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红楼]贾琏有了祖宗系统》作者:夏端 本文文案: 抄家流放,贾琏病死,见到贾家列祖列宗。祖宗团集体开大,助贾琏重生,绑定祖宗系统。 为拯救贾门一族,贾琏接受系统任务,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清扫祠堂,点香插烛,获得线索x 1 祭拜祖坟,修缮坟茔,获得锦囊x 1 整顿家庙,管理人员,获得药方x 1 …… 尔后救迎春、救黛玉、救探春…… 两府被抄?后代有难? 莫慌,祖宗来了—— 内容标签: 红楼梦 豪门世家 重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贾琏,黛玉,清岩 ┃ 配角:王熙凤,其他红楼众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祖宗在上,庇护子孙 立意:听得老人言,子孙不受难 作品简评:征文活动优秀作品奖章 抄家流放,贾琏病死,却意外见到贾家列祖列宗。祖宗团集体开大,助贾琏重生,绑定祖宗系统。为拯救贾门一族,贾琏接受系统任务,步步为营,最终拿到奖励,迎来圆满结局。大观园里众姐妹都有一个美好的归宿,贾家一族得以保全,人丁兴旺。 本文整体基调积极向上,主角虽绑定“祖宗系统”,但却没有太大的金手指,受先人指点逐渐成长。剧情安排注重细节,前后呼应。故事线稳扎稳打,感情线略显苏甜。 第1章 贾琏从噩梦中惊醒,心跳狂乱,气喘不定,大汗淋漓,仿佛刚从水里捞起来。 一个温婉和善的女子走过来说道:“二爷,你可算醒了,才刚就听见你在呓语,叫了你几声也没醒,来,快擦擦脸上的汗。”说着拿了块脸巾子要来给他擦脸。 “平儿?”贾琏微微晃了晃头,又盯着平儿,疑惑地叫了句,“平儿?” 平儿笑道:“二爷这是怎么了?可是去梦里走了一遭,醒来就不记得我了?” 贾琏没有答话,翻身从床上下来,不顾只穿着宽松的银蓝色里衫。平儿拿起一件长衫跟过去,给贾琏披上。 “好歹已经过了中秋,二爷仔细着凉了。” 贾琏披着长衫来到院中,环顾四周,仰头观望,果然是在家中,果然是在府里,不是在流放的路上,也不是在苦寒的窑里。 他,重生了,回来了。 平儿看着贾琏,十分不解:“二爷这是怎么了?” “别管,快准备三牲酒礼,我要去宗祠祭祖。” 还未等平儿答话,就听见从正屋里传出笑声:“哟,二爷这是唱的哪一出?既不是冥诞,也不是年节,好端端的备什么三牲酒礼?你可知眼下连半个子儿也拿不出来,我的金项圈已经当了两个,租子还没交,当的东西也赎不回来,你哪来的钱备祭礼?” 哗啦一声,门帘被掀开了,王熙凤一脸怒色,瞪眼看着贾琏。 贾琏愣了一愣,这才明白自己重生回到的时间,竟然就是府里财务出现亏空,大观园内部刚抄检完之时。 往后再撑了两年,贾府便迎来了抄家、流放,两位老爷与珍大哥接连死在流放路上,他到流放地后,也得了打摆子的病,无钱打发看守去请大夫医治,最后在寒窑里一命呜呼。 想着前世自己经历的种种,贾府曾是这般风光,最后没落成那样,当家老爷没一个善终……贾琏不由鼻子一酸,泪水填满了眼眶,他将眼泪吞了吞,也不与凤姐争辩,只朝院门外大步走去。 位于宁国府的贾氏宗祠里,贾琏将宗祠大门闩上,只身一人跪在祖宗灵位前,涕泗横流,嚎啕不止,急坏了门外的众人。 赖二大总管闻讯赶来,见小厮、丫鬟皆聚在祠堂门外,有的趴在门缝上看,有的贴着大门听,一时重重咳了一声。 “出了什么事?二爷好端端的怎么会过来?还把门闩上了?” 兴儿说道:“我也不知,正在二门守着,就见二爷衣衫不整,头发散乱,脸色极差地说要过来。” “可是与二奶奶拌了嘴?” “也没听到里边在闹,往年喝了酒提剑要杀人也没有说要跪祠堂的……” * 祠堂内,贾琏双膝跪在蒲团上,身子匍匐在地上,哭声渐渐停止,只余下些许抽泣。 少顷,贾琏直起身子,望着高桌上林立着的那些灵位,凄然说道:“列祖列宗在上,是子孙的错,是孩儿的错——可是既然祖宗们齐齐选中我重返阳间,自然也是希望我能做些什么,让两府不致家破人亡、骨肉离散。” 贾琏擦了擦眼泪,又道:“重生回来的时期,又正是衰败之时,祖宗们若不帮我,我一个人又要如何改变局面?” 原来,贾琏在身死魂离之际,贾家的列祖列宗全都赶了过来:贾演、贾源、贾代化、贾代善、贾敬、贾赦、贾政、贾珍,一共八人。 “诸位祖宗,可是来接孩儿上路的?”贾琏问道。 却见贾代善厉声斥道:“不肖子孙,纨绔膏粱!还不快给我跪下!” 贾琏吓得扑通一下跪在了寒窑的泥巴地上。 “还有你们!”贾代善瞪向贾赦、贾政、贾珍。 三人也一齐跪在了地上,贾赦、贾珍一语未说,只有贾政哭道:“是儿子不孝!” “我走的时候,这么大一个家业好好儿地交给了你们,你们却把它败成了什么样子?只知一味骄奢淫逸,你们何曾把列祖列宗放在眼里!”贾代善气得满脸胀红。 一旁的贾代化拦住了贾代善,说道:“事已至此,何必动气,时间不多,快说正事要紧。” 贾敬从檀木盒子中取出一颗金丹,说道:“贾琏听命,贤圣老祖看在我贾家列祖列宗集体修炼有功的份上,助我们炼了一颗金丹。这颗金丹凝聚了我们几位的愿力,服用此金丹者,可以绑定祖宗系统,若回到过去,定要改变一切。” 贾源说道:“正是,只有改变一切,才不负祖宗。” 贾琏却哭道:“祖宗们,大厦倾颓,岂是我一人之力能阻止的?大老爷和二老爷,官职比我高,怎的不选他们……” 话未说完,贾代善就狠狠地骂道:“糊涂东西,现在还推三搪四。贾赦、贾政的魂魄已被无常勾去,登记在案,无法重生,拯救家族的使命只能由你来完成。” 贾琏不解地看向祖父,顿觉荒唐。 贾演也急忙催促:“快别磨叽了,孩子,你赶紧服下金丹,我们八人,刚好用八门阵给你开启轮回之门,先助你重生。” 贾琏哪里有空反驳,贾代善二话不说,把金丹塞进他口中。 “快走吧,再不走无常就来勾魂了。” …… * 贾琏跪坐在团子上,又哀号了一段时间,这才听见脑内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不肖子孙,你能体会到我们的苦心,也还算你有些良知与智慧。” 贾琏一愣,看了看四周,并不见人影,也不见灵魂。 却又听“叮”的一声,“系统绑定宿主成功”。 贾琏站起了身子,环视宗祠一圈,登时觉得背后生凉。 还好系统又发话了:“你都已经死了一回了,还害怕什么?” 贾琏疑惑地问:“你是?太爷爷?爷爷?” “别问我具体是哪位祖宗,这个系统是几位祖宗共同炼成的,传达的是祖宗们的心愿。” 贾琏沉默一番,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祖宗系统”。听起来玄之又玄,但是用“灵魂附身”来解释,那就好懂多了。 “你若真的有心拯救宁荣两府,拯救贾氏一族,须按系统指令行事,否则终究还是要走到那一步。” “是,孩儿一定遵守指令。” “先接个任务,看看你心诚不诚。”系统说道。 只见贾琏的眼前,瞬间出现了一个界面,上面写着—— 【任务一:清扫祠堂,点香插烛。】 具体内容:领取任务后,宿主需连续七天,亲自来清扫祠堂,点香插烛。 任务奖励:一条关键的人物线索。 这个任务容易,贾琏毫不犹豫点击了“领取”。 * 宗祠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外面站着的小厮、丫鬟等,齐刷刷看向贾琏。 赖二小心翼翼地问道:“二爷还好吗?” 贾蓉也过来了,见贾琏眼睛充了血丝,眼睑还是肿的,不由问:“二叔今儿是怎么了?” 贾琏整了整衣裳与脸容,正色道:“接下来七天,我每日都会过来打扫宗祠,你们不必跟着我,也不必多问。” 赖二赶紧领着一众小厮、丫鬟离开了,兴儿见状道:“那我先去备马。” 贾蓉此时还没有体验冷暖,更没有经历重生,他依旧如初,嬉皮笑脸地说:“我听闻锦香院新来了几个会唱曲儿的,二叔,不妨我们改日去听听。” 贾琏用厌恶且凌厉的目光瞪了贾蓉一眼,瞪得贾蓉心中直发毛。他不禁涎着脸小声问:“二叔究竟是怎么了?” “我要清扫祠堂,不便去。”贾琏迈开步子就要走,临了又对贾蓉说,“依我瞧,你还在孝中,给我收敛些,以后也要收敛了才好。” 说罢扬长而去。 留下贾蓉一脸莫名。 * 贾琏还在祠堂大哭时,耳报神们就把消息传至王熙凤耳中。 平儿疑惑说道:“今儿二爷午觉就呓语颇多,醒来一身汗,不知是不是做了噩梦,去拜拜以求心安。” 王熙凤却哼了一声:“这我倒好奇了,平日里调三窝四的事情干多了,也没见他心亏,杀人放火他又没那个胆子,究竟能是什么噩梦,让他这么大个人也怕了。” 贾琏回了荣国府,先去找赖大,让他吩咐下去置办一些香烛灯油纸钱之类的物什。 兴儿独独回了凤姐院子里,告知个中细节,使得王熙凤好奇心更甚。 落日时分,等她伺候完老太太用过晚饭,回到院里,见贾琏居然躺在偏房的床上读《朱子家训》。 王熙凤惊讶得合不住嘴:“二爷可是转了性子了?” “这书上说得真不错,‘黎明即起,洒扫庭除’,我明儿起就去扫宗祠。” “今天做了个什么梦,居然能让平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二爷拿起扫把去清扫宗祠?啊?” 王熙凤坐在床边,推了推贾琏,试图对他温存一些。 岂料贾琏一把坐了起来,毫无半点感情:“这几天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你的身子也没好全,先回屋吧。” 王熙凤自讨了个没趣,只好说道:“你可是还在为了银钱的事情烦恼?虽说中秋重阳送节礼花了不少银两,可是鸳鸯已经收拾了老太太用不着的东西去当,把这个燃眉之急解决了。中秋已过,等到了九月,田租交上来,老太太的东西也能赎回,你怎么还眉头紧锁的?” 贾琏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以后你就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坑,大吉大利。 第2章 翌日,贾琏一早就前往祠堂。他先添了灯油,点了香火,烧了纸钱,办好这些,这才拿了芦苇做的苕帚,打扫内外。 虽然这些的确是小事,奈何他一个富贵乡浸久了的公子,做起来果真不容易。若不是也练过剑,手中也有茧,手掌定要破皮不可。 扫庭院时,贾蓉走了进来,唤了一声二叔后倚在门边,鬼鬼祟祟,似有话说。 贾琏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斥道:“你有什么话就快讲,别耽误我干活。” 贾蓉不敢在宗祠里讲,只等贾琏打扫完毕,才在外边说起中秋前一晚,府里因有孝提前在会芳园丛绿堂过节,似乎听到祠堂内有长叹之声的事。 贾琏心中一咯噔,随即明白了,原来祖宗那时候在显灵,只是大家没有当回事。 “可是听错了?” “听得真真儿的,不仅有叹息声,还有槅扇的开阖声,吓得众人无不汗毛竖起。”贾蓉现在说起来,还有少许惊悸,“二叔,你现在又是打扫,又是烧香的,可也是遇到了这等诡异之事?” 贾琏心绪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不便多加解释,只好点点头。 “如此也好,求个心安。” 贾琏却说:“光我一人心安有何用,你与你父亲也要一起来烧香拜拜才好。” 贾蓉笑了笑,说:“你也知道的,父亲并不敬畏这些。二叔你既然有心,不妨替我们一起敬了。” 贾琏无语得紧,怼了句:“哪天成了牌位,便希望子孙来敬畏自己了。” 贾蓉一时语塞,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只看着二叔擦肩离去。 * 一连七天,贾琏对宗祠之事勤勤恳恳,不敢怠慢。 凤姐见他丝毫不肯吐露自己遭遇了什么,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也有些坐立不安。 平儿劝慰道:“奶奶何必焦急,二爷做的也是百利无一害的事。” 不,不对,作为枕边人,凤姐明显感觉琏二爷自那日醒来后,就不大一样了。 第七天,贾琏清扫完毕,刚要走出宗祠,系统就发话了。 “我见你还有点儿诚心,便给你一些线索吧。” 贾琏巴巴儿地盯着眼前的界面,只见屏幕上显示: 【任务一完成,奖励发放中……】 贾琏正好奇,会是什么线索,会如何展示,是直接写在屏幕上吗? 却见庭院中,一左一右栽种的两棵青翠松柏,突然同时摇晃了起来。 最初贾琏以为是秋风吹起的缘故,可是回头一瞧,室内的烛火一动未动,堂前的两棵松柏却拼命摇晃。 再一看,只见屏幕上显示着【奖励发放完毕】。 贾琏疑惑万千,问:“祖宗,这是什么线索?可否说的更明白一些?” 系统没有在回应他,而是保持了沉默,连界面都消失了。任凭贾琏如何呼唤,就是不应声。 贾琏冷静了一番,上回系统说给个任务看心诚不诚,想来这条线索,就是要自己根据预兆,思索得出。 但是风吹树摇,预示着什么? 贾琏一路想了许久也没有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个提示是什么意思。 直到晚上睡觉,躺在床上慢慢琢磨。当时出现的异象,一左一右两棵树在摇动,左右都是木,凑在一起便是个林字,莫非这个线索与林家有什么关系?林妹妹?等会儿,树是松柏……林松! 贾琏越想越觉得就是林松。 林松是林家的大管家,那年林姑爷去世,贾琏帮着打点家产,接洽最多的人就是林松。 林家看起来清贫,明面上的银子不多,但几世列侯,书香世家,藏书字画古董田地,究竟不是暴发户可比的。 林松打点家事熟练老道,也对主人忠心耿耿,老爷留下的家财,他每笔都力求做到出入有帐目明细。 当时林家在扬州的宅子已经卖出,两个妾室并总管、仆人、丫鬟,都搬去了林家的姑苏老宅。 清点折现给林黛玉的大部分家产随贾琏收进贾府,部分由老太太代管,部分由林妹妹自己使用。因林松盯得紧,贾琏只有在回京途中,才得以动手脚。他确实吞了一些钱财,但并不多。 前段时间财务紧缺,贾琏也想再有这样的好机会发笔财,但也仅能想想。 林松近几年只在逢年过节时,才代表府中来信问安,与贾琏并未有任何交情。如今祖宗系统提醒自己去找林松……会是什么情况呢? 不管怎样,贾琏决定去苏州一探究竟。 * 去给老太太辞行时,贾琏并不方便说自己是去姑苏的,只好扯了个谎,对贾母道:“孙儿会去清扫宗祠,盖因祖宗托梦,让孙儿看看两处宗祠。孙儿不敢怠慢,如今这边的宗祠已经清扫完毕,金陵老宅那边,也要去看看才好。” 贾母一向对祖宗保有敬畏之心,不光相信他的话,还大加褒奖。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岂有x不让你去的道理。” 贾琏拜过贾母,正打算回院中,便听到“叮”的一声,系统又开始发布任务。 “请领取任务二。” 贾琏看到界面上显示着—— 【任务二:携带牌位,每日三拜。】 具体内容:出发去外地时,携带祖宗牌位并小香炉,每日点三炷香,磕三个头。 任务奖励:一条线索。 “又是线索……”贾琏默默地想,“不过照这样看,我的推测应该是正确的,否则不可能会触发第二个任务。” 带个贾氏祖先的牌位与香炉,也不是难事,照办就是了。贾琏吩咐下人办好这些事宜,告别凤姐等人,带了兴儿,骑着快马前往南方。 金鸳鸯的父母就在金陵老宅看房子,贾琏抵达后,鸳鸯父亲金彩带着贾琏四处看了看。房子也没多大问题,没有主子居住,自然没有人情往来,横竖就是他们几个仆人打点,活儿不多。 贾琏在宗祠里上了香,拜了拜,次日奔赴姑苏。 * 林松把几年未见的琏二爷迎进了林府。 贾琏道:“我这次回金陵办些事,顺便受了林妹妹所托,前来探探林府情况。” 林松喜而问道:“我们姑娘安好么?” 贾琏不便说不好,答着:“一切都好。” 林松叹了一口气,说着:“我家姑娘,还没学会吃饭,就先学会了吃药,父母又去得早,要不是有外祖家疼爱,真真太可怜……” 贾琏岔开话题问道:“别光顾着问主子安,主子也惦记着你们。这些年,你们的日子还好过吗?” 林松道:“也无所谓好过不好过,仰仗着主子们留下的一些产业,收收租,凑合着过日子吧。” 林府现在只剩一位柳姨娘,林松还特地把她叫过来,见了贾琏一面。 柳姨娘端了一盘螃蟹上桌,又行了个礼,眼波流转,顾盼神飞,让贾琏突地心动。 当年贾琏在扬州也见过这位柳姨娘,但没什么特别的印象。今儿一见,约莫是柳姨娘近两年保养得宜的缘故,贾琏觉得她身上隐隐透露出尤二姐的风姿。 结果才刚动这样的念头,就听见系统骂道:“你这个腌臜货,这些年腥的臭的你也沾了不少,如今亲身经历了家族衰败,个人生死,怎么还不长记性?都到这步田地了,还惦记着别人家的女人?” 贾琏郁闷地用意念与系统对话:“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尤二姐罢了,没有往那方面多想。” 系统哼了一声:“你这臭小子脑子里想什么,我会不清楚?” 贾琏气得闷了一口酒。 林松站在一旁给贾琏倒了杯绍兴黄酒,说道:“这是阳澄湖的蟹,现在吃最肥美。” 贾琏道:“一个人独饮有何趣味,你也坐下一同饮吧,我虽是客,但与你也是旧相识,不必拘着。” 林松让人搬了张矮一些的小桌,这才坐在一旁,与贾琏边饮酒边聊起来。 酒过三巡,林松有了些微醉,借着酒劲儿,话也多了起来。 他说道:“小人父亲就是林府家生奴才,连姓也改成了林,小的从小除了学会给主子打点家务,也不会做别的事情,如今老爷也走了几年,他唯一的牵念,便是我们姑娘了。” 贾琏道:“你放心,林妹妹在我们府里过得极好,老太太对她的疼爱,比府里的那几个妹子还要多。” 林松仰头一口闷了一杯酒,继续说道:“当初老爷临走的时候,让姑娘跟在你们老太太身边,未来姑娘的终身大事,自然有老太太做主。” 贾琏点头道:“这是自然,姑爷临终前也是这样交代我的。” “哎——”林松又叹了一声。 贾琏不明地问:“怎么林管家今儿这般惆怅?才坐下一刻钟,便叹了三四回?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来听听,兴许我能帮得上忙。” “林家虽然近亲已经没有了,却还有几个远房亲戚,其中有个名叫林鸿的,不知琏二爷是否有印象?” “林鸿?”贾琏想了想,“当初在料理姑老爷的丧事时,有个比较出挑的年轻人忙前忙后帮着打点,管家说的可是这位林鸿?” 林松点着头说:“正是他,他虽然是偏远亲戚,却是个生性聪明的,又识几个字,我们老爷一直让他在手下办差。” “老爷走之后,他因事务熟悉,又被继任的巡盐御史看上,继续留着他办差,如今他已经在京城买了宅子,家中妻小都安置在京城。” 贾琏思忖着,现今的两淮巡盐御史是张少昌,他可是四皇子那一派的…… “他既在京城,怎的也不去找我?” “前不久他来府里还提起过,只说自己人小卑微,又与贾府中人不相熟,虽然惦记着老爷遗孤,一时也不好唐突登门。” “他来的时候,也是想问问我们姑娘许配人家没。说有一门绝好的亲事,若能成,是能光宗耀祖的。” “我说可别提光不光宗,耀不耀祖的,林家已经绝后,再耀祖又有何用?老爷只盼着姑娘能平安欢愉一世即可。何况姑娘在她外祖母那边,终身大事,自当有外祖母做主。” 贾琏问:“那他如何说?” “他也没说什么,只说这倒也是。” 贾琏却从这些话里,推测出他要找的这门亲事,定是不平凡的。黛玉本就出身侯门,若是嫁入寻常的官府之家,谈不上光宗耀祖,也只有像府里的元春那样,才叫光宗耀祖。 莫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墙外行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感谢在2020-08-14 11:11:02~2020-08-14 23:02: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墙外行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贾琏在林府住了一宿,次日一早,照例摆上牌位、香炉,点了三炷香,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 只听“叮”的一声,系统启动,任务完成,要发放奖励了。 贾琏想着也是稀奇,它可从未说过要磕多少天,莫非是知晓自己要离开姑苏了,赶紧结束这个任务,给条线索? 再一看,奖励不再是什么晦涩难懂的提示,而是写着:玄墓看梅。 贾琏不由愣住,玄墓看梅? 什么意思?这是线索奖励?可是怎么看起来更像是任务? 玄墓应该是个地名? 问了问林管家,林松道:“正是,玄墓山就在姑苏西南,传东晋刺史郁泰葬于此,安葬那日有数千只玄鸟衔土堆墓,故称玄墓山。” 贾琏又问:“那山上可有梅花?” “有,不光有,还可多,梅树成林,梅花盛开时节,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爱去赏梅。就连先帝爷南巡时也曾去赏过梅呢!” 贾琏惊了一惊。 “只是,现下不是梅花盛开时节,去的话没有梅花可看。” 贾琏没有参破这条线索是什么意思,与其瞎琢磨,不如亲自去探一探,便说道:“既然天子都去过,我又难得来一次,去看看又何妨?” 当即带着兴儿,骑着快马前往玄墓山。 来到山下,见梅树果然蔚然成林。贾琏看了看四周,发现此山临着太湖,若是梅花盛开时节,乘船远观,登山近赏,疏影横斜,暗香浮动,自有一番意趣。 兴儿不解地问:“二爷,我们来看这些树,有什么意思?” 贾琏道:“凡事总有缘由,非要讲求趣味么?” 兴儿更迷糊了,且一路上,总觉得二爷好像变了一个人,当下里也不敢多说多问,跟着走便是了。 牵着马走上台阶,爬到半山腰,往南面太湖一望,这才发现,此山北、东、西,都是山,三山蜿蜒接连,南面又恰好是太湖,形成一处天然的畚箕湾,湖边隐隐绰绰有一些操练水军用的桩子之类。 这个地方,果然地势绝佳,难怪林松说先帝来此巡视,特意过来赏梅兼观看水军演练。 山中有个蟠香寺,林松说先帝也曾去一游。 贾琏来到蟠香寺外,见古寺掩映在参天大树中,寺外翠竹环抱,幽深得很。兴儿牵着两匹马去了马厩,贾琏身上有些散碎银子,拿去殿中添了香火。 看了看几块碑石刻印,几乎都在记录先帝来此事宜,赞颂先帝美德之类。 走到西边一角,见寺外还有一排排房子、院落,有俗人出没,想着这也挺正常,周围的地都是寺庙的,盖些房子以低价租赁出去,既做了善事,又能贴补一下寺中运作。 该寺香火旺盛,不少家境殷实的人来来往往。但贾琏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又不认得寺中住持高僧,一时也没有目的与兴趣去攀谈,遂找到喂马的兴儿,说:“差不多回去了。” “爷不吃了斋再走吗?” “不了,下山再吃。” 这次骑马走的西边另一条道,才走了没多久,忽见一个人在草丛中大叫了一声。 贾琏起初以为是藏匿的劫匪,勒住马打算返回。 却听那人喊了一声:“救人呐,我被毒蛇咬了。” 救人一命也是积大恩德的事,贾琏使了个眼色给兴儿,兴儿马上会意,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强忍着痛,一瘸一瘸地从路下方的草窠里爬上来,须发皆白,有些年纪了,嘴唇变成了紫色。他一手拿着一把小锄头,一手肿得厉害,虎口处似乎也被咬伤了,裤腿上还有清晰的血迹。 贾琏下意识察看了一下四周环境,觉得应该不会有诈,这才与兴儿下了马,将那老人扶上马 老人想要说什么,神智不清,又说不清楚,贾琏也不管了,催着兴儿骑马回蟠香寺找人救。 门口的小沙弥看见老人,急道:“刘施主这是怎么了?” 贾琏说道:“被毒蛇咬伤了,你们寺里有没有蛇药?” “快随我到药房找药师。” 还好这老头命硬,强撑着醒来,告诉了药师是被竹叶青咬伤的,手上、脚上一共有两处伤,药师也很会处理这种毒,所以刘老头的命算是保住了。 秋冬时节,天黑得早,弄好这一切,天色已暗。 兴儿问:“二爷,我们还要连夜赶回城里吗?” 贾琏担心路上遇到什么蛇啊兽的,摇头说:“今晚就在寺里挂单吧。” 贾琏本也不是那种凉薄之人,只是生性风流罢了,历经重生后,他更相信冥冥中自有缘法,今天既然救了刘老头一命,索性救人救到底。主仆二人把他送回了住处,还让兴儿熬了药,又捐了银子,从寺里厨房带了几样好点儿的斋饭过去一同吃了。 刘老头就住在蟠香寺西边的那一排用以租赁的房子中,昏黄灯光下,刘老头千恩万谢地说:“自己今天是遇到贵人了,还耽误了贵人回城,真是过意不去。” 贾琏好奇地问:“这会子蛇都要冬眠了,怎么还钻出来咬伤你?” 刘老头说:“也怪我,去挖药材,打扰到了人家。” 兴儿看着屋子一角放着许多干药草,问道:“你就一个人住在这儿,靠挖药材为生?” 刘老头点了点头:“算是吧,所以先前在马上,我本是想让你们不要去麻烦寺里的,自己回家弄点儿草药就行了,奈何老了扛不了。” “你倒不错,还知道医治蛇毒。”贾琏说。 “这位爷别笑话我,只是竹叶青蛇的毒性不算太强,又很常见,我才敢托大。” 药喝下去,药效很快发力,刘老头的精神明显好转。他一边说着,一边忍痛,又去墙根的一个简易餐厨柜里,端了一个小的竹笸箩出来,上面装了几个橘子与秋梨。 “这些都是我种的,没有好东西招待贵客,请你们尝尝吧。”说着抓起几个橘子往兴儿、贾琏手里塞。 兴儿站在一边,接过橘子说了声谢谢,利索地剥开橘子皮……“真甜——爷你也尝尝吧!” 贾琏坐在一张矮凳上,问向刘老头:“你怎么一个人住在这儿?” 刘老头叹了一口气,说道:“说来话长,我在这儿是等我家的小主人,没有等到,只好种种果子,挖挖药材换两个钱。” “你家小主人?” “是啊,她是个带发修行的官家小姐,几年前还在蟠香寺挂单,后来随她师父去了京城。我跟着去京城找,却又听说她师父已经圆寂,兴许回来了……我绕了一圈也没找到,年纪大了,也不想出远门去找了,就在这儿住着,只盼着小主人有朝一日还回蟠香寺……” 贾琏听着,只赞道:“难为你一片忠心了。” 刘老头又问:“听你们口音,也不是本地人……” 贾琏道:“是,来姑苏探亲,听闻这个寺香火旺,遂来拜拜山头。” …… 贾琏回寺里住宿时,刘老头又是一番千恩万谢,说什么一定要在佛祖面前为贵人多磕几个长生头…… 林管家担心得一宿未安,巳时正见到贾琏回来,激动不已地说:“谢天谢地,二爷可算回来了。” 贾琏没有在林府久留,吃了午饭,就着急回金陵。 林管家将林鸿的住处告知贾琏,又托他问林姑娘好,把他送到门口,目前他们远去…… * 如今已是九月中,天气越发凉。金陵城中繁华热闹,秦淮两岸灯笼垂挂,曲声四起。兴儿撺掇着:“二爷,不去外面走走吗?” 贾琏弓起中指敲了一下他的头:“你小子就成天想着这些。” 兴儿委屈着:“以前二爷不都是喜欢去的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向来喜欢眠花宿柳的琏二爷,重生之后,也不是完全对女人失了兴趣,只是,每每想到当初两府被抄,他与两位老爷,并东府的珍大哥、贾蓉,齐齐入狱,一家子老小关的关,卖的卖,心中就很不是滋味。 现今又绑定了一个祖宗,去风花雪月之地,被祖宗痛骂一顿是免不了的,更重要的是少不了要花银子。 将来使银子的地方还多着呢,能省则省。 贾琏吩咐金彩温了两壶酒,做了些菜,准备在屋子里主仆一起喝喝酒,再同他们几个老家伙打打牌就睡了。 金彩说道:“二爷去姑苏时,看坟的老陈得知二爷回金陵了,打发人来说,敬老爷安葬将满一年,坟茔还未立碑,也未修缮,不知……” 贾琏无奈地道:“这事都归珍大哥管,我也没有问。猜测左不过是银子的问题。” 其实立块碑,修个坟也花不了多少钱,但是从京里出发到金陵,路上各种开销,立碑的时候少不了又要做法事之类,加起来便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金彩突然直了直腰身,小心翼翼起来。 贾琏瞥了一眼金彩,闷笑道:“去年敬老爷办丧事,花了大笔银子,早掏空了家底。” 金彩原本还有一些担心自己说错了话,但见贾琏似乎全然不在意的样子,还实话实说,遂不好意思地说:“这倒也是。古来看重丧葬,子孙散尽家财,也是想给先人一个体面。” “再等等吧,想来今年缓了一年,乌进孝的田租也快交上了,腊月是立碑的好时候,珍大哥应该就有银子起身了。” “那我明儿打发人去回老陈就是。” 贾琏又叹道:“咱们家看起来风光,又有个王妃,其实也是马屎表面光,内里一包糠,里子如何,不光我清楚,你们也是有数的。” 还有个陪着一起喝酒的老李,倒了酒说道:“二爷不必叹气,来,喝酒,喝酒。” 一早,兴儿就说准备妥帖,问二爷是否马上出发回京,结果此时系统再次“叮”的一声,提醒贾琏接任务。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求收藏评论~ 第4章 贾琏点开系统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任务三:祭拜祖坟,修缮坟茔。】 具体内容:领取任务后,宿主需备了三牲酒礼,前去祭拜祖坟,并修缮坟茔。 任务奖励:一个锦囊。 贾琏不禁对这个系统十分鄙夷——每回都是在他要出发的时候,才有动静发布任务。 既然是祖宗交代的,克服一切困难也要办到。贾琏当下让人备了猪头、羊头、牛头,带了酒,去祭拜祖坟。 贾家的祖坟位于城西的凤凰山上,因形似凤凰,故称凤凰山。其山势不高,山脚是一片土地,稀稀疏疏有些房子,构成一个松散的村落——凤凰村。此地明堂开阔,藏风纳水,做阴宅是极佳的,所以贾家先人把这片山头都买了下来。 风水先生也称赞贾家祖坟风水极好,荣华富贵定然是要绵延数百年的,不光旺子也旺女,虽说凤凰身姿有些不正,但未来家族中极有可能出“偏凤”。 果然,这一点就在元春姐姐的身上应验了。 至于荣华富贵绵延数百年,都是夸张的说辞,豪门旺族能绵延百年已是极致,千年旺族除却南张北孔,几乎绝迹。 这般一想,贾琏心中又稍稍安慰了一些。 在上山路边一间房子里,贾琏见到了老陈。 老陈名叫陈吉,也是个老仆。原本他是在老宅中看家的,后来因喝酒误事,打翻烛火,烧毁了一间屋子,被罚到这儿看祖坟。 不过他倒兢兢业业,没有抱怨,还说住在这儿清静。 老陈带着贾琏去了祖坟,几位先祖,如贾演、贾源、贾代善等的坟墓已经修建得十分气派,独有贾敬的还只是个土包。 贾琏拿起扫把,清扫了一些落叶,并扛起锄头,象征性地除了除旁边的杂草,这才觉得心中安定了,摆上祭品等,恭恭敬敬磕头祭拜。 做完这一切,贾琏以为可以发放奖励了,主动打开界面,可是点击锦囊,却打不开,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个任务分了两步,第一步是贾琏来祭祖,第二步给贾敬修坟立碑。 只有完成第二步,才能点开锦囊。 贾琏拧了拧眉,立碑的事,起码要珍大哥在场才行,他怎么好越俎代庖。 * 贾琏养成了好习惯,回京路上也不忘每天点三炷香拜一拜。 回到府里时,已经是十月中。 平儿才服侍贾琏换了身衣裳,就听小红在外头说:“二奶奶回来了。” 王熙凤进来见到贾琏风尘仆仆,问了声:“一路可还顺利?” “嗯,无甚坎坷。” 王熙凤却有些遗憾地说:“你要是早回来几天,还能送送二姑娘。” 贾琏这才想起来,这个时间,迎春妹妹已经嫁给了孙绍祖。用不了多久,迎春就要死在孙绍祖手中了。 这个妹妹虽然平日里与自己没有什么往来,感情不深,但是,好歹也是一父所出。 前世的自己,听到迎春的讣闻时完全没有什么感觉,可是今时的自己,对迎春生出一缕怜悯。 父亲贾赦欠了孙绍祖五千两银子,不得已将女儿卖给了孙绍祖。若想救迎春,少不得要还了这五千两银子。 而父亲之所以会欠孙绍祖五千两,正是派他去平安州打点上下时所借的。 钱钱钱,说来说去,还是钱的事儿。 贾琏佯装淡定地问:“嫁给谁了?” “大老爷做的主,嫁给了孙绍祖,想来你也听过这号人物。” 贾琏说:“嗯,听过,大同府出身,曾投靠过我们贾家。” “大老爷一口一个是门好亲事,老太太不悦,又不好阻拦。二姑娘昨儿回鸾,才刚被孙家的人接走了。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我瞧着就不妥。” “都这个节骨眼儿了,只能听天由命了。”贾琏记挂着立碑的事,林鸿的事,显得心事重重,说了会儿话就要往外走。 王熙凤嘲讽着:“才回来又要去哪?莫非又有了相好的?” 贾琏道:“我现在哪有心思去找什么相好,不信你可以拷问兴儿。” 王熙凤哼了一气:“兴儿我自然要拷问,你也不能放过。” 若是以前见王熙凤疑神疑鬼,贾琏定然火冒三丈,可如今见她反而觉得多了几分情意,他登时抓住了凤姐的两边胳膊,眼神含情脉脉:“你想如何不放过我?” 凤姐哪里料到他会这般反应,一时羞了起来。 平儿闻得二人传达出来的暧昧,识趣地走出了屋子。 * 深秋天气愈发寒凉,林黛玉的病况也稳了下来,不似转季那般严重,今儿与探春、惜春一起过来给老祖宗请安,恰巧贾琏也在。 贾琏说了回金陵之事,提及立碑,老太太点头说:“安葬也要满一年了,是得好好立块碑,修个坟的。” 话刚说完,黛玉姐妹嘻笑着进来了,贾母见黛玉身子也好了,松了口气,感慨着:“看着林丫头渐好,我也就安心了,午饭你们可一个都不能走,好久没有聚一起吃饭了……” 趁着众姐妹与贾母说笑的空当,贾琏拍了拍紫鹃,示意他出外间。 “二爷有什么吩咐么?”紫鹃问道。 “这次回金陵,我顺道去了趟苏州林家,有些话要同你们姑娘说。” “可是什么不好的事?”紫鹃下意识地问。 贾琏见这位心细如发,一心为林姑娘着想的丫头如此紧张,不禁温和地道:“只是些家常小事,林管家有些话托我带到。” 紫鹃这才放心地进里面,把林姑娘带了出来。 贾琏见林妹妹这般清瘦,宛如病中西子,因睡眠不足,黑眼圈越发明显,涂脂抹粉也遮盖不住,心中思绪纷纷,如果让她执意在这儿等着宝玉,终究不是活法。奈何她一往情深,不是谁来劝劝,她就能放下的。 “二哥哥。”林黛玉行了礼。 “嗯。”贾琏点了点头,说道,“我这次回金陵,顺便去了趟苏州林府。” 林黛玉马上接过话:“家中还安否?” “都安好,林管家上上下下打理得有条不紊,除了上回来信说李姨娘病逝了,如今还有柳姨娘健在。” 林黛玉也稍稍平了平气息:“那就好。” “我与林管家小喝了几杯,只因他一直挂念着姑娘,托我来问问姑娘的安,并且让姑娘保重自己的身子。” 林黛玉眼睛有些放空地说:“有劳他惦记了。” “对了,他还与我提起,有个远房堂叔叔叫林鸿的,下人都叫他鸿三爷,现在他在京城当差。不知你有印象?” 林黛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亮,喃喃自语:“鸿三爷?”忽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父亲去世时,这位堂叔叔确有来吊唁,且在府里帮过差。” “正是,我对他的印象也是有的,若得空,我去拜访他一二,叙叙旧,你也算多了个亲戚在这儿。” 林黛玉点了点头,说道:“如此,多谢二哥哥了。” “嗯。老太太还要与你说话,快进去吧,天气越发冷了,你也穿得单薄了些……”贾琏叮嘱着。 林黛玉这才进了里间,贾琏略显颓然,心中虽有算盘,却不知从哪儿拨才好。 罢了,且找时间去会会这位鸿三爷。 * 却说王熙凤自血崩起,历经几月调理,渐有好转,这会儿一经刺激,又淅淅沥沥起来。 贾琏见凤姐这般,忆起前世,凤姐可就是被这个病折磨得油尽灯枯,一抄家就走了。 当时自己与凤姐在最后闹得人仰马翻,想想是很不明智的。这个家若不是凤姐操持着,只怕败得更加快。 问平儿:“怎么也不找个好点儿的太医过来瞧一瞧?” 平儿说:“怎么没找?各种药石偏方都用尽了,横竖就是止不住。” 凤姐半躺在床上,说道:“罢了,或许这就是命。” 平儿给凤姐掖了掖被子,说道:“如今宝姑娘不在园子里,迎春也出阁了,邢姑娘一人住在紫菱洲也不妥,前儿我让她搬去与四姑娘一起住了,好歹她与妙玉是旧相识,四姑娘也爱找妙玉说话的。” 凤姐点了点头:“人越发少了,园子里有大奶奶和三姑娘料理,也绰绰有余。” 贾琏好奇地问了一句:“邢姑娘怎么和妙玉是旧相识。” 平儿笑道:“据说是以前妙玉住在蟠香寺时,邢姑娘租了寺里的房子,那会子结识的。” 贾琏仿佛被一木鱼锤敲醒,他恍然大悟,刘老头要找寻的小主人,便是妙玉! 凤姐与平儿却不知道贾琏心中的阵阵波澜,二人依旧有说有笑。 只听凤姐说道:“可惜梅翰林家要明年才进京娶宝琴姑娘,薛蝌兄弟先嫁妹再娶妻,不然早早把邢姑娘娶回家,也能帮衬帮衬。她这般雅重,锻炼一番,也是如宝姑娘一般的人物,又比宝姑娘还要超然几分。” 平儿说:“可不是,即使住在园子里,也早晚要被盘剥干净。” 贾琏全然没有听,满脑子都在思考,妙玉也是出身仕宦,后来家中出了事,才不合时宜。如今刘老头既然要找她,何不顺水推舟送个人情。 只是眼下事情繁杂,千头万绪,又要拜访林鸿,又要说服珍大哥去立碑,否则锦囊也打不开,如今又多了妙玉之事…… 还是得一件一件去做。 作者有话要说: 内容提要真难提…… 第5章 众所周知,四皇子擅弄琴棋诗赋,素喜珍藏古董字画,林鸿因多年前得了林海所赠的一幅前朝名家的字画,将其孝敬给了四皇子。 由此,入了四皇子眼。 林鸿在帮着料理林海丧仪时,见林黛玉生得美若仙子,气质出尘,才华横溢,对诗书颇有见解,感慨这样一个出身名门、内外兼具的侄女,可惜就是身子不好,否则得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 在四皇子手下办差后,林鸿便有了一些想法,只是听闻林姑娘住在外祖母家,一切婚姻大事有外祖母做决定,一时也不好说穿。又因国公素来少与出身不高、不得圣宠的四皇子走动,林鸿也不好冒昧前去贾府叨扰。 四皇子本性聪慧,又经过几年的韬光养晦,近来渐渐得了圣意,林鸿想为侄女寻一门好亲事的心思,越发强烈。 倘若四皇子果然有龙气,一朝登基,林侄女纵使不是皇后,也起码是个妃子。 纵然没有龙气,成为王妃,也是能光宗耀祖的。 自然,自己跟着也长脸。 这种一举两得之事,谁不想办成? 奈何自己终究只是个远房的堂叔,无权无势,侄女的婚姻大事,还由不得自己做主。 故此,作罢。 * 林鸿所思所想,亦是贾琏所思所想。 贾琏从林管家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了这一切。贾家一向与几个皇子没有往来,但近来朝中听闻,皇上当朝称赞了几次四皇子……如若能将林妹妹嫁给四皇子,以林妹妹的相貌才华,得宠也是迟早的事。 上辈子会被抄家,就是因为元妃薨逝,朝中无人可依的缘故。若新帝身边又有自己家的人,自然多一分安心。 虽然老太太的意思,是要把林姑娘留给宝玉,似乎他们二人也心有戚戚。但是说真心话,宝玉在抄家之后的言行举止、所作所为,实在让人失望。 贾琏是真觉得贾宝玉并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没有担当,不懂决断,遇事消极,连贾环、贾琮之流都不如…… 何况林妹妹还未等来婚嫁,就香消玉殒了。 如果祖宗系统有意指引林妹妹嫁入皇族,那起码要让她身体康健才好啊,林妹妹这般病弱,又要如何是好? 贾琏思来想去,不得其法,只好长吁短叹。 凤姐见贾琏又叹了一声,笑道:“二爷这是吃了叹气丸了?一个时辰不到,叹了多少回?我便说夫妻一条心,其利能断金,现今却觉得你我早已不是一条心了。” 贾琏望了一眼王熙凤,见她虽然身子不适,却目光依旧锐利。暗想着,如果这件事情让凤姐知晓了,万一她站在老太太那边,提前坏了好事可不行。 “只怕我不久还要再回一趟金陵。”贾琏换了个话题,说道。 “怎么又要去?” “东府敬老爷的坟是得好好修一修,立块碑之类的。” “这事不该由珍大哥来管吗?他的老子他不管,你来管算什么事儿?”王熙凤翻了个白眼。 “话也不能这么说,都是一家人,我陪着去也是应该的。” “那还有蓉儿呢?立碑修墓也不算什么大事,你何必狗拿耗子。” 贾琏站起身来,瞪了凤姐一眼,他便知道,与她说什么都不管用,只好气呼呼地朝门外走去。 走到二门,兴儿凑上来问:“爷,要出去吗?” “给我备马。” * 宁西街。 林鸿在这条街上,置办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宅第。 贾琏站在门外等人时,一个中年老成的管家快步迎了出来。 “原来是贾家琏二爷,有失远迎,快快请进。” 管家把贾琏迎进了客厅,说着什么:“时常听我们老爷提起你,又怕一时唐突了,迟迟不敢登门拜访。” 贾琏说道:“我前些日子去了趟姑苏林府,听林管家提起你家老爷也搬来了京城,我与你家老爷既是旧识,又是亲戚,这才要了地址,过来叙叙旧。” 管家亲自奉上茶,歉意十足地说:“可是真不巧,我们老爷又陪着张大人去两淮了,三天前才出发。” 贾琏扑了个空,只好闲聊二句,喝完茶就起身要告辞。 管家说道:“真是抱歉啊琏二爷,我即刻派人修书一封,先告知老爷,待老爷回了京,一定去府上拜访。” 贾琏听得出来,林鸿也是有些诚意的,便笑着说:“既已搬来京城居住,也不必急于一时,办好公务要紧。” * 此事未办妥,但立碑一事必须说服贾珍。 腊月立碑是非常适合的,如果这个任务不完成,系统便一直不发布新的任务,那还谈什么拯救贾门。 贾琏来到东府,却见贾珍又聚了几个人在赌钱,旁边一左一右拥着偕鸾、佩凤两个妾,黄汤一杯接一杯,见到此状,贾琏不禁皱眉:“大哥哥怎么又在赌钱?” 贾珍没有发觉贾琏表情异常,只热情地招呼着:“来来来,既然你过来了,不妨来押一把!” “行了行了,赌完这把赶紧散吧,我有要事找大哥哥商议。” 贾珍这才发觉不对劲,当下散了众人,整理了一下衣服,问道:“有什么大事?” 贾琏看着桌上散乱的骰子、酒杯,有些恨铁不成钢起来。 “大哥哥还在孝中,应该克制才是。” 贾珍哼了一声:“我正因在孝中,不能出门去玩乐,才只能在家叫几个人来解闷,你倒好,一来就说教我。快说吧,有什么大事?” 贾琏闭眼呼了一呼气,才说道:“我刚从金陵回来,去祖坟看了看,敬老爷安葬满一年了,也该立块碑了。” 贾珍却说:“急什么,我原是想三年或五年再立碑的,没必要急在一周年里办。” 贾珍等得,贾琏却等不得啊。过个三五年贾府都抄家了,大老爷、二老爷都去世了,那时候立什么碑? “实不相瞒,我前些日子会去清扫宗祠,都是祖宗们托梦,骂我们这些不肖子孙,完全没有管顾列祖列宗的教导,未来不久全族衰败,等那时再孝敬祖宗,让祖宗保佑也来不及了。” 贾珍听完却哈哈大笑:“我没听错罢,你也是个贪玩的,怎么会因为一个梦就转了性子?咱家出了两位国公,又有贵妃娘娘,在世的还有那么多将军、大人,你怎么会信一个梦?” “就算梦不可信,中秋前夕,宗祠里的叹息之声又如何解释?珍大哥你也听得真真切切……” 贾珍沉默了一会儿,但他依旧坚持今年不去立碑,还笑话贾琏:“你若是这般着急,当时在金陵,怎么不把这件事给办了?” 气得贾琏差点儿说:“若里面埋的是我父亲,我自然当场就办了!” 幸好这时候尤氏进来了,贾琏才没有把这句重话宣之于口。 尤氏劝了几句,带着贾琏出了屋子。 “你珍大哥就是这副脾气,你也不是知道一天两天了。府里的情况,你多少也了解,他会这样蛮横不讲理,也是因为租子还未上交的缘故。”尤氏解释道。 “怎么今年你们这边又要这么晚?” 尤氏叹道:“只怕不光晚,比去年又要少许多。一年减一点,一年减一点,最后全都没有了。” 贾琏沉默了下来,早就有消息说贾珍已经在渐次卖田地了,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把钱花在了哪儿…… “如果是钱的问题,大嫂子也要帮着想想办法才是,立碑这个事儿,实在不能拖了。”贾琏催道。 “可是,我也不明白,按规矩,立碑可以挑一年、三年、五年节点的,你为何非要急在这会子办,再晚两年,也不打紧。”尤氏说道。 贾琏被他们两口子堵得哑口无言,最后只怅然地自言自语:“怕是,再晚两年,府也没了,人也没了,还要这块破碑何用……” 尤氏愣住,她虽然觉得这话太过严重,但也不好驳了贾琏,最后只好折中委婉地道:“我们说这些也说服不了他,不妨让老太太出面。” 贾琏眼前一亮,是啊,怎么没有想到老太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6 22:48:06~2020-08-17 20:5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昭昭如月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荣庆堂里,贾琏在老太太跟前舌灿莲花。 先是说拜祭宗祠,修坟立碑,都是祖宗托梦亲自点明的;又撒了一把谎,说祖坟的右边山体也崩塌了,想顺道一起修缮修缮,栽上一些树;再说若是阴宅风水受损,家族也将受损…… “奈何珍大哥哥并不想今年就去,想再等几年,可是孙儿又怕夜长梦多,影响风水这事,可真不能小觑。”贾琏情真意切地说。 老太太听完,不住点头:“珍哥儿也是个不懂事的,虽为一族之长,行事却不稳重,你放心,我定让他一起去把这些事办妥了。”当即唤道,“鸳鸯,你吩咐人去把珍哥儿叫来。” 鸳鸯勤快地应了声,很快出去了。 贾琏这才稍微放下了心:“既然有老祖宗做主,孙儿也不便留在这儿让大哥哥难堪。” 巧在乌进孝那边刚传了消息过来,说不出半月就能把租子送到了。 贾珍心情大好,虽然进荣庆堂里挨了老太太一顿训斥,对贾琏颇有微辞,不过租子钱粮即将到手,一切都好说。 他马上回老太太:“其实我也正想在腊月寻个黄道吉日把这桩事了了,只是琏儿会错了我的意。” “既是误会一场,把话说开了就好,孝敬祖宗的事情,马虎不得,不可敷衍了事。” “老祖宗说的是。” * 今冬已经下过两场雪,不过都不算大,落地便融了,栊翠庵的寒梅连大小花苞都还未发出。 受琏二爷所托,平儿去了趟栊翠庵。庵门紧闭,平儿拍了拍门。 很快,有个丫鬟隔着门问:“敲门的是谁?” 平儿道:“我是平儿,找妙玉有事。” 丫鬟这才开了门,把平儿请了进去。 妙玉恰好在檐子下,见着平儿就问:“你可是来择红梅的,你也瞧见了,今年的红梅,不知何时才能开。” 平儿连忙说:“我不是来乞红梅的,只因我们二爷上次去了趟姑苏玄墓山,在蟠香寺里因缘际会结识了一位租寺里房子住的老仆人。这位老仆人说他一直在等他家的小主人,不想大水冲了龙王庙,二爷回来听我们说起,才知道那个小主人就是你。” 妙玉冰清玉洁,清冷的脸上十分平静,丝毫不为所动,淡淡地说:“我家的仆人早已遣散,怎么凭空又冒出一个老仆人?” 平儿道:“只怪二爷没多问两句,甚至连他名字也没问,只知他姓刘。他说他家小主人也是官家小姐,几年前在蟠香寺挂单,后来跟着师父去了京城,师父在京圆寂了……我们想着,这与你的经历又是对得上的。听说他一路去了京城,又从京城回了姑苏,也没打听到小主人身影,便在蟠香寺等着。” 妙玉听罢,冷漠的脸容缓了一缓,不过依旧没有太热情,只说:“红尘俗事,我早已不管顾。” 平儿见状,继续说道:“虽是如此,但终究是位忠仆,或许老主人留有遗言之类的。恰好为了修祖坟一事,二爷马上还要去趟金陵,遂托我过来,看看你能否给个信物,或是盘问他什么话来验明证身,也好有个始终。” 妙玉想了想说道:“你等会儿。” 随后从屋子里拿了块系着红绳的玉佩出来,递给平儿:“这是和田玉福字佩,是前苏州知府夫人送的,一共两块,一块给了大我三岁的姐姐,一块给了我。你让琏二爷问问他,这个玉佩是谁送的?还有一块谁戴着?” 平儿接过福字佩,说道:“好的,那我不打扰你清修了。” * 贾珍、贾琏并几个小厮从京城回到金陵,天文生说立碑的好日子是腊月初五。 中间留了几天去选碑,又修缮了坟墓,在周边种了些树之类。 初五这日,碑运到了祖坟,贾琏看着上面刻着的子孙名字,心中不由得揪了一揪。 若是子孙繁茂,单单刻上他们大房的人便足够了,可惜这一脉独只剩下贾珍、贾蓉,实在人丁稀薄,这才把贾琏、贾宝玉等也刻上去凑个数。 贾琏禁不住问:“怎么蓉儿媳妇迟迟不见动静?” 贾珍脸色并不好看地说:“这得问他们两口子去。”说完又接了句,“若是二姐那个孩子保住了,也可以多刻一个。” ……贾琏的脸上挂不住。 兄弟二人同时叹了一声,随后静默不语。 祖宗系统很合时宜地钻了出来:“还知道悔意,看来不算全完。” 贾琏用意念回了句:“怎么不知悔意?可是生子这种事情,也不是说生就生,你们几位祖宗知道后代人丁不旺,也不帮帮子孙。” 系统答道:“你可知二奶奶那一胎,尤二姐的那一胎,都是我们修了很久求来的,你们保不住,反来怪我们!” 贾琏嘀咕着:“不是怪你们,只是……” “嗯?” 贾琏赶紧认怂:“没什么,都是子孙的错。” 一帮下人将碑立在碑坑中,贾珍、贾琏拿着铲锹铲了些土,踩严实,又摆上祭品,跪着烧香拜了拜。旁边的执事们随后奏了乐,僧人、道士做法唱颂,这一任务才算了结。 只听系统提示着:【任务三完成,奖励发放中……】 点开那个锦囊,却解不开,系统提示:【时机未到,暂不能解开锦囊……】 贾琏不禁抱怨:这个任务也太磨人了,来来回回做两次才做完,完成了又解不开锦囊。仔细读了读上面的注释,需要在遇到大难题时,才可解开。 什么是时机?什么是大难题?谁知道? * 事情办妥,贾珍先行回京城,贾琏因还要再去找刘老头,继续朝姑苏行去。 抵达玄墓山蟠香寺时,正好是腊八节,通常这一天寺庙都要熬腊八粥,施舍给前来领粥的人。 此时山上梅花已经绽放,吸引无数游人前来观赏,大家为讨个吉利,都会去寺里喝碗腊八粥。 贾琏远远儿地就瞧见山上淡粉、艳红的梅花连成一大片,走近了看,梅花朵朵,芬芳吐蕊,清香四溢,盈满山间,暗想着若是下一场大雪,这景致就绝了。 兴儿一路上都很兴奋,说道:“二爷,这儿的梅花果真好看,怪不得先帝爷也要来赏梅。” 贾琏没说话,只仰头看了看枝条上点缀的傲红繁花,心中莫名平静。 是啊,他该早点儿想到,妙玉是苏州人,栊翠庵里栽的红梅又是园子里最好的,刘老头说的小主人便是她…… 去房子处找刘老头,有个中年邻居说:“他现下正在寺里做帮厨呢!” 贾琏进了蟠香寺的后厨院子,此处人来人往,热闹繁忙,刘老头正坐在院子里拿着一块细竹片做的圆簸箕剥花生。 一大早熬出来的腊八粥已经分发完了,但还会有百姓在中午的时候讨粥,所以还得继续熬制。 刘老头见到贾琏,惊喜不已:“二爷怎么来了?来,先吃点花生,喝腊八粥吗?我去给你盛一碗……” “不用。” “刘宝山,花生快点儿。”有个义工厨师模样的人催促道。 “好好好,就还剩这一撮了。” 贾琏投了个眼神给兴儿,兴儿马上会意,搬了个板凳过来让贾琏坐下,自己则蹲着帮刘宝山一块剥花生。 “二爷怎么来了?” “先把这些花生剥完再说。” * 刘宝山的房间里,贾琏拿出了那块福字玉佩。 刘宝山一见着这玉佩,脸上的表情就有些控制不住,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似的,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二爷怎么会有这块玉佩?” 贾琏看他的表情,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但还是问道:“这是什么玉佩?谁送的?” “这是当初苏州知府的夫人送给我们家的大小姐和二小姐的,二小姐便是我要找寻的小主人,姐妹俩相差三岁。” “唉,说来也是可怜,我们老爷通共就两个女儿,疼得跟宝贝似的。可惜大小姐已经长到了七八岁,一场病就夭折了。二小姐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吃汤药,买替身,全不管用,最后只得送给了一个师父,身体竟果真变好了。我们老爷和夫人也觉得只要女儿健康,是不是姑子都不重要……” 刘宝山说到动情处,浑浊老泪竟流了下来,看得贾琏也有些不适。刘宝山抹了抹眼泪,又问:“二爷,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贾琏没有回答,反问:“你家大小姐法号是?” “妙玉。” 贾琏一点儿也不意外,十分平静地说:“正是妙玉师父给我的。” 刘宝山疑惑地问:“二爷是如何找到我家小主人的?” 兴儿嘴快地说:“你一定想不到,妙玉师父就住在我们府里的园子中。” 刘宝山更疑惑了:“你们府里?” “就是荣国公贾府。”兴儿继续答着。 刘宝山难以置信地看着贾琏,贾琏闭了眼,肯定地微微颔首。 刘宝山一下子跪在了贾琏跟前,哭得不成样儿,说道:“我们小主人真是有福,能进国公府里……我又是前世修了什么福,能遇到二爷这样的大善人……” 先前因有提防之心,大家也不敢把底子全露了,不想世间事,就是有这般巧…… 刘宝山哭了好久,说了一箩筐感恩的话。 贾琏说:“眼下已是腊八,马上就要过年,我也要赶紧回府里,你是跟我一同回京还是如何打算?” 刘宝山说道:“若能见小主人一面,我死了也甘愿了。二爷何时启程?” “明天。”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求个评论,消灭0评论,解救强迫症~~~谢谢了(●ˇ?ˇ●) 第7章 贾琏南下的这段时间,京城已经纷纷扬扬下了几场大雪,眼见着就要到过年,府里的人越发忙了起来。 贾琏才回府里,就被告知了两件事,一是林鸿来过,二是迎春受屈。 王熙凤问道:“林鸿是谁?以前从未听你提起有个这样的友人。” 贾琏一听便明白了,林鸿没有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来,这也就意味着只要黛玉不说出去,府里人也不知道林家有个远房的叔叔。 他示意王熙凤小声点儿,“她就是林妹妹的远房叔叔。” 王熙凤更不解了:“林家不是已经没有什么亲戚了么,好好儿的怎么又冒出个林鸿来?” 贾琏回:“近的族人虽然没有,但谁家还没几个远房亲戚?当初林姑爷去了,我与他在林府有过一些照面,算是半个熟人。为免老太太多心,暂且不要说出去了,我也不知道他过来是何意,只是听闻他来了京城。” “这事你自己掂量,我也管不上,借银子嘛,谅你也没有。只是二姑娘昨儿回来小住几日,跟我们哭诉了一顿,说那孙绍祖是个黑心好色的混账,府里的媳妇丫鬟没有不染指的,二姑娘劝两句便打骂,还赶去了下人房里睡。” 凤姐说着,不由惋惜起来:“好好儿的一个姑娘,在我们园子里虽然不算过得有多富贵,但大小也是个体面小姐,出入有人伺候,何曾被骂过半句,结果这会子被姓孙的打得身上全是淤伤。” 贾琏听着心中颇不是滋味,可是这事儿他又能怎么办?只好说了句:“孙家的人来接的时候,太太们也得说几句,万一被打死了可如何了得?” 凤姐说:“跟孙家婆子媳妇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当初把二姑娘嫁过去,我们这边是理亏的……唉,说来说去,还是钱的事。” 一扯到钱,凤姐的什么同情惋惜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只说:“要过年了,备年节礼,打点宫里,几乎又花了个底儿掉,若不是宫里也有一些银子赏下来,只怕我们家连这个年都过不下去。” 贾琏也愁得不行,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撑一天算一天。 正在此时,小红进来说:“二爷,兴儿传来话,说那位刘宝山已经安顿妥善了。” “知道了,跟他说明儿安排去见妙玉。” 凤姐的凤眼一张,问道:“刘宝山又是谁?” “就是上回在蟠香寺遇到的那个刘老头……” …… * 贾琏在家歇了一天,系统这几日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他也只好做做烧香磕头的日常,不敢不敬。 翌日领了刘宝山进园子,在栊翠庵外的一处水榭上,平儿将妙玉从庵里引了出来。 主仆二人一见面,妙玉是丝毫看不出什么心情起伏,刘宝山却是猛地一跪不起,大哭起来:“姑娘,老奴可算找着你了!” 贾琏与平儿也不便凑在眼前,遂在水榭外走了走,此处离紫菱洲也不远,贾琏吩咐平儿:“不如你去瞧瞧二姑娘,宽慰宽慰她,便说是我要她凡事忍让,莫与孙绍祖起冲突。” 平儿应声就去了,刚好宝玉也从紫菱洲里过来,见着贾琏便说:“二哥哥,近来也少见你。” “连着回了两趟金陵,把我累得够呛。” 宝玉直叹气:“你去瞧了二姐姐没有?好好的姑娘,被打成那样,实在是可怜呐!” “打发了平儿去传几句话,见了面,反倒伤心。” “我刚才便说,若你以后还遭了打,就回府里住着,谅那姓孙的也不敢打上府里来。” 贾琏看着这位富贵闲人,苦笑不已,他真是什么也不懂啊! 他扶着栏杆,说道:“若是传出去,人人都看我们贾家的笑话。说什么贾家的闺女定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才挨打的。哪里会指责孙家的不是?” 贾宝玉却说:“不过是看笑话罢了,任由他们看去,人若没了,就真的没了。” 贾琏愣住,“人若没了,就真的没了……人若没了,就真的什么也没了”,这话听起来意味深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活着,就有可能遇到转机,这一代不行,下一代说不定就是希望。 所以才要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所以若能留得一个,便留一个。 可是,眼下能救迎春出水火的,真的只有钱。 偏偏大家都缺。 贾宝玉见贾琏有些发呆,不禁问道:“二哥哥今儿这是怎么了?眉眼间比我还愁。” 贾琏看了贾宝玉一眼,心中道:你哪里知晓我的处境。 嘴上却说:“年节事多,车马劳顿所致。” * 水榭中,刘宝山老泪纵横,妙玉身边服侍的丫鬟也眼泪盈眶,妙玉自小就跟着师父带发修行,虽然并不真的把自己看作姑子,与家人也时常有往来,却也极少为俗务开心或难过。见刘宝山还未止住哭泣,厌烦情绪渐渐爬上了脸。 “你千里迢迢找到京城,可是有什么事?”她问。 刘宝山擦了把涕泪,说道:“当年老爷出事,我原也是被变卖的,只是被老爷提前安排的朋友,把我赎走了。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找到姑娘,将一些家当交给姑娘。” 妙玉愣住:“怎么还有东西?” 刘宝山说道:“正是,家中虽然早就清理了一些东西给姑娘,但还有一部分放在了可靠的朋友家,老爷保我活一条命,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把这些东西交给姑娘。” 妙玉心中是有触动的,若是遇到一般的仆人,早把那些东西变卖了,自己过上大富大贵的生活,难为这个刘宝山,至今还守着这些东西。她喃喃地道:“也是辛苦你了。” “老爷待我恩重如山,又让我娶妻生子,只是我命里无福消受,妻子孩子都没保住。如今我活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便是能有朝一日再遇到姑娘……” “那你这次可有把那些东西带来?” 刘宝山抹了眼泪,说:“这些东西是不能随便见天的,我已经将它们藏了起来,不若哪天姑娘随我一同回姑苏,再交至姑娘手中。” 妙玉凝神想了想:“眼下天寒地冻,实在不宜远行。就算我回姑苏,也要等来年开了春。那你现下怎么办?” 刘宝山说:“琏二爷安排我暂且住在贾府下人房中,既然姑娘等来年开春了再回姑苏,那我先求琏二爷留我两个月,我帮着扫扫地,跑个腿之类的。” 妙玉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话。 * 贾琏带着刘宝山回院里安顿了下来,刘宝山对琏二爷说了好些感恩戴德的话。贾琏也没放在心上,反正不过是举手之劳。 晚上宿在秋桐屋里,秋桐娇声连连地说:“二爷已经很久没有理过妾身了。” 若搁平时,贾琏定然是要好好调一调气氛的,奈何今非昔比,他对秋桐也没甚兴趣,只不过是男人有需要罢了,二奶奶身子不好动不得,平儿又不能动,否则凤辣子的醋缸打翻了,家宅更不安。 贾琏心里又记挂着林鸿的事,决定明儿一早再去一趟林府。 秋桐出尽百宝,想要重温旧梦,搅得贾琏却索然寡味,完事之后越性起身回了自己屋子里图个清静,任由秋桐哭哭啼啼。 第8章 林鸿年纪比贾琏年长几岁,约莫三十几的样子,瘦长身材,面貌和善,态度谦逊,并且敏而上进。这种人通情达理一些,办事再牢靠一些,往往都是大人物手下值得信赖的下属。 贾琏特意挑了午饭临近时才过去,毕竟有些话,总得要喝上两盅,才说得开。 进了林府,贾琏见面便称了声:“鸿三爷。” “不敢不敢,琏二爷抬爱了。”林鸿赶紧谦让,“还是像往昔那样,唤我表字雁声吧。” 寒暄了几句,用了茶,林鸿便让下人们张罗着摆上酒菜。 推杯换盏,各自寒喧几句,把了把对方的脉,林鸿摒退四下,屋子里只余二人。 林鸿问了声:“林姑娘可还好?” 都是知内情的人,贾琏也觉得没必要隐瞒什么,便说道:“姑娘的身子你也知晓,近年来虽然长大了些,但底子弱,根基薄,每逢春秋转季总要折腾一番。寻了多少太医来瞧,都说是娘胎里就有不足,现今以保养为宜。” “二爷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呢?虽说辈分上她是我远房侄女,但究竟论起来,她也是我的主子。我当年不过是个无枝可依的孤儿,全赖大人不嫌弃收了我,教我学会许多。大人既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恩师。”林鸿也是个实诚人,说得十分恳切。 “既姓林,不管亲疏,终究是她的家人,三爷这样可就是见外了。”贾琏又道。 “话虽如此,我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林鸿呡了一口酒,“如今我们姑娘年纪渐渐大了,来京城后,我多次想要去拜访府上,看看我们姑娘,要么没时间,要么有时间了又总提不起勇气。” “我们府里不过是大门气派充充样子,实际上没有那么多规矩,客从八方来,欢迎还来不及,你大可放心去。”贾琏回道。 二人依旧说了些你来我往的客套话,就是不切进主题,贾琏觉着有些无趣。 思量一番后,主动说道:“我前些日子在林府,听林管家说,三爷原本是要给林妹妹说门好亲事的?” 林鸿一向是个明白人,与贾琏互相知根知底,本觉得没必要藏着掖着,只是不知如何开口,如今贾琏终于把话题摆上了正轨,心中暗喜,把酒杯放下,又看了一眼贾琏。 他笑了笑,说道:“咱们都不是外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林姑娘的身世、学问、外在、内在,都不是寻常官家女子可比,唯有找个与她匹配的才可。” 贾琏:“那是自然,林妹妹的才华,在我们园子里自称第二,无人敢说第一。我这般认为,老太太亦是这么想。疼都来不及的外孙女儿,自然要挑个合适的才行。” “正是,当初老爷交代过,姑娘既去了外祖家,万事都由史老太君做主。以贵府人脉,自然能为姑娘找到门当户对的。我寒门贫户,岂敢造次。只不过……” 贾琏盯着林鸿:“不过什么?三爷看准的是哪家贵族公子?” 林鸿看了看贾琏,又笑道:“琏二爷也是个聪明人,咱们何必打哑谜,不如你说说你猜到的?” 贾琏只好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同时指明?” 林鸿点头:“好。” 于是,贾琏与林鸿几乎是同时弯曲大拇指,伸出了四根手指头,各自还将那四根修长手指头动了一动。 都说明人不说暗话,但是有的时候,明人之间是不必说穿的。 贾琏与林鸿同时露出欣慰笑容,各自点着头,敬了一杯酒。 将酒一饮而尽,贾琏说:“不敢相瞒,林管家与我说起这事时,我便有了答案。