回了荧阳城,最后等到跟众位大人商议完毕各自回屋之时,才又翻窗从驿站后街绕了出去。   他早问孟林远借了荧阳城的通行令,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城外,直到今日和谈附近的一个镜湖处方才停下来。   此时月上中天,茫茫荒漠之中唯有那片盈亮的湖泊倒映着月华清辉,但美则美矣,却平添一丝苍凉。   阿苏若此时便站在镜湖边,任由夜风吹起裙裾,双目不知在望什么,当日在长浮京看起来十分狡黠灵动的一双眸子,此时似乎染上了一层疲惫。   她听到了谢迁的脚步,没有回头,只轻声开口:“我明白乱世伤民,但我有时望着楼月的风沙,再回想一下长浮京的繁花似锦,仍是忍不住想,大楚的锦绣山河,为什么不能是我楼月的呢?”   谢迁默了一瞬,心念紧跟着却也转了过来,国之为国聚民而成的道理大家都懂,他没必要跟阿苏若郑重其事地谈这些,于是他只笑着说:“那你楼月的奇珍异宝,南海诸岛的珍珠白玉……怎么不都拿出来大家平分一下?不然只想着吃独食啊。”   阿苏若听闻此言果然一下便笑了,她转过身,冲谢迁挑了挑眉,整个人看起来也没那么沉重了:“你一个人来的?”   “不然呢。”   “你不怕我给你设套?赤令府的世子,在此一战中想必很有分量。”   谢迁在旁边寻了个土堆坐下,一脸淡然:“我倒也没有那么不堪一击。”   “哈哈,没想到你还挺自信。”阿苏若也过去坐下,说完此话眉眼不禁又黯了下去,“我当初曾说你若是来楼月,我必以上宾之礼十里相迎,如今看来,是我食言了。”   “诶诶诶,你得了啊,现在还没到你们楼月呢,交界处,属地不明的好不好。”阿苏若有时候的性子跟谢缈有一点像,谢迁同她没见过几次,但两人相处莫名地很自然,“再说了,我可不会安慰人,你别博取我的同情心,不然我们俩就只有一起尴尬了。”   “你什么人啊。”阿苏若看他一眼,随后揶揄问道,“对了,我听说你和那楚言疏成了婚,那你现在偷偷来和我私会,要是被他知道了,还不得疯啊。”   “注意用词,谢谢。”   “差不多差不多。”阿苏若说,“反正在他那儿肯定也觉得差不多。”   谢迁看她一眼:“你很了解他?”   阿苏若耸耸肩:“不算了解,不过他那疯劲儿,谁看不出来?”   “你别这么说,他有时性格是锋利了些,但也不是时时都这样,大多数时候还是很讲理的。”   阿苏若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眼神里仿佛在说‘你没病吧’。   果然,阿苏若下一刻就开口了:“可得了吧,你看他要是知道这事儿,还不得用眼神撕了我,不过我就喜欢摸老虎屁股,他当初还吼我呢,气死他最好。”   谢迁简直都无语了,不过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当初阿苏若离京的时候,他和楚灵越还正闹矛盾呢,怎么现在在她眼里,他和楚灵越就好像感情深得不行?   这么想着他就问了出来:“你怎么这么断定他会生气?”   “想给我按头秀感情?”阿苏若说是这么说,但还是很给面子地说了出来,“他那么那么那么喜欢你,感觉跟恨不得把你揣心口上似的,会狂吃飞醋什么的简直再正常不过了好吗!” 第47章 喜欢   谢迁闻言整个人都僵住了。   先前被他按下去准备等他回长浮京再细细剖析的念头, 在他来北境的第二天、在阿苏若突如其来的提及里,这个念头就又这样铺在了他眼前,而且看这架势, 还是要他立刻就想清楚的模样。   他知道楚灵越应该是喜欢他,否则在得知他要走时不会是那种反应。   可他一直以为,他和楚灵越之间是在成婚之后自然而然产生的感情,毕竟日日同吃同住, 要么两看两相厌, 要么就共赴巫山梦。   他和楚灵越很幸运地成为了后者。   但现在听阿苏若的意思, 她好像很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一样。   阿苏若此时见谢迁一脸怔然, 惊讶道:“你不会不知道吧?”   谢迁看向她,还没有回答, 阿苏若就又忍不住吐槽:“他一直没跟你说过?他是蚌精变的吧,嘴这么死?”   谢迁张了张嘴, 阿苏若就又把目标转向了他:“你也看不出来?你眼睛是长来好看的吗?”   “……”谢迁实在忍不住了,“你才见过他几次?有这么明显吗?”   “特别明显。”阿苏若一脸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来他满心满眼都在你身上。”   谢迁本来是想反驳的,说他们一家明明谁都没有看出来, 还都觉得楚灵越是被逼无奈,人虽冷却懂事, 愿意看在朋友的份上救他于水火……   可他看阿苏若一杆子怼人这架势, 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而且他仔细想想, 他父王和他母妃一个死倔一个粗心, 早年能走到一起全靠缘分;如今谢缈自己和顾尘微的感情也处理得伤心伤肺的, 看起来在这方面也没什么天分;再说徐霁,从小就怕楚灵越,估计也根本没心思往那方面想……这么一看, 他身边竟然没一个靠谱的!   阿苏若见谢迁脸色愈发迷惑,深深叹了口气,忍不住道:“我原本以为你是特别灵动通透的一个人,如今看来,竟然是我看走眼了?”   谢迁惊奇地看向她:“我又怎么了?”   “那楚言疏我看着估计也是那么个性格,那他不告诉你,你就不知道主动告诉他吗?你不会在这种问题上还讲究个谁先谁后吧?你应该不至于这么矫情吧?”   “我告诉他什么?”   阿苏若闻言探究地看了他几眼,确认他好像确实没在说谎,她痛心疾首一阵,而后决定做个点拨迷途羔羊的好人,她笑了一下,提要求道:“你先喊我一声师父。”   反正谢迁也没有师父,喊得十分没有压力:“师父。”   “……”阿苏若认了,而后问他,“你不喜欢他吗?”   谢迁骤然直面这个问题,耳根红了一下,到底还是如实回答:“喜欢啊。”   “那你喜欢他什么?”   “……脸啊。”   阿苏若闻言一哽,甚至都替楚灵越感到心痛。   谢迁见状,赶紧说:“我觉得他特别特别好看,那我喜欢他的脸不正常吗?”   “刨除你的各种眼光,单凭外貌来看,你见过的人里有比他好看或者跟他一样好看的吗?男的女的都行。”   如果带上他的情绪色彩,那肯定是没有的;可阿苏若都这么说了,谢迁脑子里一下还是出现了好几个人。   “有的。”   “那你为什么独独喜欢他的脸?”   “因为我和他成婚了啊。”   “那你为什么和他成婚?”   “因为情势到了……”   可他此话还没有说完,阿苏若却打断了他:“不,如果换成别人,谢昼夕,你不会甘愿成婚的。”   这句话就像一只火烛,一下点燃了他心里封藏已久、连他自己都几乎忘记了的那一箱烟花,‘砰’的一声,炸了他一个猝不及防。   阿苏若看着他的神色,又举例说:“你看你当初不就没和我成婚吗?再说了,我还在你们长浮京那会儿,你是在和他闹别扭吧?你要不在乎他,你跟他闹什么别扭……”   说到这里,阿苏若一锤定音:“承认吧谢昼夕,你就是喜欢他,而且不一定比他喜欢你的时间来得晚哦~”   完了,炸得耳朵轰鸣,心也好像快要跳出来了。   可谢迁要面子惯了,这种越是惊慌的场合他越不能让自己表现出惊慌,于是他强行把这事按回心底,任它独自天翻地覆。   面上假意特别淡定地说:“是又如何,反正我和他自小便被测定了是天付姻缘,如今这样,也不过是迈向标准结局,以后我们也不会分开,所以还有很多时间。”   骤然又被秀一脸,阿苏若脸上笑容渐渐消失,眼里似乎写着逆徒两个字。   而后这逆徒又特别不长眼地转移了话题:“行了,咱们侃了半天,正事还没谈呢。”   听到这里,阿苏若也敛了神色,整个人正经起来。   谢迁便问:“我只想问,四公主,你对如今这场战事,是何看法?”   阿苏若听闻谢迁这个称呼,便知她此时说的话,在谢迁那里,都是有分量的话。   不过她没有直接说她要如何,反而同谢迁说了些其他的:“想必你们赤令府在我楼月的密探也已探听到消息,此次父王病重,我三位哥哥便开始急于争夺王位,大哥母家势力庞大,二哥文采过人手腕强硬,三哥雄才大略野心勃勃,各个都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摩拳擦掌准备给楼月带来下一段辉煌;可他们还未登大位,楼月便已经被他们弄得支离破碎了,与此同时,他们谁都巴不得我父王快些归天……”   阿苏若说到后面眼睛渐渐垂了下去,从她怆然的言语中,谢迁忽地领悟到了一点先前他隐约猜测过的可能性:“你是觉得你父王此病来得蹊跷,或同旁人有关?”   阿苏若看他一眼,随后便也不再隐瞒:“对,父王身体一向强健,纵然病来如山倒,却也倒得太快了些。”   谢迁蹙眉,又问了那个问题:“那你意下如何?”   阿苏若回答说:“我虽常在王宫,但对于国事也并非一窍不通,我知道,楼月虽则军民悍勇,可却并非人人好战,在军/械、阵法、后备等等各方面,也都不是大楚的对手,三哥此次也并非当真就想攻占下大楚的城池,不过是为自己树立军威……可楼月边境战士的性命,却不该是他夺嫡的筹码。”   “我早说过,楼月有公主泽被天下,是楼月之福。”谢迁是聪明人,自然知道阿苏若同他说这么多并不是只想倾吐一腔愁肠,他说到这里,鼓励似的看了阿苏若一眼,继续说,“若是公主有何想法,直说便是,不管于公于私,想必我和公主,都尚有一论之地。”   阿苏若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她偏头看向谢迁,月光洒在她眼底,灼灼似刀,她说:“烦请世子爷,助我夺得王位。”   *   谢迁再回荧阳城驿站之时,时辰已过子时,谢迁一路上将他和阿苏若的谈话过了一遍。   此事重大,他其实不知道要不要自己一个人做决定,毕竟这并不是他一人之事,事关两国未来,他必然不能莽撞,若是在先前,谢迁或许还会想着要不要跟谢无涯商量一下,可如今这个境况,却是不太合适了。   而母妃多年不曾插手军务,姐姐更是从未接触过这些,温遥想都不用想,可能不待他说完就拒绝,至于陛下,不提也罢……   一时之间,他发现自己竟想不到一个可以商量的人。   不对,是有的,楚灵越,但他要和楚灵越商量吗?   等谢迁再次翻窗回到自己的房间,他都还没有决定,其实他是偏向于不说的,楚灵越对大楚好像有一种莫名的执念,应当不会轻易冒险;再者楚灵越应该也不会同意他犯险;再者说来,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大楚内部都是一团糟,楚灵越忙那些还忙不过来……   可谢迁想到此处,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其实他担心楚灵越不同意,潜意识里不就是偏向于要干这一票了吗。   谢迁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阿苏若给出的条件其实很诱人,她说只要谢迁答应并且他俩合谋成功,她便允诺,楼月此后百年,便甘心臣服于大楚。   不是缔结盟约,是臣服。   若真如此,那么此后百年,北境便可得一个安稳,也就不用再有那么多的将士背井离乡,终日追着永不停歇的风沙奔跑。   但他仍有一些担心,担心自己弄巧成拙,因为从前他做的那些事几乎都在他能够把控的范围里,可这一次他是真的不确定。   哎。   谢迁洗漱好之后照例把蟹藕抱进怀里,长长地叹了好几口气。   不过这气叹着叹着,他的思绪就变了方向,他看着蟹藕这双莹蓝的猫眼,不由自主地便想到了是谁把它送给自己的。   与此同时,当然也想起了阿苏若最开始同他剖析的那一番话。   谢迁忍不住就嘟囔出声:“蟹藕,阿苏若说他很早就喜欢我,这是真的吗?”   还说我很早就喜欢他。   但这应该是真的。   谢迁一向不吝于直面自己的内心,今日经阿苏若这么一提醒,他几乎是一瞬之间便接受了。   他第一眼见到楚灵越,就不由自主地把目光黏在了他身上;而他不是也什么好耐心的人,却不厌其烦地追着楚灵越跑了好几年;再者,他其实也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但他最终却不愿真的同楚灵越计较前世那些事……   若不是因为打心眼里喜欢,谢迁找不到自己这样反常的理由。   *   而此时,谢迁在这边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认知感到又高兴又悲伤,内心正是五味杂陈的时候,那边楚灵越耳朵里听到谢迁遥遥传来的声音,一瞬间就将手里的茶杯捏碎了,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他听见谢迁在说:“蟹藕,阿苏若说她很早就喜欢我……”   她很早就喜欢我。   楚灵越一口牙咬得死紧,心想这日子真是不能安稳过了,谢迁才去北境几天,居然就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撬他墙角!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穿成万人迷的替身后我暴富了》求预收,好重要的,以下是文案,谢谢大家啦~   宋隐熬夜看完一本修仙小说,被书中万人迷主角郁青寒冷酷无情的形象苏得嗷嗷叫。   然而一觉醒来,他穿成了郁青寒的……替身。   宋隐看着面前一众想要和他酱酱酿酿以解相思之苦的大佬,痛心表示:“作为新修界的独立男性,你不该为郁仙长守身如玉吗?”   魔尊/剑修/反派/宗主:“???”   好像哪里不太对但又有点道理的样子。   但众位大佬还是退而求其次,坚持不和宋隐身体接触,可让宋隐学学郁青寒总没问题吧!   大佬:“他好穿青衣,神色冷淡,手握一柄雨昏剑……这儿,仿品给你做好了。”   宋隐提了一下没提动,于是正色道:“替身终究只是替身,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灵石三万,宫殿一座,修为十年。”   “成交!”不早说。   而后宋隐敏锐地嗅到了商机,还等什么,替身攻略搞起来!   可宋隐作为一个敬业不黑心的良心店家,在学习模仿的过程中深觉自己业务不够熟练,归根结底,还是不够了解郁青寒。   于是,郁青寒雪中练剑,偷看他;郁青寒林海小憩,偷看他;郁青寒冰潭沐浴,偷……算了,这个不太好。   可他甫一转身,却正撞进了郁青寒带着凉气的怀抱,郁青寒伸出手指抵了抵他的额头,眼底带着些揶揄的笑意:“怎么不看了?”   *   后来事情逐渐脱离掌控,宋隐依稀觉得,各位大佬看他的眼神不太对,郁青寒看他的眼神,好像也不太对……   ps:万人迷属性后期转移到受身上。 第48章 写信   离谢迁他们和楼月使臣下次和谈还有三天, 他可以趁这段时间将这事细细考虑一下。   在这期间,谢迁准备对双方的战力做一个全面的估计,如若阿苏若当真有合作的诚意, 那么楼月那边的情况谢迁不用担心查不到;至于北境军这边,就需要他亲自去走一圈了。   和谈期间是闭战的,所以北境军营虽然依旧是戒备状态,但还是没有战时那么紧张。   他隔天便没同典客司的人一起行动, 只独自去了北境大营。   是于风亲自来接的他, 于风比孟林远健谈, 人也更会看脸色, 一接到谢迁也没问他怎么自己来了,可否有大帅的帅令, 直接就说:“世子许久没来北境大营,现在看着可还新鲜?”   北境军训练有素军法严明是出了名的, 放眼一望,几乎人人挺直勃发, 身形面貌都是战场上浴血打磨之后的坚毅,几乎看不到一丝懒散。   而在军营之中向来只认军功不认爵位, 谢迁这个世子的身份,只是足以让他进入北境大营罢了, 却是少有人打心底里拿他当回事的。   于风也是因为时常回京述职, 见他见得多了, 勉强还有一层长辈的身份在那里, 所以才待他耐心些。   “军中景象一日胜似一日, 自然是新鲜的。”谢迁笑回,随后他四顾而望,正发现不远处的空地上起了一处擂台, 底下围了一圈将士,他猜测道,“这是要比武?”   于风远远看了一眼,点头笑回:“对,军中不允斗殴,但训练之余的擂台切磋是可以的,有时将士们身有余力,便会来比上几场。”   谢迁看于风一眼,总觉得他说得不彻底,北境军的训练量他不是不了解,身有余力的时候恐怕很少,那只能是为了别的,于是他又直接问了:“彩头是什么?”   “世子敏锐,倒是我言下有缺。”于风顿了一下,而后说,“参与擂台者达六十人,其中前三甲便可给家中寄一封信去。”   谢迁听到此处心念一动。   北境和京中的消息往来频繁,如今只要在信上附一道诀,再差驿站加紧传输,最快的时候一日便可抵达,是以北境的消息向来不容易延误。   可这是对要紧事而言,或者级别够高的人也能有这待遇,但是军中最多的却是数以万计的普通战士,他们的家书对他们的家人来说紧要,但在这里,却实在算不了什么。   而北境遥远,一入军营,少则便是两年,多的时候,归家之日便是遥遥无期。   也难怪人人都想往上爬,除却男儿心中功成名就的抱负之外,大约也还有些衣锦可还乡的隐念。   谢迁点点头,不再继续同于风说这个话题,只道:“于将军,你事务繁杂,不必陪我,我自行看看便可。”   于风闻言也不推辞,招了一个士兵来给谢迁引路之后,便自行离去了。   谢迁确实也只是如他所说看了看,并没有多做什么,等到太阳下山,他便又只身回了荧阳城。   可他刚进客居的驿站,驿馆的管事就给他送了一封信来,说是从长浮京来的。   谢迁听到来处心头一喜,接过信就兴冲冲地跑回了房间里,他几乎等不及走到桌前,一关上门就靠在门边打开了信封。   在看到开头那熟悉的字迹时,谢迁嘴角都已经翘得老高,眼角眉梢似乎都是欣喜。   不过刚高兴了一会儿谢迁忽然意识到,他怎么就没期待过这是来自温遇或者谢缈的信呢,好像有点不孝?   管他呢,继续高兴。   这信是楚灵越昨夜加急送来的,一开始还欲盖弥彰地同谢迁交代了许多其他事情。   楚灵越说,谢迁刚走,庄之原带着治粟司的好粮回燕山城却在绥城被拦下的消息便传回了京都,楚灵越把这事告诉了温遥,温遥看后气怒不已,去御前实名状告治粟司、威云府还有北境庄家。   此事引得朝野大震,治粟司和威云府一开始抵死不认,还有朝中同僚为其说话,甚至还意图把话题引到赤令府和神枢府去。   而他们之所以如此胆大妄为,证据在前也敢信口胡说,不过是吃准了天景帝行事优柔,一遇上不可拿捏的大事大多数时候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是这一次楚灵越也不知怎的,铁了心要把此事追查到底,他收集了许多三家往来勾当的证据,不仅限于此次换米和孙溪正在鸣翠轩洗钱的事。   治粟府和庄家换米之事由来已久,楚灵越把能查的几乎都查齐了;还有威云府早年在东南作奸犯科违法乱纪的勾当,前次楚灵越去东南,几乎也把他们查了个底儿掉。   这些证据光是奏折加起来几乎都有五寸高,楚灵越一并把它们递到了天景帝案前,并且他专门挑的御史台之人和记录天子言行的史官都在的时候去的,让天景帝不得不对这件事正色起来。   而如今,就正是治粟司和威云府焦头烂额的时候。   这些事楚灵越在信中只是略略提起,只言片语便带过了,可谢迁却仍然能够窥见这底下汹涌的波涛。   再者楚灵越虽然说得轻松,但想也知道,这其中会经历多少阻扰和曲折,其他的尚且不必说,最重要的是天景帝,他身为人皇,却被族中小辈逼到如此地步,也不知心内会有何想法。   但楚灵越却一一抗住了这些压力,由此,谢迁几乎能够想象,楚灵越行事到底是如何的雷霆手腕。   不过此时,他脑海中也有一丝疑虑闪过,这些事没成之前楚灵越不告诉他他能理解,他疑惑的是,楚灵越当初去东南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他是怎么把威云府的事查清的?   东南是威云府的老巢,强龙不压地头蛇,楚灵越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将威云府拿捏至此?他是早就在东南安排了内线,还是他早就知道些什么?   可楚灵越如今也未满十八,他是如何有这样的先见之明?   但这些念头在他脑中也只是一闪而过,楚灵越本就早慧,神枢府也算手眼通天,而且如今局势利他,他又何必刨根问底。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谢迁看到了信的后半段。   【……(前事不提)   京中如此,不知你在北境如何?   不过你不必当真回我,我只是顺口一问,我最想说的是,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便好。   只要是你想做的,便一定是对的。   但有一件事不行……   你这枝杏花,必须安然长在我的墙内,不许叫任何人窥了一抹红去。——汝夫灵越亲笔。】   谢迁看到最后,整个人直接扑到了桌子上,还扑腾了好几下,脸上也渐渐泛起红来,又高兴又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而后谢迁趁热,又给楚灵越写了一封回信去。   总而言之,谢迁因着楚灵越这一封信,整个人的心境都敞亮了起来,当然也并不全是因为楚灵越最后那似是而非又满是占有欲的话,更多的还是因为,楚灵越在无形之中,好似给了他支撑。   谢迁当然知道他自己做的不一定全都是对的,可既然楚灵越都敢说得那么笃定,他又为什么不敢放手去做呢?   成便成,不成……也得成!   是以隔日他也没再耽搁,把给楚灵越的信寄出去了之后,便辗转给阿苏若捎了消息,消息里只有一个字,可。   而后他便又去了北境军营。   谢迁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他只是要北境的军队,接纳他、信任他、服从他,而不是让北境军碍于他赤令世子的身份,跟他玩表面恭敬背地不羁这一套。   可这事儿他却不能让谢无涯代劳,他必须得靠自己夺得一份尊崇,否则,挂在大帅的儿子这一名衔之下,迟早有一天他会把控不住这一群野马。   因为北境军并非全然都是赤令军,再者在这里的赤令军也远比在京都的那些有个性得多,战场杀伐出来的人,才不会管你什么王公贵族,他们只认实力。   这是一场狩猎。   谢迁不能退缩,却也不能冒进。   太过急功近利,很难让人心生敬畏之心。   正好这次谢迁又碰上他们打擂,那群人看他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公子,有胆大的竟还吆喝着他来比试一场,眼底都满是悍勇的痞气,像是要把他一下就打得回家求爷爷告奶奶,让他知道军营不是他这种人该来的地方。   不过他们的一场期望却落了空,谢迁并没有经不得激,只是淡淡地摇头笑说:“下次吧,我先自个儿看看。”   他这话一出口,擂台周围许多人似乎都快掩饰不住眼底鄙夷的神色,像是在说这人就是个绣花枕头,都不敢来比试一场,估计就是怕当场丢人现眼,还大帅的儿子呢,得亏了生得好,但也苦了大帅,嚣张半生,却家门不幸。   不过谢迁对此像是视若无睹似的,依旧在军营里转到太阳下山便回了荧阳城。   然后隔天早晨,他又准时出现在了军营。   他这行径实在叫人琢磨不透,营中一群军痞子终于开始有点摸不着头脑起来。   *   与此同时,远在长浮京的楚灵越也收到了某人来自北境的回信。   其实他心里想,你要说什么对着那猫说就好了,我全都听得见,可是猫有问题的事他又不敢告诉谢迁。   不过这样也好,也算是别有情趣了,于是倒也高兴地打开了信封。   他本以为以谢迁多话的性子,会在信中长篇大论地写。   但没想到,却只有短短的三行字。   【吾夫灵越,见信安。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你多来我梦里行走一二,以免我独自成眠之苦。】   秋松这会儿又到了瑟瑟发抖的时候,因为他们家殿下自收到这封信起,嘴边的笑就一直没有停过,看过信之后还笑得愈发猖獗,他以前从未见到他们家殿下这样过。   他有些担心,这怕不是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唐·张九龄《望月怀远》。 第49章 失和   谢迁当天去北境军营之后, 一如既往地四处看了看,碰上有将士语带挑衅似的邀请,也都是一笑置之。   他这样的态度虽然扑朔, 但是其他将士也不能真的拿他怎么样。   连于风得了空都来侧面打探:“荧阳城驿站离咱们北境大营也有些距离,世子近日天天来回奔波,我看不如我找人在营内给世子收拾出一顶大帐来?”   谢迁看着于风,心想和周到的人说话就是麻烦, 有什么问题偏偏不会直接问, 总是要拐弯抹角的来打探, 谢迁笑了笑:“不麻烦于将军了, 往来路程不算远,往日我父王不也时常晨出夜归么?”   于风听到谢迁拿谢无涯作比, 眉头不动声色地动了动,不过对此到底是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说:“世子不嫌麻烦便好,再者军中将士行事粗放, 若有开罪了世子的地方,还请世子不要放在心上。”   谢迁敛了笑意, 看向于风的目光忽然有些冷:“于将军,我并非头一次来北境, 军中将士做派我还是看得明白的, 再者说来, 我心眼虽然不大, 但也不是什么都容不下。”   谢迁的眼神里带着他这个年龄少有的凛然, 再者于风算是从小看着谢迁长大,谢迁一贯都是笑嘻嘻的,少有这样的时候, 是以于风在那一刻竟然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随后才回答道:“是我多虑了。”   之后谢迁便没再和于风多说什么,照旧在军营待到太阳下山就回去了。   回到荧阳城之后谢迁让云容容这个小喇叭想办法去城内传颂一下他在长浮京的美名,越夸张越好,他应该受得起。   而后他今夜便早早地歇息了,因为隔天一早他还得跟典客司的人一道去和楼月使团的人谈判。   此次谈判时间定在早晨,但这次楼月使团却换了几张面孔。   谢迁暗地里同阿苏若换了个眼神,便知换来的几人是三王子颜夷的心腹。   他们一上来也不再同谢迁他们谈什么污名和通商,其中一人直接便问:“主战还是主和?”   这话说得着实不客气,陈辛云当即眉头就蹙了起来,眉眼间似乎在说蛮夷小国不知天高地厚。   于是轻哼一声问道:“主战如何?主和又如何?”   “主和就还是那句话,大楚开放北境通商权限,不能阻扰我楼月子民入境经商。”那夷使大言不惭道,“至于主战,想必不用我多说,各凭本事罢了。”   陈辛云被对方这嚣张的语气气得不行,没忍住当场就拂了袖子。   此时钟山秀见状便接上了话,他看起来尚还温和,话语里甚至还带着笑,但那话听起来却不是那么个味儿:“照此一说,楼月之人入我大楚岂不犹入无人之境?不知道的还真当我大楚无人,随便哪个犄角旮旯里的都可以来踩上一脚。”   谢迁在一边听得发笑,他以前没参与过这种谈判,见史书上写的谈判有如吵架他本来还不大信,如今看来,估计也差不离。   对面的使臣见他们如此反应也开始吹胡子瞪眼起来,竟是控制不住大放厥词,一会儿说什么好像他们多看得上大楚的商道似的,一会儿又暗里说让他们别不识好歹。   他们说到最后,连阿苏若似乎都有点听不下去,蹙眉阻止道:“够了!”   陈辛云这边一开始也在和他们对骂,说他们穷山恶民见识短浅什么的,不过一时却也没有说到底是主战还是主和,因为按照他们对天景帝的了解,是不会愿意主战的。   而因着阿苏若这句话,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正此时,谢迁忽然开口了,语气轻轻的,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战便战吧。”   他此言一出,帐内十余道目光几乎同时落到了他身上,若是换成其他人,这话一出多半要遭责骂耻笑,可偏偏是他。   猛虎虽幼,却不可轻易掠其锋芒。   总之他们这一场谈判最后以失和告终,也没了再相约下一次商谈的必要,双方再次不欢而散。   回程的路上陈辛云看了谢迁好几眼,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谢迁也就乐得装傻。   不过刚到荧阳城,他便被谢无涯召了回去。   谢无涯此时虽则灵力尽失,但身体尚还安好,而且也不知怎地,整个人看起来竟比之从前平和了不少,也并未就因此自暴自弃。   谢迁心想,爹不愧是爹,平时言行再幼稚也是爹。   谢无涯探究似的看了谢迁一会儿,而后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想顶我的位?”   “咳……”谢迁被他这话说得忍不住呛咳几声,“父王,您说得这是什么话?”   谢无涯轻哼一声,把眼睛瞥向一边:“我还不知道你?不然你近日成天往军营跑什么,不就是想收服那群兵痞子吗?”   “嘿嘿,父王英明。”谢迁乖乖笑了一下。   “切,你憋什么屁我还能不知道。”   “……”谢迁没搭理他这茬,“那父王觉得此事可会艰难?”   “不难吧。”谢无涯喝了口茶,想了想道,“有脑子的毕竟还是少数。”   “……”   谢迁摇了摇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但紧跟着,谢无涯又说了一句:“今日和谈,你挺嚣张啊。”   谢迁看谢无涯的脸色便知道他同自己的意见并不相悖,不过他也没开玩笑,只是说:“颜夷来势汹汹,一看就不是准备谈和的。”   “是这样没错。”谢无涯凝神思考了一会儿,“可是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但这颜夷,未免太冒进了一些,有些反常。”   谢迁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在某些不合时宜的时刻,他甚至在想,这颜夷是不是如同前世他的父王一样,找到了破解北境守城大阵的办法。   好在谢无涯及时挥了挥手:“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谢迁捧场道:“父王说得对。”   “你少在这儿敷衍我。”谢无涯撇了撇嘴,随即想起什么,又道,“对了,今日收到你母妃来信,说威云府和治粟司出了事。”   “这事儿我知道!”谢迁骄傲地昂了昂头,“有人给你写信,还有人给我写信呢!”   谢无涯:“……滚。”   “哈哈,父王您接着说。”   “你知道我还说什么说?”谢无涯睨他一眼,但最后还是没忍住,攀比似的又开了口,“那你姐姐的事儿你知道吗?”   “谢萦烟什么事?”   谢无涯听到他不知道就满意了,欣慰地点点头,继续说:“你母妃说,你姐姐最近心情不错。”   “是吗?心情怎么好起来了?”谢迁疑惑,“前阵子我过来的时候她还不太高兴呢。”   “你母妃说是她一个在翰林院的朋友得了自由。”谢无涯看得也不是很明白,“她什么时候在翰林院还有朋友?”   顾尘微去往翰林院服役之时谢无涯已经离开京都,他不知道也正常,不过谢迁一听这个却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可是什么叫得了自由?他不是要服役一年么?这可才过了半个多月。   谢迁知道问也问不清楚,直接便同他父王要了信来看。   一看才知,原是之前有一日天景帝来了兴致亲去翰林院查阅史书,正巧顾尘微是在书阁里负责编纂整理的,撞了御驾,而后也不知怎地就得了陛下赏识,金口一开便免了他一年的役。   虽然顾尘微学富五车,看那身形气度便知不是池中之物,可是这一眼便得天景帝赏识,谢迁还是觉得太奇特了些。   莫不是这陛下又看人家长得优越,格外开恩了?   他这正想呢,谢无涯又好奇地问:“缈缈在翰林院什么朋友啊?”   谢迁一想到谢无涯待谢缈那视若珍宝的态度,要是知道他女儿如今喜乐都系于人身,不得跳回京都撕了顾尘微?于是他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紧接着谢迁怕谢无涯追着他问,脚底抹油就回了驿站。   接下来两天他都没有去北境大营,不过听云容容传回来的消息就是,她已经四处说了谢迁在长浮京是如何如何地惊才绝艳根骨奇佳,又是如何如何地掷果盈车受人追捧。   听得谢迁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效果却不错,荧阳城内百姓探讨就不说了,已经有人把消息传到了军中,可是军中人对谢迁已有了花架子的固有印象,此时听到这些消息,便是十足的不屑,想他们大帅怎么会生出这么个空有虚名的玩意儿。   等到事情发酵得差不多之后,谢迁终于在第二天下午,施施然地又去了大营。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知道他要来,居然提前摆好了擂台,此时见他前去,竟是说什么都要拉着他去比上一场,热情面孔之下隐藏的却是想看他出丑的心。   谢迁几次假意推脱无果,最后还是一副盛情难却的模样,登上了擂台。   台下一众军士不断发出看戏的嘘声,和他对擂的那一位眼底也有些志得意满,朝谢迁吊儿郎当地拱手:“世子爷承让了。”   话音刚落,他就骤然出手,台下的将士随着他的动作便惊呼出声,场面一时沸反盈天。   然而下一刻,营中却忽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像是有人凭空给大家施了一道封口诀似的,紧接着,擂台上就传来一阵沉重的肉/体撞地的声音。   他们根本都没看清谢迁是如何动作的,那人居然就被一击倒地?最重要的是那人实力不弱,在他们军中已经升到了百户的位置。   而后就听谢迁在对擂那人不可置信的眼神里,轻轻点了点头,浅笑道:“承让。”   谢迁这轻轻浅浅的一声却有如一道惊雷,响在众人耳边,让他们在恍然间生出一种想法,他们之前,是不是想错了?   而谢迁这一招无异于杀鸡儆猴,效果很是明显,底下看好戏的眼神起码散了一半,但却仍然有人不信邪,冲动之下便吼着上了擂台:“世子爷高招,末将前来讨教!”   “有请世子爷指点一二!”   “世子爷请出招!”   “……”   “……”   接下来,接二连三的将士上台打擂,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在谢迁手底下走过五招。   虽然这些人里并没有名满北境的大将,但也不乏一些自恃功高的将士,可他们自认为的厉害,却在他们先前看不上的人手底下走不过五招。   谢迁打完这一轮依旧脸不红气不喘,和颜悦色地问:“还有吗?”   四下一片寂静。   谢迁等了一会儿,依旧没有人答话,甚至也没有人同他对视,此时的人群与他们最开始嚣张的气焰几乎完全相反。   谢迁见状,便也没再多说什么,自擂台上下来便往外走去,经过他们的时候,众人还给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之后谢迁也没四处开屏,努力做了一个低调的高手,看起来很是淡定地走出了北境军营,像是要给他们缓冲和渲染的时间。   走出去大营之后,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心里也忍不住对自己说,今天这一遭,装得颇有格调了!   这股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回到荧阳城,因为典客司的人还没回京,所以谢迁便还是跟他们一道住在驿站。   谢迁一回驿站房间,云容容就敲门进来了,拿了两个小信筒出来,解释说:“一个是阿苏若公主来的消息;另一个是萧萧从长浮京来的消息。”   他和阿苏若寻常不会联系,此时来消息,必定是急事,于是他先接过了阿苏若的信筒。   展开一看,筒内的纸条上只有四个字,明晚子时。   谢迁一看这个,神色顿时严肃起来,按阿苏若这个意思,便是颜夷,准备在明晚子时,再次挑起事端。   这事在他预想之内,是以他不算意外,只是这比他想得来得快了一点。   紧接着,他又打开了木萧萧的消息,可只粗粗看了一眼,整个人便猛地一下站了起来。   【二府狗急跳墙,意图共同沉沦,谣传殿下并非温遥长公主亲生,血统不正、不配姓楚。】 第50章 逼宫   其实关于楚灵越的身世, 长浮京中早有种种传言,十几年来经久不歇,温遥对此从未正面回应过, 为的就是不欲叫人言之凿凿地嚼楚灵越的舌根。   可是这些事他们皇族中人自然是有必要知晓的,按温遥当初交代的说法,说的是楚灵越是她当初在东南的时候生的。   那时候温遥刚接过神枢府的权柄,去东南为的是将神枢府众修士收编, 而楚灵越的生父则是神枢府一个普通修士, 在迎击东南水患的时候运气不好去世了。   她的意思就是楚灵越生来便没有父亲。   其实她这话未必经得起推敲, 找人细查当年她在东南的状态便可有定论, 可是温遥一口咬定事实如此,神枢府的人也一贯嘴严, 若是温遥下定决心抹去痕迹,定然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是以其他人便也没了办法。   但最过分的是,当初竟然有人传言, 楚灵越其实是谢无涯和温遥的孩子,因为谢无涯前一年在东南待过, 温遥则是第二年七月才带着孩子回来,时间刚好对得上。   可这事实在是无稽之谈, 温遥和温遇又都是皇族公主, 断不能受此谣言轻侮, 是以当时天景帝严令禁止, 敕令再有妖言惑众者斩。   再者那两年大事也是真的多, 比如赤令府和神枢府权利交接、先帝驾崩、新皇登基、朝中势力重新洗牌……楚灵越这事实在算不上大事,这才渐渐歇了下来。   后来楚灵越又深受浩荡皇恩,身份贵重至极, 便叫京中那些人想说也不敢说,只能任由这事烂在肚子里。   可是谢迁怎么也没想到,这事如今会被拿出来旧事重提。   谢迁攥紧了手里的纸条,眼眶都气得发红。   从小到大,虽然少有人敢拿这事去搅扰楚灵越,可这不代表这事对楚灵越就没有丝毫影响。   而谢迁少年时这么肆无忌惮的一个人,都从不会在楚灵越面前提这个。   不过他那时想的却是,没有便没有吧,楚灵越不见得就比别人不幸。   可是这一点凭什么就成为别人抨击他的理由?   谢迁心疼得牙齿都咬得死紧,像是恨不得立刻就御风回京,回到楚灵越身边。   这时云容容也看出了谢迁的气怒,赶紧就说:“世子爷您先别气,萧萧还给我写了另一封信,信中说京中有人在说这事的时候被郡主听见了,郡主可忍不得别人的气,当场就把人打了;世子爷您放心,郡主和王妃都在京中,没人能欺负了殿下去。”   谢迁听闻此言,因为气恼快速起伏的胸口这才渐渐平静了些。   他知道楚灵越当然不至于轻易被这些流言影响,是他关心则乱了。   可他却根本忍不住。   凭什么叫人逮着痛处使劲儿欺负。   谢迁眉目愈发阴沉,在心里又狠狠地给威云府和治粟府记了一笔。   待云容容离开之后,谢迁站在房内走了好几圈消气,甫一回头,却发现蟹藕正蹲在床角,睁着一双盈亮的眼看着他,就好像能听懂他说话似的。   谢迁鬼使神差地,就过去将蟹藕抱在腿上,揉了揉蟹藕的小脑袋,然后难得吐露了一点深藏在心底的东西:“我不知道灵越心底难不难受,这事儿我好像也没办法帮到他,但我会一直陪着他的,不管在不在身边,我都在陪着他,所以我也希望他能确信,他一直有我。”   谢迁说完,便不禁抬眸往窗外看去,看这沉沉的夜空,看那月色破开阴霾。   却是没有注意到,对外界事物一向反应不大的蟹藕,此时却悄悄地动了动耳朵。   当天晚上谢迁把蟹藕放窝里睡了之后,自己又动身悄悄出了驿站。   隔天一早又跟没事儿人似的从房间出来,一如既往地去了北境军营。   今日军营里的人各个见到他态度都恭敬了不少,身上那股嚣张的气焰似乎已经湮灭,好似在他面前只剩了一堆火星儿。   不过今天营内气氛却不似先前,也没人摆擂台了,各个来来往往的速度都提高了许多,平白给军营里添了几分紧张的气氛,谢迁随意拉了一个人问:“这是怎么了?”   那人见到是他一拱手,恭敬地回:“回世子爷,于将军说和谈已过,楼月恐有异动,正在加紧排兵布阵。”   谢迁点点头:“于将军不愧是北境大将,颇有先见之明。”   说着便放手让那人走了。   随后他又在营内转了一大圈,倒也没有插手什么事。   直等到差不多午时的时候,躁动了半上午的大营忽然安静了一瞬。   已经好些日子没来北境大营的谢无涯骤然出现,他一出现也并没废话,直接以帅令颁布了一则命令。   内容也是有关边境排兵布阵的,可是阵法却不同于于风的安排,完完全全是另外一套模式。   于风当时听了,本想同谢无涯商量,可是谢无涯到底担了这么多年北境的统帅,眼神一错,便叫人不敢再多说什么。   谢迁在一旁听着,垂眸笑了笑,他父王到底还是支持他的。   这新的阵法是谢迁昨日在荧阳城内绕了一圈之后绘制出来的,不过他的本意并非是要趁此时机捕杀颜夷的大军。   他要诱敌深入,让颜夷尝到甜头,让颜夷野心滋生,对大楚觊觎更甚。   不过他这样做也怕大楚一方多有战损,是以他还叫谢无涯亲令传授一道固体诀,这是他先前在神枢府的时候学来的,关键时候可抵怆然一击,他得尽量把损失降到最低。   而当夜子时,果然如阿苏若所说,颜夷果真出其不意发动了攻击,之后颜夷的大军也顺利从边境压到了荧阳城边。   颜夷大军经此一线也果然士气高涨,大有要直入大楚腹地的模样。   这些事到目前为止,一切也都在谢迁的计划之内。   但接下来的事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谢迁万万没想到,荧阳城的守城大阵,会如此轻易地被颜夷破解,这个阵法,明明是他和谢无涯当初一道做了改进的,颜夷怎么会破得如此轻松?   直到颜夷的大军在荧阳城内扎营,他和北境军一道撤退之时,谢迁都没反应过来。   他眼底倒映着越发远去的荧阳城,望着荧阳城内冲天的火光,眼底几乎重现了前世的场景,那是他当时完全没有见到过的情景。   之后的事便有如脱缰野马,颜夷大军再接再厉,又往荧阳城之后的岭城进攻。   并且一路势如破竹,几乎又是兵临城下,谢无涯这一生从未吃过这样的亏,偏偏此时的他又毫无办法,气急攻心之下竟生生呕出了一口血。   这一回,才是真真正正地将担子毫无缓冲地压到了谢迁身上。   谢迁咬着牙封存心底的过往,义无反顾地提刀上了战场。   他惴惴不安,但他也临危不惧。   谢迁秉着那一口气行走在弦上,他绝不能让赤令府奔赴前世的结局,也不能让大楚的百姓受难在异族的铁蹄之下!   而后谢迁在悍守岭城之时,也汲取了之前的经验,不顾众位大将的阻拦,直接祭出谢无涯给他的帅令,强行更换了岭城的守城大阵。   也不知道他这决定是否正确,总之在这之后,颜夷大军长驱直入的势头还是缓滞了下来。   可这阵法是谢迁用之前他和楚灵越合作云天明河阵之后得到的灵感改进的,还从未如此大范围地施行,谢迁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某天黄昏,谢迁独自登上岭城的城楼,遥遥眺望不远处的敌军已经燃起的篝火,他不禁在想,前世谢无涯,可也曾怀着这样沉重的心情眺望远方。   之后这一撑就是一月有余,转眼便到了六月,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   也不知道困难是否总是接踵而至,今年几乎是近几十年来最热的一年,这才刚入夏,田间土地已有皴裂迹象,不消多说,今年定然是大旱之年。   先前春旱之时大家未曾多加重视,万万没想到天灾竟然成了真。   此情之下,天下人人屯粮,北境军的军粮便几乎无处可收,再这样下去,迟早有弹尽粮绝的一天。   谢迁早向京中递了折子,说今年民生多艰,需举国上下共度难关,尤其值此国难之际,北境军的军粮绝不能短,希望京中早日调拨粮食。   但是先前北境军失了荧阳城,已引得京中众多流言和不满。   许是北境军立于不败之地实在太多年,如今骤然一败,没人能接受,也几乎没人能理解和宽容。   再者治粟司本就一团乱麻尚未厘清,天景帝也不知道是不是也存了要借此时机敲打赤令府的想法,反正拨粮一事迟迟没有回音。   