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吉光灵探 弗恩 著 正文 第一章 会面 《异梦》 【第一章:会面】 坐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已经沉默了大约十五分钟。 但他并非是单纯的沉默,在这十五分钟里,他不停的打量着包括我在内的周边一切——以一种神经质的、强迫症一般神情,一遍又一遍,周而复始。 我能大致猜测出他的精神状态,不管是他那不经打理的衣着、乱糟糟的头发、青白的脸色、满是血丝的双眼,还是其他一些细节,都明确反映出他心中的紧张、恐惧和慌乱。 每隔十几秒钟,他就会猛然转头望向房间内的某个角落。我注意到他的瞬间表情,是那么地警惕和惊慌,而在看清楚那角落里什么异样都没有之后,他又会有一瞬间的放松——仿佛逃过一劫似的偷偷舒了一口气。 此时,他才有功夫伸手擦一擦自己额头上冒出的细密汗珠。 既然这位客户还没有做好开口的准备,我便只能选择等待。 没关系,我的耐心还可以,尤其在我的书桌上有一份早晨刚收到的《锦官城快报》的时候。 其实新闻也没有多有趣,唯一称得上吸引眼球的,是昨夜两位环卫工人在市郊某条偏僻街道发现了一大袋骇人的“垃圾”:那袋“垃圾”用厚厚的黑色塑料袋包裹,但不知是否是血腥味的关系,吸引了几条野狗野猫,那两个环卫工人赶跑了野狗野猫之后,觉得塑料袋里面装着的东西似乎形状可疑,而当他们打开袋子、看清楚里面东西后,差点被吓得当场晕过去—— 黑色塑料袋里满是血污,装了两条白花花的人腿。 我默默点头:又一件大案。 我拿过桌上的一本便签本,记上——某月某日,某地,发现遗弃尸块(双腿,死者性别暂不详),疑为杀人碎尸案。 记小抄,这是我看新闻的习惯之一,因为我的工作关系,这些零零碎碎、看似毫无关联的信息,也许会在我接手的某个委托中有用。 在扫完了报纸的两大版面之后,我觉得给他的时间已经足够了,正巧他又将目光看向我房间的一角,于是我将报纸移到一旁,准备开口。 “那边,有什么不对吗?罗先生。”我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看房间的那一角,那里放着一张藤质的躺椅,藤椅后面是一排书柜,这是我最爱的读书角。 对于紧张得有些神经质的人,你必须从他关注的地方找话题,不然,他的注意力恐怕永远都集中不到你身上来。 “没、没什么。”他的目光终于移到我的身上,神情有一丝尴尬,然后迅速低下了头,但我注意到,就在他低头的瞬间,他还是忍不住再次用余光望了一眼我那个读书角——尽管那里已经被他仔仔细细观察过数遍。 我忽然提起了一些兴趣:关于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一系列怪事。 哦,抱歉,忘记自我介绍。我姓吉名光,男,二十八岁,南方越都人,现居于锦官城,在这个即古老又现代化的城市的某个偏僻巷子里,开着一爿名叫“吉记”的杂货铺子。 不过,杂货铺子老板,只是我表面上的身份,事实上,我的工作,类似于私家侦探,有所不同的是,我所处理的,都是一些极度不寻常、甚至可以称得上诡异的事情,用行内话说,便是,“灵探”。 听上去好像很唬人,但事实上,来找到我的人,告诉我的那些所谓的怪事,其中百分九十九点九九,都是子虚乌有,讲得不好听一点,就是胡说八道。 或许是那人自己的臆想,或许是精神过度紧张下产生的错觉、幻觉,又或许是由一些不起眼的小概率巧合被错误地联系在一起而引出的错误解读,甚至还经常有精神病人和宗教狂热者找上我,希望我帮助他们确认,他们脑海里的那个或荒谬或理想化的世界,是真实的。 但不管怎么说,狂想也好,癔症也罢,都妨碍到了他们的正常生活,我的工作,就是将一切都重新拨到正轨,让他们回到正常的生活轨迹上去。 我会拒绝一些实在无聊得过分的委托,(那些找上门的精神病和狂想症患者,我通常会送客,不行的话,也会打电话给精神病医院或者报警,毕竟,我的社会身份,只是一个杂货铺老板嘛),不过,我一旦接了委托,收了钱,我就得办事,哪怕事情再荒谬——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行规,也是我个人的信誉所在。 至于那剩下的百分之零点零一的、真正的怪事,只要让我遇到,就算最后分文无取,我也会服务到底,因为那是我的兴趣所在,那些光怪陆离的经历,对我而言,就是最好的报酬。 ——话说回来,能给钱,自然是最好,因为我实在缺这玩意。 好了,让我们回到故事中来。 我眼前这位处于精神极度紧张状态下的男子,名叫罗兴,在他的身边,正发生着一系列诡异的事件。 事前我已经得到了一些大略的资料,看完之后我很疑惑,但并未勾起我太多的好奇,因为这样的事例我经历过很多,听起来幽奥玄奇,但实际上经不起推敲。 挂这个委托给我的人,老刀,了解我的这个陋习,他对我见怪不怪的惫懒态度也早已经习惯,他的应对,是将罗兴带到了我的面前。 不过,也是直到我真正见到了罗兴,我才对现在即将开始的正面对话有所期待——我不太喜欢第二手的东西,不论是烟、女人,亦或是资料。 而就在刚才,我心里有了越来越强的预感:罗兴将要告诉我的东西,将有很大几率,是我所喜欢的那百分之零点零一,那是将是真正的怪事。 ——顺便提一句,我的预感一向很准。 “罗先生,你尽可以放心,这位吉先生,对于处理类似的异常事件,非常有经验,你不必有顾虑。”老刀坐在房间另一边的组合沙发上,和我们隔着大约五米,他点上了一根烟,并将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移近。 罗兴过了好一会才点点头,“是,你已经跟我介绍过了。” 说着,他抬头望了我一眼,我回以微笑。 或许是感受到了我笑容中的善意和鼓励,罗兴神情中那一丝踌躇虽然依旧,但终于开始对我讲述正题。 “想必你已经看过一部分资料……”罗兴似乎在寻找着措词。 我点头。 “你不会相信的——” “我会。” 我打断罗兴的话,他抬头,视线和我相对。 我的目光平静,“我会。”我再次强调,用的是和目光同样平静的声调。 罗兴定定地盯了我一会,似乎是想从我的眼神中找出一隙破绽,过了一会,他耸耸肩。 “一开始,大家都这么告诉我。”他说,“‘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一定相信你’,大家都这么说,我所有的家人,朋友,哦,还有他妈的警察……在一开始,他们都拥有着和你一样的、试图让我觉得安心的眼神。” 罗兴忽然笑了,是那种带着自嘲的笑容。 “最后,他们推荐我去看医生。”罗兴咧嘴,消瘦的双颊上,法令纹更明显了,“而我的医生一开始也发誓会相信我讲的每一句话。”他说。 我忽然觉察到了什么,顿时将目光投向老刀。 老刀将烟灰弹落在玻璃烟灰缸中,然后继续抽了一口,他甚至好整以暇的伸了个懒腰,吐出一个烟圈,然后朝我挑了挑眉毛,语气近乎无赖:“没错,他是被我从精神病医院捞出来的。” 正文 第二章 罗兴的叙述 点上一根烟,罗兴稍稍镇定了一些,眼神中那种惊疑不定的光芒,也逐渐沉淀了下来,然后他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他的名字叫罗兴,今年二十六岁,他的人生经历和绝大多数人一样的平常,普普通通,波澜不惊,几乎没有任何可供记录的地方。 出生,上学,毕业,工作……然后应该就会像绝大多数人一样,结婚,买房子,还贷款,生孩子,接着便是日复一日,慢慢老去。 这是身为一个普通人的可悲,因为平淡乏味;这也是身为一个普通人的幸福,理由同样是因为平淡乏味。 或许,只有当你真正面临所谓的“惊险曲折”、“生离死别”之后,你才会明白,有着“平淡乏味”的生活,这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但是,在三个月前,罗兴的原本平稳如一条的直线的人生轨迹,起了波澜。 事情要从一场原本普普通通的酒吧小聚说起。 罗兴是一个过着循规蹈矩生活的人,但再循规蹈矩的人,也有自己的好友。 有好友,自然也就有相聚小酌的时刻。 更何况,他的这些好朋友,从中学时代开始,便始终存在于他的生活小圈子里,现在更是都在一个公司就职。 林森,方哲,柳瑶,孟蓉,这便是罗兴那四个好友的名字。 他们五个人,在初中时便相互认识,高中时候也在一个学校,而且都选择了念理科。高考填志愿的时候,由于大家的估分都差不多,罗兴玩笑似的提议:索性大家都填同个大学同个志愿算了。这本身算是玩笑话,没想到却得到了其他人的一致同意。 更令人跌破眼镜的是,他们五人居然真的被同一所大学录取了,且是计算机程序设计专业的同班同学。 临近毕业时,有一家新组建的网络公司,来学校招聘程序员,因为这个公司提出的福利待遇还算不错,当时班里很多人都报名了,但最后只录取了五个人,加入公司的技术部——没错,正是罗兴他们五人。 三年多的时间,技术部的人员变动频繁,来来去去不下十几个,他们五人却是一路坚持了下来,凭借着老同学之间建立起的相互信任的关系,他们作为一个团队进行工作时,效率很高,五人间的友谊也是更为深厚。 狐疑如我,在听到这里的时候,不禁眉心微跳:这五个人,有问题。 这五人,从初中时候结识开始,便如同被无形的强力胶黏在了一起:初中在一起,高中在一起,然后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在同一个大学班级念书,毕业时将一家公司仅有的五个招聘名额全数占去,而在工作了三年之久后,居然也还仍然在一起上班! 这种事情,从纯粹的概率学上讲,或许不值一提,你看全世界每天都有人中彩票,甚至有人连中大彩,这概率,恐怕更可怕。 但是,这不是数学,这是现实生活,活生生的现实生活。 现实生活做不到数学问题那样的纯粹——单单一个结果,确实简单明了,但对这个结果起了作用的原因,你如果细究,你会发现那有千头万绪……那是复杂多变到令人绝望的一团乱麻。 如果你闭着眼睛都能从一团乱麻中轻松抽出其中最长的一根,相信我,这一定不会是偶然,而是冥冥之中设定好的必然。 连中大彩的人,一定能轻松抽到那一团乱麻中最长的一根麻线。而我也确定,在罗兴的手里,必然也有那么一根无形的“长长的麻线”。 我的工作,恰恰就是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为何偏偏是你轻松抽到了这根最长最完整的麻线。 我需要挑战的,往往不是概率学,而是那股使你恰好抽到“绝妙好签”的、隐藏在种种不可知之后的、且未名所以的力量——所以,像我这样的疯子,能活到现在,他妈的也不知我家有多少座祖坟一起冒了青烟(老刀的原话)。 我个人觉得,我的人生过到现在,可以用两个字概略大意:作死。 所以,罗兴讲述的故事透出了不平常,我反倒是起了兴致。 我微微抬手,请罗兴继续说下去。我表现出来的那种态度,是真的在认真倾听、而绝非敷衍的样子,这或许让罗兴感到了一些安慰,他点点头,又狠狠抽了一口烟,继续他的讲述。 从毕业参加工作开始,罗兴他们的五人小团体,就慢慢形成了一个习惯,就是每周五晚上都小聚一番,照常是先吃饭,然后ktv、酒吧、麻将室,不一而同,玩累了就聊聊天,算是每周工作结束后的放松。 那天是星期五,饭后的余兴节目,选择了酒吧。 一番小酌,五人都到了微醺,话题是由方哲挑头的。 “你今天下午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偏偏在那时候睡觉啊?你不知道‘杜阎王’下午上班时间都是在三点左右吗?”方哲将杯子里的红酒一口而干,然后拎起一瓶新开的酒,扬手给大家满上。 方哲嘴里的“他”,指的是林森。 “杜阎王”则是他们科室的科长,科长姓杜,据说是依靠裙带关系才进来的,业务方面一无所长,但为人是典型的官场腹黑作风,对上奉承拍马,对下则尖酸刻薄——在管理员工上,作风硬朗,犹如黄世仁面对杨白劳一般,而在面见上级时,则神似皇军翻译官,更懂得带长官一起去某些场所欺负欺负小白菜,于是混的风生水起,甚至有传言说会在年内升职。 今天下午,林森趴在自己工作台上睡的死死的,杜科长拿了张报纸卷成团,边叫林森边敲林森的头,被吵醒的林森不知道是杜阎王驾到,猛地站起来大吼了一句国骂…… 接下来的事情,自然不用多说:林森被杜阎王叫到科长办公室,足足训了一个小时。 “不对。”罗兴眯起了眼睛,看着林森,“不知道你们发现了没有,反正根据我的观察,这小子最近老是在白天睡觉偷懒……好像有情况啊——” “哈哈,没错没错!快老实交代,你晚上都去干什么偷鸡摸狗的坏事了——搞的白天精神萎靡?”方哲拍拍林森的肩膀,笑道。 “怎么可能!我一向没有熬夜的习惯的。”林森放下酒杯,辩解道。 “唉,林森同学,你要是真的外面有人了,估计我们柳大美女可要伤心了啊……”一边的孟蓉还不忘煽风点火。 “去去去,可别拿我开涮。”柳瑶娇嗔,又故意低压声音对孟蓉说道,“让我猜猜,真正伤心欲绝的人,是不是孟蓉你自己啊?” “啊?!该死的柳瑶,你才伤心欲绝呢!” 两个女人笑作一团。 罗兴注意到,林森却是眉头紧皱。 “喂,说真的。”方哲收起了笑容,“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大清楚……”林森一只手支住了额头,用手指揉着自己的两侧太阳穴,似乎感觉有点头疼。 “大家都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吗?”方哲说道。 “对啊,你难道还怕我们会到处乱造谣?”罗兴也附和道。 “是啊是啊。”两个女孩子也凑过了脑袋。 “这个……我其实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甚至,我自己也不大确定,这算不算是个问题。”林森的回答有些无奈。 “那就慢慢说——反正我们几个有的是时间陪你!”方哲说道,一掌拍在林森肩上,“就算你其实是半夜去抢银行了,我们也会帮你保密的!” 除了林森之外,其他人都哄笑起来,在这笑声中,洋溢着友情。 他们毕竟是那么多年的朋友。 讲到这里,罗兴停下来,向我解释了一下他们五人之间的具体关系,由于这涉及到深入理解他讲述的故事,所以我听得同样认真。 他们五人认识时间那么长,又是有男有女,且彼此之间没什么亲戚关系,自然会产生一些男女之间相互的好感。 罗兴坦言自己有些暗恋容貌美艳的柳瑶;方哲也和罗兴一样,倾慕于柳瑶;而孟蓉则好像对林森有那么一点意思,只不过大家都太熟了,有些感情上的事情,都比较慎重,不敢率先捅破。唯有林森,似乎是真的把两个女孩纯粹当成朋友。 罗兴知道林森是个聪明人,他不可能不明白孟蓉对他的意思,但不知道为何,不管是对他暗许芳心孟蓉也好,还是其他女人也好,林森都从未表现出一丝动心,就好像是……男女之间的事,根本无法引起林森的兴趣。 这里我插了一句,问道:“林森的性取向有问题吗?” 罗兴几乎没有任何的迟疑:“据我所知,完全正常。其实林森身上还有其他的怪异之处,不过那晚过后,我们终于知道了原因。” 说到“原因”两字,罗兴露出一丝痛苦之色,他脸上那种神经兮兮、过度紧张的神情,也再次出现,我可不愿意他又陷入情绪上的困境,忙示意他先讲下去。 罗兴定了定神,伸手抹去额头上不知是第几次沁出的细汗,继续了自己的讲述。 大家都表示想要听林森的解释,林森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思考着怎么说明白这件事情,然后,在其余四人期待的眼神中,林森开口了。 “我其实在个人作息上,是很有规律的。晚上十点睡觉,早上六点起床,也没有什么梦游、说梦话之类的习惯——关于这点,方哲大学时跟我是一个寝室的,他可以作证。” 方哲点点头,表示林森说的都是事情。 “但是……”,林森停顿了一下,“其实事实不是这样的。” “有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到了午夜十二点,我就会感觉非常困,这种困意是突然间冒出来的——方哲,你记不记得,我以前在寝室的时候,有时明明玩着电脑,却忽然莫名其妙的睡着了?” “没错。我说呢,怎么你有时明明玩着游戏,却忽然趴在键盘上睡着了,还睡的特别死,怎么都叫不醒,不但每次都要麻烦我们同寝室的几个哥们把你抬上床,还老是害我们输了游戏。”方哲笑道。 罗兴摸着自己的下巴,说道:“难怪有时候叫大家晚上出来玩,每次你不是缺席就是早退,我们一直以为是你性格上不合群,但白天大家在一起时,却又没有这种感觉。我都为这个迷惑了很久了。最后大家认为你是有夜盲症,哈哈。” 这时,罗兴注意到,孟蓉的脸上却有豁然开朗的表情,罗兴明白,孟蓉以为自己几次私下的邀约林森都被林森拒绝,是因为林森这个会按时睡觉的怪癖的缘故,而不是对她没有意思。至于罗兴为何会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其中有两次,孟蓉是通过罗兴转达的。 而林森显然没有心思观察孟蓉的细微表情变化,他只是微微舒了一口气,看上去表情也轻松了一些——如果一个人将一个可怕的秘密在心中深藏了许久,那真是一件难以言说的苦事,而一旦下定决心说出来,就会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轻松。 林森继续说道:“不但如此,我的睡眠质量也很差,经常做梦,而且一做就是一整夜,梦醒的时候,就是六点钟。” “做梦很正常啊,有很多人都有轻微的多梦症,那是思想压力太大的缘故,像你说的也许有点严重,去找个医生……嗯,中医就不错,帮你开点宁静安神的药,会好的……”孟蓉面上的关切毫无掩饰。 孟蓉喜欢林森,在这个五人组成的朋友圈里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了,所以大家也不以为孟蓉这时明显的关心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林森摇摇头,“我还没有说完——” “我做的梦,反反复复,全部是同一个梦。” 正文 第三章 第一个梦(上) “同一个……梦?”柳瑶的双手不自觉的握在了一起。 