只是我们向来不与这位‘贵人’交好,一时不知该找谁去提。你跟着张大人办事,张大人与贵人走得近,你可有什么门路?” 不料林鸿急忙摆手示意,说道:“琏二爷,我与贵人也仅有几面之缘,但看得出来,他与我们姑娘定是适合的,我们姑娘又万中无一,按我的想法,只要寻个机会让他们相见,届时哪里用得着我们出面,自有圣上赐婚。自己看上的,比旁人说一百句都管用。” 有共同的方向,又有酒水助兴,贾琏与林鸿聊得颇是投机。又嫌二爷三爷叫着见外,索性称兄道弟起来,贾琏称他雁声兄,林鸿唤他琏二弟。 直到申时,贾琏才一身醉态地由兴儿扶着坐了马车回贾府。 * 王熙凤侍奉老太太用晚膳,直到掌灯时分才得空回屋,听兴儿说琏二爷喝得有些醉,过来偏房瞧个究竟。 “还没过年呢,先醉上了。”王熙凤笑道。 贾琏并非醉得不醒人事,他先前喝了醒酒汤,又睡了会儿,这会子醒过来时,精神已经好很多。 “听兴儿说是去林府喝酒了?”王熙凤问道。 贾琏按了按太阳穴,点了点头,忽地又道:“这个兴儿,嘴巴可真多!” “你别怪他,是我非逼问他才说的,怎么,这位林老爷与你有什么不可外传的私密事么?”王熙凤难得贤淑地给贾琏倒了杯茶。 贾琏坐起在床上,接过茶:“能有什么事,不过是问问林姑娘安,拉拉家常。我只担心传进了园子里,万一传成了林家有人要接她回姑苏,又要闹上一场。” 他喝完茶才起身下床,把茶杯放在桌上,舒展舒展筋骨。 王熙凤笑着说:“你说的还真有理,我们家这位混世魔王,闹起来是要惊动阖府上下的。” 贾琏因为与林鸿达成了一致,心情挺不错。若果真家里再出一位正统王妃,甚至皇妃……那么将来即便家族有难,不说别的,至少朝中有人可以帮着说说好话。 这件大事着实令他觉得安定,又见王熙凤这般善解人意,映着微微烛光,捎带着看她容颜也增了几分。贾琏突地走到凤姐跟前,一把将凤姐揽在了怀里,拥着她,将头搁在她的肩上。 凤姐唬了一跳,却听贾琏说:“这一年,也辛苦你了,我这里有件好事若能成,府里的困难能解除一半。” 凤姐急忙问:“什么好事?” “现在只有个眉目,还不能说。但有些把握。” 王熙凤平日里见贾琏有什么好事坏事都憋在心里,甚至刻意对她隐瞒,如今他突然主动报备,心里反而不安起来。 她严严地问:“你可是又去做大老爷那样的事了?好不容易消停,现在又是风口浪尖上,可别——” 当初大老爷私结外官,私贩物品,在平安州被扣下,花了许多银两才摆平,王熙凤虽然胆子也很大,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眼下府里连过个年也勉强……胆子再大,如今也在学着收敛锋芒。 贾琏听罢轻声一笑,拍了拍凤姐的背,说道:“你想哪儿去了?放心,不是铤而走险的事。” 凤姐的心稍稍松快,也是奇了,明明已经是老夫老妻,此时见他这般温柔,这般稳重,王熙凤的心仿佛回到了若干年前,刚嫁入府的时候……当下里,光洁的脸庞隐隐透出几分娇羞。 这些日子,她就觉得贾琏有些不一样,说不上这种变化是好还是坏,但此刻可以肯定,是好的。 腻歪了会儿,平儿在外头喊着:“二奶奶,林之孝家的过来问个话儿。” 凤姐对贾琏说道:“那我先回屋了,你今儿喝多了,好生歇歇。” “去吧。” 凤姐一脸喜色地出了屋子,平儿打趣着:“奶奶进去这么长时间,出来又这般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 王熙凤见平儿一脸笑意,正要洗耳恭听的样子,肃了肃神色,问道:“别贫嘴,巧姐儿过年的新衣裳改好了没?小孩长得快,照着身量做的衣裳一下子就穿不了了。” 平儿回道:“明儿我去催催。” 往年的衣裳都是照着身量做的,穿不了横竖就算了,如今大人要省俭,小孩也不能落下,凤姐心中微微叹息:年关难过,可熬过了年关,还有下一个关…… * 贾琏也没有什么睡意,躺着想事情时,久违的声音响起来。 “见你懂得善待妻子,我们也更放心了。”系统说道。 贾琏一喜,系统总算又理会人了。 “别光放心啊祖宗们,你们已经好久没有出现了,赶紧布置任务,否则我这心里总不踏实。” 系统回:“现在正是年节,祭祖之类的事情由族长主持,你打打下手,把这些事情做好了便行……” “那也好歹出个正式的任务,显得正儿八经才好。”贾琏很怀疑今天出现的系统是大老爷的魂魄主宰,一点儿也不靠谱。 “那好吧……真是拿你没办法。” “叮”的一声,贾琏看了一眼界面: 【任务四:孝敬长辈,爱护妻小。】 具体内容:祖宗系统并不只要求宿主对逝去的祖宗好,对活着的人更要关切。领取任务后,宿主需善待家中长辈,关爱家中妻小。 任务奖励:一条线索。 贾琏哭笑不得,这叫什么任务…… 系统感应到了贾琏的心思,啐道:“糊涂东西,这是额外给你的奖赏,你还嫌弃?” “孩儿不敢,孩儿会做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贾琏不做任务不舒服斯基~~~ 第9章 新年迫近,贾琏这几日都奔波在各处送礼。 腊月二十八,家家户户都忙着杀猪宰羊准备祭祀,贾蓉去领了皇上赏的祭礼回来,烧了那个印了“皇恩永锡”的黄布口袋,告慰九泉之下的先人。 老太太拿了若干金银,吩咐人去倾成各色花样的金锞子、银锞子也取了回来,用以到时候向下人们撒钱。虽说今年的金银锞子相较去年又减少了些,但图个好意头,总比没有强。 巧姐迫不及待试穿了过年的新衣,那是一件绣了半个拳头大福字的红色花袄,领口、袖口还缝了白色兔毛,喜庆又活泼,她走到贾琏跟前问:“这是我过年的新衣裳,好看吗?” 贾琏看着这个乖巧的女儿,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说道:“好看,不过你现在就穿出来,弄脏了可怎么办?到时候大家都穿新衣裳,只有你一个人穿脏衣裳。” 巧姐嚷着:“我不,我不,快给我换上旧衣裳!” 年三十、大年初一,要去宫中朝贺,要祭拜祖先,尔后正月里要接待客人,应酬往来,依旧忙碌。 只是贾琏谨记着任务,想多花些工夫陪妻女,一些应酬能推则推。 本意是好的,却让王熙凤深觉不安,问向在逗巧姐玩儿的贾琏:“前两日几位清客请你去喝酒,你怎么不去?今儿薛大爷也来请你,你还是不去?” 贾琏头也不抬,给巧姐修了一下玩坏的木工玩具,“年年都是这些,没什么意思,喝多了酒,还要醉在家中让人料理,不如留在家多陪陪你们。” 王熙凤笑道:“这是哪儿的话?谁家爷们过年不醉个十天半个月?你成日闷在家里,莫非在外添了乱子?” 贾琏不想多作解释,自顾自地拿着玩具哄巧姐。 凤姐又劝道:“你一个大老爷们,不出去应酬,终究不成事。”说罢喊道,“平儿,你去和薛家的人说一声,二爷换了衣裳就过去。” “哎,好。” 贾琏无奈地看向凤姐:“趁着正月里多陪你们,你反倒嫌弃。” 凤姐取了一件外袍,一边给他换上,一边说:“你有这份心意我心领了,好好的爷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反倒让人家笑话。” * 薛蟠在街上的酒家摆了一桌,贾琏、贾宝玉、冯紫英、陈也俊等世家子弟皆在席。以往过年,大家都会在薛蟠家里聚,如今只能在外边聚。 薛蟠说:“有日子没有和大家聚在一起喝酒了,实在想念得紧,趁着过年的时间哥几个好好聚聚……” 陈也俊笑道:“你如今娶了桂花夏家的千金,天天在家作陪,哪有时间想我们几个。” 薛蟠无奈地苦笑。 贾宝玉素来知道夏金桂为人,也不好将薛蟠的家丑抖露出来,只问薛蟠:“薛大哥,香菱的身子可还好些?” 薛蟠叹了一口气说:“还是老样子……陪在你宝姐姐身边少了些吵闹,只是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冯紫英也隐隐约约听说了薛蟠家的事情,劝道:“大过年的不提这些也罢,来喝酒。” 薛蟠黄汤下肚,毫不避忌地说道:“宝兄弟,你是不知道我心里的苦哇!家宅不宁,日子不宁,娶个母老虎的滋味,约莫没有人能理解……”又抬眼看了一下贾琏,“大概只有琏二哥哥可以懂。” 贾琏知他是影射凤姐一事,可此时的他已经不是曾经的琏二爷,马上接过话:“我们二奶奶是能干之人,家中被她治理得井井有条,无人不夸赞,只是对我严格了些,那也是为了我好。” 薛蟠打嘴笑着说:“是是是,都是我多嘴,二奶奶确实是人中龙凤,岂是区区贱内可比?” 贾宝玉也岔开话题,说道:“薛大哥你有你的悲伤事,我也正为二姐姐的事情苦闷不已。在家还是好好儿的姑娘,嫁过去竟叫姓孙的给打得手上全是伤……” 贾琏觉得在这里说迎春与孙绍祖之事不大妥,叫了一声宝玉,提醒他不要失言。但其实在座几位,多少都知道孙绍祖的德行,听罢一时全都沉默起来。 冯紫英说道:“难得大过年的聚在一起,今天一定要喝个痛快。” 酒过几巡,薛蟠不知怎的,越喝越烦闷,酒入愁肠化作了眼泪,一时情难自抑地哭出声来。众人劝解数回,看着反觉心酸。 薛蟠醉意颇浓地大声说:“我没事,我只是想起了柳二哥……我的柳二哥,若今日他也在,该有多好,陪着兄弟几个痛快喝酒……” 贾琏见状,心中泛起阵阵复杂心绪。尤三姐自刎后,柳湘莲跟着一个跛脚道人走了,尤二姐也没了……前世的自己,虽然当时对尤二姐的离去十分伤心,但过不了多久也就忘怀了,甚至凤姐还记得她周年,自己却不记得了。 如今看着这些世家子弟,一个个的都有了各自烦恼,自己面临的困境如山大,还不能与人说,不禁端着一杯酒,一口闷了下去。 贾宝玉见席间气氛已经变了味,试图挽回一些,遂问薛蟠:“梅翰林家过完年就要回京了么?想来宝琴妹妹的好事将近了。” 薛蟠却又叹了起来:“咱几个都不是外人,我也不妨跟你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如果梅翰林家有那个心思,早就回京了,给上聘礼,先把婚事定下。何苦等到现在?依我看,等来等去,等到一个退婚的消息也说不定。” 这话一经说出,又引来一阵沉默。 贾琏想着也有些道理,薛宝琴的婚事是她父亲与梅翰林私自定下的,如今她父亲走了,家中生意虽有薛蝌打理,却听闻减收了不少。他们家一直拖着,打的是什么目的,实在不好说。 陈也俊见气氛实在沉重,赶紧去叫了几个唱曲的进来,琵琶一响,嗓儿一唱,薛蟠才稍稍没有那般悲伤。 * 又过了两日,林鸿来访。 贾琏全程作陪,带着他进了靠近园子的一处偏厅,让人把林黛玉请了出来。 林黛玉在紫鹃、雪雁的陪伴下,来到厅中,见到了林鸿。 林鸿站起身来,打量了一番林黛玉,见她这几年长开了,生得越发袅娜多姿,我见犹怜,心中十分欣慰。 林黛玉规规矩矩地给他福了一福,唤了声:“黛玉见过三叔叔。” 林鸿赶忙让她快起身,说道:“辈分上我虽是你叔叔,但老爷当年在世时,我幸而得到老爷垂青,才能从落魄境地中走出来,老爷如同我恩师,待我恩重如山,事事亲自教习,我又岂能受你一拜?” “话虽如此,终是我林家叔叔。”林黛玉回道。 “难为你有心,这些年在外祖家过得还好吗?” 黛玉道:“外祖一家待我如同己出,我与园子里众姐妹亦相处融洽,有劳叔叔牵念。” “如今我也搬来了京城,住在宁西街,若有空,让你琏二哥带你去我那里坐坐,我那屋子虽小,但你婶子是个贤惠热情的,堂弟堂妹也常听我念起你,对你憧憬不已。” 黛玉谢道:“谢谢叔叔挂怀,日后得空,再去拜访。” 初次见面,二人都有一些生疏,林黛玉也表现得规规矩矩,让人感受不出她的情绪起伏。 不过很快林鸿拿出一个香囊,打开抽绳,取出一个碧玉扳指,递给林黛玉,说道:“这是你父亲当年落在淮南的玉扳指,内壁刻了你父亲与母亲的名讳。我直到老爷去了后,才回淮南发现了它,遂一直带在身边,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归亲自还给你。” 林黛玉接过碧玉扳指,细细一瞧,见它的内壁确实用小篆刻着“林海贾敏”,眼泪忽地就落下了。 黛玉赶紧别过脸,紫鹃拿手绢给她拭了拭泪,劝道:“姑娘,快别哭了。” 贾琏也在一旁感叹道:“姑父姑母鹣鲽情深,想来已经相会,你且好好留着这枚扳指,也算有个念想。” 林鸿接过话道:“正是这个意思,还请姑娘以身子为重,万勿思念太过而伤身。” “多谢叔叔费心,黛玉感激不尽。” 第10章 贾琏将林鸿送出府,在街边行几步,寻了个安静角落说话。 林鸿毫不掩饰地赞叹道:“虽然先前就觉得我们姑娘定然是出挑的,不想今日一见,竟是这般风华绝代倾城佳人,实在远超所想。” 贾琏笑道:“那是自然,今日仓促,大家也显得拘谨,你也看不出什么,若是平时——” “话不能这么说,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姑娘精通诗书,气质高华,却也是一眼就能瞧得出的。”林鸿赞不绝口,又谢道,“真真要多谢你们把姑娘培养成出水芙蓉般纤尘不染,我一见着她,心中就欢喜得不得了,真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贾琏却说:“姑母在家时本就是个千金小姐,姑父又是探花,父母之质已经是上等,女儿品性皆优也是情理之中,我们也没刻意培养。” “这倒是,老爷夫人本就是一等一的好……”林鸿笃定道,“既已见过姑娘,我心中更有把握与分寸,今日便先告辞了。” 林鸿向不远处招了招手,一个随从便走了过来,贾琏目送着他们行了一段路,这才回府。 * 潇湘馆内,林黛玉坐在桌前端祥着那枚碧玉扳指,不由得出了神。 紫鹃端了茶过来,说道:“姑娘,这位叔叔真是个有情义的人,往后姑娘也算有亲人在京了。” 林黛玉继续凝望着扳指上父母的名讳,喃喃地道:“我幼年时,他就在府里跟随父亲做事,父亲故去那年,他也出了不少力,瞧得出来是个能干之人。只不过,他既已在京两三年,我始终想不通,为何这时候才找上府里来。” 紫鹃帮着解释:“兴许人刚进京,事情繁杂,且人生地不熟,又不好冒冒失失到府里来的缘故吧。幸亏这次琏二爷去了趟姑苏,才听说他在这儿,否则你们叔侄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见上面。” 林黛玉看了紫鹃一眼,道:“你对他,倒比我对他还要亲上三分,一口一个叔叔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亲叔叔来了。” 紫鹃咧嘴笑道:“我是为姑娘感到高兴。” “别只顾高兴,去找个盒子来,我要把这枚玉扳指收好。” 正收拾着,雪雁从外边进来,说道:“我才刚去园子里,听她们说现在在腾府里的空屋子,说是宝二爷一开春就搬出园子里了。” 黛玉心下一空,虽然早就听闻王夫人有意把宝玉搬出园子,可是听到动真格儿的,心中免不了还是有些慌。 紫鹃扶住黛玉,问雪雁:“你听谁胡说的,眼下元宵刚过,正月未出,怎么就开始腾屋子搬家了?也不避忌着点。” 雪雁嗫嚅:“我听袭人姐姐说的,说太太已经选中了一处宅所,只等着出了正月择个吉日搬进去。” 黛玉却冷静了下来,说道:“想来只是归置归置那个院子,算不得正式搬,也没什么可避忌。” “姑娘不必伤心——”紫鹃劝慰道,“早在去年就说园子里的兄弟姐妹渐渐大了,要打算让宝二爷搬出去,况且只是搬出去罢了,二爷想来随时也可来……” 黛玉自顾自地边走出门,边喃喃说道:“我才不伤心,与君相见,终有一别,与君相处,终有一分,不过早晚的事罢了。” 紫鹃听着这意味深长的话,心中不由更加担心起来,追上去,却见黛玉连眼泪也没有落下。 她说道:“姑娘,不如我陪你去园子里逛逛罢。” “再逛又能如何,终究要散……” 紫鹃听得这话委实消极丧气,执意陪着林姑娘四处走了走,最后不知不觉走到了栊翠庵。 * 妙玉正在庵里念经,听闻黛玉来了,放下经书迎了出来:“原本想今日在庵里好好静静,不想还是静不了,上回棋还没下完就散了,今儿一定要下完。” 却发现黛玉脸容有些失魂落魄,冷冷淡淡地问:“怎么,莫非又有人给你气受了?” 紫鹃在一旁拼命递眼色,妙玉见状,说道:“依我瞧,多少烦恼皆是你自己增添的,怨不得别人。” 黛玉没有说话,也没有觉得难堪,只问:“你不是要下棋么?” 紫鹃说道:“姑娘,马上又是饭点,不如——” 妙玉接过话:“不如就在我这儿用斋,清心寡欲一些,我们品品茗,下下棋。” 黛玉:“也好。” 紫鹃觉着这个园子里,也只有妙玉能治住姑娘,趁她们品茗,她跟随庵里一个叫寒梅的贴身丫鬟,去后厨准备姑娘爱吃的斋饭了。 妙玉的斋饭向来做得精致,又是过年,比平日里还要丰盛,菜色果子,贵精不贵多。 紫鹃连连称赞,又同寒梅说:“我们姑娘今儿其实挺高兴的,才刚来了个在京的远房叔叔看望她。” 寒梅说:“难怪林姑娘看着有些愁容,想来是叔叔一走,她舍不得,想念父母亲人了?” “有点儿。” “说起来也巧,我们姑娘前些日子也接待一个服侍老爷的人,难为他这么大岁数了,听说一直在找寻姑娘,在姑苏巧遇了琏二爷后,才把姑娘找着了……” “这般奇遇……”紫鹃道,“你说怪不怪,林家叔叔之所以会来,也是琏二爷的缘故……” 紫鹃心道,这个琏二爷,连着做了几件好事呢! * 已经阴云几天,难得今日有些阳光,黛玉、妙玉在院中晒晒暖阳品品茗。黛玉问道:“今儿煮茶的水,隐隐有些荷香味,可是采的荷上露珠?” 妙玉点头:“你这回可算说对了,皆是六月清晨起雾时去收的。” 紫鹃、寒梅端了一些点心果子过来,正摆上几个精致小碟,就听见探春的声音在庵门外响起。 “可有人给我们开个门?” 开门一瞧,原来探春与岫烟立在门外。 探春原是想去潇湘馆找黛玉的,发现她不在家,路上遇到岫烟,遂一起来了栊翠庵,却见潇湘妃子也在这儿。 探春不禁道:“我还以为你去老太太那边了呢。” 院里暖意融融,有一株红艳春梅正好绽放,探春看着丹朱点点,说:“这红梅开得真好,可否给我折一枝?” 妙玉说:“春梅再好也比不过冬梅,你要的话随意折罢。” 探春坐下叹道:“二姐姐出阁了,宝姐姐搬走了,琴姑娘也接了去,湘云又没来,园子里越发安静,如今听说二哥哥也马上就要搬到府里……我这心里就如同园子一样,空荡荡的。” 黛玉的心情才有了起色,又被探春的话勾起几分黯然。妙玉看了一眼黛玉,这才明白她为何失魂落魄的,说道:“我便说你为何失魂落魄,原是为这。终将要散,何必感伤。” “话虽如此,道理咱们当然都懂,只是依旧会感怀罢了。”探春低声说道。 妙玉说道:“既然懂这个道理,何妨了心情宽松一些,一味沉迷反倒忘了曾经相聚的欢愉。” 探春喝了杯茶,道:“我便说你是个懂得说出些道理的,才来找你解个闷儿,若是我们都能如你这般看开,那也没什么烦心事了。” 黛玉却说:“可别看妙玉自称是个槛外人,实际上那道槛究竟跨没跨过,也是只有菩萨知晓。” 这会子妙玉听完,脸上也没变色,只轻轻说道:“我这道槛跨没跨过,菩萨倒也不在意,有的人的槛能否跨过去,却是一道难题。” 黛玉与妙玉二人评论彼此这般尖锐,却从来不会因此翻脸,探春觉得也是奇事。 黛玉听着,没有多说,只是执起了一杯茶,品了品。 妙玉继续说道:“近来读到这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却有了新的了悟。” 岫烟问:“是何了悟?” “这话不难理解,我们几个都明白,一切因缘而生的法,都如梦似幻,如泡似影,如露似电,变化迅速而无常,是以,我们当以平常心看待世间的一切变换。” 黛玉、探春、岫烟点了点头,继续听妙玉说。 “如今我却想着,纵然变化无常,至少在变化之前,对于这些缘法,我们也曾真真切切体会、感悟过,这才是最难得,最应看见的。” 黛玉喃喃咂摸了几番,不住地点头称是。 探春欣喜道:“了不得,妙玉你的境界果真比我们高出许多。” 妙玉傲然神色浮于脸上,继续说道:“近来园子里的人与事变化颇大,我也是突然之间了悟的。” 黛玉看着妙玉,暗暗想着:如今妙玉可算是由出世,变得入世了,对习佛研道者而言,向来出世容易入世却难,这番了悟,可成师矣。 原本她今日的心情是由喜转悲,如今被妙玉的这番话抚慰了不少,心中亦平静下来。 四人棋也不下了,又说了些别的,用了斋,告辞前,黛玉、探春去折梅花。 岫烟原本不打算折,但妙玉反而劝:“既然一起过来,就折一枝春带回去增增艳罢。” 三人这才各自折了一枝梅,由丫鬟带回家。 第11章 自从贾琏接了任务四,每天都去给老太太请安,即便当日特别忙,次日也会补上。 这日还携了王熙凤、巧姐一同去请安。 贾母道:“我知道你孝顺就好了,你也事多,不必每日都过来。” 贾琏说:“难得孙儿这番日子想明白了,老祖宗还不让我孝敬。” 贾母笑呵呵地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你就变了个人似的,近来家里的人时常夸你,说你待人接物稳重有礼,又天天惦记着给我请安,对妻小都上心,难怪连凤丫头也看起来脸色红润了许多。” 王熙凤抿嘴道:“老太太就会拿我取笑,。” 贾母与他们一家三口说笑了会儿,突地问贾琏:“我听说前儿林家来人了?” 贾琏回道:“一个远房叔叔,那年姑爷去世,他也帮着做了不少事,看起来是个可靠的人,如今又在新的巡盐御史手下办差,来京有两三年了……” 贾母听着,嗯了一声:“既是林家亲戚,常来常往也是应该的。” “孩儿也是这样想的,前儿让林家叔叔与林妹妹见了一面,寒暄几句就罢了。因觉得是远房的,便没有回老太太了,若老太太想见,我也让他来给你磕头。” 老太太却说:“那倒不必,我已经年纪大了,嘴碎得很,说话不好听,跟不相熟的人聊起天来反叫人嫌。” 凤姐急忙塞了一瓣蜜橘进老太太的嘴,“老祖宗这是哪里的话,你若是嘴碎,说话不好听,我们岂不是成了破锣烂鼓了么……” * 贾琏正月里“扮”的孝子贤夫,令许多人赞不绝口,正月二十一这日,系统给了他一条奖励的线索。贾琏往界面上一瞧,上面赫然写着“秦可卿”。 呃……贾琏沉默了半晌。 系统给予的人物线索,找林松、找妙玉,他都能理解,可是“秦可卿”是什么意思?斯人已逝,他总不能到地底下去找她罢。 贾琏憋了两日,也没有想出什么由头。 秦可卿当时是东府的当家奶奶,莫非手上握了一些私房钱?可即便有再多私房钱,随着她去世,有多少钱财也充了公。还是说她有解决家族危机的妙招?如果是,谁又知晓? 大哥哥?大嫂子?蓉儿? 如果他们知晓,为何自己不用?珍大哥何必还要卖地?还是说他们早就忘了? 一筹莫展之际,贾琏禁不住唤醒了系统。 “祖宗们,既然是要给孩儿线索,怎的每次都这么艰深晦涩?上两次还算容易,可是这次着实难懂,祖宗们就不能清清楚楚告知孩儿怎么做才能解决家族危机吗?这样绕来绕去,着实费神。” 系统哼斥道:“你以为我们不想明明白白告诉你吗?可是天机不可泄露,这个系统已经是贤圣老祖最大的恩赐,你还嫌这嫌那,还没迈出那一步,就抱怨路太难走,看这情形,你也早晚要放弃……” 贾琏平白无辜被训了一顿,登时没了话。 系统也气得丢下一句:“你给我跪在祠堂好好反思去!”随后关闭了。 跪就跪……贾琏气哼哼地打开宗祠大门,再次独自跪在了祖宗牌位前。 门外一众丫鬟仆人见状,小声地谈论: “琏二爷怎么又来跪宗祠了?做错了什么事么?被罚跪么?” “不知道呢,我听说西府那边最近对琏二爷是有口皆碑,大老爷近来身子不爽,琏二爷还亲自给大老爷洗脚呢!” “是啊,我也听说琏二爷时常带着巧姐在园子里四处逛!” “二爷最近如此得人心,怎么会被罚?” 贾琏前脚才走,凤姐就知晓了。 这回,她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也跟着来到宗祠里。 众丫鬟仆人见二奶奶来了,立马全都不说话了,乖乖站在门口齐唤:“二奶奶。” “都散了,都散了,没见过在祠堂门口瞧热闹的。”平儿说道,又叫了声,“奶奶,你看——” “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去问问。”凤姐道。 * 王熙凤进了宗祠,把门关上了,轻声来到贾琏身边,拿过一个软垫,特意放在了他旁边。 贾琏见凤姐也跪了下来,不由疑惑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二爷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贾琏瞪着她:“我来这儿有正经事,你别来添乱。” “你怎知我没正经事?当着祖宗牌位,谁敢添乱?” 贾琏呼了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随你的便罢,别吵就成。” 凤姐捡了个没趣,无端端跪在祖宗们的牌位面前,她心里也有些发毛,遂拜了拜,磕了磕头。 又见贾琏宛如一尊菩萨,呆呆地盯着那些牌位,凤姐着实想不通,这人最近举止怎么这般怪异?若有什么说不得的苦衷,来这儿打搅他,确实只会更添麻烦。遂想着,要不还是走罢。 正起身时,凤姐一眼瞥见秦可卿的牌位上,隐隐约约似乎有个黑影,凑过去仔细一瞧,竟是老大一只蜘蛛。 凤姐说道:“好好儿的,怎么会有蜘蛛?近来都没有人来打扫吗?” 贾琏也起了身,见那蜘蛛在秦可卿的牌位上趴着不动。 凤姐取了旁边挂着的鸡毛掸子过来,那蜘蛛仿佛有感应似的,很快爬走了。 贾琏劝道:“罢了,别打翻了祖宗牌位。” 凤姐寻了一番,蜘蛛已无踪影,这才将鸡毛掸子重新挂回原处,并且用手绢拂了拂晓秦可卿的牌位。 贾琏奇怪地问:“你怎么亲自拂拭?不嫌脏么?” “这有什么嫌的?我与她相好一场,她走的时候还托梦给我,我给她擦擦牌位算不得什么。” 托梦?都不曾听她提起过。贾琏看着凤姐,某个念想一闪而过。 这个任务是要对妻子好一些,给的线索又是秦可卿,先前一直思考是不是来问东府这边的人,但真正要问的,应该不是东府的人,而是自己的枕边人。 贾琏恍然大悟,连忙拉过凤姐,走出了宗祠。 王熙凤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用力甩了两下,但贾琏力道远不是自己可比,挣扎了一会儿也就放弃了,任由贾琏拉着到了外边。 出了宗祠,平儿也吓了一跳,赶忙跟上去劝道:“二爷有什么不能好好说?” 贾琏停了下来,说道:“平儿你先下去,我有话要问二奶奶。” 平儿见琏二爷脸上的表情非常古怪,但还好,不是动怒,稍稍放宽了心,回道:“有话慢慢说,别着急。” * 凤姐被他拧得手腕子都发了红,气得将他的手一甩:“你到底是吃了什么失魂丹药,一下关怀体贴,一下不可理喻?” 贾琏笑道:“可是被我抓疼了?让我瞧一瞧?” 见他突然又莫名其妙关心起人来,凤姐心里藏了一把火:“你最近古怪得很,别不是着了魔魇还不自知,我看得找人来好好给你治治病,驱驱邪。” 贾琏笑着乖乖作了个揖:“方才我是太激动了,一时没有顾得上解释,二奶奶,贾琏这就向你赔不是了。” 王熙凤抱着手说:“可别,琏二爷一下晴,一下阴,我可受不起。” 贾琏没有再扯三扯四,单刀直入地问:“你先与我说说,秦可卿临走时,曾托梦与你?托了个什么梦?说了些什么话?你若告诉我,我再解释与你听。” 王熙凤愣住,难怪刚才一听她说秦可卿托梦,他就拉了她出来,难道可卿也托梦给他了? 当年她年轻气盛,贾府又处在兴荣之巅,不想没个几年就转入衰境,她也非常后悔当时没有好好听秦可卿的话,否则现在也不至于这般被动。 当下里回忆了一番,把秦可卿说的那两点,都说给了贾琏听。 一是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① 二是将家塾亦设于此。① 贾琏听罢,拍手叫绝:“妙哉!果真好计策。蓉大奶奶果真是有眼色,祭祀产业不入官,将来若败落,子孙还有这个去处,去读书务农,保不齐还能通过科举再次兴盛。” ① 王熙凤又道:“她还交代,大家定了则例,将来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亦不会有典卖诸弊。” ① 贾琏点头道:“这些都是后话,首先要能多置办些田舍。” 王熙凤却说:“计策虽好,但眼下咱们哪里还有闲钱做这些。我也隐隐后悔,若在盛极之时就按她说的办,把祖坟周遭的村庄田地买下来,多少款项可以省下来,还可以把一部分族里人拨回去经营,不至于每天早上一开门,全都眼巴巴地盯着我,问我要银子。” “若是有心,现在也不迟。”贾琏信心十足地说着,就要朝外行去。 “你还没说你的事呢!你近来就不对劲,可也是得到祖宗托梦了?” 贾琏依旧不便告知祖宗系统之事,只说:“正是,祖宗们还将我骂了一顿……” 凤姐听罢半信半疑,可又实在想不出合理的解释,只好跟着贾琏一路出了东府。 作者有话要说: ①引自原作 第十三回,有小改动。 第12章 贾琏回了院子,决定好好筹划一番。正在偏房中沉思之时,系统“叮”一声,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看来我上回骂你骂太早了,你还有点儿慧根。既已参破,快接任务吧。” 贾琏一看界面: 【任务五:置办田地,兴建屋舍。】 具体内容:领取任务后,宿主需在祖坟附近置办若干田地、盖建屋舍,以便生产祭祀之供给,兴办家塾。 任务奖励:一根发簪绘图。 贾琏领取了任务,愈加坚定了方向,决心无论无何都要完成。 凤姐掀了门帘走进来,不安地问:“你可是打定了主意要这样去办?但眼下咱们却没这个闲钱。” 贾琏说:“事在人为,你本就后悔此事没有早办,若再过几年,你又会后悔没有今天办。” 凤姐想想也有道理,只好道:“若要做成此事,少不得说动老太太才好。买田地,建房子,起码也要几千两,眼下除了老太太,没有人使得出多余的银子。” 贾琏欣慰地看了凤姐一眼,说道:“难为你,肯站在我这边,肯为我出谋划策。” 凤姐傲然一笑:“我哪里是站你这边,我不过是站在理这边。” 贾琏认真地道:“我想着,你比我更有口才,也更懂老太太的心思,最好我们一同去,更能说服老太太。” * 这日天气晴好,一扫前几日的阴云。贾琏、凤姐双双来到荣庆堂,给贾母请安。 闲聊几句,凤姐就说:“老太太,说来也怪,昨儿我竟梦见了先蓉儿媳妇。” 老太太兴趣上来,问道:“说来听听,她同你说什么了?” 凤姐叹了一气:“她是来责怪我的,怪我没有听她的吩咐。” “是何吩咐?” “早在她去的那晚,她便托梦与我,让我好好当家,还让我趁早把祖坟附近的田舍、地亩买下来,以作四时祭祀供给,再办个家塾……” 老太太听罢,说道:“蓉儿媳妇一惯明事理,这主意果然不错,每年祭祀供给也要耗费不少,若自己生产,回回累积,也可以省下一大笔。” 凤姐却继续遗憾地道:“可惜我当时竟没听进去,觉得没有那个必要。如今想想,若是早早置办就好了。昨儿她便在梦里好好说了我一通,又说若亡羊补牢,还不算晚。” 贾琏也赶紧接过话,补充着:“说起来,我上次去了两回金陵,见祖坟山下田舍稀散,村中亦没有家塾,守祖坟的老陈说,这两年不断有村民来问他,要不要买地之类……” 贾母凝神思量了一会儿,没有答话。她向来是个明白人,知他们两口子过来,来讨个示下不过是说辞,求个支援才是本意。 上回贾琏让鸳鸯悄悄收拾她那些用不上的东西去当,鸳鸯也不敢真的隐瞒,征得她同意,才抬了箱东西出去。不想被大太太知道了,私底下又闹得不欢。 她这个老人,看起来无虑无忧,儿孙满堂,殊不知府里近年来如何,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如今这贾琏这番日子的变化,做的这些事,都很入她的眼,想来他果真有了觉悟。况且今天所提之事,是为家族长远计,不是那些稀里糊涂的混账王八事,她又怎好说不字? 贾母沉默片刻后问道:“眼下你们若要去办,打算拿多少银子去?” 凤姐不敢说府里已经没银子了,只说:“具体还没个定数,府里这两年开销都大,也不好轻易把本都填进去。先来与老太太商议一下,若老太太也同意这事,这才好放手做打算。” 贾母听罢,回道:“你们拿银子去办正事,我们向来是没意见的,不过珍哥儿是一族之长,你们不妨一同商议了,拿个明细出来,也好叫长辈放心,叫族人心中有数。” 贾琏说:“孩儿打算讨了老太太示下,就去找大哥哥的,料想他定然也愿意。毕竟上回陪大哥哥去立碑,他看着山下田地,也提了句,若有余钱,买下这一大片地,倒是挺不错的。” 贾母点了点头:“兴举这样的大事,我们老了,走不动,帮不了什么忙,但起码知道你们是为了家族好,便放手让你们去做。” 凤姐坐在贾母身边,撒娇:“老太太这是哪儿的话,只要老太太身体康健,对子孙媳妇们来说,就是最大的好处。” “你这猴儿,这话倒说得真实在,身体好,不给你们添麻烦,也是我的心愿。” * 贾琏回到自己屋子里,问凤姐:“依你看,老太太可愿意给银子?” 凤姐说:“老太太是明眼人,几百两总归是有的,府里再腾几百两,东府再出一部分,先凑这么多,能置多少算多少。” 贾琏点着头说:“只好先这样。” “话说回来,你还没去和东府那边说,万一他们不同意,可别竹篮打水一场空。” 贾琏极有魄力地道:“就算他们不同意,我们这边也要咬牙先办了!” 凤姐一愣,见贾琏这般果决,心中有些触动,可又隐隐担忧,若没有银子,咬碎了牙也没用啊! 贾琏似乎看出了凤姐担忧之事,说道:“你且放心,既有成事之决心,再多困难也总有解决的办法。” 凤姐凝望着贾琏,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番时日,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他的变化实在太大,对她的温柔体贴,每每回想都觉得如同做梦一般。既担心他哪天突然变回去了,又担心他的稳重体贴得超出自己所想,怕老天爷会突然夺走这些。 患得患失,一点儿也不像曾经的自己。 * 按照预想,贾琏先让凤姐与尤氏通了个风,才去东府找贾珍。 贾珍孝期未满,整个正月,除了去西府会见来宾,去外面应酬,其余时间都在家中聚了人打牌、喝酒、赌钱,对大小之事懒得管顾。 贾琏过来时,他正闲得正发慌,一见贾琏,就说:“你来得正好,蓉儿同僚送来了几坛好酒,你陪我喝酒。” 贾琏说道:“先别提喝酒的事,我今儿来找大哥哥,是有要事商议。” 贾珍一听到要事,脸就拉了下来:“你回回找我都有要事,你怎么那么多要事?” 贾琏没有理会他,只说:“年前我们回金陵立碑,经过山下凤凰村时,我便想着,若有闲钱,置办几亩田地,以作四时祭祀的供给是不错的。回来与凤姐提起,凤姐说先前可卿侄媳走的那晚曾托梦给她,也是这般交代她的……” 一听到秦可卿,贾珍面色一掠而过些许不自然,旋即平静下来,没有说话,只继续听贾琏说完。 “不光想置办田地,也想买些村舍地基,或盖建或修缮,将来可以办个家塾。我们同老太太商量了一番,觉得这事若能做成是极好的,这才过来与你们这边商议。” 贾珍沉吟片刻,问:“你说实话,此事是你们做主提的,还是老太太吩咐下来的?” 贾琏说:“算是我们的意思,不过老太太大加称赞。况且这件事情本就是好事,对将来有利无弊。” 贾珍哼了一声,说:“既是如此,你们若想去做,尽管去做好了。” 贾琏道:“话可不能这样说,毕竟事关整个宗族,你又是族长。倘或只由我们那边做了决定,将来出现了不好的情况,家族需南迁,族里的子孙后代去读书又当如何算?依我看还是两府合力去办的好。将来经营得好,祭祀所需香火供给,也不必再两府另外出钱。” 贾珍却道:“你想的甚远,但咱们家未必会走到这一步。如今一两银子恨不得变成二两用,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来的闲钱去做这些枝节横生之事。” 贾琏听了,缓了缓语气,道:“大哥哥,正是因为两府每况愈下,形势各种不利才要做好下一步打算,若再不做打算,再过两年就不知是什么情况了,兴许连这个转机也没有。” 尤氏在外面听了一会儿,禁不住进来说道:“其实凤丫头昨儿跟我提了一提,只是琏儿没开口,我也不好说,我也认为此事有必要早做打算。” 贾珍却道:“既是好事,你是当家奶奶,便由你来做。” 尤氏无奈地说:“这种事情怎么好由媳妇出面,你是族长,宗族祭祀、族中办学之事,自然由爷们来做决定。” 贾珍说:“若你愿意掏出钱去办,我这个族长可以由你来当。” 贾琏知道贾珍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少不得回道:“大哥哥这是说的哪里话?咱们这是置办宗族共同产业,自然要两府合力,我们还觉得,最好你出面,与村里人谈起买卖来也更有底气。” 贾珍一听,若揽下此活,须再去金陵,并且将来还不知道要去多少次,当即说:“这是你们夫妻俩想出的招,你们若想办,就自己去好了,我可没那闲工夫。” 贾珍说完这句,也不提没钱的事了,拍了拍衣服就出了门。 这一举动,却正好在贾琏的计算之内,若要贾珍出钱,他是不肯的,若要他出钱又出力,那他自然会觉得出钱不是什么大事…… 尤氏见状,只干皱眉,对贾琏说:“你大哥哥真是,左听不进,右也听不进。” 贾琏说:“大嫂子,要不这样,春耕将至,我先南下去探探情况,你们多少打点五百两银子,我先去置办部分田地屋舍。后续情况,两府再协商。” 见尤氏还有些担忧,贾琏道:“你放心,有老太太压着,他不敢说什么。” 尤氏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第13章 从东府出来,贾琏直觉身上担子是又轻又重,轻是因为事情好歹有了眉目,重是一旦决定执行,多少责任便扛在了肩上。 好在,贾琏此时的心情还不错,甚至觉得有些成就感。 回到府里,将这些事情报备给了两位老爷,俱没有不同意的。 贾赦自不必多说,不要他出钱出力,万事皆可。 贾政因二月初五就要起身赴任,这两日忙着接待宾客,与人辞行之类。他听贾琏提起此事,劝了些切莫太张扬之类的话。 贾琏自是满口答应,没有不从。 * 二月初二龙抬头一过,宝玉便搬出了园子。 新院子离王夫人住处不远,方便她时时看管。贾宝玉虽然不情愿,但去年又是抄检大观园,又是撵丫鬟出去,连晴雯也香消玉殒了,他已经没有多大力气反抗。 整个过年期间,贾宝玉显得闷闷不乐,政老爷问了很多功课,他毕恭毕敬,不敢造次。 搬出去前一日,贾宝玉去找林妹妹,说了好些安慰的话,允诺一定天天来看她。 林黛玉淡淡地回:“你本知自己做不到,何苦还承诺什么。” 贾宝玉也尴尬了一回,两人相顾无言,最后他叹息着出了潇湘馆。 搬出园子那日,林黛玉架不住探春等人的相请,一同去了宝玉的新院子,佯装无事地说了些话,热闹了一回。 回来时经过怡红院,见大门紧锁,林黛玉心中难免神伤。紫鹃催着:“姑娘,天色渐暗,还是早些回去罢。” 最初那两日,贾宝玉时常进来,紫鹃事后说:“这样看来,也不过是住得远了些,时时见面,也如同从前。” 黛玉却隐隐觉得:“此时能进来,将来就说不准了。” “为何这般说?” “舅舅已经给他在外边找好了学馆。” “……” 黛玉没有再说下去,突然咳了几下。 紫鹃如临大敌,春寒一过,即将迎来可怕的转暖之季,林姑娘又要遭一回罪。 好在现下并不是旧病复发,紫鹃倒了杯茶,给林姑娘顺一顺。 不过姑娘生辰将到,似乎也没必要考虑那么长远。 过好眼前要紧。 * 初九这日,林鸿来贾府。 当时贾琏正在院里逗巧姐玩,一听说林鸿过来了,孩子也不逗了,换了衣裳就去偏厅见林鸿。 林鸿坐着喝了些茶,只说:“马上要陪张大人南下,特地来辞行,不知二爷近来有何打算?” “已择定了二月十四,回金陵办事,正想这两日去府上拜会,不想你倒先有礼了。” 二人聊了会儿,因林鸿还要回家打点,不便久坐。而贾琏觉得一些话在府里说不方便,借着送林鸿的机会,一直把他送回了家,又在林府坐了会儿。 一来二去,贾琏问道:“不知雁声兄可知晓梅翰林。” 林鸿道:“只有耳闻,不曾相识。近来听到梅翰林马上要调回京城,说是一回来就要升。” 贾琏道:“在京的官员,去外边走一遭,只要在任上办得好,回来准要升。” “只是这次听闻要升到副相的位置。” “副相?”贾琏掂量了一番,虽说翰林中出相也是常见的事,不过他品级不高,一下子就升至副相,超出贾琏的想象。 “我听闻他家与你们走得还算近?” “算不得世交,这家子说穿了,有些墙头草的意味。”贾琏喝了一口茶。 林鸿笑了笑道,一副我也了解的表情。 贾琏又道:“原本我们老太太看上了薛姨妈家叔伯的宝琴姑娘,想为宝二爷打算,怎奈她已经许了梅翰林之子……” “那真是不巧。”林鸿说,“我听闻宝二爷也是个有想法见地的,如今可有许配人?” “尚未婚配,总听他们说要亲上加亲才好,一切有老太太做主,也不是我能说上话的。” 林鸿是个聪明人,想了想,亲上加亲,莫非是要把林姑娘许给宝二爷?他没有再插话,而是端过茶碗,喝了喝茶。 “只是梅翰林家以在外任为由,并未将琴姑娘之事敲定……”贾琏看向林鸿。 林鸿笑了笑,说:“以方才所言,一旦梅翰林升至副相,这门亲事或许就有了变化。”他问了句,“如今薛家的生意可还行?” “虽说是户部挂名的行商,却全是薛家两位父辈兄弟打拼下来的,如今哥俩皆不在世……咱们只能期盼他们的子女能守住家业,发扬光大。” 林鸿垂了垂首:“如今做什么都难,靠着年轻小辈支撑,更是处处不易。” 贾琏也没有把话说得很透彻,端过茶碗说道:“嗨,说来说去,都是人家的家事,无从计量,我们还是先把手上的事做好罢。” “哈哈,也是。” 贾琏坐了大概一盏茶的工夫,该说的话也说完了,正要起身,又想起一事。 “有一事险此忘了,二月十二是林姑娘生辰,你可有什么话要我转答?” 林鸿直拍脑门,“哎呀,这种事,你怎好忘了?应该提前与我说才是!” 贾琏见他颇为重视,不好意思地道:“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跟你提一嘴罢了,若没有准备,那便罢了。” “怎能随意罢了?你等会儿……” 林鸿进了书房,很快又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礼盒子,说道:“这是我上回随张大人巡检时得的一方上好徽州墨,你代我转交给林姑娘。” “一定,一定。”贾琏答应着,又问,“不知雁声兄大约何时回京?” 林鸿想了想:“怕是要去三个月,等那时,我们再看有没有好时机。” 所谓好时机,自然就是给林妹妹安排的时机,二人心照不宣。贾琏也觉得这会子贾宝玉已经被安排去了外面的学馆,想来也没工夫提婚事,一切还来得及。 “如此,那我静候佳音。” * 贾琏暗想,林鸿对林妹妹的确有心。虽然为侄女谋婚事,有为自己前途做打算的考量,但也不全是为自己。起码看中的人是龙章凤质,人中绝品。 这些天贾琏也暗中打听了许多四皇子的事,越发觉得与林妹妹是天作之合。若是林妹妹身体不那么弱,那简直完美无暇…… 回来后,让平儿把这方徽州墨送进了潇湘馆。 彼时林黛玉正在窗下抚琴,琴声悠悠,窗外又是翠竹林立,衬得意境越发深远。 平儿脸上十分欣喜:“姑娘,看我给你送什么好东西了?” 林黛玉把手放在琴弦上,停止琴弦振动,起身说:“平日里送的不是药材补品就是脂粉头花,如今你也会卖关子了。” “这次你可真不能小看我了,凭什么我便只能送那些俗物?今儿我偏偏要高雅一回。”平儿端着那个浅青色印着圆花纹的礼盒,故弄玄虚地说。 “平姑娘,是什么好东西,让我们也开开眼界。”紫鹃一边说,一边就要去揭那盒子的盖。 “哎别动,这个可得让寿星来亲自揭晓才好。” 林黛玉闲闲地走过来,说道:“我今儿觉得舒适,你又来弄鬼,等下如果是唬弄人的东西,我定要把你扣在我潇湘馆,让你服侍我几日才好。” 说罢打开盒子,竟是一方黛青色墨,一看质地便不一般。黛玉讶然。 平儿笑道:“服侍姑娘多大的事,你不妨猜猜看,这是谁送的?” “既是由你送过来,不是二嫂子便是二哥哥,还能有谁?” “这次你还真猜错了!” 林黛玉疑惑,猜错了?那会是谁? “你便是猜一天,也猜不到,这是你林家的那位林鸿叔叔,托琏二爷带给你的。” 是他!林黛玉一怔。 “林老爷上次去徽州,知道你喜欢舞文弄墨,特地费了些心思给你寻的。这墨据说是贡品,外头是买不到的。”平儿在贾琏交代的基础上,着意添了几句。 紫鹃也在一旁说:“叔叔自然是疼侄女的,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疼。” “难为叔叔费心了,还记着我的生辰。”林黛玉感慨说道,这些年得了多少生辰贺礼,也不乏更贵重的,独独没有林家人送的。如今终于有了林家人送的礼物,感觉自然不一样。 平儿陪着说了些话,尔后说自己还有事要忙,得先告辞了。 紫鹃将平儿送出院子,回来时见黛玉脸上也藏不住喜悦,说道:“姑娘如今也有家里人来探望,生辰也有家人送来贺礼,我真是打心底为姑娘感到高兴。” “你这小蹄子高兴什么,可是巴不得这位叔叔赶紧把我接回家去,你便不必伺候我了?” “姑娘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姑娘若回了苏州,想来不久便要进门了,我呀,到时候伺候姑娘一辈子。” 进门二字,意味深长。 林黛玉听了,脸容浮现一分喜色,一抹怅然,还有一缕浅愁。 将来之事谁人知?一生长短谁人晓? 自宝玉出园子,去了学馆上学,三五日才得空见一面,虽然见上一面能说会子话,人一走,她还是要黯然神伤……可她也不知为何,心中不再七上八下,莫名沉静下来。 如今又有叔叔牵念着,她更多了几分安定与从容。 “紫鹃,将墨暂时收着,以后想用的时候再取出来。” 第14章 二月,草长莺飞,满城烟色。 二月十二,花朝节,大观园中百花次第绽放。 林黛玉出生在百花盛开的花朝节,这日如往年一样,先在贾母处摆庆生酒,再一同去园子里赏花。 今年的生辰,少了些许人,宝玉也在学馆,不敢请假,薛宝钗也没来,不过凤姐等努力调和氛围,巧姐在宴席上小嘴儿甜得很,人又长得灵巧趣致,席间倒也其乐融融。 后天十四是黄道吉日,贾琏和兴儿一早就要出发去金陵。这会子他在屋子里打点了一下行李,又觉得没什么好打点,一个人待着也没什么意趣,遂出门想找几个常往来的朋友喝喝酒,顺便做个道别。 来到薛蟠家,却见门口两个小厮在抹泪,里边传出阵阵哀嚎之声,。 小厮一见贾琏,就哭道:“琏二爷。” 贾琏神色大惊地问:“出什么事了?谁走了?” “是秋菱姨娘去了。” “什么时候?” “昨夜子时。” 贾琏虽然与香菱并没有什么往来,如今却也可怜她,好不容易这两年有点安生日子过,又遇到了手段厉害的夏金桂,连名字都改成了秋菱。 有个小厮老早就跑进屋去告知薛蟠,贾琏才进去,薛蟠就哭丧着脸走出来迎接。 贾琏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便。” 贾琏见了薛姨妈、宝钗,也是这般说辞。唯见夏金桂颐指气使地道:“不过死了个姨娘小妾,怎的如同死了个正经主子?” 贾琏实在看不过去了,对夏金桂说:“俗话说得好,死者为大,大奶奶也要尊重些才是。” 夏金桂不好与贾琏有过节,只揪着薛蟠骂:“是了,秋菱贤惠,她在世的时候,也不见你对她有多好,怎么她死了反倒显摆出你好夫婿的一面了?” 薛蟠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薛姨妈有意想训几句,也被薛宝钗拦下了:“妈,现下不是争吵的时候,还是赶紧安排后事吧。” 薛姨妈把薛蟠、贾琏叫到一边,对薛蟠说道:“死的是你的姨娘,怎么安排你来定。”又对贾琏说:“琏儿,你在这方面有经验些,能否帮着一起裁度?” “姨妈不必客气,这是应该的。” 薛蟠说:“棺木已经备下,只是还未入殓,因不知灵堂摆哪里好。” 贾琏前后看了看,他们现下住的院子不大,正房、偏房都有住人,确实不是停灵的好地方。左右偏院是薛宝钗与薛姨妈住,实在找不出地方来。香菱是在宝钗处咽气的,宝钗虽说不介意这些,但把灵停在未出阁的小姐处,着实不像话。 贾琏见后院靠近马棚的地方还有间小杂房,让人用布唯把马棚围了,把杂房东西挪出来,又将门拓宽了几寸,并在门外打了个棚子,棺木放在杂房里,棚子外用以拜祭、烧香、烧纸钱之类。 正忙着,兴儿请来的天文生也算好了入殓吉时、停灵日子。 按着时辰入殓,停上七日就送到城外安葬了。 虽然薛家本家在金陵,不过京城中也有些亲戚和生意往来的友人,贾琏在薛家帮着料理,直到天色已晚才回贾府。 此时贾府也听闻香菱殁了的消息,众人无不叹惋。 王夫人打点了银两,让宝玉次日送去吊唁,打算等过些时间再去看望薛姨妈。 * 林黛玉听闻香菱故去的消息,十分惊讶,黯然地道:“我说为何我生辰,宝姐姐不来热闹一下,起先还以为是家中生意繁忙,她又宛如当家小姐,如今事事离不开她,原来竟是香菱去了。” 紫鹃道:“可怜香菱这么个蕙质兰心的人。” 林黛玉沉吟:“走了也未必不是好事。” 紫鹃点头道:“是啊,这一路受了多少罪。也就在园子里住着的那段时间舒心,跟着姑娘们吟诗作对,还向姑娘请教学诗……” 林黛玉原本并没有流泪,一听紫鹃说起学诗一事,眼泪便止不住掉落下来。 …… * 翌日一早,贾宝玉在贾琏的陪同下,一大早前往薛家吊唁。因还要去上学,也不敢久留。薛蟠和贾琏把宝玉送到了街边,三人站着说了会子话。 宝玉含泪直叹:“香菱真是个可怜人哪。” 薛蟠也懊悔不已:“我也没有给她过过几天好日子,现下家里那位奶奶已经让我自顾不暇,母亲身子也不好,家中事务全靠宝钗料理,多亏这两日有琏二哥。” 贾宝玉说:“辛苦宝姐姐了,又要应付那样一个妇人。” 贾宝玉正要骑上马时,突地扶着马鞍子,回过头问薛蟠:“她走的时候可有说什么话?” 薛蟠想了想,说:“那个时候她人都已经不清醒了,只是嘴里反复念着‘爹爹’‘姆妈’,‘爹爹’二字也有些念不清,听起来又像‘嗲嗲’‘叼叼’。” 贾琏说:“倒像是姑苏那边的人叫爹妈的口音。” 薛蟠也点点头:“是,是有些像。” 贾宝玉恍然大悟:“我便觉得她这般温柔似水,秀外慧中的女子,定是要江南水乡烟雨蒙蒙才能培养得出来,想来她一定就是姑苏一带的温婉姑娘,她走的时候,父母皆过来接她了。” 如此一说,宝玉心中安慰了不少,上马后又吩咐薛大哥节哀,这才疾驰而去。 贾琏继续帮着料理了一些事,午后才回贾府。 * 贾琏骑着马正穿过街市,听到身后有人大喊着:“二哥哥,二哥哥。” 回过身一看,竟是孙绍祖,在街口汇合处笑咧咧地看着他。 他带了几个小厮,刚从郊野回来,猎了些兔子、野鸡之类的,命人分了一网兜给贾琏。 贾琏深觉不妥:“这会子才刚春天,天气正转暖,不是打猎的时候。” “我当然知道,不过闲得慌,去试试身手罢了。这些东西你先收下罢。” 贾琏在过年的时候,见过他一面,算是亲戚往来一齐聚聚,喝了喝酒。不得不说,孙绍祖人前人后,两张面孔。当着贾家人的面,说出一套一套的话,可是迎春反馈的又是另一片天地。 今儿再见面,见他依然是用好的面孔对待自己,只得表面应付,让兴儿接过那几只野物。 孙绍祖又说:“难得遇到二哥哥,我们定要喝两盅才好。” 贾琏让兴儿带着野物先回家去,自己则与孙绍祖进了一家店。 贾琏只以为自己是孙绍祖的舅哥,当着面再怎么着也不敢暴露本性,不料才拉了会儿家常,孙绍祖就说道:“你是个讲理的人,我便开门见山地说吧,当初你们老爷借了我五千两银子,你也是知晓的……” 贾琏握着杯子的手停在嘴边,心中暗暗有了计较,这一开口就提钱的事,还不称父亲,只叫“你们老爷”,莫不是要借钱?还是让还钱? 贾琏尴尬地笑了笑:“迎春妹妹已经入府,你怎么还提银子的事?” 孙绍祖的脸一垮,哼了一声:“如何不能提?只怪我当初听了外界传言,说你们园子里住的女儿,个个都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干有才干,我心道若能娶个回来料理家中事务,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这才与你们老爷达成一致,认了这门亲事,银子的事不谈了。” 看着孙绍祖一脸的不平和不屑,贾琏极力保持冷静。 当时住在园子的,确实有几个姑娘是一等一的好,既长得标致,又有才干,如探春、宝钗,就连黛玉也是有些能干的,只是身子太弱,也不想管家,惜春妹妹虽然小,平日里也有主意。独有迎春妹妹,几乎与她们差了一大截,平日里连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都管不住,去了孙家,又如何管孙家的事?不被丫鬟婆子欺负就要喊阿弥陀佛了。 “妹夫何出此言呢?来喝酒罢。”贾琏执了酒壶倒酒。 孙绍祖更加张狂地推开了贾琏握着酒壶的手,斥道:“你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不过!说句实话,这门亲事,我觉得结得冤,早知她是个空有皮囊,性格呆木,还很懦弱的人,我断然不会舍了五千两银子……” 贾琏一听站了起来,敲着桌子道:“孙绍祖,你说话尊重些!何为懦弱?我迎春妹妹不过是不喜欢去争罢了,你做的那些糊涂事,谁不知道?最后你吃干抹净了,把不满全推到迎春身上!她在家也是金贵小姐,你打得她全身是伤,我们不过怕伤了体面,才不与你理论,你可别蹬鼻子上脸。” 孙绍祖本就不是那种讲理的人,此刻见贾琏动了气,反而狂笑起来:“老子做了什么事横竖不与你贾家相干,你着什么急?说实话吧,你妹妹如今在我府里,要打要骂,也是我的家务事。你若担心你妹妹,不妨就想想办法凑笔钱来,你不是说你们贾家的闺女都金贵么?好啊,拿银子来,换了她这条金贵的命!” “你——”贾琏握了握拳,若不是尚有一丝理智留存,他定要一拳打过去。 “我也不求多,两千两银子,我便饶她一命。” 孙绍祖没有再多言,只喝完最后一杯酒,掏了些散银子,重重拍在桌上,便抽身离去。 贾琏见孙绍祖扬长而去,心中怒火升腾,对着背影骂道:“你这没了天良的,将来定是个横尸的货。” 第15章 贾琏回到府里,余怒未消地对凤姐说道:“真是出门没烧香,遇到个讨债鬼。” 凤姐不明所以地问:“兴儿不是说你们碰到了孙绍祖么,他还分了些野物给你,我说他怎么转了性子……如何又变成讨债鬼了?” 将来龙去脉一说,凤姐也拍案而起:“谅他也不敢,打死了老婆,咱们就送他去见官。” 贾琏见凤姐说得这般轻松,想起前世的迎春,就是被生生打得一身伤,大夏天的伤口化脓,请的大夫又胡乱医治,最后才身亡的…… 他摇摇头:“姓孙的果真有这个胆子。” 凤姐表情凝重地道:“你不会真打算依了他,给他送银子吧。两千两……且不说如今上哪去筹这么多银子,单说这姓孙的明摆着就是敲竹杠,依我看送不得,你若应了他这回,下回恐怕就不只要两千两。” 贾琏何尝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可是,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好好的一个人被打死吗?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凤姐一眼,没有说话。 凤姐突地反应过来,大惊失色地道:“你不会打的这笔银子的主意罢?” 原来这回去金陵,一共打点了一千五百两银子。东西两府各五百两,老太太又命鸳鸯送了五百两来,称是暂时借给他去办事的,日后等形势好转再归还。 贾琏知道老太太不好做,直接给他这些钱的话,到时候一碗水端不平,又要生出许多事来,遂答应下来。 凤姐见贾琏没有回应,以为他果然打了这笔钱的主意,一时激动起来:“这些银子是办正经事的,何况二姑娘到底是因为老爷嫁过去的,这事不该由你来管,东府知道了,又当如何看?” “放心,不可能动这笔银子。”贾琏抚了抚额,说道,“再说吧,头疼,明儿就要去金陵……” 这回去金陵,他不光是自己去,还要带上妙玉与刘宝山。他们主仆二人去年就说好开春后要回姑苏办事,他既然顺路,自然要负责到底。 “正是呢,你去金陵,那些事务都没钱操办,哪来的闲心思量二姑娘的事?” 贾琏没再与凤姐讨论下去,只身一人回了偏房。 贾琏担心的是,万一系统又发布命令,让他赎迎春,又要如何是好。 却是怕什么来什么,贾琏本就被银子的事压得喘不过气,辗转反侧入睡不能,只听“叮”的一声,系统又发布任务了。 【任务六:保全家人,解救迎春。】 具体内容:领取任务后,宿主需将贾迎春从孙绍祖手中解救出来。 任务奖励:一张家塾建筑设计图。 贾琏看罢,目瞪口呆,迟迟不敢领取任务,疑惑地问:“祖宗们,怎的任务不是一个接一个的么?如今第五个任务尚且未完成,第六个任务就来了,我如何顾得了?” 系统毫无感情地答:“你若不接触孙绍祖,也触发不了这个任务,只能说冥冥中一切有天意。” 贾琏有些郁闷,嘀咕着:“若哪日一下子同时给我下达六七个任务,我要做哪个好?这个任务实在太难,我没法接。” 系统炸了毛,咆哮起来:“逆子贾琏!妹妹有难,你怎可见死不救?” “不是我不救,是我目前无能为力。这里要钱,那里要钱,祖宗们给我这个系统,却不给我资金,我要如何是好?” “若家人都不齐全,又谈什么解救家族命运?不孝子孙,你若不领取这个任务,后面一环接一环的任务,你是不是打算都不做了?”系统吼道。 贾琏也消极了起来:“横竖不做,一起完蛋算了。” “你——”系统突地没了声音,贾琏唤也唤不醒。 直到约莫过了一刻钟,系统才又打开了,这次许是换了个祖宗掌管,他和声细气地对贾琏说:“好孩子,你且领取了任务再说,前面几个任务都完成得这般妥帖,焉知这个任务就不能完成了?” “你先不必回答我,好好思量再做决定,这个任务七日内有效。”系统说完,又没音了。 * 一早,平儿就过来说:“妙玉已经上车了,就在门外等着爷,刘宝山也在外边。” 妙玉与贴身丫鬟寒梅坐在一辆大鞍车内,赶车的正是刘宝山。兴儿喜儿一前一后跟着,同行的还有两位仆人,后面跟着送行的人。 众人在运河码头上了一条大船。 贾琏心事重重,一路上皱头紧锁,毫无笑意。 直到第七天,任务有效期将过之时,贾琏终究还是领取了这个任务。 系统道:“这就对了,好好完成任务。” 贾琏回:“我只先领,何时完成,你不可催促。” 按照计划,贾琏先把妙玉等送到姑苏蟠香寺,就折回金陵。待他们办完了事情,再来金陵与自己会合。 抵达姑苏时,已是三月天。 处处姹紫嫣红,百媚千娇。河边绿柳依依,在春风轻拂下,掠过清凌凌的水面。 贾琏看着江南春景,心情舒适明朗。 贾琏走的时候,把喜儿留给了他们,方便照应。自己则与随从骑快马回了金陵。 * 金陵老宅内。 金彩心中暗忖,近来二爷回金陵的次数着实有些多,猜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过后来听二爷说想在凤凰山下置办田地,心中困惑解除,疑虑消散。 他连声说道:“这是天大的好事情!老陈听了一定欢喜。” 贾琏带了金彩,徐秋管事,再次来到凤凰山下见老陈。 山下的那些土地,其实是肥沃的,好好开垦也可以获得丰收。 老陈听罢琏二爷说的打算,果真激动地拍着手说:“不瞒二爷说,我在这儿守祖坟这些年,无时无刻不想着,若能将山下这片村子的田地买部分下来,简直不能更好!” 老陈又道:“若腾不出人来,就由村民租种田地,祭祀供品之类的支出,能节省许多。倘若还能在村中办学,请了族里识文断字的老先生来教书,村里人也是欢喜的。” “好虽好,如今最大的难题,却是买田地。”贾琏忧心忡忡,“万一无人肯卖,或者坐地起价,该如何是好。” “这有何难,依我平日里与村里人打交道,便知道有些村民就偷偷在打听咱们府里愿不愿意买一些地。上回两位爷过来,他们又来打听了一番。盖因我也没听府里有意向,都说没有这样的打算。” 管事徐秋说:“即使不买下这些田地,把山上这片祖坟附近山地再盘下来,扩大山头,在山中栽树种果,用不了几年,也是可以盈利的。” 金彩则道:“二爷不必一下子就把成片都买下,如蚕食一般,一点一点地增加,那些想坐地起价的村民则兴不起浪。” 这三个老仆人,一人支一个招,越说越起劲,精气神十足。贾琏看着他们说得头头是道,暗想这些年他们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事可做,如今倒像一腔抱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贾琏在老陈的带领下,仔细地在山间地头走了走。越考察,心中越佩服秦可卿,感叹她也是胸中有丘壑的女子,可惜折在了那样一对父子手里。 日暮时分回到祖屋,与金彩、徐秋一同喝了点儿小酒,贾琏突然想起来一事,问道:“东府蓉大奶奶去世时,珍大爷不是认了两个义女么?” 金彩回道:“二爷说的可是瑞珠小姐和宝珠小姐?” “正是她们。殉了的那个是?”事情太多,贾琏也记不清了。 “是瑞珠小姐。给大奶奶守灵的是宝珠小姐,后来送灵回来,宝珠小姐也就在这儿住下了。” “原来是这样。” 宝珠当初是以秦可卿义女的身份,为其摔丧驾灵,要在家里做一辈子姑娘。贾琏猜测着瑞珠与她定是知晓了什么,才出此下策来保全自身。 然而时过境迁,再提这些旧事也没有任何意义。 徐秋问道:“二爷可是要见见这位宝珠小姐?” “今天太晚了,明儿再说罢。” * 次日,贾琏命人请了宝珠来厅中。 宝珠在金陵宅子里这么些年,一直避不见人,上回贾珍过来,她也没有见,平日里都在祠堂里或者屋子里念念佛,做做针线活儿,府里派了两个丫鬟伺候她,不过她并不需要人照顾自己起居,只让丫鬟做些粗活。 她完全没有想到琏二爷要见她。 “宝珠见过琏二爷。”宝珠一边行礼,一边说。 贾琏打量她长得有几分模样,吃穿用度比一般的丫鬟要好,粗活做得少,自然更水灵一些。他点了点头说:“你就是蓉大奶奶的义女宝珠?” “正是。” “你住在这里,可还习惯?” “习惯,没有什么不好的,母亲在世时待我恩重如山,我要好好报答这份恩情。” 贾琏只是想起了才见见她,并没有什么特别要交代的,只说:“我早就听闻蓉大奶奶的义女住在这里,几次回来都不得空见,今儿见过即可。你且安心住着,你的孝心至诚,想必蓉大奶奶会知晓的。” “谢谢琏二爷。”宝珠说着便退下了。 连日奔波,贾琏觉得身体有些不适,想在家歇一歇,中午时,接到了史侯府传来的话,金彩道:“保龄侯请二爷明日过府一叙。” 作者有话要说: 贾琏太南了…… 评论真冷呀,求评求爪~~~~收藏也要呀~~~~ 第16章 正所谓“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①,史家家族庞大,史公之后共分十八房,部分居京城,部分居金陵。 袭了保龄侯爵的是史鼐,另有一兄弟史鼎是忠靖侯。原本两侯都居京城,后来史鼐迁委外任,因贾母疼惜史湘云年幼,舍不得她去那么远的地方,便接她在贾府住了一段时间。去年,史鼐回了金陵,遂派人把湘云接了过来。 这日恰逢休沐,史鼐才得空见贾琏。 贾琏入了侯府厅堂中,规规矩矩地给史鼐请了安。 史鼐比贾赦年轻一些,故而贾琏也称其为叔叔,虽分别两地,不像忠靖侯那般时常有往来,但四大家族息息相连,贾琏也没有那么生分,只当来走亲戚。 史鼐问:“你何时来的金陵?” 贾琏答:“五日前到的。” “来了也不吱个声,可是我这府里有荆棘?”史鼐严肃地冷问一声,颇有些贾政的范儿。 “叔叔错怪侄儿了。”贾琏赶紧赔罪,“因这次来得仓促,先送人回姑苏再回的金陵,结果路上不慎染恙,原想等过几日好些了再来看望叔叔的。” 史鼐瞧着贾琏精神确实有些不适,这才说道:“原是如此,可有吃药看大夫?” “不过是因为南边暖和些,一下子把厚衣裳脱了,受了点风寒,不打紧。” 两人坐着喝了些茶,贾琏说了说府里近况,又问:“湘云妹妹可安好?老太太时常惦记着她。” 史鼐将茶杯一放,说道:“我今儿找你过来,正是想商讨云儿的事。” “……湘云妹妹怎么了?” “和云儿订亲的那家小子没福,前儿不久生了场大病,竟就此去了。”史鼐叹了一声,说道,“原本今年就打算出阁的。” 贾琏大惊:“怎的没听说这事。” “就前些天的事,一时还未商议好,也不便递这个消息。” “这几日,我与你婶婶商量,总觉得既然老太太疼惜她,让她在园子住了那么些日子,还是得找个京里的人家好些。” 贾琏听后,说道:“湘云性情开朗,又知书达礼,叔叔婶婶为她考虑周全,心中可有看好的人选了?” 史鼐点着头道:“我迁到外任时,与驻边的卫家将军兴趣颇投,他家有个孩子,据说也未订亲。可惜当时云儿说的这个还在,我便没那念头。” 贾琏惊呼:“卫家?可是叫卫若兰?” “正是他,我虽未见过卫公子,但料想不差。” “那确实一表人才,他与湘云妹妹若能成,不失为一段良缘。”贾琏欣喜说道。 贾琏心说怎么会把他叫来侯府呢,原来是为了这个。