而北境最大的粮米商燕山庄家同赤令府早有龃龉,此时也不管什么唇亡齿寒的道理,反正拒不支援粮食。   总而言之,北境军此时,几乎到了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   但此时谢迁担心的却并不是这个,大楚气数未绝,赤令军也是苦难里熬过来的铁血军队,如今这个阵仗,还不到最难的时候,至少他是觉得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   他担心的,是楚灵越。   他深知楚灵越对他好,而现在回想从前,他才发现,楚灵越明明是这样高傲的一个人,但面对他的时候,却几乎百依百顺,一点都看不到冷然偏执的影子,这便只有一个解释,楚灵越把谢迁的感受放到了他自己之前。   可这样的一个人,自战事发生以来,回回给谢迁寄来的信里,却都只有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可有受伤?可还能坚持?   谢迁担心他会做出什么事。   但事实证明,谢迁的预想是对的。   半月之后,军中斥候快马加鞭赶到军营,还不待马匹停稳,便翻身下马,脚带踉跄地朝谢迁所在的大帐跑来。   神色里满带惊惶:“报!启禀世子爷!珩王殿下月夜逼宫,此时已然入主宣和殿!”   作者有话要说:  我已经在飞快拉剧情了,两人很快就能见面啦。   大家多多留言呀,给我点动力哈哈哈。 第51章 相见   晨光熹微, 盛夏的光早早便破开东方的鱼肚白,照亮了堪称一片狼藉的宫城。   宫墙上的焦黑,路砖上的残铁、宫人脸上疲劳惊惧的神色……这一切似乎都在昭示, 这永具辉煌和荣光的宫城,正在经历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宣和殿内,天景帝坐在案桌后的龙椅上,看起来坐姿尚还算端正, 维持着皇族不可触犯的尊严, 只是神色到底是有些颓了, 没了往日高高在上的傲然。   天景帝此时似在出神, 目光没有直视眼前长身玉立又面如冷玉的人,只轻声道:“朕从未想过, 叛离朕的,会是你。”   楚灵越站在侧方, 整个人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到底如何。   他没有开口, 天景帝便又继续问:“只是朕有些好奇,朕在位十七年, 可是做错了什么?竟会招至如此结局收场。”   他这话问得是当真疑惑,楚灵越自阴影中走出, 看向天景帝的眼神淡淡的, 同往常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同。   随后他开口了, 说的话听起来无关紧要, 但却字字诛心:“天景二年, 陈王叛乱,是赤令府带兵平乱;天景五年,东南水患, 是神枢府出动修士抗灾;天景九年,西南洪流,是御史台的人勒令当地官府作为;天景十五年,岭南暴/动,也是赤令府主动带兵围剿……”   而这里面,没有一件事您有主动参与。   可天景帝闻言却是笑笑,语气不知是自嘲还是什么,竟然反问道:“身为臣下,为天子分忧,君臣同心,不好吗?”   这话听着有些刺耳,但楚灵越却不为所动,继续说:“今年,天景十七年,赤令府为绥城水库事件背责,治粟司和威云府目无王法不得处置,如今北境危难,朝中无人相援……”   天景帝此时看向他,眸光里竟似带着暗藏的机锋:“所以说到底,你是为了赤令府?”   楚灵越还没来得及说话,天景帝此刻却忽然大笑了起来,随后道:“是,这么多年来,朕是让赤令府莫名担了许多责,可他赤令府再不压一压,是不是要高过我的头上去?你可知道如今北境乃至天下,都只知他赤令府……看,如今连你也这样,连你也为了赤令府背叛朕。”   楚灵越一向不是擅于辩驳的人,此时他做了这件事,也已经做好了要被口诛笔伐的准备,他连这些都不在乎,又何必在乎天景帝几句话。   “陛下,赤令府阖府心志如何您心里清楚,缘何走到如此地步您也未必不知,不过是逃避罢了,既然您不愿意承认,那么我来告诉您。”楚灵越声音冷冷的,像一个审判者,正在宣读犯下的罪孽,“陛下,身处高位,无能即是天大的罪过。”   无能。   天景帝一听此言,脸上讥讽的笑骤然褪去,这十七年来,他都没再听到过这样诛心的字眼。   不过小的时候倒是时常听,那时他父皇健在,看他的眼神就仿佛在看一个庸庸之才,无能这个评价,几乎贯穿他的童年。   可后来先帝驾崩,还是将位置传给了他,那时楚淳便想,他不再是无能之辈,先帝心底是认可他的。   心底却是不愿意承认,对当时的太平盛世来说,先帝的其余几位皇子皆是悍勇太过,恐并不利于大楚长治久安,先帝这才想到了平平无奇却不出错的楚淳。   而楚淳上位之后,一心想要一个安然无波的朝堂,万事寻求一个和,哪怕只是表面也好,是以也不管底下到底生着怎样的烂疮,他都熟视无睹。   他以为这样,就算不愧对先帝的托付。   至于赤令府,他们享受了如此多的荣誉,受受委屈又能如何?   却是没有想到,到头来他还是得了无能二字评价,还是出自楚灵越之口,他从未想过,楚灵越竟会这样说,楚灵越明明,最是顾及楚皇族的颜面。   天景帝不禁颓然地靠在椅子上,眸中一片空茫。   而楚灵越见状也未再管他,径直转身出了宣和殿门。   随后他用了两天时间收拾残局,别的不说,楚灵越背后有神枢府和赤令府,此外又有巡防营在手,而禁军和羽林军也在陛下交出玉玺之后听任楚灵越差遣,如此大势所趋,让朝中大臣对他越位而行的事几乎不敢有任何异议。   不过楚灵越虽则行使皇权,但却并未公然登上皇位,在金銮殿朝会之时也只站在高阶之上,但却是没有人敢问他到底在想什么。   而后楚灵越尊口一开,做下三个决定,一是将治粟内史孙历府上和威云将军李延府上阖府上下收归刑天牢听候发落,其余涉案人士收归大理寺;二是临时任命了新的治粟内史,限三日之内拨粮调往北境;三是令钦天监加紧观测天象,寻求应对今年大旱之法。   *   而楚灵越在这边大刀阔斧地整顿,谢迁那边却也没有闲着。   如今大楚内乱,治粟司和威云府也有自己的势力,想必一时之间并不是那么好处置的,但谢迁相信楚灵越能处理好。   可是相信归相信,他却不能让楚灵越再为战事分忧,让他陷入一个内外交困的两难境地。   谢迁打心眼里这么想,但是对于楚灵越逼宫这事,他却是没有多加思虑的,他只是单纯地想,不管楚灵越做什么,纵然天下千万人指摘,他都不会是其中一个。   所以虽然此时北境军营之中对此事也是说什么的都有,军心甚至有些动荡,但谢迁到底还是一一压了下来。   甚至于连谢无涯也亲自出面说,他们护的是大楚的北境,是自己故乡的领土,同其他任何事都不相干,只管守心前行便罢。   而就在这时候,岭城的守城大阵终于支撑不住,被颜夷大军所破。   楼月军对此欢欣鼓舞,但在进城之后,却又小心了起来,因为城内什么都没有。   不过这倒也好理解,岭城本就岌岌可危,看准时机后撤转移才是正确的做法。   岭城之后一城便是摇光城,颜夷派出去的人打听了回来,说此次摇光城的守城大将乃是孟林远,一贯守城的于风却不见了踪影,摇光城的守城大阵也焕然一新。   而在此一战中骤然出世的那位谢小世子也没见到。   颜夷听闻此言莫名有些烦躁,以前他没听过谢迁这号人,也没想到因为他,他一路攻城的计划居然被打断,在他的打算里,他这回起码是可以在短期内攻下大楚三座城池的。   当晚颜夷大军在岭城内扎营,颜夷正在想接下来该如何动作,到底是该继续耗费兵力,还是该就此收束,毕竟楼月王城里他还蹲着两位不安分的哥哥,他有些担心。   可就在此时,大营之内却忽然起了躁动。   有兵士大吼:“有敌军!城内有敌军埋伏!”   颜夷心头一跳,猛地起身便提刀出了营帐。   *   而此时,却有另外一支精锐之师,犹入鬼魅一般,飞快地越过崇山峻岭,越过在夜间悄然大开的重重城门,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了楼月王城。   在这离长浮京千里之外的楼月王城里,也正在悄悄谋划着一场宫变。   谢迁让一路随他过来的人各自隐匿,自己则在乔装之后去见了阿苏若。   阿苏若此时比之先前看起来还要沉稳些,周身已现巍然之势,阿苏若一见他便说:“此番若是你毁约,为你打开城门的我,便是我楼月的千古罪人。”   谢迁知道她什么意思,也不拐弯抹角:“四公主不必试探我,盟约已定,遵守便是,断不反悔。”   “容我多问一句,”阿苏若看着谢迁又说,“我三哥在行军打仗一事上不算鲁莽,对你北境军士也有所了解,你带走这么多人,他看不出来?”   谢迁闻言笑笑,却是没有多说什么:“我自有我的办法。”   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这还要多亏了楚灵越当初给谢无涯的那一块神枢府的调遣令,先前谢无涯一直没用,如今却是派上了大用场。   神枢府的修士不如北境将士多,但修为却是个个上乘,用来做这等里应外合之事,再合适不过。   不过这些却不必告诉阿苏若,他问:“可都准备好了?”   阿苏若点点头:“我三哥近日战功累累,大哥二哥都有些慌,纷纷令人四下召集贤士,留在王城的人手不多,三哥又被你掣肘,无力回援,最重要的是,父王已经写下传位于我的诏书,王城禁军任我调遣。”   谢迁闻言不禁说:“你父王倒是真心疼爱你。”   阿苏若却敛眉笑了笑:“不过是三位哥哥太伤他心罢了,而我父王,想必也不愿见到他们内斗之下使得楼月支离破碎的情景。”   说到这里,谢迁忍不住想问:“你三哥如今连攻下我大楚两城,你就没有别的想法?”   “攻是攻下了,也要看吃不吃得下,”阿苏若看向谢迁,“我三哥若当真吃准了你北境的地方,你现在还会如此淡然?”   说到这她眼里不禁露出些许戏谑:“你把我这里的事儿处理完了,就得回北境处理罪魁祸首了吧?哈,也是没想到,原来你们北境也并非铁桶一个,还是出叛徒啊?”   谢迁垂下眼眸,对此却不置可否,只是眸色还是冷了下来。   只是问:“什么时候动手?”   阿苏若也识趣地不再提,正色道:“今晚丑时。”   其实阿苏若的大哥二哥先前也是蠢蠢欲动,有伺机夺位的打算,只是他二人互相掣肘,楼月王手里又有兵权在握,阿苏若也一直守在楼月王身边,是以叫他们丝毫没有合适的时机。   可是阿苏若不一样,她的三位哥哥内斗是真,但宠爱她也是真,谁也没有当真防备过她。   当天晚上阿苏若假意派楼月王身边的公公带一道密旨到二王子府上,令他三日之后再行启封,此后又悄悄放了风声出去,如此情景之下,很难不让人怀疑楼月王给出的是传位诏书。   然后当晚谢迁的人便伪装大王子的人骤然闯宫,大王子母族势力强大,却有一点不好,万事很难统一,临到头了私自做下决定也是极有可能的,于是大王子当时还以为是他母妃那边派人动的手,他自己本也因此事心生焦虑,紧跟着便真的发了兵。   而那边二王子的人也早已蓄势待发,于是双方碰上便战作了一团。   此时,谢迁便让神枢府的人悄然退出,还挪出了一半人手,根据阿苏若的指点,假传王令,将楼月王城的城门关闭,并令修士在其上加了许多层诀,让楼月王城成了一个与外隔绝的死城。   此后在交战双方力竭之时,阿苏若出动禁军,谢迁也着人帮了忙,趁机将阿苏若的两位哥哥软禁起来。   当时他们谁都没想到,往日他们宠爱的小妹,一贯看来天真烂漫的小妹,会在他们鹬蚌相争之时,联合外人,做了这得利的渔翁。   而那之后的事便同谢迁无关了,他功成身退,带着神枢府的修士又悄悄出了王城。   在回北境的路上,谢迁看见楼月大王子和二王子在各地的势力纷纷奔赴回京,可他们的主子已然失去自由,此时回去也不知还有没有用。   此外他还得知,颜夷在岭城内被于风带队伏击,损失不小,与此同时颜夷又听闻王城宫变的消息,腹背受敌之下只能撤退,但却被孟林远趁势穷追猛打,不出三日竟生生退到了荧阳城外原先的两国边界,而且战场上刀剑无眼,颜夷似乎是受了很重的伤。   谢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人已经快到荧阳城,而神枢府的修士也早在进城之前便四散了去。   是以只剩谢迁独自打马越城关,可他还未靠拢,他便遥遥看见,城楼之上似乎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身量颀长,气质冷淡。   谢迁的心忽然重重地跳了起来,先前他得知自己喜欢他很久之时没有这样,得知他逼宫之时也没有这样。   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谢迁已经弃马御风,转瞬间便到了城门之下,而此时楚灵越也已经从城楼上下来了。   两人相聚不过几步之遥,但却纷纷顿住了脚步。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见,也或许是这中间实在发生了许多事,两人再相见之时,竟都有一丝近乡情怯的恍然。   谢迁想,楚灵越看起来气质好像更锋利了些,叫人几乎不敢妄自接近。   楚灵越却想,谢迁瘦了,如今这幅模样,看起来也不单单是长浮京里那个金枝玉叶的小世子了,更像一个顶天立地的少年将军。   而下一刻,他们俩谁都没有想到的是,谢迁竟然哭了起来。   眼泪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蜿蜒而下,谢迁自己都有些蒙,抬手摸了一手的泪痕。   然后紧接着他却被人重重地搂进了怀里。   谢迁闻着楚灵越颈间熟悉的冷香,紧绷了数月的身子,忽然放松了下来,流不流泪的,他也不管了。   随后他感觉到楚灵越吻了吻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近乎虔诚地说:“辛苦了,我的将军。” 第52章 命运   此时城门内已有一些将士忍不住朝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来来回回地巡逻了好几圈。   不过谢迁这会儿才不在乎那些,直等到抱够了才从楚灵越颈项间抬头,但是双手却仍然没有松开楚灵越的腰。   谢迁的眼睛这会儿已经红了, 眼里还有残余的水光,他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楚灵越挪出手摸了摸谢迁的眼角,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回答:“昨日。”   他昨天就来了, 但却没有来找自己, 这么看来, 说不定颜夷这么快败退, 就还有楚灵越的手笔在里面。   随后谢迁又问:“那你来了这里,长浮京那边没事吗?”   如今刚刚改天换地, 京中形势想必也未必稳定。   楚灵越听到长浮京的时候顿了一下,而后回道:“没事, 京中各要塞都是我的人,母亲也在呢。”   谢迁闻言一怔:“……母亲她, 对此没有反应吗?”   “没有。”楚灵越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摇了摇头回答, 随后又说,“先不提这些了。”   谢迁眨眨眼, 到底还是乖乖地应了:“好。”   随后两人便一道进了荧阳城, 途中谢迁还大大方方地牵着楚灵越的手。   荧阳城先前被颜夷大军过境, 而当时城被破得突然, 谢迁他们只来得及转移城中为数不多的百姓, 此时便成一股百废待兴之相。   好在荧阳城本就是一座兵城,大家都是见惯了战事的,此时重获大胜, 楼月王城里发生的事这会儿也已经传了过来,有人比他们更惨,大家心态就都平衡了下来。   虽然他们自己这边也没好到哪里去,而且那位篡位的大逆不道之人此时还正大摇大摆地走在城中。   可是天高皇帝远的,这位也没想象中那么凶神恶煞,而且他们小世子还对着人家笑得那么甜。   自从北境危急以来,他们的世子义无反顾地挑起了北境的担子,成日为北境的事劳心费力,明明看着是那样鲜亮的一个人,脸上都几乎不见从心的笑意,如今这样放松柔软的时刻,更是没有。   既然如此,那还计较什么呢,他们世子的男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会疼人就行。   谢迁和楚灵越一起回了荧阳城帅府,先前战时陈辛云带领的典客司使团便已经回到了长浮京,唯独谢迁留了下来。   回去之后谢迁先去见了一下谢无涯,他和阿苏若共谋王城的事此前他没和任何人说过,只隐晦地跟谢无涯提了提,他觉得谢无涯是听懂了的。   此时事情已然尘埃落定,他自然应该跟谢无涯细细报备一番。   可谁料谢无涯一见到他俩一起进来就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仿佛看见了两个胆大妄为的逆子,还不待他俩开口,谢无涯就率先说:“行了,多的打住,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怕听多了心梗,你们回吧。”   楚灵越闻言一愣,眉梢微微蹙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谢无涯此言是何意,是不是对他此举觉得大失所望。   谢迁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指,一抬眼就发现这个小动作被谢无涯看见了。   而后两父子纷纷尴尬地错开了眼。   谢迁应谢无涯的要求,没再啰嗦,只另外说了一句:“父王身为北境大帅,有些事我不便越俎代庖,还得劳烦父王亲自处理了。”   谢无涯一听这个,面色就冷肃了下来,眉头紧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谢迁见状,也不再步步紧逼,拉着楚灵越就退了出去。   出去之后他看楚灵越似还在晃神,谢迁笑了下,主动安慰他说:“别多想,我父王没觉得你怎么样,如若不然,当初你发起事端的时候,我母妃就该亲自带兵阻止你了。”   而楚灵越之所以这么做,这其间他们赤令府占了几分原因,他们当然都明白,万没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道理。   说着两人便走到了谢迁房内,楚灵越转身,眉目沉沉地盯着他,像是反复确定似的:“那你呢,你怎么想?”   楚灵越问得认真,谢迁忽然间便想到,其实若非被逼无奈,谁愿意走到这一步,他内心应该是很煎熬的吧?   ……那前世呢,前世又是什么促使他走到了如此决然的一步?也是因为他们赤令府吗?   楚灵越见他不语,神色不明显地慌张起来。   谢迁见状,赶紧凑上去亲了亲他,随后笑回:“你既然能说我不管做什么都是对的,那我夫君不管做什么,我当然也都支持他。”   楚灵越闻言,顿时怔住了,眼底都似有些恍然似的。   楚灵越这幅样子,就像是未曾尝过甜的孩子骤然得了糖似的,看得谢迁一阵心疼。   正有些手足无措之际,楚灵越看着他的眼神却骤然变深了起来,言语里也带着些谢迁久违了的执拗:“谢迁,记住你说的,你必须一直陪着我。”   楚灵越这话这语气听得谢迁心里一抖,不由自主地便想起了当初阿苏若说的,他和楚灵越应该是相互喜欢这件事。   前些日子事务繁杂,他们未曾见面,是以一直也没能敞开心扉就这事好好谈一谈;可现在稍有闲暇了,但谢迁却觉得时机不太合适,骤然将这事提出来,会不会很尴尬啊?   而且他和楚灵越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应该不急于这一时吧?要不等一个自然而然的机会?   谢迁这么想着,忽然又意识到另外一件有些不对劲的事,他嗔怪似的看了楚灵越一眼,控诉道:“你语气为什么要这么凶!”   先前他离京之时,那时的楚灵越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仿佛一个不注意就要飘走似的,看起来同这尘世多了许多牵扯。   可是现在,却又像裹上了一层尖锐的壳似的。   楚灵越被问得一愣,眸中深沉瞬间褪去,懵然道:“我没凶你……”   “就有。”   “没有。”   楚灵越有些无奈,可就在此时,他却注意到了谢迁眼底的一丝狡黠,楚灵越瞬间了然,眼神危险道:“好玩吗?”   谢迁在面对楚灵越的时候十分知进退,见状便笑眯眯地说:“跟你才好玩。”   随后没再给楚灵越盘问他的机会,抱着他的脖子便亲了上去。   他俩久未亲近,此时一对上便有如久旱逢甘霖,一开始是谢迁有些猴急,楚灵越任由他动作,等到后来谢迁似乎有些呼吸不过来想要分开之时,楚灵越就及时接过了主动权,按住谢迁的后脑勺不让他退。   谢迁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随即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在他推拒之时,竟然没忍住轻轻呻/吟了一声,音调软绵绵的,像猫挠一样。   楚灵越当时眼睛就红了,直接抱起谢迁就往床边走,谢迁脸色绯红,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不要,我好多天没洗澡了。”   楚灵越:“……”   谢迁注意到了楚灵越这个微妙的停顿,他在他肩头拍了一掌,气恼道:“我也不想的好嘛!楼月王城事态紧急,我连觉都没怎么睡,哪里有空洗澡!”   “知道了。”楚灵越轻轻笑了一下,捏了捏谢迁的腰,“我没别的意思。”   谢迁把头偏向一边:“哼。”   随即到底还是唤了水来清洗,这一回他们俩就没一块儿洗了,如今正值旱季,水源稀缺得很,是万万不敢浪费水的,可他俩要是一块儿,会发生什么就不太好控制了。   谢迁洗完澡之后一身轻松,而后竟然觉出一丝抗拒不了的疲倦来,本来谢迁是想着,待会儿再去一趟军中的,可是此时竟然就莫名地不想再动了。   而等楚灵越也洗完澡回来之时,谢迁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楚灵越坐在一边,看着谢迁安然的睡颜,悬浮了几个月的心,好像终于落到了实处。   这会儿天气热,他也不困,就没上床去跟谢迁挤,拿了把扇子坐在一边给谢迁轻轻扇着风。   等谢迁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这边他刚感觉到肚子饿那边房门就推开了,一阵饭香飘来,是楚灵越端着饭菜进了屋子。   谢迁觉得现在的日子可实在是太幸福了,没有人会比楚灵越懂他了!   饭后谢迁到底还是去了一趟军营,不过他这刚一进去,就觉察出了营内气氛不对。   自当时谢迁在擂台上一战成名,营中的将士对他就没再有抗拒之心;后来几番共同作战之下,大家待他也已足够信服,寻常轻松些的时候还会大着胆子同他开开玩笑。   今日各个却都有些蔫头耷脑的。   谢迁心里有数,直往帅帐而去。   彼时帅帐里已经只剩下了谢无涯一个人,帐内也没有掌灯,坐在昏昏光影里的谢无涯看着有些落寞。   谢无涯一贯要强惯了,但此时听到谢迁的脚步,他头也没抬,直接便开口说:“我和你孟叔、于叔相识二十载,我原以为,我们会这样相互扶持,直到你们接过北境的责任。”   谢迁眉眼一动,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数十年情谊不是假的,此时说什么都是苍白。   谢无涯是真的很疑惑:“他方才跟我说,北境的功勋都让我一个人占了去,他活在我的阴影底下,仿佛没有人看得到他。”   谢迁眉头一蹙,可刚要开口,谢无涯又自己接着说了:“可这就是他通敌做局的理由吗?我还活在你母妃累累战功的阴影底下呢,谁不难?”   谢迁:“……”   虽然话是实话,早年温遇在北境之时,风头确实几乎都压过了谢无涯,后来两人成婚之后,也免不了互相攀比,而且因为温遇嫁进了赤令府,她的许多功勋荣耀自然就落到了赤令府的名头上,对此谢无涯就总有些不服气,有种他自己在吃软饭的嫌疑。   但谢迁也是没想到他能梗在心里这么久,这会儿听着怎么就那么不对味儿呢。   “父王倒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各人有各人的独到之处,也不用这样比较。”   谢无涯更迷惑了:“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啊!可他说我懂个屁。”   谢迁似是有些没想到:“……于将军还会骂脏话呢?”   “一个意思,他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   谢迁闻言点点头,也并未多加评判,而他知道谢无涯心里也明白,只是现在还有些没回过味儿来。   其实之前谢迁虽则跟于风不如跟孟林远亲厚,但也还是没有怀疑到他身上的。   直到荧阳城破。   荧阳城新改的大阵他曾叮嘱谢无涯一定要注意保密,但是这事到底得告诉身边亲近的人,否则很难办成,所以知道荧阳城新阵的人不多,只能是谢无涯身边的人。   再者此前他同阿苏若交谈之时,也曾探听过,颜夷身边并无擅长阵法的能人异士,若是有,颜夷在三子夺嫡当中不至于另辟蹊径。   当然最奇怪的,还是当日和谈失败之后,于风重新排兵布阵的做法以及面对谢无涯突然的布令时奇怪的态度。   以及后来退守岭城之后,于风时常表现出来的焦躁和不安等等。   此后谢迁又问了下谢无涯于风可有交代过其他什么。   谢无涯说,于风是今年从长浮京回来之后和颜夷搭上的关系。   颜夷想要立声威,而于风同样也想立声威。   他就同颜夷假意商议,他听说楼月王室有一门续命的秘术,他愿拿大楚三座城池相换。   颜夷似乎信了这话,不过最后于风给颜夷的阵法图是有缺憾的,错漏在哪里只有他自己知道。   为的就是在颜夷大军进攻,北境军节节败退之时,他带领的军队能一举反攻得胜,如此一来,他在大楚的威望自然不同往日。   可拿故土山河和他人鲜血为自己做嫁衣,也是一手毒算盘。   此外谢迁却忍不住问:“颜夷如此轻易就信了?是楼月王室当真有如此秘术?”   “不论是我们还是楼月,先辈比起今人,在修行炼体一道上都要远高出许多,是否有此秘术流传,我也不得而知。”谢无涯沉吟片刻,“但我始终认为生死有命,不能强求。”   谢迁闻言忍不住看了谢无涯一眼,谢无涯从前是与天斗与人斗绝不服输的性格,如今……经了自身一场磨难之后,竟然超脱了许多?   随后谢迁也没再多说什么,由他父王自我超脱,自己转身出了北境大营,楚灵越还在外面等他。   但是走着走着,他又忍不住琢磨起事来。   于风身上还有一个疑点,今年年关本不该轮到他回京述职,但他却依然跟孟林远一起回来了,所以他那时候是就有什么目的吗?   而且经由于风这事,谢迁不禁想到前世,那时候北境被楼月连破几城,也是于风从中作梗吗?   其实到目前为止,前世赤令府覆灭的背后推手,谢迁已然能够猜到其中几分,可是却还少一些将他们串联起来的关键。   他总觉得那背后,定然还有什么尚未浮出水面。   像还有一只隐藏在背后的大手,在暗暗搅弄着天下风云,也摆布着许多人的命运似的。   这个感觉让谢迁感到不安。   不知不觉间谢迁便走出了大营,楚灵越一见他便从马车上下来,不过却发现谢迁好似在发呆的模样,连他走近了都没发觉。   楚灵越直接拦在他面前,探出手指抵了抵谢迁的额头,问道:“在想什么?”   谢迁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听到楚灵越问,不禁就回答说:“父王说生死有命,我在想,命运是什么?会让你一朝身死,又一朝新生吗?” 第53章 簪子   他们近日事多, 抽空想什么都是正常的,可没想到谢迁居然这样回答,楚灵越像是与此同时也想起了什么似的, 眸光顿时便怔住了。   他听见自己问:“怎么会突然这么想?”   谢迁心说,也不是突然,自从回来之后,他想这个问题已经想了很久了, 直到现在, 他有时都会觉得, 自己这一场重生, 虚浮得像是一场梦,他总怕一觉醒来, 梦就碎了。   可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地不想把这件事说出口, 不想告诉任何人,但分明说出来才是更好的选择, 这就像潜意识似乎有只手在阻止他说出这些跨越了时间的秘密似的,让谢迁也不由自主地顺从它绕开了这个选择。   所以谢迁说:“没什么。”   楚灵越眼带疑惑地看着他, 可既然谢迁这么说,他也就没有再追问了, 因为他忽然又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 他蹙了蹙眉, 直接就问:“父王出了什么事?这话并非他的性格。”   谢迁有些惊讶, 没想到楚灵越居然这么敏锐。   不过仔细想想却也有迹可循, 自从战事开启以来,谢无涯虽仍然坐镇北境,但却是没有亲上战场的, 有不少人已经就此有了种种猜测。   这都问到了点上,谢迁便不可能再拿这件事瞒着楚灵越,他看了看四周,而后凑上前去,轻声告诉楚灵越道:“父王无缘无故失去了灵力。”   楚灵越听后,顿时沉默了下来。   随后他牵住谢迁的手紧了紧,眉目里透露着可靠的坚定:“没关系,我在。”   谢迁闻言朝他笑笑,不过却也难掩心情的些许低落。   回帅府之后,他们俩也未再就其他的事多说什么,躺上床之后便睡了。   期间谁都没有再说话,不过双方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迁的呼吸才逐渐平缓下来。   楚灵越在月色下睁眼,偏头看着谢迁,随后探手轻轻抚了抚谢迁在梦中仍然蹙着的眉头。   楚灵越其实很想将谢迁护在身后,也把他在乎的赤令府护住,此前他也一直担心自己能力不够,所以一直在想方设法地丰满自己的羽翼。   纵然谢迁其实并不依赖他。   可今晚谢迁那个问题来得突然,楚灵越当然感觉到了谢迁有事在瞒着他,而且大概不止一两件。   深夜让人清醒,楚灵越回想过往,感觉谢迁其实时常都会坐着一个人陷入沉思,欲言又止的时刻也不少,可只要谢迁同他撒娇耍赖,他也很容易就被糊弄过去。   直到现在,楚灵越觉得,谢迁瞒着他的这些事或许并不简单,他好像也并不能再放任了。   楚灵越把谢迁抱过来,轻轻啄吻着他的耳鬓,在心底问,你心里的事,到底会是什么呢?   但与此同时,他也不得不正视起另外一件事来,他其实是并没有资格直接探寻谢迁的想法、要求谢迁对他坦诚的,因为他也从未告诉过谢迁有关他重生的事。   若论原因,一来,现在离前世事发还有几乎两年的时间,他原先觉得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好一切,所以他不愿拿那等伤心事去搅得现在的谢迁心神不宁,夺了他在这个年纪本该有的无忧无虑,可是现在看来事情已经不同先前,谢迁的心头也早早就挂上了事。   至于这二,则是源于他自己心底的……胆怯,楚灵越虽不愿承认,也曾试图逃避这个问题,但事实便是如此。   前世赤令府的覆灭是他永世的伤痛和阴影,他怨世事无常、怨奸臣当道、怨陛下无能……但最怨的却是当时万事不知的自己,叫他至今想起当时他病愈醒来之后骤然得知赤令府没了的消息,心脏仍是忍不住一阵一阵的抽痛,以至于他现在也几乎不敢回顾,更不敢告诉谢迁。   否则若是谢迁问上一句‘你当时在哪儿呢’,他又该如何回答?在赤令府最危难的时候他不曾出现,什么样的回答是值得被谅解的?   楚灵越睁眼看着虚空中一个漂浮的光点,眼底不禁现出些许自嘲,他知道京都许多人背地里喊他‘冷面阎王’,也知道自己寻常的做派在他人眼里尽是孤绝,而且现在他又做下了逼宫这等倒行逆施之事。   可他如此大逆不道之人,如今却连说出口的勇气都难以积攒,不过是占尽了虚名罢了。   *   谢迁第二天醒的时候,偏头发现楚灵越还睡着,楚灵越大多数时候都比他醒得早,谢迁觉得有些惊奇,但是细看之下,却发现他眼底有一丝淡淡的青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北境睡不习惯。   于是他也没打扰他,轻手轻脚地起床出了门。   如今战事刚过,局面刚刚稳定下来,后续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谢迁自然是躲不掉的,这首当其冲地便是要重新缔造荧阳城的守城大阵。   这会儿不像先前战时,当时岭城的大阵乃是仓促布下,摇光城的要好一些,却也没有很完备,但如今却是有空来好好琢磨琢磨的。   此外还有今年旱灾的问题,京都的粮食虽然已经调了过来,但到底是治标不治本,还得祈祷天公作美才行。   好在荧阳城的储水水库在战中未受影响,若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倒也还能抵挡一二。   不过先前听楚灵越说,经钦天监的人测算,近日北境应该有雨,约莫是在七月十五左右。   算算日子,也没两天了,希望钦天监的人不是吃白饭的,不过想想应该不会,钦天监有白玄坐镇,而这些事对白玄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想起白玄,谢迁不由自主地便想起了白玄当初测出的那两卦,天付姻缘和谢家必出皇后。   如今看来,这是算……应验了吗?   不不不,后面这个不算应验,谢迁摇摇头,不再继续想这事,毕竟这等事玄之又玄,可信却不可尽信。   倒是大祭司这人,谢迁从未听过白玄的来历,在他的记忆里,白玄好像也一直都是那副模样,好似任这世间天翻地覆,他自岿然不动一般,玄妙得很,大抵这便是真正的高人吧。   算了,不想这些有的没的,还是着手当下吧。   于是谢迁转身便想去和孟林远商量一下阵法的事,可是这脚步还没挪动,他脑子里灵光一闪,又想起一件极其紧要的事。   过两天便是七月十五,那可是楚灵越的生辰啊!   谢迁一拍脑子,他忙来忙去,竟然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这他要是真忘了,以后可真没脸见楚灵越了。   他的生辰楚灵越送了他一场刻骨铭心的大婚,叫他此生都莫不能忘。   过后还很贴心地同他一起放灯,还送了他一支上品白玉簪,谢迁觉得自己好难胜过他。   不过说起这白玉簪,他倒是一直都有好好地带在身边,之前怕弄坏了便没带,这会儿风平浪静的,谢迁想一出是一出,赶紧就让云容容给他找来戴上了。   下午的时候果然就有人注意到了这个,随口就会吆喝一句:“哟,世子爷,新簪子啊?好看!”   这时候谢迁就总是会笑眯眯地回上一句:“嗯!我夫君送我的!”   众人:“……”我这也没问是谁送的啊。   反正这一下午过去,全荧阳城的人都知道了,他们世子头上带的玉簪子,是他夫君送的。   但是谢迁跟这显摆了一圈,直到黄昏回府之时,也没想出到底要送他夫君什么生辰礼物好,可愁。   谢迁本以为楚灵越是在府上处理事务,因为他如今虽然人在北境,可京中到底被他搅弄成了那样,有些事是必须要他亲自处理的。   而且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楚灵越是前天来的北境,京中的事不能一直放着,想必也在这待不了多久,过两天他肯定是要回长浮京的。   想到这里谢迁便忽然觉出了相处时间的短暂,他今天真应该把他带在身边的。   不过他进院子之后,却发现楚灵越正坐在石凳上发呆,盯着他眼前的一株风绒草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迁悄悄绕到他身后,想吓他一下,不过这手还没有拍下去,就听楚灵越背对着他开了口:“我听见你的脚步了。”   谢迁闻言一下子笑开,走过去趴在他肩膀上,侧头亲了他一口,随后说:“看来我修为不行啊,这么容易就被发现了。”   楚灵越闻言一顿,他的迁迁是真的很懂事,永远知道什么时候该问什么时候不该问,细腻得让人心软。   楚灵越念及此,眸色不禁又黯淡了几分,有些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   好在随即谢迁又开口了:“你还没吃晚饭吧?父王说他今晚不回来吃饭,我们去吃吧,我好饿了。”   如此一言又打断了楚灵越的思绪,但楚灵越却又从中得到了几分喘息的时机,他想,三天,三天之内,他一定告诉他。   随后楚灵越反手抄起谢迁的腿弯,然后站起身,就这样背着谢迁往饭厅走去。   谢迁被他这一举动弄得心里甜滋滋的,搂着楚灵越的脖子不住地笑。   到了饭厅之后,云容容看见他俩这腻歪的模样,尤其是他们世子那没出息的笑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布好碗筷之后便退下了。   席间谢迁偶尔同楚灵越说几句话,有意无意地,就在打听楚灵越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不过却是没打听出什么,楚灵越这人就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似的。   而在这种事上谢迁总是没什么耐心,最后逼急了忍不住就直接问:“言疏哥哥,你现在最想要什么?”   楚灵越有些心不在焉,此时这问题更是直接击中了他心里的那根弦,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谢迁为什么要这么问,脱口就道:“想要你。” 第54章 生辰   谢迁一口汤还没咽下去, 此时闻言差点没呛住,眼都瞪直了。   楚灵越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有些引人遐思的,但他的本意其实是想说要谢迁一直在他身边, 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不要他,于是便开口解释说:“我不是……”   但话说到一半,他自己却顿住了,他虽然不是那个意思, 但也不是不想……看向谢迁的目光, 顿时有些难言了起来。   场面一时之间诡异得落针可闻。   而谢迁猝然同他目光相接, 随后两人却谁都没有移开, 底下似乎蕴藏着一些一触即发的火光,谢迁经不住此等暗示意味浓重的对视, 脸渐渐地便红了起来。   不过他余光里看见楚灵越的耳根也一路红了个透,内心顿时平衡, 便也有余力搅动气氛了。   他挪开眼神,随便夹了一筷子菜, 边夹边故作轻松似的说:“想着呗。”   说完见楚灵越还眼带探究似的看着他,便又愤愤地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吃你的!”   楚灵越近日越来越喜欢逗谢迁, 他炸毛的样子是真的很可爱,此时便低头笑了笑:“哦。”   谢迁又瞪他一眼。   不过紧接着, 楚灵越脑子才又清明了起来, 他想了想谢迁为什么会问这个话, 他也没装傻, 直接便问:“你是想给我送生辰礼物吗?”   从前谢迁生辰的时候, 他总是会提前一个月就跟家人还有徐霁说,后来又再加一个楚灵越,想要什么他就直接列好单子让他们看着意思置办。   一开始的时候大家对此行为简直哭笑不得, 可那会儿谢迁还是个几岁的小豆丁,谁拿他都没办法,倒是后来徐霁和谢缈都觉出此举的好处,生辰便也开始跟着列单子。   至于其他的不够亲近的人,谢迁也不会去费那个心思,所以他基本很少会绞尽脑汁地去想要送别人什么。   当初刚认识楚灵越的时候他想过,有一次他亲自给楚灵越定了一双鞋,结果后来楚灵越穿下来脚都磨破了。   那之后他便开始提前问楚灵越有没有想要的了,楚灵越许是知道他的性格,便也不扭捏,不过大抵也怕他麻烦,每次提的要求都很简单。   “对。”谢迁这会儿便也不再掩饰,笑吟吟地问,“所以你要是有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告诉我哦。”   “什么都可以吗?”   谢迁刚想回答是,不过他又怕弄不来楚灵越会失望,毕竟北境不比长浮京,物件儿确实要少很多,于是便转口说:“只要我能给,便什么都可以。”   楚灵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确认他神色认真,于是他便垂眸,任由自己贪心地说:“耳骨扣,我要你的一只耳骨扣。”   楚灵越虽然没说是哪一个耳骨扣,可谢迁一下就明白了过来,若非楚灵越此时提起,谢迁一时都还想不起来。   谢迁闻言只顿了一下,随后笑着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好。”   毕竟这耳骨扣不给楚灵越,谢迁也不可能给别人了。   长浮京的世家之中有那么个习俗,族中子弟出生之后,会在周岁时进行抓周,不过这个抓周略有不同的是,备下的所有物品都是玉质,也全都是成双成对的,取其玉成佳偶之意。   待孩子长大之后,若是认定此生不负的心尖人,便可将其中一份赠予对方,凭此信物,身灭形消之时,便唯有对方最有资格送自己入陵。   谢迁当时抓到的就是一对可攀援在耳骨之上的玉扣,形似梅枝,剔透雅致。   当初成婚之时谢迁忘了这茬,没想到楚灵越现在还记得。   ……等等,成婚?   谢迁一顿,想到了自己头上此时正佩戴着的白玉簪,那是成婚之时楚灵越给他的,他还记得成婚之后他们回神枢府,温遥似乎确实看了这簪一眼。   所以,这簪真的是楚灵越的玉成礼,他那时候便给自己了?   谢迁心里隐隐有些说不出来的激动,原来楚灵越真的这么早就喜欢自己了吗!阿苏若没有驴他!   谢迁偷偷看了楚灵越一眼,见他此时正垂着眼慢慢咀嚼着饭菜,一举一动间都是清贵端雅。   其实之前谢迁没往这方面想过主要还是因为他没见楚灵越也带过这个玉簪,此时也并不是很确定,但他蓦然觉得应该没错,不过这会儿却不是确认的好时机,免得到时候他送楚灵越耳骨扣,就像是在还礼一样,是以谢迁现在便没问了。   接下来两天,谢迁一如往常,把那对从小便随身带的耳骨扣找出来之后,就没再刻意提楚灵越生辰的事。   白天的时候他依旧会去荧阳城和北境大营,有时候楚灵越会陪他一起去,有时候则在府上处理长浮京来的事务。   不过这两天楚灵越话更少了,一副心里坠着事的模样,但跟谢迁在一起的时候,他都会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   转眼便到了七月十四。   那天晚上谢迁被军中的事绊住了脚,是楼月那边来了消息,说是颜夷确实身受重伤,赶回王城之时也被阿苏若的人伏击,辗转几天之后又被阿苏若俘获,至此,楼月三位王子都到落了阿苏若手上。   而后阿苏若挟三王以令其群属,又拿出了楼月王的传位诏书,便在朗朗乾坤之下走上了楼月的至高王位。   而她的这条路,才刚刚开始。   同这消息一道前来的,还有阿苏若的亲笔信,阿苏若说,她新王上任根基不稳,近日暂时不能和谢迁签订附属契约,但若是谢迁心存疑虑,她可先和谢迁私下签一个诺约,以证她来日必不负此言。   谢迁倒也不是担心阿苏若过河拆桥,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他忙活这么一通,诺约自然是要签的,于是便回信说,五日之后,他会潜入王城。   处理完这事之后他方才回了帅府,此时已近子时,天边莫名起了阵风,吹得街边或红或白的灯笼摇摇摆摆,倒真有些中元节下百鬼夜行的阴森气。   不过谢迁不怎么信鬼神,此时月色也好,将这夜照得莹白通明,他想,楚灵越的生辰,那必然是最好的。   而那边楚灵越在帅府,却有些心神不宁,马上就要到子时了,谢迁还没有回来,虽然说谢迁给他捎了消息说会晚点回,可他还是担心。   他老是记得小的时候有人跟他说,七月十五是不详的日子,这天鬼门大开万鬼同游,人的命格也是最不稳定的时候,一不小心,便会被邪祟入侵,那之后,命便不是自己的命了。   那人的话音里总是带着蛊惑,最后又笑着问他,灵越偏偏巧生在这天,那灵越的命是不是注定要奉献给别人的呢?   楚灵越已经记不得是谁跟他说的那些话了,现在想起来也觉得许是玩笑,但那股心悸的感觉却始终萦绕不散。   