罗兴和方哲相互对望了一眼。 “什么梦?”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 孟蓉则是目露担忧地看着林森。 “那是一个……” 林森的语气渐渐冷了下来,他放在桌子上的双手也慢慢攥紧。 “杀人的梦。” 在场其余四人的心,都猛然一紧。 一个反反复复出现的梦境,内容,竟然是关于杀人。 虽然林森还没有具体进行具体描述,但其他人还是可以想象得到,那是一种何等可怕的经历和折磨。 林森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要把这件事讲出来。大家也劝说他:如果一个人心里面总是憋着一个不可以之语人的秘密,总归是一个让人非常压抑的负担,也许说出来之后,消除了心理负担,自己的情况反而会好一点。 “这个梦,会在一片夜幕中开始。”林森开始他的讲述,他的视线越过了其他人的头顶,似乎又再次看见了他的那个梦境。 “夜很黑,没有星光,虽然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我连面前一两米距离内,都只能勉强看见一个轮廓。梦里我似乎急着赶去一个什么地方……我脚步急促,路不太好走,坑坑洼洼的,我几次摔倒,身上肯定有几处碰伤磕伤了,有些疼,但我顾不上了,几乎是手脚并用,奋力在黑夜中前行。” “我为何那么急切,在梦里的那一刻,我并不知道,我只是感觉自己心中焦急,焦急到,好像我如果稍稍松懈,便会失去性命。” “我摸着黑,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走了一段路,最后我爬上了一个小山丘,然后我望见了灯火。” “在距离我翻越的这座小山丘不远的地方,有一间屋子,灯火便是从那间房子里映射出来。当我看见了那间亮着微弱灯火的屋子,我心里感觉到一种非常奇异的情感,我既害怕,又似乎松了一口气,反正抱着这样的心情,我脚步更快,飞蛾扑火一般,朝那间屋子奔去。” “在我靠近那间屋子只剩十来米的时候,屋子的门被打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屋子内原来燃了一小堆篝火,火光在那个人的背后跃动着,我再走近了一些,才看清楚那人的样子。那人穿了一身灰色的麻布衣服,脚上是一双草鞋,衣袖、裙角、裤脚,都破破烂烂的,衣服是左衽,腰间的布带扎得很紧,一柄没有刀鞘的小弯刀插在腰带左边。他的个头足足比我高了一头还有余,我似乎很害怕他,不太敢正眼看向他,只望见他黝黑的脸上有一道很明显的刀疤。” “‘来了?’他开口道,但眼睛却依然望着不远处那个我刚刚翻越的小土坡,梦里的那个我应该知道他在警惕什么,因为我立刻回答道:‘没有尾巴——我故意绕了一个大圈才过来。’那大汉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点了点头,侧身让开了一条路,我如获大赦,赶紧钻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还有三人,我一进门,他们的目光,就全部投向了我。正对大门的,是一个邋遢老头,吊着脚坐在一张台面缺了好几块的破旧八仙桌上,他抽着旱烟,只斜着瞥了我一眼,但目光中的阴鹜,却教我心寒。那堆篝火就在老头屁股下的那张破八仙桌和屋子门之间,篝火堆一左一右,各有一人。左边是个赤着上身的大麻脸,穿了条脏兮兮的黑布裤子,一双破布鞋都露出了大脚趾,那大麻脸正蹲在地上,将一根树枝当做烧火棍,拨弄着那堆火,见我进来,大麻脸冲我笑了笑。右边却是个小女孩,年纪估摸最多也就七八岁,身上穿着的衣服是我们这些人中最好的,月白色的小褂,青步裤子,绣花鞋,头上梳着双丫髻,面上也很白净,不过这小女孩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篝火边上,身上似乎有些瑟瑟发抖,十分害怕的样子。她见有人进来,便抬头望了我一眼,她应该是认识我,因为看见是我,她的眼睛刹那睁大,脸色变得更加煞白,更是稍稍移动了身子,想要离我更远一些。” “我想要开口讲些什么,大约是些安慰那小女孩的话吧,但这时我身后的屋门‘碰’的一下关上了,一只很有力的手按住了我的肩膀,我顿时害怕极了,‘坐下。’那大汉说,我于是乖乖坐下,心里愈加忐忑不安起来。” “‘既然人到齐了,那就赶紧把事情办了。’说话的是那个邋遢老头,他一边将抽尽的旱烟锅在鞋底上敲出烟丝余烬,一边对大麻脸道,‘老六,正主在哪里?’那老头的声音有些尖细,听在耳中叫人很不舒服,不过,被称呼为老六的大麻脸一张麻子脸上却堆满了笑容,用手里那根烧火棍在地上使劲敲了几下,烧火棍顶端碳化的部分只一下就‘啪!’的折断,但随后那敲击在地上的声音,却明显有些异样。老头听了几下,点点头,然后朝给我开门的大汉示意了一下。大麻脸绕过篝火,一把将小女孩抱起,避到一旁,我也急忙起身。只见那大汉拔出腰间的那柄弯刀,先从篝火堆里拣出一棍燃烧着的大柴火,塞到我手里,然后手里的弯刀在地上猛然一扫,篝火堆连着地面上的一层薄土,都被扫到了一旁,隐约露出了一块青石板。” “那大汉动作很快,只小会儿,便将整块青石板清理了出来,接着他将弯刀斜着插进了青石板和地面之间的缝隙中,然后用询问的眼神望向邋遢老头,老头儿沉着脸,点点了头,大汉便手下用劲,弯刀撬开了裂缝,再用手握住青石板,猛地就将整块青石板掀了开来。一个一米见方的洞,顿时出现在我们面前。青石板一掀开,抱着小女孩的大麻脸就走上前去,邋遢老头也从破烂八仙桌上跳了下来。几个人围住了那个洞口,这时那个大汉朝我招招我,示意我上前,用我手里那根被当做了火炬的柴火照明,可我那时突然觉得非常害怕,浑身都啰嗦了起来,根本迈不开步子。‘出息!’我的样子应该是十分难看,老头骂了我一句,对大汉道,‘去帮帮他。’大汉两步就跨到了我身前,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火炬,另一只手攥住了我的衣服后领,像是拎着一只小鸡一般,一甩手便将我摔在那漆黑的洞口边上。大汉手中的火炬‘腾’的一下就伸进了洞里,热流掠过我脸颊,我甚至闻到了自己头发烧焦的糊味,但我的注意力,完全被另一样东西吸引……” 讲到这里,林森略微停顿了一下,伸手抹去他额头上不知何时又冒出来的细密的汗珠,然后仰头将面前的酒一饮而空。 罗兴和方哲都不由自主的喉结耸动,咽下了一口冷气,旁边那两个女孩,早就被林森那诡异的故事,吓得就差紧紧抱在一起了。 “我想你们都猜到了。没错,洞里面,关着一个人。但确切的说,那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林森闭上了眼睛,似乎单单是回忆起那梦境中的场景,就让他痛苦万分,他的声音忽然干涩到可怕,“那是……一根‘人棍’。” “洞里面的那个人,被盛放在一个水缸里,她的双手、双腿、耳朵、鼻子,尽皆被砍断或割去——我看出那是一个女人,因为她浑身赤裸着,胸前的体征很明显。这个女人不但被残忍的砍去耳鼻四肢,活生生做成了‘人棍’,而且赤裸的皮肤上鲜血淋漓、伤痕累累,我不知施暴的人用了什么方法,反正她依然活着,不但活着,她的一双眼睛,倒映着火炬的光芒,从黑暗的地洞中死死盯住了我。那一瞬间,我浑身僵硬,一道极度的冰寒,从我的尾椎骨瞬间升起,顺着我的背脊,蛇一般爬进了我的脑子里!我害怕到一动都不能动!因为那女人的目光中,是极度的恶毒、仇怨和诅咒!我感觉仿佛浑身四周充满了由那女人的目光化成的针尖和刀刃,我只要一动,那些冰冷可怕的东西一定会加诸于身,将我千刀万剐。” 正文 第四章 第一个梦(中) “屋子的气氛也似乎冰结了,好一会,老头的声音才响起,他的语气中同样满含恶毒,‘都看到了吧——这女人,根本就不不会死!’他说着,忽然激动了起来,他俯下身来,将我翻过身来,一双老鸡爪一般的手,猛地抓紧我的领口,朝我咆哮道,‘小郭,你再不肯下手,就是要害死我们所有人!还是说——’老头一指那个被大麻脸抱着的小女孩,‘这一世的杀孽,你还要推给她?!你应该知道,她虽然现在才八岁,却已经本能地知道厌恶你!你以为只要自己不动手,就能逃得掉?恐怕下一世,不用被这追命的怨鬼缠上,小玲就会先杀了你。’老头狠狠将我顿在地上,恶形恶状道,‘你自己想清楚!你不动手,我就让小玲动手,然后连你一并干掉了事!’” 说完这一段,林森停了下来,一双眼睛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只看着自己脚下,听故事的其他四人,也是大气都不敢出,气氛一时间非常诡异。 而罗兴更是注意到,林森将原本放在桌子上的双手抽到了桌面之下,但就算如此,林森双手的微微颤抖,依然难以掩饰。 联系到林森之前说过,这是一个“杀人的梦”,罗兴隐隐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而且,尽管罗兴不能够知晓其他的三人那时所想,但大致也是八九不离十。 大约过了半分钟,还是方哲开口打破了沉闷的局面。 “然后……呢?”方哲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小心翼翼。 “……”,听到方哲的话,林森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慢慢伸出双手,覆在了自己脸上,然后使劲揉了好几下,这才看上去恢复了一些精神,“然后,他们都逼我下手——也就是杀人。” “那邋遢老头说完那些逼迫、威胁我的话,就站在一旁冷笑。我楞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抬头望了一圈,老头、大汉、大麻脸,甚至于被大麻脸抱在怀里的女娃,都用同一种似笑非笑的可怕神情望着我。那是一种令人觉得浑身发冷的神情,似乎在那一刻,他们都变成了饿极了直欲择人而噬的狼,而我就是他们眼中的食物,只要我稍稍显示出异议,就将要被他们分筋扒骨,啃的半点渣滓都不剩下。” “所以我不能拒绝。我是说,梦里的那个我,觉得根本无法拒绝。梦里的那个我,知道那老头说的话,根本不是什么开玩笑,如果我拒绝,他们真的会将我也一并杀了,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于是我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才让自己那根本已经僵硬到像是不属于自己了的头颈动了一下——我点了点头。‘好。早该这样,小郭。’老头收了脸上的冷笑,‘老胡,给他!’被称呼为‘老胡’的大汉将他那柄弯刀扔到了我的面前,弯刀砸在地上发了‘叮当’一声,我也随之浑身哆嗦了一下。大汉将火把伸进地洞,于是我又看见了地洞中那个被折磨成了人棍的女人,还有她那一双死盯着我的恐怖眼睛。‘动手。’大汉催促我,语气很冷,尽是威胁的意味,‘杀了她,除非你也想现在就死。’” “我根本不敢有任何违抗,却又害怕得不行,虽然拿起来那柄弯刀,可我的手发颤,浑身抖如筛糠,我大口大口喘息着,满头满身都是汗。‘快点!’大汉看的不耐烦,踹了我一脚,我被踢得爬了几步,半个身子都险些跌进那地洞里。我的头几乎和地洞里那女人的脸撞到,我吓得又想往后缩,但后颈被一只铁钳一般的手捏住,‘我数到三,你不动手,我就把你脖子捏断。’。那大汉俯下身来,嘴巴靠近我的右耳,开始数数,捏着我后颈的手,使得劲道也越来越大,我毫不怀疑他的话,他要我死,确实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那一刻,我头脑里一片空白,只感觉两侧太阳穴跳的厉害,整个脑袋涨的快要爆炸一样,心里只涌出一个念头:我不要死!” 罗兴看到,林森叙述至此,双眼通红,额角青筋爆起,神情十分可怖,说到“我不要死”的时候,林森双手也攥成了拳,在桌子上重重锤了一下,旁边那两位女伴,顿时齐齐尖叫了一声! “林森!林森!”看到林森有些失控,方哲和罗兴一起按住了林森,方哲摆手在林森眼前晃了晃,“林森,看到我的手了吗?你不要太激动,现在你很安全,你不在你的梦里!” 林森挣扎了几下,终于清醒了过来,罗兴和方哲看林森布满血丝而通红的双眼中渐渐散了戾气,这才松了手。 “抱歉,那个梦实在太恐怖、太真实,我有些失态了。”林森双手敷额,闭上了眼睛。 “没事,我们理解。”方哲劝道,罗兴也开口表示同意。 柳瑶和孟蓉这两个女孩子刚才自然是有被吓到,柳瑶捂着自己的心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孟蓉脸上也是犹有惊容,但却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林森的肩膀,柔声道:“没事了,我们不都在你的身边吗?” 林森勉强露了一个笑容,说了声“谢谢”,却又不动神色地将肩膀从孟蓉的手下移开,孟蓉只能尽可能自然地把自己的手收回,但其他人都能看出来,孟蓉的满心失落和强作无谓。 “好了,已经快讲到结尾了,我还是先把我的梦说完吧。” “最终,对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我大吼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力气,我挣脱了掐着我后颈的手,朝地洞里那个女人猛扑了过去。我大哭大叫,闭着眼睛,用手里的弯刀对着那女人疯狂乱刺乱捅!有很多温热的、带着铁锈气的液体,喷溅到我身上,我知道那是血,我满头满脸都是那女人喷出的血!我不敢睁眼,只将手里的刀刺的更用力、更快!我怕我一停下来,就会自己把自己逼疯。”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那股子疯狂的劲,也从我身上消失了。我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进到了地洞里,我就跪坐在盛放着那女人躯体的水缸前面,殷红的血液,顺着水缸外壁的纹理,不停往下淌。这时我已经浑身瘫软,但心里却有种强烈的愿望,想要朝水缸里面看一眼。我几乎是挤出了身体里最后的一丝气力,伸手攀住了水缸沿,奋力探出脑袋,朝水缸里望去,然后,我就看到了最恐怖的一幕。” “那女人的躯体,已经被我捅的不成样子了,水缸里全是血,那个被砍去手足四肢耳鼻做成了人棍的女人,就浮在一片血水之中,她低着头,看上去奄奄一息。但我忽然发现,她的表情,似乎是在笑。” “我顿时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一个既恐惧又奇怪的念头出现在我脑海:为什么,她会笑?一个被这样折磨、现在更是快被杀死的人,为何要笑?我怀疑自己是看错了,打算再看个清楚。但就在我探头的一瞬间,那女人突然抬起了头,一张泛着诡异笑容的脸猛地朝我贴近来,一刹那,我全身的寒毛都要炸开来,我第一反应就是要逃!逃得越远越好!但我的身体就僵硬到连一个指头都动不了!” 正文 第五章 第一个梦(下) “那女人的一张泛着诡笑的血脸,几乎和我面贴面,她用讥嘲至极的眼神盯了我一会,嘴唇无声的动了动……” 说到这里,林森便又停顿了下来,一张脸上冷汗涟涟。 众人等了许久,林森还是没有接着讲下去,最后还是柳瑶耐不住了性子,问道:“那、那女人……说了什么?” 林森好一会才回过神,先冲众人露出一个表示抱歉的笑容,众人点头表示理解,但林森这个怪梦的最后结局,实在是太令人好奇,众人都露出了关切的神情。 但林森却开口说出了一个令人大大失望的回答。 “她……我其实并不确定她到底说了什么。”林森说。 众人面面相觑。 “先别急,听我说完。”林森解释道,“那女人的舌头也被割去了大半截,所以根本无法说话,而且,这个梦做到这里,我就惊醒了,所以,我只能依靠回忆她开口时候的唇形,以此揣测她想说的话。” 说完,林森的嘴唇开合,以一种无声的形式,开始“说话”。 大家顿时明白,林森这是在模拟那女人最后开口的情形,于是都仔细分辨林森的唇形,试图弄明白其中内容。 林森一连学了三遍,在确定众人都看清楚之后,才停下。 “似乎是说;‘今世不成,还有来世报’?”孟蓉试探着说出自己的理解,她的声音有些颤颤,显然有被林森叙述的恐怖怪梦吓到。 柳瑶却不同意,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不对,我怎么觉像是在说:‘尽管逞凶,万事自有报应’?” 方哲一脸思索的表情,最后摇摇头,问林森道:“你刚才说了三遍,但我怎么觉得你三次各有不同之处?” 林森点头,“没错,三次都稍有不同。那是因为,那女人嘴唇动的很快,而我又是只能梦醒之后回忆,期间有几个嘴唇的动作,我记得很模糊,拼命回忆,也确定不了,究竟哪一种才是正确的。” 罗兴却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问道:“这个梦,你前前后后做了多少次?” “大约是134次。”林森毫不犹豫的回答。 罗兴皱眉,“既然有确切数字,为什么还有个‘大约’?” “这个梦,从我还不太懂事的时候,就开始做了,虽然我从八岁起,就开始计数,但在八岁之前,我做了多少次,我不太确定。” “既然你重复做了这么多次,这个梦对于你而言,应该是无比熟悉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林森打断了罗兴的话,“事实上,这也是我一直非常疑惑的地方——你们应该记得,我向你们描述我的梦境时,我一直在强调‘梦里的我’怎么怎么样,记得吗?” 众人点头。 这时,方哲呆了一呆,恍然大悟道:“你是说,梦里的那个你,完全不记得现实世界的事情,也不记得曾经做过这个梦?” “恩,大致便是如此。”林森点头,“每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我都像是第一次做这个梦,而且,我既没有现实世界中的记忆,也没有除了那个梦境中发生的事情之外的记忆。”