既然有这个意思,贾家与卫家又是世交,说成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当即便拍着胸脯:“这喜事儿一说准能成。” 史鼐这才放宽了心,交代贾琏回京时,把湘云也带去住些日子,顺便把婚事敲定,又叮嘱道:“去年甄家被抄没,着实吓得人提心吊胆,你们也仔细些。” 贾琏这才想起来,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史家也离抄家也不远了。 当即脸上变了色,想说一些话,却见史鼐脸上已有忧虑之色,而自己家又何尝不是风雨飘摇,说再多亦无用,互相感慨了几句,这才告辞回到贾家老宅中。 * 已至播种季节,再过些时日就是清明,贾琏想尽快把置办田地之事落实好。 老陈回老宅见贾琏,说:“琏二爷,这些天我打听了一下,愿意卖地的村民也不少,只是开价比市价高上一些。且所卖之地,皆不是良田,远离水渠,旱地为多。若想买下离水近些的田地,则要价颇高。” 贾琏问:“有多高?” “一亩不下这个数。”老陈伸出了两根指头。 “二十两?” 眼下田地卖价连年看涨,二十两一亩倒也不稀奇。② 贾琏在心中盘算着,族中人口众多,若这一世果然又重蹈上一世覆辙,抄家之后,子孙后代携妇将雏来此种田读书,少说也有上百人,田地若贫瘠,种无所出,也没什么用,根本养不活那么多口人。因此少说也要买上百亩田地,加上还要置办若干房舍,或者兴建一所全新的家塾,一千五百两银子,远远不够。 贾琏有些吃力,但依旧要壮壮士气,说道:“钱财不是问题,只是不能由着他们,若谁狮子大开口,坏了规矩,宁可不要他们的。” “我也是这个道理。” 贾琏再度来到凤凰村。 这个村本就不富,拉拉杂杂不足百户,混姓而居,连个像样的宗祠也没有,这些田地,大多是开荒得来的。 平日里无人问津的穷山村,见贾家突然要买地,个个都摩拳擦掌,坐地起价。 老陈说道:“这个村是没有族长一说的,若要办事,同保长商量更稳妥。” 贾琏问:“纵使没有族长,那村长可有?” “村长叫周柱儿,也是个保长,所以不如叫齐保长们来说话比较便利。” 保长一共八位,分属不同姓氏,与老陈最相熟的一位保长,是个同样姓陈,叫陈发的年过半百之人。 贾琏命人买了好酒好肉,请了几位保长来陈发家里聚餐喝酒。 贾琏举着酒杯道:“买田地这事儿,不过是因为我们贾家祖坟在此,想着置办几亩薄田,种些东西,方便四时祭祀的供给,倒也不图别的。今儿不商议买卖,主要是想叫大家来聚上一聚,权当感谢诸位保长辛苦这些年,把村里打点得这般周全。” 村子里谁人不知贾府家大业大,一门双公,还出了个贤德妃,富贵之极,远不是他们所能想象的。平日里,村民最多与贾府下人有点儿往来,如今见贾府正宗的主子贾琏这般亲民,口中纷纷赞许。 贾琏丝毫没有提买卖田地价钱的事,也没有说要买多少,只说了些旁的酒桌上的话。 场面热闹起来后,贾琏又提及村庄布局、发展之事,说道:“我瞧村子里竟然没有学堂,便觉得不妥,未来若把田地置办下来了,定要办一个家塾学堂,让族里识文断字的老先生过来教习,村子里适龄的孩子若能多读几本书,对未来也是有利无害的。” 众人全都点头,陈发说:“这是自然,其实原本村庄是有个学堂的,但后来老先生去世,大家饭都吃不起,哪里还想着要读圣贤书?” 贾琏说着客套话:“诸位说的虽然有理,但读书不求功名,也起码能明白事理,能活跃脑子,万一出了个能起事的,可以带着族人一起升腾,这样的例子并不鲜见。古诗说得好,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现今大家日子都苦,却不能丢了这样的指望。” “且按我构想,若买的田地足够,我们大部分族人又在京城,这儿无人管顾,届时自然可以便宜租给村里懂得耕种的人,多少也是个贴补。” 几位保长听罢,皆点头不已。 贾琏又道:“所以还请诸位能帮衬帮衬,若能以合理的价钱做成这桩事,对大家都是利好。若是纷纷开价过高,这田地不要也罢,究竟不能坏了规矩。” 众人都明白琏二爷的意思,一时没了言语,只把眼睛看向陈发。 陈发端着酒杯说:“二爷,我先敬你一杯。”说罢碰了杯子,一饮而尽,又道,“其实不瞒二爷,村子里良田并不多,都是大家的命根子,因此二爷若想买良田,他们自然开口高些。” 众人纷纷点头:“是啊,正是这个理儿。” 周柱儿说:“二爷,山脚这片土地是我们先人开荒开出来的,少说有三四十亩,只因距水源太远,种不好稻子粮食,却也可以种种高粱玉米之类。若二爷有意,我们可以以便宜价钱让给你。” 谢保长则道:“我们这房也有点闲田,想出让,二爷不妨去看看再谈。” …… 贾琏见大家似乎都想卖地,心中有了几分把握。只笑道:“今儿咱们先不说出让田地的事,只喝喝酒,拉拉家常。往后若果然置办了田地,还兴办了家塾,大家都是一庄一村的,不分彼此……” 喝完了这顿酒,贾琏奔波来回,去现场看了不少田地,谈了许多,把一些有意向出让田地的大小、位置、价格一一登记在案,方便查阅。 贾琏让徐秋管家留在老陈这儿处理事宜,将登记本也给了他,又交代着:“若他们问起来,你且不必把话说得那般准,只说主子们还在考量商议中。” 过了两日,贾琏又交代徐秋:“若有人打听起来,便说只想先买一小部分,按原来谈妥的价钱压一压。” 几番回合,贾琏最终盘下了山下的那四十三亩六分旱地,散落的田地共二十亩四分,并村中三间空置旧屋与一间老家塾。 贾琏与村民签订了地契,又去官中办妥了祭祀产业登记,心中觉得踏实了许多。祭祀产业不入官,将来万一有个好歹,也算有个去处。 虽然到时候耕种、修房、建家塾,又是一笔大开销,但都是后话了。先把那二十亩好地租出去,否则都要错过春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b 78瓶; ①摘引自原书 第四回。 ②田地售价各个时期不一,根据《履园丛话》中记载,前明中叶,田价甚昂,每亩值五十余两至百两。康熙年间,四五两不等。乾隆年间亦不过七八两,上者十余两。 此处是根据刘姥姥说二十多两够庄家人过一年,结合写作需要,私定的价。 第17章 就在贾琏为了田地之事忙得不可开交时,妙玉的信送至。信中说想为故去多年的父母迁坟,希望琏二爷前往襄助一二。 贾琏又忙了几日,等到田地一事俱已办妥,这才起身带着兴儿前往蟠香寺。 在蟠香寺租赁的屋子里,贾琏见到了已扮作俗家女子装扮的妙玉,她本就是金枝玉叶带发修行,如今即便扮作平民女子,亦是楚楚动人。 妙玉道:“因要办一些俗务,暂时作俗家打扮比较便利。” 聊了一通,贾琏这才明白,原来妙玉的父亲托刘宝山看护的那些东西,都是些古董瓷器,金银玉石工艺品,刘宝山生怕遭贼惦记,把它们埋在了自己种的橘子树下。 挖出来后,妙玉觉得携着这些也是个麻烦,且想为父母迁坟修墓,遂打算把部分物品变卖换钱。 可是多年不在本地生活,也无亲友投靠,人生地不熟,去了几家店,都被压价压得狠了些。妙玉这才想让贾琏来帮着处理。 贾琏道:“这都是小事,只是如何想起要为你父母迁坟了?” 妙玉淡淡地说:“原本我也没有想过,父母去后,我从未做梦梦见过他们。这次回来,反倒梦了两回,称他们现下住的地方潮湿阴冷,让我想办法将他们迁居他处。” 刘宝山则道:“原本老爷夫人的坟我每年都去祭拜,也并无不妥。不想这会儿过去一瞧,不知何时,竟有一条沟渠,从老爷夫人的坟边流过,浸湿了坟地。” 贾琏明白过来:“既然如此,我先托熟悉的人,找找买家,把银两换成银票,携着更方便,迁坟之事也一并处理了。” 妙玉双掌合十:“如此,谢过琏二爷。” * 若是以往,贾琏定然要从中抽上几成,可是现今他明明缺钱,却担心得了不义之财,遭祖宗系统骂,更担心会为自己招致不好的灾劫,先前种种努力化为泡影。遂打消了贪财的念头,只一心帮其办妥。 他带着刘宝山,去了林府找到林管事,林管事寻了些先前与府上有往来的达官贵人,将那些古董珍藏以比较好的价钱一一售出。 不得不说妙玉家值钱的宝贝果然不同凡响,什么夜光杯,珊瑚笔架,东海大珍珠,还有各种窑出来的瓷器……共卖了近三万多两银子。 贾琏又请了人把她父母的坟迁至玄墓山,还请了两班高僧老道做了场法事…… 妙玉素来听闻琏二爷是个风流成性,酷爱眠花宿柳的人,对他并无甚好感,甚至有些厌恶。接触后却觉得他也是个男儿郎,对他大为改观。而今又见他办事仔细周到,且钱财方面并未侵占过分毫,不由生出几分敬意。 刘宝山也感激涕零,说道:“老爷交代我办的事,均已办好,真不知要如何感谢琏二爷。” 贾琏说:“不过举手之劳,既然救你是因,总要结个好果才算完满。只是接下来你们有何打算?实不相瞒,我近日也在金陵祖坟处忙活,想把祖坟附近的田地盘下来,做祭祀供给,将来还想在村子里办家塾,荫及后人……” 刘宝山称赞着:“二爷此举甚好,若能办成,那确实是大功德一件。” 贾琏却叹了一声:“好是好,办起来却艰难得很。唉,不提也罢……明日我便要回金陵,你们可是要与我同行?” 妙玉说:“我们已经商量好,宝山叔愿留在此处,与寺中邻居有个照应,平日在山上栽树种果,看守父母的坟。” “我已经老了,虽然想一心侍奉姑娘,但姑娘身份不一般,我也近不了前,我便守着老爷、夫人吧。”刘宝山说道。 妙玉给了刘宝山一些银两,这才乘着马车离开姑苏,前往金陵。 贾琏和兴儿骑着马引路,车里,已经换上了姑子装扮的妙玉,掀帘看了一眼前方马背上的琏二爷,放下帘子后问丫鬟寒梅:“如今还余多少银子?” 寒梅道:“银票还有两万余两,现银子应有几百两。” “拿五千两给琏二爷。” “是。” 妙玉本就不是重钱重利之人,何况她已入空门,更不在乎这些。这次琏二爷实在帮了大忙,这些钱算是感激他的,也是他应得的。 寒梅掀了帘子道:“先停下。” 赶车的喜儿停下马车。 寒梅又道:“琏二爷?可否过来,借一步说话?” 喜儿识趣地下了马车,牵住了琏二爷的马。 贾琏来到马车前,寒梅掀开半副帘子,将一个布包塞给贾琏。 贾琏不解地问:“这是何物?” “你打开看看便知道了,这是感谢你近来事无巨细奔波忙碌的。”寒梅说完便把帘子放下了。 打开布包一瞧,里边赫然就是五张千两银票。 贾琏又惊又喜,平生并非没见过钱财,只是他人相赠的钱财,他还是头一回得到。 贾琏不由得一时愣住,不知该作何表情,也不知该说什么话语。 系统在这个时候也笑了起来,说道:“臭小子,这下你该知道我们的良苦用心了吧!” 贾琏兀地想落泪,这才明白个中因果,确是一环扣一环,整体上皆是有善因,得善果。若不是不计路途遥远去林府,便不会顺道去玄墓山,便不会救刘宝山,不会找到妙玉,不会来迁坟……也不会得到这五千两银子。 如今有了银子,迎春一事,自然迎刃而解,甚至余下的钱,将来还大有用处。 “祖宗在上,请受孩儿一拜。”贾琏拱着手,意念说道。 “臭小子,拜我们有何用,你现在该谢的人是妙玉。” “妙玉自然要谢,可你们我更要拜。” 系统说:“真想感谢我们,就把任务好好做完。” “是,孩儿谨记在心。” * 贾琏带着妙玉等人回到金陵,因还想去看看田地,先把妙玉安顿好,给她单独寻了个院子,就在宝珠住的小院旁边。 他吩咐金彩家的照顾好妙玉几位,还对寒梅说道:“若你们姑娘有什么缺省的,只管找这位妈妈。” 寒梅屈身谢了谢,扶着妙玉进了院子。 来到村中,老陈说:“已经有村民租下了田地,开始播种作秧了。” 说罢递上租契,贾琏看了看,点头说:“这差事办得不错。” 老陈笑了笑,又说:“府里把那些田地买下来后,先前那些想卖又开高价的,又过来问我二爷还要不要。” 此时贾琏身上多了五千两银子,但也不敢随便花,“赎”迎春的那两千两先留着备用,剩余三千两,他不敢全部用在购买田地、修缮屋舍当中,毕竟后面用到钱的地方,还有太多。 他与老陈去见了见那几个村民,因要价实在适当,贾琏又着意添了十亩,并打算让府里闲着的人过来种地。 买下的那三间房子再修葺一下,也是个好住处。 回到府里把情况一说,称除了每月份例不变,种出所得只需交八成上供,剩两成自己可以拿去变卖。此言一出,还真有不少人想去种地,有的人是看中了那两成是自己的东西,有的是在宅子里待久了,又没有主子可伺候,甚是无趣,也有的人是本身就想去种种地…… 贾琏让徐秋好好挑选几个人去,不想宝珠这个时候主动找到贾琏,表明自己想去。 “你是个小姐,哪有小姐去种地的?说出去只怕丢了体面。”贾琏甚是不解。 可是宝珠回道:“我也是丫鬟出身,什么粗活都干得来。” 见宝珠一副坚决的神情,贾琏暗想这些年宝珠住在旧宅里确实单调乏味,况且若派了下人去凤凰村,也需要有主子看管才行,她过去刚刚好。 “你若想去,便以义女小姐的身份去,那三间屋子,也要有个主子镇着才行。”贾琏说道,“简单种种菜啊花的也好,别太丢了贾家体面即可。” 宝珠谢过恩,回了自己屋里。 徐秋问道:“二爷,既然宝珠小姐要住过去,那少不得还要带她的丫头嬷嬷,其中一间屋子便要留给她们,此外金彩也说想带上他媳妇去种种地,换个环境。” 金彩想去种地,贾琏并不觉得奇怪。早在买地时,见卖地的皆是些年轻人,他便常说:“崽卖爷田不心疼啊,我是老了,若有几亩薄田耕种,也是极好的。” 贾琏回道:“既然他想去,便让他去罢。老陈一个人在山下住着也怪孤单,派他一同去种田,那儿他又熟悉。另外再叫个老成些的男仆去就差不多了。” 隔日,贾琏让人去问妙玉何时可启程,丫鬟却回来说:“二爷,妙玉师父让你去一趟,有话想问你。” 贾琏疑惑地来到妙玉住的院里,听她说道:“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 “但讲无妨。” “我思来想去,刘宝山一人住在蟠香寺里,终是不妥,虽然为先人看坟亦是大事,但逝者已化枯骨,每年去看两回就可以了。不知能否把刘宝山叫去种地,份例不必你们出,我这里给,只是不必叫他一人孤苦伶仃。” 贾琏看着妙玉,心中无比惊诧。 当初多少人说她清高自傲,难以相处,可是一路看来,却并不觉得难相处,出手阔绰大方不说,如今还懂得为仆人考虑…… “这有何难,差个人去把他叫回来便是。” * 三间房子最难得的是挨着相邻,贾琏派人修缮了房屋,把四周能拓的都拓宽,再筑墙围起来,形成一个不小的庄院。 贾琏见这儿已具模样,心中甚感安慰。他让金彩做了这个别院的管家,吩咐若还有什么需求,或者还有人愿意卖地卖房,写信去京城即可。 待刘宝山来到金陵,因他本就会栽果种树,此刻有自家姑娘养着,没有生活忧虑,遂白天或在山里挖坑种树,或去田中耕田作地,晚上回到村中与大家一起住着,也是养老送终的好打算。 妙玉也跟着去村中转了转,回城正是炊烟袅袅之时,妙玉掀了帘子看看远山近村,突地自言自语道:“香火闻久了,看看人间烟火,竟也感觉出不一般的况味。” 作者有话要说: 出世容易入世难,妙玉入世了~ 第18章 一切顺遂,贾琏放心地带着湘云、妙玉等回京。还未出金陵城,就听系统“叮”的一声,第五个任务发放奖励了。 贾琏瞧了瞧,这是一根双股金丝绛珠簪子的彩色图案,样式并不复杂。簪子顶部有四个节点,每个节点生出三根金丝,金丝的末端挂着绛色红珠,共有十二颗珠子。若插入女子发间,远远观之,便如绛珠草结的果实。 贾琏心中奇怪起来:绛珠草?这是什么东西?他可从未见过绛珠草,甚至听都没听过,可是这个念头就这样自然而然地钻了出来。 先前的那些任务奖励,大多是有利于接下来的行动的,想必这个簪子将来也能派上大用场。那么,要送给谁? 贾琏现在一头雾水,但既然是祖宗系统给的,以后总有用处。贾琏决定回京后把绛珠簪的图纸按原样画出来,再找工匠打制一根发簪。 * 抵达京城时已是四月初夏时节,阳光如金似蜜,天空湛蓝一片,路边的杏子树结了小小的青杏,看着十分讨喜。 贾琏起程时就去了信,约了抵达时间。这会子才下船,贾家接人的小厮们就纷纷涌了过来。 “二爷,可把你们盼来了。” “一路可还顺利?” 湘云一下船,就欢天喜地起来,说着:“可算回京城了!虽然金陵也挺好,但我还是喜欢京城。” 妙玉在一旁十分沉静,与喧嚣的湘云形成对比。 “好了,快上车,这回就算你想走,老太太也不让你走了。”贾琏笑道,这个湘云向来大大咧咧,聒聒噪噪,幸亏包了一条大船,与妙玉彼此不相扰。 把湘云送至老太太屋里,凤姐正好在这儿伺候老太太用饭。贾母见了湘云,笑意盈盈,一个劲儿地说:“园子里又可以热闹起来了。” 又让凤姐快给湘云安排一下住处。 凤姐道:“邢姑娘住在了四姑娘处,湘云就去三姑娘那儿住着罢。” 贾母点头道:“嗯,也好。” 贾琏见老太太正在用饭,也不好说正事,只说:“我先回屋换了衣裳再过来。” * 回到屋里,贾琏一边换衣裳一边问平儿:“近来家中可安否?” 平儿说:“二爷出门的这两月,府里有奶奶管着,二爷就放心罢。” 巧姐一见贾琏回来了,嚷着要爹爹抱。 贾琏抱了抱女儿,说道:“好像长高了。” 逗着女儿玩耍,问起今春林姑娘的身子可还好? 平儿说:“春雨转暖那阵子一直咳嗽不停,这会子天气晴好,人也精神了许多。” 贾琏有些担忧,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用不了多久就要去了,到时候还谈什么四皇子? 平儿收拾着东西,奇怪地看向贾琏:“二爷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外出大半年,都不怎么问询林姑娘的。” “这不是又去了趟苏州么……” “又去苏州了?” “妙玉给父母迁坟,我去帮着料理了一下,又去林府走了一遭。林府里的老管家,对他们家的姑娘一直记挂在心中,我又不能据实相告,只能说些好话哄着他们。”贾琏忧心忡忡,“可是万一有个好歹,也不能一直瞒着不是。” 平儿一向善解人意,听罢只道:“这病根子不除,又有心病,总归难以长久。” 说话间,外头喊起一声:“二奶奶下来了。” 王熙凤掀了门帘就进来,看到贾琏在逗巧姐,笑眯眯地问:“如何?事情办得?” 贾琏神气地道:“有我琏二爷出马,事情岂有办不好的?” 王熙凤笑着看向贾琏:“瞧把你美得。” “一共置下三十多亩良田,四十几亩旱地,另有三间屋舍,一间原来的私塾,一并买下。”贾琏报备道,“可惜如今田地出让价格看涨,不然还可以买下更多。” “现在三间屋舍已经修葺,金彩和他媳妇并几个仆人一同在那儿住着种田,还有宝珠姑娘也过去了。” “宝珠?”凤姐与平儿同时讶然。 凤姐疑惑不解:“宝珠怎的想住去乡下。” 贾琏道:“想来一个人在旧宅里住着,也快闷坏了罢,让她住过去也好,大小也是主子,管着也不错。” 凤姐听罢只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下去。 贾琏想起那根绛珠簪,问道:“四妹妹如今在园子做些什么?” 凤姐一听到惜春,就无奈了起来:“她还能干什么?念经习佛,我看用不了多久就要剃发入庙了。” “老太太就不管么?” “老太太怎么管?自从去年撵了入画,又与她嫂子吵了一架,她越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味躲在屋中。”凤姐喝了杯茶,“她本就是个清冷性子,如今大了,越发冷傲,除了林妹妹、三妹妹和妙玉等几人,谁都不搭理,就连珠大嫂子也不怎么搭理。” 贾琏皱了皱眉,虽然说前世的惜春妹妹,还未抄家就入了空门,没有受这俗世的苦,也算是好事一件……可她曾经也是乖巧活泼的女孩儿…… 贾琏有些叹惜,自己的事情也多,顾头顾不了尾。 “你怎么突地问起四妹妹来了?”凤姐奇怪地问。 贾琏正要解释,却见平儿噗哧笑道:“我方才也觉着奇怪呢,二爷一进来就问林姑娘好不好,现在又问四姑娘,往常他不管出去多久,回来可从不过问园子里姑娘的。” 贾琏呵斥道:“哥哥问问妹妹们的近况,有什么可稀奇,就你嘴多。” 当即也不想多作解释了,起身就要出门。 凤姐问:“你才回来,又要去哪儿?” “去给老太太汇报一下。” * 翌日,贾琏让平儿跟着一同去藕香榭。二人进了院里,贾琏在外面的游廊等着,平儿站在“暖香坞”的门斗下问向一个小丫头:“四姑娘可在屋子里?” 彩屏迎了出来,说:“原来是平儿姑娘,我们姑娘正在读经。” 惜春却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 “难得你来一趟,可是二嫂子有什么吩咐?” 平儿说:“哪里是我们奶奶有吩咐,是琏二爷想有事请教你。” 惜春不由得微微惊讶:“二哥哥?这倒是真的少见。” “可不是,一早上就要我陪他过来,此刻,他正在游廊处等着。” 惜春望过去,见贾琏果然在廊子上等着,平儿说要不把他叫过来吧,惜春抬手说:“不必了,我走过去吧。” 兄妹二人寒暄了两句,惜春便问:“二哥哥找我,可有什么吩咐?” 贾琏说:“也没有什么吩咐,只是有一件事情,想要拜托你。都说整个园子里独你的画画得最好,今儿可否帮我把一样东西给画出来。” 惜春一听,心中倍觉舒服,笑容甜美地问:“二哥哥要画什么?” 贾琏沉吟了一下,起初他获得系统的奖励时,想过直接去找工匠画纸样,再打制出来,可又觉得这般鲜艳的红珠子,实在少见,心中隐隐觉得现在还不是制出来的时候。因此今日只让惜春先画出来。 他想了想,编著话:“因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位仙姑交给我一个双股簪子,醒来后,觉得先把它画下来为好,哪日得空找工匠制出来,也算圆一圆梦。” 惜春难得地笑道:“原是为这,倒也不难,二哥哥可还记得它的样式?” 贾琏说:“正是因为花样从未见过,所以记得十分清楚……走,去书房,我画个草图与你细细地说。” 忙活半日,可算把绛珠簪落于纸上。贾琏细细对照一番,见颜色、长短、样式,分毫不差,不由赞叹道:“四妹妹的丹青果然一绝,竟与我梦中一模一样。” 惜春得意了一回,莞尔笑道:“只是这图上画的样子,果然没有见过,大概像什么山间野果。” 贾琏说:“我对这些头饰样式没有研究,对花草也不精通,不过是觉得好端端的做这样有趣的梦,一定是个什么预兆,改日若得空,去做成簪子。” * 这两日,贾琏歇了歇,回回神,清点了一下自己的银子,除了五千两分文未动,这次南下带的银子花得只剩下几十两。 贾琏暗叹钱是真的不经花啊,幸亏有妙玉这尊财神爷。又怕这些钱被凤姐发现,想了许久,才把它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 尔后闲闲地坐在廊子下的藤椅上,泡了一壶好茶,享受着难得的清闲时刻。 凤姐也凑了过来,笑道:“二爷真会享受,果然是个有福气的人呐,比不得我这劳碌命,哪有一刻工夫是能闲的。” 贾琏恭维着:“所谓能者多劳,你能耐大,自然要多劳神一些。” “可别,高帽子一戴过来,我是生怕你又要叫我做这做那的。” 才刚落音,外头响起一阵吵闹哭喊声,周瑞家的旋即进了院子。 凤姐察觉不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周瑞家的说道:“彩霞的娘哭着喊着要进来找二奶奶……” “发生了何事?” 周瑞家的见琏二爷在,一时欲言又止起来。 凤姐急问:“什么事儿,你便直说吧。” “彩霞竟叫旺儿小子生生打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彩霞这个不大起眼的丫鬟,应该有人记得她罢~~~ 第19章 “什么?!”凤姐与贾琏不约而同地喊了一声。 凤姐惊讶得脸色一转,拿手绢捂了捂嘴,贾琏端着茶杯的手,不禁微微抖了一下。 凤姐急忙问:“这事太太可知道了?” “想来也很快就知道了。” 凤姐走到周瑞家的跟前,说道:“周姐姐,你去太太那边听听什么风声……” 周瑞家的点头说:“我去不难,只是如今彩霞娘在外头闹着要见奶奶。” “你先把彩霞娘也一同带去,看太太有何示下。” 彩霞一家是王夫人带过来的,旺儿一家是随了凤姐来的。先前凤姐许多外人不知晓的事情都交由旺儿去办理,因此当他来为儿子讨要彩霞时,她不得不考虑这一层,点头便给了。如今彩霞被打死,太太少不得要对她有所怨言。 周瑞家的一走,凤姐便捶了捶手,斥道:“旺儿小子也太不像话了,这么好的媳妇,别人疼还来不及,他倒有天大的胆子,敢把人打死。” 贾琏既觉得意外,又觉得惋惜,有些责怪地说:“我当时便说旺儿家的小子长得丑陋也就罢了,又是吃酒又是赌钱的,没个人样,把彩霞讨去是大大的不妥,可这事儿你说了便算。如今大好的一个姑娘,白白糟蹋了性命。” 凤姐本就有些慌乱,见贾琏又来怼自己,不禁哼道:“不过是死了一个放出去的丫头,横竖还是我王家的人,二爷操的什么心?” 贾琏瞪了凤姐一眼:“我当然不是为你们王家操心,我是为我贾家操心。” 因为他此时考虑的不仅仅只是彩霞,更有迎春,如果不赶紧救迎春,彩霞的今天,便是迎春的明天。 凤姐本就有些隐隐后悔与担忧,此时贾琏又给自己气受,不禁气道:“既是如此,你便好好**们贾家的心去罢,在我姓王的跟前耍什么威风!” 贾琏一时语塞,不想与凤姐斗嘴,哼了一声,甩了袖子出去了。 平儿劝道:“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彩霞长得原本也挺好的,当初林之孝家的就来说过旺儿小子不大妥,确实可惜了……” 凤姐睨了平儿一眼:“连你也站在他那边?” “我并非站在哪边,只是如今死了一个服侍过太太的人,多少还是要注意一下。” “不过多给几两银子罢了。” 平儿无力地道:“奶奶又在说这样的傻话了,今时不同往日,还是要忌讳忌讳。” 凤姐听罢,没有再说话,只暗自思忖。 * 稍晚些时候,周瑞家的过来。 凤姐忙问:“太太那边怎么说?” “彩霞娘向太太哭诉了一番,太太是个佛爷,少不得拿出体己,赏了彩霞娘二十两,算是给她的抚恤。还说既是旺儿家小子打死的老婆,当然也要向他们家讨个说法。” “二奶奶……”周瑞家的压低了声音,“太太的意思,旺儿既是随了二奶奶来的,此事由你出面找旺儿商议为好,人既然已经没了,回是回不来了,但好歹多少给活着的人赔偿点。” 王熙凤也在考虑这一点,人没了就没了,但银子是最实在的东西。 说话间,外头传来一阵哭天抢地的喊声。不用说,一定是彩霞娘在闹。 平儿从外面急匆匆地走过来,说道:“我才从那边进来,就见旺儿和他媳妇并彩霞娘和小霞一边扭打着一边走过来。” 四月里的天,凤姐燥出一头汗,用帕子扇了扇风,走到了外头二门上。 只见旺儿、旺儿媳妇、彩霞娘、小霞全部扭在了一团。 “都给我住手!”王熙凤站在门口喝道。 彩霞娘头发散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道:“我的彩霞啊,你怎么死得这么冤……”小霞在一旁也陪着抹泪。 “行了行了,别嚎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还是想想后事要紧。”凤姐不耐烦地说道。 “什么后事?如今我只想要把他们家这个挨千刀的送去见官,清天白日打死这么标致孝顺的媳妇,还有没有王法了?”彩霞娘指着旺儿和旺儿媳妇,骂道,“当初我便不同意这门亲事,却是被逼得强按了头。你们家养出来的黑心肝是什么货色,你们做主的心里没有数吗?非要赔上我家姑娘好好的一条命!” 凤姐听出来了,彩霞娘这是在指桑骂槐。但这话她可不敢接,一接话,就等同接了逼婚的罪名。 凤姐只瞪眼瞧着旺儿夫妇,骂道:“怎么好好儿的,把人打死了?你们平时都不管的吗?此刻他现在人在哪里?送去见官便罢。” 旺儿夫妇吓得赶紧双双跪在凤姐面前,说道:“二奶奶饶命,你是知道的,我们两个平日里都忙着在府里做事,家中时常顾不上。今天不孝子喝了些酒,说与彩霞拌了嘴,一时发了酒疯,推搡了一把,谁知彩霞一头碰上了门框,人就没了。纯粹是失了手,并没有杀妻的心呐……” 彩霞娘一听,从地上爬起来,揪住旺儿衣领子往地上推:“你们家野杂种不是第一次打我们姑娘了,你数数,我为这事去过你家几回了?有没有杀妻的心你还不知道吗?” 旺儿媳妇见状,也来揪彩霞娘的头发,小霞年纪虽小,却也完全不怕,伸着长了尖尖指甲的手就去掐旺儿媳妇的脖子,几人又扭打在了一团。 兴儿、周瑞家的等几人连忙过来拉架,费了好大的劝儿才将两边人分开。 “闹够了没有!”凤姐拍了拍门框,大声说道,“彩霞娘,你失了闺女,我们当然体谅你的心情,现在也在想办法解决,在这里撕打算什么?怎么不到府里大门口去打?多少也是体面人,怎么这会子反倒把握不住分寸了!” 见二奶奶发了火,大家都安静了下来,齐齐跪在了地上。 凤姐缓了缓语气,说道:“夫妻打架失手,是常有的事,送那小子见官,也未必能治他个偿命的罪。你们的日子还要过,彩霞的丧事也要办,依我看,旺儿赔你们一些银子,是最好的。” 随即看向旺儿:“旺儿,彩霞娘拉扯孩子长大也不容易,你可有这份心,赔彩霞娘一些银子?” 旺儿说:“我自然是愿意的,这样的事,我们也不想看到,再者我们对彩霞这个儿媳妇向来满意,如今她死了,我们老两口也很伤心难过啊。” 旺儿媳妇顺势哭道:“今天早上,彩霞还跟我说要给我做双鞋垫,这个好儿媳妇,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都怪这个挨了千刀的啊……” 一说一哭,彩霞娘和小霞也忆起彩霞的好,一同哭了起来,门口登时又变成了嚎啕大哭的场面。 凤姐抚了抚额,平儿过来扶着凤姐,对他们说道:“旺儿两口子也老了,待彩霞又如同亲闺女,彩霞娘你这样闹,也着实让他们伤心。” 彩霞娘止住了哭泣。 平儿又道:“既然要赔些银子,当好好商议,赔多少为好。多了,他们也拿不出,少了,又显示不出他们的诚意。” 彩霞娘倒聪明,说道:“赔多少,我也说不好,只听二奶奶的吩咐。” 王熙凤拧了拧眉,暗想着:你倒好,懂得把这个差事推给我。 “既然你们不好提,此事就由我来定,不管我说多少数,你们都不得有异议。”凤姐看了一眼旺儿两口子,又看了一眼彩霞娘。 三人皆点头,眼儿巴巴地看向二奶奶。 “那就赔个三百两。”王熙凤说道。 旺儿直了直身子,张大眼睛瞧了凤姐一眼,被王熙凤一眼睨了回去,旺儿缩下了头,说道:“全凭二奶奶吩咐。” 彩霞娘也没有意见,回了句:“听二奶奶的。” * 此事总算作罢,四人互相搀扶着离开,围在旁边看热闹的下人也一一散去,喧闹的门口恢复平静。 王熙凤原本就身子有些不适,这会子这么一闹,吵得脑仁疼,躺在躺椅上,让平儿给揉揉。 贾琏出去遛达了一圈,回来时得知事情已经妥善处理,没有再说什么,也不想进主屋,怕又与凤姐吵起来。只是他隐隐觉得,若迎春之事再不解决,怕是下回遭殃的就是迎春。 想到这儿,贾琏又有些焦虑起来。还是头一回被人拿性命来要挟,贾琏想想,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凤姐此时正在王夫人处,告知了处理办法,并说道:“当初会答应旺儿来求彩霞一事,不过是看在旺儿跟随了我这么多年的情份上,也知他们夫妇俩是都会持家的,日子也能过得去。不想他们生出来的种子竟是这样的货。” 王夫人点头道:“凤丫头,你这件事做得还算公允,人既然已经去了,旺儿又愿意赔了这么些银子,便就此罢了。” 凤姐叹道:“只是可惜了这么个标致的人儿,这事我也有不是之处。”说着突地转移话题,“过几日就是宝兄弟的生辰,那日又逢休学,不如在老太太处摆上两桌,我来请大家热闹热闹罢。” 王夫人知她是在讨好,点头道:“也可,这些你去安排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求评论收藏…… 第20章 彩霞之事告一段落,贾琏次日去给老太太请安,将这些事大概说了说。 贾母道:“婚姻大事,也要寻个可靠的人才行,钱多钱少都有个活法,喝酒赌钱打人的,千万不能要。” 贾琏回道:“正是这个道理。我上回与老太太说过湘云妹妹一事,想趁近日有空,找人去卫府说上一说。” 贾母点头道:“去罢,卫家太太也是个善良的人,不妨让她来见上一见。” 贾琏领了命,出去找了冯紫英,让冯紫英去说合说合。 冯紫英向来是个热心肠,家中又与贾府、卫府是世交,二话不说拍了胸脯。 因冯紫英、卫若兰都是世家子弟,都是彼此交好的,冯紫英去到卫府一说即合。卫家夫人也正愁儿子迟迟不肯娶,如今有了这重重保障,自然心花怒放,说过两日就去贾府拜访。 四月二十四这日一早,宝琴在丫鬟嬷嬷的簇拥下,来到了贾府中。 嬷嬷说:“因姑娘的兄弟要出远门,一个姑娘待家里也不安,去叔伯家又不大方便,遂想送来老太太这里住几天。” 宝琴向来讨老太太等人的喜欢,贾母搂着宝琴道:“我便说你有好久没有过来了,要不是你兄弟出远门,你还不来看我了是不是?” 宝琴撒着娇道:“老太太误会我了,我无时无刻不想来,只是怕扰了老太太的清静。” 贾母笑眯眯地说:“你们瞧瞧,这张嘴就是这么会说话。” 黛玉、湘云、探春等听闻宝琴来了,一齐聚了过来。屋子里十分难得地热闹哄哄。 正开着玩笑说着话,有婆子进来说:“卫家夫人来访。” 姑娘们正要回避,贾母赶紧说:“不用回避,都是自家人。” 卫家夫人一进屋子里,此时堂下坐着黛玉、宝琴、湘云、探春、惜春、岫烟,六朵花儿似的姑娘,齐齐站起来给她行礼,看得卫家夫人眼花缭乱。 时常听闻贾家的姑娘们个个都是如花似玉的,奈何来过两次府里,都没有机会一睹群芳。今儿一见,果然与众不同。卫家夫人满心满眼都是喜欢,看谁都看不够。 她给贾母行了礼,说道:“有好些日子没有看望老太太了,今儿得空来一趟,不想竟然见着了这么多牡丹芍药,让人爱都爱不过来。” 贾母心知肚明,赶紧给她做介绍。 介绍到黛玉时,卫家夫人心中直喊着,果真是病弱美人 ,病中西子呐! 探春、惜春她在多年前见过,看她们长大了许多,各有各的风采。 提及岫烟时,卫家夫人也十分喜欢这个眼里闪着光的姑娘,看起来是个有主意的人。 尔后,贾母拿扇子对着湘云说:“这就是我的内侄孙女唤作湘云的,才刚从金陵回京。” 湘云今日见宝琴来了,大家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喜欢热闹的她兴奋得很,此刻脸色喜庆,一笑眼睛弯弯,说话也极爽快,令卫家夫人不住点头,心中暗暗有了分寸。 贾母见卫家夫人十分喜欢的样子,亦有了底。 一圈看下来,卫家夫人见搂着老太太的还没有介绍,遂主动相问:“这位又是哪位千金小姐?看着一团喜气。” 贾母哈哈笑道:“差点把她给忘了,她就是薛家叔伯的女儿,名叫宝琴,已经说了梅翰林家,刚才那位岫烟,就与她哥哥订了亲。” 一席话,说得邢岫烟与薛宝琴都怪不好意思起来。 卫家夫人却道:“梅翰林家?听说就要调回京了。” 贾母说:“正是呢,因一直出任在外,没有完婚,今年回京后,应该要完婚了。” 史湘云虽然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却并不是没有眼色,她上回说中的亲事已经不可能,这次见卫家夫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估摸是来相她的…… 果不其然,卫家夫人特地问了她一些话,诸如读过书吗?会不会针线活儿?回京路上可辛苦?聊了几句,夫人还将自己的一个金镯子取下来,送给了她。 其余几位姑娘也都明白这是何意,各自心照不宣。 卫家夫人没有多留片刻,很快回府了。 贾母、王夫人等见状,也知这门亲事算是定下了,只等着哪日正式登门提亲。 * 在老太太处一起用了午饭,诸位姑娘才一同回园子里。 一入园子,众姐妹就打闹了起来,纷纷开着湘云的玩笑。 湘云却收起了往日的嬉笑,变得有些愁意起来。 第一次相亲时,她懵懂无知,只知羞涩,婚事定下来后,她甚至对将来颇有期待。可经此变故,她才明白世事无常,又隐隐有些担忧,万一这次又不成,该当如何…… 黛玉原本强忍着欢笑凑上前说了几句,实际上眼见大家陆陆续续订下了终身大事,自己却始终有如逐水的落花浮萍,心中不免伤感。 一见湘云也愁云惨淡起来,她又更加哀惋起来。 探春见大家的情绪都有些不对劲,连忙岔开话题,说道:“今儿午饭吃太久,现在午睡的话太迟了,不如我们一起去藕香榭画画儿罢。” 众人皆拍手叫好,岫烟还提议去把妙玉也请过来,大家一起人多热闹些。 * 廊子下连了几张桌子,诸芳自由铺纸提笔,写诗作画。 前几日琏二哥哥让惜春画的那支簪,一直在惜春心中萦绕。趁着宝琴在,她问向宝琴:“琴姐姐,都说你见多识广,走遍天下,我有一物,不知你可认得?” 宝琴道:“不妨说来听听。” 惜春道:“与其说与你听,不如画与你瞧。” 说罢拾起画笔,将簪子上的红珠画了出来,只是她将双股簪子改成了一根草茎,缀上十二颗红果。 “这是什么野草野果子?你可认得?”惜春问。 宝琴盯着看了许久,摇了摇头道:“还真未见过。” 众人全都好奇地探身去瞧,纷纷叫开了。 湘云道:“这东西看着还挺美的,也不知能不能吃?” 探春笑话她:“云丫头就记得吃,这会子连画上的野果也要算计。”众人听罢齐齐欢笑。 黛玉原本在聚精会神作一首诗,写到一半见大家都在讨论画上之物,便倾身瞧了一眼,却觉得这物什似曾相识,仿佛在哪见过。 “绛珠草——”三个字从黛玉口中说出。 姑娘们全都异口同声:“哇,这是绛珠草?” 湘云道:“好美的名字。” 妙玉也说:“确实美,且一说出来就符合这草的模样气质。” 宝琴则问:“林姐姐,你认得这草?” 看着众人期盼的目光,黛玉赶紧道:“我哪里认得它叫绛珠草,只不过觉得仿佛在哪见过,且这个名字也好熟悉,脱口说了出来。” 湘云道:“定是你在哪本闲书上看过,又不记得了。” 黛玉没有说话,只是觉得这东西着实太眼熟了,光是听着“绛珠草”三个字,都仿佛要把她前世的记忆勾出来一般。 惜春道:“也罢,我就叫它绛珠草了。” 岫烟问惜春:“你从哪里看到的这东西?” 惜春故弄玄虚地道:“不告诉你。” 此时平儿恰好过来,叮嘱姑娘们别贪玩中了暑。听到“绛珠草”的名字,平儿也愣了一下,直言林姑娘真会取名。 * 回屋后,平儿对贾琏说:“说起来也怪,你上回让四姑娘画的那支簪子,被她画成了一株草去问姑娘们。你猜姑娘们给它取名叫什么?” “叫什么?” “其余姑娘都说不出来,只有林姑娘说‘绛珠草’。” 贾琏讶然,忙问:“真是林姑娘说的?” 平儿见贾琏的脸色有些奇怪,愣着道:“是啊,怎么了?” 贾琏却说:“你可知,梦里的那位仙姑,也是这样跟我说它的名字的,上面的红珠便是绛珠草结的果,而簪子名字就叫绛珠簪。” 贾琏有些激动,心中不住地感叹,是了是了,这簪子除了林妹妹,没有人配得上,这“绛珠草”的名字,一经林妹妹之口,便如同有了灵魂。 平儿依旧不解:“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可听他们说,林姑娘也只是信口说出来的,她并未见过这种草。” “不,不是巧,可见那仙姑托梦与我,便是要我把这簪子做出来送给林妹妹的。” 平儿止住手里的活儿,心中暗想:二爷最近做各种梦,祖宗托梦,仙姑也托梦,太奇怪了…… * 贾琏去城中找到有往来的首饰铺,拜托其按图样做一个珠钗。 一个相熟的老手艺人看了图样,认真地道:“这个珠钗做出来不难,只是上面的珠子若是以寻常珠子染成红色,一眼便可知其廉价,最好……” 他的话还没说完,贾琏就否决道:“那种廉价珠子自然是不能要的。” “老夫想来二爷也只能看得上玛瑙珠,看这颜色,与南红玛瑙最贴近,若二爷认可,便用南红玛瑙珠来做。” 这正好遂了贾琏的心意,又交代金丝一定要黄金闪闪才可,不能暗沉。 老匠人道:“二爷请放心,我一定做个与图上一模一样的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黛玉:我叫我自己~~~~~ 第21章 薛蟠去外地经商回来了,找贾琏出去喝酒。原本打算叫上宝玉,但他一直要去学馆读书,只得作罢。 薛蟠说道:“如今真是什么生意都不好做,西南一带一直在下大雨,我从那边带了一批布料回来,说是夏天穿着比较凉快,沿路又收了一些香药等货物。” 贾琏这两日刚好在忙着准备端午的节礼,便打算明日就去他铺子里看看有什么新鲜好货。 不多时,卫若兰也入席了,贾琏说起史湘云和卫若兰之间的亲事,笑着说道:“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喝上卫兄弟的喜酒了。” 薛蟠听罢,心中又是高兴,又是郁闷。 贾琏问薛潘:“姨妈身子可好些了?听闻她前阵子胸闷。” 薛蟠惆怅地道:“说来说去,都是心病,都是给家里那位大奶奶给气得。” 冯紫英有些不解地问:“当初不是说你们家奶奶也是个知书达礼的么?怎么变了怪?” “嗨,甭提了!”薛蟠饮了一口酒,“是我看走了眼,听人说她识文断字,也会吟诗作赋,便想当然地以为她会如贾府园子里的姑娘一般,却不想……” 薛蟠重重地长叹了一声:“唉,不提也罢!” 冯紫英举着酒杯说:“来,咱们兄弟几个也很久没见,一起喝酒要紧。” * 四月二十六,宝玉生日,凤姐张罗着在老太太处摆了几桌酒,贾宝玉也逢休学,不必去学馆,遂好好儿地休息了一下。 一早,贾宝玉才给王夫人、老太太磕了头,薛宝钗就过来贺寿了。 她说道:“这是前几日我哥哥从西南带过来的蜀锦,我觉着料子还不错,丝质柔滑,还很轻薄,夏天穿最好,给宝兄弟贺一贺。” 贾母道:“难为你惦记,你也有日子没有来园子里了,可是家中太忙?” 宝钗乖乖地回:“有些生意要跟管,一时走不开。” 王夫人问:“你母亲的身体可好些了?” “已经好了许多,原本今日要过来,但有太多货物要清点,便没有过来了。” 贾母道:“回去同你母亲说,若不遂心,时常来坐坐,抒解抒解才是要紧的。” 宝钗:“谢老太太关怀。” 宝钗来到桌旁,与其他姐妹一同打了招呼,气氛十分融洽。 湘云道:“宝姐姐,我有快大半年没见你了。” 宝钗笑着捏了捏湘云的脸:“我可是听说了你的好事,就等着喝你的喜酒了。” 众人笑谈着,宝钗又命莺儿放下一个大盒子,打开一瞧,装着一些香囊之类,宝钗说:“里面放的几味香药,都是我哥哥这次新收的,我按了新的方子配了几个香囊。夏天来了,蚊虫颇多,我试着挂在床头,用以驱蚊赶虫,再好不过了。” 说罢一人送了一个。 黛玉接过香囊,说道:“多谢宝姐姐费心想着,前儿我还想让紫鹃做几个,这回有现成的,你可得把那配方告诉我们。” 宝钗答应着:“待会儿我就写给你。” 宝玉也坐了过来,与众姐妹欢聚一堂。 吃罢午宴,宝钗就要告辞。 贾母颇有些惊讶地问:“怎么这么着急着要走?不住两日么?” 宝钗笑着道:“我哥哥带回来的货物需赶紧清点好,马上就是端午节,也要赶上这个时节才行……” 宝钗又与众姐妹一一告别,这才行了去。 贾母看着宝钗离去,又不免怅叹着:“真是个懂事的好姑娘,先前哥哥不懂事,如今哥哥多少懂了点儿事,又娶回一个不省心的。姨太太幸亏有她,不然真是够闹心的。” 又看向王夫人:“太太,你得了空,也要去看看姨太太才好。” 王夫人回着:“正打算过两日去的。” * 午饭后,宝玉送众姐妹回园子,途经怡红院,见大门紧闭,想起那年过生日在屋子里偷偷开夜宴,如今迎春姐姐出嫁了,晴雯、香菱、司棋已经去了,芳官、四儿也被撵了……就连宝姐姐也来去匆匆。 心中不免黯然,又见林妹妹形容越发清瘦,知她这段时间也在煎熬。 可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在熬着?白天在学馆天天学那些科举文章,他是真的读不下去,却又惧怕父亲之威,不得不坐在那儿,身在曹营心在汉地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宝玉唉唉地叹了一下,看向林妹妹,恰巧林黛玉也看向了他。 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黛玉见他才去学馆不过才三个月,人就呆滞了许多,何尝不知个中折磨,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近来她越来越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尤其是在见到了那株“绛珠草”之后,便觉得仿佛宿命走到了尽头,怕是不久,便会彻底明了…… 湘云见气氛有些不对劲,打趣道:“爱哥哥,你可还是想住在怡红院里,做你的富贵闲人、怡红公子?” 贾宝玉望了一眼门上的匾,又看了一眼身边的这些姐妹,神色淡淡地道:“自然是想的,日思夜想,却终究无奈。” 湘云笑着说:“呆子又要说呆话了,我们还是快走吧。” 正商议着去哪里坐坐比较好,贾宝玉想起那年生辰妙玉有送帖子,便建议:“我也许久没有去栊翠庵了,咱们便找妙玉说话如何?” 也是个好去处,一行人拥簇着叩开了栊翠庵的门。 * 在贾宝玉热热闹闹地过着生辰,众人在栊翠庵里品着香茗,畅快交谈时,贾琏把端午的节礼送至孙府。 孙府的宅院并不大,虽只有孙绍祖一人在京,但丫鬟小厮挺多。 迎春出嫁时,司棋已经逐出园子,并且殁了,便带了绣橘、莲花儿等四个丫鬟去。虽然绣橘是有些主意的,但是寄人篱下,主子这般懦弱,她一个丫鬟,再有主意又能做成什么事? 听闻贾琏来府里了,迎春喜出望外,在绣橘等陪同下,来了厅中,见到了二哥哥。 同在厅中的,还有孙家的几个婆子丫鬟,孙绍祖虽然不在府中,但厅里那些孙家的人却盯得死死的。 “二爷来得可真不巧,今儿我们爷出门了,没能接待,还请不要怪罪。”有个看起来略有些身份的婆子说道。 贾琏客气地道:“不妨事,有迎春妹妹也是一样的。” 迎春已经被孙绍祖打怕了,元宵时,宝玉过来看望她,因多说了几句,宝玉走后,她又遭了更惨的打骂,这次不得不学乖了。 她只屈身道福,问道:“二哥哥安好!府里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二老爷、二太太等可还好吗?” 绣橘扶着迎春起身时,特意把迎春的袖子撩了起来,雪白的手腕上清晰可见几道青青紫紫,大大小小的伤痕。 贾琏关切问道:“你的手怎么了?怎么有这么多伤?” 方才那婆子赶紧过来打圆场说道:“前几日不小心在园子里跌跤,划伤的。”又用手肘推了推迎春。 迎春也不敢说真话,只低低应了句:“是,无妨,只是皮外伤。” 贾琏见迎春欲言又止,双眼还透露出对身边人的些许怕意,他便明白了,迎春在孙府依旧过得胆战心惊。 贾琏看在眼里,叹在心上,这个妹妹向来性格懦弱,不比三妹妹那般直爽利落,凡事会争会辩…… 原本还想私底下与迎春多说几句,奈何婆子丫鬟一直盯着,贾琏亦不自在,只好坐了会儿,便交代着:“我外边还有事,要先告辞了。你在这里且好好照顾自己,得空了回府里小住几日,或者过几日我让宝玉过来接你家去。” 迎春回道:“谢谢二哥哥费心想着,我自会照顾好自己。替我向几位老爷、太太、姐妹们问声好。” 贾琏说话就出了孙宅,绣橘扶着迎春回府时,方才那个婆子剜了绣橘一眼,指责道:“你怎么那么不小心,也不是第一天侍候奶奶了,怎么袖子还会被你翻上来?” 旁边一个嘴利的丫鬟说:“我看她就是故意的。” 绣橘气不过:“便是我故意的又怎么样,我们姑娘被打成这样,娘家人来了还不让人瞧了?” 那婆子气得要去打绣橘的嘴,但素来也知晓绣橘是个有主意的,只好转过头骂迎春:“你好歹是她的主子,平日里如何教她的?这般懦弱,哪里像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都说你也是个正经主子,依我瞧别让她有朝一日把主子蹬了自己坐上你的位子……” 迎春也不想与丫鬟婆子争吵,只说道:“张妈妈别再说了,我好歹没有把实情说出来,保持了大家的体面。” 原来,这个看起来气势颇盛的婆子就是孙绍祖的乳母,大家都唤她张妈妈。 这张妈妈仗着喂养大了孙绍祖,老爷、夫人又不在京,大小事都要过问。她对迎春不好,一是因为贾赦借了孙绍祖五千两银子,送个女儿来抵债,她也捎带着瞧不起迎春;二是她向来以孙绍祖的奶妈自居,看迎春用刁钻婆婆的眼光看待。孙绍祖多少受了她的影响,对迎春越看越不顺眼。 绣橘冲张妈妈哼了一声,扶着迎春进了院子。 却说孙绍祖回府后,听闻贾琏来过,又听闻迎春手上的伤被贾琏看见了,张妈妈挤眉弄眼、添油加醋说了一通,生怕贾琏得知了会对孙家不利。 不过孙绍祖却丝毫不在意,甚至说:“这样也好,撕破脸了,不必装得这么费劲。往后见面,更好去要银子。”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苟着~~~ 第22章 贾琏回去之后,越想越不妥。迎春的性子向来如此,人前不敢言,人后遭大罪,也不知待孙绍祖回来,是不是又要遭一顿毒打。 将这事儿说与凤姐听,凤姐无奈地道:“也许这就是二姑娘的命。” 贾琏说:“你一向不信阴司报应,如今却又相信这是她的命?真真可笑。” 前几日为了彩霞一事,二人还冷了两天,这会子又要为了迎春争吵。凤姐试图将火气压下去,但依旧嘴上不饶人地说:“你不信命,你且想个法子,来解决这件事?哪家夫妻不打打闹闹的,纵然是我们,不也打闹过?可咱们不还是照样过日子?” 一席话说得贾琏又哑语起来,但他很快说道:“你我不一样,我们不是那逆来顺受之人,可迎春却是。上回彩霞的事,兴许只是一时失手,焉知那孙绍祖,没有起杀妻之心?况且他明明白白是为了那五千两银子……” 一提银子的事,王熙凤的气焰就降了下去,她说道:“我说了一万次,你若有心解决这事,便去跟大老爷提,眼下刚备完节礼,库房有没有银子,你还不知道么?” 贾琏没再言语,与他们一个两个说破嘴皮子,也是对牛弹琴,不说也罢。只拂袖离去,回了自己屋。 他又看了一眼系统上的那个解救迎春的任务,前世时迎春是在大暑天里走的,眼下已近端午,再不救的话,就真的来不及了。 * 而迎春这边,已经被孙绍祖打得服服帖帖,下午孙绍祖回来,哪里敢见他,巴不得张妈妈一个劲儿地拉着他不要走,哪怕所说之辞是对自己的污蔑,哪怕张妈妈继续拨火,她也不在乎,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 天一黑,迎春就把自己所住偏房的门关上,把灯熄灭,绣橘等丫环也凑在这屋子里,主仆静静地熬过这一晚。 主屋早已经没有她立足之地了,那间婚房也成了孙绍祖玩弄各种丫鬟媳妇的淫/窝。 绣橘说道:“我才刚在院里,听到了一些声音,似乎又喝酒了,有两个人陪着,听着像是主管媳妇和一个丫鬟。” 迎春道:“只要他不来我这屋子里就好,不管他是和谁在一起。” 那孙绍祖喝了酒,身边的女人拨了两句火,说贾家今天过来就是给爷一个下马威之类的话,气得孙绍祖把酒杯一摔,骂骂咧咧来到了偏房。 “贾迎春,快给老子开门。” 丫鬟们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全都摸黑缩到了迎春床上。 “你二哥哥过来,你也不提还银子的事儿,只当什么也不知道就想糊弄过去?你谅我不敢打你么?今儿爷就要把你照死里打……” 孙绍祖用力推了推门,发现门纹丝不动。原来,绣橘等人早已经抬了桌椅小柜子等,将门堵上了,为的就是防着孙绍祖喝上了头过来打人。 迎春眼泪溃了堤,却不敢回一个字,也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只拿手绢擦泪,装作睡死了。 孙绍祖继续一边推搡着门,一边破口大骂,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绣橘是个胆子大些、又有气性的姑娘,觉得不回两句实在受不了这个气,便说道:“我们奶奶喝了些安神的药,已经睡过去了,爷有什么话,明儿再说罢。” 听见外边有两个人跟在孙绍祖身后,又对他们说:“爷喝多了酒,你们也不扶爷回去么?让一个大老爷们在这门口骂街,成何体统?” 听到动静的张妈妈等人也过来了,她的眼中容不下贾迎春,自然为虎作伥。 她帮着推了推门,发觉门推不开后,一起骂道:“好大脸的丫鬟,这个府里你已经快成了主子了!爷要进去,你竟然敢把门顶住!你最好别出来,这辈子死在屋子里了,否则我也要让你瞧瞧孙家的规矩。” 绣橘已经和张妈妈吵过数回,血性一上来,干脆豁出去这条命,只大声说道:“张妈妈,你若想要我们死在屋子里也好,放一把火便是,到时候不光我们死了,整座府都没了。你若不敢点火,我来替你们点好了!” 恶人最怕遇到更恶更不怕死的,张妈妈被唬住,继续骂着:“你这个有人生没人养的丫头,竟然敢吓唬我?” “您老人家是谁?平日里我们听得多了,您说您是孙府正统奶妈,是头号功臣,凌驾夫人之上,爷都不是夫人生的,是你生的,是你养的,是将来要给你摔丧驾灵的。我怎么敢吓唬您?” 孙绍祖喝酒喝得迷迷糊糊,听到绣橘这话,不由癫癫看向张妈妈,问道:“这死丫头在说什么?” 张妈妈虽然平日里在其他人跟前摆出一副正经主子的架势,但是当着孙绍祖的面,还是不敢太嚣张,只说:“爷甭听她放屁,小娼妇一个,能说什么好话来?” 又怕绣橘继续拨火,惹恼了孙绍祖,劝道:“爷还是回屋歇息去罢,且让她们多活一晚。” * 听到外面渐渐归于平静,绣橘知道他们已经走了,这才重重吐了一口气。 “好了,没事儿了。”绣橘安慰道。 明儿待孙绍祖醒过来想起这回事,顶多打骂两下,与他喝酒时打人的程度是不能相比的,所以大家算是熬过来了。 绣橘何尝不害怕,此时身体也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莲花儿抱着绣橘哭着说:“绣橘姐姐,要是没有你,我们怕是早被他们打死了。” 绣橘也一同哭,熬过这一晚,后面还有许多晚,何时是个头? 偏偏侍奉的姑娘,又是个懦弱没气性的,当年在园子里过得舒心,却不想跟过来是这副模样…… 绣橘越想越伤心,迎春也哭着说道:“都怪我没能耐,命又不好,让你们跟着我受苦。” 绣橘一听,愈加难过,主仆几人抱头小声啜泣,直至夜深方睡去。 * 这日,探消息的兴儿回来说:“此刻孙绍祖正在郊外的靶场里练骑射。” “走,咱们也去会会他。”贾琏吩咐道。 郊外有个靶场,是专门供贵族世家子弟练骑射所用,只要交了费用,即可入场。 孙绍祖见贾琏过来,依旧趾高气扬,丝毫不把琏二爷放在眼里,嘴上漫不经心地说:“真是稀罕,什么风能把你吹来?” 贾琏说道:“前两日我去府上拜会,但你不在。” “嗯,听说了。”孙绍祖没有停下手中的弓箭。 贾琏也不想与之废话,只道:“我看到二妹妹手上的伤痕了,婆子说是摔伤的,可是那些痕迹,怎么看也是被打伤的。” 孙绍祖收起了弓箭,十分不屑地说:“是啊,是被我打伤的。我让她伺候我洗脚,她连这个都伺候不好,活该受打!” 贾琏气愤地道:“你怎么可以这般粗鲁残暴?她好歹也是你娶进门的妻子啊!” 孙绍祖轻狂一笑:“我便说了让你拿两千两银子出来,我就不再打她。” 贾琏:“像你这种人说的话,我怎能相信?我若给了你银子,你到时候一喝酒就发酒疯,必定打她一顿,心气不顺,又是一顿乱打。” 孙绍祖轻视地笑着说:“你若不相信,干脆我们和离,把你妹妹送回府里,如何?” 贾琏愤怒地说道:“和离这种事情是你能轻易说出口的吗?我们贾家还没有出过和离的人,更何况是嫁出去的女儿!就算府里同意,迎春怎么会同意?她好好儿地在你家做媳妇,挨了你的打,如今还要被你弃了?你这不是断了她的一生的名节与后半生的指望么?” 孙绍祖依旧漫不经心:“我家资丰厚,岂是真瞧上了你的那两千两银子?不过是想为自己讨个说法罢了,我大小也是个有身份的人,说话就在兵部提升,你那两千两能顶什么用?你若真有那份心,我可以给你立个字据,若得了你两千两银子还打她,便赔你五千两……这笔买卖,可不亏。” 虽是不亏,但风险太大,万一直接被打死了,又当如何?贾琏思来想去,终是不妥,还是得想个万全之策才行。 他说道:“二妹妹也有日子回府了,过两日我让宝玉接了她家去,此事咱们再议。” * 贾琏没闲着,一直在找人打听孙家的事。 虽然府里也有将军,但不论是贾赦还是贾珍,都没有好好做官,皆是领了俸禄挂个闲职的,兵部里的事情,半点边都沾不上。 如今在兵部能说得上话,又有交情的,只有大司马贾雨村。贾雨村在京中兵部做官,虽然并无军队实权,但是各官员升职考核任命,都要经他之手。 灵光闪过,贾琏这才知晓为何当初孙绍祖会答应娶了迎春,他根本就是看中了贾雨村这条路,以为贾雨村投靠了贾家,自然也会对他这个贾家女婿青眼有加。不料贾雨村是一个厉害角色,根本没有把孙绍祖放在眼里。 贾琏是看不上贾雨村这种人的,这些年却也不得不虚与委蛇。今儿一想到前世就是他告的密,害得贾府家破人亡,贾琏恨得直咬牙。 着人去打听了一番,这才知晓,原来早在去年,孙绍祖就在兵部候缺,原本轮到他了,只是名额被人挤占了去,盖因银子不到位的缘故。 孙绍祖口口声声说自己家资丰厚,若果然有钱,怎会不舍得花这些银两?怕他们家也是遇到了什么困境,这才总是要贾家还钱罢…… 贾琏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个道理,倘若果真需要银子才能办上事,那么他便要用这两千两赌上一把了…… 第23章 五月初一, 贾珍领着贾母等人前往清虚观打蘸。贾母想带上宝玉一同前往,遂让人去学馆告了假。 贾琏称另有事务,没有作陪。 清虚观客堂内, 众人一如既往地排开入座。 张道士比往年更老了些, 腰背更弯, 双眼昏花, 却盯着宝玉,仔仔细细细端详了一番。这才对老太太说:“哥儿看着长开了, 眉目更明晰,且印堂喜色浅浅,两颊花红淡淡,想来是姻缘要到了。” 一番话说得老太太、王夫人皆逗乐了起来。 贾宝玉对这个张道士烦得很,之前来打蘸, 又是给他说亲,又是弄个“金麒麟”出来, 惹得林妹妹很是不快。这回过来,又提什么姻缘将至,若不是有长辈在,他定要好好发一顿火。 他小心瞥了一眼林妹妹, 却见林妹妹已经入定了一般, 没有话语,也没表情。 老太太呵呵笑道:“他老子让他去外边学馆上学,今年秋试想让他考考举人,自然没空管姻缘的。” 张道士却道:“那也未必, 姻缘向来不可捉摸, 有的时候,两家相识, 甚至两人相识,却没那心思,突然有一天,机缘到了,月老牵上线了,二人就迅速安排在了一起。若哥儿果真有这姻缘,先订亲,也不碍仕途。” 老太太笑着摇了摇八宝扇,也没再争辩,只说:“那就托你吉言了。” 贾宝玉咀嚼着张道士的回答,这才觉得张道士这次说的倒像是人话……再看了林黛玉一眼,见她似乎没有听进去,兀自与湘云说悄悄话。 * 贾琏没去清虚观,只因昨日得知林鸿回京了。 贾琏带了兴儿前往林府,听林鸿说了些这次南下的见闻。 他颇是欣喜地说:“你猜怎么着,这回遇见前往两淮督办河工的李御史,竟与梅翰林是同期进士。” 贾琏心道,这也不算什么稀罕事,怎么林鸿看起来有些像没见过世面的,这其中,会不会暗藏门道。 当即顺着他的话说:“他们二人交情可好?可是有梅翰林回京升迁的消息了?” 林鸿说:“怕是六月就要回京,如果顺利,七月便可委任,职位正是先前传言的参政知事,位同副相。” 贾琏沉思道:“果真如此?莫非其中有李御史的功劳?” 林鸿仿佛被猜中了一般,推了推桌上的茶盏,兴奋地道:“并且依我估计,梅翰林之子的亲事,怕是真的有变数。” 贾琏一惊:“怎么说?” 林鸿不便说太细,只道:“我从张大人口中得知,原来李御史有个女儿,尚未婚配,先前他们二人交情并不深,这回李御史这般积极相助,约莫是有联姻的想法。” 贾琏心中大喜,脸上装出一副平静的表情说道:“难怪梅翰林家迟迟不肯对薛家有所交代,原来是看准了别的亲家。” 早在去年,梅家与薛家还是有往来的,捎带着连宝玉也受过梅家的礼物。一到今年,就听薛蟠说婚事怕是要搁浅,连信也不回,过节也没节礼。 若此事为真,那么形势将大大改变,先前困扰的林妹妹心有所属,以及老太太想亲上加亲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林鸿也松了一口气,问:“你们老太太如今身子可好?” 贾琏说:“上了年纪,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若没有打击太大的事,倒也还算耳清目明。” “若他们两家的婚事告吹,你们府里方面,你可要好好把握。”林鸿交代着。 “那是自然,雁声兄请放心。” 林鸿喝着茶,说道:“我回京第二天,就随张大人见了四爷。如今四爷虽得圣心,却缺少一件突出功劳。” 贾琏这时候隐隐后悔没有好好做官,虽然捐了个同知,却从未上过正道。这些年只知帮着贾政、贾赦两位老爷带信跑腿、处理事务,自己却从未正儿八经地进入过官场圈子。若有些作为,也不至于只能干干地等着林鸿透露风声。 贾琏只好悻悻地道:“四爷底下门生众多,应当有所合计,想来是时机未至。” 林鸿眼中熠熠生光,看向贾琏:“你倒与我不谋而合,且有命师指点,说今年夏天必有所为。” “今年夏天?”贾琏可猜不出其中窍门。 “因此我们不妨静观其变,我们姑娘一事,怕是要过了这个夏天才好安排。” 等那时候,怕是宝玉与宝琴的事也尘埃落定了,贾琏点点头:“如此也好。” 临走时,林鸿又道:“初十是我的生辰,届时想请姑娘过来吃餐家庭便饭,你看可否。” 贾琏满声答应着:“叔叔生辰,侄女贺寿理所应当。” * 五月初二,迎春回了府里。跟送的丫鬟媳妇婆子,没有不说好话的,凤姐虽然从贾琏口中听闻迎春依旧被打,但当着面,也不好拆穿,只假模假样地招待了一阵,便派人送她们出府了。 虽是旧伤再添新伤,迎春却哭得没有上回厉害,只流了流泪,说道:“如今便是过一日算一日了。” 邢夫人、王夫人等见状,只当她已经认了命。说了些貌似关心的话,个个都不想再多陪陪她,毕竟她们也想不出一个解决的办法来。 邢夫人更是巴不得她不要回府才好,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闲聊了几句,邢夫人就说:“既然回来了,就好好住上几日,紫菱洲的屋子一直给你留着,快去吧。” 王夫人则道:“老太太刚从清虚观回来,许是中了暑热,身子有些不适。你可别把这些事说给老太太听,让她老人家替你担忧。” 迎春回道:“放心,给老太太请安时,我自有分寸。” 邢夫人在一旁感慨地道:“孩子,看来你也长大了。” 贾琏来到紫菱洲,拿了些擦外伤用的药膏给她,说道:“上回见你手上的伤,便知不对劲。那几个丫鬟婆子可也给了你气受?” 迎春现在的状态有些心如死灰,只淡淡地说:“多谢二哥哥想着,什么气受不气受的,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我活一天算一天罢了,就不信恶人会没报应。”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是出自《太上感应篇》中,贾琏知她喜欢读这本书,书中阐述的一些道理,与她的性情是相合的,只是她这不反抗的性子,实在令人焦急。 “虽说善恶终有报,但你也要为自己打算,难道真的等着自己被打死么?上次你回来,你还说不信自己的命会这么苦,怎么这会子又听天由命了?” 迎春却道:“我若有法子,自然不听,生生挨打谁也不乐意。” 贾琏接过话,问道:“你可有想过和离?” 迎春吓得站了起来,揪紧了手帕:“二哥哥可不能开这样的玩笑……” 许是这样的想法从未产生在她的脑海中,她一时被吓到了,只喃喃地道:“我便是被打死,也只能做孙家的鬼。” 贾琏见状,知道和离这条路行不通,只好解释:“我也不过是为你担忧,一时心直口快罢了。和离一事想想也不可能,就算你同意,府里老爷、夫人也不会同意的。” “正是呢!我何苦让别人笑话?” “既是如此,若我说服了孙绍祖,让他先送你回来,让你在府里静养几个月,你可愿意?” 迎春先是一喜,双眼冒光,接而眼睛里的光恢复黯然,说:“就算我乐意,老太太和太太们肯定不会同意,没有出嫁的姑娘,天天住在娘家的。不信的话,你去问问她们的意思。” 贾琏也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只是想更确定一番罢了。花两千两救下妹妹,也是值得的。 正想要离开时,迎春却又道:“二哥哥为我操心,我心中感激不尽,眼下大家都难,二哥哥为府里时常在外奔波,也要注意身体,好好照顾自己。” 从没有谁对他说过这样的话,贾琏定定地看着迎春妹妹,暗暗下决心:救! * 绣橘等回到园子里,一个个高兴得如同刚从笼子里钻出的鸟儿,除了侍奉姑娘,便是在园子中四处闲逛。 这日绣橘在沁芳桥遇到了麝月和秋纹,二人被袭人打发进园子里给各位姑娘送北静王府赠的解暑凉茶。 送完了东西,原本应该即刻回院子里,可是这几个月,麝月和秋纹被袭人管得严,也不常来园子里,这会子禁不住多逛了逛。 