于是楚灵越也坐不住了,起身便想外出去寻谢迁。   谁料刚一打开门,就碰见谢迁从外面回来,怀里还抱了一小坛酒。   谢迁抬眼见到他便忍不住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楚灵越也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他走过去接过了谢迁怀里的酒,问道:“怎么这么晚?”   “本来要早些的。”谢迁说,“但回来的时候突发奇想,去刨了父王埋在桂花树下的一坛酒。”   他进门的时候楚灵越便发现他衣摆上沾了泥,原来是这样,接着他看看天色,又说:“很晚了,去洗漱吧。”   谢迁热了一天也难受,闻言便点了点头,他洗完出来见楚灵越又进了浴堂,这才发现原来楚灵越也没洗,估计是为了等他。   谢迁笑了一下,原来家里有人等待的感觉是这样的,就像是……在夏天吃一口水井里捞起来的西瓜,在冬日里喝一口冒着热气的浓汤,满足得无以复加。   而楚灵越洗完出来发现谢迁没在屋子里,他便一边随意地擦着头发,一边走出了房门。   谁料一出门就看见谢迁坐在石桌前,院内微风四起,掀动了他柔软的发梢和轻薄的衣衫,天上朗月高悬,柔柔洒在脸上,洒在眼睛里,莹亮得惑人。   此时他正在倒酒,许是听见了脚步声,便回头冲楚灵越笑了一下:“洗完啦?”   楚灵越不由自主地朝他走过去,看清他的动作忍不住问:“你倒酒干什么?”   你又不能喝酒。   “那不然我刨来玩么?”谢迁回他,“你可以喝啊,你没看我都只拿了一个酒杯么。”   生辰怎能没有酒,烈酒一烧,来年的怨憎和不安,就都一并化作灰扬了。   楚灵越过去在他旁边坐下,谢迁顺势就递了一杯酒给他。   楚灵越似乎也懂得他的用意,不消多问也没有多说,接过之后便一口闷了。   “言疏哥哥霸气!”说着便又给满上。   楚灵越二话不说便又接着喝。   一连喝了三杯,胃里感觉有点烧,但心思却奇异地平和了些。   楚灵越近日心头事重,此时几杯酒下肚,竟有一种借酒消了愁的感觉。   那边谢迁看他喝得畅快,忍不住就有些心痒,他抿了抿唇,拉了拉楚灵越的袖子:“言疏哥哥,我酒量只是浅,但也不是不能喝……”   楚灵越闻言蹙了眉,谢迁喝了酒之后撒酒疯倒是没什么,只是第二天总是会头疼,楚灵越想想他那没精打采的样子便觉得这事不可取。   而这会儿谢迁都已经凑到他酒杯面前,却被楚灵越无情地挪开了。   谢迁委屈道:“我就尝尝味儿嘛。”   楚灵越看他这双眼放光的样子,感觉他都能抱着坛子喝,于是还是摇了摇头。   谢迁愤愤地把手搁在桌上,但对于楚灵越管着他这件事他也完全不能抗议!   可是更过分的是,楚灵越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居然又当着他的面喝了一杯,酒液润透了唇,看起来冰凉却柔软。   一时之间,谢迁都不知道是哪个更醉人。   反正鬼使神差的,他站起身走到楚灵越面前,然后强势地跨坐到了他腿上,他看着楚灵越,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反正我今天就要尝尝味儿。”   随后也不给楚灵越反应的时间,偏头就对着楚灵越的唇吻了下去。   而这回谢迁来得迅猛,一亲上便探出了舌尖。   霎时便沾染到了酒香,还有点淡淡的桂花味儿。   计谋得逞之后,谢迁嘴角便染上了笑意,不过他还没退开,来不及说上一句‘甜的’,就被楚灵越按住后脑勺死死封住了唇。   天边的白月光、酒里的桂花香,都不及怀中人动情一场。   亲到最后,谢迁也不知是太久没呼吸脑子发蒙还是就这样尝尝他那破酒量就到了极限,反正脑袋已经晕乎了起来。   然后就在这晕晕乎乎当中,楚灵越一把抱起谢迁,大步往屋内走去。   徒留院中一个黑酒坛子和一个倒了的白瓷杯。   不过谢迁到底是没忘了正事,经过他们这一通折腾时间已过了子时正,那边楚灵越刚把谢迁放在床上,谢迁就一下翻身压到了他身上,一双眼亮晶晶的。   他轻轻啄吻楚灵越的嘴角,然后随意又不失郑重地说:“言疏哥哥,生辰到了,望你安好……”   “……还有,我喜欢你。”   生辰对楚灵越来说实在不算什么,谢迁的祝福或许会特别一点,但其他的,也没什么了。   直到此刻。   楚灵越闻言,猛地一下就顿住了手,眼底满满都是不可置信。   分明这看起来早就是心照不宣的事,但此时谢迁骤然说出来,楚灵越还是震惊,在那一瞬他就跟哑巴了似的,唯有一双眼可以窥见他心底的惊涛骇浪。   许是期盼得太久,盼到最后都觉得这是一种奢望,便也不敢擅自妄想了,可突然,这等好运气却猝不及防地降临到了他头上。   楚灵越手足无措之余,眼眶居然没出息地红了。   好在夜色掩映,谢迁没看出来,随后谢迁也不等他说话,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巾帕,打开之后露出里面两个梅枝耳骨扣。   “这是礼物。”   只能送给心上人的礼物。   谢迁拿起其中一只,扣到了自己的右耳耳骨之上,随后又拿起另外一只,跟楚灵越说:“言疏哥哥,我给你带上好不好?”   楚灵越此时还沉浸在方才那一句话的冲击里,此时也只能谢迁说什么是什么,可再开口时声音却有些微的沙哑:“……好。”   谢迁当然听出来了,他有些心疼,忽然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早点说,不过好在现在并不算晚。   他给楚灵越扣在左耳上之后,借着月光又好好欣赏了一番,楚灵越耳骨生得漂亮,肤色也白,最是衬玉。   谢迁忍不住就凑上前去亲了一下他的耳朵,然后说:“真好看。”   而这时,楚灵越才像是将将回过神一般,一双手死死钳住了谢迁的腰,语气里带着一丝祈求和颤抖似的:“……再说一遍。”   谢迁当然听得懂他说的是什么,此时便也没再装傻,很是听话地应了楚灵越的要求:“言疏哥哥,我说我喜欢你,特别喜欢你,平生一望最喜欢你。”   楚灵越攥在谢迁腰间的手越来越紧,不过谢迁却一生都没吭。   反而他自己这会儿跟楚灵越挨得实在是近,楚灵越或许抽不出空想其他,他却有很多心思。   比如他此时感受着两人紧紧相贴的隐秘位置,就很有些受不了。   本就是血气方刚年轻气盛的年纪,喜欢的人又在旁边,这谁忍得了啊?!   换做以前谢迁可能还有点不好意思提,可这会儿心底话都说了,他又沾了点酒有点上头,便没忍住蹭了一下。   然后凑到楚灵越带着耳骨扣的左耳边上,呼气似的说:“言疏哥哥,我觉得单这一个礼物好简单。”   “比不上你给我的。”   “我再把我自己送给你,好不好?”   “你要了我吧。”   楚灵越一听这个,脑子里嗡的一声,顿时连理智似乎都被烧没了。   他翻身将谢迁压在身下,眼底一片赤红,呼吸间也急促起来。   他红着眼眶,哑声道:“折枝赠花、惊马传信、元夕放灯、月夜讨酒……谢迁,是你先招惹我的。”   “你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随即便再也忍受不住似的,倾身覆了下去。   ……   ……   软帐罗帷玉骨生香,此间情动良夜漫长。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来晚了!滑跪。 第55章 错频   当天晚上谢迁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了, 他沾了酒脑子本来就不清醒,再加上楚灵越实在是……厉害。   其实在之前他有偷偷想过,他和楚灵越在床上的位置, 而且他虽然之前在千乐坊愤愤押了一锭金,但实际上他却是不太在意的,他觉得只要是和楚灵越,怎么都行, 昨夜也是顺其自然就那样了。   而此前谢迁真看过画本儿, 也听说在下面那个在初夜之时会有些疼, 可他昨夜除了一开始不太适应也觉得有点胀之外, 就没有其他反应了。   大抵是楚灵越真的很温柔,语气听起来再如何凶狠, 像要把他拆吃入腹一般,但实际动作起来却很顾着他。   还有就是, 昨夜到后来,楚灵越几乎每动一下, 就要在谢迁耳边说上一句类似于‘我很爱你’这样的话,听得谢迁心里是又羞耻却又觉得满足, 及至后来他满耳朵都萦绕着这些字眼,其他的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依稀还记得他俩情到浓时, 楚灵越好像还跟他说了个什么, 可谢迁当时脑子里没别的, 压根儿就没听清前因后果, 是以也就没往心里去。   第二天谢迁醒的时候已经巳时, 昨夜只顾着舒服倒没什么,直到这会儿,他才觉出身后的不适来, 感觉都……麻了。   谢迁眉头不禁一抽,可他还未有其他反应,就听头顶上楚灵越微哑的嗓音传来:“抹过药了。”   谢迁闻言,顿时觉得没脸见人,偏头就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可此时楚灵越见他这反应,整个人却瞬间就黯淡了下去。   昨夜他把自己重生的事告诉了谢迁。   他承认自己当时卑鄙极了,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要在那个时候说,像是要在这样情意绵绵的时刻,借此当个依仗似的。   不过谢迁当时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信没信,反正楚灵越为此是辗转了一夜。   ……现在他估计是回过味儿来了,可他却是这样的反应。   楚灵越指尖蜷了蜷,眼底都是阴云,却也暗藏着更多的无措,但最终,他还是俯过身去,隔了一层被子搂住谢迁,声音里带着些不易察觉地哀求似的:“……别怪我。”   谢迁在被子里听见他这话,耳朵却更热了起来,这事不怪他怪谁!他记得自己昨天晚上明明就求着他说过不要了,他还非不停。   不过谢迁也能理解,这种时候非停下来好像是不太人道,可是这样就显得自己比起他来多不行似的!   谢迁有点不服。   但与此同时他也知道,楚灵越这人看着冷硬,心里有时候还有点脆弱,跟玻璃做的似的,昨夜刚这样那样了,谢迁不能翻脸就不认人,于是憋在被子里还是回了一句:“没怪你。”   这样听起来声音就有点闷闷的,楚灵越心头一紧,可话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长痛不如短痛,干脆就先把事情说清楚,之后谢迁想怎么样都行,于是他就又开了口:“我……”   但是他刚刚说出一个字,被子底下的谢迁却猛地一动,骤然把被子一掀,就反将楚灵越蒙在了底下,然后被捂着的楚灵越就听谢迁说:“别再说了!让我冷静一下!”   谢迁的脸皮不能说薄,但其实也厚不到哪里去,他昨夜为色所迷也借酒壮胆,如今清醒过来,想到自己当时难耐之下说出的许多丢人的话,就觉得整个人都烧了起来,臊得脸皮都发烫,实在是不大好意思再提了。   却是全然没想到楚灵越和他的想法完全是南辕北辙。   好在楚灵越也没有逼他,当初他刚回来的时候,为此也恍惚了几天,一开始他根本都不敢去找谢迁,生怕这只是他心如死灰之下的一场南柯梦。   如今谢迁骤然得知这个消息,需要消化一下也是正常的,反正也不着急这几天,之后再说也不迟。   于是他便应了:“好。”   谢迁闻言,这才松开他。   之后一天,谢迁也没再出门,不是他就这样耽于温柔乡了,而是他真的走路两条腿都打颤!   于是看向楚灵越的眼神就由最开始的不好意思变成了现在的隐隐幽怨。   虽然这幅神情看在楚灵越眼里又是另一种解读,可是事到如今,谢迁既然说要冷静,那这事自然是要由他提起,于是楚灵越也没再说什么了。   本来谢迁是想在床上躺一天的,可后来想着今日是楚灵越的生辰,于是便又问楚灵越想不想出去玩。   这问得楚灵越心内又是一阵撼动,他家迁迁分明都如此心神不宁了,却还记挂着他的生辰。   一时之间他眼神里竟流露出一种愿意为他不顾一切的坚定来。   看得谢迁一阵莫名其妙。   不过最后他俩倒也没有出去玩儿成——他家老父亲也记着儿婿的生辰,特意叫人备了一桌菜,唤他们过去吃晚饭呢。   晚上他俩过去的时候,谢无涯看了谢迁一眼,眉头一蹙,脱口就问:“你昨天累着了?怎么走路这样?”   谢无涯的累和他的累当然不是一种累,可这事儿谢迁也不好跟他解释,便硬着头皮答:“啊,对。”   谢无涯闻言,眉目黯了一瞬,似有些自责的样子:“还是要劳逸结合。”   “……”虽然谢迁知道谢无涯现在也是比较脆弱,但他真不是故意的,只好顺着答,“好,知道了。”   后来几人一道上桌,谢无涯对楚灵越说:“北境不比京都,做不出什么好菜来,只能将就一下了。”   楚灵越颔首:“父王客气,已然很好了。”   他俩都不是什么多话的人,说到此处气氛便有些凝固,谢迁刚想打个圆场,谢无涯又说:“对了,你们母妃和姐姐来信时托我跟你说一声,生辰安乐,礼物待你回京再给你。”   楚灵越闻言,眸光一顿,像是有些不知所措似的。   从前楚灵越是不怎么过生辰的,温遥心大,他自己又不大在意,而这一天的日子也不好,宫里也不会在这天大办,是以一向少有人过问,只有在认识谢迁之后好了些。   可此时骤然这么多人记挂着,楚灵越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了,好在谢迁及时开口,朝谢无涯笑说:“那父王你呢?你的礼物呢?”   谢无涯懵了:“我也要送?”   “当然了!”   谢无涯抿抿嘴:“我的跟你母妃的一道不行嘛。”   “当然不行了!”谢迁皱了皱鼻子,“你别这么吝啬,挪点儿私房钱就办了的事。”   楚灵越笑看着他们没说话,谢无涯被谢迁抠得不行,只好说:“行行行,之后补给你们,小气,小气死了!”   之后几人便就着家常下了酒菜,这本是稀松平常的一顿饭,却被楚灵越吃出了些恋恋不舍的意味来。   饭后几人又坐着聊了会儿,楚灵越和谢迁便该回自己院子了,不过在走之前,趁着楚灵越去旁厅拿厨娘给谢迁备下的零嘴儿,谢无涯赶紧着对谢迁说:“如今北境大体安稳,用不着你了,你挑个时间,跟言疏一道儿回长浮京吧。”   谢迁没说话,却是无声的拒绝。   谢无涯叹了口气,难得语重心长地说:“北境不可无帅,这种时候,我肯定不能离开,而且我是没了灵力,可这也并不代表我就没了自保的能力,你老子我在风沙里摸爬滚打几十年,难道还要你担心吗?”   谢迁没什么情绪地看他一眼,谢无涯就怒了:“你就当老子是个放在北境的吉祥物不行吗!”   谢迁:“……”   “行了不跟你废话了。”谢无涯摆摆手,又往后看了看楚灵越回来没有,这才接着又说,“跟你说真的,如今长浮京的局势可比北境复杂得多,你母妃来信说,威云府和治粟司尚有余孽,此时还蹦跶得欢;还有言疏……夺位那事,虽则他没有正经自个儿登上大位,但这事到底是做下了,如今朝中一些老不死的,也揪着他出身不正、德行有亏这事死咬着不放呢。”   谢迁闻言眉头一蹙,却又骤然从中听出了些别的意味:“虽说温遥姨母是正统的皇族,但灵越出身这点也遭人诟病已久,这是老生常谈就不说了,可是德行有亏是什么?”   如果说的是逼宫这事,那这事可就太大了,单拎出来都可以奏个三天三夜,却是不该委屈地跟在出身这一条的后面。   谢无涯听到他问这个,顿时就出离愤怒了,横眉立时倒竖,很露出些边关沙场的匪气来:“他娘的!那群死老鳖非说言疏是我的崽!”   谢迁听到此处,眼睛都瞪大了一圈,也没忍住爆了粗口:“……艹??”   这么说,他们说楚灵越德行有亏,意思是说他跟自己乱……伦??   放他娘的千年老臭屁!!   谢迁一时间也气得胸膛不住起伏,这倒好,这一句话里把神枢府和赤令府全他妈都骂进去了?   不过谢迁气怒之余,到底还是抽空跟谢无涯确认了一句:“爹,你保证你对我娘忠贞不二,我真的没有哥哥,对吧?”   谢无涯明明已经失了灵力,可这会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眼睛在厅内寻找一圈,正巧就找到一个趁手的鸡毛掸子,瞪着眼睛去追谢迁:“死小子!老子今天不揍你你就不知道北境的风儿为什么这样烈!”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这个我安排的是双掉马,没多久就是了。   届时关于迁迁为什么之前不告诉父母也会一并解释,当然大家也可以猜一猜~ 第56章 秘术   谢迁当然不可能站着挨打, 好在此时楚灵越及时回来了,谢迁脚下一转就窜到了楚灵越身后。   楚灵越还听他在背后轻轻地嘶了一声,像是动作太大扯到了什么, 随即楚灵越看向谢无涯手里的鸡毛掸子,下意识里蹙了眉,眼神也瞬间冷了下来。   不过转瞬他却也意识到这人是谢无涯,是他们的父王, 于是便又只得收敛好了情绪, 不过却还是不动声色地伸手拦了拦, 将谢迁护在身后, 开口问道:“父王,怎么了?”   谢无涯本来也是作势打一打, 可此时他看着楚灵越这护犊子的样子看得牙酸,谢迁那狗崽子也跟有恃无恐似的, 转念又想他现在孤孤单单一人在外,顿时还就真有点来气。   他把鸡毛掸子抱着往旁边一站, 瞪着他俩说:“行行行,快走快走, 看着扎眼。”   谢迁见状耸了耸肩,推着楚灵越就往外走了, 等出了谢无涯的院门楚灵越这才又问:“父王为什么要打你?”   谢迁随口胡诌:“我不小心戳他肺管子了。”   这话一出, 楚灵越自然就以为谢迁是不小心提到了谢无涯灵力的事, 他想了想, 回道:“那还是避让一下, 受伤的心禁不起二次打击了。”   谢迁听闻此言,没忍住就笑了出来,他捏了捏楚灵越的手臂, 忍不住道:“你怎么这么可爱?”   楚灵越看他此刻心情好转过来,似乎不为他先前欺瞒他的事挂心了,心底也终于渐渐安宁下来。   谢迁一路走得慢,他也不要楚灵越背,两人便就着夜色往回走,谢迁看了看天气,此时月亮被乌云掩映,云层也被风吹得不住飘动,谢迁说:“好像是快要下雨了,钦天监的人算得不错。”   楚灵越也抬头看了一眼:“天佑黎民。”   谢迁闻言点点头,不过片刻之后,他却忽然反应过来,楚灵越说的是天佑黎民,不是天佑大楚。   他悄悄看了楚灵越一眼,总觉得在他身上,似乎正在发生着什么变化。   而后像是为了印证他们的期待似的,他俩这前脚刚进院子,后脚外面便响起一声惊雷,随即豆大的雨点便携倾盆之势落了下来,打得院中的风绒草都抬不起头来。   没一会儿,谢迁站在屋檐下,站在帅府深处,似乎都听到了城中军民不住传来的欢呼声,好像都在为这一场久旱不逢的雨而雀跃。   一时之间,大家似乎都顾不得今天是一年一度的鬼节,也顾不得什么在夜间闭门不出的说法了。   谢迁眼角眉梢也染上惊喜,他伸手接了一把雨水,偏头对楚灵越说:“言疏哥哥,你真是福星!你看你一到生辰,老天爷都格外开恩了!”   楚灵越此前从未听到此等言论,一时便不禁有些怔忪,他本想说他不是,可他看谢迁那一脸笃定的模样,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俩在檐下站了一会儿,正准备进屋,旁边忽然来了个人,在楚灵越耳边说了什么。   楚灵越眉目虽然未动,但周身气息却紧绷了些。   进屋后谢迁半猜半问:“是长浮京中有事吗?”   楚灵越看他一眼,随即点了点头。   之后谢迁也没多问什么,直接便说:“你明日便动身先回长浮京吧。”   方才谢无涯说的时候谢迁并非没有上心,如今长浮京万事不稳,不管楚灵越之后会做什么样的选择,自己坐那位置也好,还是选择更合适的人也好,但此时长浮京却是离不开他的。   总不能他惹了一堆烂摊子,让温遥去给他兜底。   而他们赤令府和神枢府虽然脱不开干系,可是此前楚灵越逼宫之时却没有动用赤令军一兵一卒,这才叫朝中那些言官想拉赤令府一道沉沦,却也迟迟找不到借口,北境也还尚能安稳。   谢迁知道这是楚灵越的用心,那他当然也要为他用心。   所以只要楼月没有异动,那么北境安稳的最大敌人,便是大楚内部的长浮京,那他就应该听从谢无涯的建议。   正此时,他见楚灵越神色似有些犹豫,便又对他说:“我说的是你先回去,我和阿苏若还有一点事没办完,等这事完了,我就回去找你。”   楚灵越一听阿苏若就蹙了眉,警惕道:“你找她做什么?”   谢迁如实告诉了他。   可楚灵越眉头还是没松,他可还记得阿苏若说过她很早就喜欢谢迁。   谢迁见他这模样,摸了摸他的眉心,忍不住笑道:“你对她怎么这么大的意见?”   楚灵越抿了抿嘴,不能说,否则谢迁定要问他是怎么听到的了,只好说:“她说要给你介绍其他人。”   那都是当初阿苏若离开长浮京时说出的话了,阿苏若当初也说过,那是当时楚灵越凶她,她故意说来气他的。   这都多久前的老黄历了,谢迁不禁觉得有点好笑,凑过去抱着楚灵越边亲边哄道:“可是我只喜欢你。”   楚灵越听得耳根一红,一把便将谢迁打横抱进了屋内。   刚开了荤的人都有些经不起撩,更何况如今又是离别在即,可最终还是考虑到谢迁昨晚第一次,再弄下去怕伤了他,楚灵越还是生生忍住了,只在谢迁腿间磨蹭。   后来睡之前,谢迁又抱着楚灵越叮嘱了许多,要他回京之后注意安全,也别听别人胡言乱语……楚灵越并非是要别人操心的性子,可还是一一应下了。   等到后来谢迁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楚灵越吻了吻他的耳鬓,轻声跟他说:“明日我走便不唤你了,迁迁,我等你回来。”   谢迁咕哝着应了。   楚灵越每次走,都不愿意谢迁送他,否则的话,他担心自己什么都不顾,那就走不了了。   隔天一早,谢迁醒的时候楚灵越果然已经不在身侧,谢迁昨夜依稀有感,本来是想着起个大早送他一程,可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他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吧。   更何况这不消多久便又可再见。   想到这里,谢迁浑身充满干劲,也不耍赖了,主要楚灵越不在他也不知道耍给谁看,随即便精神抖擞地去了城中。   加班加点地让孟林远催着手下把荧阳城的守城大阵试验了起来。   等这边弄得差不多之后,转眼便到了此前跟阿苏若约定的日子。   于是七月十九日夜,谢迁身着一身夜行衣,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楼月王城。   阿苏若早就在他们先前约好的地方等着了。   这一回谢迁再见到阿苏若的时候,她同先前又有不同,沉稳之余,竟又多出了几分从容来。   从阿苏若的身上,谢迁才是明白,原来短短时间之内,一个人真的能改变这么多。   阿苏若见他来,冲他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便拿出了一张盖好了王印的丝帛给他:“诺约在此。”   谢迁颔首接过,在阿苏若眼皮底下打开看了一眼,只见阿苏若在其上写道,待楼月大定,必携王印奔赴长浮京,同大楚签订附属条约。   这内容倒是没什么问题,同他们先前的诉求也是一致,不过谢迁却还是挑明了说:“并非我疑心重,只是四……不对,陛下,有些事还是说清楚些为好,我相信以陛下的能力,不出一年,定能将楼月上下整顿完好,所以,这诺约上,恐怕还是添上一个期限为好。”   阿苏若闻言,抬眼便朝谢迁看了过来,眼眸微微眯了起来。   谢迁不卑不亢地同她对视。   片刻后,阿苏若先笑了,又开了一个和之前类似的玩笑:“世子爷如今孤身潜入楼月,不可谓不如羊入虎口,世子爷不怕我就此将你拿住么?”   谢迁神态轻松,回道:“陛下铁血手腕,但未必就清楚,在你楼月,有多少我的人。”   阿苏若闻言一滞,终于去了方才那股装腔作势的模样:“行了,你厉害行了吧。”   谢迁垂眸笑笑,他敢一个人前来,自然不可能不做准备。   其实之前他同阿苏若围攻王城时便隐有所觉,阿苏若要登王位,未必就全是因为三位哥哥将楼月弄得支离破碎,否则当时禁军来得也太快了些,还有后来,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若说没有筹划,谢迁是不信的。   只是她心底到底怎么想,又是为了什么,却是不得而知了,谢迁也不会多此一问,两人若是能就这样糊涂一点,保持少年之交便好。   此时谢迁便笑笑:“陛下过奖。”   阿苏若没理他,又重新写了一份加了期限的手书,盖好随身携带的印章之后,便又重新交给了他。   谢迁这回就没再当着她的面查看了,将手书放进了袖口。   正事处理完,便可略微叙一叙朋友的话了:“最近如何?”   阿苏若坐下来喝了口茶,撑着下巴说:“还行吧,几个哥哥都在我手上,谁还能蹦跶。”   谢迁点点头,阿苏若看着他笑问:“你们那边呢?你夫君这回可不得了,你回去是不是就要当皇后啦?”   谢迁无语:“当个绣花球,你少起哄。”   “得,你的心肝儿问不得,我不问了。”阿苏若又说,“那你们的叛徒能问吧?怎么处理的?给我讲讲呗。”   “革职抄家废灵力关大狱。”   “嘶,这么狠?”   “狠吗?至少命还在。”   谢迁如此说完,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_._c_o_m 却又忽然想起于风当初骗颜夷的那一套说辞,想到此处他不禁便问了出来:“听说你们楼月王室有一套续命的秘术,可是真的?”   阿苏若闻言一顿,垂下眼睫有些黯淡的模样:“若是真有,我又何苦连我父王都救不了。”   谢迁想想也是:“大抵世人对尘世诸多眷恋,便什么都编得出来了。”   不过阿苏若对此却摇摇头:“也不全然是假的,我看王宫中史录记载,早年王室之中确实有人续命成功,不过先人灵根慧达,比我们现在可厉害多了,或许只是失传,也说不定哪一天我就找回这则秘术了呢?”   说到这儿阿苏若又冲谢迁眨了眨眼,继续说:“我还记得我小的时候,宫里嬷嬷给我讲邻国异闻志,还提到你们大楚有秘术相传呢。”   这话谢迁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偶尔听到或许可以一笑而过,可处处都听到,谢迁便觉得不对了,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接触一个什么庞大的秘密。   他听见自己问:“你都听到什么了?”   “都好久以前的事了,那嬷嬷现在也不在了,再说了你都不清楚我还能清楚啊?”不过阿苏若还是绞尽脑汁想了想,最后却也只能想起一个,“好像是说你们大楚端宁侯府程家吧,族中先人曾会‘度运’,好像就是可以借别人的运气?然后让自己家运气变得非常好!”   谢迁闻言一顿,骤然便想起了当初他在子说府置物阁内看到的那本家族志,所以……秘术这东西,当真存在?   可是程家怎么就绝代了呢?不对……还有他母妃。   谢迁脑子里有点乱,幸好阿苏若及时打断了:“哎,这片陆地上,神乎其神的东西可太多了,不瞒你说,我们王城郊外还有一口井,说是有缘人还能从中看到自己剩余的寿命呢,可是这么多年来也没见谁成了真。”   谢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听到阿苏若这话,嘴上不由自主地便问:“在哪里?”   阿苏若似是没想到他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感兴趣,她想到当初她同谢迁缔结盟约,如今又要拖延时间,实在是有点对不住他,于是便还是耐着性子陪他玩。   最后两人一道走到了阿苏若嘴里说的那口井边上,那井看起来平平无奇,就跟寻常的水井差不多,阿苏若说它叫枯源。   随后她自己先走了过去,探头一看,却只在井里看见了倒映的轮月。   “看吧,我说什么都没有吧。”   随后她把位置让开,谢迁自然而然地走上前去,莫名的,谢迁的心跳得极其剧烈。   他攥了攥指尖,探身往井里一望,随即整个人便怔在了当场,就像被吸了神魂似的。   只见井里不再有明月,只有水波粼粼的一个‘两’字。 第57章 木偶   “是没有吧, 说了就是民间的传言,有人的地方总有点鬼神传说嘛。”阿苏若说着就要上前来,“没想到你还对这些感兴趣。”   谢迁眨了眨眼, 暂时收束好情绪,不动声色地往阿苏若身前拦了拦:“就是……兴之所至。”   不过阿苏若已经走近了,还是越过谢迁看到了井里,但只见水面熠熠波纹, 其他的便什么也没有了。   她说:“好吧, 能理解。”   谢迁此时整个人都有些发怔, 也没太听阿苏若在说什么, 只是目光一转,看到井壁上写了几个字。   非世所存, 是枯是源。   他指了指问道:“这是什么?”   阿苏若看一眼:“井铭啊,跟剑铭之类的差不多, 这井很久之前就在了,水质特别好, 王城里的人也把它保护得很好,你看井铭都没掉。”   这么看来, 这井铭,从一开始便在了。   谢迁目光流连在上面, 随后冲阿苏若轻轻地点了点头。   而后在阿苏若看出异常之前, 他便同阿苏若告了别。   不过在他临走之前, 阿苏若忽然唤住他:“谢昼夕。”   谢迁回头。   便见阿苏若对他笑了一下, 笑得很干净也很坦诚, 让谢迁几乎以为回到了当初他在柳亭为她送别的时候。   “谢昼夕,经此一别,再相见不知是何时了, 多余的话我不多说。”阿苏若看着他说,“只是,待来日你再来楼月一游,我必以上宾之礼十里相迎,这话永远作数。”   谢迁抬眸,在夜色之下看向阿苏若,然后也冲她笑了起来:“好。”   阿苏若轻咳了一声,随后又有些别扭地说:“……也可以把你家那位带上。”   “行。”谢迁保证道,“到时候他肯定不会再凶你。”   阿苏若如今乃是一国之君,被人甩脸色这事还要别人来保证,听起来着实没有威仪,可阿苏若闻言,却是毫无芥蒂地应道:“你说的,记住了。”   “嗯,一定。”   说完之后,阿苏若也没再拦他,谢迁便闪身融进了沉沉夜色之中。   他一路疾风而行,脑子里什么都没想,直行了好几个时辰,到达荧阳城边境之后才停了下来。   他找了一处树林停留,走到一株虬结的大叔之下,方才脱力似的沿着树根靠了下去。   谢迁不住地喘气,耳朵里有些嗡嗡的,指尖也有些发麻,他这一路没有骑马,全靠灵力支撑,像是这样才能让自己在骤然的击打之下冷静下来似的。   他下意识里不愿去细想,可一闭上眼,那个明晃晃的‘两’字就清晰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剩余的寿命、两。   所以,他的寿命只剩两年了吗?   可听阿苏若所言,这口枯源井的传说从未成真,为什么就偏偏应验在了他的身上?   谢迁不愿去相信。   他重新获得了一次生命,重新获得了赤令府,重新获得了楚灵越……为什么偏偏要在他好不容易相信并接受这一次幸运、又在一切都在变好的时候,来告诉他原来他的生命只剩两年。   这像极了上天在同他开玩笑。   谢迁把脸埋进膝盖里,手指滑进头发,渐渐地抓紧了,他低声喃喃,像有些魔怔了似的:“不会的……这没有依据,不可能是真的……”   但他潜意识里却也知道,如果不是真的,他大可不必如此放在心上。   前世的他面对此种预言或许才是真的会嗤笑一声,转身继续过他的潇洒生活,可现在,他自己本就是重生而来的人,这在之前的他看来也像是无稽之谈的事情实实在在地发生在了他自己身上。   那现在这个预言,他没有道理对其嗤之以鼻。   还有那个井铭,非世所存,是枯是源。   这个井铭或许是说这井并非俗世之物,为这口井增添神秘色彩。   但更有可能的,应该是在指向阿苏若所说的,有缘人。   非世所存,不就是说此人并非这个世界的人;是枯是源,即是一个生命的终止,也是一个生命的开始。   这些,同谢迁这一场匪夷所思的重生完全能对上号。   所以他是那个有缘人,所以枯源井显示了他剩余的寿命,所以他就只剩下两年可活。   两年……他现在十七,两年之后便是十九。   十九!   谢迁想到这个年龄,猛地一下抬起头来,通红的眼眶里既有不甘和挣扎,却也有一丝迷惘和无奈,像是要同这天命低头了似的。   十九岁,前世从赤令府出事,到他经脉尽断被困青芜殿,最后到他在谢家祖祠失去意识,都是在他十九岁那年。   所以,这便是他的命么?   此时天已经亮了,但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阴沉沉的天空压抑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雨丝透过树缝打湿谢迁的衣衫和发丝,他无处可躲,却也无心去躲。   就这样靠在树干上,任由雨滴坠在脸上、眼睫上……   “昼夕,过来,回家了。”   直到谢迁听到这个声音,他方才睁眼,抬头一望,发现谢无涯撑着一把伞,正在朝他走来。   北境的黄沙在他身后,一身挺拔的模样仿佛要为家人遮风挡雨。   谢迁的眼眶骤然便湿了,好在雨水过处,叫人看不出异常。   谢无涯此时走到了他身侧,把伞往他那里倾了一下,微微蹙着眉,表情还是一贯的端肃:“昨夜听闻你出了城,我估摸着你现在也该回来了,怎么不回城?”   诺约一事谢迁是跟谢无涯说了的,是以此时他便也没有多问。   这会儿谢迁的力气也像在渐渐回流,冰冷的四肢百骸也在回暖,仿佛又开始积攒起无垠的勇气,他站起身来,勉力冲谢无涯笑了一下说:“连夜赶路有点累,想在这里休息一下,没想到下了雨,便躲一躲,父王您怎么出来了?”   最后一句是谢迁故意问的,不过他也没想着谢无涯能好好回答,多半就是别别扭扭的一句‘路过’,可此时谢无涯看他一眼,居然破天荒地说:“接你啊。”   谢迁一愣,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了,两个大男人假如把话弄向了煽情的方向,场面就是真的有点尴尬了。   就在谢迁想着要不要说句谢谢的时候,谢无涯又紧跟着说了一句:“我得替言疏看着你,不然我看楼月那丫头对你有点意思,要是你被拐跑了怎么办,那就是我家门不幸了。”   谢迁:“……父王您能别胡说么?您怎么就看出来了?”   谢无涯偏头:“眼睛看出来的。”   “……”谢迁换个念头想想,“这么说您还挺满意灵越的?”   但谢无涯也不说满意不满意,只说:“那不然能怎么办?他现在位高权重的,你要是跑了,他拿我说事儿怎么办,我现在又打不过他。”   谢无涯最后一句话说得心不甘情不愿,着实有点好笑,谢迁没忍住便真心笑了起来,但是也没接话了,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代表着谢无涯已经开始接受他自己目前的处境。   可谢无涯看他那样儿就来气,也不管他,转身就走了,谢迁只好笑着跟了上去,往他父王肩膀上一趴,两人就这样挤在伞底下往细雨黄沙中的荧阳城走去。   后来谢迁又在荧阳城里待了十天,亲眼盯着荧阳城的守城大阵修缮完毕,还将岭城、摇光城等其余十二城的新阵阵法描绘了出来,只待谢无涯完善。   然后在七月三十那天,他便悄然动身回了长浮京。   他此一回去,应该过不了多久还是会回北境,是以便没带多少人马,全然轻装上阵,可他知道暗地里有神枢府的修士在跟着他,这是楚灵越给他的底气。   云容容也跟着一道回了长浮京,主要是要带蟹藕回去,虽然说此次蟹藕特别争气,当初从长浮京骤然去到环境要恶劣得多的北境,连云容容都有点不舒服,它都没什么事,后来也一直没毛病,很让谢迁省心。   可是它近日连喵得都少了,成天也一只猫蹲在房里不怎么动弹,谢迁看着心疼。   但他着实没有多余的精力照顾蟹藕,唯有夜间回去之后能抱着它说说话,而云容容大多时候也是很忙的,其他人蟹藕又总是不亲近。   所以纵然谢迁不舍得,可他也知道,如此境况,不如把蟹藕带回去,让他母妃好好养着。   “蟹藕今天怎么了?怎么连眼睛都不睁了?”谢迁摸摸它的脑袋。   这会儿他们正在中途歇息,云容容去打了水来:“不知道啊,明明昨日还好好的,水土不服啦?”   谢迁有些忧愁,忍不住叹了口气:“苦了这小宝贝了,哎。”   谢迁这气叹得过于真情实感,像是胸腔里也萦绕着许多愁思一般,感觉心上当真累极了。   云容容一边倒水,一边看他一眼,虽然不敢在此时说什么,心里却想,估计您不止为您的小宝贝伤怀,也在担心您的大宝贝吧。   前两日京中传来消息,说是有关楚灵越身世的话题在京中越传越烈,温遇和谢缈为此都大发雷霆,可是效果却是不大。   听说温遥也气得动用了神枢府的人关押造谣者,可是却拿不出有力证据证明楚灵越身世端正。   若是从前,在天景帝严令之下,或许会有效果,可现在楚灵越本就做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正是被人口诛笔伐的时候,再加上背后有人煽动,这事自然歇不下来。   其实按楚灵越的脾气,杀一儆百以止悠悠众口是最方便的做法,但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不知道是不在意还是不愿意。   云容容把水递给谢迁,她看着谢迁接过,然后轻轻点点头,说了一句‘谢谢’。   这分明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时刻,可是云容容不知怎地,鼻子忽然酸了。   若是在从前,此时谢迁必定冲她眨眨眼,然后说‘谢啦小容容~’。   她们家世子是真的变了很多,往日里打马长街、一笑灼人的明亮少年,不知何时,眼底已经写满了疲惫。   谢迁喝完把水袋递还给她,看她情绪有些不对,便问:“怎么了?”   谢迁的烦心事已经很多,云容容再不懂事,也不可能拿这点事去烦他,便笑了笑说:“没有啊,我在想什么时候能到京都,好带蟹藕去看看大夫。”   “脚程快的话,大约明日一早。”   然而谢迁却没想到,变故总是来得更快一些。   当天晚上谢迁在马车里眯了一会儿,是抱着蟹藕一起的。   他睡得不实,时不时都会摸摸蟹藕还在不在,摸着摸着就觉得手感不对,好像没那么柔软了,甚至还有一点硌手。   不过这时谢迁还没彻底醒来,惊醒他的,是云容容有些急切的呼喊。   “世子,世子,出事了!”   谢迁骤然睁眼,眼底迅速清明起来,他掀开车帘,问:“什么事?”   云容容说:“京中传来消息,今日凌晨治粟司和威云府余孽发起兵变,殿下亲自带兵镇压。”   谢迁听到这里心莫名一抖,握着车帘的指节都攥得发白:“……结果呢?”   “逆贼全数清剿收押。”云容容说到这里看了谢迁一眼,而后才小心翼翼地说,“殿下……似乎受了重伤。”   谢迁闻言,久久没有说话,眼睛也一眨不眨,可细看之下,瞳眸之中却有着微不可查地颤抖。   随后谢迁到底没多说什么,只轻声说了句‘知道了’,然后便放下了帘子。   谢迁靠回马车壁上,缓了许久,似乎才终于明白过来云容容方才所说的最后那一句话里的意思。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那可是楚灵越啊,怎么会这么容易受重伤?   与此同时,谢迁的指尖下意识里动了一下,却在怀里触到了一个坚硬冰凉的物件。   对了,他还抱着蟹藕呢。   可谢迁借着月色低头一看,却只看见怀中搁置着一个雕工精细的猫形木偶。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没有很虐,毕竟两个人在一起~摸摸哒。 第58章 心疼   过了大约两个时辰, 差不多便到了他们重新开始赶路的时辰,云容容再次去唤谢迁,唤了几声发现没有人应答, 掀开帘子一看,马车内空无一人,连蟹藕也不见了踪影。   云容容心下了然,也不多加声张, 带着队伍继续赶路。   此时谢迁怀里揣着木偶制的蟹藕, 一路快马加鞭, 马跑倒了便御风继续前行, 如此交替,天还未亮便赶到了长浮京。   如今长浮京中戒严, 对于来来往往的人把控极其严格,更何况此刻还没到开城门的时辰。   城门上的守将远远见人骑马奔来, 霎时便拉开长灯,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谢迁被长灯晃得不禁闭了闭眼, 却是没有退避,正着神色高声回复:“谢迁。开门。”   京中无人不识谢小世子, 更何况还是在如今楚灵越当权的情况下,门上守将见状大惊失色, 立刻回复:“世子爷对不住!请恕末将眼拙!”   随后便赶紧着人大开城门。   门刚刚开了一个缝隙, 谢迁便弃马闪身而入, 只遥遥留下一句‘多谢’。   谢迁疾风回到子说府, 吓了府里的管家一跳, 当谢迁问到楚灵越在哪里的时候,府上管家顿时便支吾起来。   显然是某些人下了命令说有些事不能告诉他。   谢迁当时就急了,管家见他焦急的模样也于心不忍, 最后告诉谢迁说殿下在卜星台。   也对,谢迁觉得自己也是昏了头了,大祭司妙手神医,楚灵越自小又都是在他那里调养的,如今受了伤自然不会去往他处。   谢迁转身赶去,可是卜星台便不像其他地方由得他乱闯,等到了之后还是只得任由侍人禀报。   好在卜星台的人动作快,没一会儿便下来邀请他上最高楼。   谢迁又火急火燎地上去,刚一去就发现白玄在台阶边等着他,许久未见,白玄竟比谢迁离京之前看着甚至还要精神些,显得更加年轻了。   然后白玄冲他点点头,朝房间里指了指。   谢迁看他脸色不是很紧张,悬了一路的心往下放了放,然后拱手道:“多谢大祭司。”   随即这才快步朝房间走去。   不过他刚一进去,居然看见楚灵越从里间走了出来,气色看起来竟然还不错,比谢迁想象得不知道好了多少。   谢迁悬着的心这才往下放了放,此时他才回过味儿来,自己这一路到底有多紧张。   楚灵越见到是他,冲他笑了一下,然后朝他招了招手:“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大约要到中午去了么?”   谢迁朝楚灵越走过去,眉目低垂着,整个人看着竟有股莫名的委屈,他走近抱住楚灵越,嗓音里都有些颤抖:“我听说你受伤了。”   楚灵越心疼坏了,拍了拍他的背,侧头吻了他一下,轻声说:“我这不是没事吗?别担心,嗯?”   谢迁在他怀里点头:“他们都不告诉我,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楚灵越轻笑一声:“小事,放心。”   谢迁退后,盯着他问:“你伤哪儿了,让我看看行吗?”   楚灵越说:“内伤,可怎么看?”   谢迁仍是不放心:“那大祭司怎么说?”   “真的没事,乖啊。”楚灵越牵他过去坐下,“这一路回来辛苦了,好好休息。”   可是这回谢迁看着他,却没有应答了,在袖子里的手捏了捏那个小小的木偶。   楚灵越一定在骗他。   之前楚灵越生病的时候,可以说是变着法地跟他装可怜,那是因为楚灵越自己知道自己不会有事。   可这一次他对此却一声不吭,还试图把话题往旁边引,他的情况定然不如看起来那么好。   谢迁本来想说,他既然不想让自己知道,那么便装作不知道好了,反正人在眼皮底下,有什么自己都会看着他。   可也不知是不是近日谢迁心事过重,不尽人意的事情实在太多,他竟是再承受不住这样的隐瞒。   楚灵越本来还以为没事儿,可一抬眼,却发现谢迁眼眶都红了,楚灵越一急,喉头竟漫上一股腥甜,不过他面色未变,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但下一刻,谢迁却忽然吻了上来,舌尖出其不意地撬开楚灵越的齿关,然后他就尝到了楚灵越唇内的血腥味儿。   多余的血就这样沿着唇角溢了出来。   随后谢迁同他分开,唇瓣染血看上去极艳,眼眶红得也活像受了欺负:“你得告诉我,我才心疼你,我才不担心。”   楚灵越原先本就是在装饰,此刻经谢迁这么一打岔,忍不住就猛咳了起来,感觉肺都要咳出来了似的,脸色也苍白下来,吓得谢迁赶紧去给他拍背。   咳到最后,楚灵越的眼神里都有些疲惫,不过也是此时他才惊觉自己此刻隐瞒的做法多有不对,这样下去,只会增添双方无谓的担心,若是换位想想,谢迁生了病却不告诉他,他估计自己能疯。   于是他缓了一下之后,便开口解释了一下,告诉谢迁说白玄说他近日积劳成疾,昨日一战灵力损耗严重,继而伤到了根本;但也不至于就到了药石罔效无力回天的地步,会好起来的。   随即他探手碰了碰谢迁的脸,轻忽地笑了笑,难得叙说了真心:“我病了,病中很想你。”   谢迁闻言嘴一抿,眼泪水瞬间包了一眼眶。   