林森面上显露出苦笑的神色,声音也低沉下去,“所以,每一次做到这个梦,对我来说,都是一次新的地狱之行,而我只有在被噩梦惊醒的那一刻,才会明白,我原来又刚刚从那个已经去了一百多次的地狱中脱身了。但不论我如何害怕,我用尽方法避免自己再做这个梦,我甚至向所有的神都祈祷过、也忏悔过我所有的罪过……但是,完全没有用。” “当这个梦境想要缠上我的时候,我会不由自主的昏睡,然后开始做梦。我就像是坠落到无尽的地狱深渊中,我觉得我每一次醒来,都只是苟延残喘,一切都是为了下一次、下下次……直至无尽的折磨我。”林森脸上笑着,但表情更像是哭,“这样的绝望和恐怖,你们能理解吗?” 方哲,罗兴,孟蓉,柳瑶,四人皆是一阵沉默,孟蓉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下林森,但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稍稍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四人便都觉得浑身寒毛直竖,这样的经历,真的太过诡异和恐怖,换一个人经历这样的事,或许早已经被逼疯或者自杀,林森能自己苦苦承受了这么久,真的太不容易了。 众人相对无言,方哲和罗兴都叹了口气,只能拍拍林森的肩膀,表示理解和鼓励,而一边的孟蓉,一双眼睛泪汪汪地望着林森,已经快哭出来了。 柳瑶却忽然表情一变,“林森,你不能这样下去,你应该去找一个心理医师看一看!” 林森摇头苦笑。 林森当然找过心理医生,甚至连催眠师都找过,但毫无疑问,都没有用。 罗兴想到了另一件事,“不对啊,林森,你刚才说你做这个梦,都是在夜里,那你今天下午为什么睡着了这件事,你却还是没有解释啊。” “我正准备说这个。”林森喝了一小口酒,似乎是定了定神,“今天,我第一次在白天做了这个梦,而且,梦境的内容,变了。” “梦的开始,还是和以前一样。但是,这一次,梦里的我似乎保留了一些记忆,因为我在进到那间屋子之后,便发现少了一个原本应该在屋里的人——给我开门的依然是那个大汉,屋子里,邋遢老头还在,大麻脸还在,唯独少了那个小女娃。” “那三人谁都不说话,只是拿眼睛看着我,脸色说不出地诡异。我正想开口提问,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从大汉手里夺过了弯刀,将地上的篝火堆拨到一边,扑在地上,疯一样的打开了那个地洞——依旧是那只血迹斑斑的水缸,但水缸里面的人却换了一个……” “那女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是那个名叫小玲的女娃。小玲死了,死法和原来那女人一模一样:被削去了耳鼻四肢,小小的身子上更是血肉模糊,几乎被捅烂了。她那一双眼睛上翻着,只露出眼白,但我总觉得她依然死死盯着我——一如她生前。生前她看着我的眼神,是畏惧和厌恶,此刻,却尽是怨毒。” “‘小郭!’正当我被小玲的尸体惊呆的时候,我听到老头说话了,小郭是梦里的我的名字,于是我回过头去看他。老头脸上满是忿怨,语气中遏止不住怒火,他朝我喝道;‘你一直推脱,不肯动手!现在小玲已经因你而死!你自己存了苟且的心思,却迟早要把我们全都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那老头怒喝不止,面上的表情十分可怕,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辩解,可就在这时,我感觉腰间一凉,低头一看,却见自己肚子上露出了半截滴着血的刀尖。我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正待张口,一只粗糙的手掌将我的嘴巴捂住了,然后我听见那大汉凑近我的耳朵对我恨恨说道;‘你想要独生,我却偏叫你先死!’大汉一边说,一边将插进我体内的刀子使劲绞动,我只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随着那缓缓绞动的刀刃而迅速流失,等到大汉拔出了弯刀,我只能瘫软在了地上,根本使不出半丝气力。” “随后,他们点火燃着了屋子,只留了我一人在里面。我知道自己只剩等死一条路,不是因失血而死,便是被火烧死,可我又偏偏不甘心,于是,就在地上拼命挣扎。说是挣扎,其实也就是用抽搐着的手指和脚尖在地上胡乱划拉,整个身体根本动弹不得,我想要大喊,但鼻子、喉咙里尽是满溢出来的血沫。” “火势越来越大,但我眼睛中的一切,却在慢慢黯淡下去……”林森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虽然是梦,但我确信,那是真正的死亡的感觉——伴随着无法言喻的冷,你第一真切感受到了自己的生命正在消逝,那是一种急速的抽离感:声音、色彩、温度、各种感觉,都迅速逃离了你,而在真正死亡的瞬间,却是一种坠落感——五感都被剥夺,而灵魂却坠入到无穷无尽的黑暗中。” “我几乎是真的,觉得自己死了。在我梦醒后最初几分钟,我依然无法从那种深陷死亡的感觉中脱身,我无法相信,自己刚才竟然只是做了一个梦。”林森苦笑不迭,仰头将杯里的酒一口饮尽。 “你、我、我们,都活着,而一个活人,是无法知道死亡的感觉的。”方哲认真的看着林森,表情严肃。 林森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事实上,我已经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或许,现在我眼前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而真正的我,早已经死在那间屋子里,被烧成了一堆黑灰。” 方哲脸上的表情更严肃了:“林森,你这样的情况,非常危险。你不能这样下去,这样子下去,你迟早有一天会坚持不住!” “你是说,我会变成精神病?”林森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方哲,眼神竟是凌厉到让人无法直视,“我自己怎么样,我比谁都清楚,也用不着别人提醒。我早知道将这件事说出来的后果——”林森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角度,“结果,便是换来你现在这样反应——你根本不相信我说的,我所有的痛苦,在你的眼中,只是因为我得了精神病!” 说着,林森猛地站了起来,一把将桌上的红酒攥住,但方哲却也伸手按住了酒瓶,“你醉了!”方哲道。 “我没醉!放手!”林森眼中冒火,沉声道,“放——手!” 两人都不愿让步,场面一触即发,但此时却有另一只手,扶在了林森小臂之上。 那只手,冰凉,微颤。 林森顺着那只手的方向看去,正好迎上孟蓉那一张花容失色、甚至有些凄惶的脸。 “林森,方哲,你们不要这样……”孟蓉眼中泛着微光,竟是快要哭出来了。 见孟蓉如此,方哲也不再坚持,先放了手,但鼻子里却哼了一声,“不识好人心!” 被孟蓉拉着,林森原本也是火气稍消,不过在听到方哲那一句“不识好人心’之后,林森脸色一寒,冷笑道:“原本我发过誓,绝不将自己这个怪梦告诉别人,也不知道我今天遭了什么邪,居然说了出来,也算是我自寻没趣!不过,俗话说的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到有天你自己遇到了难言之事,才会明白你现在是如何愚蠢。” 方哲被林森说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如果不是柳瑶也在一旁将他拉住,恐怕这一对往昔好友,就要当场翻了面。 林森说完,挣脱了孟蓉抓着自己手臂的手,他面色冷峻如霜,连一句再见都不说,就自顾自就离开了。 第二天,林森没有来上班。 三天后,林森的尸体在他租住的公寓被发现。 林森的死相非常骇人:他的尸体被一大块红布从头至脚紧紧包裹住,如同木乃伊一般,然后用一根套着脖子的白绳悬空,吊在客厅的水晶大吊灯上,地板上一大滩凝固了的血迹…… 林森的胖女房东当场被吓晕,足足三个小时后才醒过来,据说房东拨打报警电话的时候,因为哭的太惨,加上极度的语无伦次,警察直到赶到现场之后,才发现不是家暴案,而是一起谋杀案。 正文 第六章 疑惑 罗兴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我知道他已经讲完了,便给他的茶杯里添了水,他感激的看了我一眼,拿起茶杯竟是一饮而干,看来刚才的叙述,真的耗费了他太多的心神。 我再次帮他添水,而他报以歉意的笑容。 我摆手表示没关系,然后稍稍等他缓了缓精神,开口说道:“罗先生,如果我推断没错,你那位名叫林森的朋友,他的尸体,是否被人封了七窍,然后被割断手足静脉、戳破了手脚十指?” 我这句话一说出口,坐在我对面的罗兴,几乎被惊的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他用一只手指着我,双目睁的极大,口中颤抖着,近乎尖叫:“你、你怎么知道?!” 我举起双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示意他镇定,而老刀也第一时间快步上前,按住了罗兴的双肩,老刀原想一把将罗兴按回座位,但按了两下,罗兴身子只摇了摇,却没有如老刀设想一般,被按回座位上。 我失笑:“老刀,人在极度惊惧之下所爆发出的气力,远超想象。你得先让他镇定下来。” “罗兴!罗兴!”老刀在罗兴耳边叫了两声他的名字,但罗兴置若寡闻,老刀小声骂了一句,换了个叫法,“1058号!” 这一句却起了作用,罗兴浑身一颤,回过了神来,这一回过神来,罗兴身上那股子忽然冒出来的蛮力顿时消散,不用老刀用力,自己就瘫坐在了椅子上。 我立时明白,1058号,想必就是罗兴在那家精神病医院里面的病号,老刀这个家伙,还真有些急智。 老刀看了面色惨白的罗兴一眼,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白色的小药瓶,从里面倒出两粒淡蓝色的药丸,用茶水就直接给罗兴灌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老刀狠狠瞪了我一眼:“你这家伙,明知道我是从精神病医院把他弄出来的,你还这么刺激他?真被你再逼疯,到时你帮他付医药费?我可先告诉你,他妈的那医院的收费,居然跟你差不多黑!” 我哑然失笑,无奈说道:“我也不是故意,谁知罗先生他真的有病。” 老刀笑了笑,揶揄道:“你还别得意,把你关进那地方几个月,你也得有病。” 老刀这句话还真不好反驳,我只好耸了耸肩,无可奈何。 好一会儿,罗兴才镇定下来,说是镇定,其实也只是比刚才要稍好一些而已,他已经顾不上礼节,瞪着一双赌徒般通红的眼睛,直接问我:“告诉我,你怎么会知道——”说到一半,他却自己顿住,点着头自言自语道,“是了,是了,一定是老刀告诉了你!不然,怎么可能……” “你错了两点。”老刀一屁股坐到我的办公桌上,不理会我那嫌弃的眼色,扳着手指,对罗兴说道,“第一,你的事情,吉光手里只有一点点大略的资料,其中当然不包括一些细节,因为相对于第二手的资料,他更喜欢听当事人亲自讲述;第二,我之前就已经告诉过你,不要怀疑我的专业——所以,我也当然不会将你推荐给一个不专业的人。你如果不信任我,不想解决你身上的问题,那我就只能把你再送回医院了。” 听到“医院”两字,罗兴整个人都表情都瞬间抽动了一下,看来对于精神病医院,罗兴是真的怕了。 我则先就老刀夸我“专业”这一点说了声谢谢,然后皱着眉头,用指关节点了点桌子:“一个专业的私家侦探,恐怕也不应该随随便便就胡乱坐到别人的办公桌上吧?” 老刀哼了一声,从桌子上跳下来,不屑道:“俗话说,气小财微。你这小子既小气又矫情,看来注定发不了横财。” 我笑笑,不置可否,转头对罗兴说道:“你不必太惊讶,我之所以能猜到你朋友的死状,是因为这是一种极为恶毒的害人之术,而我恰恰对奇门异术小有了解。”我看了一眼老刀,笑道,“这也就是老刀所说的,专业。” 老刀咧嘴干笑了一下,坐回自己原本的位子,翘起二郎腿,又点了一根烟。 “红色,乃是最为暴烈凶戾的颜色,想必你也听说过什么‘在午夜时分身穿红衣跳楼,便会化为厉鬼’之类的传说。事实上,先不谈鬼神是否存在,就算有,想要化为厉鬼也没这么简单,不过也算是流传了红色的凶名。血液呢,是人体代谢循环的重要载体,对维持生命起重要作用,在某些奇门异术的理解中,鲜血是维持万物生灵生命的能量之源。而五官七窍,则是我们感知世界的重要途径,正所谓,‘观想感知’,没有了‘观’和‘感’,又如何‘想’,更不能‘知’了。” 我稍稍停顿,待罗兴思考消化了我刚才讲的那些,我才会继续往下讲。不过,我其实并非是指望他能真正理解和相信我说的那些,他只需要稍稍了解便可以了,不然,他就不能理解我之后要讲的。而这些东西,其实很虚无,对于一个不相信怪力乱神的人,你就算说上十年,他也不会信你。 我虽然很大程度上就是靠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吃饭糊口,但在我的认知中,也并非是完全认可怪力乱神,事实上,我是一个不可知论者。 现代科学虽不能完全证明一些奇异现象,但并非能够以此来否认科学。 在我看来,所有极端自信、并排斥其他一切不同意见的理论或者世界观,都是很愚蠢的。 因为所有的知识,都是基于真正的认知,而非基于空想和理论——这或许也是我选择了这一行的原因之一吧:我和很多人一样,并不满足于前人们流传下来的知识,对于这个世界,我有自己的好奇心,并且很期待能自己去一探究竟。 罗兴皱着眉头,面上那副失魂落魄怎么也掩饰不去,我那些话,似乎只是加深了他的忧虑,“那么,杀死林森的人,究竟为什么要将林森弄成那种可怕的样子?” 罗兴的嗓音干涩之极,足见其内心的焦虑之深,几乎让我不忍心告诉他真相,但我又不得不这么做。我只能用尽量冷静的语气说道:“封死死者七窍,又放干手足十指鲜血,再用红罗困身,离地而吊,这是一种极为邪门恶毒的做法,乃是要教死者的亡魂永远被困于修罗地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永世不得超生。” 说完这些,我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我突然间觉得自己隐隐猜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我面前的这个人,罗兴,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件事,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从进门开始,便有一种极度的紧张感,似乎在惧怕着什么东西,但跟我讲述的,却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怪事,看似和他无关。 我觉得自己仿佛嗅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正从面前这个名叫罗兴的男子身上,缓缓发散着。 “奇怪,究竟林森和谁结下了如此深仇大恨?以至于在杀了他之后还嫌不够解恨,要使出这等歹毒的诡术?”我一边说着,一边悄悄观察着罗兴的表情变化,“这件案子我也有所耳闻,警方似乎直到现在都还摸不着头绪。罗先生,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内情,却还没有告诉警方?” 我的话起了作用,但罗兴的反应比我预想的更为激烈,他猛地站了起来,脸上潮红,充满了激愤之色,几乎是用吼的:“我怎么可能没说?!可那些混蛋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他们不但不信,还怀疑到了我头上,把我列为杀人嫌犯!折腾了我大半个月无果之后,竟然、竟然——”此时,罗兴激动之中夹杂了一丝羞愤的神色,我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果然,罗兴愤然道:“他们竟然把我关进了精神病医院,说我受到刺激过度,失去了理智!我去他妈的——” 罗兴咒骂起来,各别语句实在有失观瞻,所以我也不一一抄录了。但说实话我很理解他,换成我受到这样的不公正待遇,也是会愤怒的。 可我的目的却并不在此,我隐隐觉察到,罗兴似乎在刻意向我隐瞒着什么,他真正想向我讲述的故事中,主角必然不会是林森,而是他自己,但他迟迟不开始讲述,我猜,他是在思考,如何巧妙的隐藏一些重要的秘密,我不打算给他这样的机会,我必须逼他露出破绽。 “那么,杀林森的人,究竟是谁?”我问道。 “人?那根本不是人!”罗兴还沉浸在激动的情绪中,脱口而出,“是红缎!红缎来找我们复仇了!” “红缎是谁?”我这话一问出口,忽然自己便觉得不妥,因为之前那道在我脑海中闪过的灵光,此刻又掠过了我的脑海! 我瞬间抓住了最关键的一点,这个问题,远比“谁是红缎”更为重要! 于是我大喝出声:“你是谁——!” “我是……”罗兴被我猛然一吼,整个人都惊颤了一下,但他马上回答道,“我是——老胡,胡兴汉。” 这变化来得突然,罗兴自己也呆住了。 我成功的绕过了罗兴自己设置的诸多防卫,骗出了他深藏于潜意识中的秘密,但我没有丝毫得意,相反,我心有戚戚——就算我经历不少怪事,此时也不禁觉得屋子内诡异的气氛越来越浓烈,并仿似化作了一条冰冷的毒蛇,缓缓爬上我的背脊。 罗兴呆立半响,终于颓然坐下,我发现他脸上已是冷汗淋漓。 “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眨眨眼,纠正道,“我猜的。” 罗兴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神非常复杂。 “不过,罗先生,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如果你再试图向我隐瞒一些关键,那我只能送客了。”