遇到绣橘后,三人来到一处水榭,乘着荫凉,听绣橘说了些孙府的遭遇。 绣橘道:“我们姑娘好脾气,从来不懂得去争论,独有我敢理论两句,成了他们眼中强出风头,要喧宾夺主、越俎代庖的丫鬟。往后事事针对我也就罢了,横竖我也只是轻薄之命,可姑娘该怎么办?” 麝月和秋纹平日里也是与绣橘差不多脾性之人,此时只能安慰绣橘。 麝月道:“宝二爷回回想到二姑娘的事,都急得满屋子乱窜,这事儿依我看,果真要有个长辈去管管才行。” 绣橘摇了摇头:“长辈?姑娘向来不招老爷夫人待见,当初还是为了五千两银子送给孙家的,而今回了府老爷称病不见,怎会为姑娘出头?眼下若是有人来给姑娘出头,我下辈子给他当牛做马也甘愿。” 三人坐着唉声叹气了一番。 * 当迎春在园子里过着舒心日子时,贾琏找到孙绍祖,将两千两银票交至他手上,又要回了一张字据。 孙绍祖接过银票,说道:“二哥哥请放心,我孙某也是说话算话的人。” 贾琏却不敢信他:“我们家好歹也有几个人,你若说话不算话,我定能想得出办法治你。” 第24章 五月初九, 贾琏就林鸿生辰一事,去请示老太太。 贾母道:“他们既是叔侄,侄女过生日, 叔叔送礼物, 叔叔过生日, 侄女岂有不去庆贺的道理。” 贾琏接过话:“我也是这个意思。” “你让凤丫头去库房挑几匹布, 再挑些礼物,一起送过去, 也算是我们府里的一点心意。” “是。” 出来这么多年,林黛玉还是第一次去自己的亲戚家做客。林黛玉择中一方沉香木雕牧童放牛的书桌摆件,打算送给叔叔作生辰贺礼,又给婶婶备了一套进贡的胭脂水粉,听闻还有一个堂妹一个堂弟后, 还给他们带了几个香囊手串之类的小玩意儿。 林黛玉带了紫鹃、雪雁,在贾琏的护送下, 来到林府。 一进林府,才过了影壁,一位看起来还显年轻的妇人就热情迎了过来。 林鸿站在她身边,笑呵呵说道:“这是你婶子。” 林黛玉道了福, 唤了声:“见过叔叔、婶婶。” 紫鹃与雪雁在身后捧着包装好的礼物, 给林鸿夫妇福了一福。 一旁站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女孩,和一个四五岁的男孩,乖乖唤道:“姐姐。” 朱氏拉着林黛玉的手,看也看不够似的地说:“常年听你叔叔说我们姑娘是个不可多得的人物, 总盼着能一见, 今儿一见,比我想象的还要美上几分、好上几分。” 林鸿赶紧道:“快进屋, 别站在这儿。我们家小,也没有那么多规矩,来了可别见外。” 林黛玉在堂屋,将自己送的礼物一一呈上,朱氏客客气气地招呼着。 林鸿的长女小名叫瑶儿,一个劲儿地拉着林黛玉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趁着贾琏与林鸿在聊天,又把林黛玉拉到了院子里,说:“姐姐,我带你逛逛我们的小花园。” 朱氏说:“外头太阳大,别出去了。” 林黛玉见瑶儿白白净净,又十分灵巧,心生喜欢,说道:“不打紧,走一走便回来。” 紫鹃、雪雁也陪在身后,朱氏又赶紧吩咐一个叫小莲的丫鬟也跟上。 林宅果然很小,小花园栽了些花草,堆了个假山,造了一个小鱼池,走几步就逛完了。 瑶儿是个话很多的小姑娘,一直看着堂姐的结鬟式头发出神,最后开口道:“我也想梳个这样的头发。” 小莲笑道:“姑娘,你的头发不够长,梳不出这样的发髻。” 林黛玉哄道:“那给你换个好看些的发型如何?” 瑶儿高兴地叫着:“好哇,好哇。” 当下里,小莲去屋子里拿了梳子、镜子等物什出来,紫鹃耐心地给瑶儿梳了一对矮矮的双丫髻,梳完,黛玉又在她的髻上簪了对绢花,把瑶儿乐得跟什么似的。 “好看吗?”黛玉笑问。 “好看!”瑶儿兴奋不已。 * 贾琏在厅中与林鸿说了几句,起身就要告辞。 林鸿道:“都过来了,又送了这么些礼,不喝杯酒再走,倒显得见外了。” 贾琏说:“原是应喝杯寿酒的,只是今日要与管家一同去办事,你们且聚着,改日我们再共饮畅谈。” 林鸿见贾琏确实有要事,也不便阻拦,只好亲自送了贾琏出门。他边走边说道:“西南连下一个月雨,正发大水,虽然没有造成洪水泛滥,却也冲垮不少房屋和良田,需要不少银子赈灾。” 贾琏回:“我也有所耳闻,皇上可是要派皇子去巡察?” “左不过是三皇子去西南赈灾。但是国库空虚,听说不少官员借了户部的银子却不还。” 借了银两不还这事,实在太常见。就连府里的二老爷也在任上借过,去年钦差巡视时,二老爷急急来信,让府里送银子去,就是为了填补借款。 当时为了给二老爷补上这笔亏空,原本就艰难的贾府雪上加霜,现在也没缓过来。为这事儿,凤姐没少抱怨二老爷。 贾琏不禁问道:“那当如何解决?” 林鸿低了低声音,说道:“据消息,皇上这次要派个皇子先去募捐银两,朝中风声都指向四爷。” 贾琏想起上回说的,乍然道:“莫非筹款就是命师所言的‘今年夏天必有所为’?” 林鸿却摇了摇头,捻了捻胡须说:“只怕不是这回事。我听说,上回黄河泛滥募的是浙商的钱。这次看准的地方是两淮。” “若钦定四爷前行,那张大人岂不是要作陪?” 林鸿意味深长地道:“张大人说,若三爷确定要去西南视察,这回最好让四爷自荐去募捐赈灾款。若张大人去,我自然也要去,这个机会,不可错失。” 贾琏拱手敬道:“既是如此,便为弟敬候雁声兄佳音。” * 林黛玉与瑶儿正玩乐着,有丫鬟过来说:“林姑娘,寿宴已经备好,请姑娘入席。” 入席时,瑶儿又特地坐在林黛玉旁边,跟林黛玉说了好多话。 朱氏见状,十分无奈地说:“瑶儿就是一个话痨,一熟起来就吵个不停的。不知有没有烦着姑娘?” 黛玉回道:“婶婶哪儿的话,瑶儿聪明机灵,招人喜欢。” 瑶儿乖巧地说:“我没有烦着姐姐,姐姐还让人给我梳了头发,姆妈,好看吗?” “我便说你的头发好像不一样了。” 林鸿端着酒杯说:“我来京后,亲戚朋友都少,一家人也不习惯分桌而食。今天算是借着寿辰摆一桌家宴,姑娘可别把自己当客人。” 午宴过后,林黛玉移去花厅,林鸿与朱氏陪着喝了些茶,聊了聊天。 大部分时间,林黛玉都在听林鸿谈起当年在府里跟着父亲的事情,偶尔朱氏也在一旁聊两句姑苏风土人情。 黛玉虽然并未有多少言语,却也并不觉得尴尬。 何况还有两个小孩在身边环绕,时不时闹一闹,其乐融融。而林鸿与朱氏二人,看起来便是十分恩爱的夫妻。 这种场景,在规矩颇多的贾府是没有见过的。 林黛玉默默地想,若是父亲、母亲和弟弟还在世,自家定然也会如他们一家融洽罢,父母也会如叔婶恩爱投契,家中温馨四溢…… 直至下午申时,贾琏才又过来接黛玉回府。 朱氏不停地对林黛玉说:“你叔叔虽然时常要出外务,但我们娘儿仨一直就住在这里,你若想过来,随时可来,虽然房子又小又寒酸,但多少是个家。” 最后这句话,有些触动林黛玉,她忍了忍,回道:“多谢婶婶热情款待,得空我定再来。” * 回到潇湘馆,紫鹃说:“林家叔叔婶婶看起来都是很好脾性的人,两个小孩子也极招人喜欢。” 林黛玉没有回话,心中却想,如叔叔家中这般,男女一桌,父子、夫妇、叔侄共一起说话,氛围十分温馨,想来这便是寻常人家的生活。房子虽小,却夫妻和睦,子女听话,令人向往。 雪雁清点了一下朱氏打点的回礼,惊喜地道:“姑娘,有这个。”说罢把那盒点心摆上了桌。 林黛玉瞧了一眼,是朱氏交代过的那盒姑苏什锦点心,有枣泥麻饼、海棠糕、梅花糕、桂花糕、云片糕等,特意做得小巧精致,各样一两块。 “到底还是婶子有心。”林黛玉说道,“紫鹃,去给老太太那边回个话,便说我人已回来,先歇歇,晚饭不过去吃了。” * 贾琏这天去首饰铺,取那支绛珠簪。 见簪子金丝闪耀却不显俗气,南红玛瑙雕琢出的十二粒小小红珠,在金丝支撑下聚成四朵如同炸开的烟花,簪于发髻,若步履轻轻,绛珠则微微抖漾,大气美观得很。(注1) 贾琏赞不绝口地道:“老师傅,你的手艺果真不负所托。” 老匠人道:“全赖琏二爷的好眼光,竟能想出这种簪子,比那金凤还要耐看几分。” 贾琏看了一眼老匠人,说道:“这个簪子样式我是要送一位重要贵人的,你可不许仿出来,至少近两年不许仿。若街上人人都戴着,我定拿你是问。” 老匠人赶紧答应着:“二爷吩咐,我怎敢违逆。” 贾琏这才付了钱,添了几两,算是给他的封口费。 回园子后,贾琏径直去了潇湘馆。 在门外等候时,紫鹃走了出来,说道:“琏二爷,我们姑娘正在歇息,你有什么吩咐么?” 贾琏将一个盒子递给紫鹃,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说道:“这是给你们姑娘的簪子,整个园子只有林姑娘知晓它的名字,只有送给林姑娘,才不负仙姑梦中所托。” 紫鹃有些不明白,贾琏道:“你拿给林姑娘便是,她一打开看就明白了。” 紫鹃端着小方盒回了屋子,林黛玉侧身躺在榻上,看向紫鹃:“外边是谁?” “是琏二爷送姑娘的东西,说姑娘打开盒子见了就明白了。” 黛玉听毕坐在了榻上,说道:“什么东西,这么神神秘秘,我瞧瞧。” 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林黛玉怔住! 将盒子放在榻上,双手将簪子取了出来,拿在手上细细观看,口中惊叹不绝。 “竟然是绛珠簪!” 黛玉一激动,气又有些喘不匀,她赶紧将簪放回盒子,这才剧烈地咳了起来。 紫鹃吓了一跳,赶紧说:“姑娘你别急,这簪子……” “琏二哥哥说了什么?” “琏二爷说整个园子只有姑娘知晓它的名字,簪子只有送给林姑娘,才不负仙姑梦中所托……” 林黛玉端端凝视着盒中之物,想起惜春说这是琏二哥哥梦到的,今儿又听他说这物名字果然叫“绛珠”…… “绛珠草,绛珠簪……”林黛玉喃喃唤了两声,脑海竟仿佛闪过了前世片段…… 作者有话要说: 注1:谢谢“坐看云卷云舒”对南红玛瑙的评论,我这里采用了评论中的几个关键词……谢谢谢谢…… 第25章 闷热的一天, 库房总管吴新登,把申领银子的几张票子,一同递给贾琏批票画押。 贾琏仔细地一一翻阅, 见管着家庙的贾芹想把五月和六月的银子一同领了, 票上写着共计一百六十两。 这两年钱财紧用, 铁槛寺与水月庵两处家庙的支出也有所减少, 往年每月八十两,而今每月拢共六十两, 让贾芹领了自行去分配。 即使是每月六十两,贾琏也明白还是有多余水分可以挤一挤,办差的人若没有丁点儿油水,也说不过去,遂没再苛扣。 贾琏疑惑地问:“家庙处领两个月的也不过一百二十两, 怎的凭空多出四十两来?” 吴新登回道:“因两处庙里要修一修,所以芹四爷才想多申四十两, 他说只怕还不够用。” 贾琏皱了皱眉,吴新登见状又解释着:“芹四爷在年初还问能不能涨点儿,我说如今什么都在缩减,偏你管的这宗闲事要涨, 谁说得过去?” 贾琏心中有了数, 没有再说话。 贾芹这几年管着家庙这宗巧事,在庙里干的事儿却不堪入目,据说他夜夜聚众喝酒赌钱,偷养老婆小子, 简直把两处家庙变成了赌庄窑子。珍大哥一直知晓, 不过是看在同是大房的份上留个情面罢了。 前世的自己并不知晓,由着他败坏家风。自己重生回来后, 也一直忙着南边的事情,没有顾得上这小子。 现在得空,必定要好好治一治他。 贾琏批了其他的票子,递给吴新登:“这些你先发下去,芹儿的先按着不批,就说库房缺钱,过几日再给,家庙也暂时不修。” 吴新登弯腰道:“是。” 也是在此时,系统“叮”的一声,任务也恰到好处地来到了。 【任务七:整顿家庙,管理人员。】 具体内容:领取任务后,宿主需好好对家庙进行整顿,对僧、尼决定去留,重新安排人员管理。 任务奖励:一张药方。 贾琏没有犹豫半分,迅速领取了任务。 * 贾琏筹谋了一番,命人打听清楚,打算抓个现形。 这日下午,贾琏带了兴儿、喜儿及几个身材魁梧些的下人到了城外,先在一家茶摊藏匿着,只等天黑才行事。 月黑风高的深夜,林子里的乌鹊鸣叫着不祥的声音。一行人悄悄地带着长棍,点着火把来到铁槛寺外,兴儿拍了拍门。 开门的小沙弥见火把中间围照着的正是一脸严肃的琏二爷,吓得登时就要喊叫,被兴儿一手捂住了嘴。 贾琏气愤地道:“不得出声,否则我叫你死。” 小沙弥当下点头如捣蒜,脸上的汗都出来了,哪里还敢说半个字。 贾琏问:“贾芹在哪儿?赶紧给我带路!” 其实不用人带路,贾琏也听到了偏殿那边传来的喧闹声。 大伙儿悄悄靠近偏殿,几个如同匪类一般的男子正在里边的一张桌上一边喝酒,一边狎玩着两个小尼姑,另一旁的桌上,又有几个人在赌钱。 贾芹扬手握着一个骰盅正拼命地摇骰子,嘴里叫嚣着:“今儿芹大爷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大。” 骰子起先在骰盅里有规律地咣啷作响,突地哗啦一声,贾芹吓得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登时没有先前的嚣张气焰。 其余人见到贾琏一干人冲进来,全都傻了眼。 当中有几个在府里办事的下人也全都跪在了地上,只有几个外人站着发愣。有两个牛高马大的仆人拿着长棍守着门,他们也不敢冲出去。外边有几个沙弥围了过来,见有人把守,也不敢进来。 两个小尼姑更是吓得瑟缩在一角,互相依靠着,垂着头不敢看人。 “二叔叔怎么来了……”贾芹的声音有些发抖。 贾琏起初听到他窝娼,只以为他窝的是外边的女人,没有想到居然是家庙里的小尼姑,气得火冒三丈,一时之间都不知该骂什么好。 沉默一会儿后,贾琏铁青着脸,喝斥道:“我早就有所耳闻,说你在家庙里干这些勾当,以为不过聚众喝酒、赌钱,那也就算了,可是又担心只说你两句,你当了耳旁风,只好亲自过来,也好有个见证。不想你们还把她们也带来了……这是哪个庵里的?” 贾芹不敢说假话,结巴着说:“水,水月庵的。” “看看你干的好事!家中两庙被你搅成了什么样,每月领着府里那么多银子来管家庙,竟被你管成了赌窝、贼窝、淫/窝!你不怕祖宗发难,不怕天打雷劈么?” 贾芹哭喊了起来,跪着行过来要抱贾琏的腿,被贾琏一脚踹开,坐在了地上。 “二叔叔饶命,侄儿再也不敢了!”贾芹哭道,“侄儿一时糊涂,脑子进了馊水,发臭放荡起来……” 贾琏没有理会贾芹的哭喊,治贾芹的罪也不是他的目的。他看向几个站立低头佝偻着身子的青年男子,问道:“你们都是外边的人?没有在府里做事?” 那几人齐齐摇头,有人说道:“我是附近的村民。” 也有人说:“我家在城门脚下,一时贪玩才过来的。” 贾琏抬手阻止了他们的说辞:“你们是哪儿的,我也管不着,今儿之事,说到底是我贾家的事,不相干的人赶紧走,若在外边乱传,败坏了我贾家名声,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几人说着:“谢谢琏二爷。”吓得立马连滚带爬,一溜儿全跑了。 贾琏又瞪向那四个在府里干活的小厮、仆人,吩咐道:“兴儿,记下他们的名字,先把他们关在后院柴房中。明儿再发落。” 兴儿道:“是。”在两个拿棍子随从的帮助下,把那四个人关进了柴房中。 贾芹想求个情,贾琏又道:“你是窝主,关了他们,也不能轻饶了你。你先给我跪在寺中祖宗牌位面前,给我好好忏悔。你是这个家里的人,我谅你也不敢逃去别的地方。” 贾芹瘫成一滩烂泥,在两个沙弥的带领下,去了正殿中。 两个小尼姑吓得缩在了一团,不敢拿眼睛看人。 喜儿问:“那二爷,这两个姑子怎么办?” “把她们带去水月庵找静虚老姑子,让静虚彻查水月庵,看还有谁与贾芹往来,若与贾芹这边口供对不上,横竖她自己也要担责。” “是。”喜儿也叫了两个随从,带着小尼姑去往水月庵。 “现在是什么时辰?”贾琏问。 “快三更了。”小沙弥答道。 贾琏道:“我先回府商议,明儿再过来。若走了一个人,我只管你们要人。” 贾琏在剩下的一个持棍随从陪同下,回到了贾府。 * 次日,贾琏才吃完早饭,就有人告知珍大爷过来了,在偏厅等着。 贾琏料想昨夜定是又有人走漏了风声,贾芹是他们大房的人,他定是来求情的。好在人赃并获,即便族长想来求情,也无济于事。 贾珍见了贾琏,也没有给什么好脸色,懒懒地坐在一张紫檀椅子上问:“听说昨晚上你去家庙那边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又把人给关起来了?” 贾琏见他装作一事不知的模样,心中早有微意,他前年就知,却偏生不管,今儿还来兴师问罪,便怒气冲冲地说:“芹儿这个长歪了的,居然在家庙里干那些营生,叫了一帮村野匪类并两府几个下人在庙中喝酒赌钱不说,居然还把水月庵里的小尼姑也带上了,干的这些荒唐事,大哥哥怎么也不管管?” “什么?”贾珍又装出一副惊讶面孔,“怎的还扯上了水月庵的小尼姑!” 贾琏哼哧道:“我前些天隐隐就听闻了,起初还不信,但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睛,我便想着要不去瞧瞧,若所言为谣传,也好还他一个清白。却不想他果然干出这伤风败俗,辱没门庭的事儿,全然不把家庙里供着的祖宗放眼里! 贾珍见贾琏气得脸都红了,这才一改散漫之态,认真又气愤地说:“前年我有听闻他在庙里喝酒,说过他一顿,他说着要改,我便以为他真的改了。不想非但没改,反而变本加厉,做出这些荒唐混账的腌臜事儿。” 贾琏瞟了他一眼,暗想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既然你抓了个现形,此事你打算如何办?”贾珍又问。 “我已经把人扣在庙里,原打算今天过去找你商量一下怎么处置,不想你先过来了。” 贾珍摸着胡须,走了几步想了想,说道:“这事说来说去,也是家里的事,传出去不好,把芹儿换下来便罢了。” 贾琏却说:“芹儿自然要换,只是那些一起赌钱的要如何办?我昨儿瞧了瞧几个脸熟的,你们那边有两个,我们这边有一个,还有个脸生的,不知道是谁。” “放出去罢。” “小尼姑呢?” “查明后,你自己做主就行了。” 贾琏说:“你好歹是一族之长,这些事自然由你来发落,不亲自去一趟寺里盘问盘问,也说不过去。” 贾珍打算撂挑子不管的,此时被贾琏说得无话,只得陪着一同去了铁槛寺。 作者有话要说: 贾琏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第26章 铁槛寺内, 贾芹跪在殿中一宿,这会子已经又累又困,不住打盹。 小沙弥飞快来报:“珍大爷、琏二爷来了。” 贾芹一个激灵地醒过来, 回头看见贾珍、贾琏正怒色难掩地从台阶走上来, 他赶紧正了正身子, 继续跪着。 贾珍进来, 只淡淡开口:“好了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 贾芹一听委屈起来, 哭着转过头对贾珍说:“叔叔侄儿已经知道错了,侄儿没有听你的话才犯下这些过错。” 贾珍气得哼道:“那时候我就说你有胆子在家庙里喝酒,早晚还会干更糊涂的事,你还说自己会改。现在可好,越改越混账。别说你琏二叔饶不了你, 就算我也饶不了你!” 贾芹赶紧又哭着向贾琏求饶:“琏二叔,侄儿罪该万死, 只是看在我家里人口多,上上下下都赖着我养活的份上,还请千万要留个体面才好。侄儿往后一定不再沾染半分恶习,一定悔改。” 贾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琏二叔, 正是为了体面, 昨晚才不舍得把你带回府里发落,只让你留在这儿,对着列祖列宗忏悔,你还不快谢谢你琏二叔。” 贾芹磕头如捣蒜地连声道谢, 贾琏并没有领情, 只冷冷地道:“你放心,你始终是贾家的人, 这些混账事传出去,丢的是我贾家的面子。只不过,你珍叔叔也觉得,管理家庙的事,断断是由不得你来做了,你便先回去,我再换人过来管理。” 贾芹听罢,坐在了地上,说:“若是没了这份差事,侄儿还怎么养活家里人?” 贾珍骂道:“你有手有脚,有那么多活儿可以做,怎么就养活不了你家人了?给你清闲巧宗,你便干出这见不得光的营生,还把列祖列宗的脸都给丢尽了,没有治你的罪,已经是天大的好处,你还在这边嚎什么丧!” 正你一句我一句地训斥,兴儿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说道:“两位爷,水月庵的那两个小尼姑已经上吊死了。” 贾芹一听大惊失色。 贾琏看向贾芹,骂道:“都是你干的好事!你如今还有脸跟我说不要换人!” 贾芹哭道:“都是我害了她们!” “静虚老姑子问大爷、二爷怎么处理?”兴儿说。 贾珍生气地说:“死了两个不干净的姑子,有什么好处理的,拖出去埋了就算了。” 贾琏则问兴儿:“昨儿不是让她自查庵里的事么?查得如何了?” 兴儿回:“说是只有这两个小尼姑是六根未净的,常常偷偷跑出去玩,昨晚她们就是趁人睡下,悄悄跑出庵里的。其他的姑子还好,都会乖乖地待在水月庵里……” 贾琏何尝不清楚,连那静虚老尼姑也未必是干净的,只是这种事情,说穿了终究是家族丑事,不便查得太细。 铁槛寺里的这些沙弥,天天看着贾芹为非作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如果现在全都赶出去,外人难保怎么看贾府。因此也不能一下子全打发了。 贾琏递了个眼色给贾珍,贾珍也心知肚明。 二人又去看了一下昨晚关着的四个下人,三个是东府那边的,一个是贾琏这边的。贾珍也正愁府里开销过大,打算趁着这个由头,把他们撵出去就罢了。 * 家庙一事暂且搁置起来,贾琏说与凤姐听,凤姐又怕静虚将她的旧事翻起来,便说:“眼下老太太、大老爷时常身子不适,怕也就这几年的事了,家庙还是不能少。若把沙弥姑子全部打发了,也要重新买,更麻烦。眼下派个人去,往严里管便可。” 贾琏说:“我也是这么认为,想让芸儿去管家庙。” 凤姐点头道:“芸儿确实是个可靠的。” 贾芸在贾琏这边做事,向来以稳重被人称赞,他为人聪明,有眼色,识变通,还没有那些臭毛病,故而一直被贾琏、凤姐等看好。 贾芸听贾琏找他,赶紧来请了安。 贾琏道:“贾芹在家庙里干了些混账事,我已经将他叫了回来。” 贾芸早就知道贾芹在家庙里干的事了,只是他不好去告状,见琏二叔这样说,赶紧接过话:“家庙事关祖宗家风,断乎是不能掉以轻心的,更不能干些糊涂事儿。” 贾琏看着这个聪明的人,问:“你知道他干了些什么事儿?” “具体并不知晓,只是今天有听到一些风声。” 贾琏故意说:“如今既已换下贾芹,自然要找人替上。” 贾芸忙道:“不如叔叔把这宗事派给侄儿吧,侄儿定然把两处家庙管理妥当,不让叔叔费心。” 贾琏说:“你是个会办差的,我当然放心,只是如今府里也难,各处能省则省,每个月六十两银子养庙里的和尚尼姑,其实也是有富余的,如今又少了两位尼姑,便减为每月五十两,你可还愿意接这宗活儿?” 贾芸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自然愿意,钱多有钱多的过法,钱少有钱少的过法,府里都有困难,庙里怎能富贵?” 这话真是说到了贾琏的心坎,他说道:“你放心,你的份例银子不会少,这五十两,你裁度着分配便是,庙里出了那样的事,就是管得太松了,你须严加管理。” 贾芸思虑了一下:“依我瞧,不如让他们学着抄抄经,十天半个月查一次,既能让他们有些事做,将来烧了也是积福德的事。” 贾琏赞道:“就按你说的办。” 贾琏当即让贾芸去重新写了五、六两个月的领票,再签票画押,让他领着银子欢欢喜喜去家庙里办差了。临走时,还吩咐他找个泥瓦匠,稍稍修一修崩了的墙。 贾芸领着一百两银子,虽然不能与先前办差相比,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也是极难得的事。 他很快去了家庙,把府里的意思说了一说,那些沙弥平时懒散惯了,个个漫不经心,但有先前之事,他们也不敢对抗。 贾芸看着那处快崩了的墙,想着与其又要花银子去请人来修墙,不如动员这些沙弥来修,也让他们有事做。 王熙凤听闻贾芸此举,直赞叹着:“咱们府里的宗族弟子,也就只有芸儿还能办事。” 贾琏也点头称是,想到前世贾芸与小红互生情愫,互订终生,且在家破人亡时,侠义地出手救了府里不少人,这会子忽生某个念头。 只是,凤姐跟前的这些丫鬟里,小红算是除平儿外,最得力的一个,若去与凤姐提,怕是不会应允,不如找时机再暗中为他们牵个线。 * 贾芸办事极为迅速,说话间就把庙里值班、上夜重新排了班,并且买了些笔纸,让他们抄经。 这天回复贾琏:“那堵墙已经在修,经也在抄,二叔就请放心罢。” 贾琏笑笑:“有你办事,我自然放心。”继而问,“你今年可是二十出头了?” “是呢,二十一了。” “也差不多可以成家了。” 贾芸一抬眼,随即道:“父亲去得早,独有母亲把我拉扯大,家境贫寒,哪有姑娘愿意嫁过来。” 贾琏却道:“你这话说得,我可不爱听,你大小也是我们贾家的人,斯文清瘦,办事牢靠,也算一表人才,寻常人家的姑娘怎会配不上你?” 贾芸拱手作揖:“谢谢叔叔抬爱,姻缘这事,便顺其自然罢。” “我心中原有一合适人选,听你一说顺其自然,我反而不敢说出来了。” 贾芸心中七下八下,与小红一事本就是私下订的,后来暗中相会了几次,互送了些香囊玉佩之类,如今贾琏却有意提起终身大事,他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如何应答。 贾琏继续笑了笑,说:“你不妨听听她是谁,若你不中意,二叔再给你留意。” 贾芸结巴道:“是,不知二叔所说的合适人选是哪家贤惠姑娘?” “不是别人,正是你二婶子跟前的‘红’人,小红是也。如何?” 贾芸听完,心简直要跳出来了,一听是小红,赶紧跪在了地上,磕起头来:“二叔这般为侄子着想,侄子真不知如何报答才好。只是二婶子又怎么肯?” 贾琏装模作样地说:“现在只是提一提,看看你的意思,八字还没一撇,你这头等着成了再磕不迟。” 贾芸不管不顾地跪着,说:“小红姑娘聪明机灵,又为人贤惠,是求也求不来的好福气,二叔果真抬举侄儿,那侄儿一定愿意为二叔肝脑涂地,做任何事。” “既然你也有心,又觉得小红是个好姑娘,那二叔便找机会给你留心着,眼下你二婶子跟前不能缺她,怕是还要再过两年才能放出去。” 贾芸道:“二叔惦记着侄儿便好,往后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侄儿也不会做事,但一定尽我所能去办。” …… * 贾芸走后,系统“叮”的一声,把任务七的奖励发了下来。 贾琏看着奖励的那张药方,名字居然叫“忘情水”。 下面则写着: “以苦参、苦菜、苦草、苦花、苦果、苦瓜、苦胆七味中草药晒成干,取各三钱,配以药引,三碗水煎成一碗,服者即可忘情绝念。” 七苦之水啊!贾琏惊呼。 多情的古人不乏写文作诗说感情苦相思苦,如今果真能用这七味苦药能熬成忘情水么? 只是,药引子又是什么? 贾琏看到药方下面有一行字注明:“若要寻药引,需等危机时。” 贾琏有些郁闷,怎的又给一个需等机缘的奖励?先前给的那个锦囊也是这样…… 也罢,且行且看。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给我一杯忘情水~~~ 第27章 孙绍祖送去兵部的银子到位, 顺利补缺京畿校尉,说话就走马上任。 因近来京畿驻扎的军队闲散了一段时日,提督指示加强训练, 孙绍祖也只好随军驻扎。虽然驻扎地离京城不远, 但来回也要半日, 孙绍祖只得打消了住在府里的念头。 孙绍祖一走, 迎春的日子便好过了起来。张妈妈说话依旧夹枪带棒,没有什么好脸色。好在绣橘等丫鬟时时回护, 且贾琏已有契约在手,那些婆子丫鬟也不敢造次。 绣橘感觉日子渐渐有了盼头,对迎春道:“这都是琏二爷的功劳。” 迎春不解地问:“二哥哥的功劳?” 绣橘这才说道:“听下人们说是琏二爷还了老爷两千两银子,老爷才有银子给上面,才得以做校尉……虽然还算是京官, 但不必时常住在府里。” 迎春有些吃惊,也有些怔忡, 忆起自己回府时还与二哥哥说了好些丧气的话,不想二哥哥竟然舍得花这么多银子,心中渐生懊悔。 “依我瞧着,这些事最好不要声张。想必琏二爷也是偷偷拿银子还的, 万一被二奶奶知道了可了不得。” “还有, 往后琏二爷若吩咐了什么,咱们照做就是,他定然不会害咱们。” 迎春点了点头,心中五味杂陈, 没有再言语。 贾琏听闻孙绍祖已经出了京, 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虽然不知将来如何, 但起码迎春近期是平安的。 * 六月大暑天,贾政的门生,捐了通判的傅试传来消息,称其妹妹傅秋芳已经说与了贾雨村。 凤姐说道:“起初我以为是续弦,不想还是做小妾。真真可惜了傅家妹子,今年差不多有二十六了,年纪虽然大了点儿,不过相貌姣好,又颇通诗书,我见过两回,不比园子里的姑娘们差。” 贾琏一脸鄙夷地道:“这个傅试也是个一心想结豪贵、攀高枝的货,实在不懂二老爷为何会中意他。” “如今嫁妹的帖子已经送来了,定在月底,到时候你可要去?”凤姐又问。 贾琏果断地回:“不去,你去打点就行了。” 凤姐嘀咕着:“不过是做偏房,弄顶轿子抬进去便完了,还搞得煞有介事,一个个的也不给人省心。” 贾宝玉听闻傅秋芳说与了贾雨村做妾,却是气得破口大骂:“好端端一个美貌才华兼备的姑娘,又被这些人给糟蹋了。” 袭人赶紧止住贾宝玉:“二爷说话也不怕忌讳,怎么就叫糟蹋了?傅家哥哥留着她就是想攀结权贵的,如今雨村大老爷好歹也是大司马,军机朝政都有他的立足之地。虽然进门后身份只是小妾,焉知将来不会被扶正?” 贾宝玉瞪了袭人一眼,懒得辩驳。自打去了学馆,这半年来,袭人处处提醒他科举之路的种种好处,听得他心中极不耐烦,虽然想疏离了她,但生活大小还是她熟悉周到,处处离不了她…… 现下只哼了一气儿,拔腿朝门外走去。 袭人追问:“天色将黑,二爷这是去哪儿?” “去老太太屋里。” 贾宝玉哪里是要去贾母处,他是想去园子里找林妹妹说话,但不想告知袭人罢了。 不料袭人却猜着了一般,转头拿了一盏灯笼追上去:“天色将黑,我给二爷照路罢。” 贾宝玉斥道:“不用了,我想单独走走。” 袭人立在原地,心觉委屈,却也习以为常,只好喃喃地道:“那二爷早些回来。” * 暮色降临,潇湘馆里,灯影绰绰。 林黛玉闲着无事,拿出贾琏送过来的绛珠簪子,趁着灯光细细瞧着。 紫鹃道:“姑娘,这簪子极美,为何不见你戴它?” 林黛玉摸了摸玛瑙珠子,说道:“我原也想戴,却总找不到戴的时机。” 紫鹃有些不明白了:“戴这簪子也需要时机么?” 林黛玉没有解释,恰巧贾宝玉走了进来:“林妹妹,在看什么?” 林黛玉将簪子放在了妆奁盒上,转身站了起来:“天都黑了,你怎么跑过来了?” 贾宝玉眼尖,看到了那枚簪子,伸手取了过来,说道:“这是什么花样,好生别致,也好衬你。” 林黛玉一愣,将簪子拿了过来,问:“你不知这是什么花样?” 贾宝玉笑道:“我从未没见过,怎会知晓,好妹妹且告诉我答案。” 林黛玉莫名有些失落,旋即又觉得难道这东西果然只有自己知晓?她将绛珠簪子收了起来,拿了把圆面纨扇,闲闲摇着道:“我给它取名绛珠簪。” “绛珠簪。”贾宝玉咂摸了会儿,“果然好名字,与它的气质融为一体。” 林黛玉见宝玉果然不识绛珠簪,不禁睨了他一眼:“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进园子里来?袭人也没跟过来,真真少见。” “快别提她了,我今儿听说傅秋芳姐姐许给了贾雨村做小妾,她却说也挺好。我一时心烦,进来逛逛散散心。” 林黛玉也见过傅秋芳一面,知晓她是个有才气的姑娘,只是摊上个这样的哥哥,难免有些为她感觉惋惜。 二人说了些有的没的,就见袭人打着灯笼找上了门。 她笑道:“才刚去老太太那儿回个话,竟没瞧见二爷,料想二爷定是来园子里了。” 林黛玉嘲道:“我便说怎会‘少见’……” 袭人不明白前因后果,只笑着说:“二爷,待会儿园子里就要关门了,还是改日趁白天再过来姑娘这儿罢。” 袭人走后,紫鹃禁不住说了句:“袭人姐姐真是跟得太紧了。” 林黛玉看着门外,叹了一声,说道:“罢了,把门关上罢。” * 月底,傅秋芳还未出嫁,薛蟠紧张兮兮地把贾琏叫出去喝酒。 薛蟠道:“我便说琴姑娘这档子婚事,十之八九不成。” 贾琏惊讶地问:“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今儿退婚的书已经递过来了,写了一堆文诌诌的话,我也说不上来,大概意思就是说当初两位父辈指婚不过是一时酒言,没有考虑周全,无订亲信物,更无三媒六聘……说了一大通,总之就是要退婚。” 贾琏虽然早已经知晓此事要黄,听闻时少不了要做出一副惊讶惋惜的表情来。 薛蟠闷了一口酒,冷笑了一声:“梅家早半个月前就已经回京了,回来后也一直不往来,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清楚。” 贾琏道:“事已至此,也好,起码把话说清了,咱另择贤良便是。” “我也是这个理儿,只是老人家喜欢长吁短叹。” “另寻了更好的,姨妈的心结也就了了。” “说是容易,眼下他们两个孤儿,没父没母的,只能仰仗着母亲一人做主,偏偏这段日子母亲又气病了……”薛蟠说这话的时候,贾琏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有些变化,他不再是之前的那个薛大傻子呆霸王,变得成熟了许多。 陪着喝了些酒,薛蟠的心情非常沉重,贾琏的心情却很不错。 是的,他的私心所想,终于成了现实。 原本他只想着,若要让黛玉死心,只能想办法让宝钗成为宝二奶奶,可是老太太不喜欢宝姑娘,少不得要借助元妃力量。 可是在他心中,更属意于宝琴。一则,宝琴是园子里唯一没有进入薄命司的姑娘,可见是有福气的。在前世贾家败落时,虽然梅家也因为种种原因避开这门婚事,但是宝琴的哥哥非常得力,家中生意蒸蒸日上,又对妹妹爱护有加,即便遭遇退婚,也能为妹妹找到好亲事。 二则,贾琏听闻宝玉与宝琴感情交好,能吃、玩到一起去,宝钗成熟稳重,却显老成,二人还因经济仕途闹过别扭…… * 回屋后,贾琏同凤姐提起梅家退婚一事,凤姐也跟着惊诧了一番,然后思虑道:“这一退婚宴,可怎么好。” 贾琏道:“这有什么,不过退婚了,再找门更好的不就行了?” 凤姐摇了摇头道:“高门大户自然有底气,可他们家全靠姨妈撑着,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不是喜欢宝琴么?还有意为她说媒,依我看许给宝玉也不错。” 凤姐笑了笑:“老太太心中定的是谁,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太太更属意宝姑娘,所以两方相持不下。” 贾琏假装开玩笑地说:“这不更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凤姐沉思片刻,说道:“要说琴姑娘,那是极好的一个人,既具宝姑娘之大气,又具林妹妹袅娜,模样才情绝佳,她自小跟着她父亲从这省玩到那省,底子好经得起折腾,不比林妹妹体弱多病,加上性情比宝姑娘活泼,没有藏那么多心思,若我来定,撇开这些世俗偏见,选琴姑娘是最顺的。” 贾琏听罢,没有说话,他何尝不知道凤姐不愿意选择宝钗的原因呢?宝钗心思深一些,将来做了宝二奶奶,只怕当家一事轮不到凤姐了…… 他说道:“这事还不能到处乱说,被退婚终归不是好事情。” “放心,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该来的总会来 第28章 已至立秋, 贾琏隐隐觉得今年的秋天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立秋第二天,贾琏就接到了林松寄来的信,告知柳姨娘于六月十一去世, 如今林府里已无半个主子, 只有几个仆人留着看家。 贾琏告知林黛玉此事, 林黛玉黯然许久, 最终说道:“此事我已知晓,二哥哥替我回封信, 暂且由林管家先打点府中。” 没两日,林黛玉便病倒了,说是在园子里走了一遭,回来后当夜高热不退。 请了大夫来瞧,道:“姑娘病症乃中暑所致, 虽已立秋,气候仍旧炎热, 待我开了药方慢慢调理。” 几碗药喝下去,林黛玉身上的热气虽然退却,却依旧虚汗不止,大夫又说是姑娘向来肺脾气虚, 一些小灾小病, 常人三五日便好,她则需要花更长时间,甚至引发旧疾。 紫鹃每日勤快侍奉左右,忧心忡忡。 林黛玉醒来, 头发丝都是湿的, 脸色苍白,不见唇色, 见紫鹃这般担忧,只说道:“不过是中暑了,躺两日就好,你担心什么?” 紫鹃心口堵得慌,扭过头去眨眼睛吞了泪。 紧接着,梅翰林拔擢为参政知事,换句话说,果然位同“副相”了。虽然还未有消息说梅家要与李御史家联姻,但想必也就是近日之事了。 贾琏想与林鸿商议一二,但是林鸿早已随四皇子去了两淮募捐赈灾银两。 回到府里,凤姐又急吼吼地气道:“眼下府里一两银子都恨不得掰开两半花,不想宫里的小太监又过来给夏爷爷借银子。” “你可给了?” “眼下我哪有银子可给?那小太监竟然放话说明儿再过来,让我们凑齐五百两。堂堂国公府,竟然被毛都没有的小太监要挟,真是恨也没处恨。” 贾琏气道:“上回借的还没还,如今又来借,当我们是什么了?” 可是,宫里的消息向来不外泄,全靠太监打通,元妃又失宠已久,今年大年初一,老太太等去宫中朝贺,顺便给元妃祝寿,因身边有其他人,也不能说太多话,据老太太说,元妃的状态便很不好……所以他们才敢这么明目张胆…… “明儿他再过来,你来应付,我可不想与他们起冲突。”凤姐说。 次日,小太监果然又来了,贾琏私底下陪着笑脸说了好些好话,这才掏出一张银票,说道:“公公,眼下府里也有难处,你若乐意帮忙传个话儿,我当愿赠百两,此事仅你知我知。” 小太监眉毛一挑:“什么话?” 贾琏耳语一阵,小太监听毕,说道:“这事简单。” * 没过几天,贾琏收到了一个更大的消息——孙绍祖意外坠马而亡。 事情一件接一接,却只有这一件是大快人心之事,贾琏高兴地把这消息告知了凤姐。 凤姐却说:“虽然让二姑娘免遭了毒打,但二姑娘将来可怎么办?” 贾琏有些不满:“将来之事谁能预知,过好当下要紧,大不了贾家养着她,不过添双筷子的事。” “你说得倒是轻松,咱家还从未有过做了寡妇还回府的旧例,都是在夫家老去的。” 贾琏只好道:“以后的事情指不定,现在且不操这个心。” 孙家一队人马从大同府过来奔丧,贾琏作为贾府代表出席丧仪,他可没什么悲伤可言,满脑子都在为迎春做打算。 迎春虽然挨过他的打,却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少不得要做做脸面,哭得伤心难过至极。绣橘、莲花儿等则人前落泪,人后暗笑。 迎春并无子嗣,家中婆子、丫鬟也不待见她,孙家父亲、兄弟早就听闻了那五千两银子的事,对贾家一向颇有微辞。抵达孙府后,贾琏提起自己已经还了两千两,孙家人才稍稍缓了缓脸色。表面上对迎春也说了些抚慰之语,却终究没有什么情意在里头。 送殡去了城外的一处庙中,丧仪暂时告一段落。 贾琏私下问迎春:“他们决定停灵满百日再来京扶灵回大同府,你是要陪着一块儿去大同府,还是留在京城?” 迎春说:“我自然是不愿意去大同的。” “老太太也是这个意思,你还年轻,又无子嗣,何必一辈子守寡,若有机缘再寻个人家再嫁,离家近些也有个牵念。” 迎春却道:“往后几十年,我不会再嫁了,宁可与妙玉那般,也不嫁了。” 贾琏见她心生后怕,没有再多言。其实未来嫁不嫁,都是后话,也有初婚不幸,二婚却幸的例子。贾琏现在要的,只是她的一个主意,只有她有了主意,他才有底气与孙家人商讨。 结果一提及迎春的事情,孙家人立刻摆出一副不想管的架势。 他们怎么会乐意留个寡妇在家里看着碍眼,巴不得迎春留在京城,是死是活,横竖由贾家人照顾。 而且,孙家父亲、兄弟、族人也不是个善茬,孙父只说:“我们家都在大同府营生,当初祖儿想来京城发展,我们就不同意,结果他还是把命折了。因此这间宅第,百日后我们想卖了,你若有闲钱,买下来给你妹妹住着,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贾琏哼了一声,孙绍祖的尸骨未寒,他们就要急着赶他媳妇走,这家人真做得出来,难怪政老爷向来不喜欢孙家,终究是势利小人,不是体面人家。好在贾家还有几间屋子,养得起这个人。 贾琏拍板道:“既然你们有这个打算,卖便卖了,届时迎春先接回贾府,我们替她做主。日后两家若要走动,便走动,若无暇往来,我们也体谅,毕竟一来一回也不便利。” 孙家甩掉了这个包袱,没有再多说,只先回了大同府,百日后再过来送灵柩回去。 * 贾琏回来告知贾母,见她这几日为了黛玉的病情也消瘦不少。 贾母听了迎春的安排,倒没说什么,只点头应允:“且先这般安排罢,孙宅卖掉后,让迎春先回家住着,再作打算。” “我也是这么想的,以后的事说不准。” 贾母却又唉了一声,说道:“眼下你林妹妹身子虽然好转,但我总提心吊胆着……近来我没来由总想起端午前张道士说宝玉的姻缘将至,眼见宝玉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唉,也是个难事。” 贾琏知她还在为黛玉筹谋,才迟迟做不了决定,本该颐养天年的老太太,也熬得心力憔悴,眼神都浑浊了。 贾琏心中有些不忍,安慰道:“老太太何必操那么多心,儿孙自有儿孙福。” 贾母重重地叹道:“话虽如此,儿孙嫁娶,终究还是长辈的责任。” 老太太说罢,又挥了一下手帕:“你这几天也辛苦了,先回屋歇着罢。” 贾琏也不便再说什么,虽然心疼老太太,心疼林妹妹,可是自己终究还是要听祖宗系统的。好在费尽了心神,迎春一事,总算有了一个了结,贾琏心中有说不出的轻松。 在家躺着睡了一个安稳觉,醒来时,只听“叮”的一声,任务六解救迎春的奖励也到了,贾琏点开界面,家塾的设计图赫然出现眼前。 先前看到家塾设计图的奖励时,贾琏也没多在意,一间家塾,并不复杂,谁来设计都一样。可此时点开看见,才赞叹里面果然藏着自己不懂的东西。 图纸下方有行小字,注明该家塾图纸经过一代风水大师指导设计,旺利子孙后代出人头地。 贾琏打算先命人去把这个图纸画出来,寻个时机再回金陵,进行施工。 * 好不容易把迎春的事情解决,林黛玉身子也好转了,贾琏得空歇一歇,跑去古董行找程日兴磨牙。 聊得正高兴时,程日兴忽道:“对了,之前大老爷弄来的那几把扇子真的是好东西,很快就有人看中了。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扇骨,古人写画真迹的扇面,对方开价还挺高的,大老爷眼光可真好!你刚好回去讲一声,烦请大老爷过来议议价。” 贾琏不禁气愤,当初弄这二十把扇子费了多少心机! 起初是他去找石呆子,开价五百两也没有让石呆子松口。贾雨村听闻此事,找了个由头,说石呆子欠了官府银子,这些扇子便充了公,后来又被他送给了大老爷。 贾琏气冲冲地回府,来到大老爷的院里,见他正躺在躺椅上,一旁的丫头在给他捶腿。 贾琏问道:“老爷可是要卖了那些扇子?” 贾赦悠悠睁开双眼,见贾琏脸色带怒,说道:“是啊,怎么了?留着我也玩腻了,不如卖掉省事。” “老爷这是哪里的话,一则得到它们就不容易,二则咱家从来只有买古董的,没有卖古董的。如今大老爷说卖就卖,当初又何苦来着?” 不知是贾琏说话太直,味儿太冲,还是贾赦也早就心有不满,起身哼道:“我的扇子我说了算,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程日兴告诉你的?” 贾琏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扇子是怎么得来的,老爷心知肚明,如今又卖掉,图什么呢!” 贾赦气道:“你这个不孝子,还有脸管起你老子来了?当初找这些扇子也不是你出的力,你现在心疼什么?依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滋味,再打你一顿你就清楚了。” 贾琏相当硬气,不像前世那样,任由大老爷痛打,道:“你若不是没有了银子,又哪里会想要变卖古董?迎春妹妹已经被你折了五千两卖了,现今成了寡妇,如今你还想打谁?” 不等贾赦开口,贾琏又道:“如今卖闺女的卖闺女,卖古董的卖古董,依我瞧,这个家便是这样一步一步走向衰败的!” 气得贾赦几乎要上气接不了下气,邢夫人听到动静急忙走了过来,想劝上几句,奈何贾琏说完这话,甩了甩袖子就走了。 痛快归痛快,可是细想自己也有不是之处。这么一个大家族倾颓衰败,岂是父亲一人之过? 二老爷有过错、凤姐有过错,自己也有过错。 贾琏静下心来,想着近来自己心烦气躁,多半还是因为银子的事情。 家塾要按图纸建起来,少不得又要花上许多银两,自己眼下虽然还剩两千多两,却不敢轻易动。大老爷眼见着已经在变卖古董了,又听闻东府那边,珍大哥又悄悄儿地卖了一些地。 这个家,只怕是真的要完了。 夜幕降临,秋风乍起,贾琏外出回府时不由得裹了裹衣裳,今年也不知还会出什么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书荒君 2瓶; 第29章 傍晚, 贾琏才回院里,凤姐就把她叫进屋中,还把房外间的人都清了出去。 贾琏直觉大事不妙, 忙问什么事。凤姐小声说道:“与琴姑娘订亲之事是板上钉钉的了, 过几日太太就去要去薛家说合, 先交换信物, 尔后再正式下聘。” 贾琏故作惊讶地道:“这么快!那林妹妹……” 凤姐道:“今天宫里来人了,说是带了娘娘口谕, 称娘娘虽在深宫,却记挂宝玉一事。琴姑娘兼具薛林二妹之姿才,不妨考虑。娶妻娶贤,模样、性格、才情既已难得,莫计较门第身份云云……” 这事儿, 贾琏早就知了,这个计策便是他想的, 就连口谕都是假传的。便只有贾琏与小太监知晓,虽然会有穿帮的可能,但在前世里,元妃马上就薨了, 又还顾得了谁?何况贾琏也是为大局着想, 若有什么报应,自己也认了。 “此事目前只有我们几个大人知晓,虽然大家都颇为惊讶,但既然是娘娘的意思, 琴姑娘确实也一等一的出挑, 老太太与太太又各自看不上对方选中的人……” “那要如何行事?”贾琏问。 “老太太的意思,先让你把林妹妹送去她堂叔叔家暂住两日, 让她先避一避。” “可是她早晚也会知晓的。” “能瞒多久是多久。老太太心虽不舍,可如今也不得不做此打算。去年转季几乎要了林妹妹大半条命,今年转季也不知能不能撑得过。若知晓了这个消息,说不定马上就去了……” “可是……”贾琏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这一切都是他操控的。可是果真让他瞒着林妹妹,一想到林妹妹获知真相后得多肝肠寸断,他的心中又不安。 “别可是了,你去林府走一遭,让他们收拾准备好,最好让林妹妹住个两三日才回。我去趟潇湘馆,只说林府想接她小住几日。” 贾琏叹了一口气,说道:“也好,她叔叔恰好不在府,出了外务,便说去陪陪婶婶弟妹。” 贾琏怀揣着重重心事,去了林府,只说:“林妹妹近来有些思乡,不如送林妹妹过来小住几日,以慰思乡之情。只说是你们请她过来的,别说是我让她过来的。” 朱氏自然欢喜,说:“那我马上吩咐人去收拾屋子。” 瑶儿也高兴不已,一心等待着堂姐过来。 * 这日吃罢早饭,林黛玉在紫鹃、雪雁的陪同下,坐车去了林府。 贾琏将三人送进林家,又交代着:“若漏了什么,吩咐管家带信给我,我亲自送过来。” 贾宝玉出门去学馆后,王夫人、凤姐皆在老太太处商议。 贾母有些无奈地叮嘱:“太太,你且让凤丫头陪你去,因两家都是相熟的,薛家又有姨妈做主,这回只先请个官媒做见证,再给个显出诚意的信物即可。定下亲事,将来多少聘礼没有?只是不要找嘴多的官媒,一定要找稳妥的。上回给迎春说媒的朱嫂子万万不能要。” 王夫人说:“这对和田玉手镯是我母亲在我出嫁时给我的,便当作订亲之礼。” 凤姐则道:“官媒不是朱嫂子,打算找永安街的杨嫂子,说是口风比较紧,人也比较正派。” “嗯,那就好。还有,此事暂且不外传,待将来下聘,再风风光光也不迟。”贾母说罢,又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声。 王夫人、凤姐走后,鸳鸯劝贾母:“今儿可是办喜事,老太太怎能叹气。有舍有得,世上没有两全之事。” 贾母脸上全是担忧之色,毫无喜色地道:“我何尝不知道?迟迟不让他订亲,是总想着会有好的那一天。如今非旦不见好,反而越发瘦弱……琴儿这丫头是极好的,众人都满意,最难得的是娘娘也认同了……” 说完,又是一声长叹,她何尝不知,王夫人向来不喜黛玉,琴姑娘被退婚这事儿,元妃竟也知道了……莫非前朝后宫,也有人嚼舌根?还是府里有人传了口信? 这些追究起来,也追究不出个所以然。眼下家中捉襟现肘,顾头顾不了尾,她这个老人又能如何? 鸳鸯只好道:“老太太,不如我陪你去园子里走走,让云姑娘、三姑娘她们给你解解闷。” “去哪儿都累,不去也罢,让我一个人静一静罢。” * 向晚时分,贾宝玉回府,袭人陪着他一同去了王夫人院里。 贾宝玉一路上念着:“太太找我有何事?我还想去看看林妹妹的。” 袭人道:“林姑娘被接去她叔叔家小住几日,你惦记着干什么?” 贾宝玉问:“去几天?还回来么?” “当然回,都在京城哪有不回来的。林家先前就想接姑娘过去住几天的,只因姑娘身子才好,暑气又盛,也不敢轻易折腾。” 来到王夫人堂屋,王夫人正坐在酸枝椅上,手里拿了一串菩提佛珠念着经,见宝玉来了,摒退了几个丫鬟。 王夫人递了个眼神给袭人,袭人会意,搬了个团垫摆在地上,对宝玉说道:“二爷,许久没有给太太磕头了,今儿便磕个头罢。” 贾宝玉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但又说不出为何,只好乖乖磕了个头。 王夫人没有扶他起来,也没有喊话让他起身,任由贾宝玉跪在垫子上,直起身子,望向自己。 王夫人说道:“如今你渐渐大了,湘云妹妹都快出阁了,你也该说门亲事了。” 贾宝玉心中一慌,极力保持平静。 “老太太与我都是这个意思,寻常人家的女孩,生得再美貌,家境再优越,也是不知根知底难叫人放心的,便想着从认识的人里边挑个与你性格喜好皆相投的姑娘才好。” 贾宝玉脑子里先是一团浆糊,听到这里,渐渐从浆糊中清晰看见一个人的身影,心中暗想,难道是她? 他的心跳得有些快,不敢妄断,巴巴儿地期待着王夫人宣布那个身影就是她。 王夫人继续道:“这个姑娘,才来我们家,我们便上上下下皆喜欢,你也同她一块儿玩闹,亲近得很。就连……” 贾宝玉感觉自己的心快跳出来了,星眸闪烁,期待万分。 “就连你林妹妹也非常喜欢她,亲切地唤她妹妹……” 什么……贾宝玉头顶似有轰雷响起。 林妹妹也喜欢她,她不是林妹妹?那她是?琴妹妹…… 贾宝玉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叫着“林妹妹”从梦呓中醒来,心一阵一阵地疼,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沾湿了枕巾…… 袭人坐在床边,拿着帕子给贾宝玉拭泪。 贾宝玉一把抓住袭人的手腕,说道:“袭人,我刚才做了个梦,梦到太太说给我订亲……” 话说到一半,贾宝玉就发现房中陈设不一样,连薄被、枕头、床帷也不一样。 这是,太太屋里! 王夫人听到动静,走了过去:“我的儿,你总算醒了。” 贾宝玉呆滞住,这才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 袭人扶着王夫人坐在床沿,见她说:“之所以会定下,其实是宫里娘娘的意思……” 贾宝玉原本还想说一说,看有无回转余地,如今一听是娘娘的意思,只剩下伤心难过。 他不再敢禀明自己的心意,更何况很快,王夫人又说:“如今连你林妹妹也说话就要订亲了,你也不能再这般不懂事。” 贾宝玉一愣,心跳都仿佛停止了一般,抓着王夫人就问:“林妹妹订亲了?和谁?你们骗我,你们都骗我!” 袭人赶紧说道:“二爷你可又犯糊涂了不是,林妹妹的亲事,自有林家做主,林家叔叔也颇有能耐,结识不少达官贵人,给侄女寻门好亲事并不难,把她接过去住几天,也有这里的意思。你怎么会不明白?” 贾宝玉天旋地转,一下子又倒了下去。却没有再哭,也没有呓语,只双目放空盯着床帐顶端。 王夫人见状,不知所措,求助般的目光看向袭人。 袭人示意王夫人起来回避为好,自己则伏在床边,说道:“二爷,我侍奉你这些年,怎会不知晓你的心意。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个明白人,况且琴姑娘是全家上下皆认可的,就连林姑娘也对她钟爱不已,由琴姑娘来照顾你,她也是放心的。” 贾宝玉一听最后一句,不禁流泪问道:“你骗我,林妹妹怎么会放心我跟别人?” 袭人道:“这又是傻话了,林姑娘自己的身子那样柔弱,过一天算一天的,焉不知晓自己与二爷缘分浅薄。兴许她出了这个园子,身子倒好起来了。若果真这样,你也应当为她感到高兴才是。” 贾宝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余下呜咽抽泣。 袭人却说上了瘾一般,继续说:“如今家境越发艰难,你向来不懂柴米油盐,却也要学着长大,为这个家出一分力,尽尽做子孙的本分。” 正兀自说着,却见贾宝玉一口血吐出,再度昏厥。 王夫人惊慌失措,却见袭人从容不迫地说:“怕是急火攻心,也好,比二爷乱吵乱闹的好。” 次日一早,贾宝玉醒了过来,只是人却有些怔怔呆呆,既不说话,也不哭闹。 老太太过来,哭着安慰了好些话。 “我的玉儿啊,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分得清楚,知道轻重。你迎春姐姐已经守寡,湘云妹妹马上出阁,还有林妹妹,听说林家叔叔也在给她物色。你常说要孝敬我,殊不知,我也不要你的金银绸缎,一日三餐粗茶淡饭也可,你若安生成家,才会真正懂事,我才会放心,死了也没牵挂,这才算孝敬我。” 又过了一日,贾宝玉虽然缓了过来,却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药食不进。贾母、王夫人皆觉得这样不行,林黛玉说话也要回府,如何能让林妹妹见到贾宝玉这副模样? 凤姐道:“不如先将宝玉送去学馆先生处。” 王夫人点头说:“这也是个法子,那老先生本就带了两个关门弟子,也有打算收宝玉,只是老太太不舍。” 眼下不舍也要舍,秋试将近,跟着老先生,也能学到更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藜小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书荒君 2瓶; 第30章 林黛玉一回府, 便察觉有些怪异,让紫鹃去打听了一下,才得知宝玉去了学馆老先生处, 吃住在一起, 以备十月的秋试。 黛玉说:“宝玉向来不喜欢学习这些应试文章, 如今还送去了学馆, 岂不是要疯。” 紫鹃安慰道:“听袭人姐姐说,也不是不回来, 休假期间还是可以回来的,与往常也没有什么不同。” 话虽如此,黛玉的心中仍旧不安,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 宝玉一走,院里的几个丫鬟闲着无事可做, 袭人只好让麝月、秋纹她们几个做做针线活儿,自己则常去王夫人屋里, 帮着打点料理、说话解闷。 王夫人突地问袭人:“林姑娘回府了么?” “前儿刚回。”袭人说道,“紫鹃还过来打听了一下宝玉,我便说二爷去学馆常住了。” 王夫人脸面上虽然并无不快,却隐隐有些担忧。 “这件事, 终是瞒不了太久, 也不知林姑娘得知,会是什么状况。眼下连如何告知林姑娘也商量不出一个妥善的法子来。” 袭人道:“可是太太,不管怎样,哪有爷们订了亲却瞒着家里人的, 说出去, 倒显得咱们府里小气了些。” 王夫人却说:“你说的何尝不是我考虑的,只是老太太那处始终没有定夺好, 她也有想法,想让林姑娘与琴姑娘一同侍奉宝玉。” 袭人忙道:“依我瞧,竟是不妥,且不说林姑娘那般心高气傲,怎会同意,即使她同意了,老爷会同意么?外人又如何看?她们谁大谁小?” “这正是我所顾虑之处,才在昨儿老太太提起时,表示了忧虑,老太太这才作罢。” 袭人见状,给王夫人倒了杯茶,说道:“依我瞧,这事既然早晚得知晓,不如就……” “你可有好主意?” “我一个没见识的丫头,能有什么好主意。只是园子里的丫鬟婆子,都是爱嚼舌根的,早晚有一天会抖露出去。” 王夫人看向袭人,没有应声。 袭人只道:“太太,麝月秋纹还在等我回去做鞋垫,我先回去了。” * 这日早上下了一场大雨,把园子里浇得透透的,午后阴云凉爽,林黛玉去栊翠庵找妙玉说了会儿话,回来时,因记起先前打算借的一本经书又忘了说,命紫鹃回栊翠庵去借取,自己独自在园子里走了走。 途经葬花的林子时,见傻大姐在跟一个叫秀儿的丫鬟聊天。 傻大姐说:“我偷偷告诉你一件喜事,我们府里,马上就要迎娶二奶奶了。” 秀儿年纪尚小,问:“二奶奶?哪个二奶奶?” 傻大姐道:“自然是给宝二爷娶妻。” 黛玉听着,心都停顿了下来,呼吸艰难起来。 “谁是新二奶奶?” “你猜猜看?都是在园子里住过的。” “宝姑娘?” 傻大姐摇了摇头。 黛玉的呼吸这才感觉有些顺。 “那是林姑娘?” 傻大姐又摇了摇头,嘿嘿笑着说:“你肯定猜不着,是琴姑娘!” 黛玉感觉嗓子眼里有一股子腥味往上涌,脑子里却一团浆糊一般,没了思考的空地。怎么会是琴姑娘? 秀儿也说:“可是琴姑娘不是许配了人了么?” “已经被梅家退婚了……” “既是订亲这么大的事,怎么也没听见人说?” “我也不知道,我是偷偷听见宝二爷的奶妈嘀咕,说这么大的事,竟没有人告诉她?袭人姐姐说,因还未商议好,聘也未下,只交换了庚帖,订亲信物,想正式下聘时再风风光光公开的……” 此时的林黛玉已经天旋地转起来,一口血喷在了那株桃花树上。随后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踉踉跄跄,也不知怎么走回的潇湘馆,扶着大门时,整个人已经无力地要瘫倒了。 紫鹃带着那本书回来的路上,也遇到了傻大姐。 那傻大姐说:“我们刚才好像看到林姑娘快步回潇湘馆了……我叫都叫不住。” 紫鹃吓得飞也似的回了院里。 此时的林黛玉,已经躺在了床上,整个人仿佛中了魔怔,眼中含泪,却掉不下来,一句话也不说,面目凋凋零零,形容凄凄楚楚。 “姑娘这是怎么了?”紫鹃问道。 雪雁答:“我也不知,姑娘刚回来时,出了一身汗,嘴角还有血丝。” “可要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紫鹃正要转身之机,被黛玉一手抓住了腕子:“别,别去,你们且出去,让我歇歇。” 紫鹃虽然很忧心万分,却还是应允了林姑娘。 林黛玉木愣愣地躺在床上,头疼欲裂。 她便知道,在她去叔叔家的这两天,府里出了大事。连去给外祖母请安,外祖母也眼神有些闪躲,问了两句就说要歇息。 她便知道,自己与宝玉,终是无缘。 那日说“茜纱窗下,我本无缘”。 不想一语成谶。 * 林黛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夜幕降临时分,来到怡红院的门前,她敲了敲门唤几声:是我,有人开门么? 院内寂静空空,四周只余回音。 巡逻的婆子听到动静,大声问了一句:“是谁?” 林黛玉没有回答,只往前行去。 附近就是蜂腰桥,林黛玉立在桥边,眼泪早已经流不出。 她反反复复思虑过很多次,设想过各种场景,想过若是听到他订亲了,自己会是何种心情,会如何难过,可是演练过无数次,也没有料到此时此刻的心中,竟然只有嘲弄。 夜风袭来,柳枝摆动,一弯下弦月倒映在水中。 寂寞池水映孤月。 无力柳枝伴伊人。 林黛玉怔怔望着水中月亮,这些年执着不已想要得到的,不正是镜中花水中月吗?心心念念期待了那么久,辗转反侧了那么多个漫漫长夜,终究不过是一场空。 须臾,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本想探手去摸一摸水里的月亮,却整个人都无意识地晕了过去…… 那一瞬,她仿佛看到了前世,见到自己不过是一株绛珠草,受了神锳侍者的浇灌,对神锳侍者萌生了情意。又看到神锳侍者思凡想要来人间,而她则请求警幻仙子,跟随下凡,以期偿还他一生的泪。 而今缘已断,泪已尽,曲已终,人已散,是时候离开了,是回归的时候了。 这些年实在太累了,太苦了,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如今只想好好睡一场,永远不要醒来。 这阵入水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巡逻的婆子闻音过来,打着灯笼一照,影影绰绰,水中正是一个身着白衫的人,青色的帔帛随水而扬,婆子大喊起来:“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紫鹃当时正好出来找林姑娘,听到叫喊急忙跑来…… * 潇湘馆里,充满了焦急、难过、叹惋。 听到消息后凤姐和平儿一同过来,问道:“情况如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紫鹃哭道:“正是掌灯时分,林姑娘说想在院子里走走,不想一个人出了门。我出去找的时候,就听到有个婆子说有人掉水里了,过去一看竟是我们姑娘……” 凤姐凑到林黛玉的床前,四处探了探,说道:“还好,还有呼吸。姑娘的头发还未干,快多拿几块干帕子来垫一垫,雪雁,你坐进去替姑娘擦干头发。” 一番手忙脚乱,凤姐道:“姑娘身子这么弱,也不知有没有呛到水,平儿,快去找大夫了。” 贾母也颤颤巍巍地过来了,话还未说,泪先流下。 “我的林丫头啊……你要是走了,我怎么活?” 凤姐说道:“老太太你别慌,我们细细查看过,林妹妹呼吸均匀,口鼻吸入水不多,且未挣扎过,只怕是晕倒了才落的水,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贾母听罢,心中稍安,又问:“怎么好端端的怎么又会一个人夜里还在外边?”瞪眼瞧向众人,“谁发现姑娘落水的?” 那婆子吓得赶紧回:“我正巡逻,听见好大一阵水声,附近都没人,应该是姑娘一不小心落水里了。” 紫鹃也跪着解释了一番。 众人待了快一个时辰,林黛玉也没醒过来。 请来的大夫把了把脉,又看了看,说道:“老太太请放心,姑娘脉象平稳,呼吸均匀,想来只是吓晕了过去,过一阵就醒了。我这里开一剂安神汤,待姑娘醒来后,喂姑娘服下。” 凤姐安慰了许多好话,扶着贾母回去休息。 此时贾琏在屋子时急得坐立不安,来回踱步,但又不便夜里过去,只好干着急。 凤姐一回屋,贾琏忙问:“情况如何?好好儿的,怎么会落水?” 凤姐道:“我猜着定是宝玉订亲之事,被林姑娘知晓了,这才……” 贾琏其实也有这样的猜测,但一直不愿意相信是这个原因。 “万幸并无大碍,只是一直昏迷中,一时半刻醒不过来。” 紫鹃雪雁守着林姑娘,直到次日天亮,也不见她醒来,急急地又去回禀凤姐。 贾琏有些不放心地一同去往潇湘馆探望。 但见林黛玉双目紧阖,面容宁静,宛如沉睡千年的美人。 贾琏心中万分担忧:若是一睡不醒,可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书荒君 4瓶; 第一卷结尾把妹妹虐成这样,我也不想哇,剧情需要~~~ 第二卷官配出场,不会虐了(微弱地说)~~~ PS。亲们评论我都有看,非常感谢。 只是一时不知回啥好~~~ 第31章 眼见着过了两日, 林妹妹还没有醒来,众人急得团团转。 贾母深知黛玉的心病,不住地后悔, 也跟着茶不思, 饭不想, 不眠不休地陪着外孙女。 贾琏更焦急得不行。 先不说眼前的若干打算, 单说她好歹也是自己不分亲疏的妹妹,他对香菱、彩霞尚且惋惜, 又怎能眼睁睁看着林妹妹香消玉殒。 凤姐说:“今儿又换了个偏门大夫,说此等怪异之症,想必要用怪招来治才能醒。” 贾琏问:“什么怪招?” “无非是些歧黄之术,甚至想以毒试之,老太太觉得不靠谱, 拦下了。” 