不过他却不敢再让楚灵越站着了,赶紧扶他过去躺着,本来谢迁不想再跟他说话让他耗费心力了。   可是楚灵越却拉着他,眼神犹豫,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片刻后,他终是直接说了:“……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谢迁一听,便知他这回说的是什么事了。   他在楚灵越床边坐下,把袖子里的木偶拿出来,垂眸看了一眼,小小一个,雕得活灵活现很是精致,若非木头的质地过于明显,看起来几乎可以乱真,他顿了一会儿,终是笑了一下问道:“这是你自己雕的?”   楚灵越没敢答话,只谨慎地点了点头。   随后谢迁又顿了片刻,冷冷静静地问:“是什么咒术?以前竟从未见过。”   “木偶术。”楚灵越说,“我自创的,没有人会。”   “能将死物活化,你还挺厉害。”谢迁笑着说,而后又随口提了一句,“那你要是雕个人偶赋灵,是不是也能变个人出来啊?”   谁料楚灵越听了这话却愣住了。   楚灵越此时有点昏沉,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一时又没反应过来,只是愣在了当场。   好在谢迁也只是顺嘴一说,并未深究。   其实谢迁当初是察觉到了蟹藕不对劲的,就是当时他们带蟹藕回神枢府医治,出来之后蟹藕突然就好了,分明之前赤令府和子说府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不过当时他以为是原来那只……去世了,楚灵越不想他伤心,便找了只一模一样的给他。   谢迁还在暗地里给蟹藕烧了许多小衣服和小零嘴去,也伤怀了好一阵,不过未免辜负楚灵越这份心意,他就一直没有说出来。   结果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这么看来,还是他低估了楚灵越的能耐。   不过楚灵越跟自己几乎寸步不离的,他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雕的……   想到这里谢迁灵光一闪,忽然想起神枢府楚灵越的竹苑里面那间他没进去过的屋子,谢迁隐隐觉得,那间屋里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不过此时他却没心思细想,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臊人的问题,他看了楚灵越一会儿,随后才别别扭扭地问:“你和蟹藕灵力相通,那岂不是,它听到什么,你就能听到什么?”   楚灵越觑着谢迁的脸色,也没敢太得意,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谢迁听闻,脑子里便开始飞速回忆起自己到底对蟹藕说过什么。   蟹藕,他不在我都睡不着。   蟹藕,他会不会好好吃饭?   蟹藕,我好想他。   蟹藕,那天真的好舒服。   ……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谢迁越回忆,脸就越红,甚至感觉头顶都快冒烟儿了。   幸好楚灵越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类型,此刻并没有趁机调戏谢迁,否则谢迁一定会尴尬到想要就地和离。   而且楚灵越此时看过来的眼神清澈,像是没有一丝杂念,让谢迁的心情也奇异地平缓了下来,心想,我对我夫君说这些,不就是房中乐趣?更深入的也交流过了,这有什么的?   许是羞耻到了极致,便实现了突破,以至于这会儿谢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莫名奇妙的,居然就凑到楚灵越耳边,轻声跟他说了一句话。   楚灵越听了之后,眼睛微微睁大,眼底似有些不可置信,不过片刻之后,看向谢迁的眼神却沉了下去,闪烁着些许危险的光芒。   不过此时谢迁却及时跳开了,说要去找白玄问问情况。   楚灵越看着谢迁落荒而逃的背影,靠在床头有些无奈地笑了,他这心肝儿,管撩不管灭啊。   谢迁直到走出门,也觉得自己方才那句话实在是太大胆了。   “快点好起来,我想要你。” 第59章 推门   谢迁出门之后白玄正临风站在栏边, 好似在看繁星,也好似在看人间。   谢迁走过去,先是同白玄寒暄两句:“大祭司气色看着很好, 感觉我都望尘莫及了。”   白玄眼眸偏转,看着谢迁笑了起来:“世子太会说笑,我半边身子入土的人,哪比得世子青葱年少。”   说完之后, 白玄也知道谢迁来找他是为了什么, 于是便没再扯其他的, 直入了主题:“言疏自幼体质不好, 不生病还好,一生病便是长久之计, 这回伤得要严重些,但不至于伤了根本, 好好将养,会好起来的。”   谢迁听完, 便知道白玄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他垂眸沉思了一会儿, 随即便也没再多问:“好。”   然后谢迁又在原地站了会儿,眼见着这天渐渐地就亮起来了。   于是谢迁便同白玄告别, 打算带楚灵越回子说府养着。   不过临走之前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回头问白玄:“对了, 听闻前太后娘娘近日总找大祭司的麻烦, 大祭司可有觉得厌烦?”   太后自从楚灵越将天景帝请回后宫养老之后, 大抵是忧思过度,竟缠绵了病榻,可是她却不要太医近身医治, 点名要白玄,有一次甚至在深夜子时将白玄请进了禧宁宫,十分磨人。   此时谢迁言下之意,便是可以从中周转一二。   不过白玄却摇了摇头:“世子事多,不必费心了。”   白玄并非惯会客套的人,他说不要,应该就是真的不要。   于是谢迁也就没有再劝解了。   他转身又进了房间,不过此时楚灵越许是精神不好,就这一会儿的时间已经睡着了,谢迁舟车劳顿本也累,可他尘灰沾身,就没有上床,只在床边握着楚灵越的手睡了过去。   谢迁难得的又做梦了。   不过这一回,他既没有梦到可怖的前世,也没有梦到寿命即将终结的往后,只是梦到了当下,和楚灵越在一块儿的日子。   可是梦到最后,还是不禁有些潸然,他想,若他当真只有两年寿命,那他该怎么办,他家人该怎么办,楚灵越又该怎么办?   谢迁坚信他们对自己的感情,他有这么多的牵绊,所以面对死亡,他才不能坦然,可是,单凭他一人,他能够与天挣命吗?   要不要……至少同楚灵越商量一下?   可说了这个,那势必就要提到重生的事,以及前世相关的所有事。   要全部告诉楚灵越吗?   不。   此次谢迁这个念头一出,脑子里居然掠过一阵刺痛,像是有什么在借此在警醒他,这件事不能说似的。   谢迁在睡梦之中都忍不住蹙眉,额上也见了汗,像是要同这念头抗争。   因为按他自己的想法的话,他想说的,他是想说的。   可那个念头却在警告他,不,你不可以说!   谢迁在挣扎之间,整个人就像要溺毙在水中似的,感觉呼吸似乎都不畅快了。   “迁迁,醒醒。”就在此时,他耳边忽地传来楚灵越焦急地呼喊,“迁迁。”   谢迁听到声音,整个人一下便直接坐了起来,胸膛快速起伏,眼神也愣愣地望向楚灵越,像是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楚灵越有些心疼地搂过他:“这是怎么了?”   谢迁安安静静地靠了一会儿,随后才眨了眨眼,可开口的却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我去给你倒杯水。”   说完就推开他转身去了桌边,刚一到他就没忍住撑着桌子缓了口气,脑子里似还有些余痛。   谢迁闭了闭眼,不太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   楚灵越沉沉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但到底是没有多说什么。   此外因着楚灵越已经醒了过来,他们便未在卜星台多做停留,同白玄告别之后,谢迁便带着楚灵越回到了子说府。   恍然间仿佛又回到了半年前。   时间如驹过隙,转念间便已过了一个花开花落的春天,当真是快得很了。   这边等谢迁把楚灵越在子说府安顿好之后,他自己就去洗了个澡,然后便准备出门一趟。   毕竟他久未回京,这一回来,起码是要回赤令府和神枢府一趟的。   在回赤令府的路上,谢迁就在想,谢无涯这事他到底要不要跟温遇说。   不过待他一见到温遇,他便明白,这事不需要他说了。   温遇早早地便等在了赤令府门口,见到他来,远远地便望了过来,直到谢迁走近,温遇才摸了摸他的头,随后又在他肩膀上比划了一下,期间难得见她红了眼眶,一时之间竟是哽咽着没有说出话来。   谢迁实在受不住这种场面,好在温遇及时开口:“此一行,苦了你了。”   谢迁一怔,温遇又说:“你们父王……也劳你费心了。”   谢迁抬眼看她,片刻后问:“父王都告诉你了?”   温遇闻言点点头:“说了。”   谢迁有点不敢相信,谢无涯在妻儿面前一贯要面子,尤其是对温遇,当初温遇在最辉煌的时候嫁给他,谢无涯就此便失去了在同等的情况下超越她的机会,谢迁知道他心里一直有些不服气,却没想到,谢无涯居然愿意主动将自己没有灵力的事告诉温遇。   若是从前,谢迁必定是认为,这是谢无涯认输了,经历这么多年,到了最后,终于承认他不如温遇。   可现在,谢迁却知道谢无涯这样或许不是认输,反而是真正地放下了,毕竟有时候在爱人面前,逞强好像并没有意义。   比起赢过她,更愿意毫无芥蒂地爱她。   想到这里,谢迁心里一揪,不禁心想,自己是不是对于楚灵越也不该有这么多秘密?   可他刚想到这里,脑袋又不受控制地疼了起来。   好在温遇没看出异样,而此时在一旁杵了许久的谢缈终于像是看不下去他和他母妃如此煽情,走过来假意有些不耐烦似的说:“行了行了,可别在大门口对着哭,丢不丢人。”   谢迁顺势看过去,对着谢缈笑了起来,然后喊道:“姐。”   谢缈闻言一愣,像是许久没听谢迁这么喊过了,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片刻之后,她猛然转身往府内走,只留下凶巴巴的一句:“快进来吃饭!”   声音里却已然带了哭腔。   谢迁和温遇对视一眼,均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而那边谢缈估计是有点没控制住,进府之后就自己跑了,只留下温遇和谢迁一道儿去饭厅。   趁此时机,谢迁询问道:“我姐最近如何?”   京都内的大事谢迁都有消息得知,唯有家人的私事不便传议。   他这一提,温遇就知道谢迁指的是什么了。   当初天景帝一见顾尘微便将他恩赦之后,谢缈为此高兴了许久,毕竟是陛下金口玉言,顾尘微连案底都不会有。   谢缈当时甚至都已经畅想到来年顾尘微金榜题名时的春风得意,也在想剩下这半年要不要再给他安排个什么让他历练一下。   可她还没来得及询问顾尘微的意见,顾尘微便不辞而别了。   狠心得连只言片语都没给谢缈留。   谢缈当时得知顾尘微走了,整个人都恍惚了片刻,可过了两天,她便又跟没事儿人似的了,就跟从来没有见过顾尘微这个人一样。   期间有体己的人给她递了顾尘微走到哪里的消息,但她也都只是一笑置之。   温遇此时当然也知道谢迁问的是什么,不禁叹了口气,而后摇了摇头:“大抵缘分不够吧。”   其实温遇这话说得不错,前世谢缈和顾尘微的婚姻,全靠谢缈一厢情愿。   这一世谢缈不再执着,他们两个之间的弦,好像也该断了。   其实也是,谢缈生来高贵,一向学不会低头,前世对待顾尘微也只是强硬倔强地将人留在身边,从来说不来软话,她自有她不可忘却的骄傲。   想到这里,谢迁便又忍不住想,虽说这一世目前看来,走向已和前世大有不同,可要说圆满,却也远远够不上。   谢缈的爱情,谢无涯的傲气,还有谢迁他自己的……生命,似乎都要走到了尽头。   这么看来,他们赤令府的人,就好像注定不能平顺。   唯有温遇稍稍安稳一些,只是见他们这样,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不过……谢迁悄悄看了温遇一眼,想到了当初阿苏若说的那个端宁侯府的‘度运’之法,难道这秘术当真存在?   谢迁心想,等他回到子说府,看来得再好好去再翻一翻那个置物阁。   他正想到这儿,谢缈便已经再收拾好形容出来了,谢迁看她面色如常,跟温遇都没有再多说什么。   席间谢迁跟她们又细细说了些在北境发生过她们却不知道的事,不过很好地隐瞒了不大安好的时刻。   同样的,谢缈和温遇也没有多提她们在京都的凶险,更没有提楚灵越面临的诸多攻讦。   这是他们对彼此的体贴。   “对了,云蔚怎么样?”谢迁一连忙了好几个月,根本没时间跟徐霁联系,本来他回来徐霁是说要来给他接风的,如今也错过了,“近些日子都没听他的消息。”   安平侯府作为大楚为数不多的世袭侯府,纵然如今不如当初一语雷霆,可是他们的态度却仍然很重要,许多人都在观测他们的风向。   而当初楚灵越逼宫之时,安平侯府的人虽未相帮,但也从未出言中伤,一直持中立的态度。   但其实这种中立,本身就是一种偏帮了。   “成天满京城找那个贼呢。”谢缈随口吐槽,“找半年都找不到,还指望着找回来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迁闻言一惊:“还在找呢?”   谢迁离京之前徐霁家便遭了贼,如今他都去北境晃了一遭,京都也都变了天了,居然还没找到,他不禁问道:“这丢的是什么啊?要这样劳心费力的。”   谢缈耸肩:“谁知道。”   谢迁觉得颇有些神奇。   不过徐霁有时候确实是很神奇一人,这事儿安在他身上倒也不稀奇,指不定是为了逃课也说不定。   饭后谢迁没再多待,他不放心楚灵越一个人在府里待着,于是赶紧着便又去了神枢府,公平公正地要看看温遥。   温遥一如既往地寡言,不过谢迁这会儿已经习惯了温遥的脾性,感觉就是个纸老虎,于是自顾自地同闻言嘚啵嘚了许多。   温遥静静听着,时不时搭两句腔,倒也确实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不过最后,温遥犹豫了一会儿,难得主动问了句:“你父王……怎么样?”   谢迁笑着回道:“没有大碍,能吃能骂的,母妃不用挂心。”   温遥垂眸,随即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什么了。   只在谢迁临走之前,又提醒他说:“言疏此前吃来补气益血的药在他房内,你待会儿走的时候带上,劳你照顾他了。”   “知道了。”谢迁笑了下,“母亲放心。”   谢迁听话去了竹苑,这才发现屋内放着的可不止一瓶补气益血的药,瓶瓶罐罐的装了一兜,谢迁此前学过药理,此时随意打开一瓶闻了闻,发现都是些不可多得的珍稀药材。   谢迁见状,不禁摇头笑了笑。   而后他便替楚灵越全盘收下了。   本想这就转身离开,可是在离开之前,他的目光,不由再次被楼梯旁边的那间屋子吸引,那间他从未进去过的屋子。   谢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鬼使神差地便朝那屋子走了过去。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掌已经放在了门上。   只差这么一推,他就可以窥见楚灵越深藏已久的秘密了。   可是,他能这么做吗?   谢迁在心内纠结许久,似乎到了一种进退维谷的境地。   但最终,到底是私心战胜了理智。   谢迁深吸一口气,手上再一用力,骤然便推开了这扇在他这里尘封已久的大门。 第60章 两世   在开门的一瞬, 谢迁的心几乎都提到了嗓子眼。   好容易才鼓起勇气向内一望,可是里面却什么都没有,竟然是个一览无余的空房间。   谢迁不禁蹙了蹙眉, 忍不住想,就这?   可是转念间,谢迁却又觉得,依他对楚灵越的了解, 这里绝不可能什么都没有。   他在室内缓缓走了一圈, 几乎将每一匹砖都过了目, 而在此时, 谢迁脑内灵光一闪,忽然想起当初他和楚灵越在昆鹿学司年末考核之时, 楚灵越改攻为守的云天明河阵。   手随心动,谢迁想到这里, 手上不禁就结起了破此阵的印诀,而后手掌一合一开, 在淡蓝的光晕掩映之下,这间屋里的气场就悄然发生了改变。   静等片刻之后, 谢迁就听到咔嚓一声,他随之回头, 果然发现墙上开启了一扇石门。   谢迁顿了片刻, 提步向那处走去。   进门之时, 他在不知不觉间指尖几乎都掐进了掌心里。   可或许是期望太高, 等他看清房间内的物什时, 竟然觉得有些许失望。   房间内东西不少,可都是些平平无奇的小玩意儿,也不知道楚灵越收着来做什么, 而且还这样大动干戈的布下了一个阵。   而后谢迁不经意间看了眼身侧桌子上的一个细颈花瓶,可在他即将转头之际,身子却忽然顿住了。   这花瓶……怎么这么眼熟?   本身进来已是他私心下的决定,谢迁没再敢乱碰里面的东西,便半弯下腰细看这个花瓶,一看之下,才发现这花瓶上竟有条条裂纹,像是打碎之后,又被人一片一片拼上的。   忽地,谢迁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怔住了。   当年他爱给楚灵越送花,后来还给他带了个细颈花瓶,可这花瓶最后却被李凭风打碎了,这是楚灵越和李凭风的交恶之始,当初谢迁还毫无自觉,如今来看,源头居然是在这里么?   而这花瓶当初碎得不成样子,谢迁没想到,楚灵越居然把它拼好了,一瞬之间,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在烛火摇曳之中,楚灵越在拼碎片时那眉眼专注的样子。   他的心瞬间便揪紧了。   自此开始,那些模糊得甚至几乎被他遗忘的记忆便像被打开了闸口,开闸泄洪似的涌入谢迁的脑海。   这里看似普通的一切也全都变得不普通起来。   那双鞋是楚灵越十五岁生辰时谢迁送他的,磨破了楚灵越的脚。   那把扇子是那年夏天谢迁给他的,他亲手在上面题了‘不想理你’几个大字。   那个小老虎是他们上布艺课,谢迁缝了送给他的,丑得不知道像什么。   ……   这里一切的一切,几乎都同他相关,谢迁本来平复下去的心随着这些东西,又一点一点地提了起来。   岁月是个磨人的东西,纵然这些事离他并不久远,可历经两世,他就总觉得现今的自己同从前那些闲暇简单的时光仿佛隔了千重山万重水。   可当他走得即将筋疲力竭之时,却忽然发现,原来那些岁月,都有被人温柔对待,还安安稳稳地存放了起来,在不知名的角落,在深不见底的心里。   谢迁也不知作何想法,心里是又酸又软,而当他走到屋子角落的案台前时,这种情绪便一下推至了顶点。   那案台不宽,上面搁了一盏古朴的油灯,灯下零零散散地放了几块木头,还有几把大小不一的刻刀。   而在这案台正中,则是一个雕得差不多了的人形小木偶。   谢迁探手出去的时候,指尖都有些颤抖。   可在即将要触到的时候,他却猛然蜷起了手指。   还确认什么呢,这木偶一看便能看得出来是他,根本就不做他想。   谢迁眼睫轻忽地颤了颤,而后在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倏然滚落了一滴泪。   这木偶看样子是没有打磨过的,但颜色看起来已经陈了,应当是雕了许久的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雕的呢?楚灵越雕这个做什么?又为什么停了下来?   可他自己在这边无论想多久,都不可能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于是他也不再细想,有些眷恋地环顾了房内一眼,然后便转身出了门。   随后大步赶回了子说府。   他回去的时候,楚灵越又已经睡着了,嘴唇和脸色都是一片苍白,整个人竟无端地带上了些许脆弱,这是从前谢迁从未在楚灵越身上见到过的。   他记忆里的楚灵越,一贯强大矜傲,对他又极尽温柔,他从没想过,楚灵越会在病榻缠绵,这似乎和他毫不相关。   但他肯定会好起来的。   之后谢迁也没打扰他,转身去做了自己的事。   楚灵越一觉睡到夜间,可用膳沐浴之后,谢迁看他的模样,好似还有困意,大抵是过于虚弱了。   于是纵然他憋得不行了,还是没忍心立刻就问他。   可当他上床之后,他躺在楚灵越身边,楚灵越冰凉的手却握了过来,嗓音里也带着些哑:“今天怎么了?都不怎么说话。”   谢迁想了片刻,本想缓缓再说,可楚灵越却执着地捏了捏他的手。   于是谢迁便侧过身子脸正对着楚灵越,他皱着眉头纠结了片刻,楚灵越便探手抚他眉心。   而后谢迁一把握住楚灵越的手,一咬牙问道:“你喜不喜欢我?”   这问题的答案毋庸置疑,恐怕除了不敢相信的人,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楚灵越爱谢迁。   可楚灵越没想到他忽然这么问,一时之间竟然打了个顿。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谢迁又问了:“我特别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   当日在北境,他们彼此剖白了心意,但却是点到为止,何时起,为何而起,他们都没有问清楚。   楚灵越隐有所感,以为谢迁终于是彻底冷静了下来,要在此时借此事,一并将他之前所说的重生的事问个明白。   他早就做好了准备,看向谢迁的目光里满是无奈和宠溺:“迁迁,我还要怎么喜欢你。”   谢迁闻言红着脸笑了起来,而后凑上去亲了他一口,然后又打破砂锅问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我第一眼见你就很喜欢你了,只是那时我不太懂,只会跟着你跑,现在想来,我那时就是喜欢你。”这种事万没有只询问对方的份,于是谢迁一口气便把自己那点心思交代了个底儿掉,而后才又问,“所以你呢,你喜欢我多久了?”   一点一点剖析自己的心意,这真的是一件挺让人害臊的事,可是谢迁实在太想知道了,他和楚灵越也终究有那么一个过程,可楚灵越一贯能忍,所以干脆就由他来打破这个壁垒。   不过他见楚灵越似有些不好说的样子,一双眼沉沉地望着他,望得谢迁心头都有点麻麻的,差点就想主动告诉楚灵越说‘我进了你的屋子,看见你的秘密了’。   可就在他开口的前一刻,楚灵越像是彻底下定了决心一般,骤然回答了一句:“两世。”   一开始谢迁像没听懂似的,笑容也渐渐敛去,眼里满是迷茫:“什、什么?” 第61章 掉马   楚灵越认真重复道:“两世, 从前世到今生。”   谢迁也不知该作何反应,下意识里干巴巴地笑了一下:“你在说什么……”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于是楚灵越回:“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楚灵越一直认为谢迁知道他重生这件奇事,他想过去了这么久,不管谢迁到底如何想他,他觉得都应该有个回复。   可殊不知谢迁是今日才骤然得知这事!   此时谢迁脑子里一片空白, 看向楚灵越的时候, 都像是有些不认识这个人了似的。   楚灵越说的,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因为楚灵越的神色实在认真, 看起来着实不像是玩笑。   随即他语带不确定地问:“所以你……活了两世?”   问到这里,楚灵越这才发现, 他们俩之间好像有些话没有对上,他微微蹙了蹙眉:“那天晚上, 我曾告诉过你的。”   “哪天晚上?”   楚灵越耳根一红,随后才答:“在北境, 洞房夜。”   一听这个谢迁就还来劲了,下意识反驳说:“那种时候谁听得到你在说什么啊!我当时被你弄得脑子都是懵的好吗!”   说着谢迁又想到一点:“而且你那时候居然还有空想其他的, 你都不专心!”   “……”楚灵越一滞,随后解释道, “没有, 后来就没空想了。”   谢迁闻言, 这才闭嘴, 但还是有些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但之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了, 当室内静下来之后,刚刚楚灵越说的那件事才又重新浮上了心头。   也是这时,楚灵越才知道原来他们闹了个乌龙, 那这件事,这会儿对谢迁来说会不会太突然了?不过他刚想开口,谢迁就阻止了他:“你先别说话,让我缓缓。”   于是楚灵越便听话地闭了嘴。   谢迁在楚灵越身边侧躺下来,把下巴搁在他胸膛上,双目有些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的一樽烛台。   所以,楚灵越也是重生的?   其实一旦接受这个事实,很多事情就有了苗头,比如他最开始回来的时候,楚灵越对他奇怪的态度;比如楚灵越在许多事上提前做下的准备;又比如楚灵越在查威云府的事时如此迅捷而精准……   若非经历过一世,又如何能够未卜先知?   但谢迁还是觉得有些恍惚,原来不止他一个人经历了这些神鬼莫测的奇事。   许久之后,谢迁终是眨了眨眼,从出神的状态里回了点魂,但仍是有点不在状态:“怎么之前不告诉我?”   又是这个问题,但这一回,楚灵越却是不得不面对了。   他垂了眸,嗓音低低的:“觉得对不起你,不敢说。”   谢迁本是随口一问,听闻此言不禁顿住了,他歪过头,正眼看着楚灵越。   “为什么?”谢迁听见自己问,“你……做了什么?”   他是从哪个时间节点开始重生的?他的前世,和自己的前世会是重合的吗?   可谢迁刚刚想到这里,脑子里就开始抽痛了。   而接下来,就听楚灵越再度将他的前世回忆了一遍,一一同谢迁说了个清楚。   从赤令府灭,到他逼宫称帝,再到他骤然重生……   而此情此景,再多回忆一次,就无异于在两人心间剜上一刀。   可在他的话语中,谢迁听着听着却猛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从楚灵越的角度,赤令府出事那段时间,他的身体出了问题,期间就一直昏睡不醒,而等楚灵越醒来之后,赤令府已经没了。   没了的意思,是昔日的荣光没了,而人也都没了。   可在谢迁记忆里,楚灵越那时不是将他带回了青芜殿吗?!   那楚灵越为什么会认为他死了?   可这些问题空想并无意义,事已至此,他对楚灵越也不该再有任何隐瞒,但他刚想将自己的疑惑同楚灵越对一对,他的声音却像是被卡在了喉咙里似的,让他根本说不出来。   与此同时,头也开始剧烈地疼了起来,就像有人拿着什么在他脑袋里面敲似的,让他再分不出心去想其他的。   几乎是一瞬间,他额上便大汗淋漓。   楚灵越见他这样,以为是自己的叙述让谢迁伤心和气恼,他用力半坐起来,不顾一切地去搂住谢迁,将人搂得紧紧的,声音里都有些颤抖,不住地说:“对不起,迁迁,对不起……”   话还没说完,便被人封住了唇瓣。   谢迁不知道他道什么歉,他这会儿整个人跟魔怔了似的,他担心楚灵越想法极端,自己又实在没有精力解释,只能出此下策。   两人像沉浮在一片一望无际的海域似的,拥抱着吻了许久。   久到楚灵越冷静了下来,谢迁的头疼也平缓了些。   随即两人分开,谢迁额头抵在楚灵越肩上,喘息着闭上了眼,脑子里却仍然有些嗡嗡的。   直到此时,谢迁才终于意识到一个很严重问题——他说不出有关自己重生的事。   但更可怕的是,他从前,几乎从来没有想过要说出这件事。   别人尚且不论,无论如何,这事他都应该和家里的人说,因为赤令府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家,而谢无涯和温遇也绝非愚钝之人,不会贸然断定这是不可能的事,而且他们在长浮京这么多年也不可能是白混的,无论人脉还是资历都比自己广阔得多。   可他从前却从未想过要将此事告诉他们。   而这时,楚灵越也意识到谢迁的反应奇怪了些,他伸手掌着谢迁的后脑勺,问道:“是有什么不对吗?”   谢迁闷闷回答:“哪里都不对。”   可他既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因为就在他沉默下来的这一时半会儿里,他已经又开始不愿意再向别人提起重生这件事了。   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极其惊惧的事。   说时迟那时快,谢迁趁此时机,决定不再拖慢,推开楚灵越就下了床。   可他脚刚刚着地,头又开始疼了起来,让他的脚步都踉跄了一下。   楚灵越见状,也用尽全力,撑着病体下床 去扶他。   而谢迁用手紧捂着脑门,咬着牙同这股疼痛硬拼。   这会儿他不禁想到,谢无涯如今失去了灵力,但却能和温遇以及他从前的心结达成和解;而谢缈这一世虽然和顾尘微看似渐行渐远,但不破不立,这样下去也未尝不是好事;那么关于他自己,生命只剩两年,那他是不是也能够拥有转机呢?   而如今他的坦白,之后再和楚灵越形成合力,会不会就是他的转机?   他好不容易重来一次,如今他拥有的一切这么好,他一定不能轻易放手!   念及此,谢迁推开楚灵越,眼眸坚定地往案桌边上走去,他要写下来,这事可以写下来。   但是他脑海里的那东西似乎也意识到谢迁此时正在突破屏障,一瞬之间他的头疼便如潮水般倾覆,痛得他根本连笔都拿不稳,甚至在无意间一拂手,就将案台上的东西一并拂到了地上,摔了一个震天响。   楚灵越此刻急忙走过来,期间咳得脸色几乎苍白如纸,而后他硬压下滚上喉头的那股血腥气,走过去抱住谢迁,心疼得手都在抖。   他这边刚想开口叫大夫,却一下被谢迁抓住了臂膀,他一抬眼,便对上了谢迁骤然间便熬得通红的眼眶。   谢迁不再试图写字,直接开口同他说话,一开始却只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字:“重——”   说到此处,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似的,眼眶红得滴血,可谢迁是何等不服输的人,他想,管他什么东西,他绝对不要被控制!   他的命他自己挣,他的路他自己走,绝对不能被控制!   此时谢迁都没意识到,楚灵越的手臂几乎被他攥得血液不通,可楚灵越却一声没吭,眉眼间只剩下满满的疼惜。   在这样珍重的眼神之中,谢迁仿佛找到了最后一丝勇气,以至他心里就像火山觉醒、雪山崩塌一般,其余屏障顿时溃散,属于他自己的意识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然后谢迁一鼓作气,终于把话说出了口:“我也重活了。”   说完,他也没精力再去注意楚灵越满是震惊的双眸,整个人虚脱了似的,倒进了楚灵越怀里。   楚灵越接住他,但却只是凭着身体的本能动作,而他整个人,几乎已经魂飞天外了。   谢迁也是……重生的?   楚灵越当然不会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但他仍是觉得太过不可思议了些,整个人就跟顿时漂浮到了虚空之上一般。   前世赤令府灭之后,有时他光是站着都能出神,总是幻想在某个时刻,谢迁能够再次鲜活地出现在他眼前,可是每次他一伸手,却只碰到一堆泡影,没有一次成真的。   可天意让他重新活过来了,他对谢迁的失而复得让他欣喜若狂又让他小心翼翼,他维持这样的状态有很长一段时间,可现在,他好像是又得到了老天的第二次眷顾?   楚灵越几乎不能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像轻飘飘地浮在天上,又像沉闷地被填在海底,是哭是笑好像都无法抉择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灵越才终于从木桩似的状态里缓过来,而这时谢迁也终于重新蓄满了力气。   其实方才在他们两相沉默的片刻,谢迁脑海中灵光一闪,大致想通了一个关窍。   那便是为什么前世他明明在楚灵越眼前,楚灵越却还是认为他死了。   ——楚灵越会木偶术,能将死物活化,而楚灵越又确确实实雕了他的木偶。   所以楚灵越前世之时,极有可能已经将他的木偶活化了。   而他那时候灵根被废,估计还被下了其他咒术,整个人看起来同木偶其实没什么差别。   所以才被人掉了包。   如此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楚灵越当时在看着他的时候,始终像在看其他人,也会说什么他不如他的话,那是因为那时楚灵越就是认为,他只是一个木偶,一个跟‘谢迁’一样的木偶。   那么,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是谁?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反而要费尽心思这样做,目的到底是他还是楚灵越?   谢迁隐隐觉得,他们已经接近了最后的谜团。   可这事目前对于楚灵越来说实在太过残忍,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当时就在他眼前,他却视而不见,他不知道楚灵越会作何感想,而且这事谢迁实在无法也不舍得怪他,因为他相信前世若非因为赤令府,楚灵越也绝对走不到最后那一步。   再者说来,他们今日知道的事已经够多了,楚灵越如今又尚在病中,谢迁不愿在此时再添他心中郁结。   不过另外还有一个疑点,却是必须要说的。   谢迁吸了口气,抬眼看着楚灵越,眉头略微蹙着,语气也有些严肃:“灵越,我怀疑除了我们,还有其他重生者。” 第62章 像谁   若是从前, 谢迁绝对不会想到这个可能。可既然楚灵越跟他是从同一个时空而来,那没道理,就只有他们两个可以重来。   而他回来之后, 也确实觉得很多地方都不对劲,像是有人在背后搅弄风云似的。   比如当初太子妃的流产、于风的突然回京、他和楚灵越的事传得满城风雨……而这三件事,看似没什么关联,其实往内里一看, 针对的人分别是谢缈、谢无涯还有谢迁。   所以谢迁不觉得这些只是单纯的巧合。   偏偏这些事与前世既相似又不同, 就像是有人在刻意……试探一般。   楚灵越闻言也沉下脸色, 显然是跟谢迁想到了一处。   但这事仅仅只是一个苗头, 除此之外却几乎毫无头绪。   事情还有待查证,但眼下却不是合适的时机。   随即谢迁倒也没管这一地狼藉, 拉着楚灵越就往床边走。   一开始楚灵越顺着他,可等到了床边, 谢迁却一下没拉动,他回头, 见楚灵越站在原地,眼眸沉沉的, 里面带着些挣扎和困惑。   然后谢迁听着他问:“你方才……是说不出来?”   谢迁心里一个咯噔,而后又见楚灵越眼神逐渐放空, 继续喃喃:“难怪你此前一直不提。”   “可之前你并未有过挣扎的迹象, 所以你之前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那么……你是被人下了咒术?”   “什么时候被下的呢?”楚灵越说一句谢迁心就往上提一分, 直到最后, 楚灵越眼神又重新聚焦, 眼里竟带着些支离破碎的意思,他说,“所以, 你前世应该没死,你一直在我身边?”   完了。   谢迁的第一想法便是这个,他没想到他不说,可楚灵越却能见微知著,一下便猜到了根源去。   而后谢迁也顾不得其他了,只怕楚灵越胡思乱想,骤然开口道:“我爱你。”   正开始悔恨交加自责不已的楚灵越闻言眼眸一怔,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随即谢迁乘胜追击,走过去抱住楚灵越的腰,看着他认真道:“我回来之后,确实怨过你,但敌不过爱你,你明白吗?”   楚灵越眉眼间划过一丝犹疑,像是不明白自己哪里值得谢迁如此对待一般,看得谢迁一阵心疼,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唇,然后才说:“而怨你也是因为爱你,否则的话,我们绝对没有今天,知道了吗?”   谢迁见楚灵越这一时半会儿估计缓不过来,但也真怕这事儿成了他的心病,于是把这事又剖开了谈,但也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当时那人确实是我,那时候我能感知到周围的事物,可却提不起一丝想要说话的念头,你觉得我当时还有什么不对劲吗?”   那时候他见到楚灵越时没有反应,听到侍女说他以色侍人时也没有反应,之前他没觉得不对,现在想来,那实在不是他的性格。   顺着这话,楚灵越强行让自己回忆了一下那段时光,其实那时候‘谢迁’在青芜殿之时,他很少白天去看他,倒是夜里时常去,在‘谢迁’睡着之后,因为他觉得那个时候,他最像谢迁本人。   而那时楚灵越也是伤心过度,绝望之下只能对着自己雕的‘木偶’睹物思人,那木偶也是他很早之前就雕好了的,那时他也没想做什么,只是觉得,他这样生长在暗处的人,此生都够不到明亮又耀眼的谢迁,便偷偷雕了一个聊慰平生。   那时他也还没自创出木偶术,学会将木偶活化也是之后的事了,然而当他偶然将木偶活化之后,因着同谢迁看起来实在一模一样,也就没忍心毁了。   却没想到,就此被钻了空子。   楚灵越眼眶都是红的,哑着嗓子回答:“那时我觉得你……完全没有活气。”   不仅不说话,是连眼珠都不带转一下的。   而‘谢迁’是他做得不太成功的一个,那时楚灵越也还没学会和木偶建立联系,并不能生死同源,是以当时楚灵越几乎无从辨认。   谢迁蹙着眉,心里也是沉沉的,他从未听过有什么咒术能让人如此模样,整个人都像要化作死物一般。   但若非如此,他也实在不能解释自己的状态,不仅是前世,回来之后也是一样,一开始他几乎只想着逃避,只想避开祸端,可谢迁还算了解自己,他不是这种性格,更别提他还什么都不愿跟家里人说。   可后来他逐渐意识到了不对,如今也能突破牢笼,那么,是咒术的效力在缩减?所以他是前世被下的咒术吗?   疑点实在太多,谢迁感觉自己几乎一脚踏进了迷雾里,于是便只能挑着能知道的先问了:“如果没能回来,你当时接下来,是打算做什么?”   楚灵越垂下眼睫,轻轻吐出两个字:“翻案。”   虽然早知如此,可当真听到这个,谢迁心里还是一抖,他们赤令府分明没为楚灵越做过什么,可楚灵越却悍然为他们赌上了千古的骂名。   谢迁眼眸颤了颤:“若是……翻不了呢?”   楚灵越说:“元夕佳节,和你成婚。”   谢迁闻言一滞,楚灵越话里的意思他当然听明白了,谢家翻不了案,甚至在楚灵越眼里,连‘谢迁’这个人都已经死了,可他还是要跟他成婚,哪怕是用一个木偶代替着,他也要告诉天下人,楚灵越和谢迁成婚了,和谢家那个身有罪孽的、已经死了的谢迁。   谢迁把脸搁到楚灵越肩头,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然盈睫。   此时,他终于是想起了前世最后,他在谢家祠堂里听到的那一句话,原来那竟不是他的幻想。   ——待到元夕佳节,若我赠你锦衣,赠你高朋满座,赠你火树银花,那么你会愿意同我成婚吗?   而当时楚灵越没有成行的询问,在今生,他全都补给了自己。   谢迁兀自缓了许久,浮光掠影之间,从初识到大婚,一幕一幕,好似都在眼前似的。   以至这会儿,他最后想起了一个细节:“我当时在我家祠堂,好像没有看到我的灵位?”   谢无涯他们的灵位,定然是楚灵越放进谢家祠堂的,可是既然楚灵越认为他已经死了,为什么不给他也备一个,万一他在那边没有银子用怎么办?   楚灵越顿了一下,忽然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说出来跟自己有点毛病似的,但谢迁问了他就没有不说的道理,于是还是回答:“备了,在……我房间。”   楚灵越当时处在一个极度矛盾的状态,认为谢迁死了,但又不相信他真的死了;他不想把谢迁的灵位放进祠堂,但又怕谢迁当真魂归天外,却连灵位都没有,成一漂泊之魂,所以几番挣扎之下,他就将灵位搁在了自己床头,在上面盖了一块欲盖弥彰的红布。   谢迁听到这里,就不敢再问了,他怕自己再听下去,以后对楚灵越,就毫无底线可言了。   可是楚灵越许是受到的刺激太大,像闷葫芦开了个瓢,在躺下之后,居然抱着谢迁,难得在他耳边撒娇似的,将那一桩桩的往事说了个透。   楚灵越说,谢迁以前说过婚礼喜欢热热闹闹漂漂亮亮的,他记住了的。   楚灵越说,从引粹馆转去昆鹿学司是他自己提的要求,因为引粹馆没有他。   楚灵越说,每次谢迁去神枢府找他,守卫都是被他支开了的,所以他每次都遇不到阻碍。   楚灵越说……   谢迁本来已有些困了,可听到后来,眼眸却渐渐清明起来,一颗心几乎软得不能再软了,他翻过身,紧紧地抱住楚灵越,多余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彼此满腔的爱意在这寂静的黑夜,似乎充斥在了每一个角落。   后来气氛就逐渐迈向了奇怪的方向,谢迁也知道自己这样不是时候,可他自打开了荤,有时候就真的很难控制!   而且现在也不止他一个人有反应。   谢迁亲着楚灵越,最终到底是觉得不太得劲儿,楚灵越显然也是做同样的想法,可在楚灵越翻身覆上来之前,谢迁一推他,而后张开腿跨坐到了楚灵越身上,冲他暧昧一笑:“我们今天体验一个新的姿势……”   *   不过最后谢迁到底是考虑到楚灵越的状况,心想不能这时候把人整虚了,要长久持续发展,是以也没有太放肆,但还是满足得身体每一寸都仿佛被填满了。   如此之后,两人方才能在满腹的心事之中,得以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谢迁便又满血复活,楚灵越看着气色也好了许多。   趁着空闲,谢迁又在脑子里将那些事过了一遍,但最终却都指向一个点——咒术。   不论是程家的‘度运’,还是他的异状,都同咒术有关。   这也是目前,他稍微有头绪可以追查的一个点。   可是子说府的置物阁已经被他翻了个遍,是再翻不出什么东西的了,不过据他所知,程家以前的东西,大多都被运到了宫中,有专人照看着。   谢迁想,若是去翻翻,说不定可以翻出些东西。   于是也不再多等,当即便动身进了皇宫,楚灵越则被他强行留在了府上养精蓄锐。   他这边则直通宫城,一路上基本没人敢拦他。   不过他还没走到目的地,却在经过御花园的时候,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柳云晚一见到谢迁便朝他走了过来,显然是听到消息之后便刻意等在此处的。   谢迁知道这个,但他跟柳云晚自从当日她算计他的那一刻起已然结怨,谢迁没报复也只是因为没挪出空,他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是以此刻见状仍是转身就走。   可柳云晚却疾步追了上来,一下拦在了他面前。   谢迁刚一蹙眉,柳云晚就率先开口了:“我知道你记恨我,当初是我对不住你,但这不也间接促成了你和珩王殿下的姻缘么?”   这话听得谢迁心里实在不舒服,这未免也过于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些,而且他和楚灵越的婚事,和这事如何能混为一谈?   但是谢迁一个字都不想跟她多说,只冷冷道:“走开。”   柳云晚却也是倔脾气,见状也不再多说,直接说了来意:“谢昼夕,你放我夫君一马,算我求你。”   