我严肃道,“我没那么多时间,也完全没有兴趣,陪你玩猜谜游戏。” 顿了顿,我以更为严峻的语气补充道:“发生在你身上的异事,我只能猜到冰山一角,但已经觉得诡异凶险,我以一名资深灵探的身份告诫你——不要试图在恶灵面前耍小聪明,那代价绝对不会是你能接受的。” “不,不是那样的,我并非刻意隐瞒,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罗兴明显有些慌乱了,连辩解的语气都带上了哭腔,最后甚至有些崩溃了。 “我不想死。救救我……”他说。 我直视他的眼睛,“那就让我看到你的诚意。”我说。 “下、下一个死的人,会是我。”罗兴脸上都是惧意,说话时身体颤抖得厉害,“那个梦,缠上了我!” 正文 第七章 反转 其实,在罗兴不慎在我面前露了马脚,透露出他自己在那个梦里的身份——“老胡”的时候,我已经明白过来,为何罗兴要对这条信息隐瞒:在林森死前最后一次做到的那个梦的结尾,正是这个“老胡”,出手杀了代表着林森的“小郭”。 但同时我也有了另一个疑惑:既然罗兴不想说出自己在那个梦里的身份是“老胡”,那为何不早一些说谎?这非常简单,只需要在复述林森的梦时,删去老胡杀掉小郭那一段就行了。 想到这里我有些头疼,因为我又想到一个很无奈的事实——我根本无从判断罗兴话语中究竟真假几何。 从接触这件案子到现在,我所能得到的资料非常有限,而且绝大部分都是由罗兴一个人自说自话,他若是要耍什么花样,我近乎是百分百要被牵着鼻子走。 这令我有些不爽。 一个自称有生命危险的人,上门找你求助,但他却还遮遮掩掩,不太想告诉你真相——换做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会不爽。 不过,我没有将这种不爽表现的很明显,原因也很简单:老刀在将案子交给我的同时,也给了我一张五位数面值的支票,支票是真的,而我也真的有些日子没开张了。 这是个因果循环。如果我和钱过不去,我的那些账单,便会和我过不去。 麻烦总是会有办法解决的,不是吗?毕竟人家付钱的目的,就是请你解决麻烦。 于是我调整了一下坐姿,“那么,请讲。”我说。 我原以为,我又将听到一个冗长的故事,但罗兴只是摇摇头,“我……没杀他。”他喃喃道。 警方出示的“林森被杀案”的证据已经显示,林森的那间屋子,没有任何强行进入的痕迹,门窗都是从内锁闭的,小区和附近道路的摄像监控中,也没有发现别的可疑之处,若不是林森的死状特别,特别到了根本不可能由林森自己办到,恐怕警方就要将这件案子归为“自杀”了。 当然,疑点还是存在的,比如,林森屋子里竟是干净的出奇,连指纹和毛发之类的东西,都几乎收集不到,一个居住于此的正常人,一般不可能弄得这么‘干净’。 根据老刀从警局探到的消息,警方对这件案子也是非常头疼,这几乎是一宗完美的密室谋杀案,没有任何证据可供追查——具备成为一件公认“悬案”的一切条件,现在警方已经近乎放弃破案的希望了。而社会上关于这件诡异而恐怖的怪案的说法,林林总总,其中既有一听便是笑谈的说法,也有头头是道、能让你寒毛倒竖的解释。 但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林森的那些密友,包括罗兴在内,都拥有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从林森的尸检报告中得出的死亡时间,是在林森他们最后一次聚会散场后的午夜,但与此同时,罗兴、方哲、柳瑶、孟蓉四人,却在那个酒吧喝了一个通宵,可供警方问询的目击证人,多达十数人。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五人是那间酒吧的常客,加之当天晚上他们五人还起了争执,故而酒吧的酒保和几位服务生,都对那天晚上的事情记忆深刻,他们的口供,全都证明,除了林森早早退场外,其余四人都是直到凌晨五点才起身离开的。 所以,我对罗兴的说法没有怀疑,除非他拥有类似分身术一般的神通,能够一边在酒吧豪饮,一边去林森家里将之杀害——这明显不可能。退一万步,就算罗兴真有分身术,那他恐怕还得再有穿墙术,不然他如何从一间门窗从内闭锁的密室内离开?! 虽然我是所谓的“灵探”,也不能用如此不负责任的信口开河来破案,那和街头诈骗的人有什么区别?更何况这还明显侮辱了绝大多数人的智商。 我要是靠这样的“本事”吃饭,只怕我这间破杂货铺子,分分钟要被人砸店摘招牌,人也得被打个生活不能自理。 于是我点点头,“我知道你没有杀他,否则,你现在应该在监狱,而不是在我的办公室里。”说完我笑了笑。 我原意是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因为罗兴的状态不太好,我怕他又犯病。 但我这个笑话没有引起在场任何人的共鸣,最后还是只有我一个人干笑着,罗兴面色依旧沉沉,而老刀则用一种看待白痴的眼神看着我,我只能干咳一声,略略掩过尴尬。 “我是说,在我做的那个梦里,我没有杀他。”罗兴对着我一字一句说道,额头上渐渐显出青筋,“是他……杀,了,我!” 罗兴这么一说,我才反应了过来,原来罗兴说的并非是现实中的事情,而是那个怪梦里面的事:老胡没有杀小郭,而是小郭杀了老胡! 我不禁怪自己糊涂,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罗先生,你不要激动,慢慢讲。”我说。 罗兴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我看的出他是在强自镇定,我耐心等他开口。 “我开始做那个梦,是在那晚上我们聚会的时候……” “等等,聚会的时候?林森死亡当晚的聚会?”我不想打断罗兴,但这个问题我很疑惑,因为所有的目击者都证实,除去林森,剩下的罗兴等四人,是在凌晨五点的时候才离开那间酒吧的。 “确实,所有人都能证实,那晚我们一直到凌晨五点才走,但除了一个人之外。”罗兴说,“那个人,就是我。” 我感到不可思议,“你……提前离开了?” “不,我没有离开,但我醉倒了。”罗兴说,“所以,实际上,我不知道那晚上究竟有没有人曾经离开——尽管他们全部都可以证实,自己没有离开过。” 说到这里,罗兴眼睛微微收敛起来,脸上尽是怀疑的神色,然后他问我:“我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之后,有很多不好的事情发生,唯一的好处是,我有了从未有过的、多到数不清的时间,可以用于胡思乱想。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要是所有的人,都在撒谎呢?他们都说自己没有离开过,并且都可以相互证明……但是,我并没有亲眼看见!如果他们串通好了,趁我醉倒的时间,去杀了林森,然后又编出一致的谎言,令大家都以为,他们谁都没有离开过那家酒吧呢?” 罗兴在向我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语气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在他进入我这间办公室之后,他显出这样的态度,还是第一次。 我一时语塞。 不过,并非是我被罗兴的话所动摇,进而对整个事件产生了另一种怀疑,我只是一时间竟想不到,该如何说服他放弃这样的无谓揣测。 事实上,尽管罗兴说的并不是百分百没有可能性,但是……凡事都要讲究证据。至少到现在为止,我手里还没有任何可以支持罗兴的怀疑的证据,只是凭他单纯的空想,是不可能作为推翻十几位目击证人证词的根据的。更何况,罗兴现在的身份,还是一个处于治疗状态的“被迫害妄想症患者”。 很明显,如果罗兴一直死抱着他那个所谓的“怀疑”不放,他的被迫害妄想症永远都不可能被医院承认痊愈。 “首先,我承认你提出的问题……有非常、非常细微的可能性。”我尽量谨慎用词,希望不要激起罗兴太强烈的反应,“但是,你要知道,这只是你个人的主观臆想,单凭这个,在没有其他证据支持的情况下,你说服不了我,更别说警察了。” “证据?”罗兴忽然冷笑起来,“吉先生,我冒昧地问一句:就你从事的这个职业,所处理的事件,其中有多少,是完全凭借证据来解决的?” 这可真有些把我问住了,我想了一想,只能这么解释:“你不能拿我的职业举例。实际上,我绝大多数时候也是根据证据来办事的,尽管我那些‘证据’,可能和警察们所承认的‘证据’有些不一样。” 罗兴冷笑中透着狡黠,“正好,我的证据,可能会很符合你的风格。” 我不得不承认,我在和罗兴之间的交锋中,第一次落入了下风。不过,这也没什么,有时候,让自己的客户感觉自己处于上风,会更容易套出我需要的信息,尤其是,我现在已经将罗兴归入“最麻烦”的那一类客户之中。 “很好,我洗耳恭听。”我耸了耸肩。 但我没有等罗兴开口,而是紧接着抛出了一个让其笑容凝固的问题:“可我还有一个疑问——你们四人作为林森死前最后会面的目击者,又和林森关系密切,警察盘问你们,理所应当,但为何单单是你,被列为重点嫌疑人,拘留长达半个月?” 这是一个我早就备下的问题,现在抛出,具有突袭的性质。 出乎意料,罗兴竟似乎也早有准备,他脸上的表情只是稍稍一滞,“当时警察怀疑的不止我一个,而且,一开始,方哲的嫌疑比我更大。” 我点头,“没错,所有人都证明,当天晚上,方哲和林森产生了争执。” 我嘴巴里这么说,像是同意了罗兴的解释,但视线还是牢牢停留在罗兴的眼睛,我相信罗兴一定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原因很简单——”罗兴说,“我不合作。” 我等着下文。 “我对警察说,林森不是死于自杀。”罗兴道。 我挑了挑眉毛,这个答案倒是稍微让我觉得有点意外。 “你一定记得,我之前就说过,杀了林森的,是一个叫红缎的人。但你知道红缎是谁吗?”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梦中那个被折磨成了人棍、然后装在水缸中的女人吧?”我回答,“你说过,红缎要找你们复仇。” “对,但也不对。” “哦?” “我再问一遍,你知道红缎是谁吗?” 罗兴这么问,必然不是故意,但我一时间没想到究竟答案是什么,于是我反问:“莫非你知道?” “我也不知道。”罗兴说。 这一瞬间,我真的很想把我面前那杯茶,狠狠泼到这个精神病的脸上——看在那张五位数支票的面上,我才没有这么做。不过我发誓,如果面前这个精神病再敢耍我,我一定会把我手边这杯热茶送给他,顺带那张见鬼的支票一起。 “我确实还不知道红缎究竟是谁,但林森确实是死了,这就说明红缎已经潜伏在我身边。”罗兴脸色又沉下来,“我说过,我将是下一个死的人,我很快就会知道,红缎究竟是谁、究竟是他们三人中的哪一个!但我不想束手待毙,所以我才找到你!” 这段话,在我明白了其中意义之后,也觉得寒气森森。 罗兴一直说自己将是下一个死的人,肯定有他自己的根据,而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在怀疑他那三个密友,也就是方哲、柳瑶、孟蓉,其中一个人,是“红缎”。更为关键的是,罗兴貌似下了决心,要和这个“红缎”决一生死。 所谓的“决一生死”,说白了,就是在对方杀死自己之前,干掉对方! 想到这里,我看了老刀一眼,意思是:不管怎样,我不会介入到一件预谋杀人案中,要是罗兴真要这么干,我一定抽身!而且,不退那笔劳务费! 老刀吐了个烟圈,那样子似乎是回答:无所谓。 我顿时明了:老刀这混蛋,肯定是早就知道罗兴的这个想法,甚至一开始罗兴就和老刀说明了,但老刀还是接了这个案子,并且推到了我这里! 我在心里至少换了不下十种骂人的花样将老刀剐了个遍,最后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妈的,走着瞧! 与此同时,罗兴也开始了讲述,我知道这一段将是非常关键的信息,便按下心来。 不管如何,我都打算先听完罗兴的讲述。 现在回想起来,我真的很怀疑当初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也许,在罗兴流露出那种疯狂的想法之时,我就该及时收手抽身,因为,接下来这一整个事件,宛如一场地狱旅行,充满了各种使人不适的故事,而且,再没有可供我选择的退出选项。 正文 第八章 第二个梦(上) “我的酒量很好。平常时候,公司里各种聚会和商务宴请中,我都是被公认为‘酒缸子’的那一类人。但是,那一天晚上,我记得很清楚,我最多就只喝了两瓶红酒,放在平常,那根本不算什么,可那晚上,我却醉了。” “醉的毫无先兆……我换个说法吧——简直像是突然昏迷。” “然后,我开始做了那个梦。” “在梦的开始,我出现在一间小屋子里。外面的天色暗了下来,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大家都有些烦躁了。”罗兴停下来,解释了一下,“我先说明一下,我在做这个梦的时候,完全投入在自己在梦里的角色,非常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这和林森做这个梦时候的状态,有些区别,我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你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可以了。” 我点头,“所以,你口中的‘我们’,是指同样出现在林森梦中的那几个人吗?” “没错。在梦里,我是‘老胡’,除此之外,屋子里的其他几人,分别是:一个邋遢老头,我们称呼他为‘老烟枪’,我不知道他真名,只知道姓许;一个大麻脸,名叫钱老六;一个小女娃子,姓顾,我们都叫她‘小玲’,可能名字就叫顾玲吧。” “而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一间荒废的守林人的小屋,在这个镇子北面非常偏僻的一个山坳里,我们选择这个地方,是有原因的——你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们在等的人,就是小郭——对,林森在做这个梦的时候,这个小郭,就是他在梦里的身份。” “那个镇子名叫什么?你知道自己在梦里的事情,那你能介绍下梦里的这些人,各自的身份吗?”我问。 罗兴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些都没有意义。我也尝试查过……”罗兴摇头,“没有结果。我确定不了那究竟是什么时代的事情,清末?民国?还是解放前?时间、地点、人物,都很模糊,根本没法查。更何况,这只是一个梦。” 罗兴没有把这句话说完,后面还有一句:“虽然我觉得这是真的发生过的事。” 这句话,罗兴根本没有说,他只是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声,不过,我能读唇语,这难不倒我。 罗兴的话,我基本都同意,可我还是说道:“你告诉我,也许我能查到些什么也不一定。”我这么说,或许只是出于职业病一般的执着,不想放过任何一条线索——一条再毫无头绪的线索,也是聊胜于无的。 对我而言,手里的资料多一点,就等于是多拿了一张牌在手,有时候,恰恰便是这些看似无用的牌,偏偏就能扭转整个牌局。 拗不过我,罗兴介绍道:“那个镇子,名叫大顾镇,旁边一点,还有一个名叫小顾镇的地方。恩,你一定想到了什么,没错,这两个镇子里,绝大多数人都姓顾。那个女娃娃,小玲,便是大顾镇上一户顾姓人家的孩子,家里很富裕,所以小玲的模样穿戴,都完全像个地主家小姐。麻脸的钱老六,是小玲家的长工,小玲就是他偷偷抱出来的,但这不是绑票,因为小玲也知道,我们在干什么事。小郭则是小顾镇上一家棺材店的学徒,在旧时,要沦落到去棺材店当学徒,家境可想而知。那个邋遢老头,老烟枪,我也不知道他的来历,但他才是我们这些人之间的主心骨,我们这些人都是他一个个找到,并聚在一起的。至于我自己,我是个四处流浪的混子,几年前被老烟枪找到,之后就一直跟着他,寻找失散的同伙,还有我们命中的死敌——那个名叫红缎的女人!” “有个问题。”我提问,“老烟枪如何取得你——也即是老胡——的信任?能够叫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义无反顾地参与到一件怪异并且耗时长久的杀人事件中,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必然不一般。” “这也是我所疑惑的。”罗兴回答,“这个梦,真的非常……奇怪。” “我在听林森描述他的梦境的时候,也会有这样的疑惑:究竟是怎么样一种状态,会让你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直到我自己也做了这个梦,我才理解了林森。那个梦里的一切,让人觉得万分真实,同时也教人疑惑重重。它似乎只让你知道你应该知道的,而隐藏起其他的细节——甚至于……我怀疑,或许我曾经在梦里知道你那些问题的答案,但正因为我你问了我,所以我不知道了。”罗兴这么说的时候,他抬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像是有些头疼,“我这么讲,你能理解吗?”他说。 我有些愕然,更进一步来说——甚至有点被吓到。 我完全能理解罗兴话里的意思,但是,如果他说的是正确的,那么……这真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实! 因为,这表示,罗兴、还有林森所做的这个梦,与其说是一个梦,不如说是一个不知道如何描述的怪物——“它”能操纵你何时做梦,操纵梦境内容,甚至能随心所欲地消除你的梦境记忆! 而如果“它”能真的做到以上所有,那么,“它”便拥有了最可怕和恐怖的一条特质:“它”——拥有自我意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头盖骨都发麻,两个字眼已经跃然而出,但我那发干的喉咙,吐词却已经有些不清。 “这难道是……”我喉咙堵住一般,剩下的两个字,我说的万分艰难,“梦……魇?” “嘘!” 听到我说出那两个字,罗兴非常紧张,他竖起一根食指按在唇间,叫我噤声,然后又迅速转过头去,再次看向我房间内各个昏暗的角落,包括那个他已经看过无数遍的读书角,脸上也再次浮现出了,他刚刚进入我房间时候的那种神经质。 十几秒之后,罗兴的视线才再度落到我身上,他的额头已经冒了汗,却无暇拭去,“这下,你明白了?”他直视我的眼睛,对我说道。 妈的,刚刚那一惊一乍,把我都弄了一身白毛汗,我怎么可能还不明白?! 这家伙之所以这么神经兮兮的,原来就是因为这个。 我不停向罗兴提出的问题,都是为了尝试去还原整个事件,去查明这个梦里的事情,是否真的曾经发生过,但罗兴的回答,等于告诉我:这不可能。 不过,就算“梦魇”真的存在,并且它不想让人去追查那个梦的根源,我也只觉得棘手,但没有感到泄气。 放弃是不可取的,更何况我收了钱。 我相信,只要收集到的信息越多,我便越可能窥见真相,哪怕只是凤毛麟爪。 于是我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显得镇定,“那好,接下来我不会再打断你,你把那个梦的余下部分,告诉我吧。”我说。 正文 第九章 第二个梦(下) “恩,我说到……我们四人在等小郭……”罗兴稍作回想,接上了思路,“就在那间废弃的小屋里。” “那个叫红缎的女人,一个月前,就已经被我们找到了:她嫁给了小玲他爹,做了第三房的姨太太。从这里就能看出,红缎很有心计,像大顾镇这样偏僻的小镇子,就算是一个陌生乞丐的出现,都是一件引人注意的事情,更何况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但她以嫁人为由,就避开这一点。谁家的老爷,都不会让自己新娶的姨太太抛头露面。” “红缎费尽心机,要来到大顾镇,理由,相信你也猜得到。她的打算很好,也做的很隐秘,但她只棋错一着:这个败招,便是小玲。老烟枪原本迟了一步,差点就要全局皆输,因为等我和老烟枪将其他三人找到的时候,红缎早抢先一步,藏身在了大顾镇,而且,由于她的新身份,我们要揪出她来,几乎是毫无希望。” “可红缎的心太狠、胃口太大了,她要是赶在老烟枪找到小玲之前,就将小玲弄死,我们剩下这些人,估计就得在这个大顾镇里,被她一个接一个玩死,而且可能要到死前,才会知道红缎到底是谁。但她要赢一个全胜。她想留着小玲,把我们几个都引出来,然后一网打尽。可惜她不知道,上一世,原本轮到小郭动手,小郭却推给了小玲,这一点,恰恰红缎不知晓。所以这一世,小玲被红缎误以为是暂时安全的,但小玲偏偏就是早就了解到真相的两人之一。于是,我们反过来利用这一点,两天前,我们用小玲做饵,将红缎从顾家宅子里引了出来,一举扭转局面。” “只要杀掉红缎,我们五人便算又赢了一个轮回,可这一世,却必须由小郭动手了——小玲也不是不行,但如果由小玲动手,下一世,红缎出现的时候,小玲便会只是个婴孩,那便几乎是毫无胜机了。” “所以我们都在等小郭。” “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我们才听到了屋外面有了一些声响,老烟枪示意我出去看看。我一打开门,便看见了小郭。他几乎一路上摔了好几跤,身上满是土灰。‘来了?’我开口道,眼睛朝屋外不远处的那个小土坡望着,小郭知道我在担心他被人跟踪,立刻跟我说道:‘没有尾巴。我故意绕了一个大圈才过来。’我看了他片刻,点了点头,侧身让开了一条路,小郭如获大赦,赶紧钻进了屋子里。” “我还是望了一会外面,但黑夜中,真的看不清楚,小郭既然说没有尾巴,加上我心里其实有些着急红缎的事,所以,我将屋门‘碰’的一下关上,也进了屋。小郭这时才呆呆站在屋门口,我推了他一把,然后按住他的肩膀,我梦里的那个自己,力气很大,一下子就将小郭按到了地上,‘坐下。’我说,小郭只能乖乖坐下,我看他脸上那忐忑不安的表情,没来由的觉得很不屑,吐了口唾沫到一边。” “‘既然人到齐了,那就赶紧把事情办了。’说话的是老烟枪,他一边将抽尽的旱烟锅在鞋底上敲出烟丝余烬,一边对大麻脸道,‘老六,正主在哪里?’老烟枪是我们几个人中的主心骨,我们都听他的吩咐,这次抓红缎,是我和老六出手的,我们怕出意外,狠心将红缎削成了人棍,然后在这间屋子里挖了个小地窖,将她藏在里面。听到老烟枪问,老六的一张麻子脸上堆满了笑容,用手里那根烧火棍在地上使劲敲了几下,烧火棍顶端碳化的部分只一下就‘啪!’的折断,但随后那敲击在地上的声音,却明显有些异样。老烟枪听了几下,点点头,然后朝我示意了一下。老六绕过篝火,一把将小玲抱起,避到一旁,小郭也急忙起身,给我让开路。我拔出别在腰间的弯刀,先从篝火堆里拣出一棍燃烧着的大柴火,一把塞到离我最近的小郭手里,然后手里的弯刀在地上猛然一扫,篝火堆连着地面上的一层薄土,都被扫到了一旁,隐约露出了一块青石板。” “覆土很薄,只小会儿,我便将整块青石板清理了出来,接着我将弯刀斜着插进了青石板和地面之间的缝隙中,然后看了一眼老烟枪,老烟枪沉着脸,点点了头,我便手下用劲,弯刀撬开了裂缝,再用手握住青石板,猛地就将整块青石板掀了开来。” “但就在这时,屋子里的光线忽然猛地一晃,然后一暗,与此同时,我听见老烟枪突然惊叫起来,老六则叫骂道:‘小郭,你他妈要干什么!’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感觉手边的弯刀被人一把夺走了,紧接着,我后腰间有几道凉气快速穿进我身体,我整个人先僵住,随后才感觉到剧痛,浑身的力气不可抗拒地消失,我再扶不住那块极重的青石板,一放手,青石板轰然倒在一边,我也软软跪倒。” “我还算镇定,转头快速扫了一眼,这才明白过来,刚才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原来,小郭趁我搬开石板的机会,先是将手里的火把狠狠扔到了老烟枪的脸上,然后夺过我的弯刀,在我后腰上一连捅了不下五刀!” “‘他妈的,你疯了?!’老六已然明白小郭要干嘛,他甩下怀里抱着的小玲,狂叫了一声,纵身一跃,越过了半跪在地的我,朝小郭扑了过去。我回过头去时,两人已经在地上翻滚、扭打成了一团。老六的身材力气,在现场的五人之中,仅次于我,果然,小郭根本不是老六的对手,没几下,就被老六压在了身下。‘他妈的,你想要自己偷生,你要弄死我们么?’老六怒骂不止,一边将拳头重重砸到小郭脸上,‘我叫你活命!我让你杀自己人!我让你——’” “老六的怒骂声忽然止住,我心知不对,再看时,只见老六竟然摇晃着站了起来,我仔细一看,老六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喉咙,眼睛圆瞪着,满是不可思议,鲜血不停从老六捂着咽喉的双手指缝中喷溅出来……” “小郭也喘着气,从地上爬了起来,右手里的弯刀不住往地上滴着血。‘我没疯。’小郭这个畜生竟然还笑了一下,他拿刀环指了一圈,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沫,‘你们才是真疯了。’小郭踹了摇摇欲倒的老六一脚,老六身子打着圈,撞在一边的木墙上,无声地倚着墙壁滑到在地上。我知道小郭现在要去干嘛,他必然要去将现在唯一还有反抗之力的老烟枪也做掉,如果让他成功,我们这几人就真的万劫不复了!想到这里,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奋力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朝小郭一下子扑了过去。” “这个猛扑,要是换在平常,我自信就算是十个小郭也躲不过去,然后我分分钟就能弄死这个王八蛋!但这一次,我重伤在身,这看似猛烈的一扑,居然叫他躲了过去!一击不中,已经耗尽了我最后的力气,我收不住势,和堆放在墙边的一堆柴禾撞个满怀,一起轰啦啦翻倒在地。小郭则绕到了我身后,一脚踩在我后背上,‘平时便知你心狠,没想到你对付个女人,也要下这种恶毒的狠手!可惜来不及还治你身,倒算你运道!’小郭说完这句,大概也知道时间紧迫,那边的老烟枪随时可能反扑,就不再多废话,直接摸到我的脖颈,深深割了一刀!” “这一刀下来,我其实心知自己已经必死无疑,但垂死的人,总是会无谓挣扎……” 罗兴讲到这里,朝我露出苦笑,但他的面色惨白,显然是沉浸在他可怕的梦境回忆中了,我有些不忍看他的脸色,只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伸手想要去捂住脖颈上的伤口,但一摸上去,我自己心里的恐惧又放大了十倍百倍!小郭那一刀真是狠!我脖子上的伤口大的吓人,喷出的鲜血真如涌泉一般!我想要出声呼喊,张口却感觉凉气竟然是从自己喉咙这边进来,再想到那满手满地的热腾腾的鲜血,都是从自己身上流出来,这种恐怖……教我浑身颤抖,脑门更是要炸开一般!” “但我毕竟还是不甘心,耗尽了最后的力,想要再看一眼,事情究竟如何了。但我头只移了一点点,就真的是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了梦里的最后一幕:小郭手里提着我那把弯刀,背对着我,正走向老烟枪,老烟枪却四肢伏地,不住在地上摸索着,口里似乎还呼喊着什么,但我已经听不清楚了,视线迅速暗下来,就好像黑夜忽然在我头顶降下来……” “然后,我就醒了。”罗兴额角的汗滴顺着脸颊流下来,“这个梦,加上昨晚的那一次,我一共做了……三十六次。” 正文 第十章 锦鲤 那日的谈话,到此便结束了。 我心中自然还有很多的疑问——其中,很多的疑问,是随着和罗兴谈话的深入,而愈加显现的,可罗兴在叙述完毕自己的那个怪梦后,便不愿再多谈。 我看他的精神状态也确实非常差,也就不再坚持。 罗兴现在的状态,是有家不能回——他被关进了精神病医院,我都不用猜,也知道老刀走的肯定不是正规门道,才能将之带出来——那么,现下将罗兴如何安顿,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不过这事情不必我去忧心,老刀干这个事,比我专业的多。 老刀在成为私家侦探之前,当过二十多年的警察,职位还不低,故而,黑白两道、三教九流之中,老刀也小有影响,虽不至左右逢源、呼风唤雨的地步,也总算交识广泛、颇有门道。要不然,他也不能将罗兴这个尚在警局视线范围内的嫌疑人,从精神病医院里带出来。 当下,老刀摸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打完电话,老刀向我们点点头,示意事情办妥了。 我在这栋楼,是租了两层楼面的。一楼是店面,开着我那家“吉记”杂货铺,二楼是一个二室一厅的套间,客厅被我改造成办公室,其他两个房间,一个是我睡觉休息的卧室,另一个,则是我的工作间兼书房。两层楼面之间被我打通,装了盘旋楼梯。 见老刀已安排妥当,我便领着罗兴和老刀通过那一道盘旋楼梯,下到一楼,我叫他二人稍坐,自己则去打开杂货店大门。 前文我已经交代过,开这家杂货铺,原本便是我的一项副业,一来掩饰隐秘,二来排解无聊,倒不指望这间杂货铺子赚多少钱。 而事实上,我这间铺子也确实长年亏损,究其原因,大略有三:第一点,我生性惫懒,人家的小店,天光未明就开门、夜过三更才歇业,我这家呢,日上三竿才能见着店主睡意朦胧地打开店门,然后东搞搞西弄弄,待到傍晚,就锁上门面,自顾自去吃饭游耍,常常是半夜方回,完全没有生意人的样子;第二,我店面偏僻,三十来平方,店里东西又卖的便宜,正所谓本小兼利薄,自然没什么搞头;第三,这铺子毕竟只是副业,若是我那主要业务上了门来,我便要弃副从正——比如刚才老刀带了罗兴找到我,我就关了一楼的杂货铺,大家上我二楼的办公室坐下,方才开谈正事。 我们在一楼铺子里坐了大约十来分钟的功夫,期间倒也有生意上门:我卖出了一瓶可乐,两根“真知棒”棒棒糖,一盒图钉,收银五元五角。 不一会,老刀的朋友就赶到了。 来人二十五岁上下,短裤背心人字拖,脖子上垂着一根手指粗的金项链,剃了一个莫西干头,鼻梁上还架着着副超黑,再加上一双花臂(纹一胳膊的纹身,便称花臂),这个扮相实在是太刺眼,罗兴不认识他,一看我铺子里进来一个混混模样的人,还以为是来收保护费的,顿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满脸诧异。 老刀就坐在罗兴边上,见状立刻将他按回了凳子上,皱着眉朝来人说道:“臭鱼,干什么来的那么慢?怎么,混活泛了,老哥哥的话就不管用了?” 老刀口中的“臭鱼”,名叫李逸,真正的花名叫做“锦鲤”,盖因这小子一双花臂,纹的是两条锦花鲤,所以才得名。臭鱼的称呼,也就老刀这样亲近的朋友开玩笑、又或者是道上的老资格才能叫叫,不清不楚的人乱喊,那是会闹翻脸的。 “哎哟,刀哥,你可冤死我了!”李逸把墨镜一摘,诉苦道,“场子里出了点麻烦,关键是有几个常来玩的老板闹得不太愉快,我总得招呼一下对不对?我已经是全速赶来啦!” 这李逸的职业,是帮赌场看场子的,在这附近十几街也算小有名号。当初,老刀还干警察的时候,没少整治过这家伙,这小子却是个自来熟,一来二去,反倒先“刀哥”“刀哥”唤上了,对老刀很是恭敬。 老刀看这人虽然是个混混,但却本心不坏,也从来没有干过大奸大恶的事情,索性就收他做了半个卧底——所谓“半个卧底”,是因为这小子亦正亦邪,虽然为老刀提供了不少道上的绝密消息,但自己也以此为胁,让老刀不得不对他照拂有加,干了不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 老刀退出警队之后,李逸也不干他那“半个卧底”的工作了,专心致志看场子去了,但他很讲义气,没有因为老刀手里无权了,就冷眼相加,依旧恭敬如同往昔,把老刀真当做了老大哥一般看待。 “刀哥,消消气,抽烟、抽烟。”李逸摸出一包大中华,笑嘻嘻抽出一根递给老刀,又凑上前去帮老刀点上。 老刀深吸一口,吐出一圈烟气,然后看了李逸一眼,漫不经心一般说了一句:“西街那个场子,最近能少去就少去,可能要被扫,明白吗?” 听老刀这么讲,李逸浑身一凛,随即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咬牙彻齿骂道:“他妈的,我道六指他们怎么这么好心,让我一个人管西街那个场子,我还以为得了便宜,原来这帮子混蛋早得到消息了!刀哥,要不是你现在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要被耍多久!龟儿子的!早晚叫他好看!” 骂了一通,李逸又给我递烟:“吉哥,抽烟!” “叫光哥!”我接过烟,没好气道:“老想着占我便宜是不是?下次你要是遇见什么不干不净的玩意,可别想我出手帮你。” “吉哥”,听上去像是“鸡哥”,我很是不喜欢这个称呼,偏偏李逸这小子又爱编排恶搞。 听我这么说,李逸嘿嘿两声,只陪了个笑,却还是没改过称呼来。我暗骂这小子奸猾,知道我心软,他要是真遇险,我这么重交情的人,怎么可能不出手帮忙? 李逸走到罗兴面前,也递了一根烟,笑着问道:“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他姓罗。”老刀替罗兴回答了一句,站起身来,“电话跟你说的人,就是他。你路头多,帮我找间僻静的屋子,安排他住,记住,一定要安全。” 李逸上下看了看罗兴,直把罗兴看的心里发毛,李逸却忽然拍了拍罗兴的肩膀,笑着问道:“这位罗哥,看不出来啊!不知道的,一冲眼还以为你是个在写字楼上班的白领呢。犯了什么事啊?” “瞎问什么?看人家脸嫩,就装不懂规矩了?”老刀冷着脸斥了李逸一句,然后对罗兴道:“罗先生,一会儿,他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你先安心住上几天。我们这里查出了点头绪,就会来找你。你有什么事情,就找臭鱼,不用跟他客气。” “嘿嘿,我办事,刀哥你尽管放心。”李逸应了老刀一声,又对着罗兴拍胸脯道,“刀哥的朋友,就是我李逸的朋友!你尽管放宽心,有什么事情就找我!在这一片,你喊出我锦鲤的名号,谁都得卖三分面子!” 老刀没去管李逸在那边吹嘘,继续道:“罗先生,这些天,你先尽量不要和家人朋友联系,别让人知道你出院的消息。要是遇到什么事,你就用我给你的那个手机联系我,号码我已经存在手机里了,那是台卫星电话,很安全。” 罗兴点点头,“嗯”了一声。 见老刀吩咐完毕,李逸便跟我们道别,拉着罗兴走了,看他那神情,等安顿好罗兴,肯定是要去找六指,出那口被陷害的恶气。 等两人走出巷口的时候,我也锁好了杂货铺的大门。 “我们下面什么节目?”我把钥匙装进裤袋,问老刀,“是去现场,还是去找当事人?” 老刀站在路中间,抬手看了看手表,吐掉嘴里的烟蒂,一脚踩灭,朝巷子外面迈步走去:“走吧,我约了孟蓉。” 正文 第十一章 孟蓉(上) 孟蓉身材娇小,肤色白净,看上去颇有点小家碧玉的气质,她坐在我和老刀的对面,一边听着老刀说话,一边拿不锈钢咖啡勺轻轻搅拌着杯里的黑咖啡。 在路上,老刀已经告诉我,这个案子的委托人,就是孟蓉。 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本以为,委托人是罗兴,没想到却是另有其人。所以,对于这次会面,我还是抱有很大的好奇和希望。 老刀将罗兴和我之间的对话的大意转述给了孟蓉,因为孟蓉作为委托人,要求了及时知情权,我们自然无法拒绝。 “罗兴说他觉得林森不是自杀?”孟蓉放下咖啡勺,“这一点我同意,因为我也有着同样的怀疑。” 孟蓉外表看起来娇弱,但一开口,不管是用词还是语气,都很“硬”,这表示,她是个很有主见、很有自己想法的女性——我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委托人会是她。 当然,联系到这个事件的诡异程度,我还可以联想到很多别的猜疑,那都是思维发散的结果,有一些猜测显得很有想象力,但我敢肯定,如果我一一罗列出来,你一定不会觉得有趣。 “何以见得?”我问,“罗兴的怀疑只是主观臆测,或者说,孟小姐有什么实在的证据吗?” 孟蓉笑了:“如果我有什么‘实在的证据’,我又何必花钱委托两位去调查?直接告诉警察岂不是更好。而且我相信,在罗先生脑海里,肯定有很多理由,来支持我的怀疑。比如,为何杀人现场,会是一间密室。” 孟蓉不软不硬的反击了我一下,我感觉她似乎是觉察到了我的某种试探企图,尽管我已经尽量不让自己显得锋芒毕露。 我只能感叹,女人的第六感,有时候真是可怕。 “恩,根据我手里的资料,你似乎和林森走的比较近?换句话说,有超越友情的倾向?”看到孟蓉的神情立刻产生了变化,我连连摆手,“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想问的是,你知道林森的具体的家庭情况吗?林森的家庭背景似乎很难调查,如果你能告诉我一些新的信息,对于我们的调查工作,将会十分有帮助。” 我这么一说,孟蓉脸上的表情才缓和了下来,她低头想了一想,却是叹了口气:“我并比你知道更多。你肯定已经从罗兴那边知晓,我只和林森之间,只是我单方面的暗恋而已,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超越友情’的关系。” 从林森死亡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三个月。我们从警方那边得知的情况是:警方居然要到一个月后才联系上林森的家人,然后,就没了消息——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林森的家属前来认尸。 “我只知道,林森家里似乎还有一个奶奶,和一个智力有障碍的孪生弟弟,但我从来没有见过。林森的老家是在一个边远小山村,当初他来镇上念初中的时候,来回家里一趟,就要花一整天的时间,他也很少谈起自己的家庭情况。”孟蓉道,“别的,我也不知道了。” “好吧。”孟蓉说的,跟我了解到的情况相对比,并无什么新鲜内容,我知道即使再追问,可能也没用,便放弃了。 正当我打算跳过这一段,转而继续谈谈别的方面时,老刀忽然低声说道:“我们被跟踪了。” 我早有此类经验,不动神色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孟小姐,请不要朝四处看。”这一句自然是对孟蓉说的,然后老刀才回答我:“确切的讲,是孟蓉被盯梢了。因为这个人是跟着孟蓉来的。” “你觉得是什么身份?”我问。 “不好说,但一定不会是警察。因为这家伙非常业余。他那拙劣的演技,简直是对我专业上的侮辱。” 老刀说话的时候,双眼完全没有离开桌面,他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咖啡,然后放下杯子,装作借故要离开一下的样子,跟我和孟蓉说话,但其实他话的内容是:“稍等,我去试试他的底。” 老刀说着便起身,动作非常自然,我也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根本不把目光胡乱投向可疑的地方。 但就在此时,我便听见老刀骂了一句“操!”,我抬头看去,老刀已经朝咖啡店门外追了出去。 十几秒钟后,我也冲出了咖啡店大门,正好看见老刀在门口气的直跳脚。 我问老刀:“怎么回事?” “这龟孙,他妈的把老子耍了!”老刀又气又怒,“我刚一起身,那小子就立刻要跑,我当然以为他是识破了我的目的,身子被带的一动!谁知道他是装的!这下子好了,倒真的把我骗得露了馅。” 我往大街上左右乱望:“人呢?” 老刀抬手一指:“上车跑了。” 我知道老刀懊恼的原因:我们来的时候,咖啡馆附近没有停车位了,所以老刀将车停在比较远的地方,要不然,老刀早就开车追上去了。 此时,紧跟在我身后的孟蓉,也追出了咖啡店大门,她看上去一脸狼狈相,很显然,她可没有应对这种突发事件的经验。 不过,顺着老刀手指的方向,孟蓉也望了一眼,嘴里发出“咦”的一声轻呼。 “怎么?你认识这辆车吗,孟小姐?”孟蓉这一点异状并没有逃过老刀的眼睛,他马上回头这么开口问道。 “白色大众速腾……”孟蓉一手掩着自己的嘴,语气并不确定,“看上去,很像是……方哲的车……” 听到这话,我下意识地再次朝大街上望去,但很可惜,那辆车已经消失在了远处的车流之中,完全看不见了。不过,这也没关系,因为我相信老刀肯定不会遗漏车牌号这种重要信息的。 “车牌是CA-4452H。”果然,老刀马上报出了车牌号。 孟蓉点头:“没错,这就是方哲那辆车的号码。” 老刀想了想,问道:“这个委托案,还有我们今天见面的事情,孟小姐有向别人透露过吗?” “当然没有。”孟蓉立刻否认。 “这样说来,怀疑林森真实死因的人,还真不算少呢。”我笑道,“孟小姐、罗兴都是这么认为,现在再加上一个方哲。” 老刀望向我:“那你呢?” “我打算亲自去林森的死亡现场看一看。”我回答,“这原本就包含在我的调查项目内,但我现在已经迫不及待要将之提前了。” 老刀不说话,但以点头表示同意。 孟蓉却在一旁瞪大了眼睛:“你们打算立刻去林森家?” “喂喂喂——” 就在这时,又有一人冲咖啡店里追了出来,却是气喘细细的女服务员。 我立刻想起来,我们三个就这么冲了出来,人家估计要误以为我们吃霸王餐了。 我摸了摸鼻子,感觉脸上的温度也上升了一些——这可真叫人有些尴尬。 看见我们三个就在门口,女服务员也站定了,我们四人面面相觑,都有种说不出地尴尬。 这女服务员可能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最后她涨红了小半张脸,支支吾吾说道:“那个,几位客人,不好意思……你们是不是忘记了……结账?” 老刀干咳了一声,孟蓉则是顿时红了脸,我赶紧对女服务员道:“对不起,造成误会了。我这就跟你去结账,可以吗?” 女服务员自然没有异议,带我去了前台。 在我拿出钱包付账的时候,我看见孟蓉去了卫生间的方向,而老刀则走到了我身边,低声对我说道:“孟蓉说,她要跟着我们去现场看看。” “是吗?” “她说先去趟卫生间,叫我们务必等她。” 我看老刀似乎若有所思,便问:“有什么不对劲吗?” “暂时没有。”老刀道,“我跟她说了,不要参与我们的调查行动,因为这是查案,不是旅游,谁也说不准,会遇到怎么样的危险。” “所以呢?” “可谁叫人家是付账的?给钱的就是大爷。她坚持说不会给我们添麻烦,只是去看一看,马上就走。我只能说下不为例了。” 我想了想,说:“那边的现场,已经被警察封了,她只是跟着去看一眼的话,应该没什么麻烦。” 老刀“恩”了一声,摸出烟盒来,递给我一支,自己也点上了,“那就等她吧。” 但我们这一等,居然有将近十五分钟。 等到孟蓉出来后,老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不会是借故去跟谁打电话吧?” 孟蓉面色一滞,没好气说道:“女孩子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不太舒服,你一个大男人,这么不体谅么?” 这话比较让人无语,但也确实无从反驳,老刀只好认瘪。 我们打了一辆的士,一路无话,直接到了目的地。 林森家所在的小区,是有些年岁的那种老小区,小区正大门还是老式的铁栏栅门,虽然有刷了新漆,但依然看得出一些锈迹。 小区门口还有一堆香纸灰和燃尽的蜡烛头,孟蓉说她和几个林森的朋友不久前来祭拜过。 大门开着,门卫是个六十多岁的大爷,手里捧着一杯茶,坐在椅子上打盹,我们也不搭话,自顾自进来了,倒也顺畅无阻。 林森家是三楼,没费多少时间,我们便站到了他家的门前。 因为这里面是凶杀现场,所以警察在完成现场取证之后,会用封条将房子的出入口都封死,以免有无关人等进去破坏现场。 可我们愕然发现,这门上的封条,已经被人撕开了! 我和老刀都是颇感意外,但还没等我们有什么反应,孟蓉抢先我们一步,一把按在了门上——门当然是锁住的,但紧接着孟蓉做出了我们都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她只后退了一小步,便开始用肩膀撞门! 正文 第十二章 孟蓉(下) 虽然林森家用的防盗门不算太高级,但仅凭一个弱女子的力量,又怎么可能撞开?除了将大门撞的“碰碰”响之外,根本没有实际意义。 我赶紧伸手拉住孟蓉:“这是防盗门,你撞不开的!” “让开吧,我有钥匙。”老刀从裤兜里摸出一把贴着编号的钥匙,“我早已经向警局递交了现场调查的申请,以‘协查顾问’的身份拿到了林森家的钥匙。” 听老刀这么说,孟蓉只好任由我将她拉开。 “对不起,我一时间太激动了。你们也知道,我和林森是多年的好朋友……”孟蓉近乎抽泣着说道,她扶着我的手臂,整个人似乎没了力气,直往我身上倒,我只好扶住她。 这种情况下,就算我有疑问,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们理解的。” 老刀则脸色不愉地自顾自打开了门。 大楼外面是白天,但房间里显得很昏暗,看来是将窗帘什么的都拉上了。 进门之后是一道玄关,玄关最多三米长,但它是一个折角,和客厅成九十度,我们走过玄关之后,老刀在墙上摸索了一阵,终于找到了开关。 “啪嗒。” 客厅内的日光灯发出“兹兹”声,随即开始了正式点亮前的频闪。 微弱的白色灯光如相机闪光灯一般,骤然闪起—— 在黑暗的背景之中,我已经看见了一抹血红色,这间客厅里似乎悬空垂挂着一个鲜红色的人形物体。 “啊——!” 孟蓉的尖叫声几乎在灯光闪烁之时便同步响起,她紧紧抓着我的衣服,将头埋在我的胸口。 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同时,她那一声尖叫也刺的我耳膜生疼。 灯光大亮。 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张毫无生气的惨白面孔,往下望,脖颈上是一个绳圈,绳子的另一头则吊在天花板上,咽喉上有一道恐怖的开裂割伤,因为鲜血已经流尽,所以外翻的肌肉、喉管,都显出一种渗人的灰白色,四肢则无力下垂着,身上的衣裤全部被血浸透,变成了深红,地板上是一大滩半干状态的血迹,表面浮着血沫。 又一具尸体。 “是方哲。”老刀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又补充了一句,“已经……死透了。” 老刀手里有本案一些重点人物的照片,我之前也全部都有看过,这确实是方哲无疑。 看见方哲尸体的一瞬间,有太多的疑点和思绪涌入了我的大脑中,一时间,我愣在原地,只死死盯住了方哲的尸体——他那一双无神而空洞的眼睛,似乎也透过这仅仅几米远的空间,和我对视着。 “喂,先不要发呆。”老刀用手肘碰了我一下,低声道:“依照地上的血迹看,凶手很可能还没有跑远,甚至有可能还躲在这间屋子里!” 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立刻回过神来:老刀说的没错,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如果能抓到凶手——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可能,也比我呆在原地脑洞大开有用一百倍。 客厅里一眼就可以望遍,要说哪里有些可疑,也只有沙发和窗帘背后。 老刀朝孟蓉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从腰间抽了一把短匕反握在手,轻步朝沙发摸过去。 我看老刀这架势,自己也就朝左右一望,却只看见墙边倚着一副扫帚畚箕,没法子,我身上没带家伙,便只能走过去将扫帚横在手里,再退回来,把孟蓉护在身后。 水泥横梁上挂着一具尸体,残暴的凶手又有可能还在屋子里,按理说,房间内的气氛应该是非常紧张,但孟蓉看了看老刀手里的短匕,又瞟了一眼我手里的扫帚,望向我的眼神不由有些怪怪的,我明白这女人心里大概在想什么,自己老脸也有点点挂不住,只能是轻咳了一声,权当给自己解了这尴尬的氛围。 这档口,老刀已经检查完了客厅:沙发和窗帘背后都没有异样。 这房子是二室一厅一厨二卫的结构,其中一个卫生间当然在主卧,现在客厅安全了,我就可以加入搜索房间的行动了。 果然,老刀朝我打了手势,示意由他先去主卧,然后等他出来,我们在一起去查看其他房间。 这安排很妥当,因为厨房和连着客厅的那个卫生间肯定是一眼就可以看清楚的,一个人就可以完成任务,同时,也保证了孟蓉的安全。 只一会,老刀便从主卧里出来了,看来里面也没有发现什么。 出来后,老刀向我递了个眼色,我点头表示明白,嘱咐孟蓉待在原地不要动,然后紧了紧手里的扫帚,便朝卫生间和厨房走去,而老刀也进了次卧。 厨房是半开放式的设计,透过玻璃门,已经可以看清里面的大部分情况,我一进去,便朝原先看不见的几次死角扫视了一番,没有发现异常,正当我准备回身退出来时,突然间听见外面大门似乎被打开了,紧接着,便传来了孟蓉的一声凄厉惊叫! 我立刻冲出了厨房,一眼看去,只见孟蓉抱着头,蹲在客厅和玄关的转角,嘴里犹自尖叫不停。 我扶住孟蓉的肩膀,急问道:“怎么回事?!” “有、有个黑影!”孟蓉一张脸上早已是花容失色,她伸手朝玄关方向一指,“一下子冲了出去!” 我伸头朝玄关看了一眼,果然,房门已经大开! “看清是谁了吗?”我问。 “没有……”孟蓉抱着头,啜泣不已。 老刀只比我稍了一拍,也是马上赶到了我们身边,我对老刀道:“老刀你留在这里,我去追!”拔腿便冲了出去。 我一口气冲到了楼下,再奔出小区大门,但整条街上却是空无一人。 街对面是一间便利店,我直接冲了进去,问的店里的两个收银员,有没有看到人从对面小区里出来,令我失望的是,两人都一致表示,在过去五六分钟内,我是唯一一个从小区里出来的人。 我不太甘心,想到这个小区可能会有后门什么的,便打算绕着小区查看一圈。 这个小区不但老旧,规模也极小,只有并排两栋大楼,等我走到小区背面,却发现不远处有个旧篮球场,大概被附近几个小区的业主当成了停车场在使用,篮球场上停满了车。 而在我打算收回目光之时,忽然间,那篮球场上有一辆车子启动了。 只见车子缓缓倒出了停车位,我眼角便是猛地一抽! 白色大众速腾! 因为车子现在还没有完全倒出停车位,所以我看不见车牌号,只看见驾驶座里坐了一个男子,但他带着口罩和鸭舌帽,我看不清模样。 在前车窗缓缓上升,直至完全关上之前,那男子有侧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此时我们相距不过三十多米,我完全可以看出来,那男子的眼神中,毫无善意。 与此同时,车子也完全倒了出来,我终于看清了那车牌号,心脏刹时重重一顿:CA-4452H! 来不及多想,我拔腿便追! 但车子猛然加速,几秒之后,便转过街角,消失在了我视线中。 我恨恨骂了一句娘,徒然止步,心里却又生出了疑问:如果这辆车里面的人便是凶手,那他是怎么从林森那间屋子里出来的? 我和老刀都不是查案的新手,这么一个大活人,除非是隐身了,不然不可能就这么轻轻巧巧便能从我们眼前溜走。除非,他刚才根本没有去过林森家,或者是在我们到达之前便提前离开了。 不,他肯定去过林森家。 不然,方哲的死就无法解释,而且,我不相信他出现在这里,仅仅是为了在我眼前晃一下,他肯定是有必来的理由。 忽然间我想起来,自从见到孟瑶开始,我便有对她种说不出的不信任感,此时我才明白,我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 因为我回过头,找到了林森家所在的那栋大楼,抬头望上去,却见大楼背后有一条落水管道,而林森家浴室的窗户,正开在落水管道边上。 她的种种行为,疑点重重,但我现在已经不怀疑她行为背后的目的,因为现在看来,她做的一切,都有着明确的目的,我疑惑的是,她将这个委托交到老刀手里,究竟动机是什么? 正文 第十三章 急转直下 一边想着,我已经回到了楼上,一进门,便看见孟蓉和老刀都在玄关处等我,孟蓉倚在墙边,自己拿了纸巾擦拭着似有似无的眼泪,我一进去,她便偷望了我一眼,见我也在看她,便低下头去,又轻声抽泣起来。 我也没心情去理会她的表演,老刀问我怎么样,我抬手止住他说话,自顾自先去仔细查看了林森家各个房间的窗户,另外也观察了一下室内的各面墙壁,联系到之前便发现的疑点,心里顿时了然。 我对老刀说,自己白下去了一趟,根本没见着有什么可疑的人从楼上下来。 老刀自然会猜到我根本不是没有新发现,他只要稍微一思考,便能明白我为何三缄其口。 然后我们两个便送孟蓉下楼,到街上打了一辆车,先让孟蓉回家。 孟蓉自然不太愿意,但事先老刀已经说了,她不能参与到具体的调查中来,让她跟着来林森家的现场,已经是破例,更何况,我说道我们现在在林森家的现场调查已经结束,所以她没有什么理由再跟着我们了。 送她上车前,我递了一张名片给孟蓉,告诉她如果有新的发现,便电话联系我。 出租车远去。 老刀嘿了一声,开口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发现什么了吧?” 我点头,同时又迈步朝林森家住的那栋楼走去:“我们回去现场,边走边说。” 我告诉老刀,刚才我追下楼去,没有见到人从大楼出来,但却在大楼背后,看见有人开着方哲的车离开,忽然我觉得不对,抬头望向大楼,却见林森家连着客厅的那间浴室的窗户,紧靠着一条落水管道。 然后我上楼来,仔细看了林森家浴室窗户上被撕开的封条,那是从内向外扯开的。至于大门么,我们进来的时候,我留了个心眼,在门把手上悄悄用油性笔涂了一道。 那门确实是从里面被打开的,而且,刚才送孟蓉离开,我故意递给她我的名片,为的就是看清楚,她手上有没有油性笔的痕迹。 老刀道:“那肯定是有了?” 我点头。 老刀也点头说道:“在你查看大门和浴室窗户时,孟蓉显露出紧张的神色,看见我在看她,就故作镇定。那时我就犯疑了。现在结合你的判断,我倒是忽然想通了一件怪事。” 我装作不懂:“什么怪事?” 