贾琏蓦地想起那张系统给的“忘情水”药方——用苦参、苦菜、苦草、苦花、苦果、苦瓜、苦胆七苦熬成的水,只是药引不知为何物, 说什么要等危急之时。 眼下可不就是危急之时么,贾琏打开系统一看,药方仍旧没变,但是药引也依然未说明白。 真是要把贾琏给急死了。 这个系统也实在太磨人了!就不能给个痛快么?贾琏喊道:“祖宗, 如今林妹妹危在旦夕, 怎能不给点明示?” 系统响起来:“早已提示过,你好好回想。” 说完系统又无情地关闭了。 早就提示过?贾琏思来想去,也没参破,只好一一去翻看前面的任务, 在第三个任务奖励下, 看到了一个锦囊,当时一直打不开, 这会子居然可以打开了。 一瞧,上面是一张小纸条,赫然写着“若要救人,需寻和尚道人”。 贾琏恍然大悟,忙对凤姐说:“当初你与宝玉双双遭遇魔魇,是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治好的,如今也去找他们看看。” 凤姐说:“可当时是他们自己寻上门的,现今茫茫人海,上哪儿去找?” 贾琏也不管顾那么多了,让人备了马,想去心中猜的那个地方寻上一寻。 当初有人看到柳湘莲在城外山间破庙门口跟了人跛脚的道人出家去了,想来就是那位跛足道人。这些玄乎其玄的事情,都与这两个和尚道士相关,焉知他们不是世外高人,来指点迷津的? 找到那间破庙,庙已经更显破败,不少地方都塌落了,有一老一小两个乞丐正坐在草堆中,看到贾琏过来,不由生畏地往里缩了缩。 贾琏问他们话,他们也不答。 贾琏在庙外气得甩了一下马鞭子,喊道:“高人尊者,请你们发发慈悲,出来现个身,救救林姑娘吧!” 山间除了回音,一无所有。 “柳二弟,你在哪儿啊……”贾琏喊着喊着,不由想起当初薛蟠酒后哭喊柳湘莲的事,如今自己也情不自禁地痛哭起来。 兴儿劝道:“二爷,要不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毫无踪影,又能去哪儿寻找?” * 牵着马垂头丧气地回城,打算不要这药引,也要试上一试。 贾琏进了一家药铺,将那七味苦药说了出来,抓药的小哥说:“其余六味都好寻,这苦胆,可是指什么苦胆?蛇胆么?” 贾琏道:“皆是草药,应当不是什么活物的胆。” 小哥说:“那便只有地苦胆了。” 抓齐了药,一出药铺,便见一个颇有些眼熟的人,破履烂衫、蓬头垢面,冲着贾琏淡淡一笑。 贾琏惊讶万分地赶紧快步过去,抓住了他:“柳二弟,你是柳二弟!” 柳湘莲说:“正是我,我刚走小道回破庙,那两个乞丐告知有人过来寻一个叫柳二弟的人。” 贾琏高兴得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忙问:“你师父呢?” “此番回来,正是受师父所托,给你们送个锦囊的。” 这两年,柳湘莲随着两位师父一路化缘去了天南地北,前几个月在黄河边上,跛足道人说:“你我缘分已了,但你的尘缘未尽,还是回去吧……” 癞头和尚交代着:“若有人去那破庙中找寻你,你便现身,随他而去,若无人找寻你,你便自己修行到老。”说罢,癞头和尚给了他一个锦囊,“将此锦囊交与前来找寻你的人即可。” 柳湘莲领了命,一路化缘至京城郊野,在破庙住了半个多月。 他将一个青色的锦囊递给贾琏,贾琏慌忙打开,只见里边一张字条,字迹都有些模糊了,写着“通灵宝玉即药引”。 看着这几个字,贾琏心中有了分寸,带着柳湘莲去了学馆。 贾宝玉这几日依旧神不守舍,一见柳湘莲,愣了好久才敢相认,一开口眼泪就决了堤,怆然地道:“柳二哥,这些年,你去哪了,可想煞小弟了。” 柳湘莲淡淡地笑道:“去了许多地方,这些日子,宝兄弟过得可好?” 贾宝玉一听,哭得更大声。 “宝玉,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的那块玉可否借我一用?”贾琏实在没工夫叙旧,打断他们的话。 贾宝玉虽然不解,但什么也没问,把通灵宝玉摘了下来。 贾宝玉还想拉着柳湘莲问话,被贾琏阻止道:“先别叙旧了,改日我再过来与你细说。走,柳二弟,咱们先回府。” 带着柳湘莲回贾府,贾府众人见了柳湘莲,莫不大惊。 兴儿带着柳湘莲先去洗漱,贾琏亲自拿了煎药的罐子,将七味药放至罐中,放了三碗水,再将通灵宝玉洗净置于水中。 生火,添炭,药沸腾起来了,苦味四溢,将整个厨房都浸得苦涩不堪。 有人过来问:“二爷,你这抓的什么药,也太苦了。” 贾琏没有答,只在心中意味深长地道:“情之一字,更苦过药。” 将三碗水煎作一碗,贾琏这才将药倒入碗中,又将那块玉洗净。 说来也怪,那块玉经水一煮,非旦没有染上半分药汁,反而更加通透。 端着药去了潇湘馆中,由紫鹃喂林妹妹服下。 不知是药真的太苦,还是怎么着,林黛玉服用时,闭着眼睛咳了一会儿,并发出吱唔之声。但喝完了忘情药,并未即刻就醒。 平儿不敢置信地问:“二爷,你这药真的行么?” 贾琏道:“这是柳二弟亲自送了锦囊来熬制的,当初宝玉凤姐着魔魇,也是和尚道人治好的,这次想必也行得通。” 凤姐则说:“方才见妹妹已经有了些许反应,想必是有用的。” 贾琏心中暗忖,这是忘情之水,服下去忘情绝念,也不知待妹妹醒来,会是什么情况。 * 与此同时,扬州城外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将一行骑马狂奔的人浇了个透彻。四周皆是树林,并无遮雨之处,张少昌道:“殿下,前方不远有个驿站,咱们先去驿站罢。” 驿馆内,嘉王殿下洗了热水澡,换上干衣裳。 一灯如豆亦掩盖不了嘉王殿下清俊的脸庞,仅是投到墙壁上的身影,也极具英姿。 张少昌颇不安地道:“都是卑职不力,让殿下途中淋了雨。” 贴身侍卫韩福端上来一碗刚熬的姜汤。 林鸿也道:“连日奔波,殿下先前就有身子不适之兆,喝了姜汤不妨先睡。” “无妨,是小王不听劝,执意要赶路才遇大雨的。你们也喝喝姜汤罢。”嘉王端着汤碗一饮而尽。 连着两晚,嘉王都头昏脑胀地入睡,做着同一个梦。 水边草地,有位背影清丽的姑娘,着了一身白色的衫裙,静静地望着前方。他想靠近一些,她却突然间消失了。 今晚梦见的还是那位姑娘,但场景不再是水边草地,而是烟尘四起,暮色笼罩的地方,那姑娘执意要朝前行去。 他终于开口喊道:“姑娘,你要去向何方?” 只看着面前突然出现一道诡异的大门,门吱呀一声自动开了,门内透出怪异的光。 那姑娘忽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子,凄然地一笑,说道:“多谢公子这一路上的陪伴,如今我想要回去了。” 嘉王殿下终于见到了清婉绝伦,气质出尘的姑娘,头上簪着的正是一支绛珠簪,他笑道:“原来是你,绛珠仙子,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 正说着,耳旁有人在喊:“殿下,殿下。” 睁眼一看,是贴身侍卫韩福,旁边还有张少昌、林鸿。 三人见嘉王殿下醒转过来,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张少昌道:“殿下突发高热,呓语不断,卑职已经命人去请大夫……” 嘉王坐起身,脑海中却对绛珠仙子念念不忘,脸容神态历历在目,他摇了摇头,这梦做得颇是蹊跷,何时神话仙娥中有个绛珠仙了? * 林黛玉感觉自己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一路上遇到各种人。 先是河畔绛珠草,有个好生无聊的仙侍来浇灌河畔的花花草草,他对花草一视同仁,她却对仙侍生了情,接着她修成女身流落离恨天,后随仙侍下凡,又从扬州来京,入了园子,群芳佳丽,欢聚一堂……最后场景一转,她只是孤伶伶的一个人。 在即将踏入轮回门中时,身后不知何时却出现一位龙章凤质的年轻公子,神情哀伤地对她说:“你只知要还清他的泪,却不知我亦陪了你千年……” 林黛玉惊醒过来,睁开双眸,侧头瞧见桌上的蜡烛正在夜风中跳动,偶尔炸起一个灯花噼啪作响,紫鹃伏在桌旁安然睡着。 抚抚心口,那处一直隐隐作痛的地方,不再疼痛,不再痛得让她每一次呼吸都感觉悲伤难过。她知晓,自己对他的那份执念,已然放下。 往后山长水阔,花开十里,各自有各自的路要走。 “紫鹃——”林黛玉轻轻唤了一声。 紫鹃睡得迷迷糊糊,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姑娘。”随后一睁眼,彻底醒过来,惊喜不已地道:“姑娘,你终于醒了姑娘,你终于醒了!”随后抓着林黛玉的手哭道,“姑娘你真的醒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林黛玉看着这个无微不至服侍了自己多年的丫鬟,欣慰地说:“你已经说了三遍了。” 紫鹃擦着眼泪:“我这是高兴得,我要去告诉老太太。” 林黛玉忙阻止她:“现在深更半夜的,告诉她们,反而弄得大家都睡不成,不如明天早上再去。” 紫鹃赶紧倒了一杯茶,递给林黛玉:“好我听姑娘的。姑娘你也才醒过来,身子还虚弱得很,现下可有觉得想吃东西?我去给你做。” 林黛玉笑了笑,说道:“给我盛半碗桂花甜粥即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书荒君 1瓶; 这一卷以林妹妹和嘉王为主,甜向~~~ PS。有认真思考大家提出的疑问,加之后续剧情需要,前两章订亲的地方会修一修bug,理顺一下,使之不突兀,但不影响结果与后文…… 接受不了也实在抱歉了,不然没法写下面的~~~ 第32章 得知林黛玉醒过来, 贾琏终于放下心,趁着众人都去了潇湘馆,自己带上柳湘莲, 午休时去学馆找宝玉。 将通灵宝玉物归原主, 贾琏这才仔细地注意到宝玉也清瘦了许多。 好在柳湘莲的回归, 让贾宝玉喜出望外, 这会子拉着柳二哥问个不停,连贾琏借通灵宝玉去做什么也不在意。 “柳二哥这次回来, 可别再走了,你不知道这两年,我们大家都甚是牵念你。” 贾琏说:“二弟他不会再走了,他师父都说他尘缘未了,劝他回归红尘。” 却不知, 一提及尘缘二字,贾宝玉脸上就变了色, 说道:“我多希望我也了却尘缘。” 贾琏还未相劝,柳湘莲反先劝了起来:“依我瞧,这世间哪有这般好了却尘缘的,纵然是我, 也不过是想逃避三姐因我而逝产生的愧疚罢了, 这两年我餐风宿露,即便没了父母亲人让我牵挂,我也时常惦念你们。何况你父母兄弟姐妹俱全,家中又有担子要承……” “纵不是师父让我回归, 我这六根未净的, 也想着若能时不时回来看看大家,余时再游荡天下……或者才是适合我的修行之道。” 贾宝玉听了这些话, 一时静默起来。 柳湘莲见氛围有些窘迫,又道:“不必纠怀太多,一切顺其自然即可。待你休学日,我们几个,再叫上薛大哥等,一同喝个痛快!” 贾宝玉这才点了点头,说道:“也对,一定要好好喝个痛快!” 贾琏、柳湘莲二人告辞之时,贾宝玉这才突地想起借玉一事,问:“琏二哥哥,当初借我这玉是做什么用?” 贾琏不敢把林妹妹的事情抖露出来,只说:“柳二弟的师父说,要用这玉做引子,炖了一味药给湘莲服下,为其接风洗尘。” 贾宝玉半信半疑,却也不好不信,只奇怪地说:“这玉还有这功效……” 也罢,他从见到柳湘莲回来,就一直惊喜且担忧,事到如今,听闻柳二哥不再离开,心中也多了几分踏实,只盼着八月初一到来,学馆休学后与兄弟们相聚。 * 林黛玉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便如同换了一个人。 养了三五天,精神恢复过来不说,此后每晚都睡得安稳,吃得香甜,身子也跟着康健了起来。脸色不再苍白如纸,多走几步路,甚至清晰可见双颊泛起的红晕之色。 同在养病的,还有千里之外的嘉王殿下。 他们一行人原本是来两淮之地,筹措赈灾款项的。在两淮巡盐使张少昌的帮助之下,赈灾款倒是很快就筹齐了,全数发往西南,助三皇子一臂之力。 却不想此时不光西南需要银子,西海一带在打仗,更是需要银子。偏偏此时国库空虚,借了户部款项没还的官员实在太多,又一时没人有效催款。 他还来不及回京面圣,就被圣上下谕,命他在两淮之地,继续筹措银子。 这日便骑马从扬州奔向徽州,却半路遇大雨,而今病倒在驿站。 好在有张少昌、林鸿等人相陪,驿站又都是熟门熟路的,嘉王殿下便安心休养了两日。 病好后,又生龙活虎起来,催着张、林二人向徽州行进。 徽州的盐商向来都是团结得如同一个箍子桶一般,因其宗族观念十分强,往往结伙、集族经营,以血缘家族组成的商帮,凝聚力远不是普通散帮可比。虽然近年来管理严格,他们也交足了盐银,但因盐务利润向来巨大,一旦能说服其中一个商帮捐些银两,便可以让其他商帮也效仿。 张少昌看着这个矫捷明朗、思路清晰的年轻人,感慨万端,虽然他不过十九岁余,也没下过江南办事,却一点儿也不糊涂。 当初四皇子十六岁出宫开府,张少昌会选择拜在他的门下,不过是只想安安分分为官。听闻他的母妃出身不高,且早早薨逝,死后才追封为妃。四皇子无依无靠,自然也会少一些纷争。 不料渐渐却发现他这般聪敏机巧,颇有先帝风范,张少昌一边高兴,一边又隐隐生忧。 也罢,既已拜入他门下,少不得要为他做筹谋。 * 八月初一,学馆休学。 贾宝玉昨晚到家,今儿一早给贾母等请了安,随后跟着贾琏去了外边的一间酒家。 柳湘莲被贾琏安排在外边的一处小宅院中,原本想拨两个小厮去照顾他,不料他说自己并不需要。 柳湘莲、薛蟠、卫若兰等皆在,稍坐不久,外边又传出一声:“如此热闹,我怎能不来?” 贾宝玉循声望去,正是拱手而道的蒋玉菡。 自从被忠顺王府带回了府,蒋玉菡过得颇是辛苦,好在蛰伏了两年后,他终于换得忠顺王信任,允许他出门。 蒋玉菡说:“若不是紫英兄弟捎信给我,我竟不知柳二哥回来了。” 诸位兄弟相聚,推杯换盏,谈笑风声。 提及时事,卫若兰免不了兴叹:“父亲从西海沿子写了家信回来,说那边冬日必定苦寒,却缺乏粮饷,也不知会如何。” 众人听罢,也不知从何安慰,贾琏道:“眼下国库空虚,灾祸四起,确实艰难。” 蒋玉菡则说:“我听忠顺王府的人说,户部也许要换任,进行相关革新,具体我也不清楚是怎么个新法。” “还能有什么新法,欠了户部银子的,横竖要讨回来,想必还有一些捐献名目。” 一向贪玩取乐的薛蟠,这会子也变得稳重起来,抿了一口酒,“前几日便有消息传来,让各行商进行捐献。” “捐多少?” 薛蟠摇了摇头:“不论捐多少,我先拖欠着。” 贾琏拧眉:“眼下非常时期,拖欠着始终不妙。” “往年寿辰、黄河发大水,各种名目皆让行商捐献,大家都这么拖着,这次自然也拖着。” …… 贾宝玉听着这些事情,心中越发沉甸甸的。他莫说帮个忙,连句话都插不上,暗想自己果然一无是处,前几年只顾着在园子里与姐妹们厮混了。 贾琏瞥了一眼宝玉,发觉他身上的那块通灵宝玉,通透度确实与往常不同。这几日林妹妹越发好转,似乎果然是断情绝念了,莫非这块玉也让宝玉渐渐断情绝念了?自他昨夜回府,今儿只去与老太太请了安,尔后随自己出了门,连林妹妹也没过问,抑或是他眼下还不知林妹妹之事…… 正思虑间,柳湘莲用手肘撞了一下贾琏,贾琏这才见大家都在举杯,自己也举起了酒杯,与兄弟几个碰了一碰。 * 此次与诸位兄弟相聚,贾宝玉十分欢喜。先前心中时常难受,渐渐也趋于平静,尤其这两日,自从柳湘莲归来,他也不知为何,凡事心平气和起来。 喝得微醉回了院中,袭人侍候他睡了一会儿,直至临近酉时方醒来。 贾宝玉喝了一碗茶,酒也醒了,说道:“将我那些没穿过用过的东西,给柳二哥送去罢,琏二哥哥给他租好了屋子,我能做的便只有这些了。” 袭人道:“瞧二爷说得,二爷对柳二爷的这份情谊,他自然是心中有数的,我这两日收拾出来,着人送去就是了。” 袭人见宝玉神色也好转了许多,虽不知他心中怎么想,但自己却稍稍放宽了心。 沉默了一会儿后,宝玉又道:“趁着天还没黑,我去瞧瞧林妹妹。” 贾宝玉昨夜回府后,原也问过,袭人等只瞒着他说妹妹前几日身子欠安,近日才好。因要与柳湘莲等相聚,贾宝玉才推到现下去园子里。 * 林黛玉这会子正在潇湘馆院子中的一处石桌旁闲坐,静静思索一些事。先前千头万绪,心中总是难安,如今脑海中不再想着那段情,处处开阔起来。 九月初三是父亲忌日,这些年一直住在贾府,从未去尽孝,林家虽已无人可依,但终究是自己家。出来太久,便想回家看看。 紫鹃怕石凳生凉,拿了垫子过来垫上。刚巧宝玉便走了进来。 其实,贾宝玉在外边徘徊了许久才进来,他也说不上哪里不对,总之他与这座潇湘馆,与林妹妹之间,仿佛多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妹妹身子可好些了?”贾宝玉故作轻松地问。 林黛玉抬眼看向贾宝玉,见他似乎清瘦了些,起身道:“多谢二哥哥记挂,今已好全。” 贾宝玉与林黛玉面对面地站着,却能明显感觉二人的心已经不在一处了。 他小心地笑了笑:“今日与柳二哥等人去喝了些酒,真是没有想到,柳二哥会回来。” 林黛玉回道:“常言说得好,聚散无常,你知它是缘尽,不想将来又能聚在一起。” 贾宝玉赶紧接话:“正是呢,世间万物,果真不能看当下。” 二人边走边聊了些近况,便走到了外边,贾宝玉只当陪林妹妹散步,紫鹃则不远不近跟着,以防不测。 来到园子中,粉色白色的木芙蓉正大朵大朵地盛开,林黛玉道:“去年晴雯去了,你还在这儿祭她。” 贾宝玉沉吟:“已经一年,想必都要成枯骨了。” “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林黛玉喃喃念道。 “这是妹妹改的诔文。” 林黛玉没在应,只垂首道:“这些日子,我想着父亲也走了这么些年,我从不曾回去为他扫墓,近日想回趟苏州,赶在他忌日时去祭拜一下,让琏二哥哥送我来回。” “为人子女,尽这个孝道也应该,只是妹妹身子可撑得住?” 林黛玉清淡地笑道:“我身子已经大好,柳二哥哥的偏方果真有效。” “柳二哥哥的偏方?” 林黛玉说:“是了,说是他带来的偏方。” 贾宝玉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没有详细问,见林黛玉此时脸色、精神皆比从前要好,只好说:“再去问问老太太罢。” “自然要问的。” 正说着,袭人走了过来:“二爷,太太寻你问话呢。” 林黛玉抬头看了看天,说道:“也好,天色渐晚,园子马上又要关门,你便直接从这儿回屋子里去罢。” 贾宝玉有些不依:“我还是先送妹妹回去罢。” 紫鹃见状也跟了上来,扶了扶林黛玉。 “果真不必了,你看我走了这么久,连咳都不曾咳一声,何况还有紫鹃,你便放心罢,我看着你走。” 袭人道:“那姑娘仔细些。” 贾宝玉总觉得林妹妹有些不一样,离开时三步一回头,看着林妹妹立在木芙蓉花畔冲他点头轻笑…… 贾宝玉收回目光,心中稍稍安定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书荒君 2瓶; 第33章 贾琏择定八月初六, 送林黛玉回姑苏。 妙玉得知后,让寒梅寻了贾琏来园子,说道:“这些日子, 我想着若能在凤凰山上盖间小庵, 将来也是一个去处。” 贾琏知她意思, 园子里的姑娘终究要散, 届时只留她一人,亦无意趣, 不如提早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姑娘想建个庵堂,自然是极好的,不知对选址、建筑可有构想?” 妙玉平平静静地道:“地址就选在那片旱地的上方不远的山上,与底下田土连成一起,往来也更方便。布局照着栊翠庵来建罢, 土地、材料、花木、工钱等一应费用我来出,不知当时的图样可还在?” “这不难, 当初整座园子都是山子野老先生筹画起造的,图样一应俱在,我去找出来,叫工匠仿建一个便是。” 妙玉:“如此, 便多谢你了。” “举手之劳, 哪里的话。”贾琏客套完毕,问她,“打算何时起建?” 妙玉想了想,问:“建这样一座庵堂, 需花费多久时间?” “若资金齐备, 两三个月便足够。当初盖整座园子,便只花了一年工夫。” 妙玉道:“既是如此, 你不妨再替我问问那位山子野老先生,单盖这座庵需花费多少银子,我便拿了与你,劳烦你再替我走一趟。” 贾琏得了这桩活儿,心中欢喜无比,这与他的一些想法是不谋而合的,将来庵堂盖起来,若惜春依旧要出家做姑子,不妨就在栊翠庵里做,还有迎春,将来也是不想再嫁的,宝珠也在习佛…… 贾琏去问询了一番,将数目告知妙玉。妙玉十分爽快地拿了两倍的银票与贾琏,嘱咐着:“若有余钱,便算作你的劳务银子,年前完工就成,再在院中栽些梅花。” 贾琏道:“此行我会敲定落实好框架,建筑监工有刘宝山在那儿,大家也放心。” 妙玉颔首:“正是这个意思。” 贾琏走后,妙玉在寒梅的陪同下,在园子里走了走。 途经凹晶馆时,见满池的荷叶渐次枯萎,想起去年中秋那夜与黛玉、湘云联诗的景况,脸容虽然平静,触动全在心中。 满园萧瑟,秋风乍起,更显凋零。 也是时候回去了。 却说贾琏一走,“叮”的一声,第八个任务到来。 【任务八:建庵盖庙,供奉先人。】 具体内容:领取任务后,宿主需在祖坟附近建家庙,以供奉先人。 任务奖励:一张生子偏方。 贾琏本就觉得有机会要建个庙才好,既然系统也发号施令,便先花些银子,建个小庙罢。至于这张生子偏方……民间中的偏方向来很多,不光他有试过,贾蓉也试过,要么怀不上,要么怀上了保不住…… 老祖宗给的方子,他可以再试,但有子无子,也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八月初六,紫鹃、雪雁、王嬷嬷陪着林姑娘沿河南下,赶在九月初三之前回到林府。贾琏次日回金陵办事,林黛玉说:“正好,我也想在家多住几日,二哥哥办完事再回来接我即可。” * 经过一个月的奔波,四皇子嘉王殿下在张少昌等人的协助下,出色地完成了募捐任务,从各地盐商手中获得十万两捐献。 嘉王道:“既已完成任务,便不急于一时了,我们可以边行边游。” 这日来到了无锡县,嘉王因早年皇爷爷游历江南,在太湖观水军演练,心生去旧址一观的念头。 林鸿道:“演练旧址其实并不在无锡境内,而是属于苏州玄墓山,先帝爷还在山上蟠香寺住过。山上风景秀美,若是冬日过来,梅花满山,堪称一绝。” 嘉王饶有兴趣地说:“姑苏也可,你是姑苏人氏,可以好好做个向导。” 林鸿此行还有一个目的,那便是引着嘉王去林府中小住一晚,给他说说林府中事,将林姑娘好好称赞一番,日后回京,安排二人相见才更有说辞。 九月初二,从无锡赶到玄墓山已是傍晚,在蟠香寺中借住一宿,次日去了太湖演练旧址,再回苏州城。 回城路上,林鸿道:“姑苏城中有一户人家,四世列侯,书香门第,第五世虽无爵位,当家老爷却高中探花……” 张少昌呵斥:“殿下面前,休得胡言。”又转身对四皇子说,“方才林鸿所说,正是他本家林家。” 嘉王清风一笑:“这倒有意思。”凝神一想,又问,“你送我的那幅前朝大家写的字画,便是这位林探花所赠?” 林鸿毕恭毕敬地道:“正是。这般珍贵字画留在我手上,只会糟蹋了,不如孝敬殿下,才是这字画的归处。” 张少昌说:“林大人便是卑职上任的两淮巡盐使,盖因林大人早就去世,他家人丁稀薄,几代单传,留有一女,接去了京城外祖家,今府中只有老管家带了几个小仆在看家,卑职也曾去过。” 嘉王听罢,说道:“也好,苏州园子众多,这回便一同去林府看看,浸润浸润书香之气。” * 林黛玉在家歇了两天,九月初三之日,在林管家的安排下,去林家墓地烧纸点香祭拜。 这厢里,林鸿领着嘉王、张少昌及韩福来到林府时,府里只有几个丫鬟小厮。 幸而守门的小厮认得林鸿,连忙请了一行人进来。 林鸿问:“林松管家呢?” 小厮道:“林管家给老爷扫墓去了,今日是老爷忌日,我们姑娘……” 小厮话还未说完,被张少昌无意中打断了话:“公子爷一路上也渴了,先倒些茶罢。” 用了茶,林鸿熟门熟路地领着众人各处逛了逛。 来到一处清幽小筑前,家丁恰好将一块“寸心阁”的旧匾取下来,打算将新匾挂上去。 “潇湘馆?”嘉王念了念新匾上的字,问道,“寸心阁就很好,以小见大,见微知着,为何换成潇湘馆?” 家丁哪懂这些,只好回道:“这……小的大字不识,不敢胡言乱语,这是我们姑娘让换的匾,今儿才做好送来。” 林鸿捻着胡须道:“姑娘来信了?” “不是的三爷,我们姑娘从京城回来了。” 林鸿惊讶:“什么?!” 家丁说道:“是啊三爷,姑娘刚回来几天,这会子拜祭老爷夫人去了。府里也没几个人,不知该如何招待各位贵客。且待我们把匾挂好罢……” “不着急。”林鸿让他们先仔细地挂匾。 嘉王一头雾水地看着林鸿,没有言语,但自有疑问。 林鸿向来会揣测上意,见状答道:“我们所说姑娘,正是林探花的孤女。不想今时这般凑巧,林姑娘从京城回府了。” 踩在竹梯上挂好匾的那位下人,一边下梯子一边说:“正是呢,果真就有这么巧,我们姑娘自老爷去世,便再未回过府……” 下人落地后转过身,喃喃唤了句:“姑娘,姑娘回来了——” 众人齐齐侧身望去。 * 林黛玉刚回府,听守门的小厮说鸿叔叔带了几位贵客到访。 虽说她是姑娘家的,不便轻易见外男,但自从昏迷一场,又回了姑苏,林黛玉便感觉自己是林府主人。既然有贵客到来,至少也要见一面,问声安道声福,方是待客之道,余下的交由林松管家来照料即可。 林黛玉领着紫鹃、雪雁、林松等人回到厅堂,只见茶几放着的茶还散发着热气,却不见贵客踪影。 正疑惑时,有个丫鬟过来说道:“姑娘,鸿三爷领着贵客去园子里逛去了。” 林黛玉原想先回住处换身衣裳,却在自己的小院外,见到了林鸿叔叔,还有那几位贵客。 居于正中的,是一位丰神俊逸、朗眉星目的年轻男子,手中一把合着的纸扇,番西花暗纹素色长衫,石青色缂丝腰带上悬着的一条云纹双寿连环玉佩长长垂下,整个人形如玉树,高贵不凡。 这样一位风采卓然的男子,站在人群当中如此惹眼,以致林黛玉的目光全留在了他的身上。 而嘉王一眼看过去,见到的是一位身着白底绣了绿梅的薄披风,里面是一件浅青竹叶纹样交领仕女上襦,配上雅白底子百褶裙,素素净净,清清淡淡,气质出尘,宛如仙子下凡。① 再细细一观,眉间一抹若有似无的清愁,眼底一缕含水含烟的薄雾…… 嘉王怔怔地看着她,似曾相识感扑面而来,最后目光锁定在她的发髻上,她的装扮本就清雅,全身唯一的色彩都落在发间的那十二颗红色玛瑙珠上。 那枚簪子,更是眼熟。 嘉王定定看着林黛玉,说道:“绛珠簪?绛珠仙子?” 林黛玉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似的,兀地一愣:他如何知道簪子名称?这枚簪子她离京后才开始簪戴。还有,他如何知道绛珠仙子?这些前世回忆,林黛玉只当是做梦,并不敢深信。 可是如今,却有人明明白白地这般呼唤。 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少昌站在旁边,见嘉王殿下有些失仪了,提醒道:“公子爷……” 林鸿原本也有些不明所以,张少昌一提醒,赶紧走上前介绍:“公子爷,这便是我的堂侄女黛玉。” 嘉王这才回过神来,一手握着扇子,一手抱住拳,拱手弯腰道:“在下清岩,冒昧打扰。”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黛玉此处服饰参考了87剧版红楼梦林黛玉初入贾府时的穿着,小作改动。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藜小柒 10瓶; 第34章 张少昌早就听林鸿提起自己与林侄女相认一事, 又听他自夸黛玉侄女有多美,有多妙,属于世间罕有, 原本他的心中是打了折扣的, 可是今天亲见, 方知世间果真有这般清绝之人。 说她仙, 她比天宫仙子多了几分雅,说她雅, 她比雅致闺秀多了几分傲,说她傲,她又比傲气贵族多了几分志。 作为过来人,生生地看见四皇子沦陷,张少昌心中感慨万千。这么个金玉之质的人, 果然与四皇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此时的四皇子,怔怔凝望着林黛玉, 平日能说会道,今日嘴巴不听使唤地,突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惊鸿一见,已过半生。 林黛玉既惊讶于他知晓绛珠一事, 又是初次与外头的年轻男子相见, 不免也有些小小慌张。幸而有林鸿叔叔在场,她很快摒弃了生涩,而是落落大方地道:“诸位贵客莅临,小女方才不在府中, 招待不周, 敬请谅解。” 林鸿接过话道:“侄女不必介怀,今日我与几位友人微服私游, 进来闲坐片刻,不想你回来了,真是太凑巧了。现下咱们只当对方是熟人亲友便好,不必大动干戈。” 清岩也终于恢复了正常的理智:“正是,正是,我们都是林大人的寻常友人,来姑苏游玩,听闻林家四世列侯,书香门第,遂想来参观一二,不想林姑娘在府,真是冒昧。” 张少昌说道:“既然大家都是亲友,何必见外拘谨,林姑娘又是府中女公子,可介意带我们府中一游?” 林黛玉颔了颔首:“若不嫌府小宅寒,便随我来罢。” 林鸿这时候把管家林松拉到一边,交代着:“眼下已是午后,你去吩咐下人,做一桌清淡些的家宴,去买些阳澄湖的大闸蟹上屉蒸了,酒要绍兴黄酒。” 林松连忙点头答应,说话就去了。 方才挂匾的小厮道:“姑娘,匾我已经挂好了,你看看可还行?” 林黛玉抬眼一望,不偏不倚,刚刚好。 清岩有些不解地问:“为何换为潇湘馆?” 黛玉回道:“只因我这些年住在外祖母家的园子中,所居之处恰好叫潇湘馆。” 她只是已经习惯了潇湘馆,习惯了自己潇湘妃子的别名,习惯了院子中那几丛翠绿的斑竹,回来后才想把自己住的小院也换成了一样的名字。 清岩边走边说:“原来如此,起初我以为林府中有人曾在潇湘之地做官。” “并没有。” 清岩侃侃地道:“潇湘二字本也极好,刘梦得曾做《潇湘神斑竹枝》,‘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依我瞧,你这院中,正好可栽几丛湘妃竹,以景应名。” 只是可惜,舜死之后,娥皇、女英二妃泪洒青竹,染竹成斑……不知眼前这位宛如仙子的姑娘,是否也有些许怅惋。清岩下意识地瞧了她一眼。 黛玉莞尔道:“已经安排人去花匠家订下了,这两日应该就会送了来栽下。” 清岩浅笑一声:“看来咱们想一块儿去了。”所谓心神契合,便是如此。 随后,清岩又道:“不过旧诗作中,潇湘二字也常代指‘泪水’,所谓‘斯人已逝,潇湘无声’。” 黛玉听罢,沉默良久。 是了,所以那些年,才有那么多泪。 只是,泪已尽,痕已干,这一世,还清了。 此去经年,或良辰美景,或凄风苦雨,也不再与之相干。 清岩见黛玉有些默然,不知道自己哪里说得不当,急忙停下脚步,改口道:“秋高气爽,清朗舒适,鸿三爷,你说是吧。” 彼时,清黛二人因边行边聊,不知不觉抛开林鸿、张少昌有几步远,林鸿、张少昌二人皆在后边慢行,看着前方二人有说有笑,十分投契,心中暗暗有了计较,也有意留一些距离。 林鸿一听四皇子都叫自己“鸿三爷”了,吓得一激灵,慌忙凑上前去,应道:“正是呢,江南秋季天气十分适宜,秋景又令人赏心悦目。” 却说林黛玉原本就有些懊悔自己情绪突然低落,引得贵客感到不适,但是见他迅速转移话题,还搬救兵,心中顿感滑稽,莫名发笑。 两处梨涡浅浅,笑靥如花,却令清岩看得再次痴痴,不由自主地在心中默念着这笑颜,甚美! “姑娘应是个爱笑之人,潇湘二字,自然是潇湘夜雨后,渺渺楚天阔。”清岩不好意思地找补。 林黛玉见他还在解释,不由愈加觉得此人颇有趣致,旋即问道:“秋来确实适宜旅行,不知叔叔带着贵客在姑苏游玩了哪些景观?” “只去了玄墓山、太湖,随后入了城,因时间仓促,并未行太多地方。”林鸿说道。 清岩接过话:“你可有什么值得去的地方推荐?” 林黛玉凝神思索一番:“我原本生长在扬州,只在几年前为父扶灵回来过,却有一处景致,令我难以忘怀。” “姑娘不妨说来听听?” “那年从扬州回姑苏,行到城西时弃舟登岸去往一处庙中停灵,回城途中,在天平山附近,看见郊外孤村,落日残霞,几缕轻烟,几点飞鸿,原本觉得凄凉苦寂,一靠近山下,却见青山绿水,粉墙黛瓦,红叶黄花,一瞬间抚平多少寂寥的行人。我这才明白,白朴的那首《天净沙·秋》,先抑后扬的妙处所在。” 清岩接过话念了念:“‘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竟果真有这样的绚烂秋景,当去走一遭。” 林鸿拍手赞道:“正是呢!天平山的枫叶堪称一绝,枫染山醉,的确很妙!” 清岩:“明日便去。” 却见林黛玉轻轻摇头:“眼下不过九月初,天平山的枫叶尚未红透,并不是赏枫最佳时节。” 清岩又道:“无妨,那便过些时日再去。” * 因林家园子并不大,一些院落又涉私隐,不方便进去,所以逛了会儿便走遍了。 不过林家世代读书人,积累的藏书也有许多,遂单单僻了一处屋子,用以收放藏书,取名“明理轩”。 之所以取这个名,也是因为林家祖上向来认为读书是为明理,而不是为了炫耀知识、谋取功名等。 林黛玉领着大家前往明理轩,对一些藏书一一介绍,引得清岩连声赞赏。 轩内花厅中,林鸿、张少昌坐着歇了歇,张少昌叹道:“雁声呐,我今儿算是开了眼了,在他们二位跟前,衬得我简直庸俗不堪。” 林鸿笑道:“大人何必妄自菲薄,小的才是真的大老粗一个。” 清岩继续跟着林黛玉闲逛,不知不觉走到了藏书室外边的廊子下,二人对着天井处的花木,闲聊起来。 林黛玉突地想到一个点,笑了笑,道:“说到‘藏书’,公子爷可知道姑苏有个藏书镇,镇中羊肉也是一绝的?” 清岩:“我来的时间短,未能一一行遍,既然姑娘说藏书镇的羊肉一绝,若得空一定要品尝一二。” 林黛玉笑道:“眼下是吃蟹的季节,吃羊肉与赏红枫倒是一个季节的。” “都道江南是物宝天华的所在,不想仅是姑苏就有这么多精华,真是令人目不暇接。” “我虽是姑苏人,却也只听闻过,这次回来,想住久一些日子,寻了机会去亲自体验。” 曾经清高冷冽,曾经顾影自怜,而今如同重活了一回般,放下执念,搁浅情思,只想细细品味人间烟火,认真活一回。 所以才不想管顾那些礼教规矩,即使是深闺女子,也愿意做一回女公子、女主人,与他们大方接触,在他们跟前高谈阔论,和同龄的外男一见如故…… 那时候,她只觉得妙玉已经从出世变得入世,而当下的她,何尝不是? * 清岩见此时廊子下只有他们二人,终于开口问道:“你头上簪的,可是绛珠?” 林黛玉原本也想一解疑惑,见他先开口,反问向他:“我也正想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清岩看向那枚簪子:“我只是觉得,它应该就是叫这个名字。” 竟是直觉?林黛玉心中有了些许分寸,说:“确实称作绛珠簪,你能一猜即中,足见也是个有心之人。” 正说着,林鸿与张少昌呵呵笑着过来,张少昌道:“见二位聊得颇是投机,令我等都不敢相扰。” 林黛玉垂垂头,谦虚地说道:“让张大人见笑了。走了这么久,料想你们也累了,不如先回厅堂用些茶点,歇一歇罢。”随即又唤了跟随的小厮,“你且领着几位贵客回正厅,我稍后就来。” 紫鹃与雪雁知她要先回一趟潇湘馆换衣裳,便跟着林姑娘回了院中。 一回院子里,紫鹃就道:“今儿可太凑巧了,谁也没想到鸿三爷会带了贵客光临。” “不过姑娘的表现也不输于那位公子爷,我看他对姑娘十分赞赏。” “紫鹃,休得胡言。” “是,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放飞自我~~~~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书荒君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林黛玉换了身兰花刺绣对襟的褙子, 配着雪青长裙,清新淡雅,从院子中出来, 并未直接去正厅, 而是先命紫鹃去厨房问了问。 紫鹃道:“姑娘, 鸿三爷交代了林管家, 说是在花厅里分桌,眼下已经快准备摆席了。” 林黛玉这才点着头, 前往正厅。 正厅内,左边共用茶几的两张梨花木椅上,坐着的是林鸿与张少昌,右边则是清岩一人,三人品着太湖碧螺春, 谈笑风生。 林黛玉进来坐在右边那张椅子上,陪着说了会子话, 就见林管家过来:“蟹宴已经备好,不如移步花厅罢。” 来到花厅中,四张分桌摆好,桌上菜色、碗筷皆是一样。 林鸿道:“姑娘是主, 我们是客, 这席位自然由姑娘来安排。” 林鸿有意考考黛玉,当然更是有意让四皇子看看黛玉机智过人的一面。 黛玉果然没有令他失望,说道:“今儿都是亲友,哪有什么主与客, 便安方才在厅中品茶时的位子入席罢。” 清岩赞同着说:“好主意, 大家都不必拘着了。” 才入座,林松就招呼着一行人端了刚下屉的大闸蟹, 同时摆上铜质的蟹八件。 林鸿道:“阳澄湖的大闸蟹,这个时节最肥美,配上绍兴黄酒,往年在江南,盼这个时候就如同盼过年一样。” 清岩看着蟹八件,有些不知该用哪一件好,见林鸿娴熟地拆蟹,又不想让人来伺候自己,跟着林鸿有一学一。 黛玉笑道:“你这功夫还挺不错,竟能学个八成,再多拆几只,你也娴熟了。” 清岩嘻嘻笑了一笑,瞧着黛玉是由旁边的紫鹃代拆的,但她面前只摆了一只蟹,其余三人面前摆的蟹有几只。 他疑惑地问道:“姑娘可是不喜食蟹?” 黛玉回:“因蟹寒凉,恐身体受不住,暂且不敢多食,算是无福消受罢。” “此言差矣,是蟹无福。” 林鸿说道:“我们姑娘天生体弱,不过近来见气色已经好很多。” 紫鹃接过话:“正是呢三老爷,姑娘已经过了最大的坎,身子渐渐在好,先前忌口颇多,如今也渐渐能品尝一二,单是这蟹,往常只敢吃蟹夹子肉,现今也能食蟹黄了。” 最大的坎?清岩有些想不通。接触越多,越觉得她实在是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 * 饭毕,黛玉在紫鹃的陪同下回了趟院子,清岩品着茗,问向雪雁:“姑娘现下在服什么药?” 雪雁道:“已经没有再服汤药了,先前身子弱得很,汤药不离口,每年春秋都要病许久,自打七月服了一味七苦汤药,便好转了。” 清岩疑惑地问:“怎的这般神奇?那先前所说‘过了最大的坎’,又是何故?” 雪雁不比紫鹃有心,见有贵客相问,也不懂撒谎与搪塞,有一说一地道:“七月里我们姑娘不慎落入水中,昏迷了两日,服了那味七苦汤,才见好的。” “什么?姑娘落水了?”清岩还没有惊讶,林鸿先问了起来,“怎么回事?怎的没听琏二爷提起?” “想来琏二爷是怕三老爷担忧,才没告诉罢,好在姑娘不光醒了过来,连身子也渐好。” 清岩听着,错愕不已,也不知她遭遇了什么,竟然能落水,还昏迷了两日。 “幸而大好了,可见福祸果然相依,林姑娘否极泰来了。”清岩说。 三人谈了谈行程,张少昌说:“原本就打算只在姑苏停留一日的,出来也久了,不如我们明日就回京复命。” 清岩问:“不必在苏州募捐了么?” 张少昌:“公子爷忘了么,我们在扬州时,他们就派人送去了。” “……” * 是夜,清岩住在林府“秋水居”的二楼上,辗转反侧地睡不着,推窗而望,夜凉如水,唯有新月如钩。 “可不正是白乐天说的,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 贴身侍卫韩福听到动静,在外间问:“殿下,还没睡?” “睡不着。” 韩福比清岩大两岁,起身走了过来:“殿下可是择床?” 清岩瞪了他一眼:“你跟我多久了?” “十年。” “我有择床的习惯?” “没有。” “那我择什么床?” 韩福摸着下巴道:“我只是习惯性地问一问。” “对牛弹琴。如此良宵,怎能轻易睡去。”清岩临窗远望,对面右前方便是林黛玉住的潇湘馆。 清岩修长的手指掸了掸窗台,又转过头问在一旁举目远眺,却没有眺出个什么名堂的韩福:“你想回京吗?” 韩福道:“出来这么久,当然想回京啦。” 清岩看着这个木讷的韩福,莫名生气,懒得理他,继续看向窗外。 韩福有些莫名其妙:我难道说错了什么吗? 窗外那抹若有似无的新月,此时已经被一片云遮住了,韩福百思不得其解:“殿下在看什么?” 清岩却莫名烦躁,瞪了一眼韩福,回到床上躺着,鞋也不脱,一脸深沉。 韩福跟着殿下这么久了,还从未见殿下这样过,不由问:“爷可是身子不舒服?” 清岩侧了一下身,复又坐了起来忿忿地道:“快给我倒碗茶。” 韩福乖乖倒了茶,端给清岩。 清岩一饮而尽,又抚着心口,叹一口气,躺了下去。 韩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问:“爷可是心里不舒服?” 清岩没有回答。 韩福想着,往日里有个头疼脑热的,殿下一向都是直直白白地说清楚,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晦涩不明。 先前他倚着窗,究竟是在看什么?韩福又走近了窗,往外面望了望,突地福灵心至,捶着手掌,心道:原来如此。 他来到床边,弯腰问道:“爷可是有心事了?可是觉得心中难受?可是莫名烦躁?” 清岩第三次坐起身,直直地看着韩福:“你有什么良药?” “药能治千万种病,却治不了心病。” 清岩脸一黑:“你这个榆木疙瘩总算开窍了。” 韩福嘿嘿笑道:“小的反应迟钝。” 清岩拍着胸口顺了顺,又道:“说不上为何,总之,难受。” “不如明日先在府里再歇一日,把这口气顺了,兴许,林姑娘也要回京,能一同顺路。” 清岩却说:“今儿听她意思,似乎想留在姑苏小住一段时日。” 韩福却说:“爷若一问,说不定她改变主意了呢?” ……似乎,也有道理。 * 清岩辗转反侧,黛玉却睡得极安稳。 次日一早,紫鹃在给黛玉梳头时,说道:“昨儿听三老爷说他们今日就要回京。” 黛玉点点头:“叔叔今次出行,本是外出办差,腾了两天空,才来姑苏一游的。” “我瞧着那位清岩公子,实在俊雅,也不知是谁家公子。” 黛玉看了看镜中妆容:“横竖也是王孙公子,跟了一同出来的,打听那么多做什么?” 紫鹃听着这话,觉察姑娘不似当年在府里为了宝玉的事情问东问西,心中也只好打消了某些念头,只道:“想来他们用了早膳就出发,姑娘可要与他们一同用早膳?” “也可,算是为他们饯行罢。” 正准备着,王嬷嬷就走了进来说道:“姑娘,听说那位公子爷病了,昨夜一宿未安,今早未能起身。” 黛玉脸色变了一变:“好好儿的,怎么病了?快瞧瞧去。” 来到秋水居,林鸿与张少昌都在楼上,韩福在楼下对前来探询的林黛玉说道:“我们爷可能是这一路太过劳顿,昨夜又没睡好,腹部不适……” 韩福没再说下去,黛玉却已经明了,他昨儿吃了这么些螃蟹,又受了凉,腹有不适也是正常的。 “可要找个大夫瞧瞧?” “公子说不必了。”林鸿与张少昌下了楼。 林鸿道,“是药三分毒,也不敢轻易让他吃药。我们已瞧过,许是昨日的蟹吃得太多,加之近日行程太赶,一时身体受不住,现下已无大碍,歇一歇便好了。” 张少昌则说:“这得多亏公子爷的身体底子好。只是我们要明日才启程了。” 林黛玉这才稍稍放了放心。 林松说:“二位爷不如先去用早膳罢。” 林黛玉正要一同前去,韩福却示意着:“林姑娘请先留步。” “何事?” “我们爷先前吩咐我,说若是姑娘来了,则请上楼,有话问姑娘。” 林黛玉虽然心中好奇,不过昨日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也不在乎什么避嫌不避嫌了,带了紫鹃,随着韩福上了楼。 * 等林黛玉上了楼,却见挺拔的身影,立在窗边,逆着光微微偏头时,直直的鼻梁宛如山峰挺立。 他浅浅地在嘴角牵起一个笑,转过身子说道:“林姑娘。” 林黛玉有些莫名,不是说病了么,怎么看着如此有精神。 “怎么不歇着?可要找大夫瞧瞧?”林黛玉问。 “不必,本就无病,只是唬弄他们的。”清岩全然不见不好意思。 这……林黛玉就不解了。 见她茫然的模样,清岩又笑着说:“这次我是随你叔叔他们来办公务的,原以为可以游山玩水,不想一路行进匆匆,好不容易来到姑苏名城,却只停留一日就要返回,实在不甘。” 林黛玉暗想这个年龄的少年郎,是否都是这般顽劣?曾经园子里也有一位,只是比眼前这人还要愚顽…… “这么轻易就耽搁一天,不担心影响事务么?” “当然无妨,这点把握我还是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藜小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坐看云卷云舒 5瓶; 第36章 清岩随黛玉一同用了早膳, 林鸿与张少昌等见四皇子能吃能喝,俨然已无大碍,早就猜测他是故意使然, 对视一眼, 笑着心照不宣。 现下已近巳时, 早不早, 晚不晚,林鸿干脆提议道:“多留一日也好, 姑苏河道众多,我也有日子没有乘着乌蓬船游一游姑苏了,倒想去游一遭。” 张少昌接过话:“我也正有此意,不如与你一同前往。公子爷身体不适,不如就好生在府中歇息。” 清岩一听就直叫唤:“不可不可, 你们怎能弃我而去,悠哉游哉起来了?” 林黛玉笑而不语, 心中鄙夷。 “我现下已经无大碍了,不如跟随你们一块儿前往,林姑娘也一同去,你不是说你也几年未回来了么?我们四个男女老少, 亲友同僚, 便是忘年之交、莫逆之交共同出游,传出去亦是一段风流佳话!如何?” 清岩快人快语,林鸿微微一笑:“主意是不错,只是我担心公子爷的身子。” “不必担忧, 我的身体已经好全了……” 林黛玉瞧着这个费尽心机称病多留一日的公子爷, 总觉得莫名滑稽。 张少昌又道:“就算我们三个可以去,林姑娘却是姑娘家的……” 清岩赶紧答:“无妨无妨, 林姑娘本也有游侠儿之心,想四处走走,如今有长辈跟随,岂不正好?” 林黛玉道:“什么都被你说完了,我若是推辞不去,反倒显得我小家子气。” 林鸿见状:“好,难得大家相聚,便一同出游罢。” * 苏州河道纵横,但也分大河小河,普通小河只能走小小的乌蓬船,船内狭窄,诸多不便。 林松建议,既是这么多人一同出行,不如租条大些的游船,走运河及其支流比较便利,丫鬟侍从也一同跟着,且可以在船中摆些酒菜,边饮酒边观赏。 至于行走的路线,便自阊门外一路向南,在百花洲转入西南方向的河道,接着从横塘驿溯北而上,抵达寒山寺。 清岩道:“如此甚好,既看了沿河风光,又能去千年古寺一游,妙哉妙哉,风雅得紧。” 林松道:“正是呢,老奴先去打前站,将游船租好,让附近酒家备好酒席,约莫两三刻钟后,姑娘和诸位爷再出发去阊门南边码头上船即可。” 打点好后,众人骑马坐轿,来到阊门外的码头。 林松早已与租船的商家谈妥,租下一条画舫游船,正在码头处挥手招呼。 韩福率先上船,尔后接清岩上去。清岩见舫上各种雕塑彩绘,十分精致,称赞不已。 随行的紫鹃、雪雁将林黛玉搀着上了船。 接着是张少昌、林鸿,以及若干小厮、丫鬟一一上船。 两位艄公撑着长长的竹竿,开始行船了。 黛玉倚着船头的栏杆,望了望宽阔水面,又瞧了瞧河岸道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挑担的,骑马的,牵着小孩走动的……好不热闹,阊门外确实是繁华之地。 紫鹃拿着昨日那件披风过来,说道:“河面风大,姑娘还是系上披风罢。” 秋风掠过,披风微摆。 清岩也披上了一件缃色披风,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一顶箬笠戴上,凑到林黛玉跟前笑道:“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若是此时有蓑衣就好了,我便做个江上渔翁。” 林黛玉见他煞有介事,恍惚觉得似曾相识。 追忆许久,才想起贾宝玉也曾经戴着箬笠,披着蓑衣去潇湘馆看她,当时她还因为“渔翁渔婆”之言羞红了脸,如今想想,恍如隔世。 清岩并不知晓林黛玉心中怅然,没有管顾地玩弄了一会儿,又跑去船尾学艄公撑了会儿船。 林黛玉看向清岩,感觉这人真是相去甚远。 初次见面时,只以为他是个翩翩贵公子,如今一瞧,竟跟一只猴儿似的……越看越觉得怎能如此搞怪。 林黛玉摇了摇头,带着淡淡笑意进了画舫。 画舫中亦十分宽大,中间有一道帘子隔开,内外各有一张桌子,备了两桌酒菜。虽然可以将帘子放下,以示男女有别,但林黛玉觉得早就已经与他们同吃同行,拘着反而没意思,怪多此一举的,遂拉开帘子。 张少昌与林鸿坐在靠近船尾的这张桌上,饮酒聊天看风景。林黛玉则坐在靠近船头这边的桌旁,呆呆望向窗外,看两岸的房屋、行人,看岸旁的柳树,街上高大却在变色的梧桐、银杏。 清岩学了会儿撑船,喊着实在辛苦,艄公劝道:“这位公子爷,马上到百花洲,船要转向,您还是进去坐着罢。” 清岩遂笑嘻嘻地坐到了林黛玉这边,说道:“这儿为何叫百花洲?可我瞧着既没有百花也没有洲。” 林松说:“许是以前有个河中洲,洲上开满鲜花,后来修运河后,水面抬高,把洲给淹没了,但仍旧用此名。” 清岩恍然大悟:“有道理。” 林黛玉瞥了一眼清岩,想着这样一个模样清俊、贵气十足之人,倒挺和善,也擅言谈。 清岩又问向林黛玉:“百花之中,你最喜欢的是什么花?” 林黛玉答着:“只要是花,都值得欣赏与赞颂,并未有‘最’字一说。” 清岩有模有样地道:“兴许你是个百花之神。我原本也挑不出最喜欢的花草,但是自从见了你的簪子,我便有了最钟情之花草,那就是绛珠草。” 林黛玉心中一停,他这是什么意思? 清岩又自信满满地道:“虽然如你所说,绛珠草未必存在于世间,但我相信它存在。” 林黛玉见他满怀信心,眼中仿若闪着波光,忽道:“你既信它存在,它便一定存在。” * 一路行来,总算到了寒山寺外的码头处。 虽然这座千年古寺闻名遐迩,可林黛玉也是初次到访。 还未登岸,便听见一阵钟声响起,林松说这是报时的钟响。 清岩笑道:“都说夜半钟声到客船,现在是午后钟声到游船。” 上岸后,见许多善男信女来来往往,清岩拿着纸扇拍在手心:“果然是千年名刹,香火极旺。” 林黛玉:“你还是快些行罢,佛门清净之地,就你话最多。” 清岩毫不介意地笑:“毕竟我是个世俗之人。” 才来到照壁处,就见有许多乞丐之类拿着圆钵乞讨,林松早就有准备,命丫鬟小厮施舍了钱财给他们。 其中一个乞丐盘腿坐在地上,靠着照壁,一副闲云野鹤,爱施不施的模样,清岩见他有些不一样,亲自拿了一吊钱,放在他的碗钵中。 那乞丐突地张开了眼睛,仔细端详,尔后大叫一声:“贵人!” “你这面相,可是富贵登顶之相!且见你姻缘宫泛红,当有良缘来到。” 不等张少昌、林鸿等人发话,清岩站起了身,说道:“行了,那就借你吉言了。” 又转过身对林黛玉说:“我估计谁给他钱,他都这样说。” 林黛玉没有答话,此番皆是是微服出游,但人的气质摆在眼前,是否贵气逼人,是否人中龙凤,确实一眼就可以窥出。 在寒山寺中,林松代大家向寺中捐了些香火,众人又去拜了拜佛,许了许愿……很快便走出了寺。 回去的路上,清岩问向林黛玉:“我见你拜佛时极虔诚,许了什么心愿?” 林黛玉:“既是向佛许的心愿,说出来就不灵验了。这是大家都明了的事,怎么你反而不懂事地来问?” 清岩撇撇嘴:“我只是好奇而已,想看看我们许的是不是同样的心愿。” 此时林黛玉已经有了些许疲惫,昨日去山中拜祭,午后又陪着他们逛了林府,今日又是一番旅途,虽然身子见好,却也经不起折腾。 她无力再应对这位傻气的贵公子,只道无力地看了他一眼,撑在桌前闭目养神。 清岩见状,对紫鹃说道:“不如让你们姑娘在榻子上歇息歇息罢。” 说罢亲自将帘子放下,走进了旁边隔间,与张少昌、林鸿等人喝酒谈天。 这次出行准备万全,雪雁在桌子旁边的榻子上铺了张带过来的小毯,紫鹃扶着黛玉躺在了桌旁边的榻子上,盖了薄毯。 待林黛玉醒过来时,睁开双眼,见到宝玉凑在身边笑着说道:“林妹妹,船到阊门码头了。” 黛玉恍了恍神,定睛一瞧,见到的却是清岩,正撩开帘子冲她笑着说:“林姑娘醒了?到阊门码头了。” 黛玉吓得赶紧别过了脸,用手遮了遮容。 清岩合上帘子,从船尾那头走到外面。 林黛玉见紫鹃憋了些许笑意,怪道:“怎的我睡着了,你也不提前唤醒我?” 紫鹃说:“公子爷得知姑娘睡得香,让我们不要那么早叫醒姑娘。” 林黛玉又有些紧张地问:“除了他,还有谁来了这儿?” “姑娘放心,公子爷让我们将姑娘移至榻上,他则放下帘子去了旁边与三爷他们喝酒,直到船停靠岸,三爷他们从船尾登岸,他才过来看了一眼的。” 林黛玉这才稍稍安了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撒花…… 第37章 黛玉一行人回到林府, 门口有个小厮称,京里有位来使要见张大人。 众人一听,脸色全都疑惑又严肃起来。黛玉也不便涉足外事, 领着紫鹃等先回了潇湘馆。 张少昌独自一人走进厅中, 见到了来使, 正是御前侍卫杜宗铭。 杜宗铭道:“你们可真是让我好找, 幸好有提前报备会来苏南,又在苏州城外的驿站见到了你们带的人马, 说你们来了林府,这才过来等候。” 话刚说罢,来使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巡盐御史张少昌接领密旨。” 张少昌赶紧跪下,因是密旨, 不能宣读,来使只将一封文书交与张少昌。 张少昌双手接过文书, 展开一看,竟是当场封他为钦差,奉旨查抄金陵史家,不由脸色大骇…… 为免消息走漏, 查抄之事要越快越好。 杜宗铭说道:“四殿下可在?圣上特意交代此次要让四殿下也跟随查抄, 我会与你们一同前往。” 张少昌这才把清岩、林鸿也叫了进来,杜宗铭向四皇子请了安。 清岩、林鸿虽然不知晓具体是什么旨意,但是看张少昌的脸色,料想是大事。 张少昌道:“事不宜迟, 我们即刻出发!” 清岩则说道:“韩福, 快去备马。” 林松在外边,不明所以地问:“公子爷这是要出门?” 张少昌点了点头:“要离开去办事了, 也幸好今天早上没有走,否则要扑个空了。”却没有说明原因,也没说去向。 几人牵了马出来,清岩原本想去跟黛玉打声招呼,被林鸿看穿心思,一把拦下,只对林松道:“事急从权,我们要先行离开,无暇好好辞行了。” 清岩看了一眼来使,明白了过来,也对林松说:“感谢招待,就此告辞。” 林松见大家的神色,明白定是有十万火急之事,有外人在,也不好透露姑娘在府的事,只好目送几人远去。 林黛玉因出游时想了两首诗,这会子正在窗前提笔记下诗句,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似的,抬头朝外望了一眼。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离自己而去,放下笔唤道:“紫鹃,外边可是有什么动静?” 紫鹃出去了一会儿,进来回禀:“姑娘,他们走了。” 笔下那一捺写歪了,林黛玉丢下笔去了外边询问情况。 林松说:“想来是大事,来不及道别,一行人就急急骑马走了,连去哪儿也没透露。” 林黛玉暗暗思忖,又有些担忧起来。 * 史公分了十八房,分居京城与金陵两处,金陵共有八房人居住,为聚族而居,将几处宅子连起来,史家侵了周边居民的不少地。 有些小家族迫于史家的地位,忍气吞声,忍痛被侵占了地,搬迁至他处。 可是,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曾被侵占了房屋地皮的谢家,近年有子孙做上了京官,前不久高升吏部侍郎,一言一行,颇得圣恩。 从谢家侍郎做上京官那一刻起,他便命人暗中与当初被侵了地的几户人家联络,至今已经搜集了许多证据,又在甄家被抄后,揣测圣意,很合时宜地在圣上跟前,一举告发史家。 史家现今纵有两位侯爷,也无力保住这个案子。 保龄侯迁至金陵,远离京城,而在京城里的忠靖侯,近来又要面对被官员指证贪污一案,几处房子一同着火,整个家族不知道救哪处好。 朝廷正是急缺银子之时,史家被抄,也就是势在必行了。 清岩一行人,连夜赶回金陵。 因有来使在侧,张少昌也不便透露任何消息,就连清岩也不明白此行要去做什么。 直到张少昌在金陵应天知府处亮明钦差身份,借调了若干兵力,再将史家团团围住,每个入口都把守了重兵。清岩、林鸿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要抄史家,林黛玉的外祖家。 因事发突然,保龄侯半点儿消息也没有获得,哪里来得及处理这事,只能傻眼地看着抄家的人拿着账薄,将抄没的家产一一登记在册。 府中人员全部关押起来,朱红的大门贴上了白底黑字的封条。 * 却说贾琏回金陵后,吃住在凤凰村,与刘老头一同勘察土地,商讨价格,寻找匠人,为建寺庙而奔波。因栊翠庵是妙玉出资所建,归属于妙玉,契约之类也不便由自己来签,遂让刘老头代为签下。 恰在此时,又有一些村民想要卖地,有几块田地与山下那一大块旱地相连,旱地之上便是新的栊翠庵。贾琏算算,还有余一些银子,便以贾家名义,一并买下了。 贾琏畅想着,若有足够的银两,将这一大片土地好好建建,又是一座大观园。 可惜眼下没有余钱,自家的家庙也要同时建起来才行,贾琏也没有多少余钱,只好把先前老陈住的屋子附近扩建成家庙。 金彩见这儿虽是以祭祀产业的名义建造的,可现下看起来如同一个新的贾府庄园。 他不由赞不绝口:“二爷真是好眼力,祭祀产业办好了,先人也一定会保佑咱们府里越来越兴旺。” 贾琏苦笑道:“且先建着罢,往后的事谁知道呢?” 过了两日,凤凰山脚,新建的栊翠庵正在举行开工仪式,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大家说了几句“大吉大利”之类的话,接下来便开始挖地基。 管家徐秋行色匆匆地赶过来,凑到贾琏跟前小声说:“二爷,不好了,史家被抄了。” 贾琏大吃一惊,放下手里的活儿,带上徐秋、金彩就往城里赶。 来到保龄侯府门前,只看到了两道白色封条将朱红色的大门画成了一把大叉。 旁边围观的百姓纷纷指着大门说道: “史家居然被抄了,真想不到啊。” “是啊,可见也没少作恶。” “史家的人呢?” “听说远些的族人并没有被抄,只抄了侯爷府,还有几个近族的家产,一干人员全都关进了大牢里。” 贾琏急得不行,意欲往大牢中去打听消息,被金彩劝住:“二爷,眼下不是去的时候。” 徐秋也劝道:“是啊二爷,若你这会子去,保不齐还会在你身上做文章。” 贾琏急得直把拳手捶打墙壁,他并没有想到这么快,前世的史家是在冬天时抄的家。而今一切都在发生着变化,他却对这些无能为力。 他下意识地求助系统:“可否有法子救救史家,好歹也是老太太娘家。” 祖宗系统发话了:“这个系统任务有限,若能救得了贾家的人,已经是难得,劝你不要为了旁的事情,忘了自己的使命。” 贾琏怪道:“史家好歹也是贾家亲近的一族,祖宗如何能这么冷血。” 系统竟然微微叹了一声,道:“高楼起,高楼塌,都是注定之事,王朝尚且有兴衰,何况盛极一时的家族?你若能解救贾家族人,留下一线活命希望,便是天大的恩赐,又哪里能救得了全天下……” 贾琏无言以对,是了,他除了着急、同情,又能做什么呢?退一万步说,四大家族哪个抄家不冤? 贾琏垂头丧气地回了城中旧宅。 虽说明白大势所向,非人力可阻挡,但是贾琏依旧坐立不安,思索着京城忠靖侯府必然藏了部分东西进贾府,这部分东西将来若被查出来,则是罪上加罪。 贾琏左思右想,决定先回趟京城看看情况,遂去了一封信给林黛玉,称自己临时要回京办事,待十月再来接她回京。 * 林黛玉这会子暂不知晓史家已经出事,只得继续住在姑苏,每日在府中所做之事,与在大观园中并无二致。只是,今秋身体无比舒适,每日神采奕奕,林黛玉也渐渐有了往外走的念头。 时而乘轿去城中各处逛逛,时而下轿走走,站在江边,数着过往船只。 虽然每每出门,都是前呼后拥的,但也比只能待在府里强。 运河上的船只来来往往,扬帆收帆,拉纤卸货,好不热闹。林黛玉想着那日清岩说她也有“游侠儿”的心,嘴角不自觉地漾开微笑。 是了,她是有这么一颗“游侠儿”的心,所以才羡慕宝琴妹妹,能自小跟着父亲游历山河,天下十停走了五六停,还能去西海沿子买洋货,见到真真国的黄发美人。 想到宝琴妹妹,继而又想到她与宝玉订下了婚约。 “终究,是宝琴妹妹比我有福气。”林黛玉黯然道。 紫鹃安慰着:“姑娘别难过,定能遇到更好的,依我瞧,清岩公子就很不错。” “你可别提,亏得我们接待了一场,离开时竟连告辞的话也没有。” “不怪姑娘心有怨言,就连我们也觉得有些不可理喻,可是既然三老爷跟随一起,想必定然是有什么特别大的要紧事。” “再大的要紧事,能耽搁这几句话的工夫么?”林黛玉闷哼一声。 “也许回京城后,他就来登门谢罪了。” “谁稀罕他谢罪。”说归说,林黛玉怎会不知朝中之事,向来风云多变,来不及辞行是正常不过的,只是她这两日心里总是不安。 希望一切顺遂。 林黛玉转过身子,也不看船只了:“回家去。” 紫鹃赶紧招呼了轿夫,把轿子搬过来。 回家后,林黛接到贾琏的来信,说京中有事,要先回去一趟……种种凑在一起,实在不能不令林黛玉担忧。 第38章 等贾琏匆匆赶回贾府,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忠靖侯府的人被关进了顺天府的大牢里,府也被封了,但是有十几箱东西早已抬进了贾府。 贾琏得知后, 急得对凤姐说:“你怎么敢收下这些东西?” 凤姐白了他一眼:“史家怎么说也是老太太娘家, 我能怎么着?连甄家的东西都收了, 史家的怎么不敢收?若查起来, 只说这些都是老太太之物,不就可以了么?” 贾琏又问:“那老太太可知晓史家被抄了?” “暂且瞒着她, 哪里敢说?幸好忠靖侯住在天子脚下,提前一步得了消息,才打点了这些东西,否则定要全盘被抄了。” “湘云妹妹呢?可有受牵连?” “说来也怪,史大姑娘原本被收了进去, 后来又放了出来,说她是族中孤女, 又订了亲……想来是体谅到卫家老爷在外征战的缘故,她才侥幸没有被牵连上。” 贾琏稍稍放宽了心,旋即又道:“今时不比往日,眼见着这些大家族接连出事, 咱们家怕也难逃了……” 凤姐扬着手帕朝他一挥:“咱们家好歹还有个皇妃撑着, 你怕什么?” 贾琏实在忍不住了,说道:“你怎么还觉得咱们家能靠王妃?这几年连小太监也敢来明目张胆要银子,只怕是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往年圣眷正渥时,小太监哪里敢张口说钱?史家那些东西, 还是要赶紧处理掉。” 凤姐这些日子原本也很难, 史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又没个人商量, 贾琏一回来,什么也不问就顾着数落自己,一时也气愤起来:“就算不看王妃,也要看老太太,她娘家有难,难道我们关紧大门?” “你打的什么算盘,别打量我不知晓,怕是史家的箱子都空了。” 贾琏不说这话还好,吵吵也就过去了,一点穿,凤姐反而更加不怕了,她伸手数道:“我倒不怕你去翻,你即刻去翻才好,不独翻史家的东西,就连咱们府里库房也翻遍才好,看看还剩下些什么?你不在的这些天,中秋的节礼要备,老太太又受了风寒病了段时间,还有薛大爷前些日子打了人,我也没人可商量。咱家库房早就搬空了不说,就连租子也减收了,我王家陪嫁的东西已经当得差不多,史家的东西用了又如何?” “薛蟠怎么又打人了?” “我也不清楚,说是与夏大奶奶吵架后去喝酒,遇到仇都尉的儿子,二人一言不和打了起来,仇公子打不过薛大爷,薛大爷又趁着酒兴出手没个轻重,把仇公子打得只剩半条命……” “那现在如何了?” “他好歹是九省都检点的外甥,现在人已经出来了,在家里养伤,他的腿脚也差点被打断,薛姨妈为这又赔了仇家不少钱……” “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薛大爷应该跟着他家的蝌兄弟去广州的。” 原来,薛蝌这两年一直在勤勉做事,与府里的管事、伙计早就有心去广州做做洋货生意,原本薛蟠也想去的,虽然他能力有限,但薛姨妈觉得他跟过去学一学也是好事。 这事一出,薛蟠又行动不便,只能待在家里。而薛蝌则与柳湘莲、几个伙计等一同前往广州。 贾琏耳闻近年来广州洋货生意发展得如火如荼,柳二弟既然有心去闯一闯,也是好事。 贾琏扶过凤姐的肩膀,赔笑道:“二奶奶别生气,我只是担心会牵连到咱们府。” 凤姐一把甩掉了他的手,哭道:“人人以为我昧了府里的银子,贪了个金山银山,我的难处,又有谁明白?” 贾琏说了好些话,千哄万哄才哄好。 