对了,在谢迁同楚灵越成婚不久,柳云晚和李凭风也成了婚,但当时是李凭风使了手段,直接将生米煮成了熟饭,柳云晚当时估计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栽在了同一种手段上面。   而现在她居然肯为李凭风来求自己。   但谢迁却不愿多想他们之间的情谊有几分,毕竟单凭他们成了婚这一点,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可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谢迁越过她继续往前走:“你多大的面子。”   柳云晚见他态度冷漠,也有些急了,李凭风是被楚灵越拿住了的,而能够说动楚灵越的,唯有谢迁而已。   但同样的,能让谢迁动容的,也只有楚灵越的消息。   于是柳云晚跟着转身,一咬牙高声道:“我拿消息跟你换!关于珩王殿下的。”   谢迁闻言,果然顿住了脚步,但却没有回头。   柳云晚心里有了点底,往前迈了几步。   “关于他的身世的。”柳云晚知道谢迁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于是这会儿也不含糊,直接说,“你也不看看,他长得最像谁……”   可她话还没有说完,谢迁却回了头,眼神里带着冷意。   “他身世如何,关你什么事?” 第63章 软禁   柳云晚之所以选择来求谢迁, 也是因为她实在没办法了,如今是楚灵越的天下,太后已经说不上话了。   而在她记忆当中, 谢迁是一贯好相处的,她认识谢迁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谢迁跟谁黑过脸。   可此时柳云晚却被谢迁的眼神吓得不禁后退一步,而谢迁既然开了口, 也就没有戛然而止的道理, 只听他继续道:“从小有许多人教我得饶人处且饶人, 所以先前的事我不同你计较;可我希望你记住了, 这并不代表我不记仇,还有, 有些话能否拿出来说,你自己掂量着。”   柳云晚闻言脸色一白, 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嚼谁的舌根。   “至于你夫君,你另请高明吧。”谢迁轻飘飘看了她一眼, “如果别人可以的话。”   说完便越过柳云晚,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其实今生威云府同他赤令府的嫌隙并不算深, 因为大多都被楚灵越担了去。   可是前世,赤令府之亡灭, 威云府却是其中主力, 既然他带着记忆重生, 那么便没有前世事前世毕的道理。   至于柳云晚说的那件事, 长得像谁……谢迁心想, 楚灵越和顾尘微长得倒是有几分相似,那难不成他俩还有血缘么?   谢迁一贯认为,好看的人都是相似的, 而且他在乎的纯粹是楚灵越这个人,跟他身世如何没有关系,所以他此前并没有极力去寻求答案。   可现在,谢迁不得不承认,柳云晚这一句话说得很准,实实在在地戳到了他的肺管子,如今京中流言纷飞,温遥长公主对此也拿不出确凿证据,其他人尚且不论,谢迁可以不在乎,可楚灵越自己呢?他对此又是什么想法?   他自己会好奇吗?会想知道真相么?而这真相,最终又会是一个……支离破碎的故事么?   谢迁如此想着,脚步却未曾慢下来。   他此行要去的地方是翰林院,端宁府存下来的东西都搁在那儿,而大楚历代的史料文书那里也都有,谢迁得过去看看。   不过在他路过一座假山旁边时,却远远看见白玄有些行色匆匆的模样。   谢迁顺嘴问身旁的宫人:“看大祭司这去向,是去禧宁宫?”   那宫人恭敬回答:“回世子爷,是的。”   “太后娘娘又病了?”谢迁神色揶揄,眉头不禁挑了挑,但随后却注意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他眯了眯眼,“既然是去禧宁宫,那怎么给大祭司引路的人会是赵公公?”   赵公公是天景帝身边的随行太监,几乎就是天景帝的标志,也没见什么时候拨给了太后用。   身边那宫人闻言面色一变,但在谢迁的威压之下,还是不得不说了实话:“回世子爷,陛……前陛下昨夜宿在禧宁宫。”   楚灵越逼宫之后,虽然将天景帝逼回后宫养老,但楚灵越却迟迟没有登位,而宫中的人虽然看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但大家都是人精,是以说话措辞也大都谨慎。   此时谢迁听闻此言,眸光顿时便定住了,他有些不可置信,偏头看了那宫人一眼,看得那宫人不禁后退了一小步,随即低头不敢直视似的。   其实谢迁一贯不是拘泥于礼法的人,可此事听来……着实是过了,毕竟天景帝和太后,并非亲生母子,如此一来到底成何体统?   谢迁不禁屏住呼吸,沉声问:“什么时候的事?多少人知道?”   这宫人是宫里的老人了,什么事都清楚得很,此时见谢迁模样,赶紧着便跪下了:“回世子爷,断断续续有、有十来年了,这事没谁敢嚼舌根,没其他人知晓。”   宫人刻意强调了‘其他人’,若是在从前天景帝当权的时候,谢迁当然也在这‘其他人’里面,好歹是一国之君,要隐瞒这么一件事,实在再简单不过,比如他从前就当真未曾听过此类的谣言,估计连温遇都没听到过。   可如今,在大家的认知里,京中诸事都得看楚灵越的脸色,而他和楚灵越感情如何有目共睹,这些惯会见风使舵的宫人自然就不把他放在‘其他人’里,该说的不该说的便都同他说了。   可若是这么说,那楚灵越岂不是也都知道了?   谢迁想到这里,心里顿时一跳,一瞬间联想到了许多事,指尖下意识里便攥紧了,而且楚灵越此前从没跟他提过这个。   随即他几乎是想也不想的,便提步转向了禧宁宫去。   他一路没惊扰其他人,悄悄地便到了禧宁宫殿外,大约能够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   谢迁一去,入耳便是白玄严肃的语气:“娘娘,有些症状,您还是来找女医来看比较合适。”   随即又听里面传来一道带笑的女声:“哀家信任大祭司,大祭司您就帮哀家一把吧。”   白玄回:“娘娘气色颇好,脉象也稳,没有问题,不用看了。”   太后不动声色地朝白玄走了两步,一双杏眸盈盈:“当真?”   白玄身体转向一边,没再继续接这话。   随即殿内一时无言。   之后倒是天景帝出来打了圆场,语气是一贯的散漫:“如烟,大祭司既然说没事,那便是没事了,朕瞧着问题也不大。”   白玄蹙眉看向他俩,眼里似有不悦,可他一贯是不爱说些什么的,本来他也管不了,此时便也只紧闭了嘴,随后轻哼了一声。   倒是太后柳如烟见到白玄似在生气,脸上居然漫过一丝喜色,不过天景帝却是觉着有些尴尬,毕竟有些事说起来确实不太好听,于是便道:“大祭司不如先回……”   可他这边话还没有说完,殿门却骤然被人推开,外面的天光隙隙洒入,惊起了殿里的尘灰。   而谢迁就背着光站在门口,看不清神色,但整个人的气场却好似带着煞气。   殿内三人见状神色皆是一变。   而下一刻谢迁从阴影里走出来,面上表情看着却还平缓,虽然分不清真心还是假意,但总归是带着笑的。   他冲白玄点了下头,而后看向天景帝,行礼之后才说:“陛下,臣自边关回京,还未同陛下请安。”   若是从前,这便是理所应当的事,可这话在如今听来,却是十足十的讽刺。   而天景帝虽则退居后宫,看起来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还能日日寻欢作乐,可实际上,又怎么可能会不把这账记在心上,连带着相关人士,想必都一并恨上了。   此时他便没答谢迁的话,对于被他撞破了什么这事,也好似一点都不在乎。   谢迁暗自呼吸了一下,随后便笑着说了绝情的话:“近日京都不稳,怀有异心之人颇多,为了陛下和娘娘的安全,臣会派人在二位各自的殿前守候,定护您二人无虞。”   天景帝和太后听闻此言,脸色皆是一变。   太后一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惯了的,如今自然受不了这将要被人软禁受人摆布的情形,于是眼神一厉,一贯艳丽惊绝的容貌在此刻看起来也尖刻起来,同楚灵越哪里有半分相似?   此时只听她厉声道:“楚灵越都没有软禁我,你谢迁凭什么!”   谢迁看她一眼,只轻声说了一句:“凭他是我的。”   而后便转身向外走去,没再理柳如烟尖厉的质问。   与此同时,便有守卫鱼贯而入,将天景帝请回了宣和殿,然后便将禧宁宫的大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谢迁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等此处重归平静之后,他才微微侧了侧头:“大祭司何时知晓此事的?”   白玄走上前来,同他并肩,却只回答说:“言疏在温遥膝下,对他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他这话看似答非所问,但谢迁却听明白了,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坠,心疼得有些发慌,过了许久才缓过来,但再开口时声音里也好似带着些飘忽:“是吗?或许吧。” 第64章 身世   随后谢迁也并未再和白玄多说什么, 仍旧转身去了翰林院,可他此次,率先找的却是先帝驾崩那两年的卷宗。   负责接待谢迁的是钟山秀, 闻言有些奇怪道:“那两年怎么了吗?怎么世子也来找卷宗。”   谢迁闻言回头:“也?”   钟山秀点头:“对啊,前一阵殿下也来找过。”   谢迁垂下双眸,心下了然,楚灵越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他呼吸有些紧, 几乎无法想象楚灵越当时是何心情。   谢迁眉眼沉下去, 静默得空气都像是凝固了似的, 而后他便拿起钟山秀给他的卷宗独自看了起来, 因为有了猜测萦绕心头,这才挑挑拣拣地看到了重要信息, 捋出了一条线来。   先帝在时,年号平康, 彼时天景帝楚淳是为皇三子。   平康十三年,楚淳开始四方游历, 上至燕山城,下达东南, 几乎将这大楚河山看了个遍,看描述, 那两年也是身为皇子却一贯平庸守矩的楚淳前半生最潇洒浪荡的时光, 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而彼时楚淳到东南之时, 便是太后的母家柳家接待的, 太后和楚淳当是那时便相识。   可那之后不久, 也就是平康十四年的秋天,先帝病情恶化,普天之下寻找命格契合的女子冲喜, 最终选定东南柳家的小女儿、大楚第一美人面的柳如烟。   平康十四年十月,柳如烟入主中宫。   然而十一月刚过,先帝仍旧驾崩。   十二月,皇三子楚淳登基成新帝,而此前新入宫的皇后不过一月间,便成了福寿无疆的太后娘娘。   然后来年,天景元年,七月间,长公主温遥自东南回京,带回了如今的珩王殿下楚灵越。   谢迁看罢,有些怔怔地合上卷宗。   如此看来,柳如烟大约是在入宫前不久怀上的孩子,后来先帝驾崩,柳如烟自然要为先帝守陵,那时又有天景帝维护,是以便没人发现她的异状。   ……不过这里面有一个问题,温遥长公主是如何答应将楚灵越收归名下的?   若说温遥知道事情的真相,看起来却也不不像,否则以温遥的性格,待天景帝和太后不该如此平和。   那么温遥是如何被说服的?   这事恐怕就只有他们当事人才知晓,可谢迁不可能去问天景帝和太后,否则的话,那他岂不是在打楚灵越的脸?   因为这事如今看来,就是天景帝的报复。   如若不然,天景帝明知此时他大势已去,若想此事被掩盖,他便不该再这样高调行事。   而且又偏偏挑在楚灵越的身世经受诸多猜疑的时刻。   再者说来,这事若当真被爆出来,虽则天景帝也脸上无光,甚至可能就此成为他帝王生涯中最遭人诟病的一笔,但最终受到影响最大的,必然是楚灵越。   楚灵越的人生还这么长,以后说不定就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血脉……肮脏。   天景帝软弱了大半辈子,临到头来,居然祭出了如此狠毒的一招。   大约为的就是当初退位时楚灵越说的那句‘身处高位,无能即是天大的罪过’。   既然你说我无能,那么我便要搅得你不得安宁。   谢迁念及此,指骨几乎攥到发白。   他独自缓了许久,回忆了一下近段时间楚灵越的状态,生病、苍白、郁郁不乐……而且最近楚灵越一时之间实在接受了太多信息,这些事像层层高楼一样一重又一重地累在他的心上,谢迁几乎怀疑,楚灵越此次病重,会不会心中郁结也是一大原因。   可他却一直都不在楚灵越身边,谢迁念及此几乎自责起来。   心想他不该这样急切的,他应该好好陪着楚灵越的。   而此时,钟山秀敲了房门,进来问道:“世子,可看完了?”   谢迁收拾了一下情绪,点头:“看完了,烦请你再拿回去吧。”   借阅翰林院的书一向有时间限制,如此一说钟山秀便来将书收束好了,收整的同时又问:“世子可还有其他要看的?”   他这一问,谢迁这才又想起自己本身的来意,虽然中途打岔的这件事实在太过锥心,但既然来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   于是便回:“端宁府遗物,还有大楚的家族史。”   端宁府是世袭的侯爵,不过谢家的爵位还要高上一阶,如今自是有资格查看的。   至于家族史,在大楚,真正能称得上家族的,也不过就是楚、谢、徐、程四家罢了。   钟山秀为人通透,知道许多事不能问,闻言只点了头,随后便直接带谢迁去了文思阁。   站在门口道:“世子要的东西都在里面。”   “好,我自己去看看便可。”   说着便提步往内走去。   里面的东西按门别类分得极其规整,谢迁看一眼就知道自己要的东西在哪里。   可他其实也没报什么希望,只是来看看而已。   毕竟若是当真有人想抹去一些信息,那么便不会给他留下可以查证的机会。   果不其然,他在里面翻了一圈,看到的内容都是当初或听到或见到过的,比如四家族代代相传的秘术,比如建立神枢府的那位皇子楚霜天……   若是从前,谢迁对此顶多就是过眼一看,但现在,却不得不多加思考了。   如果说程家当真有秘术名为‘度运’,那么他们其他三家,是不是其实真的是有?只是去日已久,现在没有人知道了而已。   关于他们家和楚家的秘术,目前为止,他当真是毫无头绪,可是徐家……   谢迁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徐霁家在找的那个贼,以及他们家丢失的‘贵重物品’。   如今想来,此前他询问徐霁之时,徐霁的回答也含含糊糊,始终没有透露丢的到底是什么,谢迁眸子定定看着眼前徐家的卷宗,觉得估计有必要去查一查。   不过也不急于这一时,他走出文思阁后,同钟山秀道了别,便径直出了皇宫。   此刻时辰还未过晌午,谢迁想了想,到底是转道去了神枢府。   温遥见他来似乎有些惊讶,脱口就道:“怎么又来了?”   谢迁:“……”   不过温遥这话一出口,也觉得自己说得不大对,于是便又补救了一句:“吃午膳吗?”   谢迁想着楚灵越,本打算打探一下便走的,于是回道:“不麻烦母亲了。”   而温遥许是方才说错了话有些愧疚,此时便难得多说了一遍:“不麻烦,你不是爱吃我这儿的糖醋排骨么?今日正好有。”   谢迁和温遥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不多,他也从未提过自己爱吃什么,他没想到温遥居然知道,一时心下有些感动,便没再拂了温遥的好意。   饭后,待席撤了之后,温遥这才问他:“言疏可好些了?”   “没有大碍。”谢迁回,“母亲不必挂心。”   随后便是一阵无话,谢迁忽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倒是温遥主动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谢迁抬眸到底还是问了出来:“近日京中关于灵越身世的传言甚嚣尘上,母亲,您有什么说法吗?”   谢迁说这话时一直盯着温遥,眼底一片了然,看得温遥也不禁蹙了眉,不确定地反问道:“你都知道了?”   谢迁闻言点头。   谢迁这模样不似作伪,当然最重要的是,温遥在这件事上实在憋了太多年,一直以来她都独自顶住了各方的压力,但此时被小辈这么一看,脊骨却骤然软了似的。   她闭了闭眼,随后才叹息似的吁了一口气,而后她看向谢迁,眼底情绪有些复杂:“昼夕,答应我两件事。”   而后她也不管谢迁如何回答,直接便说:“一,不要告诉你母妃;二,不要抛下言疏。”   谢迁听到此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心想这事怎么就扯到这上头了?   大抵他们俩的认知是有出入的。   谢迁估摸着,这背后估计就是温遥愿意收养楚灵越的原因,于是他也没再露出异样,继续装腔作势。   果然,那边温遥没看出他的不对劲,一向少话的人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虚空之中,竟然开始絮叨起来。   “你母妃当真很爱你父王,可若是此事被她知晓,以她的性子,是决计忍不下去的,就算她当真忍了,估计此后心里也会一直梗着这件事,此后的日子,便很难再由衷地开怀了。”温遥说,“可是孩子无辜,他本来也该有一个健全的家,不过我这些年还是做得不好,我对言疏,太疏忽了。”   温遥说到这里才将目光定到谢迁身上,眼里竟带了些祈求似的:“昼夕,你是言疏的全部,你真的不能不要他,否则的话,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样。”   谢迁听完之后,结合之前京中的流言和温遥的态度,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测。   ——温遥不会当真认为,楚灵越是谢无涯的孩子吧?   但如果代入这个思路,从前的很多事就能想得通了,比如温遥此前为什么一直特别反对他和楚灵越的婚事,因为她当真觉得,他和楚灵越是兄弟……   谢迁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率先保证道:“我不会离开他的。”   而后谢迁又说:“母亲,您此前都能答应我们在一起,我此刻又怎会想不通?”   温遥叹了口气:“那时你们态度如此坚决,我寻思着反正也不会有孩子,就这样吧,你们开心就好。”   之前温遥也说过反正不会有孩子这话,不过那时谢迁却完全没往那上面想,却是没想到,温遥看着十分板正的一个人,居然如此开明,这都能忍得下去!   随后他想了想,又问:“当初,是谁将言疏给您的?”   果不其然,温遥回答道:“太后娘娘,生言疏那女人是东南柳家的人。”   谢迁呼了口气:“这都是太后告诉您的?”   温遥点头,接着又说:“我当时也找人查过了,时间和事件都对得上。”   她说的时间,当是谢无涯当年在东南历练那一年。   “什么事件?”   “就……你父王被人算计,就有了孩子。”   谢迁听到这里,便想起来了,早年谢无涯还拿这事教育过他,要他在外多注意安全。   谢无涯当年年少有为,模样也俊,想入赤令府的人多了去了,有一次他被人下药,差点就被得了手,还是谢无涯最后狠心拿刀划了自己保持清醒,这才得以脱身,此后他大发雷霆,将一干人等都狠狠处置了,这才没人再敢打他的主意。   却没想到,这些事凑了巧,居然被人拿来当作筹码。   “您是因为这样,才不告诉我母妃的?”   温遥点头:“若是你父王管不住自己,那么这男人,长姐不要也罢,可是……”   谢迁了然,随即,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可既然如此,那此前言疏逼宫,您……为何不阻止?”   毕竟在她眼里,楚灵越是没有楚家血脉的,但她却是实打实的楚家人。   温遥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才说:“言疏想做什么,做便是了,至于其他的,有什么重要的呢?血脉么,也没有谁比谁高贵。”   此言其实有些大逆不道,甚至带了点无端溺爱在里面,可此刻谢迁听来,心中却是无限的动容。   与此同时,谢迁心里也为温遥觉得愤懑和不平,温遥的想法其实是真的简单,想要温遇顺遂,想要楚灵越平安,但却平白被人骗了这么多年。   谢迁缓了一会儿,随后起身,冲温遥郑重道:“母亲,此事您不必再放在心上,我愿为言疏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您所说,其他的都不重要;此外,多谢母亲多年隐忍厚待,以后您就放心交于我。”   温遥听后,眼睛不自在地眨了眨,一贯要强的她,神色居然有些怆然。   她将脸偏向一边,只随口应了一句,然后便催着谢迁回去。   谢迁走的时候,回头看了温遥一眼,蓦然觉得,这位统领神枢府、一向手腕强硬的神官大人,也并非时时无坚不摧。   至于这事的真相,谢迁想,温遥此后或许会渐渐知晓,但绝不会是在此刻告诉她,否则的话,那她这么多年的坚持,又算什么呢?   *   谢迁回到子说府的时候,楚灵越还在眼巴巴地等着他回来一道用午膳。   谢迁远远见到他,心里柔软极了,好像分开的这一会儿,两人便经历了什么天翻地覆一般。   可是楚灵越不是需要可怜的人,他不需要别人时刻提醒他的处境。   是以谢迁想,既然楚灵越不想告诉他,那这回,他就真的装作不知道好了。   他还未走近,楚灵越便过来有些紧张地问:“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谢迁过去亲了他一下,回答说:“去了趟母亲府上。”   “去做什么?”   谢迁拉着他往桌子边走,笑着说:“母亲给你准备了许多滋补的灵药,我昨天忘了拿。”   楚灵越闻言眨了眨眼,一时没有说话。   谢迁见状打趣道:“我看你平时和母亲总是吵吵,不过到了这关键时刻,待你还是最上心了哦。”   楚灵越听谢迁这语气,蓦然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反抗道:“你别说了。”   谢迁看着他笑:“不说就不说。”   顿了一会儿,果然楚灵越没忍住,有些不自在地问:“……母亲还有没有说什么?”   谢迁见状笑得更欢了,走过去跨坐在楚灵越腿上,然后才告诉他:“让我好好照顾你,还让我……”   楚灵越期待地问:“怎么?”   谢迁凑到他耳边:“……好好爱你。”   谁料楚灵越却蹙眉:“母亲不会说这种话。”   “你又知道了?”谢迁逗他,“那你的意思是这是我自己说的了?是我想变着法同你表白么?”   楚灵越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关系,你可以是这个意思。”   “嗯?”   “嗯什么嗯?”谢迁搂着他的脖子,“楚灵越,我问你,我怎么会这么爱你呢?”   楚灵越一听这个,耳根子立刻红了个透。   谢迁见状,没忍住在他脸上一连亲了好几口,笑道:“我夫君怎么这么招人爱,我眼光真好!” 第65章 中秋   此后许多天, 谢迁就没再外出,好好地在子说府里陪着楚灵越。   至于威云府和治粟司众人的处置问题,就全权交给了温遇和温遥。   而此前谢迁将天景帝和太后各自软禁起来的事也传到了他们耳朵里, 但却没谁为此多问一句,就连楚灵越也没有,好像就这样默认了谢迁的做法。   不过有时,谢迁看着楚灵越清醒时独自凭栏, 目光怔怔地不知望向何方, 整个人都像漂浮在空中似的, 谢迁也是跟着一阵怅然。   可他却毫无办法, 他并不能代替楚灵越受这磨难。   但他想,都会好起来的吧, 他们这一生也未曾作恶,凭什么就不能好好的呢?   至于他在枯源井里看见的那个, 也不会成真的吧?   这几天谢迁和楚灵越之间几乎把话说了个透,两人一一对了前世今生的经历, 想要从中找出一点背后的端倪。   唯独谢迁在枯源井中看见的这一段,他从未说出口, 甚至他还天真地期待着,这只是上天同他开的一个玩笑, 否则的话, 这实在是……意难平。   谢迁几乎都要无奈了。   谢迁摇摇头, 决定暂时不想这些, 他走到楚灵越身后, 探手抱住他的腰,将下巴搁在他肩头,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楚灵越微微侧了下头, 谢迁本以为他不会说什么,但没想到楚灵越居然开口了,带着些迟疑似的:“我在想,我的身体怎么就成了这样?”   谢迁闻言一顿,是真没想到楚灵越会在想其他的。   他抬眸盯着他的侧脸。   楚灵越顺势回身,将谢迁搂在怀里,语气里有些不确定,缓慢开口:“我没有先天病疾;母亲虽然不够细致,但也不至于让我坏了底子;近年来,我寻常健安之时,能挽长弓踏轻风,不见一丝孱弱之相;多年来,众御医也从未诊出什么所以然。”   他难得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足见此事确实引起了他的思虑,谢迁于是也未见嬉笑颜色,正色道:“你从小经大祭司诊治,大祭司医术独步天下,他都解决不了……”   楚灵越没有回他这话,反而继续说:“楚家代代都有病体孱弱不治而亡的……子孙,我知道世人都说是皇命太重自有反噬,可当真如此吗?”   皇命这种东西虽然虚无缥缈了些,可他们现在正在经历的事,几乎都在诉说着神奇,是以谢迁觉得楚灵越说的应该不是否定它,他只是在质疑。   谢迁顺着楚灵越的思路想了想,试探着问:“你是说,你怀疑……也有人给你们下咒?”   楚灵越也不确定,他说:“若非是你,我也不会想到这上面。”   高妙的咒术在如今大多已然绝迹,但谢迁和楚灵越年纪实在不大,这世间也不乏有高人,既然如此,那么一切都有可能。   而楚灵越的这个想法也并非是他自己过于多疑。   他说:“我找人查过楚氏前几位病亡之人的生辰,我发现他们,或是阴月出生,或是阴日,或又是阴时出生,全部都是,无一例外。”   谢迁听到这里,眼眸顿时凝住了。   因为楚灵越,乃是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至阴之体。   一两个或许是巧合,但全部这样,那就必然不是巧合了。   谢迁觉得,罩在他们头顶的那片阴云,在楚灵越的话语间,好似忽然又浓重了许多。   那边楚灵越见谢迁安静了下去,顿时有些着急,意识到自己好似不该同他说这些,于是赶紧补充说:“我只是胡乱猜测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谢迁凝眉:“但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楚灵越后悔自己短时间内就习惯了什么都告诉他了:“没有道理,我乱说的。”   “有的。”谢迁认真道,“有理有据。”   眼见着楚灵越急得蹙起了眉,一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谢迁见状,同他弯着眼睛笑:“哎呀没关系嘛,我们就是合理讨论一下,能解决就解决,不能解决……”   谢迁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才又继续:“不能解决就算了,咱们现在开开心心的不就好了,对吗?”   随即谢迁把脸埋进楚灵越的脖颈间,脸上笑意渐渐敛去,他知道,若他有事,楚灵越必也不得安然;而楚灵越若是出事,谢迁也不知道自己最终会怎么样,好像……也怎样都有可能。   楚灵越顺势揽紧谢迁,将他整个人都箍进怀里,他感受着谢迁身上的温度,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想法不禁又有些走向了极端,他想,要是谢迁生生死死都陪着他,从今往后,半步也不分离,那就好了。   两人各怀心思静默了半晌,再分开之时,已经各自平复好了心情,也不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   谢迁想起一个事,问楚灵越道:“明日便是八月十五,母妃问我们要不要回赤令府吃晚饭,你想去吗?”   楚灵越其实只想跟谢迁待在一起,但家人自然也不可轻慢,于是点头:“可以。”   “届时母亲也会去。”谢迁听他回答了这才继续说话,“北境的事也差不多大局已定,父王抽得出几天空能够回来一趟,也不知此时到了何处。”   说到这谢迁又想起一事,不禁说道:“也不知道谢萦烟能不能赶回来,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谁也管不了她了。”   前几天谢缈忽地留下一张字条便不见了踪影,字条上说的是她在家待烦了,要出去转转。   谢迁不大放心,便叫人查了她的去向,最后得知她竟一路向北,去了燕山城。   谢迁当时听后一时语塞,去哪儿不好偏偏去燕山城,以至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过谢缈此去倒也并不完全是为了私事,去之后几天,她也在帮着处理庄家的烂摊子以及燕山城守城大阵的改换之事。   此前因着陈粮换新米的案子,长浮京这边直接传了令去要收缴庄家的田产,主事的人也脱不了干系,可庄家到底是一方地头蛇,官府有时候也拿他们不好对付,一直僵持到现在,事情也有些不上不下的。   而谢缈好歹是顶着永宜郡主的品级,燕山城的赤令军也认她,庄家的人又正好撞了她的脾气口,事情倒还就真被她给处置了下来。   楚灵越本来不大关心这些,可是本着只要姐姐有事做就不会悠着谢迁的原则,到底还是关心了一下可以让他们姐姐不无聊的那人,此时闻言便接话道:“顾尘微是往南走的,没回燕山城。”   谢迁说:“她应该知道,她不可能不查的。”   楚灵越闻言蹙眉,似乎在问那她为什么还这么做?   谢迁猜测着说:“我觉得,她应该是查顾尘微的过往去了,这人太……神秘了,而谢缈看着不在意,心里绝不可能甘心,起码她要把他了解个透。”   楚灵越闻言点点头,他跟这顾尘微也见过几次,这人看起来就好像对什么都   不在意一般,包括对他自己的一切,偶尔有一种……逆来顺受的颓丧感。   可他本人学识又十分渊博,气质也是难得一见的沉静,像是又不允许自己泯然众人似的。   总之矛盾极了。   矛盾到会让人觉得,就算来日他无论有着怎样的人生,都不会让人觉得意外一般。   “算了不想了,我们今天还是早点休息吧。”谢迁打断道。   可说是这么说,一到了床上,该做的一样都没少,直到了更深露重才真正地歇息下来。   第二天谢迁成功地没能早起,一路紧赶慢赶好容易才在午膳前赶到了赤令府。   幸好他们正式吃的是晚宴,也没有误了时辰。   但是温遇见到他们,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这么晚才来?”   谢迁有些不好意思,都没敢看楚灵越,打了个哈哈笑了过去,然后立刻就说:“母妃,中秋安乐!”   紧接着温遥也从后面走了过来,和谢迁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的模样,而后谢迁便又冲温遥再重复了一遍:“母亲,中秋安乐!”   温遥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回复。   楚灵越紧随其后,也难得乖觉地说了祝词。   温遇不禁笑了起来,看谁都欢喜,连连拉着他们往里走:“中秋安乐中秋安乐,快快,进来坐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实在卡,不好意思了。   然后祝大家国庆中秋双节快乐!开开心心过双节~ 第66章 求我   谢迁拉着楚灵越往里走, 温遇侧头看着他俩黏黏糊糊的模样,没忍住掩唇笑了起来。   谢迁这也不尴尬,大大方方地牵着楚灵越, 然后偏头问:“父王和谢萦烟什么时候到?”   “你姐在燕山城等着你父王一道的,说是午时到,但现在看这样子,估摸着是要晚一会儿。”温遇说, “我们先用午膳, 不等他们了。”   谢迁点头, 随后几人便一道入席。   席间谢迁如往常般同他们说话, 各个都没有冷落了,不过温遥许是少有同他们一起吃饭的原因, 看得出来有一些不习惯,话更少了。   其实他们说的都是寻常家话, 有意避开了让人心情沉重的话题,不过温遥许是觉得自己不说话也不行, 于是蓦然开口,主动同温遇开了个话题:“长姐, 近日我统领神枢府修士,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不知长姐可否给我一些建议?”   她这话一出口, 余下三人一并住了嘴。   其中最吃惊的人, 当属温遇。   其实她和温遥小的时候感情颇好, 可长大之后却有些渐行渐远的意思, 及至今日,也只是维持着粗浅的端和有礼。   而温遥又一贯要强,早些年从温遇手里接过神枢府之后, 不管多么艰难,都没有开口求过温遇一次帮助,像是生怕被人说了她不如温遇去,更不用说像现在这样主动向温遇示弱。   至于‘长姐’这称呼,温遇已经忘记上次听是什么时候了。   此时双重冲击之下,在人前一贯冷静淡定的温遇也不禁有几分愣怔,片刻之后才眨了眨眼,回答时也稍有些捋不清似的:“啊?这……什么?哪里觉得不称心?”   其实温遇不理神枢府的事务这么多年,按理说应当是帮不了什么的,而按她的脾性,此时本应该将皮球踢回去,比如说什么‘你掌管神枢府多年,有什么自然是你最了解’,哪怕这人是她亲家,她也很少会多管闲事。   但此刻她在这句‘长姐’的糖衣之下,恐怕早忘了,什么是‘闲事’了。   而温遥却好似突然间放下来多年的心结,言谈间也有了些儿时的意味,毫不避讳地说:“这只是我的感觉,我觉得我有些管不住他们了。”   谢迁和楚灵越听闻此言,双双看向温遥。   温遇也逐渐冷静下来,眉眼里透露着认真:“什么意思?”   神枢府统管天下修士,是为大楚计为天下计,可既是统管,便当能以上御下,否则的话,神枢府不就乱套了么。   而且温遥掌管神枢府将近二十年,怎会偏偏在如今这个状况下出问题?   “不说各地的分府,只说长浮京中,”温遥说,“长浮京中的部分修士隐有离心之势。”   神枢府一贯纪律严明,也是出了名的认主,早年温遥收服他们可费了不少心,而他们认楚灵越这个少主也是因为楚灵越能力实在强悍。   而神枢府历任的神官大人,都从未跳出过楚氏,此次离心,又能离到谁身上去?   温遇问:“你说几个人。”   温遥想了想:“康成,刘奕,李轼云。”   温遇一听这个,眉头不禁蹙了起来,她手指在桌上扣了扣,随后忽然吐出一个名字:“鹿游原。”   谢迁和楚灵越一直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此时骤然听闻这个熟悉的名字,两人都是一顿,谢迁不禁开口问道:“我们院长怎么了?”   看温遇的眼神,似乎是回忆了一下:“当年鹿游原也在神枢府任职,不过我当年觉得此人过于尖锐了些,便欲将他调任北境分府磨一磨性子,但他大约不服气,直接给我递了辞呈。”   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连温遥都不知道这桩事,温遇接着说:“再后来,他便入了昆鹿学司,一路升任成了你们院长。”   温遥听到此处,便反应了过来:“长姐的意思是,这几个人全都同他有关?”   “从前跟他都同属一部,如今如何我并不清楚。”温遇说到这里想了一会儿,又看向谢迁和楚灵越,话题转得飞快,“你们曾同鹿游原交过手,觉得他修为如何?”   谢迁和楚灵越对视一眼,虽然当初他们对阵之时,其间的因素太多,但谢迁还是不得不承认:“很强。”   不过鹿游原虽然厉害,可他和楚灵越近月来的修为也是突飞猛进,和当时亦不可同日而语。   温遥此时也说:“若是不强,也当不了昆鹿学司的院长。”   温遇点点头,但却说出了另外一番在他们意料之外的话:“可当初的鹿游原,人聪明是聪明,但于修炼一途确实缘浅,他能到如今这个地步,也是我没想到的,不知是否是我当初看走了眼。”   温遇的话说得迂回,可在座各位都听懂了。   昆鹿学司是长浮京第一学司,学生众多,若是再和神枢府拉扯上关系,那么将是一笔不可小觑的力量。   而鹿游原,则是其中的关键。   反正从赤令府到神枢府,他们一家人,就没有一个是全然无恙无虞的,纷纷陷在各种各样的事端里,一时之间不得挣脱。   局势也逐渐趋于复杂,各种事件接踵而至,谢迁觉得头顶上的阴云好似又浓厚了一层似的。   这条路,好像都已经走到了头,走到了前路茫茫的山谷里。   桌上的气氛一时也有些沉寂。   好在此时,府上的管家忽地疾步而来,脸上也带着喜意,一边快步往里走一边直接禀报:“王爷和郡主回来了!马上就到!”   他这里话音一落,桌上四人都站起了身来。   谢迁面上也露出了喜意,忽然间他想,无论如何,好歹他们一家人如今都在一起,再坏也不可能更坏了。   他这边正想着,又见秋松进来,附在楚灵越耳边说了句什么,眼见着楚灵越眉毛轻微地挑了一下。   待秋松走后,谢迁疑惑地看过去,楚灵越见到他面露疑惑的小模样,也不知怎地忽然就来了兴致,而他看温遥和温遇也都没注意这边,就想逗逗谢迁。   他说:“求我。”   谢迁实在很少见到楚灵越这样,顿时惊讶得不行,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不过片刻之后,他也很快就上了道,毫无感情道:“求你。”   楚灵越蹙眉,反驳他:“不是这样的。”   谢迁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却仍老神在在地说:“那求求你。”   楚灵越:“……”   谢迁见他吃瘪的样,心情彻底好了起来,不过他也见好就收,抱着他的手臂就冲他撒娇道:“言疏哥哥,求求你告诉我嘛,我特别想知道。”   他这一说完,自己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而那边楚灵越闻言眼神里似也有些一言难尽。   谢迁见状笑得不行,可他眼角余光一瞥,却发现旁边温遇和温遥正看着他们,看那两脸空白又震惊的表情,显然是听了个全。   谢迁真的不算是会撒娇的人,大多数时候也硬气得很,若是此前有谁这么跟他说话,他必定回的是‘爱说说,不说算了,谁稀得听’,总之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   谢迁此时耳根子顿时就红了个透,他一下转过身背对着她们,面对着楚灵越的脸上表情颇为苦涩,语气里也满是心酸:“我又给你丢人了……” 第67章 月饼   楚灵越见状, 没忍住笑了起来,但还是摸摸谢迁的脸安慰他说:“不丢人。”   他俩这腻歪的模样简直让人没眼看,温遥和温遇都有些不忍直视, 提步便往前厅走去,准备迎人。   一时屋内就只剩了他们两人,楚灵越这才告诉谢迁说:“顾尘微回京了。”   谢迁本来还沉浸在丢人的悲伤中,闻言不禁抬头, 有些惊讶的模样, 脱口问道:“他回来做什么?”   楚灵越的人只是因为先前查过顾尘微的去向, 此时顾尘微一有动静, 便又立刻回报给了他,具体做什么却是没有了解:“不知。”   谢迁点点头, 倒也没再深究,长浮京不是私宅, 顾尘微自然想走就走想回就回,谢迁当然管不了他。   只要……他别再来打扰谢缈就好。   感情的事实在私人, 所以此前谢迁一直不愿管他们的事,他本也无法评判对错。   可谢缈到底不是别人, 从私心出发,谢迁到底不愿见到谢缈为别人伤了心。   而且若是顾尘微当真觉得谢缈的关注是负担, 两人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不过这也只是谢迁的想法罢了。   楚灵越知道谢迁在想事, 便揽着他也往前厅去了。   这回的消息不是假的, 他们在府门口没等一会儿, 便远远见到了谢无涯和谢缈的车队。   他俩骑马先行,周身似还带了北境热烈的余韵似的,翻身下马之后便大步上了台阶。   谢无涯走到温遇面前, 看样子本是想说点什么,但碍着这么多人在场,最终便只是冲她安抚似的笑了一下。   两人分开大半年之久,其间经历了包括谢无涯灵力尽失在内的种种大事,此番重逢,难免有些恍然,但在这一笑间,许多过往的恩怨和不甘好像都一并消弭了似的,只剩了两人相扶相携二十余年的点滴。   而谢缈跟在谢无涯身后,一身红衣竟也不显张扬,她这一去,比之从前好像更加稳重了些,心头也像挂上了重重的事,此时她先是看了谢迁和楚灵越一眼,冲他们点点头,而后才看向温遇和温遥,规矩行礼:“母妃,姨母。”   温遇走过来,有些心疼地将谢缈上下打量了一遍,她近几年眼眶好像愈发浅了,眨了好几次眼睛才堪堪稳住情绪,最后握住谢缈的手,又看了看谢无涯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时之间气氛很有些伤感。   温遥看不来这种,轻咳一声打断道:“姐夫,萦烟,走去吃饭吧。”   几人纷纷点头,温遥随即便转身率先往屋内走。   谢无涯和温遇落在最后,谢无涯脸上带着震惊,小声问温遇道:“她叫我什么?”   温遇和谢无涯成婚二十余年,温遥从未喊过谢无涯‘姐夫’,寻常可能会唤一声‘王爷’,但脾气上来了直接喊名字的时候也颇多,总之如今这样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也难怪谢无涯震惊,温遇自己到现在都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呢,也不知道温遥是受了什么刺激。   但不管如何,总归是向好的,此时便也只笑着摇了摇头。   *   席间。   此前他们本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这会儿主要是陪着谢无涯和谢缈继续吃点儿垫着,但是重头戏还是在晚上的中秋宴。   温遇将宴席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唯独月饼没有准备,温遇喜欢一家人和和满满的,此前每次过节,也都会聚在一块儿,端午包粽子、春节包饺子……这中秋自然要包月饼。   但是温遇考虑到谢无涯和谢缈舟车劳顿,便打算让他们回去休息,只等夜间上桌便可。   不过谢无涯和谢缈回去洗漱之后,还是过来参与了这个活动。   而温遥和楚灵越此前是从没做过这些的,但他们俩看起来都颇感兴趣,温遥还向温遇请教,温遇高兴得不行,一步一步地教得可认真。   谢迁一偏头,看楚灵越不知道准备把月饼捏成个什么玩意儿,忍不住问:“你不请教我吗?”   楚灵越眼都不抬,边包边说:“这不是挺简单的吗。”   他说到这里,谢迁蓦然便想起了当初楚灵越送给他的那个香囊,说实话当时他很是感动了一会儿,可后来看着觉得实在还是有些……啧。   所以楚灵越都是凭着这种自信在做手工的吗?   谢迁盯着他:“你看着你手里的丑东西再说一遍。”   楚灵越闻言,顿时停住了动作,抬眼间好似有些受伤的模样,有点委屈地问:“……很丑吗?”   谢迁被他看得一愣,然后在他的意识到达之前,嘴上已经非常不争气地妥协了:“没,挺、挺可爱的。”   楚灵越这才满意,不过此时他也想起了谢迁先前的问题,复又问道:“你想教我做什么?”   “不是。”谢迁摇头,然后拿起一个东西,“我只是想告诉你,捏形状可以用模具。”   楚灵越:“……”   好在此时,谢缈及时出现,解救了他们这略显窒息的氛围。   谢缈坐在一边没动手,光看着他们动作。   此前在饭桌上,谢无涯和谢缈都把他们近段时间所做的事交代了一番,不过谢缈明显只说了一部分。   谢迁把模具递给楚灵越,状似随意地问:“姐,此行一去,可有什么收获?”   谢缈闻言抬眼,只是回答:“收获可多了,你想听哪个?”   