老刀眯起了眼睛,嘴角泛笑:“密室之谜。” “不过,我看你小子刚才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恐怕已经找到了谜底所在了吧?”老刀接着道。 我们再次进入林森家,我直接便在老刀面前,打开了连接着客厅的那间浴室里的更衣柜,然后对他做了个“轮到你了”的动作。 老刀见我如此,自然懂了。只见他在更衣柜的几块内壁隔板上敲敲打打,侧耳听了一阵,便找准了地方,一块隔板被老刀寻到机关,卸了下来,里面,是一处只有一平方半的狭长密室! 密室里虽然空无一物,但它的存在,已经说明了一切。 老刀指着密室:“我当时就觉得奇怪,这间浴室修在客厅边上,中间的墙壁又不是承重墙,怎么那么厚?而且浴室里湿度很大,一般人家都不会在浴室里修一个更衣柜……果然是有古怪。” 这下,林森的密室自杀案,已经被我们破解。 肯定是有人将林森杀害,然后弄成那副可怕的模样,凶手自己将整个房间的门窗全部反锁,造成密室的假象。然后自己躲在这处密室,等警察都走了之后,再从浴室窗户出去,顺着落水管道爬下去。 老刀冷笑着:“回想起来,孟蓉从咖啡馆和我们见面开始,就一直在诱导我们,让我们回到现场查勘。那大门是她自己打开的,然后假装看见有人从大门逃跑,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好让真正的凶手,从浴室窗户逃生。这么看来,林森和方哲这两人的死,孟蓉就算自己不是帮凶,也肯定逃脱不了干系!” 顿了顿,老刀忽然脸色又一僵:“但这里又有一个问题:方哲是怎么被弄进这间屋里的?” 我们进屋前仔细检查过,大门上的警局封条,确实被人撕开过了,但是,小区门口有门卫老大爷看着,对面还有24小时便利店,要将一具方哲的尸体(或者是打晕了的方哲)带进来,很有难度,而且也很有风险。反正,我要是凶手,必然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 我说:“但如果不从小区大门进来,那么,唯一进入这间屋里的可能性,就是从浴室的窗户进来。” 老刀查看了几个窗户,就摇头说没有发现绳子的磨痕,也没有脚印,都被擦干净了。 “不不不……不止这两个可能——肯定还有别的方法!”老刀先是自言自语一般说着,忽然猛一跺脚,骂道:“他妈的,我们都叫孟蓉这个小娘皮骗了!” 我问原因,老刀冷笑道:“方哲根本不是被人弄死或者弄晕了吊上来的,他是自己爬上来的!方哲的死,并不是精心的预谋,而是一场意外。好一个将计就计!” 老刀这么一说,我也反应过来了。 老刀说:“现在可以肯定,跟踪我们的人,就是方哲。而孟蓉说那车是方哲的,是她情急之下说漏了嘴。而且你还记得吗,我们说了要去现场看看之后,孟蓉便一定要求跟着一起去,然后又跑去厕所让我们等她?” 我点头:“没错,她一定是去给凶手打电话,然后又设法把方哲也骗去林森家,之后又躲在厕所那么久,其实就是在拖延时间,好给凶手杀死方哲的空档。不过我们还是赶到的很快,凶手来不及逃跑,孟蓉于是故意撞门,提醒里面的凶手离开,又在我们将要检查到那间浴室的时候,说什么见到人冲出了房间,愣是强行演了一场好戏,为的就是引开我们,帮助凶手逃跑。” 方哲居然能被骗得自己进入林森家,要知道,这可是杀人现场!我觉得没错了,凶手一定是方哲非常相熟的人!甚至非常可能就是他这五个好友的其中一个! 孟蓉当时正和我们在一起,有不在场的证据,林森已经死了,自然也不可能,剩下就是罗兴和柳瑶! 柳瑶是个女人,难道是罗兴?! 我将这个想法告诉老刀。 “走,我们去找罗兴!” 老刀立刻和我下楼,又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我知道他肯定是给李逸打电话,要罗兴现在住处的地址。 果然听老刀对着电话说道:“喂,臭鱼,你把罗兴安顿在哪儿了,把地址给我!你他妈别跟我吹了,十万火急……什么,你现在正往那边去?地址呢,地址!刘瞎子以前住的那条巷子?那地方不是马上要拆迁了吗?二楼是吧?好,知道了。” 老刀正要挂电话,忽然又将听筒猛地贴近耳朵,脚步也停了下来,面色激动,对着电话吼道:“怎么了?你那边发生什么事情?臭鱼!臭鱼——” 我急忙问他,怎么了?老刀沉着脸:“臭鱼在电话那边吼了一声‘你他妈在这里干什么!’,然后便是臭鱼的一声痛呼,似乎是被什么人袭击了,紧接着是手机掉在地上的声音,之后,臭鱼又是一声惊叫,然后手机里传来一声巨响,通话就断了。”老刀最后下了判断,“臭鱼那边,肯定出事了!” 我一惊:“手机被人砸坏了?” 老刀道:“不知道。但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我们快走!” 我也知道事情紧急,臭鱼那边的情况一定极为不妙,当下,我和老刀几乎是拼出了百米赛跑的速度,朝着楼下狂奔。 到了楼下,老刀的车却发现被人捅破了轮胎,老刀又开骂了:“操,肯定是孟蓉不放心我们,又回来现场,看见我们的车还在,她肯定晓得我们一定是猜到了什么,就戳破老子的车胎!” 老刀骂了几句,脸色越来越难看,几近铁青。 我也明白事情要糟!孟蓉摆了这一手,意在拖延时间。她要为谁掩护,为谁拖时间?用脚趾想就知道了! 这么看来,李逸那边肯定是出了天大的事情了! 也是刚巧,正当此时,却有一辆的士经过,只是从那辆的士前窗看去,那载客的红灯却是熄灭的。我挥着手大叫停车,那的士也不理我,径自开来,眼看就要错过,老刀骂了一句娘,猛地冲到了街道中央,张开了双手,竟是要硬拦下这辆的士。 那的士司机猝不及防,猛地踩下刹车,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响起,的士的车轮在地面上拖出四道长长的刹车痕,车前盖只差几厘米就撞到了老刀的膝盖! “操,你是不是疯了?找死啊?!”的士司机探出头骂道。 老刀没理会人家的骂声,只朝我喊:“快,上车!” 说话间,老刀已经打开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我也顾不上这么多了,也学着老刀的样子,打开后座就坐了进去。 这辆的士原先的乘客,是坐在后座的一位女士,三十左右的OL(女白领)装扮,之前就被老刀强行拦车的举动吓得不轻,脸都刷白了,我坐上车后,她更是惊恐万分,下意识就想打开车门下车。 但她坐在左侧,依照国内的士行业的惯例,为了安全起见,那一边的车门一般是被锁定的。 果然,那女士狂拽了几下车门,却还是打不开,情急之下,竟是呜咽一声哭了出来。 “喂,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没看见我车上有人了?”的士司机是个四十左右的秃瓢胖子,此刻也是有些被老刀和我吓到,不过他总算比后座的女乘客镇定,“你、你们别乱来,我们有对讲机的,随时能让调度中心报警……” 却见老刀迅速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百元大钞,递到司机面前,那司机看见老刀摸出钱来,有些愣住:“这、这是干什么?” 老刀陪着笑脸:“不好意思,哥们,我们俩真是遇到十万火急的事儿了!你先拿着这钱,到了地方,我再给你一百。”老刀说着,把钱塞到了司机手里。 司机看了看手里的钱,脸上又有些怀疑,又有些动摇,他看了看后座上正哭的哗啦啦的女乘客,又犹豫起来:“可是……我这已经有客人了啊。” “我下车!我下车!我不坐车了,你们让我下去……”那OL几乎是尖叫起来。 的士司机无奈,只好打开了左侧车门的保险,那女人逃也似的下车去了。 “哥几个,你们真不是打算干什么犯法的事儿吧?”秃头胖司机还是有些警惕。 “开什么玩笑,你看我们俩像是劫匪吗?”我说。 “锦江二路猫儿巷。”老刀又摸了一张一百的,拍在车子前台面上,“开车。” 司机一张胖脸抽搐几下,最后一咬牙,伸手抓过了钱,口中一声“走咧。”踩下了油门。 正文 第十四章 连杀(上) 从这里到猫儿巷,大约要十几分钟时间。 我和老刀都在担心李逸那边出了什么事,脸色肯定不好看,司机看我们俩这样子,真是像遇见急事了,一路上也没来搭话,只顾自己开车。 猫儿巷那边,是市南的老城区了,近些年来,旧城改造运动弄得轰轰烈烈,李逸现在混的西街,便是猫儿巷附近最近几年的市政建设成果,而猫儿巷临近的老城区,也都拆迁的差不多了,只余下这最后一片地区,还待拆迁。 出租车从西街转进了猫儿巷。 只见这条巷子道路破旧窄小,仅可容两辆小车勉强通过,两边都是些老房子,白色的墙面上都用红漆大大的圈了一个“拆”字,绝大多数的居民都搬走了,只剩下寥寥几家“钉子户”。 老刀指着前面一栋三层的旧楼,说道:“就是那栋楼,师傅你快些!” 要知道,猫儿巷里都是平房和二层的旧民居,那一栋三层的灰色水泥楼,着实显眼得很,司机一望便了然,嘿了一声,一脚油门到底,紧接着一个急刹,便到了地方。 老刀甩了一张一百给司机,我也赶紧打开后车门,两人拔腿就朝那栋旧楼冲去。 这栋楼原先是粮油局的一个办事处,一楼店面,二三楼办公,上楼的楼梯是在后面。 我和老刀一前一后,心急火燎地奔向楼后,但我刚转过墙角,迎面就冲出来一个人,直接和我撞了个满怀! 我猝不及防,惊呼了一声,几乎同时,走在我后面的老刀也是大叫出声:“臭鱼!” 我定睛一看,和我撞在一起的人,果然就是李逸! 再细细一看,我不由得吓了一跳!只见李逸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布满头脸,身上穿着的灰色背心上满是污迹,腹部的位置更是红了一片,被他用左手紧紧按着,那红色的液体从李逸的左手指缝间不停渗出,短裤、双腿双脚上都满是猩红,还一滴滴落在地上! 这时老刀也看清了李逸现在的模样,和我一起扶住了李逸,急问道:“臭鱼,怎么回事?谁伤了你?” 李逸神色痛苦,但眼中却满是怒火,他咬着牙回答道:“是个生面孔。他妈的,老子也是没提防,才被这龟儿子得手了!操,别落在我手里——” 我打断他道:“人呢?” 李逸恨恨道:“我被他先捅了一刀,拦不住他,被他跑了!” 顿了一顿,李逸猛然想起了什么,满是鲜血的右手猛地拽住了老刀的手臂:“刀哥,你托付给我的那个人,被那龟儿子割了喉,恐怕是不行了,你们快上去看看!在三楼,最东边那间!” 我和老刀顿时都身遭电击般一震,互望了一眼,俱是惊骇莫名! 惊的是:现在罗兴也遭了毒手,那便自动排除了他的嫌疑,可这样一来,五人中林森、方哲已死,罗兴也凶多吉少,难道凶手竟是孟蓉和柳瑶这两个女人之一?! 骇的是:这暴徒真是穷凶极恶,明知我和老刀已经盯上了他,而且几乎是吊了他车尾,他竟然还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连杀二人、捅伤一人! 我一时间只觉得心里面泛起了千头万绪,无数种可能性都在我脑中走马灯般掠过,我笃定,这里面一定有我追寻的真相,但这乱麻丛中,却教人难以下手。 在我晃神的同时,老刀却是当机立断:“阿吉,你把臭鱼送去医院,我上去看看!” 他一把将李逸推到我这边,自己冲上了楼去。 我也很想上去看看现场,尤其罗兴若是还有一口气在,或许能问出一句关键的话,但眼前李逸的伤也是耽搁不得,便应了一声,扶着李逸往猫儿巷外走。 刚才在猫儿巷,我看见了李逸的那辆A8就停在粮油局旧楼的边上,于是我问他:“车钥匙呢?” “没有。” 李逸的回答大出我意料,“没有?”我有些愕然。 李逸火道:“那混球不知道怎么想的,明明已经杀了一个人了,却又不对我下死手,只把我放翻就了事。但要说这龟孙好心,他妈的又摔了老子手机,抢了老子车钥匙!这是要我死的别太快?真是他妈的活见了鬼了!操!” 我无语,眼下别无他法,我只能扶着李逸慢慢朝外边挪。 但走了几步,我就发现这样不行:猫儿巷这里是待拆迁的地区,连活人都没几个,何况于车?我们需要走出几百米到巷子外面,才能打到车,但这么些工夫,只怕李逸的血都要流干了,一条臭鱼怕是要变成死鱼。 想到这里,我赶紧脱下自己的衬衣,在李逸腰腹间绕了一圈扎紧,再叫他按住伤口,我自己则蹲了下去。 李逸见我蹲下,奇怪道:“干什么?” 我没想到这傻子还不懂我的意思,气道:“还干什么?背你啊!不然等你磨磨蹭蹭走到外面大街上,怕是大半条命要先没了!你有多少血可以流?快上来。” 但等了几秒,后面却没动静。 我心头火起,心想你小子都生死关头了,还给老子装什么硬汉,回头便要骂娘。 就在我要发飙的档口,身后却传来笑声,却是李逸嘿嘿笑了两声。 我差点没被气晕过去!心想他妈的你个死臭鱼,是不要命了还是失心疯了,这档口还有空消遣你爷爷! 却听得李逸嘿然笑了两声,开口道:“吉哥,刚才你说起‘外面大街’四个字,倒是提醒了我。我他娘的也是犯了迷糊,那龟儿子砸烂我手机的时候,我就该想起来,老子就是混这一片的!吉哥,借你电话一用!” 我这时也想起来,对啊,我们何苦在这里发愁纠结,让李逸一通电话,自然能叫来人帮忙了。 我忙摸出手机递给李逸,李逸也不含糊,接过电话,就连着拨了三通号码。 没一会儿,两辆金杯面包车就相继赶到,轰拉拉下来十来个人,一个个要不就是光头金项链、要不就是纹龙画虎,都是标准的混混打扮,手里还提着家伙,气势汹汹。 领头两人我都认识,面上有道疤的矮瘦小子,外号面筋,另一个满脸横肉的高个大胖子,外号沙包,都是李逸手下的得力干将。 一群混混围住了我和李逸,一看自己大哥被人捅了肚子,血流成那样了,都是气急败坏。 沙包挥着手里的西瓜刀,吼道:“锦鲤哥,他妈的这是谁对你下的手?我带兄弟们活剐了他!” 正文 第十五章 连杀(下) 李逸失血有些多,脸色发白,但骂起人来还是不含糊:“操,都把东西收起来,这是准备去跟谁火拼?” 面筋凑上来,眼珠转了转,压低了声音问道:“锦鲤哥,是不是六指他们下的黑手?” 李逸摇头:“不是。这事情有些复杂,你们先别问了,以后再说。” 我看他们还在纠缠不清,心想现今这混道上的真是生死不计,大哥都伤成那样了,居然还有心情讨论是谁下的手,这心得有多大? 我开口骂道:“你们还没完了?李逸,你这伤耽搁不起,赶紧滚去医院!你他妈的有个三长两短,老子还要年年给你烧纸,烦不烦?!” 这句话一出口,一众被热血冲昏了脑子的混混们顿时如同醍醐灌顶,面上杀气顿去,七嘴八舌问起了李逸的伤势,沙包和面筋一左一右架起了李逸,就往一辆金杯车走。 李逸已经路都走不来了,几乎是双脚离地被两个小弟抬着走,嘴里犹自指挥道:“沙包送我去医院,面筋你带几个人留下,给吉哥和刀哥打下手。” 忽然我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用了。” 我回头一看,正是老刀。 老刀继续道:“臭鱼你他娘的别磨蹭,赶紧去医院!” 李逸这时已经被架进了金杯车后座,这小子居然还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说道:“那龟孙出手很快,估计是个练过的。刀哥你真不要我的人帮你?” 老刀笑骂:“这事又不是道上的仇杀火拼,要你的人干嘛?再者,你刀哥武警出身,寻常个大汉都近不了身,怕个鸟!你不要婆婆妈妈的废话,快给老子滚球!” 李逸还不死心:“真不要?” 老刀皱眉道:“你那点心思我知道,不就是想着被人捅了,急着报仇?放心,你刀哥不会放过那孙子。” 听到老刀这么说,李逸点了点头,朝手下们喊道:“我们走。” 两辆车子发动,一前一后,急速驶走。 眼看李逸终于被送去了医院,我松了口气,走到老刀跟前,问他:“上面情况怎么样?” 听我发问,老刀摇了摇头:“我上去的时候,人已经死透了。这个凶手,下手非常黑,一刀就割断了罗兴的喉管和颈动脉,要做到这样准和狠,光有力气不够,必须得是有经验的老手。” “比如,法医、外科主刀医师、警察之类的人?”我说。 老刀点头:“有这个可能,不过,我更倾向于另一个可能……”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连环杀手!”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的移步向这栋废弃的粮油局小楼的后楼梯走去,我还是想去看看现场。 见我想要上楼,老刀也没说什么,只是跟在我身后。 虽然老刀的刑侦经验比我丰富的多,但我们看待案件的眼光和角度毕竟有所不同,很多时候,我反而能看出一些老刀忽略的东西。 这栋小楼废弃了有些时日了,楼道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上下楼道的脚印都很清晰,还有滴滴答答的一行血迹,那不用问,是李逸的血,我便先从脚印看起。 楼道中间脚印最为集中,也最为纷繁,最右贴着边倒有一行清晰的脚印,但肯定是老刀的,他干过那么多年警察,不至于连这样的小细节都做不好。 我也依着老刀原来的脚印,一步一步上楼,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思量:最近上下这栋楼最频繁的人,就是李逸和罗兴两人,至于那个凶手,也刚进过楼,脚印也会是最新鲜的。 李逸穿的是42码的人字拖,水波纹的底,而我最后一次见到罗兴时,他穿的是小圆头的皮鞋,码数大概在41左右,鞋子有些旧,那么鞋底的纹路也会应为磨损的原因而不太清晰…… 我自己的鞋码刚好也是42,和地上的鞋印稍稍一比,就可以将罗兴和李逸的脚印分别找出来了。 这么一排除,就非常明显了,剩下的两行很新鲜的脚印,就是凶手的了。 我在一楼和二楼拐角的地方,找到一个比较清晰的脚印,就蹲下来观察。 老刀看我这样子,便在一边介绍道:“这人的鞋印和我一样,是43码,但你看,旁边有我一个鞋印,比较一下就知道,他的鞋印比我的要稍稍浅一点。这人应该和我差不多高,但比我要瘦一点。” “你这些年都有些发福了,自然重了。这家伙的体型,应该和你体力巅峰时期相差仿佛,也很壮实了。” 听我说他发福,老刀不高兴的哼了一声:“这脚印没什么好看的,我都已经看过了,身高体重差不多都能推算出来,你再看一遍,还能看出什么?” 我也不和老刀争论,因为我似乎已经发现了什么别的东西。 我几乎整个身体都趴到了地上,仔细观察,终于在地上发现了我所寻找的东西。 我指着那东西,对老刀笑道:“我能。” “咦?”老刀也蹲了下来,他用指尖拈起我所指着的东西——那是一粒很小的黏土。 “这是……”老刀把东西小心翼翼托在手掌里,举到眼前细看,“土上有一点点绿色的东西——水藻?” “是青苔。”