其实走到这一步,贾琏也有一种大势将去的预感,即使整肃了府内之事,外边没有人护着,也没有用。眼下果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林妹妹身上…… 王熙凤恼了一晚,临睡前,才问贾琏怎的一个人回来了,林妹妹呢? 贾琏说:“我一听史家被抄了,就一个人往回赶,林妹妹因想在姑苏小住几日,我打算再过些时日再去接她。” 凤姐叹了一声:“说是瞒着老太太,实际上她老人家不痴不聋,什么都看得比我们清。” * 贾琏次日进了园子,告知妙玉建栊翠庵的进度,又去秋爽斋找到湘云,安慰了一些言语。 “眼下还不知道圣意如何,你且安心住着,两位侯爷及家眷,我会去打听的。” 湘云一向是个吃得下苦,有些豪爽的姑娘,回道:“我是不怕的,只要有手有脚,勤快一些,我总能养活自己。” 贾琏看着这位从小寄人篱下的姑娘,据说就连衣裳鞋袜也要自己亲自缝,难得她性格这般豁达…… 探春在一旁,神色凝重地说道:“眼下多事之秋,二哥哥在外奔波也要多加小心。” 贾琏看着探春,这才突地想起她要远嫁和亲的事儿……不禁皱了皱眉,府里的人与事实在太多了,救得了这个,落下了那个,顾头顾不了尾,该生出三头六臂才好。 正要出园子,小红远远地叫了一声,随后过来说道:“琏二爷,孙家的人打发来府里,让你过去一趟。” 没想到孙绍祖都快满百日了,也好,先把迎春接回府再说。 孙家的人过些日子就要送孙绍祖的灵柩回大同府。贾琏也与他们没有什么好商量的,虚与委蛇地说了些场面话。 迎春的嫁妆又少,很快收拾妥当,带着随从跟琏二哥哥回了贾府。 如今园子里,还有探春、惜春、湘云、岫烟几个姑娘,迎春回府后,虽然免不了会有婆子媳妇闲言碎语,但她充耳不闻,只当没听见。 妙玉偶尔也来园子里,几个姑娘处在一起,这几天还算喜乐。 * 清岩、张少昌带着史家的查抄之物,以及一干有官职的人员回京治罪。 回京后,隐隐约约听闻忠靖侯府有偷偷将家中物品存到外面,清岩想了想,那便只能是贾家了。只是因元妃在宫中,顾及圣上颜面,不敢牵涉皇妃母家,故而没有再追查下去。 朝堂之上,圣上龙颜大悦,命史家所有的查抄之物全部充入国库,侵地案过些时日再转交由应天知府办理,届时再从京中挑选官员前去督办协理。 清岩接连几次差事都办得干脆利落,募捐及时,查抄时也有所助力,圣上对其充满了称赞。 一时之间,朝中不少风都转向了四皇子。 论起来,皇上的皇子虽不多,也有七八个,现今已经成年的有四个,即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 二皇子与三皇子都已经二十多,四皇子清岩,年方十九,六皇子今年刚满十八岁。 二皇子有腿疾,不大见人;三皇子虽年长,但能力实在一般,众人也心知肚明,上回去西南赈灾,还把差事办得乱七八糟;四皇子的母妃出身卑微,不得圣宠;而六皇子璘王的母妃出身较高……因此立储一事,朝中众臣各有各的打算。 * 贾琏听闻林鸿已经回京,赶紧去了林府。 林鸿白天都在处理事务,直至傍晚才回府,不想贾琏竟还在门口等。 二人在府里长话短说地说了一通。 林鸿道:“这次去金陵查抄一事,想必你也听闻了,张大人也实在没办法,圣命难违。” 贾琏说:“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只是不知道两位侯爷会怎么个处置?那些家眷又当如何处理?” “眼下还不知道,怕是要过段时间,等案情清楚了才能知晓。” 贾琏只好拜托林鸿多多留心。 林鸿:“这是自然。你既已经回来,我们姑娘可回了?” “林姑娘想在姑苏住上些时日,我一听史家出事了,马不停蹄往京里赶。这会子忙完京城的事,再去接她。” 林鸿点头道:“这样也可。我们这次回苏州,竟然能遇到姑娘,真是老天赐的好时机。” 贾琏忙问:“情况如何?” 林鸿拍着贾琏的手,有些激动地说:“我便说我的眼光不会有错,张大人看了也直呼是一双璧人,且见他们,似乎也是有来有往,有情有意的。咱们便静静等待即可。” 贾琏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 在嘉王府待了两天,贴身侍卫韩福觉得,回京后的嘉王殿下颇是不安。 这两日,莫不对月长吁,对花短叹。 韩福便在一旁默默会了意。 这日嘉王殿下想提笔写词,抒发心中苦闷,凝思半晌,却写了句“绛珠应是红豆”,尔后便写不下去了。 韩福在一旁瞧着,突然道:“殿下,听闻圣上想差人近日去金陵了结史家侵地一案,殿下何不请旨前去?即将就是十月,想必抵达时,天平山的枫叶正红,正好一观。又听林大人说林姑娘如今还在姑苏,并未回京。” 清岩看着韩福,戳着他的头道:“看不出来,你平日里话语不多,如今倒会揣摩心思了。” 韩福道:“不敢,属下只想让殿下眉头舒展。” 也罢,美景不可辜负,美食不想错过,还有个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 十月正是秋狩时节。 众皇子、官员,都不想错过随驾秋狩,一听到清岩自请去金陵督办侵地一案,一个个儿都夸赞、推动。 圣上见状,顺水推舟地让清岩领了圣命回金陵督办史家侵地案的后续工作,又派了几个官员一旁协助。 第39章 清岩带着几个督办事务的官员, 一同启程抵达金陵。 被史家侵了地占了屋的谢家、朱家、刘家等大小家族轮番托人过来,想觐见四皇子,全被挡在门外。 本次主办调查侵地案的官员, 是金陵应天知府曾时顺, 他正是接替了贾雨村的。 起初他来了金陵, 通过门子之口知晓了四大家族, 又看贾雨村得贾府所助,先做了应天知府, 后成为京官,如今已是大司马,他的心中一开始是向着四大家族的。不料今时不同往日,风向已经改变,他哪里还会给史家留情面。 又有四皇子督办, 各类证据如明证、旁证、人证一应俱全,所以判史家归还各家族地皮、屋舍, 都按规定办事。 曾时顺想着办好这个案子,将来也好去做个京官。 基于此,清岩此行毫无受阻,一路顺风顺水。 忙活许久, 商议了赔偿、归还方案, 在丈量土地的这几日,清岩终于得了空,称自己有事先离开几天,等他回来再宣判。 清岩则骑了快马, 赶往苏州。 * 人烟寒橘柚, 秋色老梧桐。① 十月的姑苏城,银杏正黄, 枫叶渐红,梧桐在老。林黛玉也由起初外出只乘轿一游,渐渐落轿携个丫鬟也敢在街市中亲自去采买一些相中的东西,届时带给园子里的姑娘们。 探春喜欢一些泥塑小玩艺儿,惜春喜欢绘画,买些颜料带给她。还有苏州刺绣、丝绸等物,林黛玉也一个不落地收入囊中。 晚秋正是鸡头米采摘时节,街边时常有挑着竹扁筐卖新鲜鸡头米的农人,林黛玉买了两回新鲜鸡头米,回府后命人大火烧开了,拿碗盛出来,入鼻清香,入口软糯,若再撒上一些桂花在鸡头米上,堪称绝配。 说到桂花,九月初她便收了些桂花,酿了几瓶桂花酒,再过一个月便可以饮用。 姑苏的风俗是冬至要饮桂花酒的,虽然冬至时节她应该在京城了,不过带上自己亲手酿的酒,邀请大家共品,岂不更显得体面。 因此只身一人在姑苏住了这些时日,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孤寂,反而每日都过得充实、清静、安宁。 这日,史家被抄的消息终于传入了林黛玉耳中,林松道:“听说是因侵地一案而起的风波,九月初五便连夜查抄了保龄侯府。” 林黛玉突地想起初四那日,林鸿叔叔等人便急匆匆地走了,会不会正是得了密报要去办此事? 史家又是自己的外祖家,所以才不便道别? 越想越觉得是这个理儿,要得个答案也容易,问林鸿叔叔即可,但又很没必要。 林黛玉沉沉地垂了垂首,只说:“知道了,你们别出去乱嚼舌根。” 这些大家族兴旺发达时做事向来嚣张霸道,不光史家如此,其他联系紧密的家庭何尝不是这样?薛家哥哥打死人也轻易就摆平了,即便是贾府,也有那许多不堪入目的丑事。 她虽然久居园子里,但总能耳闻一二。 只因林家是书香世家,家中人丁凋零,父亲又是清廉之官,她这一生想要的,并非大富大贵,不过是一心之人罢了…… 现下看来,亦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林黛玉扫了一眼茶几,执起了建窑的钧蓝小茶碗,生平所求太虚妄,还不如眼前一碗茶来得实在。 * 尔后,翌日早晨,有个人踏着清霜,裹着秋风,进了林府。 林黛玉才刚梳洗好,手里拿了一对珍珠耳环,打算今天换这对戴,就有个小丫鬟过来说道:“姑娘,清岩公子爷来了。” 林黛玉讶异不已。 紫鹃却十分欢喜地问:“可是真的?公子与鸿三老爷一同来的么?” 小丫鬟摇摇头道:“不是,就他与先前那位随从入的府,没瞧见其他宾客,林管家差我来知会姑娘一声。” 紫鹃嘴角藏不住的笑意,说:“知道了,你先去招待客人罢,我们姑娘即刻就去。” 林黛玉疑惑不解:“这会子他独自过来,是什么意思?” 紫鹃抿嘴而笑,从黛玉手里取过珍珠耳环,欢欢喜喜地帮她戴好,又往镜中瞧了瞧,说道:“姑娘去见公子,不就知道了。” * 厅堂门口处,那个男子长身玉立,一见到林黛玉出现在院前,便目露星光,嘴角泛笑,下了台阶迎了过来。 “林姑娘,在下多有打扰了。” 韩福在一旁也跟着走下了台阶,抱拳敬了一下。 林黛玉见清岩与韩福都是一副风尘仆仆,强打起精神的模样,想着莫非他们日夜兼程赶路了?便说道:“我见你们甚是劳累,可要先去歇息一下?” “待会儿再歇。”清岩毫不客气地道,“眼下先备些早点罢,我们都饿坏了,从金陵一路过来,干粮带的不多,路上的东西又不敢随意吃。” 韩福更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为了赶路,他们这一路上换了四匹马,还饿得前胸贴后背…… 这样一个翩翩公子,总能戳中林黛玉的笑处,她抿了抿道:“管家,快备早膳。” 于是乎,云吞面、生煎包、鸡头米,这些姑苏特色早点摆上了桌,还有一些包点、糕点、汤羹…… 林黛玉陪着一同用了膳,或者说,林黛玉浅尝几口,大部分时间都用惊叹的目光看着清岩在风卷残云,韩福坐在旁边一张矮小些的桌上,亦是同样的狼吞虎咽。 最后,清岩喝下那碗汤羹,这才恢复了精神,接过丫鬟递来的巾帕擦了擦嘴,用茶漱了口,这才对着林黛玉轻轻一笑:“让姑娘见笑了。” 林黛玉实在禁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忙用手绢遮了遮。 清岩不好意思地咧咧嘴,无辜地道:“无法,这一路真是饿坏了。” 坐着歇了会儿,林松过来说秋水居已经备好了新的褥子被子等,请公子前去歇息。 * 林黛玉将清岩送去秋水居,二人边走边聊了些家常。 清岩问黛玉近来过得如何。 黛玉答道:“日子清闲而充实。” “那着实不错,我们上次实在走得仓促,都来不及向姑娘告别。” 黛玉心想,可算说到这句了,正想说什么,清岩却道:“只因圣意难违,不便与姑娘道明,今日过来,需要先向姑娘赔罪。” 黛玉原本就打算,只要他提起这件事,就放过的,如今见他态度诚恳,自然更不在乎,她说道:“罢了,见你确实有要事,我便原谅你不辞而别了。” 林黛玉故作傲然地笑了一笑。 “不。”清岩脸色突地一沉,整个人严肃起来,向韩福递了个眼神。 韩福心领神会,拦住了紫鹃等人:“公子爷有要事与林姑娘说,请回避。” 说罢韩福带着紫鹃退后了几步。 林黛玉心中莫名揪紧,这是怎么了? “你可听闻金陵史家被抄了?” 林黛玉一听是这个,缓了一口气,回道:“外祖母娘家被抄之事,我前不久才得知。我虽惋惜,却也无奈。” 清岩再次诚恳地说:“原本这些事可以不说与姑娘听,但是不说我心中不安,纵然困意缠身,也将难眠。我上次会突然不告而别,正是接到圣上密旨,差张大人前去金陵查抄史家,我作为当今圣上四子,领旨一同前行。” 林黛玉目瞪口呆,她不是听到他去抄家一事而惊讶,而是见他如此诚恳,如此直白,如此坦荡……还有,他居然是四皇子! 多少人,这样的事情,这样的身份,瞒都瞒不过来,而他却毫无保留。 林黛玉是思考过他的身份,猜测他是哪个王孙公子,权贵后代,决计没有想到竟然是皇子! 林黛玉在僵愣了半晌,一言不发。 清岩叹道:“这些话,会把你吓到,也是自然的。” 林黛玉回过神,想了想,然后开玩笑式地说道:“这样一个大清早,你就往平静湖面上投下那么大一的颗石头,就不怕溅起的水花将林府都淹了么……” 清岩有些不明白了:“你不害怕?不担心?” 林黛玉道:“我害怕什么?担心什么?此刻在我府中做客的,可是你。” “……”清岩愣住,“似乎颇有道理。” “我问你,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清岩见黛玉脸色回归平静,也跟着轻松了下来,实话实说:“我是不想对姑娘有所隐瞒,自那日与姑娘相遇,我便觉得仿佛上辈子与姑娘相识。这次从金陵过来,便想对姑娘和盘托出,坦坦荡荡,正是不想失去姑娘这样一位知己。” 清岩说罢,往前边走边说:“上次去查抄史家,是圣命难违,可我更害怕姑娘对我有所忌讳。” 黛玉点了点头说:“忌讳自然有的。” 清岩面色尴尬起来,无辜地定住,叹着气道:“果然如此,姑娘可是要与我生分了么?” “却又不到生分的地步。”黛玉看着他这副怅然若失的模样,心中反而有点想笑,但抄家这么悲惨的事,实在不宜儿戏,“我叔叔也一同去了,那我岂不是也要与叔叔生分?” 清岩这才缓了一缓。 黛玉认真地说:“如今史家的案子想必在办理中,我只是担心那些无辜受牵连的人。也不知外祖母知道了没有,还有湘云……” “请放心,湘云姑娘已经释放出狱了。” 释放了?黛玉不解地望向他。 却见他十分笃定地说:“我听林大人说,湘云姑娘是你在园子里的好姐妹,且她也不过是族中孤女,又已订亲,遂让人放了她,但我也只能做这点微不足道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引自李白《秋登宣城谢脁北楼》 第40章 清岩、韩福进秋水居休息之后, 黛玉心事重重地折回潇湘馆。 秋日里的林府,秋意十足,潇湘馆刚栽的几丛竹子, 叶子亦渐渐飘落在秋风中。 紫鹃按捺不住地问:“姑娘, 公子爷可是惹姑娘伤心难过了?” 黛玉摇摇头, 兀自向前走:“并未。” 并非他招惹自己, 而是她生平从未被这般毫无保留地对待过。他的情谊、他的坦荡,皆如此分明。她所识男子是不多, 但是心中亦有一杆秤,能做到这般有情有义的人,实在难得。 秋水居内,韩福亦有些不安地问清岩:“殿下,你就这么轻易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 万一林姑娘她……” “没有万一。” “是,属下多嘴。” “本王行事向来坦荡, 让我一直藏而不露,我倒担惊受怕。” “是,属下失言了。” 一些事情埋在心中,反而是祸害, 不如说出来畅快, 就算她会介意,会心生芥蒂,那也总比瞒着好。何况,她不会。他就是没来由地坚信这一点。 他这十九年的皇子生涯, 并非总是风风光光, 也有懦弱与卑微的时候。独与她在一起,他想在她面前敞亮明澈, 做一回光风霁月的少年人。 * 清岩休息了两个多时辰便醒了过来,精神充沛地下了楼,嚷着要去吃羊肉。 小丫鬟来潇湘馆里告诉林黛玉:“公子爷已经起来了,在外边厅堂等姑娘。” 林黛玉见着清岩,怨了怨:“昨晚连夜赶路,一路疲惫不堪,怎的也不多睡两个时辰。” 清岩说:“大好的秋日,若全都用来见周公,多可惜。上回你说的藏书镇的羊肉,天平山的枫叶,我还想去尝一尝,赏一赏呢!” “我便说你大老远地过来,怎么会是纯粹与我说那些事情的,原来是为了它们。”林黛玉故意地道,其实心中却有些愉悦,当时自己也不过随口一说,他却一直惦记着。 清岩眨了眨眼:“来都来了,顺便也要尝尝羊肉赏赏枫嘛。” “说到羊肉,我虽同你说过,自己却从未去尝过。藏书镇也怪远的,现下过去,怕是赶不及。” 清岩却说:“倒也不必亲自去藏书镇,我们来的路上,便在城中看见好几家店子,挑起的帘子上都写着正宗藏书羊肉,不如就在城中尝尝。” ……你倒连路都摸清了……黛玉实在拗不过这个高贵的四皇子,当即唤来了林松,问了些事宜。 林松道:“姑娘、公子爷,若要品尝城中的藏书羊肉,那我先提前去打点好。” 却见清岩挥手道:“无妨,就是要挑食客众多的本地小店,才能吃得到正宗的羊肉。” 黛玉则道:“既然如此,我们带上自己的碗筷即可,你初来乍到,万一吃出毛病了可怎么了得。” 片刻之后,黛玉携着紫鹃乘着马车,清岩骑马,一行人在林松带领下,来到城中羊肉店颇多的一条热闹街。 韩福走在前方开道,指着前面一家羊肉店,说道:“公子爷,前面这家店似乎兴意十分兴隆,桌椅都摆到外边来了。” 店外就是一条清水河道,河对岸又是一条街道,中间数座石桥连通两岸,岸上绿树成荫,这便是江南水乡随处可见的特色。 “好,就去这家。” 才走近店,就闻到一股羊肉的清香扑鼻而来。 黛玉介绍着:“我虽没出来尝过,但知晓藏书的羊肉与别的做法不同,是用一个木桶熬制出来的。” 清岩有些不解:“如何用木桶熬?” 黛玉笑笑,没有应答,只说:“你不妨前去一探究竟。” 店中内外的食客看见这一群人衣着神态皆与之不同,气度不凡,十分高贵,纷纷奇怪地打量着他们。 正在忙碌的小二也望了一眼,用姑苏话招呼着。清岩自是听不大明白的,就连黛玉也只知大概意思,唯有林松老练地与那店家聊了起来, 清岩走进店中,见后厨与店面竟然只隔着一个灶台,而那灶台上之上,果然是一个已经熏得有些发黑的大木桶,灶台底下炭火正燃,桶盖是对半拼接的,一半固定,另一半用以掀开,桶里的羊肉汤正扑扑地冒出热气。 清岩赞道:“妙啊!原来是这般,以桶为锅,精心熬制。不过桶底不会被烧坏么?” 林松道:“这些桶都是特制的,箍桶还要找老手艺人才好。” 清岩与黛玉坐在了一张桌子旁,韩福、紫鹃等摆上了自带的餐具,原本想站在一旁照料,清岩道:“你们今儿也累了,便一同坐罢。” 韩福等哪里敢,只好说:“我们还是坐旁边这桌罢。” 清岩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黛玉饶有兴趣地问:“你猜猜着,这木桶是什么材质做的?” 清岩端详一番:“像是杉木。” “你还挺识货,这是上等杉木做的,只是你可知为何要选择用杉木?” “只怕是为了吸引羊肉的膻味罢。” “倒是难不住你。” 清岩得意之色溢于脸上。 说话间,几道菜端了上来,一份羊肉白菜汤,上面撒了些葱花,一份白切羊肉,一大碗羊肉面…… 羊肉汤色泽乳白,香气四溢,膻味极小,肉质酥软,鲜而不腻…… 清岩赞不绝口地道:“这儿的羊肉与如同姑苏的气质一般,精致不已,与我在京城吃的各种羊肉,完全不一样。” 黛玉拿小碗盛了些羊肉汤,道:“京城的羊喜用绵羊,腥膻味儿重,这些羊都是采用一年多的山羊,汤中自带乳香气。” …… * 啖完羊肉,清岩只觉浑身暖烘烘的。走出店外,正是暮色降临之时。随行的几个小厮已经拉来了马车,牵来了马。 清岩道:“上回我们走的是运河,城内这种乌篷船却没有坐过,不如这次我们乘船回去?”继而问向林松,“从这儿回府,可有水路抵达?” 林松回:“虽然不会直接到府前,却也可以在离府不远的码头上岸,再步行一段路。” “那我们乘船归去,如何?”清岩看向黛玉。 黛玉摇摇头无奈地说:“你的花样还真是多。” 林松与船娘说了说府里的地址,又与船娘交谈了一会儿,这才谈妥了。 清岩让韩福骑马回去,只与黛玉、紫鹃一同乘船而行。 * 船娘撑着小小的乌篷船一路行去,林黛玉坐在船里,在暮色之中,看两岸的风光。 清岩这会子又兴起去撑船的念头,执意要船娘把篙给自己,还说什么:“在运河上撑不了,但是在这个小河道里,应该可以罢。” 船娘见这个少年郎意气风发,只好递过了篙子。 清岩撑起长长的竹篙,有模有样地推着小小的乌篷船走,遇到桥的时候还喊着:“要穿过桥了……” 林黛玉在里边坐着,感觉他俨然就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许是皇宫里的生活太枯燥无趣,一出来便放松了。 撑了一段水路,天色暗下来,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灯笼,随着夜风轻轻飘摇。 “姑娘快看,这灯景甚美!” 清岩穿过篷子,坐在船头,看着两岸灯笼,欣喜地道:“果然风景是不同的,真羡慕姑苏人生活在画中一般。” 林黛玉也出了篷子,打趣道:“你羡慕平民百姓,他们还羡慕你呢!你偶尔来一次,感受自然新鲜,见多了也不觉得有趣。” “所以啊,难得来一次,定然要玩得尽兴才好,否则将来又要抱憾。” 黛玉喃喃道:“生尽欢,死无憾?” “正是这句话。”清岩讪讪地笑,“同样的道理,从我嘴里说出来是俗里俗气,可是你一说,便是引经据典,金科玉律。” 黛玉抿了抿嘴,问他:“你明儿可是要去天平山赏枫?” “当然要去,难道你不去么?” 林黛玉有些犹豫,这次回姑苏后,她是真的大胆了和放纵了许多。可是在城中有张有驰地逛逛也就罢了,上次去寒山寺是因为有长辈随行,她也没有那么多忌讳,如果跟他去天平山…… 她便说不出地有了一些思虑。 “怎么,你不想去?你若不去,那我去赏枫的兴致要少了大半。” 想去,但是……林黛玉怔怔忡忡,不知如何回答。 “你方才还说‘生尽欢,死无憾’,怎么这会子又担忧这个那个了。” 林黛玉一时语塞,只好气道:“是你想去赏枫,我不去,那些枫叶也不会变成绿的。” 紫鹃这时候及时过来了:“公子爷别听我们姑娘的玩笑话,公子爷要去,姑娘自然要一同去,尽尽地主之谊的。” 清岩赞道:“好伶俐的丫头,正是这个理儿。” “你不在篷子里等着,出来乱嚼什么舌根。” 紫鹃笑了笑,说道:“姑娘前几日还说想去赏枫,这会子公子爷也要去,结伴前行,岂不正好?” 清岩赶紧接过话:“是呢是呢,我们这叫结伴赏枫,何其快哉!” 正说着,船已经停靠在了岸边,林松等人早就在岸上等着了。 韩福说道:“公子爷,没想到走陆路还要快一些。” “你骑着马,自然要快,否则你试试脚力?” 第41章 位于姑苏城西木渎镇的天平山, 原是北宋名臣范仲淹先祖的归葬之地,经后世子孙栽枫种草,开山凿池, 修建天平山庄, 馆榭亭阁, 一应俱全……渐渐地此地亦成为一处风景名胜。 山中所植枫树, 皆为枫香树,在阳光映照下, 片片红枫,宛如万丈红霞,染红天际。 清岩还在马上就赞道:“美哉!京郊亦有香山可赏枫,香山行宫附近就栽种了不少枫树,却不如这儿的高大聚集。” 林黛玉下了马车, 说道:“如今范氏直系子孙已经迁居他处,天平山庄亦成为游览胜地, 我们不妨慢慢游。” 一入山庄,便有偌大一方水池,清岩看了看,道:“果真如你所言, 是青山绿水, 白草红叶黄花。” 山庄旁边的枫林中,林黛玉身着那件白色披风,静立红枫秋色之中,美如仙子。 清岩一时之间不由看痴, 在黛玉望向他时, 他只笑而不语,弯腰拾了几片颜色、形状皆是上品的枫叶, 命韩福收着。 走走看看,细细赏玩。见白云泉旁边有一座茶室,白墙青瓦,竹椅竹桌,极为清雅。 林松介绍着:“都说白云泉水甘甜,沏出来的茶也带有丝丝甜感。” 黛玉与清岩遂一同进了茶馆,点了一壶太湖碧螺春。 品茗时,清岩道:“我吃着还好,并未有想象中那般甜,你可品出来了?” “是带了一丁点儿甜,想来是这山泉水的功效。” 休息间隙,听到旁边那桌品茗的老先生说道:“范家祖坟风水并不好,另一处风水更好,迁之可保世代出状元。但范仲淹老先生并没同意迁坟,反而说既是易出状元之地,便用来让姑苏的孩子读书罢,遂捐地建学塾……也难怪,几百年来咱们姑苏出的进士可真不少。” 清岩打断那位老先生的话:“想不到还有这样一段故事呢!范老先生可真是高风亮节。” 老先生见清岩、黛玉皆是金玉之质,不禁拱手道:“看这两位的高贵相,便知不是一般人,老朽说的这些全都是真的,前些年还有范老先生的后人中了进士,却因故从朝中归还,在学塾中教书育人,顺便看守范家祖坟呢,只不过这几年他一心闭门著书了。” 清岩兴趣更浓了,问道:“那位范氏后人现居何处?” “不远,范照老先生就在山南边结庐,院门上挂着‘点昭堂’的匾。” 想不到还有这样的高士,清岩当即决定,前去拜访。 * 清岩、黛玉来到点昭堂,见这儿只是一处小院落,只有茅屋两三间。有位小童来开院门,问明来意后,只说:“我家先生外出访友了,不知何时才回。” 黛玉遮笑道:“哟,这倒成了三顾茅庐了。” 清岩则说:“若真有放还的进士,还是值得三顾的。” 那灵秀小童听闻,却说:“我家先生不是本朝的进士,乃前朝的进士。” 当初范照,正是被清岩的祖父钦/点翰林院庶吉士,只因撰文一事忤逆圣意,被放还归乡。尔后在私塾教学,而今已经年过五旬。 前朝的进士……清岩有些讶异,皇爷爷的秉性他是知晓的,宽仁待下,重能选才,尤其是科举考上的,只要不犯什么大错,基本上都不会放还归乡。 莫非他老人家,果真犯了大过?可是既然能回乡后教书育人,著书成述,那必定也是有抱负的。这样的人必是有才能的,皇爷爷怎会不用他呢? 清岩想不通,所以才更想弄明白。 黛玉看向清岩:“你可是打算在此等候?” 清岩见外边秋风阵阵,颇有寒意,问向那位灵秀小童:“我们是来诚心诚意拜访老先生,我虽可以在外面等,但是这位姑娘身子却弱,不便在外吹风,可否先请她进去?” 童子看了看黛玉,见她美若天仙,又看清岩,清俊无匹,只好无奈地说:“我看你们也不像坏人,且先进来坐吧。” 院子里栽了些花草树木,树下种了菜,养了鸡,面阔三间房,正中间的便是厅,两边还有杂房之类。 紫鹃、韩福跟着小童一起去煮茶之类的,紫鹃还把带的点心热了热,拿盘子装了端上来。 黛玉在外边走了走,仔细地瞧了瞧,见小径两旁种的几棵树是梅花,疏影横斜,院墙边上栽种的又是清竹,林立飒飒,廊子下则用盆子栽了兰、菊,此时几盆**开得正好,说道:“真真了不得,凑齐四君子,这老先生实在是高雅。” 清岩点着头:“我便有些想不明白,才想弄个究竟,既是进士,何故归乡?经过这许多年,当今圣上也一直没再启用他……” 黛玉凝眉:“许是曾让他回归朝廷,是老先生不愿意罢了。” “也有这个可能。” 闲坐少许,便见一位青衫老者进了院中,童子喊道:“先生回来了!”黛玉、清岩听见后忙起身出外相迎。 范照先生虽然头发花白,却一身儒雅之气环绕,双目炯炯有神。 甫一见到黛玉、清岩,便讶异愣住。 他先扫了一眼清岩,尔后目光落在黛玉身上,疑惑地问道:“这位姑娘,好生面善。” 那小童已经听林松说起林黛玉的家世,上前介绍着:“她便是林侯府的女公子。” “林侯府?”范照眼前一亮,“可是探花如海之女?” 听这语气,似乎与父亲是相识的,林黛玉赶紧蹲身福了一福:“黛玉见过范老先生。” 范照先是惊讶不已,接着赞叹:“竟出落得这般纤尘不染,如海夫妇若泉下有知,一定很欣慰。可是,不是听闻接你去京城了么?”范照疑惑着,又看了一下清岩,尔后赶紧往屋子里招呼。 清岩一边应声一边说道:“我们正为冒昧前来打扰而深感不安,不想老先生与林探花原是旧相识。” 范照说:“说起来,我与如海弟不光是旧相识,更有同门之谊。我们在一个学馆念过书,我虽年长他几岁,但他自幼聪慧,学识在我之上。后来他高中探花,娶了国公府的小姐,而彼时我已经从朝中归还……” 林海与贾敏在京中大婚后,去了扬州上任,某年这对伉俪回姑苏祭祖时,还与范照见过一面。 范照看着黛玉,叹道:“我便说你有些面善,这模样,这气质,果真与你母亲有几分相似。” 又看向清岩,问道:“这位公子是?莫非是你的……” 黛玉赶紧回:“这是京里来的……” 说到这儿,黛玉犯起了难,清岩的真实身份要轻易说出来么?范老先生可是被朝廷放还的,对皇家中人说不定有所埋怨……若说是自己的友人,自己好歹是闺秀之女,传出去必定让人笑话。这次没有长辈带着,毫不避忌地出门,不过是仗着走在路上没有人会认识,却不想偏偏巧遇了父亲的同门…… “是京里来的表哥。”清岩淡淡地笑了一笑,“晚辈清岩,见过范老先生。” 林黛玉惊诧不堪,“表哥”就被他这么轻易地说出了口。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妥帖了。 范照又称赞了一番清岩,大家聊了聊近况,还将自己所撰之书拿出来给两位看,一本《诗经汇解》,一本《点昭堂话史》。 黛玉读了读《诗经汇解》,发觉老先生对《诗经》的一些注解挺有趣味,而清岩翻阅的那本《点昭堂话史》,则有以古人史,明今人志之意。 清岩赞道:“真真是本好书,当推荐给朝堂。” 却见范照脸黑了一黑,说道:“若朝中人读不懂,也是白效力,不如放在这草屋里,敝帚自珍。” 清岩意味深长地看了黛玉一眼,知他是心中还有一些怨气,想趁此机会开导一二,黛玉也心领神会,正想寻机会出去。 范照察觉自己失言,改口:“今日难得有缘相聚,定要喝上几杯才好。” 黛玉赶紧接过话:“这些便叫林管家去办罢,我去去就来。” 说着黛玉出了屋子,找林松去镇上备些酒菜。 * 等待林松回来间隙,紫鹃陪黛玉在外边走了走,附近枫树、银杏三三两两,红叶、黄叶时而落下。 黛玉道:“范老先生真是会挑地方隐居。” “姑娘把公子爷留着与老先生在一起,可是故意让他们谈论?” 黛玉停下脚步,环顾四周,低声说道:“什么公子爷,你可知他的真实身份?” 紫鹃一脸茫然。 “他可是当今四皇子。” 紫鹃吓得退了一退。 “老先生在对时局颇有见解,想必公子爷与老先生相谈甚欢。依我估计,怕是公子爷也会亮明自己的身份,他是个不会藏着掖着的坦荡之人。” 紫鹃缓了缓,笑着说:“公子爷也是个拥有急智之人,方才还说是姑娘的表哥呢。” 想起方才的场景,黛玉也不由自主掩口笑了笑。 紫鹃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姑娘笑了,自从她昏迷醒来后,她就似乎变得有些过于淡定,仿佛一切事情都与己无关,不悲不喜,连那日与宝玉在木芙蓉花畔道别,也全无不舍。虽说这是好事,可紫鹃心中到底不安。 如今好了,终于出现了一个让姑娘笑的人,只是没有想到居然是皇子。但是她作为局外人,看得更真切,这位皇子殿下,能千里迢迢赶来,陪姑娘闲游,足见真心。 何况他们是这么般配,这么登对。 紫鹃顿了顿,心道:不管是什么皇子皇孙,我们姑娘都配得上。 作者有话要说: 紫鹃:清黛大旗扛起来~ 第42章 林黛玉在院子外走了走, 又在院内瞧了瞧花,最后索性去厨房。 紫鹃劝:“厨房这种地方,姑娘怎好进来。” 黛玉毫不在意, 只说:“进来煮茶, 有何不可?” 煮茶这种粗活, 怎么能由姑娘来做, 紫鹃想干预一番,被黛玉拒绝了:“闲着也是闲着, 当年在园子里,湘云、宝玉也曾炙烤过鹿肉,我不过煮个茶罢了。” 紫鹃不好再阻拦,只在一旁打下手。 林黛玉炭火小炉上煮好茶,让小童端了进去。小童也是个趣致孩子, 端茶入内后,还说道:“这是仙子姐姐亲自烹煮的茶。” 惹得清岩与范照眼前一亮。 范照道:“竟能喝上姑娘煮的茶, 真是三生有幸!” 清岩更是没有料到黛玉会亲自煮茶,笑容难以自抑。 林松带酒菜回来,加工处理忙活了一阵。林黛玉让紫鹃把碗筷煮了一遍,这才稍稍放心。并非嫌弃老先生这儿, 只是某个人身份实在贵重, 马虎不得。 清岩、范照不过闲谈一二,两人已经成了忘年之交,出来时神采奕奕。席间,范照又对清岩赞不绝口, 称他确实有其祖父风范。 范照虽是被朝廷放还的, 却也不得不承认先帝是有风度器量的人,后来先帝曾下诏让他回朝, 但是他拒绝了。 庶吉士做了老夫子,也其乐融融,何况他培养了几位进士。 * 回城时天将黑,范照一边相送,一边对黛玉说:“姑娘的父母堪称比翼连枝,见过的人都夸赞,今我见你们亦如同见到了你的父母,甚是欣慰,想必你父母也定会欣慰。” 黛玉知道老人家在暗示什么,但是他没有说穿,自己也不便再多作解释,只蹲身道别。 清岩却大言不馋地道:“放心吧范老先生,我一定会照顾好她,让二老泉下也安的。” 回林府后,韩福问道:“公子爷,我们明日何时启程?” “明儿一早便出发罢,你先回屋去准备准备。”遂将灼灼目光看向林黛玉。 紫鹃眼色极好,找借口说道:“姑娘,我先回屋打点,公子爷,你送我们姑娘回潇湘馆可好?”说着直接从前面打着灯笼的丫鬟手里取过灯笼,再往清岩手里一寒,顺便还把丫鬟也带走了。 树影斑驳,灯笼之火微微弱弱。黛玉绞了绞帕子,问道:“为何这般着急走?” “其实也想多停留片刻,可是怕明儿一早见到了你,便走不掉了。” 黛玉哼了哼:“人家问你正经话,你却总说不正经的。” “可我说的都是心里话。”清岩笑了笑,“金陵那边怕是后日就要结案,我自然要快些赶回去。” 其实清岩不想提这件正经事,毕竟史家是黛玉外祖家,就算她再通情达理,也不会开心的。 这会子听完,黛玉果然叹了一声。 清岩安慰着:“你放心,回京后,我能争取的都会为他们争取。” 却听黛玉道:“若是因此把你牵连进去了,又是大大的不值,你可不必勉强自己。” “我有分寸。” 黛玉微微道:“百年望族从来不是一朝没落,各有各的根源与宿命,想来如我林家这般无后而终,却保留清白名声,或许还算好的……但个中艰辛,谁又说得明白?” “王朝兴衰皆如此,况复家族。”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秋叶簌簌地响,清岩突地笑道:“待你回京城了,我便以远房‘表哥’身份去府中拜访,如何?” 虽然当时听他说“表哥”时,勾起与那位“表哥”的愚痴往事,有所触动,静下心来想想,却是大大的排斥。 很不喜,很排斥。 黛玉睨了他一眼:“姐姐妹妹一大堆,见着姐姐,忘了妹妹,厌烦得紧。” 清岩仿佛心有灵犀般,回道:“好,那就不要一堆,只做唯一。” 林黛玉心中蓦地一顿,偏巧此时已经来到潇湘馆门外,门上两盏灯笼高挂,院内亦有灯光透出,映得他眼中星辉万千。 林黛玉怔怔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说不出口。 清岩反是淡淡一笑,朝里面在探头观望的紫鹃说:“紫鹃,接姑娘回屋。” 又对黛玉说:“我明儿会起个大早出门,你不必相送,我们便不算离别。” * 烛火高照,林黛玉躺在床上思绪万千。 不要一堆,只要唯一。 曾经也盼着某个人可以说这样的话,抚慰她的不安,不想盼来盼去,却是另外一个人来完成。 想想人生,果然无常。 那个时候,她只以为自己是死了,喝下了苦得难以形容的忘川之水,才忘了那段情。 不想并没有,喝的只是一碗苦药。 或许是那碗药的功效,总之忆及往昔种种,心中已无波澜。即便见到了那个人,也没有起伏。 也或许是似真非真地得知自己还清了他的泪,终究还是要忘了这段令她伤至深处,痛至骨髓的情。 却万万没有想到,会再出现这样一个人…… * 次日梳妆完毕,雪雁过来说:“回姑娘,公子爷已经离府去金陵了。守门的小厮说天未光就起身了。” “知道了。” 林黛玉用膳后在府里闲逛,不知不觉走到了秋水居。 二层阁楼处,那个挺拔的身影似乎还立在窗前,再眨眼,却消失不见。 林黛玉走到窗台前,看见了旁边的书案上放着一张红叶。叶上用蝇头小楷写着一句诗:莫道离别苦,红叶寄相思。 林黛玉浅浅一笑,将那枚红叶收了起来,夹在了自己常读的一本诗集中。 * 却说迎春回府后这段时日依旧住在紫菱洲,与往常没出阁一般,安逸地生活着。绣橘、莲花儿等简直如获新生,心中说不出的欢愉。 迎春自然也是高兴的,只是她终究沦为了寡妇,与做姑娘时到底有所不同。有一回,迎春去给贾赦、邢夫人请安,得了邢夫人一些挖苦白眼。 贾赦更是直白地说道:“你还年轻,还是得找个人家依靠。” 迎春没有说什么,只怯怯地回到紫菱洲。 绣橘忿忿地道:“老爷就这般想把你再嫁出去么?” 迎春道:“他作为父亲,自然这般想。” “那姑娘怎么想?” 经此一年之劫,迎春也有了些想法,她说道:“我是不愿再去受这样的苦的,宁可效仿妙玉带发修行。” 绣橘道:“虽然说再嫁一回,也未必遇不到好的人家,但是,还是要看姑娘的。” “且先过好这些时日罢。” 贾琏近日见府中已安,打算再回姑苏去接林妹妹。 妙玉得知后,道:“眼下园子里已无牵挂,莫如去金陵新的栊翠庵中修行。” 贾琏说:“这样也可,只是怕新庵还未建成。” “并不妨事,我与宝珠姑娘先住一处也可,新庵如何布置,栽树种花,我也好自己来安排。” 迎春听闻后,也找到贾琏,表明自己也不想住在园子里,莫如就一同去金陵。 贾琏道:“难为你想得明白,去与老太太说一说罢。” 贾母原想为迎春再找门亲事,但眼下事情千头万绪,谁也顾不上,琢磨着回金陵住段时间也可,遂答应了。惜春原本也想去,但贾母不同意,只得作罢。 十月初八,贾琏带着迎春、妙玉并若干丫鬟、小厮,捎上了妙玉的那些家当,迎春的一些行囊,一同前往金陵。 * 等回到金陵时,新的栊翠庵框架已经建好,只是内外部还未仔细装潢,花草树土也未栽种好。 妙玉看过后倒是挺满意:“既是如此,按我想法慢慢修饰亦可。” 又觉得住的屋子太过狭小,商议着高价买下周围那几户人家,将屋子慢慢改造成为大院子。 贾琏有些求之不得,从旧宅里又叫了一班下人过来,以保几位姑娘安全。 妙玉、迎春、宝珠三人在一处,既不孤单,也不喧闹,这类相处挺令她们满意。 绣橘等过惯了府里的日子,忽地来到这青山秀水的村庄,处处都觉得新鲜有趣,闲着无事也去地里种种花、浇浇菜,日子真好打发。 周围村民都已经熟悉,金彩还招了几个老实肯干的人来帮着干些活儿。 一来二去,竟有了几分乡间别府的模样。家庙正在兴建中,贾琏只叹自己银钱不多,否则可以把几处屋子都修缮得更气派、体面。 不过这些终究都是以祭祀产业的名目所建,如果太华丽,反而引人起疑,遂打消了这些念头。 贾琏交代完毕,去姑苏接林黛玉。 林黛玉听闻妙玉等人之事,颇感兴趣地说:“若不是运河不经过金陵,我定要去瞧瞧你们开辟出来的世外桃源。” 贾琏道:“听起来像世外桃源,实际上不过是普通村庄,妙玉的栊翠庵若装修好了,与园子里的栊翠庵倒是一个模样,府里买的那几间房子,只是一般的村屋罢了。” 紫鹃插话:“说来姑娘们都是念旧的,住惯了园子里,出来后也习惯带上园子里的院名、摆设等。” 贾琏笑道:“不光如此,连树也恨不得种一样的。” 黛玉莞尔,没再说话,只看向河边一棵正在掉落叶子的枫树。 第43章 在林黛玉沿着运河一路北上时, 京城朝堂中,西北传来捷报。皇帝紧绷了许久的的脸上,终于展露了一丝笑容。 只是这一次大捷, 很大一部分的功劳要归于天气。西北寒冬比往常提前了半个月, 由于四皇子筹措银子及时, 粮草准备充足, 队伍才能坚持下去。 一场暴风雪,却打了蛮部一个措手不及, 不得不往后退了五十里,却并未彻底降服。因地冻天寒,暴风雪不断,不利行军作战,敌我双方只好保持互不干扰的状态。 此时恰好清岩又办妥侵地案归来, 皇帝龙心大悦,对前来述职的四皇子说道:“你能为父皇分忧, 父皇很是欣慰。去年是甄府,今年是史侯两府,其被抄没的家产,皆让人叹为观止, 可以想见其他风头正盛的家族又当如何。” 先前范照老先生就提过, 清岩也感知得出来,父皇果然要一一铲除这些大家族。 “清岩,你有何看法?” 清岩思索了一番,回禀:“望族世家, 积累了上百年, 财富自然可观,有的家族甚至仗势欺人, 触犯律例,有损惶惶天威,给他们相应处罚亦有必要。” 皇帝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不过也有的家族,向来注重清廉,诸如孩儿此行去了姑苏林侯府旧址。他们家四世列侯,原本的侯爵只袭三代,只因到第四世时,皇祖父欣赏林家书香门第,两袖清风的作派,又加了一世。” 皇帝点头道:“你说的可是林海林探花府上。” “孩儿说的正是他们府。” “说的不错,他们家算是罕有的,林海当年做官也清正得很,只可惜因病去得早。”皇帝想了想,又问,“你如何想起要去他家去看看?” “说来也巧,此次去姑苏,我因空了两日,听闻姑苏城外有位隐居高士乃皇祖父在位时的进士出身,遂想前去拜访。不想他与林探花系出同门,加之上回去募捐,随行有位属官林鸿,是林家族人……这才慕名前去。” 皇帝想了想:“先帝时期考上的进士?姑苏人氏,莫非是范照?” “正是此人。” “他可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先帝当年让他拟道圣旨,他宁死不从,这才被放还归乡。早几年我也下旨让他回朝效力,他倒好,称病推辞。”皇帝想起来,还颇有怨气,“你去拜访他,没吃闭门羹?” “那倒没有,相反,他与孩儿聊得颇是投机,有如忘年之交。” “哈哈——”皇帝笑了起来,“也是稀奇。” “孩儿想,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想举荐范老先生入翰林院,继续做回庶吉士。” 皇帝思索一番,这个老先生在朝中有口皆碑,只是读书人的气性实在高。当年先帝是要拟旨降罪给自己的,但是范照觉得不公平,遂拒绝了。继位后,自己也有意让范老先生回朝,但是范老先生更不想让别人误会抱对了大腿,也拒绝了。 眼下,四皇子资质是几个皇子中最突出的,若有老臣相助,自然更有利前程。 “既然范老先生先前曾是翰林院庶吉士,今时翰林院也恰好缺人手,便让他去做编修罢。”皇上如是说。 翰林院编修是五品官,虽然阶品不高,但是地位极高,通常进士前三甲是能直接入翰林院做编修的,其余进士则需要做满三年庶吉士才能进入编修一职,所以此举也不为过。 清岩谢过皇上,又说道:“其实孩儿还有一请求。” “说。” “先前孩儿提到,若是出现如甄家贪腐案、史家侵地案这类大案,抄没其府中所有,对相应涉罪官员治罪,那是彰显昭明。但若还能对清廉官员加以赞赏,更能体现父皇赏罚分明、奖惩有度。” 皇上不由赞道:“想不到你初次去地方走了这半年,就能说出这些道理,嗯,有长进。” “谢谢父皇夸赞。” “那依你见解,又当如何奖?” “孩儿认为,他们本就清廉,赏金赏银的话,他们是断然看不上这些俗物的,不如御赐牌匾,悬于府上,更令家族生辉,世人称赞,也警醒他人。” “好主意,这件事便交由你去办。” 清岩却道:“孩儿资历尚浅,还是交由朝中性情通透、为人清正、身份也高的王公大臣去办比较妥。” 皇上应允道:“近来喜事也多,一年也快到头了,是该好好奖奖这些办事得力的官员了。” * 过了几日,皇上降旨,命北静王在年前办妥此事,三代为官且清廉者,选出十位,御赐牌匾一块。 同时,还宣布了几项黜陟。 其中,张少昌升两江总督,兼任盐政,加都察院右都御史衔;林鸿做了户部给事中;范照纳为翰林院编修。 原来的户部尚书因办事不力,致使国库亏空,遭遇罢免,新的户部尚书为袁之敬。 同时,王子腾亦奉旨巡川陕,兼任粮草官,督办西北战事粮草供需。 这些消息传入贾府,喜忧参半。 林鸿的这个户部给事中,是考察稽核户部当季钱粮的征收情况,直接对皇帝负责,品阶虽不高,权力却很大,林家现今也有人,对贾府自然有利。 可是王子腾这厢,外人虽然看不出什么名堂,贾琏却看得真真儿的。前世的王子腾,是在调回京中时“病亡”途中的。这一世的王子腾,虽并未回京,却亦要迁徙,也不知是好是坏……帝王之术,谁也不好妄加揣测。 甄、史两家已经被抄没,若王子腾再出事,下一个就是贾家了…… * 天寒地冻,林黛玉回到大观园,只觉园子里因空旷更显寒冷。 探春、湘云、岫烟来潇湘馆说话,林黛玉取出自己带的一些礼物分给她们。 又听闻宝玉终究没有考中举人,自然也无缘次年的会试。 林黛玉道:“让他吟弄风花雪月尚可,让他应试考举,实在勉为其难。” 老太太虽然并未表现不悦,但是对宝玉不再如前些年那般宠爱,毕竟眼下的贾家实在不堪一击。她自己的那些嫁妆物什,换的换,当的当,她只当不知罢了。史家被抄的事,她也清楚,但除了叹息,又有什么办法? 宫里太监来传话,说是元妃染恙,久不见好。 凤姐何尝不知这是要银子的意思,可是现在哪里有什么银子,连备过年的节礼都成问题。租子收上来,连窟窿也填不平。 何况政老爷那边马上来信说年关将至,需要打点上下,又是一笔开销。 凤姐问贾琏:“能否去东府那边借些银子?” 贾琏道:“依我瞧,虽然大嫂子当着家,府里亏空不如咱们这边,但是珍大哥也差不多把家底都掏空了,谁也不知他的那些银子花去了哪儿!” 凤姐哼道:“还能花去哪儿?赌钱就怕是赔了不少。” 贾琏也觉得头疼不已,凤姐只得把目光放在了史家送来的几箱东西上。 贾琏虽然有心护着史家的东西,却实在无力,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此事。 * 腊月初六,一场大雪纷纷扬扬,林黛玉穿了件绛色抖篷,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往昔芦雪庵作诗联句,吃鹿肉,乞红梅的场景历历在目。 怅然之时,紫鹃过来道:“姑娘,林府来人了,说是想接姑娘去住一段时日。” 物是人非之时,林家叔叔此举,竟有些贴合黛玉的心意。 黛玉收拾了东西,辞别贾母。 贾母道:“听琏儿说,你叔叔如今已经升至户部给事中,看来也是才干突出的。去叔叔府上住些时日也好。” 林黛玉带着紫鹃、雪雁、王嬷嬷来到林府,朱氏待其依旧极好,瑶儿也时常给她添来欢趣,相较大观园的萧瑟,小小的林府倒是充满了生机。 * 这日,林黛玉正在书房教瑶儿读诗写字。 书房里拢了炭盆,紫鹃开了半边窗户好透透气。 林黛玉在一笔一画地教瑶儿写一首李峤的《风》,“能开二月花”尚未写完,半开的窗外有个人影,将光线隐了隐。 黛玉察觉不对,抬头一看,竟是清岩正倚窗而笑。 “你这女夫子当得可真称职。” 黛玉松开抓着瑶儿小手的手,立在书案后,望着窗外的清岩,盈盈一笑,嫣然无方。 他说他回京后会来找自己,他从来不曾食言。 黛玉让雪雁照看着瑶儿,自己则绕去了书房外的廊子下,暗想着这儿终究不比姑苏,正要蹲身示礼,被清岩一手拦下。 “可别,你这一蹲,我们就真的生分了。” 黛玉只好作罢。二人在府里信步走了走。 “我是私下来林宅的,只带了韩福过来,林大人说你来府里有两日了,我今天才抽空过来看你。” “你回京后,有许多事要忙,若不得空,不必顾着我。” “那怎么能行,朝廷的事是大事,你的事,自然也是大事。” 黛玉见着眼前人清澈的目光,一时也不忍拒绝他的心意。 “上次我留在秋水居的红叶,你可看到了?” “放在那么明显的地方,看不到才叫奇怪了。” “你看到就好。”清岩没有再说下去了,只道,“我待会儿还要去办事。” “……” 黛玉唤紫鹃去房中取了本诗集过来,将书递给清岩:“这是我素日爱读的诗,便算是借给你翻阅的。” 清岩接过书笑着说:“好,我一定好好读完。” 说罢塞进了胸前。 是夜,清岩闲来翻书,从书中掉落一片红叶,拾起一瞧,正面是他写的那句诗,背后,秀丽的小字写着:我心似君心,不负相思意。①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化用了宋代李之仪的《卜算子·我住长江头》。 第44章 翌日, 韩福见嘉王殿下从早上起床,就一脸笑眯眯的,喝茶时明明茶水已经喝罄, 他却依旧拿着那只空杯不放下。有话去问他, 他说完后, 笑容也一直挂在脸上抹不去。 韩福眼珠一转, 便知不同寻常,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这会子见殿下又在对着一株正在绽放的寒梅笑意盈盈, 终于忍不住问:“殿下遇到什么好事了?赏赏小的,也好沾沾喜庆。” 清岩斜了他一眼:“冬练三九,有工夫好好练练自己的身手,这个冬天没少见你偷懒。” “属下天天有练,一日不曾懈怠……对了, 昨儿张大人说北静王正在择选赐匾的十位官员,让殿下去过过目。” “这些事, 我太年轻,资历尚浅,不便插手,替我回了。” “是。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 先去把张大人请来, 我亲自与他说。” “是。” * 得知她的心思,他便安了。 虽然眼前会有许多的阻碍,但是最难求的,已经得到。 清岩看着枝头绽开的红梅, 心中暗暗地道:“你不负我, 我更不负你。” 张少昌很快入嘉王府了。他已经升任两江总督,不过要明年开春才去赴任, 近来也闲着,遂在都察院协助北静王选了选赐匾的事。 北静王向来中意这些廉洁之人,办起此事来,得心应手。 清岩丝毫不保留地将自己的心意,吐露给了这位自他在外开府便时时陪伴在左右的张大人。 张少昌这两年见殿下迟迟不娶王妃,知道他定然要找个入心的人,现今见林姑娘与他琴瑟和鸣,自然喜不自胜。又听嘉王说了这些真实打算,他便犹如爱子心切的老父亲一般,怡然不已。 “殿下放心,圣上向来也敦促殿下早日娶亲,以定下心,如今林姑娘家世、人品、相貌、才华,是万里挑一的,圣上自然乐于赐婚。” 清岩却摇了摇头,有些担忧地道:“未必如此。父皇的心思向来不好猜测,且看如今的情形,林姑娘外祖家已是强弩之末,我就忧虑这点……万一我的婚事,坏了父皇的打算,那么父皇自然是不会同意的。” 清岩原本还没想得这么远,可是现下一分析,越发担忧起来。 张少昌凝神思考了一番,问:“依殿下看,若果真出现不好的结果,殿下会如何抉择?放弃林姑娘吗?” “不!”清岩坚定地道,“我宁可不做皇子,不要这条命,也不愿辜负了林姑娘。” “好!”张少昌赞许道,“老臣要的就是你这样一句话,做大事最怕意志不坚,若你打定了主意,事情就成了一半。” 清岩将这事交给张少昌去办,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可是,眼下除了坚定的心意,他也别无其他能力。他虽是皇子,实际上一言一行皆要服从圣意,娶妻之事,更是不能随意。 前几年,他一直以自己年纪尚小,读书要紧,不必急着娶王妃,推辞过两次赐婚。不过当时父皇也有其他考量,才没有真正下旨。而今他寻到了那个人,又要担心能否成功讨得旨意。 谁说帝王家就能遂意了,实际上不能遂意之事太多…… * 都察院中,张少昌与北静王商议了一番,确定了十位获匾官员。 二人闲着品茶时,张少昌道:“说来也奇,当日嘉王殿下与范老先生相会,一见如故。” “我也有所耳闻,这位范老先生高风亮节,因逆先帝之意而归还,后来又拒绝了当今天子,现在却与第三代成为忘年交,可见世间缘分,真真变幻莫测。”北静王清朗地笑道。 “还有更奇的,他们不光聊得欢,范老先生更是为嘉王殿下说了一门亲事。” 北静王眉毛一挑:“还有这事?说来听听,是谁家女子?” “正是他的同门林探花之女。后来殿下在林府,见到了林家孤女的画像,又听府中人提起林家孤女是位美貌娴静,诗书精通之人,一时动了心思。” 北静王向来颇通世情,笑道:“我便说他为何会在圣上跟前提起林家,原是这缘故。也是难得,常听说四皇子眼高于顶,多少惊艳才绝的女子他都不屑一顾,如今却对画像中女子动了心。” “让王爷见笑了,此事也是下官斗胆,自作主张,想着四皇子确实到了娶妻年纪,又听下属官林鸿说她的这位林侄女,果然是清绝之人……遂想这桩姻缘能成也是美事。” “自然,去御前说亲,也最好是位德高望重,身份贵重之人才好。考虑到林侄女现居贾府外祖家,我始终觉得由王爷来与皇上提及最恰当不过,只是不知王爷肯不肯成人之美。” 北静王抬了抬眼:“竟在贾家?原来是她!”点头道,“既是她,那的确是位不可多得之人,我也有所耳闻。” 张少昌一听,此事便有着落了。 “不过,当初嘉王面圣时,怎的不先提此事?” 张少昌:“当时面圣是为公事,怎好谋求儿女私情。” 北静王笑了起来:“看来嘉王果真是懂事了。也罢,我便去为他走一遭。” * 嘉王府中,清岩正来回蹉着步子。 张少昌说把这事交给他去办,也不知能不能办得成。北静王虽说是乐善好施,侠肝义胆的,但是自己向来与北静王走得不近,这些年也不敢与这些王爷结盟……万一不成,他便少不得自己亲自去求旨了。 韩福劝道:“殿下稍安勿躁,依我看你与林姑娘天造地设的一对,是注定要在一起的,上回去寒山寺,那个乞讨的人不也说殿下姻缘将至么。” 清岩无语地瞪了他一眼:“韩福,你什么时候起,也相信这些了。” “属下一直相信。” “荒谬。” “不敢。” 却见张少昌匆匆走了进来,说道:“殿下,殿下。” 清岩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怎么样?” “成了!北静王应允了,午后趁着去给皇上看赐匾的名单,为殿下求赐婚。” 清岩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正不知该表达什么好,韩福率先拱手抱拳:“恭喜殿下。” “此事说恭喜为时尚早,不到尘埃落定时,总担心会有变故。” 一直等到临近傍晚,北静王府也没传消息过来。 清岩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停问韩福:“打发去北静王府的人还没回来?” 直到夜幕降下,才有人来报信:“回禀殿下,北静王说请殿下静等圣上召见。” “……” 又是一个难眠之夜,清岩在灯下翻着那本诗集,盯着那片红叶看得出神,直至很晚才睡去。 * 翌日,宫中传来旨意:“宣四皇子嘉王殿下觐见。” 清岩决意不管怎样,都坚定不移地豁出去了。 殿内,皇帝高高在上,一脸严肃地问:“听说你心有所属了?” 清岩毫不犹豫地答:“是,孩儿在林府见了林姑娘的画像,听闻她若干人品、性情、才学,皆是百里挑一,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遂动了念想。” 皇帝的目光隐隐渗出一道寒意。 “但是,儿臣并非是那种只图儿女私情之人,只是觉得,自古先成家,后立业,前些年儿臣不懂事,一心求读书明理,婚事也让父皇母后操心不少,既然恰好有这样的缘分来到,何妨一试。” 这些话,都是张少昌教他的,若表现得太果决,太痴情,反倒让皇上心生厌弃,毕竟太多情的皇子,皇上是不会喜欢的。只有表现得若有似无,才更能让他放心。 如今看来,这招果然是管用的。 皇上见他如此风轻云淡,微微叹了一口气:“难得见你动了心思,主动开口请求赐婚。可是若你只把心思用在儿女私情上,又怕是要辜负了父皇对你的期待。” 清岩却说道:“父皇请放心,儿臣早晚要成婚,若姻缘挞定,往后自然能心无挂碍,一心一意为父皇分忧解难。” 皇上点了点头:“你果然是长大了。” 清岩绷紧的心弦松了松。暗暗想着张少昌真不愧是混久了官场的人,表面上不喜欢掺和,实际上心中明镜似的,就连圣意也摸得如此清楚。 皇上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林家世代列侯,教出来的女儿自然是知书达礼的。听说她是在外祖贾家养大的?” “是,听闻在贾府住了几年,现今在其叔父林鸿林大人府中。” “依你瞧,将来若出阁,该是从贾府出阁好,还是从林府出阁好?” “儿臣愚见……她既姓林,自然是从叔父林鸿府中出阁好些,且将来若成王妃,贾家终究算是外祖家,人情往来,参照常礼即可。” 清岩回答完,感觉有些险……父皇前些年刚登基时,为了稳固地位不得不借助几大家族势力,而今根基已稳,遂开始整治提防这几大家族,大家都清楚。且观现在的动向,金陵那几大家族,怕是无一幸免,父皇问他这句话,自然是有深意的。因此,还是撇清、淡化一些好。 皇上听完这番回答,没再说话,只在心中暗暗衡量。 待清岩回到府中,将这些对话复述给张少昌听。 张少昌捋着胡须道:“依老臣看,此事有八成把握了。” 虽说如此,可是清岩心中终究不安,尤其是在临走时,父皇只淡淡地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第45章 年关难过, 今年尤甚。 贾宝玉自从考举失败,被贾政叫去了他所在的任地,在手下谋了个文职。宝玉虽然心中不情愿, 但贾母因病缠绵, 且家境这副模样, 顾不了他, 觉得由他父亲来教导也是好事一件。 这日宝玉来信,说怕是要腊月二十八才回随父抵京。 贾琏回京后打点上下, 感觉举步维艰。唯一得到的安慰消息是金陵那边说家庙已经建筑完工,徐秋将工钱结了,只等着来年京里来人去开庙。 贾琏收到金陵的这封信后,系统也“叮”的一声传来了消息。 那张生子偏方奖励送达,贾琏点击奖励, 仔细地看了看药材,都是寻常之物, 也不知道有用无用。但是有一点他十分清楚,眼下他根本无暇去管顾生子生女的事。 正想关闭时,系统弹出了一行字幕。 “八个任务已经全部完结,系统即将进入休眠中, 请迅速保存相关资料。” 贾琏傻眼, 这是什么意思? 贾琏赶紧唤了唤:“祖宗们,进入休眠是何意?” 系统叹了一声,解释道:“当初我们贾家八位祖宗借老祖之力打造本系统时,每人只能定一个任务, 而今你已经出色地完成了这些任务,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贾门一族能否再度荣耀, 一切就要看天意了。” 贾琏哑然,这也太突然的,当初怎么不说明?他忙问:“可是如今大厦已然在倾,孩儿接下来要何去何从?” 系统回:“别问我,也别问谁,只问问你的心。” 话刚说完,系统就跳至那张偏方所在的屏幕中,贾琏见屏幕提示半个时辰后系统将休眠,慌忙拿纸笔抄下了偏方上的药材,又回过头,把私塾的设计图也画了出来,看了看那几个任务的奖励,确定没有遗露才放心。 尔后,系统关闭,再无回应。 平儿过来问:“二爷,奶奶过来问我年下节礼可送好了?” 贾琏一怔,愣愣地看着平儿。 “二爷怎么了?” “没什么,去回二奶奶,已经送完。” 今年的年礼已经薄得快拿不出手了,贾琏无奈,却实在不想打肿脸充胖子。 他原想去薛家商铺赊些东西,但是薛蟠行动不便,各商铺实际上已经是宝钗在打理,铺子里的伙计说:“二爷别为难我们,如今姑娘管得紧,一切赊欠要经姑娘之手,我们才敢放货。” 贾琏只得悻悻离去,宝姑娘的能力他一向知道,届时自然薛姨妈也知晓了,太太也知道了…… 何况听说不光自家难熬,自从新的户部尚书上任,进行种种改革,连他们行商也难做起来。 往年是先领了银子,再给皇帝办事买货的,现今先需要让行商垫付,上贡入库了,才有银子可领,至于这银子何时领,能领多少,那又是个未知数了。 不仅如此,捐献的名目也多。各商户先前一直拖欠着各类捐献,户部直接以行商许可相要挟,催着大家补缴。近年内陆与外邦相连的洋生意,远没有海运生意好做。薛宝钗看中这一点,打算等薛蝌那边来消息,若生意好做,来年连同伙计一起去广州看看。 * 在贾琏觉得度日如年时,腊月十八这日,宫中传来消息,皇上赐婚了! 未来的嘉王妃,正是林侯府的林黛玉。 赐婚的消息抵达林府时,黛玉正在窗前沉思。 紫鹃连跑带跳进推开房门:“姑娘,姑娘,宫里下旨了,快去领旨谢恩!” 林黛玉根本没有想到,居然会这么快就有了旨意。她原本只觉得,只要与他心意相通,她便心满意足……就连最差的打算,她也想过……而他,从不曾让她失望…… 领着那道黄布圣旨,林黛玉心中反而十分平静。 林鸿欢天喜地请了颁旨的公公去喝茶,又打点了一封银子给公公。 那位太监笑着赞了几句林家风尚,又称赞林姑娘果然是金尊玉贵,是侯门培养出来的小姐……美滋滋地拿了银子回宫复命去了。 紫鹃笑得合不拢嘴地说:“姑娘,嘉王殿下还着人送了好些礼物过来,我瞧了瞧,有胭脂水粉、布料饰品……” 林黛玉没有看那些礼物,只在心中盘算。 “姑娘,你不高兴?”紫鹃问。 “他这般待我,我怎会不高兴?只是喜到极致反易生悲,莫如平平静静,方得长久。” 林鸿派人去贾府报喜,除却贾琏,贾府所有人为之震惊与喜悦。 就连王熙凤也啧啧不已:“听说这位四皇子已经拒婚多次,怎么会是林妹妹……” 贾琏似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只说:“兴许是林家叔父为侄女谋来的好姻缘。” “这也说得过去。” 因在林府住了有段时间,林黛玉一回大观园,就先去拜谢贾母。 贾母原本病了许久,一听外孙女竟赐婚给了皇子,家中又出了王妃,喜庆得不能自已,病也一下就好了。 她一见到黛玉要跪,赶紧说道:“使不得,你如今是准王妃,该是我们拜你才是。” 黛玉道:“外祖母将我抚养长大,外祖家上下待我有如亲生,这次拜谢是不能少的。” 王夫人、王熙凤等全都过来扶起了黛玉。 往常王夫人是不喜欢黛玉的,可是不想黛玉一下子身份高了这么多,也不得不说了好些体面的话。 王熙凤最是高兴,她能明显地感觉到,就在这几天,那些渐渐远离贾府的人,又慢慢地涌了过来。 贾母听闻将来要从林家出嫁,心中虽有些不悦,但是也说得过去。贾府终究是王妃外祖家,岂能受到亏待? 贾琏这几天心情格外愉悦,去外面办事,也顺利了许多。这些任务,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两件,一是让家族外面有人,二是自身有退路。 祖宗系统说问问自己的心,无非就是多做良善之事,不做没良心之事,做足了这些,自然会有好的回报。 林黛玉在潇湘馆住着,与探春等姐妹虽然依旧有说有笑,但是她也说不出哪里不对,总之姐妹之间仿佛生分了一些。 紫鹃安慰数语:“姑娘如今有了赐婚,园子里几位姑娘自然不能再同往常那般对待,就连太太她们,我瞧着也对姑娘尊敬了几分。” 林黛玉怅怅而道:“我何尝不知,当年元春姐姐省亲,也是这般客客气气,尊尊敬敬,只是我一时不适罢了。” 不过也罢,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园子早已今非昔比,缘聚缘散,皆有定数。 * 这日林鸿亲自来贾府见了贾琏,辛苦筹谋了这些时日,终于如愿以偿,二人不够感叹起来。 林鸿说了些婚事安排,宫里已经选好了吉日良辰,打算在来年三月就举行大婚仪式。 又说:“既要从林府出阁,姑娘便只能在外祖家小住几日,过年也宜在林家过。” 贾琏是个明白人,马上接话:“这是自然,我去回了老太太,这两日便把林姑娘送回去。” 贾母心中虽然黯然不舍,但也只能无奈答应,嘱咐鸳鸯,把放在自己屋子里林家的嫁妆一并打点送进了林鸿府上。 林黛玉这两日也在收拾潇湘馆中的行李,突地在箱子里翻出了几条旧帕子,还有一沓诗稿。 “呵——”林黛玉沉沉地道,“终不过是儿戏。紫鹃,打开炭盆笼罩。” 紫鹃乖乖取走了炭盆的罩子,看着姑娘将那些旧帕诗稿扔进了炭盆中,呼地一下,火焰燃了起来。 紫鹃心中反而有些不舍,却听姑娘又道:“你去宝玉屋子里,把我曾经借给他的玻璃绣球灯要回来。” 紫鹃一怔,犹疑片刻,劝了劝:“姑娘,不如就送给宝二爷,做个纪念罢。” 却听林黛玉果决地道:“不必了,我已经还清了他的泪,往后还是两不相欠的好。” “那我去取回来。”紫鹃知道林姑娘就是这般决绝,留着旧物亦是徒增感伤,遂去宝玉屋子里,找袭人姐姐取回了那盏玻璃绣球灯。 林黛玉看了看玻璃绣球灯,喃喃地道:“你去收起来便罢。” 紫鹃正收拾着,又听姑娘说:“紫鹃,往后,你便随我去王府罢,我会与外祖母说,把你给我。” 紫鹃点了点头,蓦地眼泪流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许是为了姑娘断情而感伤,许是为姑娘找到更适合的人而喜悦,许是为了姑娘一直惦记着自己而感动…… 她擦了擦眼泪:“嗯,姑娘去哪,我便去哪。” 腊月二十六,是出府的好日子。林黛玉前去拜别贾母。 贾母叮嘱了好些话,又看了一眼紫鹃,主动说道:“紫鹃自幼就跟了你,照顾得最妥帖,便是你的丫鬟,往后由你安排。” 紫鹃见老太太主动开口,自然下跪感谢涕零,言谢不止。 一回林府,林黛玉便接到了清岩差人捎来的一封信。 信中说了说近日的行踪,又叮嘱了一些关心之语,还在信封里装了一朵嫣红的梅花。 “府中无所有,聊赠一枝梅”,信末,清岩如是说。 黛玉轻哧一声,梨涡浅浅。 这个人,总有办法逗她笑。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还是找个让自己笑的人罢~~~~ 第46章 一开春, 嘉王府与林府就为了大婚之事忙上忙下,范照老先生一过完元宵就从姑苏启程,在二月初终于赶到京城。 林鸿把他接进了林府先住着。 范照道:“别的我不说, 只是如海老弟的女儿, 就是我的侄女, 我自然要亲眼看着她风风光光地出嫁的。等她出嫁了, 我再去找个住处。” 林鸿笑着说:“范老这话说得可就生分了。” 于是,范照每日清早起来去翰林院勤恳工作, 傍晚回府。休沐时则四处走走,这样的日子倒也舒坦。 黛玉与清岩不能相见的这些日子,通信通得勤快,黛玉在信中,往往言简意赅, 或者说自己最近在读什么书,或者写首诗, 或者抒解一下感叹。 