谢迁也拿起一个月饼来捏,然后笑着说:“听点没听过的。”   谢缈看了谢迁一会儿,她一看谢迁的眼神,便知这人估计已经知道她此行一去为的是什么了,但谢缈也没觉得臊,也并不想理谢迁的八卦,随口出卖人:“你在燕山城的媳妇儿都在排着队等你回去呢。”   先前谢迁在北境一夜成名,逐渐成为北境众多女子的梦中情郎,她们个个都在肖想谢小世子。   此前谢迁可从没敢跟楚灵越提过这茬,此时闻言,顿觉不妙。   他眼角余光一瞥,果然见到楚灵越包月饼的手一顿,眼神幽幽地就杀了过来。   谢迁:“……”我不是我真没有。   谢缈在一旁看着他俩的眉眼官司,不自觉地便笑了起来,可是笑着笑着,思绪却也不禁飘远了。   如谢迁所想,她此行一去,确实是为了顾尘微。   此前她从未探查过顾尘微的事,一是觉得不尊重,二也是觉得没必要,毕竟她看的是顾尘微这个人,却不是他的过往。   并且谢缈觉得自己待他已是极为克制极有分寸了,既没有强迫他如何,也没有经久不歇地缠着他,是顾尘微会回应她的邀请、也会主动帮她的忙、甚至当初在画春台顾尘微还为她作画……若非如此,谢缈也不至于一直不能死心。   可最后,这人却忽然不辞而别。   谢缈在恼怒之余,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水土,养出了这样一个绝情的人。   可真当谢缈了解到一切之后,再回顾自己深藏的想法,蓦然发现,她一直以来最想要的,好像其实是想要他开心,发自内心的开心。   她认识顾尘微这么久,好像还从未见过,顾尘微如何真心实意地笑过。   不过他如今卸下了一身的负累,天下之大、岁月之久,总有一天,他能收获一身轻松惬意吧。   而谢缈也并不愿意自己一身的悲喜全都系在他一个人身上。   所以若他们的结局就是这样的话,那不管是对谁,好像都不错。 第68章 命案   其实谢缈此行了解到的有关于顾尘微的事和楚灵越此前查到过的大差不差。   无父无母、寄人篱下。   可是却仍然长成了很好的一个人, 很聪明,待人也和善体贴,周围的人都很喜欢他。   其中包括庄之原, 庄之原小的时候,其实也是跟在顾尘微身后跑的,只是后来大了,才逐渐增生了各种各样的心思。   同时谢缈还听了许多关于顾尘微的事, 比如他会在夜里背着迷路的小孩回家、会在三月春深时给邻居家的婶婶送一束花、也会在芒夏之际帮着搭长长的葡萄架……没有人不说他好, 可除此之外, 却又好像没有人更了解他。   谢缈知道, 这其实是他的回馈,因为他们看他可怜对他好, 所以他也愿意表现出他的善意。   可是他在庄家内部的日子却并不是这样的,庄家人惯会捧高踩低, 他既无背景也无靠山,自然只有被欺负的份, 其他人暂且不说,光是庄家的家仆, 对他都是动辄呼来喝去,有时寒冬腊月的深夜里, 他估计都还在打水洗衣……可他生于微末, 命都是人家救的, 自然祈求不了更多。   但多的他也没法表现出来了, 面对如此数年如一日的苦, 本也只有熬罢了,多余的笑脸却是实在撑不出来,久而久之, 大约就养成了如今这样不动如山又漠然似霜的性子。   而后来若非庄之原学业跟不上急需一个抄作业的,顾尘微恐怕也没缘分去到长风书院学习,但有的人就是这样,你给他一根浮木,他便可以就此扬起风帆,顾尘微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此外谢缈出于好奇,还特意去查了查顾尘微父母的线索,毕竟顾尘微出生时没有毛病,那两年也既没有战乱更不是荒年,应该很少会有父母主动抛弃孩子。   可谢缈查来查去,却只依稀了解到,顾尘微的母亲原本是独自生活在燕山城的一个酒家女,父亲却不知是谁,但看模样两人应当是春风一度有的孩子,事后父亲去得一身轻松,母亲生下孩子之后许是也觉得拖累,便在将他抛下之后一走了之。   当时谢缈听到之后只在心里大骂,如今真是什么人都能为人父母了。   这会儿想起来,心里也仍然有些不是滋味儿。   谢迁这边刚把楚灵越安抚好,赊了一个亲亲抱抱的账,转头就见谢缈情绪又低落了下去,就紧赶着过去逗她开心,好容易逗得谢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她就出其不意地拿做月饼的面粉糊了他一脸。   楚灵越一看谢迁被欺负了,差点不受控制地就想动手,在最后一刻硬生生地给忍住了。   好在谢迁也不是白挨的主,反手就还击谢缈,洒的谢缈头发都染了一层白灰。   那边谢无涯偏头一看,又正看见谢迁压制着谢缈抹她脸,当即抓上一把面粉就加入了战场,中气十足地喊:“兔崽子你就可劲儿欺负你姐吧!”   谢迁看他爹气势汹汹的模样,赶紧就喊:“楚灵越楚灵越!帮帮我!”   楚灵越听见喊声,当即就动了身,直接过去想拦住谢无涯,可谢无涯看他俩一伙的,才不管是谁呢,手上面粉一洒,就盖了楚灵越一脸。   谢迁看着这哪儿能干啊,威胁谢无涯说:“爹我告诉你,你女儿还在我手上呢啊!”   说完谢缈就笑着拍他一巴掌:“谢昼夕你反了是不是。”   “我管她呢。”谢无涯被楚灵越拦着,胜负欲也上来了,“你敢收拾你就收拾!”   说着也不分人了,对着那边三人一道发起了攻击。   谢缈可算是头一回感受到了这虚假父女情,一边退一边帮着楚灵越反抗谢无涯。   就此几人就开始了混战,温遥坐在一边,时不时还悄悄搞个偷袭。   温遇烦得不行,赶紧把剩下的面粉全都撤下了,几人到最后没东西拿差点没开始直接肉搏。   总之到最后,月饼没做几个,人倒是搞得精疲力尽,是一个赛一个的狼狈。   其中以楚灵越为甚,主要是他如今身体尚未痊愈,这么一动,便很有些气喘吁吁,连灵力尽失的谢无涯都比不过,弄得他觉得自己特别没有面子!   好在一直没人注意到这个,个个都只顾着狗狗祟祟地攻击了。   而到夜间的宴席上,他们也把下午做的月饼给蒸了出来,饭后谢迁还专门挑着楚灵越做的吃了两个,看得楚灵越也十分有成就感。   楚灵越透过天井,遥遥看着天上高悬的明月,耳边充斥着一家人的欢声笑语,眼里看着腮帮子鼓鼓的谢迁,突然觉得他的前半生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刻了。   这是他要尽力守护的团圆,无论拿什么来都不换的。   *   当天晚上他跟谢迁是在赤令府住的。   他们原以为近段时日已经平静了不少,可是隔天一早,他们在院里吃早饭的时候,听见秋松日常给他们汇报京中的大事小情,谢迁这才觉得,原来长浮京的暗流,从来没有平息过。   谢迁喝下一口粥,抬头问:“什么命案?”   长浮京每天发生的事很多,人命不算新鲜事,但也不能说是小事。   秋松说:“北门那边有个失心疯的人,今早上被人从护城河里捞上来,京兆尹那边说是失足或者是自戕。”   听到秋松所说,谢迁几乎是立刻便对上了人。   北门,失心疯的,他知道的只有那一个人。   便是当初他偷跟庄之原的车队再折返回城之后,又碰上徐霁去看热闹的那个!   当时他便觉得奇怪,徐霁虽然一贯好动,但也一向怕麻烦,安平府在南门,那一次徐霁怎么就跨越长浮京就专门为了去凑这一个热闹?   而且现在想来,徐霁当时的态度也有些奇怪。   谢迁不禁蹙了蹙眉,忍不住想,失心疯、浑浑噩噩、不认人……这人的症状,听来实在有些耳熟。   再者说来,他为什么会引起徐霁的关注,徐霁家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楚灵越约莫也想到了这里,他看了谢迁一眼,没打断他的思路,对秋松说:“去细查一下这人的死因,注意了解他的行动轨迹,尤其是在他没疯之前,看有没有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   秋松没想到楚灵越会对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上心,但他看楚灵越神色认真,还是赶紧领命去了。   这边楚灵越刚走,就见谢迁突然看了过来,眼里是少见的有些茫然,他问楚灵越:“前世……你有听过徐霁家丢东西吗?”   楚灵越闻言一滞,眉目瞬间便暗沉了下去。   他当然明白谢迁的意思,前世谢迁极有可能是被下了咒术,而如今失心疯那人的症状和他极尽相似,徐家对此又有关注。   那么自然合理推测,徐家的秘术是与此有关。   可前世徐家却并未听过丢东西的消息,所以……当时对谢迁下手的人,会是徐家吗?   谢迁不愿相信。 第69章 原因   楚灵越见状, 本想直白地提醒他要正视这件事,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他从小没有朋友, 不懂得至交好友之间的感情可以深到什么地步。   曾经他有一段时间特别嫉妒徐霁,嫉妒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跟谢迁说说笑笑、可以跟他勾肩搭背、可以跟他闯祸挨骂……但他不得不承认,那都是他求而不得之下滋生的暗影。   如今他和谢迁走到这个地步,他虽则有时仍会惴惴不安、会时有忐忑……但他已经开始能够用正常的眼光去看待缠绕在谢迁身上的其他人情, 那是谢迁给他的安心。   所以他想, 他此时不应该说出一些类似于落井下石的话, 楚灵越想了想, 尝试着说:“前世已毕,如今怎样, 你还要看看徐霁怎么说。”   话虽如此,但真实境况如何, 他们心里也都有数。   自他俩坦诚相待以来,再加上今生的一些迹象, 前世导致赤令府覆灭的推手已经有了个大体的轮廓。   前世之时,阿苏若朝阳殿询婚, 却被谢迁当庭拒绝,楼月联姻不成反失颜面, 而那时楼月王未遇不测, 是个有架子也有野心的王, 如此一来, 自然心有芥蒂, 后来抓住机会,向北境发动攻击自是情理之中。   而当时治粟司负责调配军粮,但那时孙历已然走上贪污的不归路, 而谢迁又入职了御史台,若是被逮到把柄,断然没有好果子吃,于是一不做二不休,趁此时机便断了赤令军的粮食。   与此同时,燕山庄家假意伸出援手,以商户援军之名给赤令军支援粮食,彼时战事吃紧,正是粮食短缺的时候,情急之下赤令军竟被庄家的人给阴了一把,因为庄家的人给出的粮食竟是发了霉再洗干净的陈年烂米,将士们吃了之后身体不适,战力大打折扣,这也是后来导致赤令军节节败退、谢无涯失命荒原的一大原因。   至于庄家为何这么做,这一大约就是因为庄家和治粟司这层往来庇护的关系,至于这二,应该也有一点私怨在里面,前世庄之原带顾尘微上京替考,为的是将来的仕途,可当时谢缈一见顾尘微,便硬将他抢回了赤令府,这事自然不了了之,至于后来庄之原为什么不继续考试,这中间是不是有人从中阻扰,谢迁就不得而知了。   此外还有威云府,赤令府和威云府早年一个镇北一个守南,但赤令府的威望名声却一直优于威云府,对此,威云府的人一贯认为赤令府是受了谢氏百年世家的庇荫,若论实力,他威云府不输半筹,而此时若是谢家倒台,对威云府来说,绝对是百害而无一弊的事。   当然这其中最让人心寒的,当属天景帝,谢家世代镇守北境,代代躯骨归于黄沙疆场,到最后,却要遭到誓死效忠之人的忌惮,忌惮他们功高盖主,否则的话,从一开始,便不会有粮草断绝的事发生。   总而言之,是他们,是他们所有人,一手酿造了赤令府的结局。   而在这其中,谢迁想不通的是,北境的守城大阵连连被破,当真只是因为于风的背叛吗?于风……会不会也听命于谁?   还有神枢府,谢迁始终觉得前世的事里萦绕着神枢府的影子,可楚灵越当时却并未觉察到神枢府的势力被何人收服,就连鹿游原的事,也是今生才露出来的,所以……到底是谁在控制神枢府?   当然,还有徐家,若是他们的猜想正确,徐家当真对谢迁下了手,但又是为什么呢?徐谢两家代代相交,尤其到谢迁这一辈,谢迁和徐霁几乎是穿一条裤子长大,他们两家也素来没有纷争,谢迁实在想不通原因。   但他知道,许是自己一叶障目了。   谢迁忽然间就觉得有点累,他往前一靠就靠进了楚灵越怀里,隔了一会儿开口道:“灵越,有时候我在想,我所以为的正确,是不是真的都是对的呢?”   谢迁的声音很轻,轻得里面好似都带了些飘忽,有一种琉璃一般的易碎感。   楚灵越听得心紧,轻轻拍着谢迁的脊背,吻了吻他的额头,回答道:“俯仰无愧,褒贬由人。”   谢迁闻言,眼睫轻轻颤了颤,随即,猝不及防地滚落了一颗晶莹的泪珠。   好似在这一落之间,心底一往无前的勇气又被重塑。   谢迁将脸在楚灵越怀里使劲蹭了蹭,而后一抬头,睫毛明明还湿着,却还是笑着对楚灵越说:“我好了!”   楚灵越捏捏他的鼻尖,也同他笑了一下。   随即谢迁起身,拉着楚灵越就往回走,特别积极地说:“我们回去吧,还有好多事没有处理呢。”   楚灵越想想也是,尤其是北门落水案,须得好好查一查,于是便点了点头。   而因着他们是时常回赤令府的,所以就没想着去同温遇他们告别。   谁料刚走到门口,却被温遇身边的嬷嬷喊住了,那人交代谢迁说,让他把程家留下来的那几本典籍送过来给温遇看看。   谢迁当时一愣,反问道:“母妃要这个做什么?”   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好在那嬷嬷倒也如实回复了,她答:“长公主说,她近来查阅许多典籍,看到一种花疗法,对王爷如今的状况说不定有帮助,可这种方法实在难寻,但程家乃是制花大家,她就想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一点线索。”   谢迁闻言不禁心想,他母妃虽然嘴上不说,但背地里恐怕也为此焦透了心。   无论是他父王还是他,都不可能白白敷衍她的一片苦心,于是点头应允:“好,我回去就送过来。”   说到做到,谢迁回去之后,便立刻将书籍打包送到了赤令府。   他这边刚弄完,又见云容容急急忙忙地进了他们的院子。   云容容是改不了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了,谢迁也就懒得再说,示意她直接说事。   云容容见状,立刻禀报道:“昨夜中秋,柳太后哭闹着要见大祭司。”   谢迁:“……”   其实经过这么多回,谢迁就是瞎也看得出来这位太后心里的不安分,如今她也不知道是在仗着什么,竟敢这样不管不顾地胡作非为。   谢迁不禁看了楚灵越一眼,只见楚灵越垂眼看着地面不发一言,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谢迁赶紧着就说:“这种八卦就不要说了。”   云容容点头,这才又汇报了另一件事:“东宫太子楚元昭,半个时辰之前被发现不见了。”   天景帝虽则被迫退下朝堂,但帝位却并未被废,由此,楚元昭的太子之位也依然在。   昨夜中秋,当时他都还好好地待在东宫,如今怎会突然消失,还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去找。”谢迁蹙眉,而后想了一下,率先吩咐道,“再去一趟灵犀杂报,让他们加紧刊印一则杂报,主要说太子无德,快去。” 第70章 控灵   楚元昭不是有魄力的人, 否则的话,在当初楚灵越举兵逼宫之时,他就应该站出来, 可他没有。   天景帝膝下的四个皇子,一个都没有站出来,或是力不能,或是心不愿。   可楚元昭却趁中秋之夜防备稍有松懈之时消失不见。   不管这是不是出于他自身意志, 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人警惕。   而谢迁此令一出, 不到两个时辰, 灵犀杂报就刊印了成千上万份的报纸撒向京都各地, 其中洋洋洒洒地写下了太子楚元昭耽于美色荒废朝事不思进取的种种劣迹。   与此同时,千乐坊也紧急加塞了说书节目, 说的也是与此相似的内容。   转眼之间楚元昭声名遍地,几乎处处都在讨论这位德不配位的储君。   但话说回来, 虽然这件事乃是谢迁造的势,可他却并没有胡说, 从前楚元昭的诸多浪荡行径也并未避着人群,百姓们是碍于天家威严这才不敢妄议, 如今星火一起,便呈燎原之势。   果不其然, 他们这边才做出反应没有多久, 有关楚灵越身世的话题便又再度席卷。   真实的情况倒是一点风都没有露出来, 只说楚灵越并非温遥长公主之子, 血脉不正不配登临皇室, 更不应觊觎帝位,是为乱臣贼子。   若是谢迁当时没有及时下决定,照此情形发展下去, 届时楚元昭举兵勤王救驾,实在是再名正言顺不过。   流言杀人,民亦能覆舟,如果当真如此,他们前路必定艰难。   至于人手……谢迁知道,楚元昭不可能没有人马。   虽然他们有赤令军和神枢府做后盾,京畿巡防也尽在掌中,禁军也能控制,看起来整个宫城密不透风。   但实际上,京都之中隐在暗处蠢蠢欲动的兵马不在少数,禁军也一贯只尊皇命,难以预防不会反扑。   所以如今楚元昭消失了,若是来日再打着他一国储君的旗号出兵,对他们来说这必定会是一场硬仗。   *   一天时间就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中飞快流逝。   谢迁此刻全然放松不下来,楚灵越虽则看似在闭目养神,可脑子里却也没有一刻停了下来,在全面分析着事件的始末。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略微急促的脚步声。   谢迁立刻便问:“怎么样?查到行踪了吗?”   不过回头才看清来的人是木萧萧而不是秋松。   木萧萧闻言却也不多废话,直接便道明了来意。   “世子,”木萧萧拿了一样布包着的东西给了谢迁,“这是王妃要我给您的,让您立刻打开看。”   谢迁疑惑接过,打开一看,发现竟是前天他拿给温遇的那几本程家典籍里的一本,还正是他此前看过的那本程家的家族志。   谢迁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值得注意但他之前却没有注意过的地方,他一边翻开,木萧萧就一边解释:“王妃的人说,昨日王妃在翻阅此书之时,学着上面的方法制写花疗法的药方,但在剪花枝的时候不小心刺伤了手指,血滴在书上之后……”   她说到这里,谢迁便正好翻到了那特殊的一页。   温遇许是当时偶然之下发现异常之后,便将此书的每一页都滴上了鲜血,一页一页翻过去,一滴滴朱红的鲜血就像是什么奇诡的印章一般。   但是这本书一翻到底,却只有最后一页才出现了异常。   那一页上浓厚的鲜血触目惊心,但其下显示出来的几行字更是令谢迁觉得骇然。   【我族‘度运’,借他人之运,成一家之幸;然天行有常,逆天背德者,终还报于己;我族如此,徐氏亦不除外,楚谢二家稍胜之。】   这几句话字不多,但其下蕴藏的含义,却揭示了一段不为人知的秘辛,让那萦绕在谢迁眼前的迷雾,也终于拨开了一道缝隙。   所以此前阿苏若所言竟是真的,程家当真有秘术名为‘度运’,但在如此能耐之下,程家却已然绝迹数十年。   虽然温遇尚还是程家的血脉,但是温遇早就改到了楚氏族下,端宁侯府,也几乎要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程家已经绝后了。   所以,这便是程氏逆天而行的报应吗?所以,他们借的,其实是他们子孙后代的运道吧?   而此时楚灵越见谢迁久久没动弹,走过来就着他的手看了一眼那本书上的内容。   看完之后也沉默了许久,随即才开口道:“万物守恒,没有什么能够凌驾于天道之上,否则的话,任由这些人物翻天覆地,这世间还不乱了套。”   谢迁闻言眨了眨眼,他知道楚灵越说得有道理,但他想,有时候面对命运的摆布,他们当真就无能为力么?   与天争、与人争、还是与自己争,这好像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但眼下不是纠结于此的时候,谢迁指着最后一句话,偏头看向楚灵越:“如此看来,我们三家,也当真是有秘密了。”   他蹙眉想了一想:“可我从小到大居然从未听过这方面的事,看来我父王他们也并不清楚。”   楚灵越说:“这在从前看来,本就是虚无缥缈之事,不知道很正常。”   “可现在却不得不知道了。”谢迁正色道,“赤令府我从小待到大,从未见过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不过如今我母妃知道了这件事,想必也会想办法在赤令府内查证。”   楚灵越接着道:“楚氏这边,我会想办法。”   “嗯。”谢迁也不客气,随即看向门外,“我回来这么多天,还没和云蔚见过面呢。”   楚灵越看他神色,便知他已然决定要从徐霁那里入手,如今确实也没有比徐霁那里更好的突破口了,是以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谢迁当断则断,当即约了徐霁夜间在天香楼用晚膳。   谢迁去得早,去了之后就坐那儿一边喝茶一边想着事等人。   徐霁是直到酉时快过了才来,他如今是在昆鹿学司的最后一年,学业忙得不行。   而徐霁和谢迁也有好一段日子没见了,徐霁一进房间,看见谢迁端端正正地坐在位置上,身形挺直似立地黄松,周身竟隐隐带了股让人望而生畏的气势,与从前是大不相同了。   反观自己,却还是一个埋首于蝉鸣不断、训诫不停的学堂里的学生。   但徐霁想,每个人的路都是不一样的,北境再如何旷达,也不改它风沙割人的恶劣本质,他才不想去受那个苦,天天逗逗鸟看看画就挺好的,简直快乐似神仙。   谢迁一抬眼,便看见徐霁站在门口,笑了一下说:“进来啊,你站那儿做什么。”   徐霁这才进门坐下,把书袋往旁边一放,嬉皮笑脸地回:“这不是有点不敢认你了么。”   “我变丑了?”谢迁闻言立刻摸了摸脸,眼神很是认真,“皮肤好像是糙了些,我的天哪,这可怎么办?!”   “……”徐霁没想到他还真的在意,有些无语,“这有什么怎么办的,大老爷们儿粗糙点有什么。”   “那怎么行!”谢迁严肃道,“要是楚灵越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徐霁也是没想到这也能被塞一嘴狗粮,顿时就瞪了眼睛,愤愤道,“离离离!离了就没有这种烦恼了!”   谢迁闻言,立刻摇头,笑得还有点傻:“那不行,那我可舍不得。”   “……”徐霁有气无力道,“闭嘴吧你。”   随即两人又不着四六地扯了好一会儿,相处的氛围很快便轻松下来,同当初没什么两样。   在这之后,徐霁顿了会儿,这才主动开口道:“楚言疏如今走到这个地步,已是骑虎难下了,你们之后,打算怎么办?”   谢迁闻言脸上笑意敛了下去,随即正色道:“云蔚,不瞒你说,我们也没想好。”   一来目前并没有合适的人选堪当大任,可就算有,若是被扶植上位,那又算什么呢?朝堂之中最不缺的便是流言纷纷,如此境况,那位新帝难免不会被说成是楚灵越羽翼之下的傀儡;可若是楚灵越就此登位,也非他所愿。   徐霁看得出来谢迁这并非是敷衍之词,他叹了口气,也说:“这世间大多事情本就难以两全。”   但眼下这个状况,除了走一步看一步之外也没别的办法了。   说到此处,谢迁便适时转移了话题:“对了,之前听他们说,你们家之前丢的那个东西,还没找到呢?”   徐霁喝茶的手一顿,随即点了点头。   但这一回,谢迁却没有适可而止了:“我之前都没问过你,你们家丢的到底是什么?值得你们这样大动干戈?”   其实谢迁现在是真的挺平静的,他基本已经想通了,他想,不论前世他被种下的咒术是否同徐家有关,但他应该相信,这些都同徐霁无关,他和徐霁从小一道长大,是至亲兄弟一般的关系,他相信徐霁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不会害他。   此时徐霁闻言,抬眼看了谢迁一会儿,缓缓问道:“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谢迁不想虚伪地套他的话,他希望徐霁同他坦诚,那么他也不应当使用欺瞒的手段,于是他如实回答说:“知道一些,原来当初我们听到说书先生讲的那些并不全是假的,据我目前所知,程家秘术乃是‘度运’,但关于我们家和楚氏的,我们确实没有丝毫头绪。”   徐霁静静地听着他说。   然后谢迁便直接问了:“你们家丢的东西,不会就是关于这个的吧?”   徐霁闻言又沉默了许久,似乎是在纠结这事能不能说一般,毕竟这件事,确实可以说是他们徐家压箱底儿的秘密了。   但事已至此,他也知道自己瞒不住谢迁了。   于是他低垂下睫毛,直接便回答了:“是,是载着我家秘术相关的卷宗。”   谢迁不自觉地捏紧了手,声音里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们家的秘术,是什么?”   “控灵。”徐霁闭了闭眼,像是觉得这是一门害人的邪术一般,“中此术者,意志丧失,没有自我,终会成为施术者的傀儡。” 第71章 叛出   果然如此。   谢迁听到这里, 一颗心终于沉沉地坠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自己问:“除此之外呢?”   “一开始的表现只是低落消沉,变化很是隐蔽, ”徐霁垂着眸子,有些艰难地回答,“是以中术者自己都很难意识到这个以及与此相关的问题,就算意识到了, 也很难说出口, 由此身边的人几乎无法提供帮助。”   徐霁说一句, 谢迁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若说当初他还心存一丝怀疑,到现在, 却是一点疑虑都没有了,因为徐霁说的每一点, 都和他此前的种种表现对上了。   消沉浑噩,一味逃避, 说不出重生的事,因为他一旦说了出来, 身有咒术的事也很快就能查清,这是‘控灵’的防卫机制, 他先前, 就是中了徐氏一族的‘控灵’。   徐霁说到此处终于抬眼, 他见谢迁脸色不好, 还以为是谢迁怨怪他此前一直瞒着他。   徐霁顿时有点着慌, 他摆摆手解释道:“之前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们家还有这个,都是卷宗丢了之后,我父亲情急之下这才告诉我的。”   谢迁惊觉自己原先做好的心理建设在听闻事实如此之后还是出现了一丝裂隙, 赶紧暗地里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   此时徐霁撇了撇嘴,又忍不住嘟囔道:“这么个害人的狠毒术法,有还不如没有呢。”   谢迁闻言,不禁想到了当初课本上学习的那些史事,说是徐家在开国之初勇猛精进,立下不少不世之功。   在当时那样战乱的年代,有这样的秘术,不可谓不是有如强兵在手。   但在如今,确实是听来便让人觉得心头发寒,同程家的‘度运’比起来,阴狠程度可谓是旗鼓相当,难怪程家的家族志上会说‘徐氏亦不除外’。   那‘楚谢二家稍胜之’,又是胜在何处?   谢迁暂时按下这个,抬眼却发现徐霁表情仍旧不是很好,像是对这秘术很是排斥一般。   谢迁知道徐霁是个心软的人,估计接受不了不公而又残忍的手段,于是主动开口道:“如今已不比从前,修行一道已是日薄西山,相对应的,这些术法,也早发挥不出从前全盛时的效力。”   所以谢迁最后才能从中挣脱,找回自己的心智。   徐霁闻言一阵点头:“对,我父亲也这么说,而且他也从来没有尝试着使用过的。”   谢迁闻言,意味莫名地看了他一眼,看得徐霁背后发毛。   徐霁急了,又说:“是真的!和卷宗一道传下来的还有一本名录,上面记载了我家从先辈至今,被此咒术控制的人,一共都不超过二十个!而且每一个都是有原因的……”   在谢迁稍显冷淡的眼神之下,徐霁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确实,无论他再如何解释,也不改这事的本质,况且谁又能保证,此术不会造成祸患,如今它不就失窃了么。   他刚想到这里,就听谢迁问了:“北门失心疯的那个,是不是就是中了咒?”   “看起来像。”徐霁说,“但我也不确定,卷宗记录并不完整,我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谢迁顺势就问他:“你此前应该查过他吧?他有什么是值得注意的,怎么偏偏会是他呢?”   “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更夫,我查了许久,看起来当真没什么特别的。”徐霁一五一十地跟谢迁说了,“而且这么久以来,我们查来查去,始终没有查到盗贼为谁,那本卷宗摆在我父亲书房的暗格里,还有阵法护持,在如此境况之下,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着实是很有能耐的人。”   谢迁不禁回忆了一下当时失窃的时间,是在当时他们去玉关山春猎的时候,当时又正碰上他们绥城的储水库出事,朝中正是一片混乱,是哪位大人物能在这种时刻浑水摸鱼?   谢迁隐隐觉得,有些线索即将呼之欲出。   一时无话,最后谢迁说:“云蔚,‘控灵’之源不在你,我也没有冷眼旁观着批判你的意思……”   他只是深受此害,一时有些控制不住。   “……毕竟我们家的状况,也未必比你们好上多少。”谢迁接着说。   徐霁见谢迁这样黯然下来,心里的那点结彻底散了,他定了定神,语气里是难得的端肃:“昼夕,我知秘术皆有反噬,程家为此绝后,我们家……也破败得不行了。”   他说到此处,眼底有些自嘲,可说的却也是事实,安平侯府一代元勋,如今却只空挂了一个爵位而已,徐霁身为安平府唯一的血脉,却心不在朝堂,这样的结局比起当初的煊赫来说,可以说是衰败萧条了。   “我曾想,秘术之源并非我辈,却要我辈来担这恶果,凭什么?”徐霁笑了一下,继续道,“可后来仔细一想,这才明白,我自出生起便享受的富贵荣光,皆是先辈挣下的基业,若非如此,我现在指不定在哪里挖泥巴,没有只能享受却不承受的道理,但好在我至少还活着不是么?而且还活得不错。”   谢迁闻言,将这话反复回味了许久,而后忽然笑了起来。   他忍不住说:“你倒是通透。”   徐霁叹了口气,撑着下巴说:“你走这大半年,我遥望北方,也还是想了很多的,我成长了。”   “可得了吧。”谢迁搓着手臂笑着说,“鸡皮疙瘩起来了。”   此后两个人再没有就此事谈论什么了,只说了说两人的近况。   等到谢迁再回赤令府的时候,已经亥时了。   楚灵越正站在灯前挑灯花,眉眼颜色被衬得极好。   看这张脸纵是看千百遍,在许多时刻,谢迁仍是忍不住为他心动。   楚灵越回头见谢迁在门口傻站着,冲他伸手:“站那儿做什么?”   谢迁走近把手搭上去,顺势抱上了楚灵越的腰,在他耳鬓亲了一口:“看你。”   楚灵越挑灯花的手一顿,侧眸看他:“好看?”   谢迁笑眯眯地点头:“嗯嗯嗯。”   本来事件就此走向不可描述的方向也挺好,偏偏楚灵越为此蹙了眉,颇为忧虑地说:“那我色衰之时,岂不就是爱驰之日?”   谢迁:“……”   谢迁颇为无语地看了楚灵越一会儿,直到捕捉到他眼底的一丝笑意,这才明白这人是在逗他。   他都不知道楚灵越什么时候居然还会开玩笑了!   谢迁作势就要发难,楚灵越见状,赶紧拢住他的双手,及时转移了话题:“今天姐姐和顾尘微在画春台碰到了。”   “什么?!”谢迁闻言果然被带走了思路,“怎么见到的?”   楚灵越说:“姐姐今天去画春台给母妃采花,顾尘微是后面去的。”   “特意赶去的?”   楚灵越点头:“好像是。”   谢迁忍不住撇了撇嘴,“你说这人,怎么就这么能作呢?追着你时爱答不理,真各走各的了,又想来个回心转意?怕不是脑子有点毛病。”   他说到此处,却听楚灵越没有接话,他偏头一看,见楚灵越表情有点难以描述,心念电转,赶紧凑上去亲了几口:“我没有内涵你的意思,真的,我爱你都来不及呢。”   楚灵越看起来也没有真生气,于是谢迁又继续问:“谢萦烟什么反应?”   楚灵越说:“没反应,直接就走了。”   “硬气!”谢迁高兴完又忧虑道,“不过估计硬气不了多久,我们家的人都这样。”   楚灵越:“……”   不过说到此处,谢迁忽然又想到一个事:“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楚灵越说:“当初派人去查顾尘微的行踪,后来一直忘了命人撤下,就这样了。”   谢迁狐疑地看向楚灵越:“真的?”   楚灵越垂下眉眼,顿了会儿到底还是如实道:“若是他身份当真如此,那自然是要跟着的。”   谢迁闻言,也觉得有道理,于是便没有继续说什么了。   其实当初天景帝对顾尘微的态度谢迁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毕竟天景帝一贯对样貌好的人要宽容些。   真正引起他们怀疑的,还是楚灵越的……身世被天景帝有意透露之后,谢迁恍然间觉得顾尘微和楚灵越长得其实是有一点挂相的,再加上顾尘微的身世以及他的年龄和天景帝游历燕山城的时间,这事基本就八/九不离十。   念及此,谢迁神情里不禁带了一丝嘲弄,天景帝这半生,造的孽还是真不少。   正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近日情况特殊,楚灵越说过有事就可以直接来找他。   开门一看果然是秋松,秋松禀报道:“殿下,您之前让我查的那失心疯之人的死因和行踪,查得差不多了。”   谢迁闻言也走了过来,赶紧就问:“如何了?”   秋松说:“那人应该确实是神志不清之下失足落水的,他此前是北门的更夫,家庭和邻里的关系都很简单,也未结仇家,没有什么特别的。”   更夫,谢迁今日已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字眼了。   忽地,他脑子里灵光一闪,问道:“他主要在哪一段路打更?”   秋松回道:“北门长青路。”   长青路,谢迁闭着眼将这路上的所有地点都飞速回忆了一下,而后眼睛猛地一睁,对应上了一座直入云巅仿若遗世独立的建筑。   卜星台。   卜星台正在长青路上。   瞬间,他脑子里的许多线索就像拨云见雾似的,一点点地逐渐清晰了起来。   可他仍还有些回不过神,就在这时,不远处漆黑的夜空中忽地绽出了一阵硕大的信号烟,是神枢府的标识,倒映在谢迁眼底,仿若什么事件终于拉开了帷幕。   耳边楚灵越的声音沉沉传来:“三色焰,有修士叛出神枢府。”   谢迁听着楚灵越的说法,在那一瞬竟没有觉得如何不可思议,思绪反而不受控制地飘远了,飘到了当初昆鹿学司的课堂上,听先生讲当初神枢府建立的史事。   “那位五皇子无心荣华,沉迷丹道,问天问命……建立神枢府,名讳楚霜天。”   然而,霜者为白,玄者天也。 第72章 招魂   谢迁想到这里, 都觉得这个想法过于无稽。   可显然,不止是他一个人这么想。   他偏头看向楚灵越,只见楚灵越双目放空似的, 盯着不远处只剩尾烟的夜空出神,睫毛也不自觉地抖了抖,像是一不经意,便要有泪珠滚落似的。   若说天景帝和太后给他的打击是沉闷的, 那么如果这次真相当真如此, 这打击对他来说就几乎是摧枯拉朽的。   因为楚灵越可以认定他的来处是温遥, 而不是一向感情不深的天景帝和太后, 可白玄对他来说,却是亦师亦父, 是他前半生难得可以信任依托的长辈。   再者楚灵越自小到大的为人处世都是白玄教的,性命也是白玄救的……当然, 如今来看,却并不一定是这样。   但是, 这却不改这一切在忽然之间轰然倒塌的事实,好似一个信念就这样崩裂了一般。   谢迁张了张嘴, 刚想开口安慰他几句,但楚灵越此刻却异常冷静地偏了头, 跟他说:“迁迁, 你回赤令府, 我去神枢府一趟。”   “我跟你一起吧。”谢迁当然知道此刻分开行动是最好的, 可他有些担心楚灵越的状态。   “不用。”楚灵越深深望着他, 而后说了一句,“只要你在。”   只要你在,任何问题都不足以击垮我。   谢迁听懂了楚灵越的未竟之言, 一时间心底又酸又麻,更不知该如何告诉他枯源井的预言了。   楚灵越见谢迁没有说话,也不再多说,扣住谢迁的后脑勺,用力地吻了他一下,而后松开他,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了子说府。   谢迁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兀自心疼了好一会儿,这才紧接着也赶回了赤令府。   在途中,木萧萧给他汇报了神枢府此行叛出修士的信息,正是温遥此前提到过的康成、刘奕等一批人,不过让谢迁意外的是,此次叛出的修士竟多达半数。   可……若白玄当真是那位的话,那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但是温遥和楚灵越好歹统领了神枢府这么多年,应该也不至于全然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就是不知道楚灵越此次回去,能否将局面控制住。   谢迁心有忧虑,回到赤令府之时也是愁眉不展。   温遇他们方才也已经知晓此事,谢迁去了之后也没有隐瞒,将他所猜测的白玄的事一并告诉了温遇。   温遇听后沉默许久,眉目间也依稀有些黯淡,白玄也是一路看着她长大的,这件事对她的打击也莫可谓不大。   谢无涯紧了紧握着温遇的手,片刻后,温遇深呼出一口气,缓缓道:“我小的时候大祭司就已经是大祭司了,确实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处,而卜星台又一贯行的是玄妙之事,好像他行事和为人奇诡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这也太神奇了吧!”一旁听着早已目瞪口呆的谢缈此时忍不住发言了,言语之间还很有些激动,“如果他真是那什么楚霜天,那他得活了多久啊?我没记错的话这位是开国陛下膝下的皇子吧!他到底怎么活下来的?”   这便是谢迁不得而知还需要白玄本人解答的问题了,不过他猜,应该和楚家的秘术有关,此外楚家每一代病体孱弱不治而亡的皇子,以及楚灵越每一次生病都会去白玄手底下走一遭这事,估计也脱不了干系。   念及此,谢迁顺带便提起了秘术的话题,不可避免的,自然要提到温遇的身世。   不过当初温遇发现那件事之后心里已经有了思虑,以温遇之机敏,此刻基本已经把事情消化得差不多了。   她叹了口气,说道:“先帝何许人也?既然能将我收至膝下,那么我的家族必然不会太差,否则我如何能接触到先帝爷。”   谢迁和谢无涯都很平静地听她叙述,倒是谢缈,此前沉迷于感情之事,几乎什么都不知道,此时一件件事接踵而至,打得她觉得这世间都玄幻起来。   “从前我曾猜测过我的身世,程家也在其列,”温遇说道,“但后来我想,先帝养我育我,予我无上殊荣,血脉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人生在世,本来就是为自己活,为在乎的人活,哪里想得了这么多有的没的。”   谢迁听闻此言,忽然间,整个人有如醍醐灌顶一般。   其实不管是温遇还是徐霁,两人皆是遭遇了不同程度的自我怀疑,可到最后,仍旧是选择了谅解。   确实,人一生短暂,哪里有这么多的时间去怨怪和不甘,最好的方法,无异于既来之则安之罢了,如若不能,也不该沉湎于无谓的情绪,唯有勇往直前而已。   一家人此刻都静默了一会儿,而后谢无涯开口换了话题:“事已至此,万没有息事宁人的余地了,我这就动身回北境。”   温遇立刻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谢迁听到这里,一下就站了起来,反应特别激烈地说:“不行!”   谢无涯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抬头瞪着他说:“你吼什么!”   温遇和谢缈也被谢迁这异常的反应惊到了,纷纷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温遇柔声问道:“迁迁,为什么?”   谢迁此刻也惊觉自己的反应过激了些,可谢无涯和温遇一道去北境这件事实实在在勾起了他前世的惨烈回忆,他估计此生都再难忘却。   不过此时却是一个很好的将这事全盘告知他们的时机,谢迁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语气认真地说:“爹,娘,姐,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   他们少见谢迁如此严肃的时刻,一时之间,大家都纷纷正色起来。   谢迁闭了闭眼,然后尽量平静地开了口:“我是重新活过的人,前世我的记忆终止在十九岁,那一世,赤令府满门覆灭……”   从守城失败、到谣言漫天,再到北境围困,最后到画春台截杀……一桩桩一件件,谢迁再一次让自己回忆起来。   随着他的话语,室内的气氛一点点地凝固了下去,就算谢迁说得很是简略,但到最后,却仍是几乎要让人呼吸不过来了,在这个瞬间,他们每个人都好像被一并拖入了谢迁的记忆,像是跟他一起经历了前世那一遭漫天的绝望一般。   不知不觉间,谢缈抬手一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   谢无涯和温遇的眼眶也发起红来,最后到底是谢无涯率先反应过来,他使劲闭了闭眼,而后尽力同谢迁扯出了一个笑容,走过去拍了拍谢迁的肩膀:“没事,昼夕,已经过去了,我们赤令府命不该绝。”   谢迁闷声点头:“对。”   温遇缓过神来,但眼神仍有些飘忽,恍惚着说:“我就说你之前那段时间,看起来怎么心事重重的,原来……”   谢迁走过去,轻轻抱了温遇一下,就像幼时跟她撒娇一样:“所以母妃,我不希望你们再去北境了。”   谢无涯此刻也停顿下来,眉眼间似有犹豫。   几人又是一阵沉默,片刻后温遇却说:“迁迁,今生已然不同,更何况此时的北境也已与前世不同,你已经帮父王母妃做了很多了,北境现在很安全,所以你大可放心。”   这谢迁心底其实是明白的,谢无涯回北境也只是为防北境异动,以免楚灵越到一个腹背受敌的境地,而谢无涯如今灵力尽失,温遇从前也是北境的一方守土之将,至今威势犹在,她一同前去是最好的办法。   而如今长浮京中的境况又远比北境危急得多,而且比起他们,谢迁留在京中要有用得多。   所以这是目前最妥善的解决方式了。   谢迁也知道自己是被前世的事弄怕了,心里几乎有了阴影,所以才会如此抗拒。   正在他们两难之际,一旁的谢缈一抹眼泪,掷地有声道:“我去。”   “不行!”   “不行!”   谢迁和谢无涯的声音一道响起,谢缈根本就没在北境长久待过,他们怎么可能让她去。   谢缈刚想问一句为什么,温遇就发了话,语气里难得有些坚定:“行了,不破不立,如若在已知状况之下,还能重蹈覆辙,那么我们这辈子,可算是白混了。”   谢迁承认温遇说得有道理,但他就是担心:“可是……”   “可以了。”温遇神色一凝,“昼夕,北境的事你无需担心,你只管同言疏一道,安心解决京中之事,我和你父王在北境静待你传来好消息的一天。”   谢迁蹙着眉头,但片刻之后,到底还是应道:“好,多谢父王,多谢母妃。”   温遇闻言不禁笑了:“傻孩子,一家人,谢什么。”   这时谢缈又忍不住出声了:“打断一下,你们都有事做,那我做什么?”   谢迁说:“届时我们事务缠身,赤令府中无人主管,许多大小事宜,全要靠你调度了。”   谢缈想想也是,于是也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随即几人就没有再多说什么,温遇和谢无涯紧接着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准备即刻动身。   倒是谢迁,在府上走着思考事情的时候,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自家的祠堂。   前世楚灵越带他来这里之后,他就是在此昏睡过去,再醒来之时,就回到了现在。   近段时日秘术之法又久久萦绕在他的脑海,像‘度运’和‘控灵’这种在从前的他看来是如此不可思议的事,都实实在在地发生了,那他的重生,会不会就是他们家的秘术呢?   谢迁怀抱着这样的想法,踏进了谢家青灯不歇的祠堂。   这时,祠堂里供着的还只有谢家先辈的排位。   谢迁先是规规矩矩地上香磕头,礼数都做全了,这才站在原地思考起来。   他想,徐家和程家的秘术要么有传承,要么有记载,反正都有迹可循,他们家的应该也不会就此失落。   随即他仿着温遇的方法,割破自己的手指,在虚空中洒了几滴,但这祠堂却并无反应。   之后他又试了几种可能的方法,但都是一无所获,谢迁有些失望,心想可能是时机不对,于是安安分分地同先辈磕头告别,便想转身踏出祠堂。   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身后金光一闪,谢迁蓦然回头,就见最高的牌位之上忽地悬浮起了一行小字。   【身处绝境,心有微光,方可‘招魂’,然逆天之术,受其益,必有价。】 第73章 乱子   祠堂上那些金粼粼的字迹, 像极了来自远古的余音,为他们这些迷惘的后辈点亮了一盏明灯。   不过谢迁从前从未见过此等奇景,但他重生之后倒是一直没有来过这里, 此刻显现约莫和他已经契合了‘招魂’的经历有关。   说到‘招魂’,谢迁在灯前站立着,微微蹙着眉,开始细细思索内里的含义。   身处绝境, 谢迁想, 当时赤令府满门覆灭, 谢无涯乃是谢家单传, 温遇是程家遗孤,谢缈又没有子嗣, 是以当时整个谢家上下就只剩了他一个人,而他又筋脉断绝、身中诡术, 几乎是在苟延残喘,完全可以称得上是走到了绝境。   至于心有微光, 他当时被楚灵越带到谢家祠堂之后,看着他父母和谢缈的灵位, 沉寂许久的心再次跳动起来,纵然当时是在‘控灵’的控制之下, 他心里都是不甘的, 他那时想, 赤令府不能就此蒙冤, 谢家百年清名不能就此落入阴沟, 他的家人也不能枉然送命,而他,更不能白白活下来。   所以, 在这样残酷的现实之下,他方才引来了‘招魂’么?这是不是睿贤的先辈们窥见了什么天机,这才给他们谢家留下了最后一丝希望?   一时之间,谢迁心底竟不知该作何想法。   与此同时,他也终于明白了程家家族志上面,为何会说‘楚谢二家稍胜之’了。   因为程家的‘度运’和徐家的‘控灵’,皆是在利己的同时却有损于他人,这是为天道所不容的,所以到最后兜兜转转,都报应到了自己的子孙后辈身上。   可是谢家的‘招魂’却只是相当于给了他们一次重来的机会,或许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但是却并没有直接损害到谁。   不过天下没有白来的好事,所以他们需要付出代价,付出的还是对前世的他们来说,最珍贵的东西。   比如前世谢缈千方百计都在求的爱情,比如谢无涯一生执着的骄傲,再比如谢迁在前世的最后,强烈地想要活下去的愿望。   这一世,他们就好像都在失去,谢缈放下执念,谢无涯失去灵力,谢迁……再没有多少日子可活。   这就是‘招魂’的代价。   很无情,但似乎又很公平。   至此,谢迁算是终于信了枯源井里的预言,接受了自己即将命不久矣的事实。   可奇异地,他内心居然并未过多触动,竟是有些不起波澜了。   大约是寻常想得太多,以至于此刻居然有些麻木了,再者说来,这段时日,本来就是他多得的,好像……也不能再多奢求什么了。   只是,到时候楚灵越可怎么办呢?   说到楚灵越,谢迁不禁又想,那么楚家的秘术又是什么?白玄若当真是楚霜天,那么他必定会此秘术,而且极有可能已经用在了楚灵越身上。   谢迁念及此,眉头不禁深深地蹙了起来,整个人都隐隐有些焦躁。   正此时,木萧萧前来通报,说是温遇和谢无涯已然收拾好行装,即刻就准备出发了。   温遇一向是急性子,谢迁也不多意外,赶紧就跑了出去。   ‘招魂’的事暂时没有告诉他们的必要,否则温遇定能举一反三,猜测到一些事情的结果,可现在却不是能够让他们分心的时候,是以谢迁便暂时按了下来。   只不断叮嘱温遇和谢无涯此行一去万万注意安全,惹得谢无涯脸上都快有些不耐了,但他们也知道了谢迁的心结,是以到底还是耐着性子听着。   待他们出发之后,谢迁又安排了人暗地里跟着,此外也有人赶在他们前面为他们开路,总之将此行的危险程度几乎降到了最低。   做完这些之后,谢迁又同谢缈对了一遍赤令府目前尚可调动的兵力等等,好在谢缈虽则行事一贯不羁了些,但对府上的事也并非全然不关心,此前她也替赤令府办过不少差事,是以此时理起事来也头头是道。   这边交涉完之后,谢迁一刻不停,立刻便赶往了神枢府。   此时神枢府内灯火通明,来往的人群各个都凝眉敛目,看起来神色紧张。   见到谢迁也只是匆匆行礼,谢迁也暂时管不了他们,找人问了楚灵越的位置之后便大步跑了过去。   楚灵越在温遥的书房,两人正在一道清点此次叛出修士的人数以及商议之后的部署问题。   谢迁一去,先是唤了一声‘母亲’,温遥点头之后,他便走到了楚灵越身边。   如今天气转凉,楚灵越身体还仍是有些虚,谢迁几乎是一靠近便感觉到了楚灵越手背的冰凉,他心头一动,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楚灵越就悄悄握住了他的手,然后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谢迁知道楚灵越估计已经猜到自己会跟温遇他们交代一切了,于是冲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楚灵越见状,眉间却不减忧虑,谢迁便悄悄挠了挠他的手心。   “此次神枢府势力几乎折了一半,其中以长浮京折损最为严重,北境和东南的分府此前言疏有去整饬过,情况尚且还好。”温遥没注意到他们这边的眉眼官司,兀自开口道,“不过神枢府此次异动,正赶上元昭失踪,估摸着他们是想另立旗号了。”   说到这里,温遥忽地看了楚灵越一眼,谢迁头一次在她脸上见到了欲言又止的情绪。   楚灵越却没有抬眼,不过神情淡淡的也看不出深浅,谢迁见状,想了想,到底是由他把这件事说了出来:“楚元昭如今虽然在民间名誉大跌,但到底是太子之身,若是打着讨伐的名义,恐也能有一批拥趸,神枢府的那些人,大抵也是做了这样的选择。”   温遥听到这里,忍不住就说:“天下大任,有能者担之,元昭这死孩子哪是那块料。”   谢迁:“……”虽然很有道理,可那到底也是您亲侄儿啊。   不过他还是说了正事:“或许他只是一个傀儡罢了,背后主使的,自然另有其人。”   先前楚灵越已经把他们猜测的白玄的事也告诉了温遥,温遥此时听言,眉目到底是黯淡了下去。   谢迁看着有些不忍,心里不禁有些愤懑起来,这大祭司到底何等能耐,竟然讨走了这么多人的信任,如今来这么一遭,对这些人来说可谓是打击沉重。   温遥独自缓了一会儿,但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一生之中经历的背离和反叛也不在少数,于是很快便平复了过来。   温遥说:“康成、刘奕等人和鹿游原沆瀣一气,此刻经你们一提我也想起来了,鹿游原曾经有段时间常往卜星台去,对外说是请大祭司治陈伤,如今看来,鹿游原恐怕早入了大祭司麾下,他现在又是昆鹿学司的院长,所以昆鹿学司恐怕也要同我们对立起来了。”   虽则昆鹿学司之中有诸如徐霁这样不好控制的学生,但更多的却是尽在鹿游原掌中的莘莘学子。   而昆鹿学司身为大楚三大学司之一,桃李遍布天下,所以若是昆鹿学司振臂一呼,天下必有千万人响应。   更何况,就连谢迁和楚灵越自己,都是昆鹿学司出身。   坊间的流言他们有办法可以应对,血肉之躯的硬拼他们也可以相抗,却唯独文人的笔墨,他们很难与之匹敌。   这是千古文明传承的脊梁,也是代代英魂不屈的傲骨,轻易压不弯也打不垮。   谢迁也没有办法去强行镇压,因为他禁锢得了口舌,却禁锢不了思想,而他们也不能去禁锢思想。   否则的话,大楚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好不容易走到如今这样自由的时刻,他们难道要为一己私利,就将前人的努力全部抹杀,走历史的退路吗?   肯定不是这样的,至少他们不能这样。   是以谢迁想,定然还有其他的办法。   可是隔天一早,还不待他们想出一个稍微妥善一点的解决办法,长浮京中就又出了乱子。   如他们所料的,以昆鹿学司的学生为首,京中就多了好几批游街示/威的队伍,至于他们打着的名头,便是楚灵越以乱臣之身行不轨之事,目无法纪扰乱朝纲,说他不配登大殿,不配治天下,更不配姓楚。   仅仅是一夜之间,城中就冒出了千百檄文,大抵意思不变,却是各个都在控诉楚灵越的不是,要他早日悔过,将这天下交还给合适的人。   很快的,大江南北诸多文人纷纷响应,这件事,终是就这样演变成了天下的事。   谢迁在府中听着四处的来报,面色越发冷淡,眉眼间竟依稀有了些同楚灵越相似的神情,冷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如果这就是白玄的手段,谢迁对此不得不说一句佩服,可这是从一个谋论者和对手的角度。   若是单单从他自己个人的角度,谢迁就实在忍不住心头的怒火了,用尽了毕生的涵养才算没有当场失态。   他想,楚灵越如何,凭什么要这么多臭乌鸦来评判?   去你娘的。 第74章 擂台   这件事就这样越演越烈, 如同将一把火投入了一垒干枯的稻草垛中,一瞬间便冒起了滚滚浓烟。   一天十二个时辰一过,这事几乎就快演变成了一场笔下走疆场的文人运动。   各地甚至还因此造成了秩序混乱, 比如长浮京中若有人发表几句支持楚灵越的言论,那么便是不识大体猪油蒙心,不配身为大楚臣民,然后便是一劲的辩论, 接着很容易就演变成双方大打出手。   四处的衙门皆是为此奔波不已, 扣押一批斗殴者又放一批, 紧接着却又要扣押另外一批, 一时之间整个大楚都乌烟瘴气的。   那些人就像是……疯了一样。   谢迁收完最新的情报,挥挥手让他们下去, 甫一转身,发现楚灵越正在他身后。   谢迁走过去, 伸手环住楚灵越的腰,对他笑了笑道:“今天感觉有没有好一点?”   自事情发生以来, 楚灵越对此未发一言,听到各地传来的种种消息也无动于衷, 仿佛众人诋毁的对象并不是他一般,可是今天早晨, 却直接呕出了一口血。   楚灵越抬手捏了捏谢迁的耳垂, 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整个人都像有点不会说话了似的。   谢迁心疼得发慌, 此刻也终于意识到,楚灵越和他不一样,有些事他想着想着就放下了, 想不通的也迟早会憋不住说出来,但楚灵越却一定会长长久久地哽在心头,直到这成为一块无解的心结。   而这前前后后,楚灵越从身世的秘密被恶意透露、到被一直信任的大祭司反捅一刀、再到如今满城的恶语相向,这一桩桩的事,恐怕就像一把重锤,一下下地敲击着他日渐斑驳的心口。   此前谢迁觉得楚灵越是不会想要和别人分享这些事的,因为这就像是把自己的脆弱再次撕裂给别人看,楚灵越那么骄傲,肯定不会愿意。   可他却忘了,他和楚灵越是最亲密的关系,这些事楚灵越不跟他说,又还能跟谁说呢?没有人的心是铁打的,再冷硬的人也会有心伤的时刻,更何况楚灵越实际上,其实是一个纯然又重情的人。   如今他们这样彼此回避,未必就是一个解决问题好方法,不如将此事敞开了来说。   谢迁看着楚灵越,抬手碰了碰他的眉毛,然后也不加修饰,直接说出了自己心底的忧虑:“灵越,我担心你。”   楚灵越闻言,眸子动了动,安安静静地同谢迁对视了片刻。   而后他忽然将谢迁扣进了怀里,像是要从他身上汲取什么力量一般。   片刻后,谢迁听到楚灵越在耳边问:“谢迁,你爱我吗?”   许是性格原因,楚灵越在这方面其实很内敛,虽然他可能眼睛和动作都在控制不住地说喜欢和爱,但是却很少将这些字眼堂而皇之地挂在嘴边。   由此谢迁几乎就碰到了楚灵越心底不露声色的惶然,他不加犹豫,轻轻笑了一下,回道:“当然。”   他们之间的感情到此已是毋庸置疑的,楚灵越要的也并非是谢迁多么好听的言语,只是一个肯定的、也让他心安的回答罢了。   果然,紧接着楚灵越又问:“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谢迁听到此处,整个人却是微不可查地顿了顿,可在楚灵越发现之前,他还是赶紧回道:“……当然。”   听到如此回答,楚灵越偏头轻吻了谢迁的耳鬓,喉间也溢出了低低的一声笑,他说:“那我就没事了。”   谢迁在楚灵越怀抱里,看着不远处的软帐,轻轻地眨了眨眼。   楚灵越低低缓缓地继续开口:“其实也没有多么难过,只是一时觉得有些出人意料罢了,不要担心。”   这话是楚灵越的真心话,他自小奉温遥为母,从前如是,此后亦如是,连温遥都说血脉并不重要,他又何必自己给自己套上枷锁;至于那些恶言,对方连他的面都见不着,他也根本犯不着为这个生气。   ……至于白玄,说他完全没有感觉自然是假的,毕竟自他有记忆起就待在白玄身边了,如今这样,无异于将他从前十几年的认知全部推翻。   放在从前,他必定很难接受,可此时的他,前世经历了赤令府灭和谢迁的离去,如此灭顶的苦痛已经在他心底打下了烙印,那么现在就再没有什么能够撼动他了。   更何况如此看来,前世赤令府之恨事,同白玄也有莫大的干系,是以他也再没有办法软下心肠。   而他近日有些提不起精神,一是因为气血虚浮,二其实是因为大楚如今动荡不安的局势。   这几天楚灵越好不容易算是琢磨通透了,其实从小到大,白玄对他最大的影响,在于白玄一直都在告诉他一个观念,那就是他要为大楚不顾一切,要为楚氏的延续置生死于度外。   他从小也是如此践行的,在不知不觉间,他也把大楚的名誉和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不容许别人有一丝一毫的诋毁。   直到他遇见谢迁。   那时他方才明白,其实他一直以来重视的,只是大楚的‘楚’字罢了。   可实际上却不该是这样的,没有哪一个姓氏能够冠在黎民百姓之上、苍生利益之前,身处高位,便该担负起高位者的责任,而不仅仅局限于这一家之利。   所以白玄教给他的,其实是错的。   楚灵越念及此,眼眸深深地看向谢迁,就好像在昏昏欲夜的暗影之中,窥见了一抹天光。   从前他跟谢迁说,要在洪浪滔天中做立地磐石,可如今看来,谢迁才是这尘世浮沉之中,给他安稳的磐石。   谢迁上半身退后一点,刚想问他是不是真的没事,却骤然对上了楚灵越如此沉切的目光,谢迁愣了一下:“怎么了?”   楚灵越冲他弯了弯眼睛,眼底像有一把碎屑似的,摇摇头道:“没事。”   谢迁狐疑地看着他。   楚灵越把他揽住往榻边走,此时夜已深,已到了该歇息的时候。   他一边帮谢迁宽衣,一边就转移了话题:“之前我们怀疑此世还有重生者,如今看来,应当就是他没错了。”   其实谢迁一直没有太弄明白他们重生的机制,如果说他是因为‘招魂’,那楚灵越又是因为什么?   谢无涯他们没有记忆,谢迁姑且可以认为那是因为他们前世并未存活到最后。   可楚灵越并非是谢家人,他又是为什么可以带着记忆重生的呢?   而如今还要再加一个白玄。   不过说到白玄,有许多此前未解的事便有了答案。   白玄如果当真是神枢府的首任神官大人楚霜天,那么他能掌控和调动神枢府便在情理之中。   此外他能活这么久就已是本事通天,再有什么样的手段都不足为奇了。   “对。”谢迁凝眉,“他应该也是带着记忆重生,不过他一开始估计也不知道我们的具体情况。”   楚霜天寿延命长,他必定知道谢家‘招魂’的秘密,但未必就知道‘招魂’的机制。   可白玄行事为人一贯谨慎,他很难会坐以待毙。   谢迁略微回忆了一下重生之后遇上的疑点,许多事渐渐地就厘清了线头。   当初那桩太子妃流产案,事情之所以来得如此迅疾,正是因为太子妃钗环里原本该是落子香的毒物被换成了威力甚猛的生南星,而太子妃的那钗环,则是来自太后宫中。   谢迁当初全然没有怀疑到柳太后身上,但如今依照柳太后对待白玄的情感以及她本人有些如痴似狂的状态,便没什么不可能了。   而说到底这件事针对的是谢缈,若是谢缈是身有记忆的重生者,她和太子妃此前又一向关系不错,必定会出手阻止,可是谢缈最终却没有,因为这一世的她对此事完全不知情。   白玄估计就由此排除了谢缈带着记忆重生的嫌疑。   至于谢无涯,依谢迁的猜测来看,于风必定同白玄也有勾连,于风年前贸然回京述职,估计就是白玄用以试探谢无涯的手段,毕竟于风通敌卖国,谢无涯若有记忆,对待此事必不能无动于衷。   而说到他自己,谢迁倒是没有想到一个合理的理由,他重生之后,在他身上发生的、只是单纯针对他一个人而非整个赤令府的就只有一件事,那便是他和楚灵越的成婚。   ……不过话说回来,他和楚灵越成婚虽是形势所逼,可最开始,却是太后引起的,而且现在想来,他和楚灵越之间的流言蜚语也传得太快了些,说到底也其实不过是一件艳情罢了,真的就至于引起从上到下的关注么?   谢迁念及此,不禁想到了当下文人谏言的情景,也好似是如出一辙的手笔,所以……是白玄希望他和楚灵越成婚么?   这又是为了什么?   谢迁将他的这些想法都同楚灵越说了,关于最后一点,楚灵越想了片刻,试探着说:“你可还记得,大祭司当初有卦言,说我们乃是百年难遇的天付姻缘……”   楚灵越说到这里,就见谢迁看了过来,一双眼像小鹿似的,看得楚灵越蓦然就有些不好意思,这等羞人的话也有些说不下去了。   谢迁倒是认真顺着这话想了一会儿,觉得有点道理,大祭司不会平白起卦,也不会说些无用的话,这一定是一件重要的事,但差了其中关键的一环,就实在有些想不下去了,不过谢迁隐隐觉得,这应该同楚家的秘术有关。   正此时,楚灵越又转移了话题,提出了另外一个疑问:“前世之时,父王或者姐姐,是不是发现了大祭司的秘密?”   他这话一出口,谢迁顿时便明白了过来。   白玄活了这么久,看起来也不像醉心朝事的人,应当不会骤然插手党争之事,可是前世赤令府覆灭的背后却处处覆盖着他的影子,往大了说,这件事几乎可以说是由他一手策划,其他人虽然可能也有心,但都不过是他的棋子罢了。   可是他为什么会突然发难,要将赤令府置于死地?   楚灵越这个说法,当是最合理的解释了,可具体事实如何,估计只有白玄知道了。   如今事情还未到最后,是以谢迁连愤懑的情绪都不够浓厚,只是想着该如何应对眼下的状况。   “算了,先不说这个了。”谢迁拉着楚灵越往床上躺,“你最近都没有好好休息,先睡吧,有事明天再说。”   何止是楚灵越,谢迁这几天也没怎么合过眼,尤其如今大楚文人已经不止于诋毁楚灵越,现在已经将温遥和整个赤令府都一并骂了进去,说他们背恩忘义助纣为虐,什么驻守北境的丰臣,不过都是在翻覆权柄罢了!   不过许是这些话谢迁前世听得够多了,现在心底竟丝毫不起波澜,成王败寇,如今赤令府已走上了这条路,那就看他们能不能再搏出一条锦绣的大道来。   他如此想着,绷了许久的神经就这样缓和下来,不知不觉间便沉入了梦乡。   不过他没想到,一夜竟是如此短暂又漫长,短到他连一个梦都没来得及做,却又长到局势都可以发生逆转。   隔天一早,秋松来告诉他说。   天下三大学司之一的长风书院公然叫板昆鹿学司,表示鼎力支持楚灵越、支持赤令府、支持为生民立命谋福的为君者。   长风书院此言一发,学院已结业未结业的学子亦纷纷发声,各地都纷纷立起了擂台,开始了文人们引经据典各执一词的舌战。   长浮京中也不例外,针对此事辩论的擂台已持续了整整一晚,而如今立于台上常胜不败的擂主,正是结业于长风书院的顾尘微。 第75章 哗变   这个发展是谢迁没想到的。   此前他也想过用类似的方法, 可他和楚灵越都出身于昆鹿学司,相识的文人学士也皆是与昆鹿学司相关,在此境况下, 他们自是比不过鹿游原的影响力,是以便几乎毫无相抗之力。   而长风书院和莲湖堂,不说和长浮京隔了有半个大楚,就说这两家学司从前, 也一向是不公然插手朝事, 一贯偏安一隅的。   此时谢迁回头看了楚灵越一眼, 楚灵越会意, 回道:“近日姐姐和顾尘微未曾见过面。”   谢迁不觉得长风书院会骤然出手,毕竟这一着不慎, 就会赔上书院的百年清誉,纵然如今长风书院的院长并非拘泥古板之人, 但这险还是冒得太大了些。   不过据他所知,顾尘微曾是这位院长的关门弟子, 而顾尘微从以前求学之时一直到如今,在长风书院的学生之中一向都颇有威望。   再加上他如今在长浮京的举动, 谢迁估摸着,在此事件中, 顾尘微当是费了大力气。   楚灵越亦想到此处, 但却不禁蹙了眉, 忍不住道:“他这是做什么?想挟恩图报吗?”   谢迁倒是没想到这个, 闻言有些疑惑地看了过去。   楚灵越有些着急, 跟谢迁解释说:“他帮了我们,姐姐必定记他的恩,更何况姐姐心里本来就偏爱他。”   谢迁听着觉得有些道理,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先问了一句:“你怎么会这么想?”   楚灵越说:“不都这样吗?死缠烂打装可怜,千方百计说是缘……”   楚灵越还没说完,就见谢迁目光逐渐复杂起来,于是抿了抿嘴,默默地不再说下去了。   谢迁这才收回眼神,随后才说:“万一人家君子度量,又看清了眼下的形势,觉得你是可辅的明君呢?”   话音刚落,谢迁自己倒先顿了一下,这么久以来,他和楚灵越还没有正面讨论过君王的问题,虽然这么说有些自大,但事实却是,如果楚灵越当真有称帝之心,那么他排除万难也一定会走上那条至高无上的路。   可楚灵越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动作,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意愿,所以谢迁之前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不想的。   楚灵越看见了他微妙的停顿,垂眸一瞬之后抬眼问他:“迁迁,你愿意成为帝后吗?”   这话乍一听是调情的话,谢迁差点就忍不住嗔他一眼,不过抬头却发现楚灵越的目光异常认真。   “我不知道我的想法对不对。”楚灵越说,“但一日为君,便有为君者的责任,绵延子嗣亦在其列;纵我不受拘束,若要传位,寻贤求才亦可;但朝中诸多大臣新旧思想各异,届时恐又免不了日日谏言,而你亦会受此叨扰,这非我所愿。”   谢迁听完,望着楚灵越沉默了许久,眼眸有些颤动,一颗心也软成了一滩糖水儿似的。   楚灵越说的这些虽然遥远,但却是必定会发生的事。   大楚民风固然开放,好男好女全随心意,但同性成婚有悖天理,注定无法拥有子嗣,许多平民百姓尚且在意这个,更何况一国之君,就算你不在意,也会有许多人替你在意。   届时那些所谓的逆耳忠言,恐怕就是磨损他们感情的利剑。   “我愿大楚河清海晏,但却并不一定非要出自我手。”楚灵越继续轻轻缓缓地说,“迁迁,待来日天下大定,我们一同策马行疆可好?”   谢迁听到这里,不禁吸了吸鼻子,随后他才对楚灵越展颜一笑,使劲地点了点头:“好……好。”   这厢话毕,谢迁决定先去看看顾尘微那里的情况,楚灵越则留在府中排布兵力,毕竟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一场大战怕是在所难免。   不过他这边将将出门,就见云容容火急火燎地过来禀报。   云容容也不缓口,直接就说:“世子爷,有黑衣人擅闯擂台,意欲擒走顾公子!”   他跟楚灵越近日一贯晚睡早起,今日也不例外,是以此时外面的天都还没亮透,有些将明未明的意思,是个悄悄办事的好时机。   谢迁闻言,立刻便翻身上了马,云容容紧随其后,谢迁迎着风问:“他身边有我们的人吗?”   “有,是殿下的人手。”云容容赶不上谢迁,此时已经落下了一程,于是半吼着回,“还有郡主也在现场!”   谢迁心头一梗,愈发快马加鞭地往擂台方向行去。   此前楚灵越派去追踪顾尘微的人这一回可算是稳住了局面,没有让对方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以至如此轻易地得逞,也给了谢迁一个反应的时间。   谢迁去的时候正巧看见有两个人围击顾尘微,顾尘微在文思学道上是为一流,但修为却不太能看,仅能够防身而已。   谢迁记得,前世顾尘微和谢缈成婚之后,谢缈一有空,就会带着顾尘微修习,当时顾尘微和谢缈成婚并非自愿,态度也一直冷冷淡淡,修习这种事他看起来也不太喜欢的样子,那会儿谢迁还担心他俩会因为这事起争执,不过一直到最后,顾尘微都没有因此给谢缈掉过脸色,相反还一直很配合。   此时谢迁回神,见顾尘微落于下风,谢缈远远看着也只能干着急,立刻闪身加入了战局。   谢迁近日修为越发上乘,一收一放间威力颇大,几乎瞬间扭转了局面。   对面人似乎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互相对视一眼便有退却之意,谢迁却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们,几个手势起落间,一阵金光乍现,立刻便就地拉开了一个困守阵法。   不过对方显然也是有备而来,立时便齐力阻止,其中有几个厉害些的,趁着阵法尚未合拢,在撕开一道口子之后便立刻逃之夭夭。   剩下的一批见潜逃无望,竟然一并咬紧口舌,然后转瞬之间,一片人就软倒了下去,怒目圆睁,嘴角流出溢溢黑血。   谢迁眉头一蹙,立刻便撤手收阵,他蹲下去掰过一个人的脸查验了一番,发现这人在顷刻之间便已然死得透透的了。   “见血封喉的毒。”顾尘微一向清清缓缓的声音里都难得有些喘,“是死士。”   谢迁放开,随即站起身,微微朝顾尘微的方向偏了一下头,却没有多说什么。   正此时,谢缈也过来了,她看了顾尘微一眼,然后只对谢迁说话:“跑了的人还追得到吗?”   “我来之前命人堵在了路口。”谢迁朝不远处望了望,发现霞光迟迟没有散出来,看来今天是个浓云密布的阴天,“堵不住也没什么,如今谁还不知道谁呢。”   他说完这句之后几人便没再说话,场面一时有些沉寂,片刻之后,谢迁才又说:“此番多谢顾大哥施以援手,如此恩义,昼夕定不相忘。”   谢缈闻言一顿,不动声色地看了顾尘微一眼,不过此番顾尘微却丝毫没往她的方向动眼神,只冲谢迁稍稍点了点头,浅淡地回:“大楚之危,危于人人,世子不必挂怀。”   谢迁垂眸,眼神有些波动,但却控制住了自己没朝顾尘微投去探究的目光。   因为此次顾尘微所做之事,最直接的受益者便是楚灵越和赤令府,可顾尘微此言之意,却是在说这是他身为大楚臣民的责任,并非为了谁个人。   而顾尘微虽然是读书人,但性子却是说一不二的,惯不会说些迂回的场面话,所以他说不必挂怀,那就是真的不必挂怀。   谢迁也就不便再和他争执,不过他想了想,又还是说:“近日京中不稳,顾大哥又颇为引人注目,我看此番不如就随我一道去子说府?”   子说府虽然一向不待来客,但此时非常时期,顾尘微又帮了他们大忙,万没有就此不管不顾的道理。   而关于白玄为什么命人抓捕顾尘微,谢迁觉得估计不止和顾尘微带动长风书院与之为敌有关,还有就是,如今楚元昭声名狼藉,再以楚元昭的名义发起事端,已非最好的选择,可顾尘微如今却是声名鹊起,比起楚元昭来,实在胜过太多,那还不如就让顾尘微取楚元昭而代之。   ……但这也都只是谢迁的猜测罢了。   而他这边话音刚落,还不待顾尘微拒绝,谢缈就率先开了口:“子说府事忙,无暇他顾,还是去赤令府吧。”   她这一说完,顾尘微终于将眸子移了过来,看得谢缈暗地里都攥紧了拳头。   谢迁来回看看,也不好再开口多说什么。   幸得下一刻,顾尘微拱手颔首道:“如此便多谢郡主收留。”   谢缈把脸撇向一边,没接这话,谢迁适时说道:“届时还劳烦顾大哥帮衬府上一二事务。”   “世子客气,应该的。”   谢缈闻言嘀咕道:“谁要他帮。”   谢迁笑笑,也就没再说话了。   如今北境大小事端不断,好在温遇和谢无涯靠在一处还能相互搭把手,而京中赤令府的事基本全靠谢缈一个人主持,有时难免会有不周到的地方,顾尘微别的不说,做全局观方面可是一把好手。   而谢缈若是真的彻彻底底地厌了他,今日就被不会出现在这里,也不会主动让他进府,是以谢迁也就随他们去了。   待此处残局已罢,谢迁又再次去了一趟卜星台,先前北门落水案有眉目之时他便去过了卜星台,不过那时卜星台已经人去楼空,什么都找不见了,这一回也是一样,谢迁看了一圈,依旧没什么线索。   长浮京就这么大,也不知道白玄带着楚元昭他们藏去了哪里。   不过事已至此,谢迁估摸着,不消多久,白玄定会主动现身,将这局面牢牢地把握到他自己的手中。   谢迁回府之后,也就此事跟楚灵越商量了一下,楚灵越对此持相同的意见,此时他们在明敌人在暗,唯有防备而已。   好在他们能做的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京中的气氛也有如满弓之弦,只等着有一方来打破这仅剩的一点微妙平衡。   届时他们要面临的恐怕才是一场硬仗。   念及此,谢迁不禁又有些担心楚灵越的身体状况。   楚灵越的身子近日一直不见好转,而他们也实在不知道白玄是否动了什么手脚,反正谢迁一颗心是一直没有放下过。   不过楚灵越对此倒是看得开,他摸摸谢迁的耳朵,轻轻笑着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谢迁忧虑地看着他,要他的保证:“你一定要好好的,知道吗?”   但到底能不能好好的,不仅是谢迁,就连楚灵越自己心里也没底,白玄自小待他关注至极,所图必不能小,楚灵越隐有所感,说不定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自己这条命,早已掌握在了白玄的手中。   楚灵越静静地看了谢迁一会儿,眼眸沉沉的,眼底有着无限的眷恋,以至于他不由自主地怔怔开口:“迁迁,我想你陪我在人间,也陪我下黄泉。”   不过他这话刚说完,他自己也意识到自己这是魔障了,可他明知此言无理又自私,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心底总有个偏执的声音在叫嚣着,此生再不能同谢迁分开。   可还不待他挣扎个透,谢迁竟是斩钉截铁地就应了下来:“说好了,那就不变了。”   *   两日后,天景十七年九月初九,时值深秋,大楚哗变。   太子楚元昭在消失数日之后再度出现,以勤王救驾之名举起大旗,公然讨伐反王楚灵越。   与此同时,各地追随者纷纷发起兵变。   这件事就这样由先前的文人烈语演变成了如今真刀实枪的烽火狼烟。   反正从前的谢迁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的刀刃,会对准大楚的宫城。   作者有话要说:  Orz 第76章 结命   皇宫之中有一密道直通城外, 这是保命的终招,也是历任帝王代代相传的机密。   可是如今,楚元昭却通过这条密道, 堂而皇之地带兵直接进入了皇宫。   如果这不是白玄早就知晓的秘密,那么便是说,天景帝楚淳将此事告知了楚元昭,若是如此, 那么他的态度偏向于谁便一目了然。   可是这些, 谢迁和楚灵越并不在乎。   因为楚元昭虽则直入腹地, 但帝王九玺早已不在宫中, 楚元昭如此作为,也未尝不是让他们瓮中捉鳖。   谢迁和楚灵越此刻便兵分两路, 围困皇宫。   至于京都四处,则有温遥掌控大局;北境又有温遇和谢无涯, 而赤令府傲立北境多年,累岁的功勋有目共睹, 并不是白玄的人三言两语就能埋没的,是以如今在赤令府大旗全开之下, 甚至根本不需要赤令府的衷情号召,大楚各地就多出了许许多多的追随者。   有布衣平民揭杆相应, 也有散修侠客仗义出剑, 更有守城参将御马出关……总之一批接着一批, 全部高呼着‘愿随赤令府生死与共’, 这全然出乎了谢迁的意料。   不得不说, 是在此刻,谢迁不禁又再一次明白了赤令府世代迎着风沙驻守北境疆场的选择,就好像……那些一往无前的岁月, 忽然被赋予了意义。   谢迁凛着眉目,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抬头凝望眼前在此刻显得过于沉寂的宫城。   而木萧萧和云容容其实是武侍,小的时候,就是她们在他身边保护他,是以此刻浴血之时,木萧萧和云容容都随在两侧,见此情形,云容容牵着马绳皱着眉道:“空城计?”   谢迁没开口,另一侧的木萧萧沉吟片刻,摇头道:“或许不是,对方看似来势汹汹,实则兵力有限,如今各处胶着,恐已没有多余的战力了。”   谢迁侧了下头,心中沉思,木萧萧这话说得应当不错,白玄苦心多年一呼百应,但是赤令府和神枢府也未尝不是百年的府门,如今更是牢牢地绑在了一起,而白玄说到底,还是左右无人。   再者现在顾尘微所属的长风书院又站到了他们这边,楚元昭和楚灵越的名声此消彼长,楚元昭失了民誉,再以他的名义勤王已经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目前白玄也别无他选了,天景帝明面上的四位皇子,要么浪荡纨绔要么羸弱不堪,楚元昭相比之下已是其中胜者,白玄没有其他人可以依傍。   所以这一战不可避免,除非白玄甘愿就此隐匿,可显然他并不甘心。   正此时,有斥候来报,说是楚灵越从东门入,在路上遇到了鹿游原带领的军队,此刻双方已然刀兵相向。   谢迁闻言眼神动了一下,有些担心楚灵越的身体,可事到如今已别无他法,谢迁只能相信楚灵越。   于是抬手一挥,一行人从西门长驱直入。   哒哒的马蹄声和金属器甲的碰撞声敲响了金碧辉煌的寂静宫城,一路走来,除了惊起的枝上鸟雀,竟再没有其他人影。   不过愈是如此,云容容和木萧萧反倒愈是戒备,一路上都留了人看守。   行至最后,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宣和殿前九十九阶长梯之下。   谢迁在底下抬头,微眯着眼往最高处望去,白玄一身灰白衣袍伫立殿前,高处的风扬起轻薄的衣角。   谢迁看不大清他的面容,但他依稀觉得,白玄脸上是温温带笑的,感觉就像是那种……看着小孩子闹腾的大人,无端地还带了丝高高在上的悲悯似的。   两厢沉寂着对视许久,最后还是白玄率先开了口,嗓音依旧平静:“昼夕,近日可好?”   “子说府府静人安,夜夜安床软枕,自然是好的。”谢迁沉默了会儿,忽而昂首笑道,“不比大祭司身处皇陵,陵中阴湿坚硬,这些日子,可难为大祭司了。”   此前谢迁没猜到他们藏身何处,不过在他们出现在皇宫中时,谢迁忽然想通了,之前他们查遍了长浮京,却独独忘记了一个地方——皇陵所在的流风山。   虽则说流风山一贯有专人看守,不至于就毫无动静,可是白玄既为楚霜天,而楚霜天亡于世间之后却是有陵墓的,再则楚霜天的陵墓,是由他生前自己设计的图纸,是以里面有怎样的迂回,当然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想藏几个人,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不过白玄不愧是经历了百年风雨的人,此时闻言就像没听到似的,完全不在意话里的刀剑,左手轻轻捋着袖边,缓声道:“世子爷还是那么伶牙俐齿,只怕言疏同你在一起,少不得吃许多口舌之亏。”   这话说完,白玄偏头往东门方向望了一眼,谢迁跟着侧首,依稀听见了刀刃碰撞的叮铛声。   白玄闭眼聆听了会儿,随后回头冲谢迁笑了一下:“离言疏赶过来恐怕至少还需要一刻钟。”   谢迁心里也估算着楚灵越的胜局,言语平静,内容却还是忍不住的有些尖锐:“大局既定,大祭司倒是淡然。”   “是吗。”白玄忽然提步,往台阶边沿走了走,而后似有踏下百阶高台的意思,“成事在天,不必强求,有这个时间,不如再谈谈天说说地,你说呢昼夕?”   白玄一动,云容容和木萧萧便立刻警觉起来,剑都微微拔出了鞘。   而谢迁听闻此言,却是听懂了白玄的言下之意——他愿意趁此时机,大发慈悲地解答谢迁的疑惑。   这是个好机会,但听得谢迁却蹙了眉,白玄如此姿态,也不知是破罐子破摔还是胜券在握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白玄缓步往下走着,嘴里继续询问:“昼夕有好些日子没和我聊过天了吧?尤是近日以来,心里难道没有什么疑惑吗?”   谢迁闻言敛下眉目。   其实到现在为止,事情已经有了大致的轮廓,没有什么可争辩的了。   前世赤令府灭一事,乃是白玄在背后推波助澜,是他将庄家、治粟司、威云府还有楼月的进攻以及于风的叛变连成了一条线,否则的话,这些事情缺了其中任意一环,赤令府都未必会落得最后那个下场。   关于于风为何会听从白玄的话,谢迁如今倒也能想通,于风说到底,追求的不过是盖世的声名,赤令府没了,他身为北境遗留的大将,这些东西自然就落到了他头上,想必白玄便是以此为诱。   至于楼月,其实白玄身为楚氏后裔,未必就愿意将大楚城池拱手让人,只是前世他没有看到最后,所以不知道白玄之后是否还有什么打算,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白玄必定是想要楼月国关于续命的秘术,谁料结果却不尽人意。   还有就是鹿游原,先前听温遇说了前事,鹿游原庸碌半生,骤然遇上这么一个可以给他洗经伐髓的‘圣人’,那必然是死心塌地。   ……   总而言之,这一切都一切,几乎都是有迹可循的。   不过却有两点,谢迁还是有些不确定,一是关于白玄为何针对赤令府,另外一个,则是白玄为何授意太后致使他和楚灵越成婚。   谢迁抬头看了白玄一眼,但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可白玄何等洞察人心的眼力,只一眼,心中便有了数。   白玄像是根本不在意似的,直接便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前世你父王偶然发现了我的秘密,彼时万事未定,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但是分明是如此狠厉的一件事,他这样一管,就这样残忍地断送了赤令府满门的性命,可他如今却还能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纵是谢迁心中早已有数,此时却也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呼吸也逐渐粗重起来。   白玄却状似未见,接着说道:“至于你和言疏成婚,那是天命所趋,再合适不过的了,这婚一成,你俩的命格,自然就绑在了一起。”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随即才又轻轻说道:“对了,不知你知不知道,楚家的秘术,叫做‘结命’。”   果然如此。   他此话一出,谢迁整个人的唇色霎时都白了几分。   早先他和楚灵越便猜测楚灵越的命已经握在了白玄手里,万万没有想到,竟是当真如此。   而那边白玄又像是生怕谢迁听不懂似的,喋喋道:“结命结命,自然是言疏的命同我结在了一起。”   “而你和他命宫不离,当然也同我断不了。”   “所以说,昼夕,多谢你和言疏为我而活。”白玄道。   明明是很平和的语气,可他如今的面孔在谢迁眼里,几乎是面目可憎的。   谢迁早先听过,人小的时候命格不稳,最易被邪祟入侵。   而楚灵越小的时候体弱多病,一直也把替他诊治的白玄奉为神明,可谁知,这位‘神明’,才是楚灵越体弱多病的源头,这位‘神明’,趁着他当时年幼,便在偷取他的性命!   而他和楚灵越的天付姻缘,也便于白玄将他的命一道窃了去。   难怪,难怪白玄会极力促成他们的婚姻,命格一时一变,指不定何时,他和楚灵越之间就没有这样的羁绊了;也难怪前世赤令府分明上下命绝,却独独他活了下来,原来如此。   谢迁咬着牙,盯着白玄的眼眸寒冷如冰:“可我重新来过了。”   “那又如何。”白玄摊手,“我是界外之人,我不也重新来过了么,昼夕,你或许应该感谢我,若非他和我结了命,言疏未必能够拥有你们前世的记忆,不是么?”   谢迁死盯着他,嘴唇抿得紧紧的。   白玄拍了下手,像是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恍然道:“对了昼夕,我想你忘记了一件事,你知道前世是谁给你种下的‘控灵’么?”   谢迁一听这话,神色顿时一变,这件事他近日确实在有意回避,他知道有些事其实并不适合追根究底。   但白玄却偏偏要他看个明白:“是你好朋友徐霁的父亲徐尚清,至于原因,也很简单,彼时徐霁暗受贿赂误入歧途,若是被查,此生仕途定然无望,安平侯府本就式微,自是受不得如此击打,可是徐家在朝中日久,想要摆平这事按理说应该不是难事。”   他停顿了一下,而后笑看了谢迁一眼,笑得尽是揶揄,随后才说:“可你当时正在御史台,这桩案子正是由你查办,纵然你和徐霁是多年好友,但徐尚清却也知道,你并不会因此徇私。”   “而且昼夕,你在御史台那段时间,办过不少案子吧,也不知道处理了多少达官显贵。”   “你是忠直不阿了,可是朝中,当真能容得下这样时刻威胁他们的人存在么?”   说到最后,白玄一锤定音,幽幽说话的声音有如鬼魅:“所以昼夕,其实赤令府之灾,因你而起。”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大家久等,以后不会这样了。 第77章 自戕   白玄多说一句, 谢迁的脸色就白上一分,直到最后,连他自己, 眼神里都出现了片刻的动摇。   云容容气得不行,在一旁吼道:“胡说八道!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   而后紧接着又骂了一串,可是白玄无动于衷,谢迁在一旁, 脑袋里也开始有些嗡嗡的。   像是跟这个世界都隔了一层, 云容容的话根本进不去他的耳里, 脑海中只余下一句‘赤令府之灾, 因你而起’。   那一瞬间,他脑中也闪过了许多画面, 初入御史台时的意气风发、万事不惧的底气、大刀阔斧的作风……好像在当时,就没有他谢昼夕不敢惹也惹不动的人。   所以, 真的是因为他把所有人都得罪透了么?   谢迁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先前那种有口难言的感觉又渐渐袭了上来, 像是要蒙蔽他的神智似的。   谢迁努力地想要抗衡,却好像有一股庞大的力量, 让他根本无法与之相抗,那感觉熟悉极了。   倏地, 谢迁手上一紧, 掌心被人牢牢地牵在了手中。   谢迁一瞬怔然, 微微偏头一看, 却在熹微天光之中, 看见了楚灵越带着担忧的眼眸。   楚灵越发尾有些微凌乱,脸上也溅上了一道不知属于谁的血珠,可这依然不损他的英俊, 甚至还带上了一丝锋利的俊俏在里面。   而后谢迁听见楚灵越说:“世间忠义,总有人言;顺水逐流,非为敏慧。”   谢迁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楚灵越看着他,又说:“迁迁,信我。”   谢迁有些怔怔地看着他,也不知是否将这话听进了耳里。   见他不答,楚灵越有些着急,探出双手握住了谢迁的肩膀。   刚想再说些什么,此刻已然走到长阶中段的白玄却又再次开了口:“言疏,你来得倒是比我想象的快些。”   楚灵越偏头看了白玄一眼,眼里已然毫无波动,冷冷的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刚巧在此时,秋松赶了过来,秋松看样子是想同楚灵越禀报什么,不过却偏头看了台阶上的白玄一眼,顿时便有些犹豫,楚灵越朝他示意一眼,意思是直说无妨。   秋松这才朗声道:“启禀殿下,鹿游原筋脉已断,此刻已被收押,听候您的发落。”   秋松说这话时,楚灵越一直在看白玄的脸色,可是白玄听这事时,就好像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似的,神色丝毫不起波澜。   