清岩每每回信,除了回应,谈谈近来行踪,还聊及生活中的细枝末叶。诸如得了胭脂水粉、笔墨纸砚之类的贡品, 给她留着, 王府的花开了哪几种,家居布置有何变化…… 黛玉读了,往往忍禁不俊,暗忖这么个贵**子, 也是这般“接地气”。 二人鸿雁往来, 直到大婚前几日。 * 三月十六,大婚之日。 两府从凌晨起就开始忙碌, 贾琏一大早就过来帮忙,范老先生也不顾年老的身子忙进忙出。夜幕降下时,街道两边提着灯笼的宫人,将路照亮,送亲的队伍如一条长龙沿着街道行进。 黛玉遵循各种礼仪、规矩,做完一系列流程。直至终于把那群闹洞房的人送走了,这才微微吁了一口气。 房间内双喜龙凤烛噼啪作响,若干红灯笼将房间照得亮如白昼,只是光色更显喜庆。 清岩按捺住心中喜悦,作为新郎倌,他少不了要陪宾客喝酒,好在韩福全程拿着一瓶装了清水的酒壶做样子,他才不至于一身酒气,走路不稳。 今夜花好月圆,是他与她的好日子,他怎能全程醉得不醒人事? 若说要醉,那便只能看着她的天姿绝色的容颜而沉醉。 黛玉一身红妆,坐在床沿,脸色红润。拢起来云鬓上珠光闪烁,两侧各有累丝金凤衔珠,绛珠簪居于发髻正中,并不繁复,简单却大方。 清岩微微勾起一个笑,问道:“坐了这么久,累么?” 黛玉下意识地抬头,恰好对上那样一双秋水双眸,比那日初见时还要清亮几分。低了低头:“还好,尚且能忍受。”说毕起身,绕到外间的桌前,想要喝杯茶解解渴,清岩抢过去给她倒了茶。 “你把紫鹃都送出去,现在连倒茶还要你亲自来倒。” 清岩把茶端给她,有些玩味地问:“难道,今夜你希望有她们在身边?那我把她们叫进来。” “可别,已经把人叫走了,岂能又叫进来。” 黛玉接过茶杯喝茶,眼睛余光瞥见清岩依旧目露流光地在盯着自己,脸上似乎还有一些思索,不由放下茶杯,问道:“你在思索什么?” “我在想,我该如何称呼你,从前我唤你林姑娘,现在你我已经喝过交杯酒,我该唤你什么?” 黛玉睨了他一眼:“我当是什么,原是纠结这个,合着你今晚都在思虑这些?” 清岩拿起桌上的双耳酒壶,往两只酒杯里倒了酒,说道:“不全是,但是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黛玉想了想:“若我有表字,我想用‘绛珠’,你也不妨称为‘绛珠’。” “绛珠草,甚好。” 二人喝了些酒,说了会儿话。 黛玉道:“今儿是十六,我也不知外边的月亮是否是圆的。” 清岩:“莹莹生光辉,圆得很。” “上回你来信说,新房楼上是书房,与秋水居有些相似,只是二楼门外延展出去的是一处廊子,你在廊子上摆了一长椅,很适合赏月,眼下我还不困,不如我们这会子先去赏月。” 清岩很自然地握过了黛玉的手,引着她一同登楼赏月。 书房外,月光挥洒,柔蔓轻纱。 露台处的一张长椅上,黛玉起先有些羞涩,不敢与之太亲近,后来赏着聊着,清岩说了好些俏皮之语,引得黛玉又气又笑,最后头也不知不觉轻轻靠在清岩肩颈上。 清岩揽着她,问:“在遇到我之前,你最难忘的场景是什么?” 黛玉脑海闪过许多片段。 与宝玉初会时的一眼万年,有在林子里葬花的自怜自泣,有与宝玉共读西厢,还有与园子里众姐妹一同玩闹的场景…… 一幕一幕,恍如隔世,皆是难忘。 “许许多多,竟一时挑不出最难忘的。” “那遇见我之后呢?” “应该是那日去天平山赏枫。” “为何?” “你说你前世应是块石头,陪着一株绛珠草。” 揽着腰肢的手突地动了一动。 “我本就是。” 黛玉坐起身子,趁着月光看向他的侧脸。 清岩也转过头,笑道:“我真是石头,不然我怎会取这名字。” “……” 黛玉终于禁不住,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你又说这些鬼话来诓我,表面上看得体稳重,私下里成日家不正经,我今天定要……” “咳咳”,清岩眼珠子快瞪了出来,黛玉慌忙停下手:“可是掐着你哪儿了?” 却见清岩很快窃笑了一番,黛玉便知他又在弄鬼了,气得一甩帕子,扭过头不看他了。 清岩抿了抿笑意,却认真地把黛玉的身子扳了过来,双目灼灼地看着她,说道:“今天是你我大喜之日,我们自然要做正经之事……” …… 夜风吹动灰色的云,皎洁月亮被遮蔽,墙根底下的虫儿奏着欢快曲子,阁楼外的花园中,牡丹、杜鹃、海棠、蔷薇……竞相绽放,百花争艳。 * 次日天未光,一众丫鬟仆人进屋子侍候梳洗。 按宫中规矩,他们要在大婚后次日身着朝服,前往宫中朝见帝后。 清岩给黛玉亲手簪上了那枚绛珠簪子。 黛玉道:“也不知这枚簪子会不会有违矩,要不还是换成凤簪罢。” 清岩说:“无妨,眼下宫中崇尚节俭,连送与父皇、母后的开箱礼都免了,何况这簪子是促成你我姻缘之物,意义非凡,若父皇母后问起来,我便这样答。” 黛玉却道:“昨儿个我执意簪上了绛珠簪,已经心满意足了,今天既是入朝觐见,自然要合乎规矩,眼下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我心意岂能沦为他人之柄。” “言之有理,还是你考虑得周到。”清岩将簪子取下,换成了一枚攒珠凤簪。 黛玉却想,哪里是你考虑得不周到,只是一心为我考虑罢了。 * 殿中,清岩、黛玉行了叩首跪拜礼,这是林黛玉第一次见到皇上、皇后,座上二人威仪堂堂,她亦不敢直视。 帝后见到林黛玉的模样,却惊为天人,尤其是皇帝,这才明白当初清岩会来求旨赐婚…… 皇上、皇后轮流问了几句话,清岩黛玉都回答得十分完满,且每每答完,二人还相视一番。恩爱情深,溢满宫殿。 皇上不由忆起自己当初与最心爱的那位妃子相处的时光,当初他亦一心想册封她成为皇后,怎奈有太多原因,让他不得遂愿。 无情最是帝王家,清岩能圆满,是他的福气。如此也好。 这孩子生来命格就是饱满无缺的,四柱相生,据说是天生的帝王命。 奈何母亲出生不高,他也不相信这一套,极少管顾这个孩子。然而龙凤之质果然就是龙凤之质,一遇时机便彰显了出来。 现在看看,有些命,不信也得信。 * 婚后三日,清岩携黛玉回鸾。 虽然黛玉父母皆不在世,不过林家还有林鸿、朱氏在,黛玉亦有个归省去处。朝中有人觉得名不正言不顺,嘉王不必走这一遭,但清岩丝毫不在乎外人怎么看。 范照也还在林府里,见着清岩、黛玉伉俪双双,范照反倒泪眼婆娑。 林鸿笑呵呵地道:“人老了,眼泪反倒浅了。” 范照斥道:“你哪里懂老夫的心,当初在点昭堂甫一见到他们二人,立在我的草屋前,我只当是老眼昏花,看见神仙眷侣了,过了许久才确定竟然不是神仙下凡,而是实实在在的人。与当年看到如海老弟夫妇一样,我是欢喜得不得了……” 众人皆听着,范照又说:“殿下你可别怪老朽说话太直,我横竖是得罪过你皇祖父、你父皇的,也不怕再得罪了你。往后你若敢对我林侄女不好,我便第一个不饶你。此番我会愿意来京城,一大半原因就是看在我林侄女的份上过来的……” 清岩还没表态,范照却说着说着,又掉下了泪。 众人面面相觑,啼笑皆非。 范照擦了擦泪,这才道:“看来人果真老了,让诸位见笑了。” 清岩道:“老先生请放心,若我有不当之处,尽管当面来责罚。” 林鸿说:“大好的日子,不说这些。” “是呢是呢!”范照也道,“既然林侄女也有了好归宿,我也没有挂碍了。雁声已经在这条街上给我租了个小宅院,我过几日就搬过去。” 清岩点点头:“住得近是极好的,有个照应。” 黛玉看着范老先生,又望了一眼清岩。 曾经她总觉得自己是形单影只的,然而并非如此。 清岩心有灵犀地朝她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书荒君 2瓶; 感谢在2020-09-26 20:40:46~2020-09-27 22:1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书荒君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贾宝玉早在年前回京路上, 就听闻皇上赐婚的消息,心中万分难过,也不敢在父亲跟前表现出来。回到府里, 听袭人说玻璃绣球灯也被林姑娘取走了, 忍了忍, 把眼泪吞了回去。 因郁结于心, 一来二去,大病了一场。病愈之后, 独自怏怏地走在园子里,见到了湘云,难免又是感叹史家被抄一事。 湘云道:“爱哥哥,生在我们这种家族,大起大落是常事, 看开也就罢了。今日能相聚且为乐,明日若散去, 也不必悲伤。” 贾宝玉望向湘云,憋了许久的眼泪簌簌落下。 却不是为了物是人非而落泪,而是觉得自己终究无可奈何,却还想逃避。 出了正月, 贾宝玉因身子时好时坏, 没再随父亲出行。 贾琏看着贾宝玉这副模样,心中直摇头,长此以往,可不真成了一个废物么? 在黛玉大婚, 家中景况得到暂时好转后, 贾琏决定回金陵去开家庙,顺便再办家塾。 贾珍这时候称起了病, 说不宜舟车劳顿,把开家庙一事全权交给贾琏办理。 贾琏也不在意他态度如何,只打算顺便把贾宝玉带回金陵去散散心,同行的还有惜春及几个丫鬟。 * 说起惜春,王夫人、尤氏、凤姐等个个无奈得很。 好好一个姑娘,成天说要剃了头发做姑子,每日学佛念经,只怕是把自己绕了进去。 可是若让她不看这些,她便是寻死觅活的,连饭也不吃,只说就这般坐化了也可。 老太太心疼得紧,却人人拿她没办法。 贾琏见状,说道:“不如这次回金陵开庙,让四妹妹也跟着去散心也好,兴许就有改观了?” 贾母无奈地同意了,惜春知晓妙玉在那儿安好得很,亦没有拒绝。 惜春一走,岫烟时不时接回家去,偌大的大观园,竟然只剩探春与湘云两位姑娘。 湘云再乐观豁达,如今也不得不对探春说:“总觉得,这园子马上就要散了。” 探春也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点头说:“正是呢,我近日思索着,一来二去的,金陵那边住的姑娘还多一些,二姐姐、四妹妹,还有妙玉,听说宝珠姑娘也搬了过去。” “是呢,妙玉索性照着栊翠庵,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庵,听起来,她们那儿倒是热闹了。” 事实上,当下里,凤凰山下凤凰村中,的确被建设得有模有样。 宝玉和惜春一抵达,便觉得这儿清山秀水,处处新鲜,心情也旷达了不少。又见到了迎春、妙玉,一时之间欢愉得很。 妙玉的栊翠庵也已装修完毕,连一棵树,一株草都与先前一样,贾宝玉不由得啧啧称赞起来。 贾琏领着众人开了庙,仿了两具祖宗神像,迎进庙中,还做了法事……接着,又张罗着寻了工匠,按着图纸,开始建家塾。 他现在手上还有一些钱,得赶紧把家塾建起来。 * 然而贾琏正在布置家塾之时,徐秋再度无比焦急地从城中赶了过来,送来了一个惊天噩耗:王子腾奉旨赴长安巡差途中,于河南境内摔亡。 贾琏犹如五雷轰顶,才觉得黛玉大婚,形势有所好转,便马上急转直下! “好好儿的,如何会摔亡?” 徐秋面带惊慌地说:“因马受惊,那匹马拉着马车一路狂奔,最后马车断了轴摔下了山,找到马车时,大人已经没了呼吸。金陵王家现在乱成一锅粥,也不知要如何才好。” 贾琏头疼得很,在前世,王子腾并不是在外赴任时才染疾的,而是回京途中病故的。莫非,无论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结局。 他对徐秋道:“快给我备马去王家探探情况。” 贾琏从王家府第回到贾宅,对徐秋说:“事发突然,王家现在没有一个能出主意的。我得即刻回京。” 徐秋:“那我命人去接宝二爷、四姑娘回来。” “不必了,且让四姑娘留在这儿吧,等太平些再来接她。还有宝玉,眼下家塾一事就由他来盯着吧,我瞧他对这事倒挺上心。” * 王家这棵大树一倒,不光金陵中的王家族人失去庇护,连在京城的贾府、薛家也受影响。 贾府中,王熙凤也如同失去了主心骨一般,与王夫人在一起没了主意。 夏金桂听闻噩耗,气焰又上来了,禁不住指桑骂槐,薛姨妈本就为长兄伤心难过,又听了夏金桂种种难听之语,气得与她大吵了一架。 薛蟠的腿疾未愈,急得煽了夏金桂一掌。 夏金桂一下子被打蒙了圈,过了好久才哭出声,闹了一场。薛宝钗见这样闹下去也不是办法,遂把母亲送去了贾府,也好让她们姐妹二人有个伴。 待薛宝钗回到家中,便只见到满地狼籍与一脸无奈的哥哥。 一问管家,才知是夏大奶奶收拾了东西回娘家了,临走时还把东西砸了个遍。 薛宝钗命人收拾了一番,薛蟠拄着一根拐杖说:“这只母老虎,我定要休了她。” 薛宝钗无奈地看了一眼哥哥,劝道:“往时没休,这会子倒休,更不妥当。回娘家也好,各自先清静清静。” 薛宝钗自从打理商铺来,便十分明显地感觉到眼下生意一月比一月难做,每月底对账时都暗自发愁。而今王家舅舅一走,更不知会有多艰难。眼下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在薛蝌方面。 * 王子腾的灵柩运回京城,虽然皇上下旨厚葬,但人走茶凉,这是最后的殊荣,却护不了大家。 贾琏想起前世,王子腾是回京升任时病故的,当时纷纷猜测这一切是皇上的旨意。 帝王之心向来不可揣测,若要除掉某个官,让他在升迁途中亡故,是再正常不过的手段。这一次,贾琏也有往这方面猜想。他悄悄儿地找了一直服侍王子腾的执事,细细问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执事说:“我们一路行了好些天,都不曾发现有何不妥之处。当时正好去洛阳,我骑着马走在前面,突然之间,那匹马竟然发起狂来……” “赶车的人呢?” “他在半道上跳车摔断了腿,据他说,他想让老爷一起跳车,奈何老爷年事已高,不敢跳……” 贾琏摇头叹息,即使当时有什么不对劲之处,现在也早就毁灭证据了。 想想,也许这就是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改变结局的天意罢。 只是……这些姑娘实在无辜…… 若是再怎么挖空心思也无法保住家门荣耀,至少,至少让这些无辜的人不要受到牵连。 * 端阳节,此后暑气渐盛,五毒横行。 皇帝照旧在前朝与皇子、王公、大臣庆贺佳节,晚间去后宫与妃嫔团聚。 清岩一下了朝,便在临敬门外等候前去给皇后、妃嫔贺节的黛玉。二皇子、三皇子走在一起,对清岩说道:“四弟果然是新婚燕尔,还要等着王妃一同下朝。” 此时的风气,一群爷们都是要面子耍威风的,几乎没有人会对自己的妻子多好,否则往往会被冠以惧内的说法。 清岩只微微笑著作揖道:“请二哥、三哥尽早离宫,否则就要同四弟一样在这儿等王妃了。” 二皇子、三皇子哼着拂袖离去。 清岩没有管顾他们,只朝里边看去,门内有几乘轿子抬了出来,皆是王妃、郡王妃的级别。他一眼就看到了随行的紫鹃,嘴角莫名地漾开微笑。 几乘轿子在门边停下,诸位王妃等才从轿上下来,扶着各自丫鬟出了宫门。 黛玉见到清岩,嗔怪着:“怎么也不在墙影底下,偏偏在这儿晒着日头。你可久等了?” “不妨事,只一盏茶工夫罢了。” 几位王妃、郡王妃也拥了出来,见着清岩便喊“四弟”或者“嘉王殿下”,三皇子的王妃说道:“四弟果然是疼惜四弟妹的。” 清岩拱手作揖道:“三嫂见笑了。” 黛玉则说:“早些上轿罢,这日头怕是要越发毒起来了。” 清岩将黛玉送进嘉王府的轿子中,自己正要入轿时,却见门内还有一个人影,瘦弱不堪,脸上充满了风霜一般,脸色极不好。 回府后,清岩问黛玉:“我见东平郡王妃走在最后,不知你在家宴上有没有注意到她。” 黛玉回:“你说的是江南甄家的二姑娘?家宴上,我瞧着她也算是个可怜人,受尽了冷落。偏生她是王妃,是皇家人,甄府被抄家了虽影响不了她的身份,却免不了要遭受苛待。” 家宴上,黛玉不光注意到了甄氏,也同时见到了元春。 几年前元妃回家省亲,何等风光,如今她也似乎在用力强撑着,挤出一些精神来应付家宴,又听皇后娘娘有意无意地说:“元妃近日身子不适,时常困倦,饮食上注意些。” 常闻宫中日子不好过,各种繁文缛节,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家体面,需整日提心吊胆。 清岩在黛玉皓如凝脂的脸上看出了那一缕疲乏,有些心疼地道:“你今儿可是累着了?” 黛玉摇摇头:“仅是这一天,并不算什么。” 这是大婚后的第一个节日,清岩有意陪着她,不料黛玉却说:“这会子有些乏了,想小憩片刻,你向来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不如去书房里看会儿书,傍晚时分,我再在院中陪你饮酒。” 清岩刚好也要处理一些事务,遂将黛玉安顿在榻上,还坐着帮她扇了扇风,这才起身去二楼书房。 清岩一离开,黛玉就从榻上坐起身,唤道:“紫鹃。” 紫鹃这才过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才将从藏在腰封间的一张字条取了出来。 “姑娘,这是抱琴偷偷给我的。” 从宫中出来时,紫鹃就有些异样,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又想起元妃娘娘当时也一直用求助的双眸看向自己。 黛玉洞若观火,怎会不知内有乾坤? 张开字条一瞧,黛玉倒吸了一口气,尔后慌忙让紫鹃点了火烧净了。 第48章 紫鹃虽然并没有看到字条上的话, 但感觉要出事,是大事。 “姑娘……”紫鹃不敢多问,只轻轻地唤了一声。 黛主脸容原有些惊慌, 看见紫鹃有些害怕的表情, 旋即冷静下来, 说道:“此事唯有你知我知。” 紫鹃严肃又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先下去罢, 我想歇一会儿。” 然则哪里能歇得了,黛玉阖上眼, 在心里细细梳理这一切。 那张纸条上说,王子腾的事故,是淑妃娘娘与忠顺王府密谋的。 只是没有具体说元妃是如何得知的,料想亦是无意中知晓。林黛玉思忖着,淑妃娘娘是六皇子的生母, 又是忠顺王妃的妹妹。素来听闻忠顺王与金陵几大家族不睦,几大家族接连失势, 背后便是忠顺王府在撑腰。 眼下宫中立储之事众说纷纭,但呼声最高的,就是四皇子嘉王与六皇子云王。忠顺王意欲扶持六皇子上位的,自然要打压四皇子这一方的势力…… 原本她只想置身事外, 却没有想到终于要接触这些。 范照老先生曾经叮嘱说一入皇家, 便身不由己,如今她可算体会到了。 可是……懂则懂矣,终究免不了从心底生出一丝畏惧。 眼下又当如何处理?元妃娘妨传消息出来,自然是要她告诉贾府的。然而即便告知了贾府, 贾府又能如何应对?府里只剩一个空壳, 在里面住了这些年,她比谁都清楚。 这些大家族, 人一多,便难管,这个昧了银子,那个偷了媳妇,这个蛮横打了人,那个错手杀了人,实在不少见。若要真的细究起来,必然是没有一家是冤枉的。 只是园子里那些姐妹、外祖母,何其无辜? 黛玉心事重重地拾阶上楼,来到书房处,见清岩坐在案前,专心致志地在看书。 清岩抬头见她神色不安,合上书问:“你今儿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黛玉摇摇头,说道:“我不妨事,只是先前见着甄家二姐姐,不免物伤其类。江南甄家,接驾数回,曾经何其风光。如今也免不了要抄家治罪。我林家虽然无后,但我自幼在外祖家长大,自然把外祖家当自己家。若哪日外祖家被抄,我是否也会如甄二姐姐那般落魄。” 清岩温柔地笑道:“往日里你只说我傻,可见这傻会传染,纵使外祖家走到那一步,我怎会容许你受到半点牵连。” 黛玉蹙了蹙眉,他对她的用情,她从不曾怀疑过。可是事关前朝后宫争斗,立储夺嫡并非儿戏,她只是一介小女子罢了…… 黛玉微微叹了一声。 清岩见状从书案前起了身,走到黛玉跟前,扶住了她的肩膀,腔调温和:“你今儿可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黛玉便知道,他总是能一眼就看出问题症结所在。 是,不光听到了风言风语,更是收到了宫中秘信。 黛玉怔怔看着他,最后来到了书房外的廊子下,问:“王家舅舅意外亡故,依你瞧是天意还是人为?”不等清岩回答,黛玉又道,“我近来听到了好几种说法,就连下人也隐约有猜测。” “只怕我听到的,比你的更多。”清岩道,“可是不论是哪一种,父皇认定是意外,这才是最重要的。” 黛玉沉思:是了,清岩说的一点儿也没错。不论忠顺王府是否是背后谋事的一方,抄甄家、史家,都是皇上的旨意;不论王子腾死于何种原因,认定意外事故,且不做任何调查的是皇上…… 仔细一推想,便不难得知,皇上不过是借忠顺王府之手扳倒几大家族罢了,自然,未来也不会容许忠顺王府一家独大,定然要借谁这手铲除忠顺王。敏锐如黛玉,想到这层并不难。只是,她只是个女儿家,又不便与清岩说得太透彻。 “眼下朝中局势只怕越来越复杂……”清岩突道,“我虽有一些想法,却又有些担忧,眼前好似有一些云雾笼罩,叫我难以看清方向……” 他曾经想只与她做一双寻常夫妻,不必养那么多姬妾,不必管那么多的事情,但这几个月,他发现若只做个清闲王爷,也无法保护好心尖上的人。如同甄家二姐姐那样,甄家一被抄,她饶是郡王妃,亦落魄得很。 他是有一些想法,有一些主意,却也会有关心则乱的时候。 黛玉对清岩笑了笑:“有日子没有见到范老了,他的新宅子早已安顿好,明儿你去看望老先生如何?” 清岩看着黛玉,先是点了点头,随后突地从她身后圈住了她的腰肢,拥住了她:“事情虽然纷杂,但是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到半分伤害。” 王妃没有说话,只是脸容十分欣慰。 有这句话,足矣。 * 次日,黛玉写了封信,让府里的人捎给贾琏。 信中大多是问安之语,最后才道:“黄天暑热,二哥哥莫惹舅舅生气,再挨笞挞。” 信送至贾琏手中时,贾琏有些不明,最后一句,看起来是写给贾宝玉的,可是故意写在这儿,定是有什么深意。 贾琏回想一番,当初宝玉受政老爷笞挞,看起来是因为金钏投井一事,实际上根本原因是宝玉结交忠顺王府的琪官,还被忠顺王府的人上门要人,让政老爷气极。 贾琏暗想:林妹妹在王府定然是知晓了什么,才暗着提醒他,要提防忠顺王府。 贾琏用手拧了拧眉心,思索着,即便黛玉没有来信提醒,贾琏最近也过得十分焦急。王子腾一走,府里便少了一棵大树庇护,最近连凤姐也变得更加低调了起来,大太太每回见着她,都要挖苦一二。 在贾琏收到信时,清岩在范府看望范老先生。 最近老先生在翰林院勤勤恳恳地编纂,对当下的局势也了若执掌。他虽然看起来年过半百,却也是耳聪目明的。 清岩一入府,范照就笑着说:“什么风能把殿下吹进来?” “奉王妃之命而来。” “殿下你还真是坦诚。” …… 范照将最近朝中局势一一剖析,助眼前这个年轻人拨开云雾,迎接一片豁然开朗。 清岩最近的确置身棋中,明明前段时间朝中人人都觉得四皇子是立储的有力人选,突然有一天,风向又吹向了六皇子。 六皇子只比他年幼一岁,资质虽不如他,但是若有重臣辅佐,何尝不能做君主?他曾经想过,如果是六弟做君主,他这个嘉王做辅臣,也是可以的。 如今却觉得,若六弟做君主,只怕自己亦不得善终。他若只是一个人,是无所畏惧的,但是有她在身边,怎能不顾及? “先生这一番话,真是助力及时,如此一来,形势更明朗,行事亦更有方向。” 范照呵呵笑道:“殿下娶的,真是千年难遇的奇女子,若不是她让你过来,我也不知要如何说出这些话。殿下回去后,真该好好感谢她。” * 回到嘉王府,听府里人说王妃在园子里。 清岩信步来到园中时,黛玉正在荷塘中投喂鱼食。 紫鹃端着鱼食小锦盒,黛玉捻了几粒鱼食丢至水中,引得池中几尾红、黄大小鲤鱼争相抢夺。 黛玉笑颜顿开:“你们几个倒游得欢,急什么,还怕饿着你们不成。” 正欲再去盒中捻鱼食,却见端盒的人已经变成了清岩,紫鹃已经退在一旁笑眼眯眯。 “哟,我还以为变戏法了,换了个人。” 清岩没答话,只同黛玉一起喂了喂鱼,说道:“想想咱们当初在姑苏游玩,不也像这些鱼儿般自由自在么?” 黛玉看了清岩一眼,道:“一年未到,你就开始念旧了。” “不说过了这些时日,哪怕是昨日,我也怀念。” “李白曾说,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可见你是有烦忧了……”黛玉扔下手中鱼食,拿帕子擦了擦手。 清岩正想张口说些什么,却见黛玉握着帕子道:“你别说,先让我说完。” “池中小鲤虽然自在,也要受制于你我,世间哪有这么多逍遥自在的人?纵然是诗仙,一生遨游名山大川,晚景亦要遭遇赐金放还……” 黛玉意味深长地望了清岩一眼,又低头看向鲤鱼,继续道:“何况,你本就不是池中之物,焉能一直在池中?” 清岩心中仿佛受到了什么撞击,呼吸之间说不出话来,他转身只将鱼食盒子放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抚着黛玉的肩膀:“我便知道,你是我求了千年才求来的知己。” 黛玉道:“谁跟你做知己了,你可知我现下在想什么?” 清岩愣住,摇了摇头。 黛玉睨了一眼,嫌弃地道:“你手都未擦净,腻腻的油脂全揩我衣服上了。” 清岩像个做错了事的孩童,讪了一讪,尔后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同样笑意盈盈的丫鬟,咳了一嗓子,带着些许霸道之色地说道:“紫鹃,天气愈加炎热,该给王妃多做几身适宜盛夏穿的新衣裳了。” 紫鹃蹲了一蹲,笑道:“遵命!” 第49章 自从王子腾去了后, 一个多月来,贾府始终笼罩在一层浓厚的阴云中。 贾琏收到黛玉的信,得知忠顺王府从中作梗之后, 隐隐觉得不光王子腾注定会死, 西北的战事注定会败, 元妃注定会薨, 贾里也注定免不了要被抄家败落。 这些不是这个祖宗系统能改变的。 这个系统最大的作用,就是把人留下来。 既是如此, 贾琏反而觉得事情简单了起来。 他们这几位重要的大人物是无法拯救了,但至少这个家不能散,这些小人物要留一命。而不是像前世那样,一抄家就死的死,走的走, 散的散。 于是,在如无头苍蝇般乱撞了一番后, 此时的贾琏目标明确起来。 他来到凤姐屋里,小红正蹲在地上,陪巧姐翻花绳,凤姐坐在炕上与平儿一同捋棉线。 贾琏抱了一下自己的闺女, 说道:“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要去刘姥姥家捉蟋蟀么?让小红姐姐陪你去好不好?” 巧姐拍手道:“好呀好呀。” 王熙凤十分不解:“好端端的去刘姥姥家做什么?” 贾琏说:“眼下家里氛围也不好, 让她去乡下住两天就回来。” 做此打算,不过是想让巧姐提前去熟悉熟悉环境,将来才不至于不习惯。 “小红,你带她去院子里玩。”贾琏吩咐着, 顺带看了平儿一眼。 平儿见形势, 二爷是有话要同二奶奶说,遂端着笸箩去了外屋。 王熙凤近日着实低调了许多, 见贾琏欲言又止,主动开口道:“依我瞧,园子里最近空得很,外头事也少,不如放一批人出去,也好减些开销。” “这样也好,四妹妹暂且不愿回京城,妙玉把栊翠庵建得一模一样,她们几个姑娘在金陵过得倒是清静自在。”贾琏回道。 贾琏沉默了一会儿,王熙凤笑着看向他:“你可是有什么话要问我的?可别憋在心里憋出了病来。” 贾琏主动给王熙凤倒了一杯茶,说道:“二奶奶眼光向来如鹰,自然知道最近府内府外的景况如何。” 凤姐叹息一声:“我即使知道又能如何?过一日算一日罢了。舅舅一死,人走茶凉,二太太与薛姨妈作了一会儿伴,成日家唉声叹气,我也无可奈何。” 贾琏道:“你还只是在府里应付,府外边的风声传得更紧。依我瞧,灾殃早晚降临到咱们府里。” “你方才让巧姐去刘姥姥家,莫不是打算把她留给姥姥抚养了?你若真有此打算,不如把她送回金陵,横竖有亲舅舅照应。” 贾琏一想到前世,王仁竟敢把巧姐卖去扬州,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能去金陵,金陵乱成一锅粥,指不定哪天要银子花了,连人都卖掉。” 凤姐一听这话,火就直往上蹿:“把我们王家的人说得这么堪,你可真把自己当圣贤了。” 贾琏见凤姐马上要点火放炮仗,忙劝慰:“你性子别太急,我只不过是假设。明儿让她先去刘姥姥家待几天,往后如果府里真有逃不了的劫难,不至于小辈们连逃生的路都找不着。” 凤姐一听,气消了下来,小声地说:“咱们至少还有个娘娘和王妃……” “人尚且有三灾六病,何况如今娘娘在宫里是什么情形,你又不是不清楚。至于林妹妹,从旨意要求她从林府出嫁便可看出端倪……你若在外边放了利,最好也要收回。若没有,便罢了。” 王熙凤愣了一愣,暗想他或许知道自己放印子钱的事了,但是这会子也不便亲口承认,只好以沉默应对。 “眼下还有探春妹妹的亲事未定,我想为她寻一门亲事。” 凤姐说:“这事还有老太太做主,你现在可不是多管闲事?” “若有合适的,自然可以说一说。” 贾琏说罢,起身出了屋子,没再细聊下去。 王熙凤先前就有把印子钱收回的打算,这会子受了贾琏的敲打,更是觉得不安,下午便让平儿找了旺儿来…… * 贾琏找到贾芸,让芸哥儿送巧姐和小红去趟刘姥姥家,三天后再去接她们回来。 贾芸心领神会,问了刘姥姥的住址,又对贾琏千恩万谢。 “小红是你婶子跟前的人,我暂时未同她讲,待寻了时机,一定促成你们的好事。” “叔叔这般疼侄儿,侄儿不知何以为报。” 贾琏说:“眼下各处都难,也不图什么回报,你尽快找些自己的门路,万一府里出事,你也不必受牵连。” 贾芸听到这话时,先是愣了愣,尔后才情真意切地道:“叔叔为府里操碎了心,也要保重身子。若有用得着侄子的地方,侄子一定不说二话。” * 翌日一早,小红与巧姐坐在一辆大马车上,贾芸让小厮驾着马车,自己则骑马一路跟随,前往城外。 得益于前几年在贾府得的那些物资,刘姥姥的女儿女婿家日子过得红火起来,刘姥姥买了些地,又出资将院子翻新了一遍,加盖了两间瓦房。 一见到巧姐,刘姥姥急忙拉着女儿、女婿、外孙和外孙女,要给巧姑娘磕头。 小红忙说使不得,怕折了巧姐。 虽然这次来得突然,但刘姥姥向来好客,又疼惜巧姐,爱重贾府上下,故而留着贾芸等吃了午饭。 上回从贾府带来的一些崭新的褥子、料子,她也没舍得用,拿去铺了新床。 贾芸要走时,特地把小红叫到一旁,送了她一盒珠钗香粉等,小红则拿了一个包袱给他,里面是她新做的衣裳、一双鞋,当时对外只说是给父亲做的。 贾芸道:“你且先跟婶子做事,叔叔知晓了你我心意,愿意为我们做主。” 小红应了声,让他在路上小心。 * 与此同时,贾琏在园子里把探春叫了出来。 他先是顾左右而言他地与探春讨论了一些近况,探春是何等机敏人物,琏二哥哥从不私下主动找她,这次定是有什么大事。 “二哥哥找我,可有什么吩咐?” 贾琏看了一眼这个敏锐的姑娘,说道:“你是个聪敏的,又有气性儿,如今园子里的姑娘嫁人的嫁人,定亲的定亲,二哥哥自然也想为你找门适合的好亲事。” 探春心下一杵,暗想该来的果然还是要来了。 “我的事,自有老太太、太太做主,二哥哥先来找我,岂不是要让老太太、太太不悦。” “自然要得到老太太的首肯,只是二哥哥想先同你讲,若你不愿意,我也不必同她们提。” 探春望着贾琏,虽摸不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不妨听上一听。 贾琏见探春没有再吭声,知她是默许了,笑道:“其实此人你早听闻过,对他有所熟悉与了解。正是因为知晓其为人处事,我才敢先来与三妹妹说。” 探春心中暗想:谁?知晓其为人处事的男子,可真的不多。 看向贾琏,却见他成竹在胸:“虽然他家已经家道中落,但与我们府上是世交,且他重情重义,模样、人品俱是没得挑,我、宝兄弟都与他十分交好……” 是他……探春心中有了数。那年在赖家花园听戏,她见到了在台上串戏的柳二郎,又常听宝玉提起他,对他是有个好印象,可惜没多久就出了那件事儿…… 只是,二哥哥怎么会相中他呢?虽然二哥哥说的没有错,他人是极好的,可是一想到始终有条人命折在他剑下,她心中便禁不住有些介怀。 贾琏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声,说道:“我知你在担忧什么,我先前亦是有所顾虑,才没有在他回京的那段时间提及此事,只是他已经赎完了罪,亦有心去为自己谋条出路,才去了广州。” “前些日子柳二弟来信说,广州那边的商贸的确繁荣,机遇也多,他与薛蝌兄弟,都打算在那儿长期钻营生意。而你向来是能干的,要是男儿身,早出去立一番事业了。因此,我才想着,若你放下心中介意,为自己长远计量,将来跟随去经商,也未尝不适合你……即使不能大富大贵,也起码能发挥自己的才干。” 探春一听,不禁有些心动,可…… “你也不必急着答应我,不妨先考虑考虑,没有你的认同,我断不会与老太太她们提起。” 探春淡淡地道:“纵然咱们府里同意,也不见得他会同意,若又遭遇反悔……” 若又反悔,她可不会做第二位尤三姐。 “此事你大可放心,眼下他一心为了事业忙,且听他说,那和尚道人也交待过他还有尘缘未了,命中招刚烈女子,我琢磨来去,或许这也是你们命定的缘分……” “……” “此事三妹妹先考虑,想好了再告知我,我也好与他联系。” * 送别贾琏,探春心绪复杂地在园子里逛了逛。 侍书过来找探春时,她正在潇湘馆外徘徊。 “姑娘怎么来这儿了?” “没什么,一时想念林姐姐了。”探春看着那块“潇湘馆”的牌匾,又见翠竹已经探过墙头。 当初宝玉订亲,黛玉昏迷,这一切一切探春都看在眼里,不想林姐姐能挺过这一关,还与四皇子成就了一段佳缘,令所有人都出乎意料。 虽然没有人道出实情,但是探春始终猜测,他们在姑苏就已相见、相知……平日里看着柔柔弱弱的林姐姐,实际上是一个特别有主见的人,探春向来佩服她。 “侍书,依你说,若我三生有幸,像林姐姐这般,结缘一个脾性与自己相投,重情重义,还有事业心的男子,可会圆满?” 侍书道:“姑娘机敏能干,连多少男儿也比不上。若果真有这样的男子,姑娘定然会与他携手共创事业,将来定会幸福美满。” 探春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只抬首再望了一眼那丛翠竹,说道:“回屋罢。” 作者有话要说: 双节快乐~~~ 第50章 五月中, 这日天气闷热异常,鸣蝉在大树上吱呀乱叫,午后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的来乌云, 瞬间笼罩在京城上空。 天有异象, 地必生乱。 贾琏望着有如黑锅倒扣的天空, 想起前世, 也是这样的午后,也是这样的天气, 暴雨过后,宫中传来了噩耗。 此时的凤藻宫中,曾经高贵万千,风光无限的元妃娘娘喝完最后一碗汤药,便再也未能醒来。 门外大雨瓢泼, 将红艳艳的石榴花打落在地面上。 五月榴花,开满宫闱, 它们终究没有等到结出果子时自然凋落。 疾雨来时猝不及防,去时烟消云散,只留下满地花瓣。 “娘娘!娘娘!”抱琴哭喊的声音回荡在凤藻宫。 皇后、众妃嫔、太医等纷纷来到凤藻宫。 消息传至勤政殿,龙颜微变, 但写字的手却未停, 转瞬,皇上恢复了表情,抬起头说道:“知道了,元妃娘娘身子向来不好, 既已去了, 也算没了病痛,通知下去, 按妃嫔礼仪安葬。” 贾府听到这一消息时,满府慌乱起来。贾政远在外地,一时赶不回来,贾赦一身病痛,无法做主,所有事情都压在了贾琏身上。 贾母近日恰好身子不适,暑热难消,一听到讣闻整个人仰头栽了下去。 贾母醒过来时,头疼欲裂,却依然撑着身子问:“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薨了?” 贾琏跪在床榻前:“只听报信的小太监说娘娘已经身子不适了已久,服药也不见好,于今日丑时三刻薨逝。” 屋子里太太奶奶丫鬟媳妇跪了一地,哭声连天。 王夫人又是伤心难过,又是急火攻心,哭得眼睛肿得厉害。 贾琏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事情真的来临,也如无头苍蝇,不知该做什么好。 好不容易镇定下来,他也不敢离开府里,怕宫里传话过来,只好打发了贾蓉去打听消息。 直到暮色既起时,宫里才匆匆派了人过来,说了丧仪一干事情。 贾母、王夫人等几个有封诰在身的虽然悲伤难止,却不得不在次日四更就起来,着了孝服去宫中守灵。 凤姐没有诰命,留在家中料理事务。 府里布置得一片素白,凤姐看向贾琏,沉沉地说:“事情果然如你所料,眼下这棵大树一倒,只怕我们这日子更难过了。” 贾琏一语不发,只想着,娘娘薨逝不久,贾府就要被抄了。 眼下不是悲伤的时候,还有很多事要做。 * 林黛玉虽然也按着朝中礼仪,去元妃娘娘灵前祭奠,却与老太太等人是说不上什么话的,只能抽空当说些安慰之辞。 她疼惜地道:“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外祖母、舅妈等保重身体。” 贾母老泪众横,哭得眼睛都要坏了,回道:“王妃娘娘也要仔细身子。” 正在说话之时,有个宫女急急跑来:“抱琴上吊死了。” 众人皆是大惊! 黛玉心中存疑,想着她这样一个忠贞之辈,虽然也有可能随主而去,可是元妃本就死得蹊跷,她这一走,眼见着是死无对证了。 贾母等人亦有所猜测,却终究只能猜测,只得默默咽了这碗苦水。 黛玉回到府中,与清岩提起抱琴殉主一事。 黛玉道:“虽说元妃娘娘前些日子确实凤体违和,但是走得实在不明白,接下来只怕形势更加复杂。” “我亦十分担忧元妃薨逝之后,贾府一落千丈,朝中局势亦会更紧张。若往后有什么是我能做的事,你一定不必相瞒。” 林黛玉望了一眼清岩:“你有这份心意自然是极好的,我便代外祖家心领了。只是往后情形怕是要超出你我想象,你若能顾好自己,便是天大的难得。” 清岩道:“等娘娘出殡后,我再去找范照老先生谈谈。” 黛玉替清岩理了理衣裳:“京中幸而还好有范老先生。” * 这日清岩来到范府中,将心中苦恼一一问起。 范照劝道:“殿下不必惊慌,若元妃相安无事,我反倒有些吃不准,而今元妃一薨,贾府是必然保不住了。少则一年,多则半年,便有所行动。” 清岩问:“那依老先生看,我要如何做?” “殿下什么也不必做,只需谨记,在皇上需要你的时候,你便毫无顾忌地去行事即可。皇上若要你抄家,你便毫无顾忌地抄;皇上若要禁你足,你便安安分分地待在府里;皇上若要借你之手铲除谁,你便大方献上自己的双手就是……” “……”清岩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一股寒意从背后渗进来。 范照哈哈笑道:“殿下不必多虑,这些不过是走上帝王之位的必经之路。” 虽然清岩也明白,这条路注定不会那么一帆风顺,但是想想,帝王心术,果真深不可测。 “也不知六弟是否也如我这般,果然兄弟争斗起来,就是要你死我活么?” 范照却道:“你们这一代,并不算什么,先帝爷那代夺嫡才叫惨烈。相比一下,一个是洪水肆虐,一个是涓涓细流罢了。如今殿下还要打退堂鼓么?” 清岩摇头苦笑:“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是终究于心不忍。” “这就对了,历朝历代的夺位,都是从这样的心境走过来的。” * 元妃的灵送去了河北,贾母等每日早出晚归,去皇陵守了一段时间的灵。 这日贾琏才刚回到府,赖大便递了封信过来,还有一个小包裹。 贾琏一看是柳湘莲寄来的,激动地拆开一看,柳二弟不光同意了这门亲事,还寄了生辰八字及订亲信物过来。这回不再是锋利的剑,而是一串菩提手链。 早在元妃薨逝之前,探春便给了肯定的回复,贾琏当即去了一封信给柳湘莲,讲明了自己的意图。 如今柳湘莲这么快回信,还如此诚心诚意,说这串链子还是他在广州光孝寺,因缘际会得来的。 贾琏心中踏实了许多,只等着元妃过了七七,再与老太太说。 虽然是国孝家孝两重在身,可是想必老太太也明白,此时再不落实探春的亲事,往后更难寻到合适的人。 他将王夫人、探春、赵姨娘叫到了老太太跟前,将此事告之众人。 贾琏道:“老太太、太太,是琏儿不孝,早在娘娘薨逝前,我便想为三妹妹说门亲事,遂写了信与柳二弟,半个月前,柳二弟来信了,不光首肯,还寄了生辰八字及订亲信物过来……” 在病榻上躺了近半个月的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后,点头说道:“难为你为三丫头想得周全,湘莲这孩子人品又贵重,模样又周正,虽说家中只有他一人了,但柳家与我们也是交好的世家,只是因那起子误会才闹了出家的糊涂事。三丫头,你觉得如何?” 探春心知肚明,这门亲事,她原本只觉得是可行的,可是眼下连娘娘都薨了,她的心境,也从可行,变成了坚定。 她本就能干精明,得了这个好机会出去立一番事业,又还忌讳什么呢? 探春遂跪了下来,说道:“家中光景如斯,探春仅凭老太太做主。” 赵姨娘本想说点儿什么,但是事已至此,她说什么也不好,只好闭紧了嘴。 贾琏也说:“如今柳二弟寄过来了庚帖信物,既然老太太同意,我们也自然要回个信物,将订婚书凭一同寄去。” 贾母道:“应当的,太太便找个信物罢。” 王夫人点头应允。 贾母叹了叹:“只是府里有孝在身,怕是订亲也不能大操大办,嫁娶也要再等孝满了。” “这是自然,老太太放心,柳二弟在信中说,广州的生意正起步,亦要过些时候才能安定下来。柳二弟与前几年大大不同,我正是听他来信提及种种对将来的打算,才心生念头,把三妹妹托付给他的。” 贾母沉沉点头:“他既有这份心,那还怕有什么做不成的。” 探春出来时,赵姨娘也跟了出来,叫住了探春:“姑娘。” 探春回头见是赵姨娘,母女二人相视一眼,自有五味杂陈在心。 赵姨娘与探春走得不亲近,但向来明白自己生的姑娘是个有心性儿的,为着庶出的身份,更争强好胜一些。往日虽与姑娘拌嘴争吵许多,如今说话就要订亲,她这个做娘的,总是免不了要担心受怕。 赵姨娘呶呶嘴,说道:“姑娘大事,虽由不得我做主,可我到底还是盼着你好。” 探春听罢,知道她是担忧自己订亲之人身无一物,嫁过去会吃苦,松了松脸面,笑了笑:“姨娘放心,我自有计较。” 贾宝玉听闻探春与柳湘莲的亲事,沉郁多日的脸上终于见了晴天。 他甚至有些兴奋地道:“三妹妹是有才干的,柳二哥也收了心,他们自然很相配。” 这几日探春还做了双鞋,让贾琏回信时一同寄过去。 凤姐道:“竟是没想到,你这大媒人,倒做了门大好亲事。” 贾琏:“我做的亲事,哪有不好的?” 凤姐笑笑,不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因节日奔波,明日更新可能会晚点 第51章 自打元妃娘娘去世, 贾宝玉留在府里住了些时日。起先他有些伤心难过,但日子一久,又觉得人终究要去, 早去也许是早些超生。 于是成日家说些丧气话, 让袭人好不担心。 而且他对科举实在厌弃, 对经商亦无兴趣, 连去家塾上学,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王夫人见他除了闷在府里, 就是去外边鬼混,这些日子听说又与那些戏子缠在一起……王夫人想想就觉得忧心忡忡,最后实在无法,向贾琏求助。 贾琏道:“宝玉在读书方面用不了心思,但我看上回他在金陵对建设家塾一事挺上心, 不如就由他回金陵去督办此事,也学着管管那些田间地亩一事。将来家塾也是要开张的, 要请先生,纳学生,他在那儿,也可以学些东西。” 王夫人也想不出别的更好的法子, 只好点头同意。 贾宝玉近来也看淡了许多, 不争不闹,让他回金陵,他就乖乖回了金陵,去建设村子。 * 七月流火, 天气转凉。 西边战事正急, 这日却传来卫将军被蛮部生擒,刎颈自绝的消息。 当时蛮部生擒了卫将军, 原是想以将军性命作要挟的,不想这位四十几的壮年将军,在敌营中趁人不备,寻了个时机,宁做刀下魂,也不愿意成为敌方要挟的筹码。 虽然死得壮烈,然而一军大将被擒,终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助长了蛮部气焰,还打压了我方士气。 皇上听罢勃然大怒,将奏折摔在了书案之下,喝道:“连指挥打仗的人都被擒了,如何有脸回来?就让卫将军的尸首弃在蛮荒,不许运回!” 几位官员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再进言。 贾琏收到消息时,十分惊讶……万万没有想到,前世卫将军是跟随去打了败仗,才惹出了和亲一事,今生探春妹妹不必和亲了,他却被生擒了,连尸身也不许运回来……可见他猜得也不算错,这些大家族,终究免不了要一同衰亡。 卫若兰悲愤不已,独自在郊外的靶场附近挥剑乱刺,贾琏与薛蟠赶过去时,他已经头发散乱,连上身的衣服也脱了一半。 “卫兄弟,请务必节哀。”贾琏没有其他话好说,只能这样安慰。 卫若兰道:“父亲的部来下来说,父亲之所以被擒,并非是自身不力,而是另有缘故!” 贾琏与薛蟠惊讶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军中将士不睦已久,各自为营,因父亲连打几场胜仗,被主帅忌讳,派他做一些刺探敌情的任务。在一次前去探军情时中了蛮部的埋伏,偏偏带的那些手下,根本不是跟了父亲多年的部下,他们一发觉有埋伏便作鸟兽散,父亲孤勇难敌,这才……” 卫若兰捶了一棵杨树,悲怆难掩:“而今竟然连父亲尸骨都不能领回,我真是愧为人子。” 贾琏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能与薛蟠一同陪着唉声叹气。 正在此时,卫府管理骑马过来喊道:“爷,不好了,太太她……” 匆匆赶回卫府,卫家母亲早已经没了气息,房间墙壁、罗账、屏风处,皆是淋淋鲜血。 卫若兰涕泗横流,哭嚎声响彻府中上空。 贾琏帮卫府打点了丧仪,对卫若兰劝慰许多,直至夜深才回贾府。 次日将这些事宜说与贾母听,贾母沉默良久,只说:“卫家也只剩下他一人,你能帮的,尽量都帮。” 贾琏连声应允着。 * 却说夏金桂回了薛家后,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家中鸡犬不宁。闹到这份上,薛姨妈反而觉得和离了也是好事,遂也想开了,看淡了,让夏金桂带了自己的嫁妆回了娘家,还分了两间铺子给她,以作补偿。 一场冤孽姻缘,总算了结,薛家院落,终于清静。 正在此时,薛蝌让柳湘莲押运了一批货物回京城,预计八月上旬就能抵达。 薛宝钗道:“妈,眼下既是这样的景况,莫如我们举家南下,更有转机。” 薛姨妈看了一眼爱女,虽然没有马上应声,但是眼神中皆是赞同。 她又说:“岫烟的父亲也去世了,她与母亲相依为命。既然我们要走,岫烟又早晚也是要嫁进薛家的,索性打算把她与寡母也一同带去广州。一家人也算有个照应。” 薛宝钗点头说:“这样也好,想来蝌兄弟也不会不同意。只是,琴儿……” 薛宝琴这些时日一直都同她一起,两姐妹共同帮着打理商铺。薛姨妈虽然有心让宝琴早日完婚,怎奈贾府今又有三年孝,横竖是不可能完婚的。 她说道:“唯今之计,我先去问问老太太的意思。” 结果薛姨妈还未去贾府,贾琏先听到了风声,找上了门。 贾琏说道:“姨太太莫要怪我多事,我也是听了薛兄弟提及你们要南下之事,才想过来商议琴姑娘之事的。” 贾琏担忧贾府被抄,若薛宝琴安排进园子里,受牵连是肯定的。他这次过来,正是劝她们把宝琴一同先带去广州为好。 贾琏说了些诸如:“不比岫烟,可以马上完婚,我们还有三年孝,既怕损了宝琴的名声,也担心被别有用心之人拿来做文章,说贾家坏了孝期规矩。” 薛姨妈一听,连声说:“竟是我短视了,忘了这一层。既是如此,宝琴先随我们去广州也好。” 贾琏回府里,同老太太也是这样说的。 贾母点头道:“既然他们在广州经商有起色,这些都是好事,探丫头将来也有指望,两边各有牵扯,倒也不必担心过多。” “是呢老太太,我也是这么想的,等孝期满了,两头一娶一嫁,亦可以说是圆满。” 贾琏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想着,三年这么漫长,还有多少变数?能为他们早打算就早打算罢。 * 八月初三是贾母生辰,老太太近来不悦,整日恹恹,加之元春才逝,生辰也不想过。只打算在生辰这日一大早,接受了众人的叩贺,吃碗寿面,草草了事。 结果才吃了寿面,就见琥珀飞快来报:“老太太,王妃娘娘驾临了。” 王妃娘娘!众人大惊,连忙出去迎接。 贾母在凤姐、王夫人的搀扶下,来到院中见到了凤仪万千的黛玉。按礼贾母是要跪迎的,但是黛玉很快上前扶住了贾母,说道:“外祖母千万不可,外孙女怎可受此大礼。” 紫鹃、雪雁等丫鬟也赶紧去扶起了邢夫人、尤氏、探春等夫人和小姐。 黛玉握着贾母的手,婉声道:“外祖母寿辰,外孙女自然要来贺一贺,大家还同往常一样相处罢。这也是殿下的意思。” 贾母听毕,喜悦渐渐爬上脸容,说道:“嘉王殿下待你如此有心,我也欢喜。咱们快回屋里坐。” 一行人回到屋里,黛玉扶着老太太坐在了软榻上,自己也同她坐在了一起。 贾母道:“因元妃娘娘薨逝,不便大操大办,我原想着与大家吃碗寿面,就算了,不想你会来。” 凤姐在一旁笑道:“老太太一直惦记着你,原本先前还在叹息,现在笑容也有了,心情也好了。” 黛玉道:“我今儿可以多待会儿,外祖母尽可放心。” 说罢又命紫鹃呈上了一些贺礼,人参、燕窝之类的滋补品,几匹上等绸缎,还有些旁的东西。 她又看了一眼探春,说道:“听闻探春妹妹也订了亲,还不曾恭喜妹妹。” 探春起身蹲了一下礼。黛玉又命紫鹃端过去一个锦盒,说:“这点儿心意,权当恭贺妹妹订亲喜事。” 探春命亲手接过锦盒,又说了些感激之语,才转手交给侍书。 贾母道:“委屈这孩子了,订亲也不能声张。” 黛玉却说:“最难得的是遇见淑人,获得良缘,奢华张扬本也没有必要。” “我也是这个道理,湘莲这孩子经历了一些事情,行事也懂事成熟起来,我看着也放心。” 黛玉与众人吃了午膳,在湘云与探春的陪同下,回了趟园子。 又是这样一个初秋,园子里的风景依旧如故。站在一处小山坡上,望向怡红院、潇湘馆、蜂腰桥以及各种亭台楼阁、溪池湖泊……往日种种,浮现眼前。 林黛玉不禁叹了一叹:“许多事情明明只是去年发生的,如今想来却觉得恍如隔世。” 湘云说:“这几年确实发生了太多事情,不得不让人唏嘘。” 探春接过话:“当初咱们办诗社,芦雪庵联诗,多热闹,多其乐融融……” “是了,历历在目……”林黛玉说着,却再也未伤感,而是转移话题问,“二姐姐、四妹妹、妙玉都在金陵,她们过得可还好?” “来信说几个姐妹一起住在金陵乡下,倒也自由自在,就连宝玉也在那边忙着参与建设,我们都觉得也许他也懂事了。”探春折下了一枝柳条,一边玩弄一边说。 林黛玉边走边点了点头:“他这样一个富贵温柔乡里浸润出来的公子哥儿,去做些实事,对他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边走边谈,直至鸳鸯过来笑意盈盈地道:“嘉王殿下来接娘娘了。” 众人无不嘴角流露笑容,陪同林黛玉出园子。 林黛玉转身再次看了一眼这座园子,又看了看这两位姐妹…… 心下默然:虽然各有各的冷暖,但终究各有各的归处。 第52章 却说嘉王殿下驾临贾府, 并未招摇过市,只是乘了寻常的轿子过来。一到宁荣街,韩福就提前一步去通知了。 轿至荣国府正门时, 贾琏正在此处等着, 轿子从正门而入, 让守门的小厮纷纷猜测来者身份定然是十分高贵的。 清岩说这次是私下里出行, 言语中充满了客气,贾琏却丝毫不敢怠慢, 说话也慎之又慎。 林黛玉出了园子,先去辞别贾母。 贾母等人听闻嘉王殿下驾临府中来接黛玉,虽然个个有心想去见见这位尊贵的皇子殿下,却又受限于身份,不敢唐突。 这会子, 贾母只笑眯眯地对黛玉说:“殿下能亲自来接你,足见其心意, 你且在王府里好好儿的,我也放心得很。” 林黛玉临走前叮嘱了许多保重身体之类的话,个中细节,不消多言。 清岩与黛玉各自乘了轿回到王府后, 黛玉才道:“说好的我自行回府即可, 怎么还想着要去接我。” 清岩:“刚好经过附近,想着从未去过贾府,去看看亦无妨。” “被那些多心的人看到,又要说三道四了。” “且让他们说去, 我接回自己的王妃, 天经地义。” 林黛玉抿嘴莞尔,眼前之人确实从来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如何议论。 “早听闻贾府的大观园气派得很, 这次去得仓促,也没有亲眼观赏一番,等下次有机会,再陪你回去逛逛。” “不过都是花木楼阁,再气派哪里比得上皇家园子。” 清岩笑道:“虽说如此,毕竟是你住过的地方,自然不同。” 紫鹃在一旁侍候着,每日都要听上许多这样的话,亦注意到王妃成天笑意盈满脸容。若说宝二爷把心思分给了所有女子,那这位殿下是将所有的心思都给了王妃。 怎能不令她欢喜。 * 卫若兰自从家中出事,整个人都消沉了许多,时常泡在酒坛子里。卫府的管家见小主人这么丧气,各种劝说也不听,只好去向贾琏求助。 贾琏去卫府的时候,卫若兰神情恍惚,举着一个酒瓶子,醉笑着说:“是琏二哥,来,喝酒。” 贾琏见他如此颓废,不禁斥道:“你既然还叫我一声二哥,我便不得不拿出兄长的姿态来说一说你。” “你这么消沉,父母在九泉之下,见到你这般模样,该如何作想?” 卫若兰哼哼地笑道:“我又能做些什么?父亲说到底是忠烈之将,才宁死不屈,那蛮部尚且敬我父亲是条汉子,把他送还了,这边却连尸骨都不许运回。战功再多又有何用?” 口无遮拦,再说下去,只怕要说些大逆不道的话来。 贾琏赶紧打断了他的话:“一时气头上,也是有的,将来等战况平稳,捷报传来了,说不定也会改口运送回来。” 卫若兰沉默片刻,没有说话,只继续闷头喝酒。 “这个包袱里装着湘云妹妹给你亲手做的衣裳,你若还有点儿心,就赶紧清醒过来,这个府还要由你操持下去。” 不料卫若兰道:“眼下已是这副田地,湘云姑娘还是另择良人罢。” 气得贾琏破口骂道:“你这没心肝的,这种话如何对得起你故去的父母,当初湘云妹妹可是你母亲相中的,你既为人子,自当好好振作起来,守住卫府,否则你这样成日家醉生梦死,去了九泉,见了父母,又该如何向他们交待?” 卫若兰一下子没了声音,拿着酒瓶直接往嘴里倒,贾琏气道:“管家,将这些酒全都收起来,不能再给你们爷喝酒了。” * 贾琏回到府里,去秋爽斋将卫若兰的情况告知湘云。 秋爽斋院内秋意渐起,贾琏与探春与湘云坐在一处石桌旁,喝了喝茶。 “如今卫家将军与夫人共赴黄泉,卫府只留下卫兄弟一人,我见卫兄弟悲伤难抑,整日喝酒,说些丧气话。” 湘云蹙眉道:“意志竟这般消沉,这可如何是好?” 探春说:“兴许过了这段难熬的日子就好了。” 贾琏却说:“依我瞧,竟比想的还要严重些。今儿进园子,也是想问问你,哪日若得空,去看看卫兄弟如何?” 湘云、探春皆抬头,惊讶地看向贾琏。 贾琏道:“我知道这并不合规矩,可是眼下是非常时期,规矩礼法,反而是次要的。你们二位都是机敏豁达的姑娘,猜得出来将来我们家会如何收场。” 一番话,说得湘云、探春也沉默了起来。 探春说道:“其实二哥哥说的这些,我们何尝没有考虑过。可是我们也只能想想罢了。” “既是如此,且相信二哥哥不会害你们,二哥哥虽然也干过许多混账事儿,可如今是真心想为你们安排好,日后事情突然到来时,才有后路可走。” 探春、湘云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贾琏的意思。 “过两日我便寻个由头,带你们二人去薛姨妈家坐会儿,顺便湘云妹妹也好去劝劝卫兄弟。” * 柳湘莲终于回京了,一回京就听薛蟠说起卫家的事,也顾不上先去拜访贾家,直接去了卫府。 卫若兰见了柳湘莲,打完招呼后,别过脸忍了忍眼泪。 柳湘莲说道:“这些事我都听说了,眼下不是悲伤的时候,再难过也要振作起来,为老将军争取到该有的东西。” 卫若兰叹息:“我何尝不知,可是眼下走投无路,那些往日里交好的,个个避之不及,也只有你们几个是仗义之辈。” 正悲切感伤时,贾琏携着湘云、探春来到卫府。 卫若兰、柳湘莲同时望向门口处,见到两位佳人,一位俊眼修眉,顾盼神飞,一位脸儿圆圆,眉眼含笑。 贾琏笑容可掬地为他们做了介绍。 湘云与探春,本也不是拘谨世俗之人,此时府里亦没有长辈,四人见到彼此订亲的对象,先是各自有些害羞,好在有贾琏在一旁,众人聊着把话说开后,反而像相识了许久的亲人一般。 贾琏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贾府里虽然是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但是这几个姐妹,个个都是世间罕有的,这一点,他一向都是这样认为。 卫若兰陪同几人在府里院中走了走,贾琏、探春、柳湘莲有意与湘云、卫若兰保持了一定距离。 湘云向来不喜欢遮遮掩掩,直接问道:“我托琏二哥哥给你捎的那件秋装,你可试穿了没有?还合身吗?” 卫若兰道:“试穿了,姑娘针线活儿是极好的,我穿着很贴身。” 湘云笑了笑:“我虽出身侯门,实际上父母走得早,我从小便是在叔伯家长大的,平日里身上穿的,也要自己做,一来二去,做衣服鞋子倒也不费事儿。” “难为你是个勤快人,又吃得了苦,性情还如此直率爽朗。”卫若兰道,“与你一比,我倒显得有些……” “可不是在说傻话了。父母走的时候我尚不懂事,若是在现在这个年纪乍然没了双亲,兴许我比你还要消沉难过。” 湘云说着,又停下了脚步:“只是,听琏二哥哥说了你的近况,我也为你感到担忧。” 卫若兰心中一顿,望着这位娇艳女子,心中不免沉思。 是了,眼前之人是自己的未婚之妻,而自己当时还说了些气话,真不该是男人应有的担当。她打小就是孤儿,却这般能吃苦,从来不娇气,自己却一再颓然。 卫若兰朝湘云点了点头,又看向身后的贾琏等人,说道:“你们且放心,我一定不再这么消沉下去。” * 此时,贾琏与探春、柳湘莲也边走边谈,探春问询了一些广州那边的事,柳湘莲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探春问:“柳二哥这次回来,打算多早晚回广州?可是要与薛姨妈一家一同南下广州?” 柳湘莲点头说:“薛姨妈家近日都在收尾,等打点好了,预计过了中秋,我便带着他们南下。” 贾琏插话道:“若不是有孝在身,我真想让你们早日成亲,也好让探春妹妹早些随你去经商。不是我夸,我这个妹妹,先前在府里料理家务,没有账目不明,没有下人不服,往后定然是柳二弟的贤内助。” 探春听罢,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用手遮了遮脸。 柳湘莲却毫不避忌:“其实三妹妹的才干,我早就听宝兄弟说过了。眼下广州那边正在起步,将来必然是越来越好的……也定少不了姑娘。” 湘云这个时候也凑了过来:“等到时候,广州那边有探春姐姐一家,还有宝姐姐一家,热闹无比。往后我们得了空,也去广州与你们相聚,到时你们可别不理我们,只把我们当作上门要饭的叫花子,一声令下,把我们赶走了。” 众人皆哈哈大笑了起来。 探春说:“卫兄弟,往后你可得管管云丫头的这张嘴,真是好的丑的都叫她说了。” 贾琏望了望卫府上方的天空,天高云淡,秋风飒飒,确实正是适宜远游的好天气。 卫若兰看着这位爽朗的姑娘,心中积郁了已久的阴云,正在渐渐消散。 第53章 今年的中秋比任何时候都要清冷寂寥。往年明月高高挂, 莹莹泛着光辉,今年的八月十五,却是个大阴天。 贾府因有孝, 在十四那天小聚了会儿, 十五清清淡淡地过。湘云与探春让在廊下, 望着阴沉天空, 聊了几句,亦是无趣, 早早就睡下了。 还好柳湘莲与卫若兰都有送节礼过来,让老太太心中宽慰不少。她虽然知晓前几天探春与湘云跟随贾琏出府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但是都到了这个节骨眼儿,她也不想再约束太多。 各安天命罢。 中秋一过,柳湘莲便带着薛家一大家子南下了。 贾琏送他们出了城, 顺便把探春做给湘莲的衣服鞋子等带给了他。 柳湘莲允诺道:“还请琏二哥哥照顾好家中,时机到了, 我再回京迎娶三妹妹。” “柳二弟也请放心,我自会把她照顾好。” 贾琏看着一行人直至消失在路的尽头,才骑马回城。 * 深秋,南方的广州尚如夏天, 只是日头没有那般毒。 此地商贸兴旺繁荣, 海外运来的各类洋货,诸如紫檀、象牙、珐琅、钟表、玻璃器、金银器,甚至还有家养宠物,都是各行商们采办的目标。 他们根据内廷出具的式样逐件采买, 再上交两广总督、广东巡抚和粤海关监督, 由他们进献。 除此之外,各行商私下采办的洋货, 则进入各地的达官贵人家中。 薛家一行人来到了这曾经是蛮荒之地,而今是最大外贸通商口岸的广州,让薛蝌、柳湘莲觉得如虎添翼。 薛宝琴这几年一直在京城待嫁,性子收了收,一到这贸易繁华之都,又仿佛回到了从前跟着父亲去各种采买的时光。活泼明朗的她,儿时学会的几句洋话,至今也能说出来。在这儿待了个把月,每日过得不亦乐乎。 薛蝌、柳湘莲来得早,已经结识了若干商人。薛蝌又十分聪明,早年跟随父亲到处走,跟通事官学过一些洋话,在这儿做久了,也成了半个通事官。后来还与粤海关官府有所往来,得到官员赏识,故而根基算是扎稳了。 柳湘莲虽然当时并没有取得行商资格,但是而今户部改革后,行商资格本也不难得,薛蝌帮着拜托了官府,很快有了回应。 虽说户部改革后,给皇家采买的货物需要各行商垫资,届时才统一领取银钱,有的时候因为这样那样的牵扯,行商自然要亏一些,但是长远地看,买卖仍然划算,利润依旧可观。 薛蟠经历了种种,虽有心去学着打理生意,奈何并不是这块料,加之腿有些瘸,又经和离一事,气势渐渐磨平下来。现下也没有胆子再去干混账事,每天乖乖地待在店铺里应付往来。 薛姨妈的心情也疏阔了很多,张罗着择个好日子,让邢岫烟与薛蝌成亲。 虽然邢岫烟也在孝中,不过孤女寡母,人生地不熟,无人置喙。 * 江南的金陵,此时山中枫叶红艳,清晨白霜覆在了凤凰山下的一大片土地上。田间地头,蔬菜、稻麦、蜜橘、秋梨……作物长势喜人,树上果实累累。 贾宝玉在这座小村庄里,每日上山追兔,下河摸鱼,人长得结实了许多,心境也开阔了不少。 贾家的家塾已经开始招收学生了,因一时缺少老师,京城家塾的先生又不便过来,所以贾宝玉索性自己做起了先生,教村里几个娃儿识字念书,倒也有趣。 这日正同几个姐妹在栊翠庵里品茗,妙玉打趣道:“往常你是何等厌弃读书求功名,如今做起了教书先生,倒也算是因果。” 贾宝玉却说:“什么因果不因果的,我只教他们学写字,读些书,算个数,明白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让世上少几个糊涂的人,并非教他们去求取功名。自然,若他们有心去求取功名,我也不会拦着他们,各有各的前程罢了。” 妙玉笑着摇摇头,问他:“府里竟然一直没有催你回京么?” “这倒没有,横竖在孝中,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不考科举,除了记挂着老太太、太太,还有湘云、探春妹妹,我真觉得这儿才是极乐世界。” 迎春道:“不如我们去封信,把湘云、探春姐姐都叫过来,岂不热闹?” 宝玉:“好主意,待会儿我写信给琏二哥去。” * 京城里,这会子已经早晚呵气成霜。 嘉王府一切如旧,贾府亦一切如旧。 只是这水面看似平静,却总仿佛要被什么巨大的石头投进来打破。 该来的总会来,清岩这日让韩福去了趟林鸿府,林鸿听完韩福的话,不禁脸容失色。 “消息可是真的?” 韩福闭眼点了点头:“殿下说,只怕这两日就会下达旨意。” 林鸿面色肃敛地道:“我知晓了,你且回复殿下,就说我知道该怎么做。” 贾赦勾结外官走私的事情,果然还是被忠顺王府的人查明了,现下已经奏请皇上,幸好皇上的身边,嘉王殿下也有可靠的耳目,这才获知了消息。 林鸿赶紧来到贾府,将这一消息告诉了贾琏。 却见贾琏面不改色,似乎早就知道了一般。 “你已经知晓了么?” 上辈子便知晓了,亲眼见到家破人亡,即使是这一世,也明白早晚有这一天,府中气数如此,难逃这样的结果。 贾琏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多谢雁声兄告知,眼下请望自保重,我有我的安排。” 