楚灵越抬手挥退秋松,也松开握在谢迁肩上的手,转过身正对着白玄,与此同时也微微往前迈了一步,将谢迁护在了身后。   白玄看着楚灵越锐利的眼神,停在原地不动了,居高临下地笑道:“果然是匹不会听话的狼崽子。”   “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你了!”   说时迟那时快,白玄话音一落,立刻便抬手捏了个诀,与此同时嘴上也开始喋喋不休地念起了什么咒术。   楚灵越眉目一凛,也霎时做出反应,身形一动便朝白玄飞身而去。   白玄见状,唇下一边念咒,也一边随风而动倒退着向后掠去。   与此同时,底下云木二人和秋松等人也刹那拔剑出鞘,有一同围攻之意。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下一刻,谢迁竟会骤然回身,拔剑一扫,荡出一道灵力十足的剑气,直接将自己人掀了个人仰马翻!   云容容他们一时不察,又都顶在最前面,骤然激荡之下竟然生生地呕出了一口血。   几人不可置信地抬头,却只见谢迁像是不认识他们了似的,眼神陌生得紧,但是细看之下,在他眼底却好似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   木萧萧见状声色俱厉,高声唤道:“世子!”   紧追着白玄不放的楚灵越听闻这边的动静,下意识里回头一看,只一眼,就差点要了他的命去。   楚灵越没有一丝犹豫,即刻转身赶回谢迁身边,声音里有些不能自抑的颤抖:“迁迁……”   谢迁闻声看向他的方向,有些困惑地偏了偏头。   楚灵越眼眶顿时红了,可他脚步却未停,直直地朝谢迁走去,像是丝毫没有看见谢迁手里跃跃欲试的利剑。   秋松急道:“殿下!”   但楚灵越却恍若未闻。   “言疏,此刻若我下令格杀,那么昼夕必会对你出剑,你何必这样倔。”白玄语气里全然是胜券在握。   直到此刻,他也方才明白了过来,原来白玄盗取徐家秘术之‘控灵’,并不是为了控制楚元昭。   他们先前认为,楚元昭虽则软弱,但也自负,不会甘心永为傀儡,若是白玄想要彻底控制他,必得‘控灵’不可。   再者他们也以为,谢迁此前已然挣脱了‘控灵’的束缚。   却没想到,秘术之所以为秘术,自然有它隐秘的威力。   所以白玄归根结底,一直想拿捏的,还是谢迁和他。   楚灵越脚步不停,此刻已经走到了谢迁面前,他微微偏过头,说了同白玄自今日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话语里满是嘲讽:“是吗?那你下令吧。”   他此话一出,白玄果然愣了下神。   确实,他虽然同楚灵越结了命,楚灵越的寿数最终会供他取用,可比起从前他结过命的那些皇子,也不知是不是楚灵越命要硬些,到目前为止,白玄确实还没有把握可以一次取走楚灵越的寿数,只能徐徐图之。   再者说来,从前与他结命的那些人,寿数度过来之后便会大打折扣,五十年的寿命到他这里能余下十年已然不错,可楚灵越不一样,他是阴月阴时出生的至阴命格,度过来之后绝不会有任何折损。   纵然白玄剩余的寿命还长,可下一次他就不一定再能碰到如此合适的人选了,是以他必不能放过楚灵越,但也确实不能伤了他的性命去。   “言疏,”白玄眸下一转,不接先前那话,转而道,“做个交易吧。”   楚灵越未曾理睬,眼里好似只能看见眼前的谢迁,而后下一刻,楚灵越义无反顾地上前拥住了对方,剑刃划过他的衣袍,所过之处擦着的皮肤也沁出了一串血珠,霎时便染红了他破损的衣边。   那边白玄未曾动作,谢迁也就没有反抗,一动不动地任由楚灵越紧紧抱住。   可下一瞬,谢迁的目光下意识落在楚灵越残破浸血的衣边上时,顿时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手上一抖,剑没拿稳直直地便掉在了地上,发出‘哐当’一道清脆的声响。   人在怀里,楚灵越便稍稍安下了心,他安抚似的吻了吻谢迁的耳鬓,随后才抽空回答了白玄的话:“如何?”   “你自囚于卜星台。”白玄像是早想好了似的,立刻就说,“我放过昼夕。”   楚灵越松开谢迁,有些心疼地上下看了看他,而后才略略往前站了站:“怎么放过?”   楚灵越和白玄都没有注意,谢迁此刻在背后悄悄攥住了楚灵越的一片衣角,像是下意识里的信任似的。   白玄回道:“再不对他使用‘控灵’,将他和你的命格解绑。”   楚灵越道:“你舍得?”   因着谢迁和楚灵越这一层特殊的勾连,白玄只费一层力便可得到两人的寿数,如今他愿意放过谢迁,便是极大的让步,大到楚灵越心底其实根本不愿意相信。   不过白玄早已料到楚灵越是如此反应,楚灵越和谢迁本就是极其不好控制也不甘于被控制的人,不到最后一步他们绝对不会甘愿俯首,否则的话,他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又何至于辅以楚元昭的名义。   “不论我舍不舍得,”白玄纵然此刻孤身压阵,但却丝毫没有败北的觉悟,言谈之中仍旧怡然,“倒是言疏,你舍得吗?”   舍得谢迁就此在‘控灵’之下失去意志?   舍得谢迁跟他一样在某个不知名的时刻被彻底劫走寿数,骤然亡于世间,结束他年轻的生命?   楚灵越果然沉默了。   他盯着白玄看了许久,像是在此刻,才终于看明白了,这人儒雅随和的面皮底下,是怎样漠然自私的模样。   其实也是,如若白玄没有如此冷血的手腕,又怎能安稳地活上数百年,他这样的人,早没了敬畏之心,更遑论会手下留情。   楚灵越垂眸,蓦然转身静静看了面色有些懵懂的谢迁一眼,那眼神似深海似幽潭,有着数不尽的缱绻温柔在里面。   秋松自小陪着楚灵越长大,不说对楚灵越了如指掌,却也能够揣摩几分,此时他看楚灵越如此神情,心里顿时有些剧烈地跳了起来,他情不自禁往前迈了一步:“殿下!”   可下一瞬,他们和楚灵越之间顿时平地起了一道屏障,让他们根本无法越过,秋松急急撞了几下:“殿下!你要做什么!不行!不能答应!”   秋松此言其实已然越矩,可此时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若是楚灵越就此自囚,那大楚今后怎么办,毕竟不管楚灵越愿不愿意或者之后想不想,至少在眼下,楚灵越就是如今他们的追随者眼中的君上。   君上自囚于敌军,这会带来怎样的影响不言而喻。   再者说来,他这样做,那谢迁清醒之后,又该怎么办?他们这位世子爷,又怎是听天由命的人?   而且此时说是自囚,可是之后呢?言下之意,不就是将自己的性命拱手奉上吗?   那最终不也照样要和世子爷生死相隔,他记得殿下曾说,这辈子能求得世子爷,就是他毕生的欢喜,殿下这前半辈子过得如此孤苦,如今才欢喜不过一年,这一切就要戛然而止了么?   秋松想到此处不禁悲从中来,一时也顾不得面子了,泪水夺眶而出,伸手使劲拍打着屏障。   楚灵越看了那边一眼,此刻白玄也收回布障的手,在他身后继续道:“‘控灵’之后记忆紊乱,他或许不会记得这些事;至于身边的人,这些事说给他听好还是不说好,他们心中自是有数,是以你不必过多担心,他会过得很好。”   楚灵越一动不动,这些话也不知道有没有进到他的耳里,他只是定定地看着谢迁。   就好像这个世间只剩了他和谢迁两个人,其他的人都不过是过往的尘烟,他好似看了很久,但又好似只看了一瞬。   倏而,楚灵越动了动嘴唇,凑近谢迁,在他耳边轻轻说:“迁迁,你要记得,我最爱你。”   而后他也不顾在场的其他人,扣住谢迁的后脑勺,在他唇上印下了一个好似带着不舍的吻。   白玄满意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神态愈加放松,不禁想,狼崽子又如何,只要身有软肋,同样可以拿捏。   但下一刻,白玄浑身一僵,瞳孔倏然放大,到此刻为止,他的神情终于控制不住地崩裂了开来,满眼的不可置信。   只见楚灵越此刻已然将谢迁推到了一旁,在他周身结了一层护身的屏障,而他自己,身上各处大穴突然泛起点点萤光,像是在他身上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叫嚣着要将他这个人一并带往修罗殿似的。   那张网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越缠越紧,楚灵越如此能忍的人一时间都忍不住蹙了眉头,像是在经受什么常人不易察觉的剧痛。   白玄见状,顿时便像疯了一样,霎时便要靠到楚灵越近前,想要阻止他如此作为。   可是突然间白玄也像是经受了同样的苦痛似的,脚步漂浮踉跄起来,几乎就要栽倒在台阶上,根本无力再挪动一步。   楚灵越此刻没忍住呛了一口血出来,神色也已然苍白如纸,可纵然如此,他还是扯出了一个笑,像一株狼烟里开出的荼靡:“果然如此。”   他赌对了。   程、徐、谢三家秘术皆有反噬,与之相对的那便是说,没有人可以违逆天道,将秘术全然化为私用。   此前楚灵越背着谢迁,悄悄翻过了历代病陨皇子的履历,思考之后得出结论,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发现异常,自然也就没有人尝试过反抗。   此外他还想方设法翻过不少开国之时遗留的资料,最后勉强拼凑出了一个信息——结命之术,若要毁约,献命者绝意自戕,亦能反客为主扭转乾坤。   言下之意便是说,若他敢以必死之心反抗主命人,那么这道秘术便也是主命人的勾魂锁。   他死,白玄也一定会同他一起死。   楚灵越忍受着神魂一寸寸割裂的剧痛,双腿几乎都承受不住全身的重量,要弯下去了似的,他盯着白玄,傲然道:“我的命,我自己做主;他的安稳,也必须我亲手送上。”   说完这句,楚灵越终于再支撑不住,双膝跪到了地上,却不知在背后,先前一直漠然看着这一切的谢迁,不知不觉间,已然泪流满面。 第78章 终章   “待到元夕佳节……你会愿意同我成婚吗?”   “此时一叩首, 大婚既定,便不能再悔了。”   “此去日久,记得想我。”   “辛苦了, 我的将军。”   ……   “我想你陪我在人间,也陪我下黄泉。”   “迁迁,你要记得,我最爱你。”   这一句一句的话, 有如浮光掠影似的, 一遍一遍地掠过谢迁的脑海。   谢迁想, 他有个爱人, 有个永志不忘的爱人,他不能被控制, 也不能忘了他。   谢迁的头又开始剧烈地疼了起来,比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或许被控制了神魂之时来得还要猛烈, 痛得他几乎就要晕厥过去。   可是恍然间,他似乎又看见了浑身是血的楚灵越。   楚灵越身上那张网越缚越紧, 他身上各处几乎都渗出了血,看起来惨烈极了。   谢迁记忆里从未见过楚灵越如此狼狈的模样, 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开始不住地提醒他,因为这不是记忆, 是现实, 他要死了, 楚灵越要死了。   谢迁完全无法接受这个讯息, 浑身开始发起麻来, 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整个人也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而后他的承受力就好似到了极限,痛到极致之后, 便就算不得痛了。   谢迁不禁仰头,无意识间厉声吼了一句:“不!!”   待他再低头时,眼前果然是半跪在地上,纵然命在旦夕虚弱无比却仍旧朝他投来担忧眼神的楚灵越。   谢迁浑身一下绷紧了,主动越过身前的屏障几步跑到楚灵越面前半跪下来,可他根本都不敢碰楚灵越,像生怕一不小心就碰疼了他,只能流着源源不断的泪水哽咽着祈求道:“灵越停下,快停下,我求求你了,你快停下。”   楚灵越朝他伸出了手,看样子是想碰他的脸,谢迁见状,赶紧接住他的手,也将脸往他掌心里送,泪水几乎沾了满脸。   楚灵越勉力冲他笑了笑,说话声音都渐渐有些无力了:“迁迁,你醒了。”   以一种他就此便放心了的语气。   而另一边瘫倒在台阶上捂着心口喘大气的白玄见到谢迁醒来的状况也愈发惊颤。   他不甘心似的,在楚灵越带来的剧痛之下,本也受其影响几乎无法动弹的他,也在这一瞬拼命蓄足了气力,勉力捏起手势,嘴上也开始念念有词起来。   可他目光所及之处,谢迁却丝毫没有反应,好似完全脱离了控制。   白玄见此情形,眸光一空,顿时便卸掉了半身的力气。   这……怎么可能,怎么能有人的意志,可以突破‘控灵’。   白玄不愿相信,兀自摇了摇头,努力给谢迁这一状况找出理由,程家人身有‘度运’,温遇是程家血脉,谢迁自然也身负一脉;而他此次重生,又是应了‘招魂’的召唤;还有就是,因着和楚灵越命格纠缠的关系,谢迁身上也有‘结命’的影子。   四大秘术他身上一个人都占全了,如此复杂的一个人,‘控灵’控制不住,也是正常的,对,一定是这样的……   白玄刚刚想到这里,心想一定是的,一定不会是他算错了。   可下一瞬脖子上却忽然被齐齐地架上了数把刀剑,是因为白玄体力不济,隔离的屏障便自动消散,因而趁机越而上前的秋松和木萧萧等人。   至此,好像才终于给此行的一个胜负划上了句号。   可白玄越过重重人群,看着不远处潇潇情失阴云密布的那二人,又倏地大笑起来。   云容容他们从未见过白玄如此失态的模样,一时间都有些面面相觑。   不过这边的状况如何谢迁根本分不出心神去在意,此刻他眼里就全然只有楚灵越一个,而方才发生的一切又有如潮水一般扑面而来,谢迁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流,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我好了,对,我好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不认识你了,真的我保证,灵越你快停下,而且你知道吗,在‘招魂’之下,我本来就没两年可活了,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   谢迁哭得说话都有点不利索,可意志却是丝毫不弱:“可你今天要是离我而去,我连两年都活不下来!所以楚灵越你给我停下!”   当初谢迁不将此事告知任何人,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害怕楚灵越接受不了,他担心楚灵越离不了他,他想慢慢地让楚灵越接受。   可是现在看来,分明是他离不开楚灵越,他此刻脑海里什么人什么念头都没有,他只是想,若是楚灵越今日殒命,那么他立刻便跟着他去。   楚灵越看着谢迁,眼里满是温柔,他当然相信谢迁的真心,可谢迁除了他之外,还有家人,有朋友,有这世间许许多多的精彩和羁绊。   谢迁声音都开始发抖:“灵越,你不是说要我陪你下黄泉的么?你现在为什么要擅自抛下我,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楚灵越听闻此言,不禁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但却仍旧什么都没有说。   他心里想,其实也没什么,他的迁迁属于热闹的人间,他才舍不得他就此奔赴百鬼阴司。   楚灵越自己都觉得惊奇,他自私无理了一二十年,临到头了,居然有了些大爱无私的觉悟,也算没有白爱一场。   至于谢迁说的两年……什么两年?楚灵越脑子里越来越混沌,几乎无法思考这两个字背后的含义。   慢慢的,他甚至连谢迁的声音都听不清了,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嘈杂起来,可没过一会儿,这一切又好似都远了,他的感官像同外界隔了一层似的,好像他自己走入了一个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无边世界,白茫茫的一片没有任何落点,紧接着虚空中又好似有一道空灵的远古余音传来,好似在说什么‘破而后立,晓喻新生’。   很快的,他连这一点点的声音都听不见了,整个人的意识彻底地陷入了黑暗。   *   楚灵越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知道他连昏迷都不安稳,潜意识里似乎一直在担心着,要是他们家迁迁当真一时想不开该怎么办,那到时候他醒了,他们家宝贝人没了,那就他娘的滑稽了。   许是出于这种忧虑,楚灵越觉得不能再任由自己这样躺下去,于是努力挣扎着要醒过来。   他好像在一片空白的混沌中挣扎了好久好久,听觉才又被重新找回,生动的声音才重新进入了他的世界。   “言疏什么时候才醒啊?再不醒迁迁都要醒了。”是谢缈的声音,不过什么叫迁迁要醒?迁迁怎么了?   谢缈在那儿继续说话,楚灵越少有听到谢缈说话这样多的时候:“那天迁迁也太吓人了,幸好我们去得快,不然的话……”   “你跟他说言疏三天之内一定会醒,但今天就已经第三天了,你别是骗他的吧?”   “虽然当时不这么说来稳住他也不行,但是……诶,刚言疏手指是不是动了?”   “真的动了!顾尘微你快来看真的动了!来人啊,萧萧容容!快去叫太医!”   她这边话音刚落,再一回头,就见楚灵越已经睁开了眼,眼神恍然了片刻之后方才渐渐清明了起来。   然而下一瞬,楚灵越就有想要起身的意思。   顾尘微见状连忙过去按住他,告诉他说:“你大病未愈,不要动。”   楚灵越当时是存了必死之心的,他做得太绝,几乎身上每一处都是伤,过后光是把他身上的碎衣服从皮肉上撕下来就费了不少工夫,之后也几乎把他全身都缠上了纱布,也就今天早晨才刚刚剪掉而已。   谢缈见他又要乱来,那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道:“你再逞强把伤口弄裂了,你就再当一回纱布精!”   楚灵越虽然听话不动了,但却未曾在意他们再说什么,只是望着他们,目光殷切地问:“迁迁呢?”   一醒来就找谢迁,谢缈被他这话赌了个哑口无言,多的话便尽数咽了回去。   顾尘微想了想,适时开口道:“昼夕守着你两天两夜没合眼,我瞧着他那状态不对,骗他喝了点安神汤,此刻正在隔壁房里睡着。”   其实顾尘微这话还是稍稍收敛了的。   当时他和谢缈赶到的时候,谢迁正抱着浑身是血看起来毫无存活迹象的楚灵越,呆呆地坐在广场中间,身边站了一圈人,但却没一个人敢靠近的,气氛压抑得不行。   因为当时的谢迁的状态实在太吓人了,目光空空的,整个人就像失了神智似的,只顾着手上用力抱着楚灵越不放。   当时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敢想象,若非当时顾尘微及时赶到,探了楚灵越的脉搏说他心脉尚有微弱反应,还有生还的希望的话,谢迁当时还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那会儿谢迁听了顾尘微的话,也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睫毛一颤,抬眼看向顾尘微,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似的。   那一眼看得谢缈鼻子一酸,心里也是揪着疼。   而那之后,他们便把楚灵越和谢迁一并带回了子说府,在给楚灵越诊治之时,谢迁也是寸步不离,连一眼都不忍错开。   夜深人静时,更是坐在床边握着楚灵越的手,一坐就是一整夜。   两天下来,谢迁整个人是肉眼可见的憔悴,面色惨败眼眶却通红,谢缈实在担心,才让顾尘微给他端了安神汤。   楚灵越听完,对此并未多发一言,兀自沉默了许久,好在没有再追着问谢迁在哪里了。   过了许久,他才又再次开口。   “眼下局势如何?”楚灵越问,“大祭司呢?”   顾尘微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也觉得这整件事情里都透着奇异。   而后才开口说:“大祭司彻底身亡,我后来去看他的时候,发现他只剩了……一堆白骨,就像已经亡逝了数百年似的。”   至于其他的,当时白玄一败,没多久楚元昭也被擒获,将首没了,剩下的一群人便如散兵游勇,在温遥的铁令之下,很快便弃兵卸甲。   而北境也各处安好,听闻楼月那边许久未曾见过谢无涯和温遇合体,一时民心惊慌,这竟还便于了阿苏若在楼月行事,好像阿苏若差不多已经解决了楼月的内乱,已然下定决心带着王印,来大楚协商归属一事了。   顾尘微说:“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行去。”   楚灵越听完,细细打量了顾尘微许久,而后忽然说:“尘微大哥胸有山川又心细如发,多谢。”   楚灵越从来没有喊过顾尘微‘大哥’,别说此刻,还特意隐去了‘顾’姓。   顾尘微看了楚灵越一眼,在这一眼间,两人好似达成了什么默契。   不过顾尘微对此却没有多说了,只是问:“你这回,应该没事了吧?”   顾尘微不管再博闻强识,在白玄这件事里始终是局外人,他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眼下的情况。   楚灵越闻言垂下眼睫,对此他其实也是没有想到的,不过他忽然又想到了昏迷时听到的那个声音——‘破而后立,晓喻新生’。   再结合他之前为了了解这件事查阅过的资料,有一个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念头渐渐成形。   难道是因为他此次自戕,当真彻彻底底地扭转了乾坤,甚至于把主命人和献命人的身份完完全全地调转了过来,反而让他们将白玄剩余的寿数,全都夺了个干净?以至于竟然在绝境之下,求得了一丝生机?   但至于事实是否如此,却是不得而知了。   不过至少此刻他们还活着,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楚灵越想到此处,心中实在难耐,他忍不住想要立刻见到谢迁了。   随即他身形微动,但就在此时,大门‘砰’地一声被猛地推开,谢迁逆着光出现在门口,呼吸是急的,发丝是乱的,但眼中却有光。   而楚灵越甫一抬头,两人的目光便干脆地撞进了对方眼底。   在这一眼间,两人就好似历经了前世今生的千山万水,比如那些悲苦、无奈和别离,那些少年深情和每一眼间的隐秘,至此,都在谢迁的破涕为笑间,变成了简简单单的一句,你活过来了,那么我便也活过来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结束,再次道歉,大家久等了。大概还有两个番外交代一些事。   最后新文《穿成万人迷的替身后我暴富了》希望感兴趣的咕咕可以收藏一下,文案如下:   宋隐熬夜看完一本修仙小说,被书中万人迷主角郁青寒冷酷无情的形象苏得嗷嗷叫。   一觉醒来,他就穿成了万人迷……的替身。   宋隐看着面前想和他酱酱酿酿以解相思之苦的众位大佬,痛心表示:“作为新修界的独立男性,你不该为郁仙长守身如玉吗?”   魔尊/剑修/反派/宗主:“???”   好像哪里不太对但又有点道理的样子。   然后众位大佬退而求其次,坚持不和宋隐身体接触,可让宋隐学学郁青寒总没问题吧!   大佬:“他好穿青衣,神色冷淡,手握一柄雨昏剑,这儿,仿品给你做好了。”   宋隐提了一下没提动,正色道:“替身终究只是替身,你又何必自欺……”   “灵石三万,宫殿一座,修为十年。”   “成交!”不早说。   而后宋隐从中敏锐地嗅到商机,还等什么,替身致富攻略搞起来!   可宋隐作为一个敬业的良心店家,在学习模仿的过程中深觉自己业务不熟练,归根结底,还是不够了解郁青寒。   于是,郁青寒雪中练剑,偷看他;郁青寒林海小憩,偷看他;郁青寒冰潭沐浴,偷……算了,这个不太好。   可他甫一转身,却正撞进了郁青寒带着凉气的怀抱,郁青寒伸出手指抵了抵他的额头,眼底带着些揶揄的笑意:“怎么不看了?”   *   后来事情逐渐脱离掌控,宋隐依稀觉得,各位大佬看他的眼神不太对;郁青寒看他的眼神,好像也不太对……   ps:万人迷属性中后期转移到受身上。 第79章 番外一   那日楚灵越醒转之后, 谢迁的心才算真正地落到了实处。   之后他休息了一天,终于打起精神,开始处理起此事善后的事宜来。   毕竟此前很多事都是他和楚灵越在经手, 顾尘微和谢缈虽则已经在尽力帮忙,但到底不如他们娴熟。   本来楚灵越也是想陪他一起的,被谢迁严令禁止,天天让性格最为持重的木萧萧盯着他, 让他必须好好休息。   谢迁结结实实地忙了好几天, 这才将一干正事处理得差不多, 等有空了这才想起前几天宫里曾经来了人, 好像说是要同他禀报个什么,他当时忙, 就没在意,这会儿想起了便又重新唤了人过来。   宫里来的人是个老嬷嬷, 谢迁有些印象,见过之后便让她直接道明来意。   那嬷嬷也不废话, 开口便说:“先太后柳氏此前得知叛臣白玄骨化形销的消息,当夜便自缢于禧宁宫。”   谢迁闻言一怔。   如此他便也想起来了, 前几天他在京中四处巡防部署之时听过不少闲言,大致就是说先太后近日精神愈发疯癫, 完全失了太后的威仪, 嘴上也不干不净地说些疯言疯语。   谢迁路过禧宁宫的时候也听过几耳朵, 大约就是诅咒他和楚灵越, 又说什么楚灵越的命是她给的, 她想要楚灵越就必须得还回去,还说他们比不上大祭司的一根毫毛……   彼时谢迁听着这些辱人的话,其实已经起了一丝杀心, 至少他不会再任由这些诛心的话继续传往楚灵越的耳朵里,不过却是没想到,柳太后竟会如此,但仔细想想,这确实也是她的作风。   谢迁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想法,明明是该心头放下了一桩事,但总还是有些莫名的怅然。   等他回家之时,已然月上梢头,楚灵越近日身子好了许多,已经能走动了,这会儿也还在等他回家。   谢迁看到他,还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事告诉他。   而那边楚灵越一见他回来,便笑着朝他招手,谢迁一走过去,楚灵越就揽着他的肩附过去吻了一下。   而后楚灵越主动问:“今天累不累?”   谢迁说:“还好。”   最近昆鹿学司有宗游雪和徐霁带头重整,钟山秀接过了治粟司的事,郑青水也调去了京畿主事……顾尘微更好,在此次重整之中,算是彻彻底底地展露了他在各个方面的才能,总之京中各府司一有拿不定的事,就都率先去请教顾先生。   这着实是省了谢迁许多事,让他可以专心整治军/队收编分派之事。   想到这里,谢迁抬眼看向楚灵越,问道:“你是故意想让顾大哥崭露头角的吗?”   此前这些事本是他们一手总揽,甚至温遥都分了许多活去,如今这状况,还是楚灵越建议的。   楚灵越沉默了会儿,最后还是如实应道:“嗯。”   当初楚灵越告诉过谢迁他的想法,是以此刻谢迁也就不再追问他是否当真做好了决定,他只需要始终记得他们策马行疆的诺约便好。   不过想到此处,谢迁就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其实现在他们手里有一则圣旨——是天景帝承认顾尘微的皇子身份并意欲传位给他的传位诏书。   因为天景帝虽然退下金殿,但楚灵越一直未曾真真正正地坐上过那个位置,是以天景帝确实还有传位资格。   不过天景帝手里没有帝王玺,再者就是这则诏书天景帝并没有想方设法传入翰林院,而是直接命人送到了他们的手上。   天景帝这么做,无非就是典型的打不死你也要恶心死你。   因为天景帝分明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却仍旧要做出这一举动,选中的继位人选也不是他的几位皇子中的任何一个,偏偏就是同他们关系亲厚的顾尘微,除了挑拨离间,欲让他们心生隔阂之外,谢迁不做他想。   归根结底,谢迁觉得原因有二,一是天景帝心里知道自己行事不伦,而楚灵越就是他不伦的证据,明晃晃地在他眼前提醒着他,从前未有人知时这便罢了,他可以悄悄给他无上的荣宠,但现在却不行了;至于这二,则是因为当初楚灵越说他的那句‘身处高位,无能即是天大的罪过’,而且谢迁觉得这还是最主要的原因,楚灵越违逆了他,评判了他,无情地击碎了他为自己构造的君良臣贤的美梦。   谢迁越想越气,确确实实是被膈应到了,楚灵越也不知道是倒了哪八辈子的霉,摊上这么双……   “迁迁,”楚灵越见谢迁在那里出了一下神,垂眸间便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他说,“我的母亲是楚氏长公主温遥,也是楚氏大长公主温遇,而我的父亲,是赤令王谢无涯,对吗?”   谢迁一怔,片刻后倏然笑了起来,他过去搂着楚灵越使劲儿亲了一口,然后笑着说:“对!”   然后谢迁就没再多说什么了,管他什么生不生死不死,无关紧要的人,不值得费那时间去在意。   接着谢迁牵着楚灵越往浴房走,边走边问:“我今天在营里吃的晚饭,你也吃过了吧?”   “嗯,吃过了。”   “那你洗澡了吗?”   “洗过了。”   谢迁偏头看他一眼:“你怎么不等我一起洗?”   楚灵越回答:“你说等我身体好一点再说。”   不然怕擦枪走火。   谢迁耳朵一红:“你想太多了吧!我就是想让你给我搓背!”   “是啊,搓背。”楚灵越说,“身体好了手劲大了,才能搓得舒服,有什么不对吗?”   谢迁被这话噎住,张了张嘴一时都不知道回什么,结果一转眼却看见楚灵越在勾着唇笑,谢迁瞪他一眼:“你就知道欺负我!”   楚灵越嘴上能占上风的时机实在不多,如此当真是冤得很,不过他也没办法,只好捏捏谢迁的手,笑着道歉:“那我错了好不好?”   谢迁迅速回应:“好的。”   然后一下就笑了起来,拉着楚灵越就进了浴房。   *   三月之后,天景十八年正月初七。   一则加盖玉玺的圣旨昭告天下,宣天景帝退位让贤,传皇位于前些日子认祖归宗的皇长子楚郁繁,改年号为荣康,天景十八年即荣康元年。   荣康元年正月十五,新帝即位,同时册封新后,帝后二人一同登位,择吉时迎苍天、祭宗庙告万民,祈国泰民安、愿盛世昌平。   而经此祭天大典,大家也才终于得知了新帝新后的真实面目。   新后身份贵重,原是百年府门赤令府谢家的郡主,如此底蕴,自是当得起一国之母的名头。   新帝却也不容小觑,虽则此前流落市井,但满腹经纶博古通今,又是长风书院院长的高徒,前些日子京城大乱也多亏有他善后,正是此前京中人人敬重的顾尘微顾先生。   总之二人这身份一出,此前还有些关心天下大事、担心大楚今后何去何从的百姓便纷纷散了,个个心态一下好了起来,反正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他们跟着操什么心,于是渐渐地就开始各做各的去了。   同年二月,楼月女王亲临大楚,同荣康帝签订附属条约,时限一甲子,从此北境便可趋于安稳,此约一出,常年驻守北境的将士们终于有了喘口气的时间,终于可以回到故乡,看看故乡的月亮。   这些大事一件一件地发生,灵犀杂报刊印得好不热闹,百姓们也乐得都有些合不拢嘴,不过在某些偶然的时刻,大家也会想,好像许久未曾见到小世子了,还有珩王殿下,他们又去了哪里?   *   “楚灵越!”谢迁耍赖似的坐在一旁的土墙上不肯走了,“我走不动了!而且那破井有什么好看的嘛,我不想去!”   楚灵越回头,又走到他面前蹲下:“我可以背你。”   说着竟还当真背过了身。   谢迁看着楚灵越宽直的肩背,眼睛不自在地眨了眨,看向一边没有说话了。   前些日子楚灵越大好之后,他便跟谢迁提议说想出来走走,谢迁早就要憋坏了,当即便兴冲冲地应了下来,可上了路谢迁才发现被阴了,楚灵越打算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楼月王城。   而他们现在到了王城之后,楚灵越拉着他就要往那枯源井去。   谢迁其实也不是不想去,他就是有点担心,先前枯源井里那个明晃晃的‘两’字真的太吓人了,要是这回又有什么不好的预兆,那他还活不活了。   楚灵越见身后的人没有反应,起身回正,眼眸深深地看向谢迁:“迁迁,说好不瞒我的。”   此前谢迁将这事瞒着楚灵越,楚灵越也把自戕的打算瞒着谢迁,总之是主意一个比一个大,反正当时楚灵越醒了之后两个人就说好了,从此以后不管什么事,都不可以瞒着对方。   谢迁撅着嘴回:“我瞒你什么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他当然能够理解楚灵越的担心,他们这次相当于是捡了一条命回来,但到底能捡多久,谢迁又到底有没有捡到,都没有人告诉他们确切的答案,所以既然枯源井有如此神通,来确认一下也未尝不可。   谢迁抬眼,就见楚灵越眼眸深深地看着他,一副既拿他没办法,又不愿意在此事上让步的神态。   谢迁见状顿时便泄了气,起身走到楚灵越面前,低着头说:“我不是很记得路了,慢慢找一下吧。”   楚灵越闻言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牵着谢迁的手就往前走去。   “真的不要我背?”   “不要。”   “不是累了吗?”   “我骗你的。”   楚灵越见谢迁有些低落,挑了挑眉,也没管他的话,往前一蹲眼疾手快地就将谢迁背了起来,然后迎着风往前跑了两步。   谢迁吓了一跳,赶紧搂他脖子:“你干嘛啊!”   “哄你开心呢。”   谢迁情不自禁大笑起来:“楚灵越你好幼稚啊!”   两人就这样一路闹闹腾腾,没一会儿便到了枯源井。   跟上次谢迁来的时候没什么差别,看起来真就是一口普通的井。   不过这会儿谢迁也已经不紧张了,心想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管他奶奶的呢。   于是直接便拽着楚灵越到了枯源井前,两人的影像一并倒映在了水中。   “迁迁,你睁眼。”   谢迁听到声音,隔了好久,这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犹豫着往井里看去。   但出乎意料的是,井中既没有令人雀跃的好消息,也没有让人伤心的噩耗,只有他和楚灵越的影子。   “这是怎么回事?”谢迁疑惑,“上次来我真的看见了的。”   楚灵越默了会儿,目光盯着一旁的井铭看了许久。   非世所存,是枯是源。   楚灵越试探着说:“是不是说,我们已经彻底成为这个世界的人了呢?”   所以枯源井才没有给出反馈。   谢迁怔然,眨了眨眼,像是有些不可置信似的。   而此时,他再回头,不经意间发现,他们在井里的两个影子之间,金光粼粼地闪烁着,像是有千丝万缕把他们紧紧地绑在了一起似的。   楚灵越泠泠如水的声音又缓缓传来:“迁迁,我也从来都不是因为别的谁回来的,我是因为你,一直都只是因为你。”   不是白玄的结命带回了他,而是谢迁的招魂。   若非如此,他不会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个番外,打算写一下他俩前世的相处~ 第80章 番外二   谢迁快到十五的时候, 在昆鹿学司正式升了学,不过同窗大多都还是之前的那些人,没什么新面孔。   正在大家都为升入新的一段学而兴奋不已时, 谢迁这边却独自怅然,因为升学就代表着早晨又要起得早些,可他根本就起不来!   而起不来就代表要挨罚,挨罚挨多了就要唤家长, 家长一来他回去就又要挨罚, 挨罚他要是不改还得挨罚……总之升学就代表着挨罚挨罚挨罚……   哎。   他这边正忧愁着呢, 却被磨蹭到他身边的徐霁用胳膊肘怼了怼, 谢迁偏头:“你有事儿就说,我听着呢, 非得喊答应了才说是什么毛病?”   “?”徐霁一脸懵,“你吃二踢脚了?”   不过问完徐霁也没在意, 毕竟这位兄台伤春悲秋也是常事,他继续兴冲冲地说:“我跟你说昼夕, 我们这儿要新来一个同窗。”   谢迁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说:“那有什么稀奇的?”   “这当然不稀奇!”徐霁握了握拳头,“稀奇的是他是从引粹馆出来的!”   引粹馆, 皇族学用之地。   可宫里那几个谢迁都不太喜欢和他们玩儿,一个个矫情得很, 到这儿来了不得烦死他?是以他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   徐霁还在那儿卖关子:“你可知来的人是谁?”   “不知道, 不感兴趣, ”谢迁说着目光随意地瞥向门口, 然后下一瞬却眼都直了, “我的老天爷……”   谢迁不自觉地直起了身体,目光灼灼地望向前方,看着从门口走进来的脊背挺直、身形似雪松、气质如冰鹤的那人, 下意识里眨了眨眼:“我没眼花吧……”   课堂里此刻也鸦雀无声,纷纷抬目望着门口的人。   然而下一刻,徐霁就发现身边的谢迁动了,愣愣问道:“你干嘛?”   谢迁没答,直直地向着目标走去。   他这边一动作,门口的楚灵越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挪向了他,一眼不放地看着,但却看不出来他心底是作何想法。   谢迁到他面前站定,忽而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眸子明亮如星,谢迁脆生生地开口:“哥哥,你是来找我的吗?”   不远处的徐霁见状睁大了眼:“???”   发出这声音的人真是谢迁?   可那边楚灵越看了他一会儿,而后瞥开眼,薄唇轻启,轻轻吐出了两个字:“修学。”   楚灵越此言一出,谢迁这才意识到,原来新来的同窗就是他。   此前谢迁在流风山见过他之后,回去就找人打听了他姓甚名谁,但后来一直都没有再见过他,渐渐的也就搁置了,是以今日骤然一见,这才再度失了神。   “这样!那以后我们就是同窗了!”谢迁丝毫没被他的态度冷到,依旧开开心心地说,“你坐我后面好不好?我这边从窗棂看出去风景可好了!”   楚灵越往课堂内走:“为什么?”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但谢迁却听懂了,他理所当然地说:“我想挨着你坐,但你要是不想坐那里,我们一起换也可以的!”   说完谢迁就噔噔噔地跑回座位准备收拾书本,整个过程看得徐霁一愣一愣的,但下一刻,就见楚灵越提步越过他,在谢迁后面的座位上坐下了。   坐下之后他就开始有条不紊地准备笔墨书本,没有再多给谢迁一眼。   谢迁见状便又弯着眼睛笑了起来,不过却没有再去打扰他了。   转眼便到了中午下学的时候,他们雪堂里的许多同窗都嫌学司内供应的饭菜不好吃,大多是让人从府上送来,其中就包括徐霁。   不过谢迁一直觉得还可以,就没烦木萧萧他们再跑一趟。   此时他转身一看,发现楚灵越也是一个人,未曾有侍女送饭,谢迁就过去问他:“你要去食肆吗?我也要去,我们一起吧。”   楚灵越对此未曾回答,低垂着眼睫往前走。   谢迁也不觉得尴尬,开始一个人在那儿嘚啵嘚,从学司里哪位先生凶一直讲到哪个地方有可以偷出的小门,及至最后,谢迁话锋一转:“我听母妃说你表字言疏。”   谢迁说到这儿停了,咬了下筷子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楚灵越。   楚灵越顺势抬头,同谢迁对视间,轻轻点了点头。   见他回答,谢迁立时便得寸进尺起来,眨了眨眼问道:“所以我以后能叫你言疏哥哥吗?”   楚灵越眼眸一凝,夹菜的筷子也顿了一下,不过下一瞬,便又恢复如常了。   谢迁见他没反对,偷偷笑了一下,然后试探着喊了一声:“言疏哥哥。”   这甜蜜蜜的一声喊得楚灵越彻底愣了,随即他也不多加挣扎,干脆放下了筷子,而后倏而抬头,盯着谢迁问:“你都这么自来熟?”   谢迁倒是没察觉到其中的暗流涌动,只是如实道:“不是啊,因为特别喜欢你,所以才跟你自来熟的。”   谢迁说得认真,倒也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反倒是楚灵越,听闻此言顿时便瞥开了眼,垂下的眼睫里盖着他显露出些许无措的眸子,紧接着没过一会儿,楚灵越的耳朵竟然还泛起红来。   谢迁偏过头正好看见,也不知道他又想了些什么,感叹道:“明明已经入秋,但天气还是炎炎似夏,还是好热。”   楚灵越:“还好。”   谢迁:“可你耳朵都热红了。”   “……”楚灵越,“嗯。”   总而言之经此一饭,谢迁自觉和楚灵越建立了极其优秀的友情基础。   从那以后,不管做什么谢迁都拉着楚灵越,楚灵越去哪儿他也总爱跟着。   刚开始的时候徐霁还为此愤愤不平过,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还默默地跟谢迁生闷气,但等谢迁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徐霁本人都已经躺平了,是十分想得开——他们家昼夕那可都使出追媳妇儿的劲儿了,他做兄弟的从中作梗拖后腿也不太好。   谢迁当然不知道徐霁在背后这么腹诽他,不过既然徐霁都不在意,那他就更心安理得地跟楚灵越玩了。   而且越接触,他就越觉得楚灵越好好看,不说话慢条斯理吃饭的样子好看、上课认真记录的样子好看、就连闲余时凝望窗外的样子也好看……   总之因着楚灵越在那里,谢迁每日晨起去学司都积极了许多,已经很久没有迟到过了,也就没有再因此叫家长,温遇为此还不小地惊讶了一把。   不过谢迁有一点比较忧愁的是,楚灵越跟他话真的太少了!   他都不知道楚灵越会不会嫌他聒噪,要是真的心里面嫌弃他,却又碍着温遇的面子不好不理他的话,那可怎么办啊?   是以谢迁还是有意收敛了一下,没再像以前那样随便什么不起眼的小事都想跟楚灵越分享,比如西门刘大爷家新添了一只狗、东桥那家糖油果果不卖了……这种事他就都没说了。   如此几天之后,在某次课间,谢迁转回头趴楚灵越桌上待着却没说话的时候,楚灵越频频看他好几眼,最后终于忍不住问了:“近日心情不佳?”   本来憋得要死的谢迁听闻楚灵越乍然同他说话,眼睛一下亮了,仰头笑眯眯地回:“没有啊,可开心了!”   楚灵越将笔放到笔搁上,眉眼直直地看过去:“那怎么不说话?”   谢迁眨了眨眼,犹豫着问:“你不会嫌我烦吗?”   楚灵越完全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眼神顿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垂下眼睫轻声说了一句:“不会。”   虽然他说得又快又低,但谢迁还是准确地捕捉到了这两个字,顿时便兴奋了起来,整个人一下坐直了,而后他挪啊挪越过桌子挪到了楚灵越身边,凑近去看他眼睛,反复确认:“真的吗言疏哥哥,你不是敷衍我的吧?”   楚灵越却不答了,但也没有让谢迁挪开,反而暗地里往后坐了一点,以防谢迁晃来晃去地晃倒。   而他此刻不说话也丝毫不影响谢迁的热情,谢迁不厌其烦地问:“真的吗真的吗,言疏哥哥你回答我,是真的吗?”   楚灵越被他闹得不行了,一向冷肃的面上竟没忍住露了一丝笑出来。   然后到底还是特别配合地应了一声:“嗯。”   谢迁得到回答,高兴极了,脸上的笑容比外面斜洒进窗棂的天光还要明亮。   楚灵越看得也出了神。   然后他就听见谢迁说:“言疏哥哥,那我可能会烦你一辈子的。”   楚灵越当时没有出声,却无声地答了一个‘好’字,并且将这句话默默地记到了心里。   在某些谢迁都快要忘记的时刻,他依然一直一直都记得。   铭心刻骨永不相忘。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到这里就正式完结啦!我们有缘下本见哦~   然后再为新文《穿成万人迷的替身后我暴富了》求个收藏(∩△∩)也求个作收!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