林鸿不知道他的安排是什么,但也不便再多说,只好趁夜出了贾府。 * 贾琏连夜找了贾芸过来,安排好让他次日一早就送巧姐、小红出城,去刘姥姥家躲着。 王熙凤吓得脸色煞白,腿都软了,冷静下来后,也想连夜送些东西出去,被贾琏拦下:“眼下咱们还有东西么?即使有,又能把这些东西送给谁?” 王熙凤流泪道:“难道就任由他们把家中抄个一干二净?你把巧姐送走,那我们自己呢?” “巧姐还小,不该受这罪过,你我都不冤,不挨过这一劫,终究难活下去。若你也走,只怕官府查得更严,连巧姐也活不了。” 王熙凤沉默了下来,打点着将自己放利收回来的银子,交由小红保管。 贾琏亲自把湘云、探春送到了卫府。 因湘云、探春都已经有了婚约,且湘云不是贾府的人,故而是安全的,只是探春需要躲避。 原本贾琏还担心卫若兰会害怕顾忌,不敢做私藏罪人之事,却没有想到他此时胆子也壮了起来,说道:“反正我已经是罪臣之子,不差再藏个人。” 贾琏说:“你且放心,他们若问起来,我只说探春随柳湘莲去了广州,他们现下已是夫妻,无论无何不影响外嫁之女。何况……我们至少还有王妃。” 话虽如此,实际上贾琏也心中了然,林黛玉虽然是王妃,但此事不宜牵连嘉王殿下,若嘉王府出手相助,是天大的恩情,若不出手相助,也是他的本分,怨不得任何人。 从卫府回到贾府时天已光,贾琏有些担心老太太在狱中受苦,怕是撑不过去,遂前往荣庆堂,打算让老太太也去避一避。 才走到荣庆堂,就听贾母问鸳鸯:“一大早的就不对劲,可是出什么事了?” 贾琏这才进去,说道:“孙儿不敢相瞒,有人告发咱们家,只怕咱们府里要迎来大灾难了。我想着老太太要不先去躲避一下……” 鸳鸯等丫鬟吓得小脸苍白,不料贾母听罢,瞬间反而平静了下来,冷静地说:“我哪儿也不去,只坐在这儿等着他们来。” “老太太这是何苦呢?您这身子骨,哪里经得起……”鸳鸯也急忙劝说。 贾母却站了起来,摆着手说:“你们不必劝我了,府里最繁荣鼎盛之时,我经历过,比你们过了些好日子,倘若果然要衰败,岂有我不能面对,却要留下你们来承受之理。” 贾琏一听这话,眼泪就夺眶而出,羞愧、感动、惭悔……五味杂陈。 老太太向来就是个明事理的人,只是这些子孙辈子,实在没有才能,无法守住家业,兴旺家族。 此时,院子外人员明显涌了进来,丫鬟媳妇们纷纷尖叫。 贾琏慌忙快步向院外走去,只见进来一队官兵,领头的官员,竟然是那个杀千刀的贾雨村。 贾琏恨得牙根直痒,早就听闻他与忠顺王府走得近,料想这次就是他主动牵头告发的。 贾雨村睨了贾琏一眼,丝毫不理会,木然地拿出了圣旨,说道:“贾府接旨……” 贾琏听完,瘫坐在了地上,果然如此,宁荣二府,无一幸免。 贾赦勾结外官走私货物,贾珍在孝期间聚众赌钱,贾政任上亏空虽然补全,但是办事不力,放任族人作恶,贾琏贿赂官员……有官职的几个人罪名齐全,其余人也受到牵连。 抄家的兵士将宁荣二府包围起来,贾府男丁都被关进了牢里,又因牢狱装不下那么多人,女眷则被送进了狱神庙中。 与前世的情形,一模一样。 贾琏在一片哀号声中,冷静地思考着:“也不知金陵那边,是不是也是这样对待。唯一庆幸的是,那儿有两江总督张少昌管着,兴许,不至于这么吃苦。” 事已至此,他能做的,都已经尽力做了,唯今之计,只余祈祷。 第54章 清岩听闻贾府被抄, 正在府中思考对策,范照老先生火急火撩地进了府。 “先生来得正好,我正想去找您。” “殿下稍安勿躁, 此事需从长计议。” “愿闻先生详谈。” 一切如范照所猜想的那样, 圣上借了忠顺王之手, 将一门双公的贾家也拉下了马。以他的布局安排, 自然不会由着忠顺王一家独大,故而必定会再借嘉王的手铲除忠顺王。嘉王妃是贾府外孙女, 最终的处决,也不会不顾及此事对嘉王的影响。 “依老臣推断,最多罚抄贾家全部财产,惩治有罪的几位官员,也就是差不多了。至于那些老弱妇孺, 应该是可以赎出来的,毕竟皇上最缺的是银子。” 清岩仔细听着, 不住地表示赞同:“以往甄家、史家被抄,也是如此,先将一干人全抓起来,表面上个个都要治死罪, 实则经过朝中制衡, 最终不过是意在财产,惩治真正有罪的官员。毕竟若果真株连九族,说句不中听的,怕是连皇家也要受牵连。” 范照道:“正是这个理儿, 只不过, 殿下虽然迫切想救贾家,却最好不要亲自出面, 而是找个更适宜的人出面陈明利害,效果更佳。” 清岩看了范照一眼:“先生说的可是北静王?” 范照轻轻点了点头:“你若出头,反而容易被朝中之人揪住辫子,找北静王是最佳选择。” 清岩微微颔首:“既是如此,我即刻去见北静王。” “殿下万万不可,还要提防落人口实,北静王那边,由老臣和林鸿大人去便好。” * 范照与林鸿一同去了北静王府,清岩则来到后方园中。 林黛玉也已经听闻贾府之事,在紫鹃陪同下在园中散心。正走着,见清岩就在前方,隔着花丛,二人四目相对。 清岩微微笑着绕了过来,让紫鹃先退下。 昨夜一场大风,将明黄、浅紫的菊花瓣吹落不少。 黛玉瞧在眼里,蹙了蹙眉。 清岩道:“范老先生过来了,他劝我眼下不要出头,一切事宜由他们代劳。” 黛玉却道:“有盛极,便有衰败。如同这花儿,有绽放,便有凋零,何况北风这般急,这般大。我只是担心外祖母年事已高,禁不起摧残,也担心一众姐妹,她们如此娇弱。” “天威难犯,圣意难违,不过你放心,我虽不能保下所有,却一定想办法让老弱妇孺免遭责难。” 黛玉瞧着眼前这位向来顾及她心思,护她周全的人,带着深信不疑的目光,凝重地垂了垂首。 * 贾母在狱神庙中只捱了几日苦,便被接了出来。 “圣上向来尊老敬老,顾及老国公夫人史氏耄耋之年,身体有恙,平生行善积德,圣上特赦恩典,准许贾史氏在外医治。” 来接她的,正是林鸿。 老太太原本不想出去的,她说道:“家中有难,大家都在受苦,怎能独我一人在外医治。” 身边一堆人相劝,凤姐与尤氏都说:“只有老太**了,咱们府里才安,老太太若不能安然无恙,咱们就更没有指望了。” 说罢,破败拥挤的牢子里一片赞同之声。 林鸿也说道:“这也是王妃之意,老夫人千万莫让王妃牵挂。” 贾母这才起身。 鸳鸯因是贾母身边最得力的丫鬟,也一同接了出来,每日在林家精心侍候着老太太。 这日林黛玉去了林鸿府上看望外祖母,祖孙俩相见,不免又是一顿哀伤。 贾母老泪蓄在眼眶中,拿绢子拭了眼角溢出的泪:“我便知道,府里早晚有这一天,我一把老骨头,没了也就没了,可怜那些子孙,都是我的肉啊……” 黛玉扶着老太太散步,安慰道:“外祖母请放宽些,案情正在审理中,金陵那边有两江总督照应着,听闻迎春姐姐因仍是孙家媳妇,已经放了出来,惜春妹妹、宝二哥哥都没有吃什么苦,想来只要再过些时日周旋,便能释放。” 贾母拍了拍黛玉的手:“这次若不是有你们,贾家果真要家破人亡了。幸好有你们哪……” * 贾府被抄将近一月,案情经由顺天府审理,一切明朗,呈给皇上裁定。 不多时,判决便下来了。 贾府的财产,毫无疑问,全部没收充公。整个府里虽然只余一个空架子,那满箱满盒装的,并不是值钱的金银珠宝,古董瓷器,而是一些当票,但是光建的这两座府,还有这个大观园,便是用金银填堆起来的,还有一些珍藏的字画、瓷器、金银首饰…… 所谓破船还有三千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将两个府里全部的东西点明,也有一笔十分可观的收入进了国库。 至于贾府人员,经过多方游说、制衡,北静王以“贾家是王妃外祖家,不宜从重处罚,且元妃娘娘才薨逝不足半年,若让贾府家破人亡,则娘娘九泉难安”为由,多次进言。 站在嘉王府这边的官员,也纷纷说罪不及无辜妇孺。 皇上本身也主要旨在抄没贾府家产,且元妃终究死在他的睁眼闭眼间的,他的心中亦有所愧疚。在看清朝中形势之后,皇上下令将贾府的奴仆全都变卖,一应有罪的贾家男丁,发配到北地流放;其余者,暂时关押,可在一个月内赎回,无人赎者,再作变卖。 此令一出,大家也看得明明白白,皇上说来说去,终究不过是想要银子。 * 花自芳听闻贾府的奴仆可以赎回,二话不说回家拿了银两,把妹妹袭人赎了回来。 袭人心中还惦记着贾宝玉,央求哥哥去金陵打听宝二爷的下落。 花自芳道:“妹妹你别着急,如今你已经是自由身,我也算对得起死去的父母。宝二爷在金陵也有贵人照拂,想来不久也会回京。” “那,快把太太赎出来罢。” 花自芳叹道:“赎你容易,赎那些主子却难,少说也要花几百上千两才行。且不说咱们能不能找出这么多银子,做哥哥的也不得不劝你几句,眼下他们家已经是败落了,就算把人全部赎出来,他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还要找人去照料他们……” 袭人的嫂子也过来,给袭人倒了碗茶,说:“你哥哥说的有道理,依我瞧,还是管好自己要紧。姑娘既已平安回来,在家好生歇着,将来寻门亲事,做正经媳妇,强过做姨奶奶。” 花自芳瞪了媳妇一眼,袭人嫂子这才不好意思地闭了口。 袭人听毕,深知兄嫂说的也在理儿,而自己往常拿回家里的那些体己也不多,这些年都被家里用光了,自己没有银子,兄嫂怎么会愿意拿那么多钱出来赎人。只好暗自垂泪,祈求宝二爷能平安归来。 * 巧姐这几日在刘姥姥家里住着,开始以为只是如上次那样,小住小几就回府,还挺兴奋,与板儿、青儿时常在田间地头乱窜。结果住了快一个月,都还不见回府迹象,她不由嚷着要回府。 小红瞒着说:“姑娘乖,现下咱们府里有事,二奶奶又回了金陵,等过些时日再回府,好不好?” 小姑娘没有什么心眼,虽然察觉不对,但也想不了太多,继续与板儿、青儿快活玩耍。 刘姥姥这边也急得团团转,起初与小红轮流去狱神庙里看望,送吃的送穿的,小红恨不得住在里面照顾。 被凤姐劝了回来:“你有这心,我便知足了。巧姐还要你照顾,你把她照顾好,我便再无所求。” 这日终于听闻贾家的人可以赎回去,刘姥姥喜出望外地回了家里,嚷着要去卖田地,把奶奶、太太们赎出来。 小红说道:“姥姥先不必急着卖田地,奶奶给了我一些银子,我们先把奶奶接回来,再另做打算。” 狱神庙里,众人也听到了旨意,看见小红、刘姥姥过来,便如同看见了希望。 小红心下不忍地来到凤姐面前,问道:“二奶奶,听了您当初的交代,把那银子带了出来,方才问了问,能赎两位主子,除了你,再赎谁?” 凤姐也十分为难,但王夫人既是自己的姑姑,又是自己的婶婶,往日里受她照顾最多,只能选择王夫人。 凤姐原本身子就不好,在狱里挨饿受冻一月余,旧疾复发,流血不止。 出来时已经奄奄一息,她回望了一眼牢里的平儿,抓着姥姥的手,满脸是泪地说:“姥姥身上可还有银子?求求您把平儿赎出来吧。” 刘姥姥也带了些银两,点头含泪把平儿赎了出来。 隔着一道栅栏,邢夫人、尤氏、许氏、赵姨娘、李纨等眼泪汪汪。 李纨尤其委屈,抓着木栏泪眼婆娑地说:“太太,我命薄,嫁进府里,没跟珠儿过几天好日子,可是兰儿是您亲孙子,是珠儿亲儿子,您可得想想办法,把他赎出去啊!” 王夫人一听,眼泪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你放心,我们先出去商议。” 赵姨娘在一旁怯怯地看了王夫人一眼,结结巴巴地说:“太,太太,还,还有环儿……” 凤姐望着牢里的众人,说道:“能赎你们出来,我一定赎。” 第55章 顺天府给的时限是一个月内赎人, 这一个月里,幸而贾家终究不算人走茶凉,还有一些根脉连系着。 待王夫人、凤姐赎出来, 众人一齐住在刘姥姥的小院中。 刘姥姥说道:“我们家当初穷得揭不开锅, 全仗着老太太、太太、奶奶们相助, 才能盖上这几间新房, 而今也只能委屈太太、奶奶们将就住着。” 凤姐身子弱得唇色都变白了,奄奄地说:“姥姥这是说的哪儿的话, 有片瓦遮头就不错了。” 刘姥姥打发了女儿炖了红枣鸡蛋,给王夫人、凤姐补身子,又让狗儿去杀鸡杀鸭,巧姐见到母亲后,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但不哭不闹,十分乖巧地陪在身边。 傍晚时分, 卫若兰带着探春、湘云来到了刘姥姥家。 当初贾琏临走时,这样交代他们:“若风头过去,可以出门了,便去刘姥姥家会合。” 而今再次相见, 众人不免唏嘘。 卫府好在并未抄家, 家底虽不厚,也有一些银子,商议着拿些出来先赎几位主子。 小红当初听凤姐的交代,拿了一半的数去赎了王夫人与二奶奶, 现下还有一半, 交给了凤姐。 事到如今,凤姐也不想藏私了, 尽数拿了出来,打算能赎则赎。 翌日,林鸿也把老太太送到了刘姥姥处,说:“我让老夫人先在府里安心住着,但是她老人家不肯,还是和大伙儿一起才安得了心。” 林鸿拿了几百两,顺便把嘉王府托他带的银两也一并送了过来,加之冯紫英、北静王有所资助。众人把邢夫人、尤氏婆媳、赵姨娘、贾环、贾琮、贾兰等一并赎了出来。 贾芸私下里出资,把林之孝夫妇带回到庄子里,与小红团聚。 凤姐看在眼里,说道:“芸儿你向来办事得力,为人灵敏,你与小红的事儿,你叔叔跟我提过,现在大家都不易,没道理拖着你们。我虽已经算不得林之孝夫妇的主子,但你们这门亲事,我还是要做最后一回主。” 林之孝说道:“二奶奶这是哪儿的话,我是从金陵跟过来的,二奶奶去哪,我们便去哪儿,二奶奶做的主,我们哪有不从的。” 贾琏、小红一听,双双跪在了地上,喜极而泣地谢二奶奶成全,谢父母成全。 * 柳湘莲一收到信就从广州往北赶,先去金陵找到了贾宝玉,如今二人也从金陵赶了回来。 这日,傅秋芳也托人送了几十两银子来,还送了一些新旧衣物、棉被过来。 王夫人一想到督办抄家的正是贾雨村,傅秋芳又是贾雨村的姨娘,不由得冷了脸色:“谁要他们家的东西,给我送回去!” 被贾宝玉拦道:“太太不必动气,傅姐姐也是身不由己,这些东西想来是她私下里悄悄让人送的。” 那小厮说:“正是呢,我们姑娘特地回了娘家,让我们送过来的。” 老太太发话道:“也难为她了,既有这心意,先收下罢。” 袭人听闻宝玉回京了,央求哥哥送她过来与大家一见。 袭人想要再回来侍候宝二爷,却听宝玉说:“如今大家都蒙了难,你也是你哥哥赎出去的,已经是自由之身,没有必要再跟着我受苦。” 袭人哭得梨花带雨,最后还是被花自芳叫回马车,回了自家。 * 一大家子,连刘姥姥家中也要住不下了。一条炕上睡七八个人,做饭时拿大锅熬了米粥,煮了芋头,很快分完再熬第二锅。 刘姥姥想着要不再卖两块地,再去救几个人,被老太太劝止了:“老亲家,你已经为我们做得够多的了,没必要再卖田地,将来连自己家都撑不下去。” 王夫人也说:“现下我们每个人的贴身丫头都有赎了一两个出来,已经足够了。” 凤姐说道:“眼下也不能一直在姥姥家长住,咱们早日回金陵吧。” 邢夫人、尤氏等这会子才得知金陵那边已经打点好了一切,抄家时,凤凰山下的田地宅子皆归入祭祀产业,不入官府,即使有几间屋子存疑,也被张少昌大人保了下来。 尤氏感叹地哭道:“当初琏儿去我们那边劝你哥哥拿银子去置办田地时,他总是推三阻四,不想今儿能救大家,正是他努力得来的。” 凤姐一听,更是哭得不能自已:“往日里若能多听他几句劝,兴许咱们也不至于这般苦。眼下他们几位老爷却是怎么也救不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已经不想再流泪,重叹道:“罢了,各有各的命。” * 贾宝玉在出发回金陵前,特地随贾芸去了顺天府的大牢里看望了贾政等人。 贾赦本就上了年纪,又有病痛在身,在牢里折磨了一番,已经不成人形。贾政十分沉默,但是贾宝玉看得出来,老爷很是伤心。 贾宝玉与贾政问了安,见父亲始终闭着双眼,爱理不理,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与贾珍、贾蓉问询了几声。 贾芸跟贾琏说了会子话,告之能赎出来的都已经赎出来,现下大家挤在刘姥姥的院子里,想过两日就出发回金陵。 贾琏点头道:“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二人要走之时,贾政突然开口道:“宝玉——” 宝玉回过头,看向父亲,随后走到了父亲身边,隔着一道木栏说:“是,父亲有何吩咐?” 贾政的眼神透出一丝无奈,他说道:“你若喜欢做教书先生,便去教书,若不喜欢,也不必勉强,做个平淡之人亦没什么不好。” 贾琏注视着贾政,深知他被这次抄家获罪伤透了心,对自己选择的仕途道路产生了怀疑。往日里对宝玉看管得严,一心也希望他能出仕,如今却…… 宝玉迟疑了一会儿,低下头道:“是,父亲请放心,儿子已经长大,知道要怎么做。” 这时候,贾琏突地想起来最后一个任务得到的奖励——那张生子的偏方。当时抄录下来后,贾琏担心写在纸上容易遗失,或来不及交待给家人,索性背了下来。 现在自己是恐怕没有办法用得上了,但是不能。 他说道:“宝兄弟,我这儿有一张生子偏方,说与你听,你且记好。” 贾宝玉愣了一愣,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个……他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父亲,贾政眯了眯眼,沉沉点头:“记下吧,回去后早日迎娶薛家姑娘,将来生的不论是儿是女,起码是个指望。” 宝玉这才道:“好,二哥哥说着,我记下来便是。” 贾芸去问牢头要了纸笔,让宝玉记了下来。 * 一行人离开京城,南下来到金陵。 由于老宅也未能幸免地被查封了,众人直接去了凤凰山下。 一队马车停在了路两边,听到消息的迎春、惜春等皆出来相迎,旁边聚着一些看热闹的村民。 贾母、王夫人、凤姐等依次下车,众人见贾府女眷纵使只着平民装,威仪气势亦与寻常人不同,一时都不敢嬉闹。 贾母没有与他们说话,只点了头示意,尔后在鸳鸯的搀扶下回到了屋子里。 金彩父母也有几年没有见过鸳鸯了,看到女儿,一时禁不住流下老泪。 这大半年,妙玉为了便利,又买下了前后几间屋子,免费让府里的人使用。将这片屋子连通、建设之后,也是一座大宅第,未来还打算把后面山下这块荒地围起来,同时将栊翠庵也纳入大院中。 贾母在众人陪同下,四处走了走,听着他们这般介绍,不住地点头。 “辛苦大家了,竟比我想象中好了百倍。”老太太对金彩、徐秋等人说。 “不敢,都是琏二爷设想得好,我们才有个落脚之地。” “是啊,琏儿是极好的……”贾母想到牢子里还住着的那几个贾家男丁,不禁叹了起来,很快又说,“说好了不再叹气的!我瞧这儿好得很,不过是换个地方住,你们也不必愁苦着脸。” 众人应答着,没有不说好的。 * 柳湘莲跟着大家在庄子里住了一日,因广州那边的生意忙碌,事务繁多,决定明日启程回广州。 探春听罢,欲言又止。 在柳湘莲向老太太辞行时,贾母看出了探春的意思,说道:“湘莲,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又重情义,我们这个探丫头,虽然性子耿直,却也有一定的才干,这次你回广州,不妨就把她也带回去吧。” “祖母……”探春跪在贾母面前,生平极少用这个称呼的,而今不由说了出来。 “我们家眼下已经是这副模样,就不要再管那些繁文缛节了,盛大隆重的婚礼我是给不了你们了,不如就我来做主,今晚咱们关上自家门,热闹一下,给你们把婚礼简单办了,如何?” 凤姐等人在一旁听了,有欢喜说好的,也有别过头拭泪的。 柳湘莲作揖道:“谢谢老太太成全。” 尤氏笑着说:“还叫什么老太太,你也该叫她祖母了。” 凤姐则道:“既然一对是成亲,两对也是成亲,不如一起办了吧,也好给我们的新家旺一旺运气。” 众人一听,都把目光看向了因不放心,随行一起过来看看情况的卫若兰与史湘云,此时的湘云已经羞红了脸。 大家闹着:“一同办了罢,这可是真正的双喜临门。” * 是夜的婚礼,十分简单,新郎新娘连婚服都未备,只有一朵红绸扎的大红花,还有一块龙凤呈祥的红盖头来充数。 然则两对新人外表是如此登对,让府里众人无不欢喜。 新房内,窗上贴了红双喜的窗花,红烛映照下,探春的脸娇羞无比。 柳湘莲道:“虽然眼下我一无所有,但往后我定补偿你所有。” 探春望着身边双目熠熠生辉的人,坚定了点着头:“嗯,你我同心,其利断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one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金陵凤凰山下红烛喜酒、龙凤呈祥, 京城郊外,贾赦、贾政等人走向北地的林场。 刚出发时,脚镣拖地, 枷琐沉得让人抬不起头, 单薄的冬衣敌不过寒冷的侵袭。 才出京城, 贾琏就感觉不光父亲承受不住, 自己也仿佛已经冻僵麻木,兴许哪天走着走着便一头栽倒。 来到一处旅店, 却围上来几人,贾琏以为遇到了打家劫舍的,不想那几人迎过来,与送行的这一队人马热情打着招呼,送行的官兵也松懈了下来, 对贾琏等人说:“几位大人辛苦了,多有得罪, 多有得罪。” 在贾家几人一脸的错愕中,那些人取下了他们身上的镣铐枷琐,又拿来一些御寒的衣物,请他们喝酒吃饭。 有个领头的说:“几位大人, 往前还有近千里, 一路上可能风大雪大,但是小的们会尽量护送你们安全抵达。” 说罢,有个随从走过来:“头儿,马车都已经拉过来了, 放心吧。” 贾琏问:“请问, 是哪位贵人安排的,可否告知?” 头儿摆手道:“大人们不必相问, 小的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他们不说,贾琏心中也有答案:不是北静王就是四皇子,照此情形看,四皇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 两对新人婚毕,在庄子里住了两日,柳湘莲与探春与贾母告辞。 贾宝玉记着父亲的教诲,也深知自己眼下虽然什么也不能做,唯有娶妻生子,让家人放心,才是最大的贡献。遂打算随柳湘莲一同去广州,接回宝琴。 贾母、王夫人见宝玉果然懂事了许多,心中安慰得很。虽然起初她们二人都不解,娘娘怎么会安排宝琴?也疑心是不是有人动了手脚。但眼下却觉得这或许是最好的安排。 送别宝玉、探春、湘莲,卫若兰与湘云也打点好了行装,要回京城。 贾芸趁机道:“京城那边还有些族人,远亲的房子虽然没有抄没,但是他们也没依没靠,我们南下时,菱儿、菖儿还问我能不能跟过来。不知婶子意下如何?” 王熙凤应声着:“按你琏二叔的打算,这儿的家塾,正是让族里的孩子们上学的。你回去一趟,他们愿意回来的,就一同回来罢。这儿多少有几十亩田地,供这些孩子读书,不是问题。但是成年大人,也需去另找事做,养家糊口。” 贾芸连声答应。 王熙凤又交代卫若兰:“你琏二哥与嘉王妃的叔叔林鸿交情比较好,这次他也帮了我们很多忙,你回京里,若有什么困难,我们顾不上你,你可以去找他。” 卫若兰点头道:“嫂子请放心,我有分寸。” * 时光荏苒,转瞬一年。 金陵凤凰山下,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平静。 贾宝玉与宝琴结婚之后,去了广州。他并不懂经营之道,好在有柳湘莲、薛蝌照应,虽没有明面儿上谈生意,却因为有着极好的品位眼光,挑进国外的那些宝贝实属一流,一来二去,时常帮着两广总督,海关官员等去挑选贡品以及私藏的物品。 加之与宝琴性情相投,喜好玩乐,二人喜欢与一些洋人交流,虽然大部分的时候是鸡同鸭讲,手舞足蹈,却丝毫不影响他们二人趣致。 薛姨妈劝薛蝌:“得空也教教宝玉,别让他总游荡。” 薛蝌却道:“不妨事,宝玉在外虽是游荡,但结交的这些达官贵人,对咱们家的生意也有助益。况且我瞧他与琴儿实在合得来,处着总是开开心心的,琴儿高兴就好。” * 这一年里,西北大捷,龙颜大悦。 范照曾教授的一个学生升任顺天府尹,终于翻出当年贾雨村在京补缺,暂任顺天府尹时判的一个案子卷宗——石呆子案。 虽然石呆子当年已经含冤自杀,但是石呆子还有亲族在。这日,石家的族人来到顺天府衙门击鼓喊冤。 因状告的是兵部大司马,皇上亦十分重视,特地调了两江总督张少昌入京做钦差,由顺天府尹协办此事。 这不过是皇上默许布下的一个局,谁都看得清楚。 当初贾府抄家,贾雨村负责收集贾府人员罪证时,唯独不敢把薛蟠打死冯渊案与石呆子案翻出来,虽然可以与贾家牵连上关系,但都是经他之手办理的,一不小心连自己也栽了进去。 而石呆子案,更是犹如引雷。此案表面上看起来是贾家强取豪夺,但真正把石呆子收进监狱,说他拖欠税银,最终将二十把古扇没收充公的是他贾雨村,把这二十把古扇孝敬给贾赦的也是他贾雨村。 而今时机已到,皇上多次暗示忠顺王势力过大,清岩了然于心,吩咐人去找到了石呆子的族人,利用此案,处理忠顺王的爪牙——贾雨村。 因事涉人员已经流放,贾琏、贾赦再次被召入京对证。 忠顺王虽然想插手,奈何有皇上批示在前,他也不敢造次,何况铁证如山,诬蔑石呆子拖欠税银的是贾雨村,罚抄古扇的也是贾雨村。 贾琏早已对贾雨村恨之入骨,在堂上时说:“我家父亲当时委派我去买下石呆子的古扇,但他并不想卖,尽管我出了五百两,他也未动心,我便只好作罢。不想贾雨村大人会下此狠手,将石呆子逼死。” 贾赦也说:“起初我以为石呆子果然是拖欠了官税,才被罚抄的,如果知道这是雨村大老爷动的手脚,没收古扇,逼他至死,我是万万不敢收下这些扇子的。” 张少昌问:“那这些古扇呢?抄贾府时并未看到。” 贾赦嗫嚅:“因后来府里落败,缺银子,被我委托古董商卖了。” 贾琏却说道:“并没有卖。” 贾赦、贾雨村、张少昌纷纷疑惑。 张少昌问:“怎么回事?扇子如今下落在何处?” “我当时听闻父亲要卖古扇,觉得这扇子本就来历不明,若就此卖掉,将来也不好说明,遂让古董商程日兴替我暂时收着,给父亲的那笔银子,实际上是我自己掏的……” 贾赦惊讶地道:“竟然有这样的事!” 贾琏低头道:“父亲忘了么,当初我因为购买古扇不成,被父亲打了一顿,我与这古扇便有莫名的机缘,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它们被卖掉。” “……”张少昌又疑惑地问,“当初抄家时怎么不见你招这些。” “我吓得记不起了。” 不久,程日兴也带着古扇来了堂上。 他生怕受牵连地说:“大人饶命,原本我应该主动将这些扇子上交的,怎奈当时我在外收购古董,根本不知贾家被抄,回京后案子已结,我更不敢提,只想等时过境迁再献出来……” 费了一番周折,二十把古扇一把不落,完好无缺地呈上公堂。张少昌打开扇子,一一看过,每把都精美绝伦。当今皇上是个独具慧眼的古玩爱好者,想必他看过,定然也会赞不绝口。 “虽然你藏匿古扇,但情有可原,且认错态度诚恳,护扇周全,功过相抵,就不罚你了。” 事已至此,贾雨村也自知无力回天,连忠顺王都弃掉了他这颗棋子,只好认了。他深知,此时不认,说不定还会有冯渊一案被掀出来,罪上加罪,也不知会是个什么下场。 他便已经看明白了,这次的案子,并不是为了帮贾家翻盘,而是皇上借机扳倒忠顺王。 张少昌顶着各方面压力,终于完结了此案。 原本这些扇子应该还给石家,但是石家那位族人审时度势地说:“为这二十把古扇,我兄弟已经折在上面,而今又生出这么多风波,可见我们家福薄命浅,是镇不住这些古扇的,还是献给圣上最适宜。” 扇子最终进了宫中。 “果然精致古典,扇面上古人的字画题跋,风格不一,当今罕有。”皇上赞道。 张少昌说:“多亏罪人贾琏护下了这些扇子,否则怕是要流落民间,难以聚齐。” 见了古扇,皇上欣慰地点头道:“眼下贾家几个官员在哪流放?” “回皇上,还在北山林场伐木。” “罢了,贾赦、贾政年事已高,别让他们干苦力了,只巡林子罢,贾琏有远见,在林场做个检材的罢……” 其实这一年来,四皇子早已暗中安排妥当,没让他们吃太多苦,只是他们都是富贵乡里长大的,从未过过这般辛苦的日子,落差太大,终究还是有些吃不消。 “皇上体恤,民之大幸。” “这次召你回京,也辛苦你了,且先回去吧,替朕管好富庶之地,朕都记着呢。” “微臣职责所在,不敢邀功。” * 又过了半载,户部尚书袁之敬与林鸿共同联手,查出忠顺王与原户部尚书互相勾结,在西北粮草上做过手脚。诸如上等的棉衣,里面塞的不全是棉花,还有芦絮,上好的军粮,还未出粮仓,就被拿去卖了一部分,运过去的竟然是掺了次品的。 甚至连王子腾也疑似因此而殒命。 天威不容犯,皇上大怒,下旨:抄。 淑妃一下子失去了靠山,六皇子也渐渐失去了人望。朝中个个都是明眼人,知道这样一来,储位稳稳当当落在了四皇子身上。 是了,除了天资聪颖,运筹帷幄的四皇子能当此大任,其余皇子还真的是差上许多。 * 贾雨村入狱后,府中财产也被抄没,后来被流放至海南岛。 傅试起初靠贾政,后来靠贾雨村,最终两边都靠不住。他能耐不大,在官场也混不出头,又娶了个厉害媳妇,连亲妹妹要被卖去教坊,也无动于衷。 最后还是湘云打听到此事,把傅秋芳赎了回来。 “你是个好人,爱哥哥向来对你赞不绝口,只是可惜遇到了这么个混账哥哥。当初贾府有难,你帮过我们,现在你若不嫌弃,先住在我这儿,我写信问问金陵那边能否安排你过去,那边姐妹多,也好有个照应。” 傅秋芳泪流满面,点头称好。 第57章 忠顺王倒台没多久, 嘉王府传来喜讯至宫中:嘉王妃产下世子,母子平安。 喜讯虽短,但其实生产过程并不顺利, 王妃甚至中途昏死过去, 急得产婆喊道:“若不醒来, 孩子出不来, 大人怕也要一同去了。” 嘉王也不知哪里来的魄力,拿出一把匕首, 拔出鞘,雪亮锋利的刀刃对准了自己的心。 他在赌,赌自己是否真的命中注定是下一任帝王,赌自己当年在驿站病中做的梦是否真实不虚——前世的他是灵河岸边的那颗三生石,陪伴绛珠草千年, 在绛珠追随神锳侍者下凡后,他也被两位僧道尊者带下凡, 称有万中之一的机会,能与绛珠草修成正果,一世圆满。 “若一切是真,请神明让她平安归来!”说罢嘉王将刃一点一点刺了进去。 殷红的鲜血很快渗了出来, 染在了刀刃附近的衣物上。 急得身边的下人跪了一地, 韩福哭喊着:“殿下请住手,不要再刺进去了。” “都给我退下,神明在上,若她无虞, 我自不会再刺进去, 若她不回来,我定陪她一同去。” 在嘉王意欲再刺进一些时, 产婆的声音大吼起来:“醒了醒了,王妃醒了!” 清岩冷冷一笑。 他赌赢了。 他与她,终究是圆满的。 御医过来将他的伤口包扎好时,产房内传来一声婴儿的哭声…… 产婆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给嘉王看,不想嘉王无暇顾及婴儿,匆匆来到床榻前看望王妃。 见黛玉虽然大汗淋漓,濡湿了头发,却一切尚好,清岩喜极而泣,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自古以来生产都是鬼门关,你若有半点儿差池,少了根头发丝儿,我都不会心安。” 黛玉无力地笑,伸手擦了擦他眼角的泪:“你可真是个傻子,都要做父亲了,还做傻事。” 清岩也边笑边擦泪:“我便知道,你我缘分不会止步于此,你们缘分千年前就注定了。” 黛玉凄然落泪,却怪道:“你是伴了我千年的三生石,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害我差点找错了人,徒活了这一世。” 清岩先是回答:“是是是,都怪我不好,没能没能早些修成人,早些告诉你。”然后才疑惑,“你都知晓了?” 黛玉沉静地点了点头。 彼时,林黛玉再次魂魄出窍,以为这次再也无人拉自己一把,终究要回去销了这一生下凡历劫的案时,却看到了清岩的举动,听到了他的独白。 原来,他果然如他所说,本质是块石头,是灵河畔的那块三生石,千年来一直默默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草木尚且有心,石头又怎会不生情? 在她面对神锳侍者的浇灌,日渐生出感谢之情的时候,这块三生石,是否也如她那般,为情而日夜修练? 原来这一切皆是注定。 那些日子,她只知追逐着神锳侍者,终日游荡在离恨天,神锳侍者却忙着浇花花草草,根本找寻不到踪迹。 若自己回头,是否会看见三生石心碎? 林黛玉愕然……泪如雨下,怎奈身体已经是魂魄状态,轻抚着清岩的脸,他亦没有反应。握着他的手,想为他夺下匕首,也握不住实体。 这一世,前面那些年,都没有好好地过,遇到他之后,才懂得何为欢愉,只是可惜,终不能陪伴他一世了么? 见到清岩的胸口已经渗出了鲜血,不由哀伤至极。只是可惜,魂魄已经飘升起来…… 危急之时,警幻仙子出现在了林黛玉面前。 “你们二人这一世的机缘命盘没有排好,他生来是天下之主,你原是入了薄命司的,二人相遇机会只有万中之一。只因有人入了轮回门,打乱了命盘,才让你们相遇,命盘发生了变化。” 警幻仙子解释道。 “入了轮回门,打乱命盘的,可是贾琏?”林黛玉突问。 警幻仙子无奈地点头:“他负了家族使命,回到这一世救贾府众人,只有让你与三生石相遇才行。” 原来如此,这一切,便说得通了。林黛玉半跪下来:“请警幻仙子救救清岩罢,他既有他的命盘,委实不能因我而导致天下无主,苍生受苦。” 她叹了口气说:“罢了,天下不可无主,这是你们的造化,服下这颗药丸,回去罢。” …… 真相大白,清、黛二人执手相望,脉脉不语。 此时婴儿啼哭声响起,打破屋中平静。 产婆、乳母等在帐帘外焦急不已,心中不免嘀咕:“往年诞下皇嗣,谁不是围着皇嗣转?而今倒好,皇嗣无人问津。” 黛玉听闻婴儿哭声,这才道:“哟,都快把小家伙给忘了,快让人抱他进来。” 清岩:“嗯,我一心系于你,也没来得及看他一眼。” “……” 小家伙受了天大委屈,哭闹不止,清岩抱着他才停止了哭泣。 黛玉仔细端祥着,道:“唔……竟瞧不出像谁。” 语音刚落,小家伙又哭了起来。 惹得清岩、黛玉二人直笑,清岩哄道:“是我们的孩子,自然既像你,又像我。” 哭声这才停止…… * 皇上比清岩还要高兴,这些年他为了铲除这些世族大家,不再受其掣肘,耗尽了心思。而今西北安定,国库充裕,旧党残余不足为惧,皇孙又降临,真是祥瑞之兆。 张少昌亦从两江总督调回了京城,做内阁大学士。 朝中人都知道,这是为了给新旧交替铺路。 果然,皇上不光亲自为小皇孙取名,还在其百日宴时,封为瑞王,同时宣布清岩为太子,即日起摄政。 至此,各种纷争,尘归于土,喧嚣归于安静。 清岩每日勤恳辅政,下朝后回到原先的嘉王府。 原本有人提议太子殿下当迁入东宫,太子府中家眷亦应入宫,方便往来。 清岩知晓若现在就入了宫,黛玉要遵循各种礼仪,对小瑞王的抚育也会起争端,还是在宫外府中更好,遂推辞道:“太子妃生产时身子受了大亏,现下不宜搬迁。” 皇上道:“这些你自己作主罢,只是辛苦你每日往返。” “不过多行几步路之事,妻小安然,便是儿臣之幸。” * 又过了约莫一年半,皇帝驾崩,摄政太子清岩即位,年号昌永,册封太子妃林氏为后。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释放一批囚犯,召回一批流放人员。既往不咎,给予机会重新开始。 贾家流放在外的几个人员,于六月初回到京城,暂居林鸿府中。 除却贾赦因年纪太大,疾病缠身,纵然有嘉王安排人员照料,也因林场太过苦寒,身子损耗太重,不良于行,其余几人回到京城时,亦是病的病,伤的伤。 原本年轻俊朗的贾琏,仿佛苍老了十岁,让人不敢相认。 贾政亦成了发须花白的老人。 贾珍那些年太过放纵,身子原本就有些虚,一经三年,已然有如纸糊的人,禁不起半点儿风霜。 贾蓉虽然年轻,但因环境艰苦,积了一身病痛…… 此时的林鸿,官升至户部侍郎。 林府内,贾琏说着恭喜,林鸿却道:“这几年见此种种,我亦有所感悟,凡事做到盛极便是衰,不如早日退下来,清清闲闲地好。” “话虽如此,在哪儿都不容易,未必清闲了就能如愿。”贾琏道。 林鸿长叹一声:“也是,你说的有道理。不管怎样,且行且看。” 他已经与新帝达成共识,先为新帝看着户部,三年之内不再升职,若三年后新帝根基稳固,则准许他做个闲散之官。 * 贾家几人在京中休养了数日,皇帝派来御医,为他们医治、调理。待他们身子好些后,贾宝玉才接着大家回到金陵。 老太太在乡下山间时常走动,偶尔也去劳作,身子骨越发硬朗起来,带着大伙来到村头迎接。 倒是王熙凤的身体向来不好,去迎接时,几乎不敢与贾琏相认,夫妻二人抱头痛哭了一场。 贾母道:“回来就是好事,不哭。” 贾政等人全都下马车之后,齐刷刷地跪在了老太太面前,磕了三个响头。 同时,金彩、徐秋拿松柏树枝沾了水,洒在他们几人身上,去除邪祟。 “好好好,都起来吧。” 贾政等进了宅院大门,贾政见这几间屋子紧紧相连,虽然比不上京城贾府的气派,却也是难得了,不由称赞:“不想这儿也被建设得有些像样!” 老太太道:“多亏了琏儿当初有这个远见,这几年咱们家就靠着这几十亩薄田,富贵日子虽然过不上,粗茶淡饭,倒也安闲。” 贾政道:“粗茶淡饭足矣,不必大鱼大肉。” 宝玉说:“起初是琏二哥建了个雏形,后来府里搬迁过来,妙玉施恩,将附近几间屋子买下,嘱附我们连接起来。” 贾琏则问:“后面几间屋子不远就是一片荒地,可也连起来了?” “连起来了,还把妙玉的栊翠庵也纳了进来。” 此时的凤凰村的贾家,经过这两年的建设,的确有了山庄模样。一家子所赚银钱虽不多,却因着有四方接济,宝玉也在广州有所贡献,才得以将这一大片土地都圈了起来。 贾琏大喜,直夸宝玉能干。 宝玉笑笑:“其实也没做什么,山庄虽然圈了起来,内部却并没有银钱建设,否则也是一处极好的园子。待会儿我们去家庙祭拜,走外围,可以看到它的全貌。” 贾政见宝玉确实不复当年轻浮,欣慰地点头。 安顿好后,徐秋过来说道:“几位爷,家庙和祖坟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只等着大家去祭拜。” 在宝玉带领下,贾家几位男丁四处观察了一番。 贾政赞不绝口地说:“这一片土地好好规划起来,确实可以建个不小的园子。” 第58章 先前屋子里男丁较少, 大家都在一处吃饭,费用调度,皆由凤姐安排。而今爷们都回来了, 在老太太的主持下, 宁荣两房分了屋子、田地、银钱, 管着自家生计。 她说:“京中宅子已经被别人买下, 但金陵旧宅尚记在官府名下,起码, 咱们得把旧宅赎回来。爷们已经回来,也要想想办法如何出力。” 众人一时沉默起来,贾琏道:“老太太请放心,我们定然是要想办法去赚钱的。” 迎春于前年嫁予徐秋在城中的外甥徐家明,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 却也衣食无忧,且所嫁之人十分忠厚, 对她极好。 去年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会子已经咿呀学语。她一听闻父亲等人被赦免回来,携夫将雏回了娘家探望。 贾赦见迎春日子美满,大胖小子长得也比较逗趣, 不禁抱了抱他:“这孩子性子挺乖, 明儿我找人给他打一把长命锁。” “谢谢父亲。”迎春道。 贾赦看了迎春一眼,叹道:“当年为父糊涂,为了银子,让你遭受了大罪。” “父亲不必自责, 孙绍祖的本性, 父亲也未必清楚,如今时过境迁, 过好当下要紧,也请父亲珍重身子。”迎春说道。 贾赦也看开了,应声:“经历此劫,估且留着一命养老便罢。” 邢夫人说:“老爷有这样的想法,自然是极好的,也是七十的人了,安享晚年要紧。” 迎春的儿子确实比较乖,众人逗了又逗也不哭闹。 邢夫人说:“在家多睡几晚罢。” “原是想的,但城里还有糊口的小生意要顾及,见到父亲、叔叔等安好,我便放心了。待老祖宗生辰,我再回来贺寿。” 迎春来到了贾琏屋子里,贾琏见迎春妹妹这般周全持重,十分欣慰。 迎春谢道:“当初要不是二哥哥救我出了水火,只怕妹妹早已成为一具枯骨。” 说罢,她拿出一封银钱:“眼下家中四处要钱,这些碎银子,不及二哥哥救命之恩,却也是我们一点一点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心意,二哥哥好歹收下。” 贾琏感动不已,终究收下了那封银钱。 迎春在家吃了餐饭,便由徐家明驾着马车回金陵。 * 经过这段时日的调养,众人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 只是贾赦、贾珍的身子不见好,贾珍的风湿病比较严重,一下雨就不适,而今秋风一起,走路都要拄拐杖。 贾珍先前养了许多小妾,一经抄家,在尤氏的授意下,一个也没赎出来。他现在亦清楚自己这身子骨,怕是有心无力,隐隐觉得这一切也是老天对自己的惩罚。然而家族中还有许多事情都依赖着他这个族长,偏偏族里没钱,长房更没钱,没钱万事难,正是退下来的好时候。 这日,贾珍把贾赦、贾政、贾琏等找了来,聚在一起开了个族会,说道:“眼下我已经不能管事了,族长这位置,琏儿比我更合适。” 贾政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贾琏直接摇头拒绝:“长幼有序,族长向来由长房中人担任,大哥哥若无力管顾,便交由蓉儿来做吧,他也要学着做做事了。” 蓉儿也再三推让:“我人年轻,又没建树,不比二叔为咱们家做了这么多贡献,还是让二叔来做族长最合适。” 贾琏劝道:“我们这几个人里,你最年轻,身体最康健,何况经历这些起伏,人也长进了许多。族里不比当年旺盛,凡事多请教你父亲即可,怎可再推三脱四。” 贾蓉无话了,只拿眼睛看向父亲贾珍。 “你二叔说的有理,你就担了这份责罢。” 谁做都不要紧,只要不是事事都他来管就行。 * 八月,桂子飘香。 八月初三是老太太生辰。 这几年老太太的生辰向来简单,一碗寿面,承下晚辈的磕头孝敬便罢。 今年的寿辰,凤姐、尤氏等商议着要摆上几桌,却被老太太否决了。 “罢了,中秋节等他们回来再一同庆贺,也不差这几天。” 原来,得知贾家几位男丁回金陵后,京城的湘云、卫若兰打算回金陵过中秋,南方的探春、柳湘莲亦在回来的路上。 这样也好,凤姐便听了老太太的,只在寿辰这日,煮了寿面,又与晚辈们磕了头,孝敬了一些寿礼。 老太太面对着满堂儿孙,说道:“一日不过三餐,夜眠不过三尺,看到你们安好,我也知足了。” 是以,初三这日只有迎春带着孩子回来,吃了餐饭就回城了。 * 凤姐屋里,平儿一边收拾衣物一边说道:“现今各房分了屋子,宁府那边依旧有尤大奶奶管家,咱们这边事情少了许多,奶奶也可以松一松了。” “那当然,松了至少一大半。” 贾琏进来说:“我正要同你商量,中秋节湘莲与探春妹妹会回来,我想届时随他们一同南下去做些生意,赚些钱财。” 凤姐手指动了动,看了看平儿,最终说道:“眼下我身子已经是不行了,不能跟你去广州,但是你身边应该要有人照料你,平儿就随你一同去。” 平儿停下了正在整理衣物的手。 贾琏扶着凤姐肩膀说:“也好,身边有个人看着我,你我都放心。” 平儿却问:“我要是走了,奶奶怎么办?” “今时不比往日,往日家大业大,自然有我操不完的心,现今就这些产业,这些人情,我应付着没问题,何况还有芸儿、小红。” * 中秋前夕,探春、柳湘莲先到,携了许多广州的货物过来。他们先在金陵城,给迎春家小铺子捎了许多货,如桂圆干、瑶柱、花胶等。 柳湘莲道:“虽然不算上等品,但品相也是极佳,难得的是收购时便宜。” 徐家明说:“这些东西正是好卖的,难为你们总是想着我们。” “这就客气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探春逗了逗外甥,这才道别,先回了凤凰山下。 探春、柳湘莲带了许多特产回来,因听闻已经分家,特地分成几份,家家给了一份。 贾政见到柳湘莲,心中很是满意,不住地说:“辛苦了,极好的。” 柳湘莲则与贾政提起近来南方的生意,虽然贾政先前是只与读书人往来的,如今也变得颇通世情起来。 他现在就在家塾里管着几个学生,亲自教他们读书,打发这乡下的时光。 贾琏见探春容光焕发,也听闻她在广州如鱼得水,由衷为三妹妹感到高兴。 隔天,湘云和卫若兰也从京中赶了过来。 几辆马车,满载了行李,看起来不像是探亲,倒像是搬家。 卫若兰说:“皇上登基后,我去了趟西北,将父亲的遗骸领了回来,让他与母亲合葬在一处。” 贾母道:“这是好事,这样一来卫老将军也可以安息了。” “同时皇上前不久下旨,把我调去广州海关任职。我这才把家当也带上,过了中秋,随你们一同去广州赴任。” 探春欣喜地道:“太好了,往后咱们广州,就更加热闹了。” 湘云也喜笑颜开地点头:“是啊,你不知道,京城虽然是天子脚下,但你们都不在,我待着也无趣。” 宝玉说:“不得了,琏二哥中秋后也打算同行,咱们南下的队伍可真是壮大!” * 月到中秋分外明,今年的月亮似乎比往年更大更圆,因为在山中的缘故,也更清晰。 贾家在大院子里摆了几桌,大家一起喝酒、赏月,其乐融融。 惜春近年来变得合群了许多,不再如在大观园里那样清傲冷漠,巧姐最喜欢和这位小姑姑一起,这会子酒席上也坐在她身边。 探春说道:“对了,宝姐姐也已经订亲了,对方是广东孟巡抚的公子。” 湘云问:“快说说,缘分从哪里开始的?” “两年前孟公子一次机缘巧合见到了美貌大方的宝姐姐,真真是为她痴迷,还听宝姐姐的话,勤奋读书考了举。宝姐姐一直等到家中生意稳定下来,才在不久前答应了这门亲事。” 贾母点着头:“听你说来,倒是适合的姻缘。如此,姨太太也放心了。” 王夫人跟着应了两声。 贾母又道:“眼下你们都有了归宿,就还只剩下四丫头了,我看也是时候给你考虑一门亲事了。” 惜春撒娇,别过了脸:“我还年幼,过两年再说也不迟。” 尤氏笑道:“四妹妹年龄虽然是最小的,但是从小和大家一块玩一块长大,大家渐渐有了小家,她嘴上说不急,心中还是有想法的。” 惜春哼道:“你又不是我肚里的蛔虫,怎知我在想什么?” “我虽不是你肚里的蛔虫,但也是过来人,我看大家都在广州,不如也把你嫁去广州。” “听听嫂子说的是什么话?一门心思把我往千里之外推。” 众人乐呵起来,贾母说:“不论是远还是近,都是你的姻缘,咱们也不强求,只摆了对方条件,让你自己拿主意。” 惜春这才满意地笑了笑:“还是老祖宗疼我。” * 一大家子热闹团圆,如同过年。 贾琏抬头望了一眼皎洁圆月,继而看了一番在席的诸位家人,突然一笑,如释千斤:老祖宗交代给自己的任务,总算完成了,不负祖宗所托。 休眠已久的祖宗系统突然再次醒来,说道:“你的确圆满完成任务,系统将永远消失。往后不论发生何事,只能靠自己解决,我们帮不到你们了。” “是,孩儿谨记。”贾琏沉沉点头,突又道,“可是,那张生子偏方被宝玉弄丢,我现今也背不全了。” 系统叹道:“如此也罢,往后有无香火,只能看天意了。” 贾琏其实并不在意生儿还是生女,前世都不在乎,这一世更不在乎。家人平安团圆,才是最重要的。即使家族男丁无子续后,还有过继与抱养一说。关键还得看家族是否能再度兴旺,若不能兴旺,纵有儿子又继承什么呢? 贾琏笑了笑,举起了手中酒杯…… 作者有话要说: 慧眼如炬的小天使们看出来了,正文至此,确实已经完结。 后面还有两个番外苟一苟~~~ 第59章 番外一 展眼三年过去, 宝玉与宝琴依旧没有把心思用在做生意上,时常借着各种名义去游山玩水。偏偏二人在一起又总是有特别好的运气,一路上遇各种贵人, 遇各种机会, 边玩边把生意也做成了。贾琏对此表示无法解释。 这日宝玉兴高采烈地进铺子, 对贾琏说:“琏二哥, 你猜怎么着,今儿遇到个金发碧眼的洋美人, 她的阳伞坏了,我领着她找修伞匠修好,她直夸我‘井特门’。” 贾琏一头雾水:“什么门?” “就是有公子风度,有贵族风范的意思。”宝琴在身后笑道,“走, 宝玉,我们回屋吃冰镇果子去。” 二人嘻嘻哈哈地回屋去了。 贾琏看着小两口离去背影, 摇头叹道:“宝琴真不愧是没有入薄命司的人,宝玉也是命好……” 平儿进来铺子,见二爷嘀咕,问他在说什么? “没什么……对了, 我见你最近没有什么胃口, 不如找大夫瞧瞧。” “不用瞧,这会子是六月,南边天气又湿热,往年也没什么胃口。” “金陵来信说, 八月初三打算给老太太提前过九十大寿, 薛姨妈也很久没有回金陵探亲了,我们都把铺子里的生意收收尾, 一同回金陵去。” “那关门不用做生意了?” “生意还是要做的,只是往年六七月是海上暴风雨频发,本来就没多少洋船过来,原本也闲,一些小生意交给伙计料理便可。况且薛蟠兄弟腿脚不便,又不想动弹,他会留下来。” 平儿应声,着手去打点带回金陵的东西。 这日薛姨妈过来说:“巧得很,宝钗也说很久没回金陵了,想一同去看看。” 平儿问:“她一个人?还是孟二爷一同去?” “自然是一同去的,也好让老太太等人见见。” 六月底,薛姨妈、贾琏、宝玉、宝琴、宝钗夫妇、湘云、卫若兰、探春、柳湘莲、薛蝌、岫烟与平儿等一行人从黄埔港上船,沿着海岸北上至张家港。 平儿一上船便吐了个没完。薛姨妈和岫烟虽然也晕船,却没有平儿厉害。 一直到了张家港,踏上平地,平儿还是身子不适,在江阴县,薛姨妈催着贾琏去找大夫。 大夫一号脉:“恭喜恭喜,这位夫人有喜了,看样子应该有三个月了。” 贾琏、平儿俱是惊讶。 薛姨妈笑道:“我一上船就怀疑,又不敢说出来,怕平儿心神不安,更影响了胎儿。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 * 奔波一路,此时的贾家山庄,已经建设得颇具规模。园中亭台楼阁,皆是齐全。虽然无法与大观园相比,却亦小巧别致,远近闻名。 贾府虽不再是国公世家,不过皇帝依旧恢复了老太太的诰命夫人头衔。逢年过节,就连城中的小官小辈,也要过来慰问老太太。 贾政管理着家塾,在他的悉心教导下,贾兰已经顺利中举,只等来年入京会试。 薛姨妈等人一进山庄,贾母就眼尖地看着宝钗身边那位风度翩翩的公子,问道:“这位就是孟家公子?” 薛姨妈说:“正是呢。” 薛宝钗携夫一同拜见老太太。 “嗯,看起来是位清俊公子。” “老太太,我还有一件喜事,说出来,保准你笑开了花。” 贾母笑了笑:“有什么喜事?” 薛姨妈牵着平儿来到老太太跟前,把她的手往老太太手里一放:“恭喜老太太,马上又要做曾祖母了。” 王夫人、凤姐先是一愣,进而全都喜兴起来,凤姐尤其高兴,来到平儿跟前细细追问。 毕竟,平儿是这几年来贾家里边第一个受孕的人,就连宝琴也还没动静。 一度,贾母认为这是老天在惩罚贾家。 可是而今,终于有了孕事,贾母不禁喜极而泣。 众人在一旁恭喜的恭喜,安慰的安慰,好不热闹。 薛姨妈看到尤氏身边站着一个风韵十足的女人,一时不知道她是谁,便问了尤氏。 尤氏道:“她便是蓉儿新续的媳妇,傅秋芳。” 贾雨村一出事,傅试便不理这个妹妹,傅秋芳被湘云送到了金陵。没多久,傅试也栽进案中。 老太太念着曾经她有心出钱救贾家,让她留在了这儿。两年前,贾蓉的续弦许氏病故,老太太遂做主把傅秋芳嫁给了贾蓉。 幸好傅秋芳是敏而好学的,对佛理颇通,平日里也时常去栊翠庵与妙玉做伴,这些年也算过上了清静日子。 傅秋芳给薛姨妈福了一福。 薛姨妈连声说:“模样、体态、气质,皆是出挑,堪与可卿这孩子一比了。” “大家都这么说,且她能诗会词,若早几年嫁进府里,园子里更热闹。” 傅伙芳谦虚地道:“母亲谬赞了,不过识了几个字。” * 平儿怀孕后,凤姐各种活儿都不让她做,也不让她再回广州,只让她留在庄上,安心待产。 凤姐还笑着说:“眼下你是咱们家的功臣,我照料你,也是应该的。” 平儿笑道:“尚不知是男是女,怎么就称得上功臣了。” “老爷太太都男女不嫌,你怎么反倒忌讳起来了。我琢磨着,咱们家经过这些变故,也挺了过来,老天说不定开始眷顾咱们了。我命中无子是因果报应,但你应该比我有福气些。” 贾琏见凤姐这些年确实性格平和了不少,料想她不会像对尤二姐那样对待平儿,心中稍稍放宽了心。 * 八月初一,贾琏在金陵城中探得消息,回来急急报与老太太听。 “皇上与皇后娘娘同巡江南,今日即在扬州下了码头,不知会否来金陵。” 贾母一听,心潮虽然起伏,却也要装出一副平静神色。 “知道了。”贾母不由叹气,“纵然来金陵,也轮不到我们接驾。” 凤姐劝道:“老太太这是哪儿的话,依我瞧,皇后娘娘如此爱重外祖母,皇上也是有情义的,咱们该备还是得备着。” “我何尝不知道,只是她自幼跟在我身边,如今我是想见而不得见罢了。” 在贾府众人盼望、紧张、猜测等复杂的氛围中,八月初二这日,黛玉与清岩换了常服,乘了辆寻常富贵人家乘坐的马车,在侍卫扮成随从的陪伴下,来到凤凰村贾家山庄。 车队还在村外,还在田间耕种的族人就瞧见了,赶紧回来报信。 帝后驾临,贾琏急忙引了众人出来相迎,大家又惊又喜,山庄外跪了一地,要行大礼。 一双贵气逼人的璧玉佳偶下了马车,让人不敢抬头直视。 清岩与黛玉穿过众人,亲自扶起了贾母。 清岩与黛玉齐声唤道:“外祖母,快快请起。” 贾母这才见到了黛玉与清岩——皇后与皇上,自己的外孙女和外孙女婿。 清岩道:“今儿我们是微服来给老太太贺寿的,众人都快平身,不必行此大礼。” 贾母见清岩果然是人中龙凤,万中无一,而黛玉凤仪万千,早不是当年撒娇的小性子……一时欢喜得跟什么似的,话还未说出口,泪先流了下来。 众人先是齐聚在正厅说了会子话,虽然帝后说是微服过来,可贾府众人不敢造次。直到后来黛玉扶着外祖母回到了她屋内,把正厅留给了清岩与贾家男丁,王夫人、邢夫人等太太,宝钗、湘云、探春等姐妹,才敢入屋。 正厅内,贾政仍旧自称罪臣,清岩道:“学政不必自谦,朕此番前来,也有意让你重新出山。你为人清廉,只是受了牵连才被革职。先帝尚且并未下昭让你终生不得起复,况且江南自古人杰地灵,应天府提学官空缺,朕需要你管好江南学政。” 贾政犹豫片刻,最终说道:“容我与母亲商议一番。” 贾母此时已经满头银发,却精神焕发,黛玉在一旁陪着说了好些话。 贾政进来时,黛玉也恰好想去园子里逛逛,遂趁机离开了。 贾政作揖道:“圣上大恩,欲起复儿子做应天府的提学官。儿子想来征求母亲意见。” 贾母“嗯”了一声:“圣上能起复你,是你的荣幸,即使你心中向往东篱,也要成全了皇上,才能成全自己。” “是,儿子明白了。” 贾母如何不知道,贾政虽然没有官瘾,却始终还是想恢复自己的荣誉名声。这三年他在这山村里憋屈着,尽管时不时也有一些官员来拜访,贾政却终究因为没有官职,时常感到遗憾。 而今机会已经来了,贾母替他做主,也好让他面子上挂得住。 * 栊翠庵依旧如常,连庵中的树都修剪得一模一样。 黛玉在宝钗、湘云、宝琴、探春、迎春、惜春等姐妹的簇拥之下,来到庵中品茗。 妙玉在门口迎道:“一大早就有喜鹊在枝头报喜,我还同寒梅说,定有贵人到来,果不其然。” 妙玉把众姐妹迎进庵中,合了十,弯身要行礼。 黛玉道:“你乃佛门中人,不必拘俗家之礼。”尔后又笑着说,“几年未见,见你一切都好。” 妙玉却细细看了看黛玉,说道:“你的脸容倒是饱满了,双目含星,想来在宫中岁月亦是圆满的。” 黛玉笑笑,没有聊这个话题,反而催道:“我们今儿都是来喝茶的,你还不快奉上你珍藏的茶,还有那些茶杯,以及你蠲的什么花瓣上的雪水,清晨的露水……” 妙玉抿嘴:“这就去。” “你们不知道,我在宫里也会与紫鹃收这些水,煮出来的茶却始终没有她的好喝,想想,许是少了些纯净禅味儿……” 众姐妹见尊贵的皇后娘娘,依然是那个古灵精怪的林妹妹,纷纷放开了心思,嬉笑言谈,一如往昔在大观园。 纵似水流年,再见亦是如花美眷。 作者有话要说: 默默吐槽自己,这怎么不像番外…… 第60章 番外一(2) 众芳品着茗, 麝月进了栊翠庵,悄悄在紫鹃耳边说了几句。 紫鹃听罢,来到黛玉跟前, 提醒道:“娘娘, 时辰到了。” 黛玉蹙了蹙眉。 原来帝后二人微服出来, 说好只在山庄待一个时辰, 申时便要回金陵。 宝钗、探春等察觉不妙,关切地问:“这么快就要走了么?” 黛玉望着姐妹们不舍的眼神, 起身道:“你们且先坐着,我去去便来。” 众姐妹哪里还坐得住,一同随黛玉出了庵门。 黛玉来到园子里,却见清岩恰好也往园中来。芙蓉花开得正盛,花丛旁, 帝后二人会合。 众姐妹还是初次这样直接地一睹龙颜,欣喜、吃惊之余很快全都低头行礼。 清岩扫了一眼群芳, 微微颔首示意,尔后拉过黛玉的手说:“你的茶品完了么?我已经让前来接驾的人走了。” “走了?”黛玉不解地看向清岩。 清岩笑着说:“不独你想多留,我也想过过田园生活。咱们且在这儿住一晚,明儿等外祖母大寿过了再回金陵, 可好?” “好当然是好的, 只是怕随行的张大学士又要左一个奏,右一个谏了。”黛玉用手遮着笑了笑。 “不理他,难得出来一趟,将在外还军令有所不受呢, 何况我是天子。”清岩如同少年郎, 意气风发地道,“走, 我已经看中了一处屋子,晚上我们就宿在那儿,你也一定满意。” 清岩二话不说,也丝毫不在意几步之外还站着那么多姐妹,拉着黛玉的手便朝前走去。 众姐妹见到当今天子,已经个个惊讶得说不出话了。按理说,宝玉、湘莲、卫若兰之流,个个也是不俗的,可是天子果然是天子,自有一股不凡的气度环绕。 现在又见天子毫不避忌地与娘娘牵手而行,还说了那么多体贴的话,更让众姐妹觉得不可思议,纷纷心生羡慕。 帝后恩爱自古有之,史书记载确切,民间也传闻不少,可是她们亲眼见证时,又是另一种滋味。 恰好宝玉、柳湘莲、卫若兰、孟修公子等几位男眷也进了园子,见到众姐妹都立在这儿,隔了几步远就停了下来。 湘云气鼓鼓地瞪了一眼卫若兰,心中腹诽着:“怎么也不走过来?” 卫若兰看不懂湘云传递的意思,只回想自己刚才是不是惹她生气了?可,并没有…… 孟修与宝钗远远对视了一眼,互相点了头,向来端庄持重的她,自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有礼有节。 柳湘莲这会子在与徐家明说商货的事,没顾得上探春。 宝玉倒是同往常一样,与众姐妹十分亲近,凑上来就问:“你们在栊翠庵喝的什么体己茶?我原本也想去喝的,怎奈成家后反而多有不便。” 惜春置身事外,却跟明镜儿似的:诸位男眷,果真加起来都比不上林姐夫。 而此时的林姐夫,正拉着林姐姐来到园子入口,从右边的一条石径小道中,进入别苑,苑内栽满修竹,意境幽远,更妙的是进了正屋,穿过去,屋后便是一方水榭平台。 这个园子虽不算大,亦开凿了一个不小的池塘,荷花菱角水莲,错落分布池面。清岩与黛玉扶着水榭栏杆,看着池中锦鲤争相游来。 “如何,这个别苑,你可还满意?” “我才在院子里见到那几丛翠竹,便心生欢喜,不想里面别有洞天。你才来多久,就对园子这么熟悉。” 清岩骄傲地笑:“难得来一趟,自然要四处走一走……呃,别动。” 清岩从黛玉发间拾掇出一小片花瓣:“想来是秋风刮来的。” 此时众人也恰好来到水榭对面,看着清岩与黛玉伉俪双双,不禁纷纷在内心感叹帝后情深,当世表率。 * 下午时分,清岩听闻族里几人要下地劳作,也不顾大家劝阻,跟着去了田地中。 山庄外便是一大片稻田,秋日阳光,金风送爽,稻穗沉甸甸,正在由青变黄。 田埂间,正好用以种菜,眼下正是培育各类蔬菜秧苗的时节,金彩、刘忠等拿了锄头之类,挖松土地,撒了菜籽。 清岩也跟着试了试,还给菜籽浇了水。 随后又携着黛玉望了望旁边的稻田。 “看这稻穗,想来今年收成不错。” 黛玉道:“想起当年元妃娘娘归省,我曾作了一首诗,有两句用在这儿正好应景。” “什么诗?” “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清岩赞道:“好诗!亲眼见到此景,感触更真切。全诗可还记得?” 黛玉点了点头,那是给大观园中建筑 “杏帘在望”题的诗。 “杏帘招客饮,在望有山庄。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清岩听毕,沉吟道:“盛世无饥馁,何需耕织忙。只愿天下能在我的治理中,果真能宁静祥和,繁华昌盛,不见饥馁,耕织为乐。” 黛玉看着眼前人,欣慰一笑。有这抱负,便是难得,谷麦满仓,衣被充裕,也终究会有看不见的饥馁之处,能做到绝大多数人衣食不缺,便是了不得的明君。 * 一早,清岩、黛玉陪着贾母吃了寿面,用了早点,才歇息,张少昌便领着大小官员来接驾来了。 听闻帝后都去田间走了一遭,体验一番农人劳作。张少昌心中甚是欣慰,刚要说什么,清岩就先发话。 “朕昨日与村民共同在田地里耕种,深知劳作不易,农人辛苦,上回崔大人建议的农田人丁赋税改制问题,可以再细化细化……” 张少昌呆了一呆,看着年轻的皇上,竟忘了要说什么。 清岩笑道:“张大人,南巡劳顿,你也留下来喝杯老太君的寿酒罢。” * 贾母的九十大寿,堪称荣耀登顶。比贾府最繁华之时还要荣光百倍。 活了将近九十载,能得到帝后亲自来贺寿,且帝后二人丝毫不嫌弃宅舍简陋,食物简单,丝毫没有架子,只哄着她开心,她还有何求? 随着帝后起驾回金陵,贾母在鸳鸯的搀扶下,与贾家众人聚在一起,一起,望着渐渐远去的队伍,脸上泛起了这一生中最圆满的笑。 第61章 番外二 贾琏四十八岁, 本命之年,此时老太太、贾赦、贾政、贾珍、凤姐均已驾鹤西去,而他, 也隐隐感觉过不了这个坎。 还差两年便是知天命的年纪, 奈何他本就是知了天命才回来的。 最近这些年, 贾琏过得异常艰辛。病痛折磨, 令他每日生不如死。 他知晓,这一切终究还是要还的, 破了天机,乱了命盘,岂有不还之理。 正如凤姐背了人命债,年纪轻轻就病痛缠身,十年前便离世一样。 他活到这把年纪, 也知足了。 儿子贾蓬出生第二年,宝玉的儿子贾荜也降生了。 哥俩凑在一起, 恰好是“蓬荜生辉”之意。 而今,他们都是十几岁的大好年纪。 金陵的旧宅早已修缮,贾兰在金陵做官,带来的荣华富贵并不少, 但贾琏还是喜欢住在乡间山庄, 看着蓬荜二人长大。 宝玉依然是那个富贵闲人无事忙,与宝琴借着生意之名逍遥山水,乐不思蜀。偏偏贾荜那孩子聪颖又乖巧,读书颇用功, 口口声声要考个状元回来光宗耀祖。 贾蓬则全无半点读书天分, 成天舞刀弄枪,贾琏也不想勉强他, 索性请了拳师,教他习武。 病榻前,贾琏看着他们哭得十分伤心,伸出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往后,不求你们富贵至极,只盼你们做个善良正直、内心通达之人。” 两个孩子哭着点头。 尔后,贾琏无牵无挂地垂落了手。 * 贾琏的灵魂脱离身躯,见到了贾家的八位祖宗。 他很自觉地下跪,拜见诸位祖宗,被贾代善一把扶了起来:“好孩子,你在这一世做得极好,让贾门没有像上一世那样凄苦凋零,且我看贾蓬、贾荜那两个孩子,将来都是有大出息的。” 贾琏道:“不讲究什么大出息,小出息,我也不过是弥补上一世的遗憾罢了。” 贾敬说:“这样也就足矣,抓紧时间,我等要一同去感谢贤圣老祖给的机会,我们这些人,是留着继续修道,还是入轮回去投胎,全凭老祖安排。” 事到如今,贾琏心中坦荡,全无遗憾,自然是随便皆可。 不过,他也有一些疑惑未解,遂问:“祖宗们如何知晓贾家被救的关键,是要将黛玉与清岩凑成一对呢?” 贾代化捋了捋胡须:“说来贤圣老祖也是看他太惨,轮回多世,都未能与绛珠仙子在一起,这才借我们之手,去改变他的命盘。” “???”贾琏更不懂了,“此话怎讲?他为何要轮回多世,难道他与绛珠仙子早就相识?” 贾代化道:“当时不能泄露天机,所以没有告诉你。实际上,清岩是三生石修成人的,他可在灵河畔陪伴了绛珠草千年呐!” 贾琏不由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难怪他对林妹妹这般痴情! 开始他只认为四皇子是纯粹相中了黛玉的容颜与才情,不想,还有这样的缘分…… 终是他太浅薄无知了。 他们这一世是圆满的,想必往后双双归来,亦能在天上做一对神仙眷侣。 “还愣着做什么?去拜见贤圣老祖了。” “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一: 她以为自己先关注的他。 却不想他早就是自己粉丝。 文案二: COS界低调美艳的姜荼为苟毕业论文,失眠成性。 全靠宝藏UP主“柠檬不酸”的视频催眠。 庆祝粉丝十万的福利视频,“柠檬不酸”露了帅脸。 姜荼却发现这厮与自己同校且同届。 缘分的小舢板,说来就来…… 接触越多,姜荼觉察某柠檬不只是个UP主那么简单…… 剪辑大神了解一下。 特效达人了解一下。 创业新星了解一下。 再后来,COS界模范情侣了解一下?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