我纠正道。 老刀整个人顿了一顿,然后反应了过来,脱口而出:“落水管!” “恩。林森家的那栋楼,坐北朝南,大楼后面背阴,而且那栋楼也比较旧了,落水管有点漏水很正常,长点青苔就更正常了。若是有人曾经从那栋楼的落水管爬上爬下过,鞋底难免会沾一些这玩意。” 老刀面色郑重起来:“这个人,就是你在停车场那边遇见过的那家伙,没错了。两次都在老子眼皮地下动手杀人,可真是丝毫没把老子放在眼里啊。” 虽然我和老刀早就推断,杀害林森、方哲和罗兴的,应该是同一人所为,但我们之前一直只是猜测,直到刚才,才算得到了确凿的证据。 老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塑料袋,将那粒长着青苔的黏土放了进去,然后封了口子,放回口袋——他虽然早不干警察了,但一些习惯依旧,比如随身带着这种塑料证物袋。 我们继续上楼。 快到三楼的时候,楼道上有手机的碎片,三楼的走廊上,也有搏斗痕迹,这些都是李逸和凶手动手所遗留的,我看了看,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就直接进到了最东边的屋子,也就是罗兴的死亡现场。 房门大开着,一眼便看到遍地横流的血迹,罗兴的尸体面朝着房门,平躺在地上。 我先去查看房门,老刀在一旁插嘴道:“没有强行进入的痕迹。我还是坚持之前的看法——这个凶手,和林森、方哲、罗兴这几人都非常之熟悉,但我疑虑的是,他们五人之中,还活着两个人,孟蓉已经确定为协同犯,难道负责杀人的主犯是柳瑶?我看过柳瑶的照片,我不相信这个女人能有这样的本事。” 如老刀所言,房门完好无损,并没有强行进入的痕迹。 “刚才太过着急,我们都忘记了一件事。”老刀的话倒是启发了我,我转头对老刀笑道,“李逸不是和凶手交过手吗,对方是男是女,长相如何,一问不就知道了?” 老刀一拍大腿,连声叫屈——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也能忘记,真是夭寿了! 我看他急忙在裤袋里摸手机,提醒道:“别打李逸电话,他手机碎了,你有他手下人的电话吗?” 老刀白了我一眼,我瞧他这摸样,肯定是有号码,就不去管他,让他打电话问李逸,这时间,我正好去查看罗兴的尸体。 正文 第十六章 梦魇 罗兴身上的伤只有一处,就是在他的咽喉部位,深深的一刀,将颈动脉和喉管完全切开,一击致命。 我细看伤口,凶器应该是短匕首一类的刀具,切口齐整,说明凶器很锋利,伤口右侧与左侧比较,稍稍要浅一点点,再结合地上呈现放射状的血迹,可以断定,这刀势,是从左至右。 一般人看到这里,会认为凶手是一个左撇子,其实不然,仔细想一想就知道,要做到正面割断一个人的咽喉,最快最狠的方法,不是正手持刀去砍,而是反手持刀去削! 而罗兴咽喉上伤口的样子,明显是被人以极快的手速反手一刀切断的。 我心里暗暗记上了,以后要是遇见凶手,必须小心提防,这家伙对一些杀人的手段比较熟络,大意不得。 而且,我有一种感觉——凶手应该是亲眼看着罗兴彻底没救之后,才走的。 因为我觉得,这个凶手,几次杀人,他的一系列反应和手段,都给我一种极度冷静、信心十足的感觉。我坚信,他若是对罗兴下手,是绝不可能给罗兴一丝生还的希望的,必然要等他生机断绝,才会拔腿离开。 在我接触过的、涉及到杀人的案子中,一般来说,拥有这样程度冷静的凶手,其共性之一当然是要聪明,然后,要不就是生性阴狠,要不就是觉得自己做的事,是正当、应该,甚至是……正义的。 杀人——剥夺他人生存的权利……竟然是种“正义”! 相对于很多手法残酷的虐杀型罪犯,我更对这种拥有者“正义”心态的杀人魔感到绝望,我觉得,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丧心病狂。 现在,我几乎可以百分百断定,杀害林森、方哲、罗兴的,是同一个人。 而且,这个人很可能还杀害过别的人,因为方哲和林森的死法,都是割断四肢动脉,而罗兴这样的割喉手法,凶手是首次在我们面前施展——很明显,他要做到这样的熟练,至少要在别人身上实践过一次。 我脑海中,凶手那张被重重阴影覆盖着的模糊的脸,渐渐显出了轮廓:一个狡诈、耐心、冷酷的杀手兼阴谋家,而且心理状态极其疯狂。 回过神来,我继续查看罗兴的尸体。 相对于罗兴的死因,其实我对他临死时的表情更为感兴趣。 由于大量失血,罗兴面上的肤色现在已经有些呈现青白色,看上去有点瘆人,但如果配合起凝固在他脸上的表情一起看,那才叫教人背脊发凉。 罗兴双眼暴圆,看上去甚至给人一种快要掉出眼眶的错觉,同时,他的嘴巴大张着,两颊的肌肉上抽,看上去极为不自然,很教人心寒。 罗兴的表情,是既惊又恐。 惊恐,这个词其实有两个意思,一是惊讶、二是恐惧。 恰好,罗兴的脸上,两者俱全。 我查看罗兴尸体的时候,是蹲着的,这时我站了起来,慢慢将房间内的一切看了一遍,身体随着视线,也缓缓转了一个圈。 屋子里东西有些乱,但不像是搏斗的痕迹,反倒像是罗兴自己向后倒去撞翻的…… 这时老刀已经打完了电话,他急匆匆要和我说什么,但我通过他打电话时候的说话,已经大致猜到了他要告诉我的事情,我举起手掌,止住了他讲话,与此同时,我闭上眼睛,在脑海之中,以我的推测为基本,模拟起了罗兴死前的经历: 有人来敲门。 这个人,很可能事先已经和罗兴联系过,又或者,他直接便隔着门开口和罗兴说话,不管如何,他必然是罗兴十分熟悉的人。 罗兴可能有一点犹豫,但最后还是开了门。 看见站在门外的人,罗兴惊讶程度之激烈,以至于被吓到朝后退却、最后摔倒在地,对方却乘机冲上来,按住罗兴,反手就是一刀,狠狠切开了罗兴的咽喉。 接着,凶手站起身来,他可能脸上挂着嘲讽的笑意,这笑意很阴冷。 罗兴身受致命一刀,在极度的恐惧中死去…… 然后,正当凶手打算离开现场之际,却听到有人上楼。 最后,便是凶手偷袭得手,重伤李逸,从容逃离。 我再细细回忆了一遍,确信当时的情况,大致便会是如此,然后我睁开了眼睛。 我的脑海中只盘旋着一个问题:进来杀死罗兴的,是什么人? 这个人,和罗兴非常熟悉,而且,在罗兴确认是他之后,会有那样的惊讶和恐惧。 这个人,完全出乎罗兴意料,甚至于,他的出现,根本就像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所以罗兴才会既惊且惧! 我心头剧震! 因为,就在这一刻,有一个名字突然之间在我脑中浮现! 我几乎在这一瞬间全身颤抖了一下! 没错,只有他,才恰恰符合所有的条件。 一切的谜团,如果有他的名字作为谜底,就可以大致解释得通了。 但我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太久:答案虽然浮现,但如何去证明? 这又是另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他,毕竟是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 这时,我已经不怀疑自己推断的准确性,因为,当可能性一个一个被排除之后,剩下的那最后一个,就算再不合理、再不可能,都将是事实的真相。 我所犯愁的是,如果我的一切推测是真,那么,这样一个心机和冷血程度都让我背脊发寒的凶徒,真的会留下这么大的破绽给我吗? 这个破绽,又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 而我和老刀,似乎已经一脚踏在了这不知道不否存在的危险陷阱边上。 接下来,只要我们有一步走错,恐怕便会万劫不复。 “你脸上表情那么奇怪,想到了什么?”老刀终于开口。 我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先回答老刀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李逸确定不了凶手吗?” “凶手戴了帽子和口罩。现在只能确定是一个男子,从身形和语气上判断,年纪不会很大,三十五以下吧——这一通电话算是白打了,这些东西,我们从楼道脚印那边就能分析出来。”话是这么说,但老刀脸上却看不见沮丧的神色,他一巴掌拍在我肩头,“你小子是不是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你不用装,没用!就你刚才那吊样,抖的跟乩童附身似得,再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侮辱我智商了。” “确实想到一个新的可能。”我苦笑,“只是……我讲出来,可能有些太过匪夷所思。” “少卖关子。老子我当警察那些年,见过的玄怪奇案,也不见得比不上你这个神汉的见多识广。”老刀呸了一声,“废话少提,快给老子说清楚。” 原本我还待再取得更多的证据之后,然后提出我这个怀疑,不过老刀既然迫不及待,我也不卖关子,当下就一五一十,将我的设想讲给了老刀听。 在听取我的讲述时,老刀的表情先是不可置信,进而沉思,最后,当我将可以佐证的点一一列出,老刀面上虽然还有迟疑,但也不禁点了几下头。 “我只能说,荒诞离奇,却他妈的又在情理之中!”老刀道,“如果一切都如你所料,那么,这个凶手的目的究竟是为什么?他做了那么多常人根本连想一想都觉得恐怖的谋划和牺牲,能换到什么?” 我叹了口气,缓缓道:“你忘记那个怪梦了吗?” “难道,‘他’——”我一语惊醒梦中人,老刀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就是红缎?!” 老刀语气中的惊疑不定,我自然能听出来,“就目前我所知的信息而言,我想不出其他可能——除非其中又另有隐情。”我说。 老刀几乎倒退了一步,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呐呐道:“天哪,我们竟然卷入了一场生死轮回的恩怨果报中!” 我完全理解为什么会老刀说这句话、表现出这样的神态,老实说,我在想明白这一点后,也有些疑虑,甚至产生出一种想要即可抽身事外的念头。 为什么我会这么想? 第一,这件事如果涉及到了前世今生、轮回果报,其实已经很难去判断究竟谁对谁错,因为在这一世,你可能是罪恶的杀人者,但在上一辈子,你可能又是无辜的被杀者。外人却要如何去做判决、又有什么权利和资格去做判决?! 第二,我曾听几个业界前辈说起过,如果接到这种涉及世世轮回、果报不休的“死循环”案子,一定要慎之又慎!能不出手,就不要出手!因为这样的“死循环”必然积怨如海,连六道轮回都不收这些生生世世仇杀不休的怨鬼,若是贸然插手,能解了这“死循环”还好,如果不能解,那么,这些天怒人怨的“死循环众”,恐怕也会怨懑到你,到时候被卷入其中,当真会世代受累、追悔莫及! 老刀虽然不懂这些,但他也凭直觉嗅到了其中关系的厉害,何况我这个清楚内情的灵探! 我向老刀解释了一番关于“死循环”的道理,也分说了其中利害,然后我对他说道:“老刀,情况就是这样。我先告诉你一声,事已至此,恐怕我们两个都已经卷入了其中,只盼我们涉足不深,现在抽身或许还来得及。但事情既然到了眼前,管不管,都是两难。是不是继续追查下去,你要想清楚。” 老刀皱眉片刻,忽然目光炯炯,直视我的眼睛,反问道:“你怎么考虑?” 我勉强一笑,摊手道:“实话告诉你,我非常、非常犹豫。” “怎么个犹豫法?” “我打个比方。好似我半夜去酒吧,吧台附近坐的全是美女,个个都风味不同、醉意朦胧,最关键是和我都聊的眉来眼去,这时候有人却告诉我,只能约一个。你说,约谁?” 听我这么说,老刀愣了大约两三秒钟,忽然大笑起来,“这个比方很妙!美女各有不同。有人只是贪图暧昧,你真上去约,可能挨一巴掌;也有人虽然寻求刺激,但卸了妆却要被吓一跳;更有人也许和你频率吻合,但他妈的人家早嫁了人,你终究只有春宵一刻而已!哈哈哈,最妙的是,你沦落到要去约炮,本身就是个悲剧!” 老刀笑了一阵,伸出手来按着我的肩膀,收了笑容,“但是,不管怎么样,既然来了酒吧,还请了一圈酒,不试着约一约,岂不是更亏到姥姥家?” 老刀不笑了,我却开始笑了。 因为我知道,他听懂了我的弦外之音。 于是我点点头,“你知道,我既怕死,又贪财,偏偏生来是条披荆斩棘的贱命,又兼财运惨淡,真是衰到扑街,但我却爱寻根问底,尤其那些奇谈怪事,一旦遇上,如果不能寻得真相,活着都失去了乐趣!更何况,我最是看不惯那些明明干着坏事,却又借口满满的混蛋,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似的。” 老刀也嘿嘿一声,道:“你老哥我却是一条硬命,早年干警察,就是九死一生,遇到危险就跟喝粥就泡菜一样平常,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落到老子手里的案子,还从来没有往外推的!这不是第一件,也不可能会是最后第一件!老子倒要看看,这什么‘死循环’,究竟有没有你说的那么邪乎?” 正文 第十七章 扑空(上) 既然下了决定,我和老刀便立刻开始了行动。 我们兵分两路,老刀去警局,找他那些牢靠的老关系,去查我所怀疑的那件事情——凶手的真实身份,而我则打电话给李逸,从他那边借了一辆车,赶去柳瑶家。 其实,我在打电话给李逸求助之前,先给柳瑶和孟蓉都打了电话,但出乎意料的是,两人的电话都打不通。 全部都关机了。 我心里又是一沉:从我们开始接手这件案子开始,凶手便事事都走在我们前头,从我们约见孟蓉开始,就将我们拖入了他的节奏,杀方哲、再杀罗兴,都是将我们甩在身后半步之遥,既不让我们破坏他的计划,又让我们眼睁睁见证事实发生…… 这一次,难道还是这样? 我只能安慰自己,但愿是我自己杞人忧天。 柳瑶家是在城西,距离猫儿巷这边,有近二十分钟的车程,若是我超速,再加上绕一点小路,可能只需要十五分钟。 但是,等我把车子开上大路之后,我才发现,我又犯了一个失误,恐怕又要被凶手抢先一步了! 现在正是到了晚高峰的时段,我可悲的发现:堵车了! 现在,我面临一个极难的抉择:在车上等道路交通恢复,或者下车,另寻办法。 呆在车上,估计我能在一个小时内到达柳瑶家,也算快了,下车的话,我又能怎么办?总不能跑步去吧?先不提我的体力能不能保证我以最快速度跑上大半小时,路上行人那么多,我就是想跑步去,也会在人潮人海中被拖慢了速度。 反观我的对手,他却拥有很多我所不具备的优势。 第一,是时间。他原本就赶在我们前头,我们又在猫儿巷这里耽误了不少时间,恐怕现在更是被甩的远了。 第二,是帮手。他有孟蓉做帮手,这实在是如同作弊一般!此刻我真懊悔,要是我在发现孟蓉不对劲的时候,第一时间就给柳瑶打电话提醒,现在可能就是另一个局面了。但当时我和老刀都被凶手的布局所误导,以为罗兴才是嫌疑人,而柳瑶并无太大嫌疑,就忽略了,现在想来真是致命的败笔。 这个凶手,真是谋划深沉,算无遗策! 不过我想起来,来给我送车子的是李逸手下那个叫做“面筋”的瘦子,他开车过来,把车子交给我后,便坐着一个小弟的摩托车走了,我何不借那辆摩托车? 我立刻就打电话。正巧,面筋还没走远。 没过多久,我就把汽车还给面筋,然后换了他的摩托车,急忙赶去柳瑶家。 我专挑小巷子走,避开了塞车严重的大道,有时实在没有路可以绕,就将摩托车开上人行道,一路上也不知道挨了多少白眼和暗骂,总算是只花了二十五分钟,就赶到了柳瑶住的小区。 这个小区我当然是第一次来,在小区入口门卫那边问明白了柳瑶住的七栋的位置后,我直接开车到了楼下。 现在的小区单元楼,基本都装了防盗门和电话门铃门禁系统。我按了柳瑶家的门铃好几次,都无人应门,我虽然早有了再次扑空的心理准备,但毕竟还是抱了一丝侥幸,现下希望落空,心里不免还是一凉。 唯一的机会,就是柳瑶只是自己出门了而已。不过,依照现代人的习惯,出门不带手机,而且手机还关机了,这概率,确实很小。 不管怎么样,我都得上去看看。 我看了看,这道防盗门是较老式的那种十字钥匙,正好,老刀给过我一把专开十字锁的万能钥匙。趁四下无人注意,我拿出万能钥匙,折腾了大约一分钟,总算将门打开了。之前我看老刀演示的时候,都是十秒之内便开锁成功,而且我还紧张得出了一层热汗,看来我的确是没有做贼的天赋。 不管怎么说,我第一次做贼,算是成功了。 我赶紧上楼。 柳瑶住在四楼,我一边快步爬楼,一边也犯愁:一会柳瑶家的大门我该怎么办? 现在已经不是十年前了,现在的防盗门,可不是以前那些一脚就能踹开的木门,破门而入几乎不可能。 但到了四楼,我试着一拉,外层的铁栏栅门居然应声而开! 我又惊又喜,但惊远远大过于喜,再一推里面厚厚的防盗门,竟然同样只是虚掩着! 见状如此,我心猛地一沉,因为我知道,我肯定又迟到了一步,教那凶手再次占了先机。 但是,这人还故意这么做,又是为什么? 向我示威? 戏耍我? 还是另有深意? 我保持着戒备的姿态,缓缓进入屋内。 进门之后是一道两米多宽三米多长的玄关。我第一眼就看见,地板上有两双高跟鞋和三双拖鞋,靠着一块粉红色地毡摆放得整整齐齐,而玄关右侧的白漆的木质衣帽钩上,则挂着一顶夏威夷风格的宽边遮阳帽。 玄关内无人,门背后也无人。 我反手轻轻关上门,继续往里走,但一进客厅,我就停下了脚步。 客厅是简约的现代装饰风格,一眼望去,浅褐色木地板、灰色连体沙发、棱角分明的方形玻璃茶几、蓝色墙纸的电视背景墙,很是清爽。 我之所以停下脚步,是因为墙上挂着的宽屏电视,那漆黑一片的屏幕上,被人用红色的记号笔写了一行字:“城南森海豪庭,九点钟,过时不候,等着收尸。” 已经不用再想了,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单从玄关那边的一系列细节便可以断定,肯定没有暴力入室的痕迹。这又是柳瑶的熟人下的手,不需要强迫,柳瑶便会自己被骗走,这个熟人,我觉得,极有可能是孟蓉。 然后,凶手拿到钥匙,再回头给我留下这句话。 这看似复杂,其实花不了多少时间,只要开辆车进来,把柳瑶骗进车内,再迷晕,自然能拿到钥匙,而且一切都能在极少的时间内搞定。 凶手给我留了门,也是一种变相的示威行动,至于单元的防盗门,就算我没有万能钥匙,我也只需要等有人进出单元楼的时候装作恰好要进去就行了,只是可能花费的时间要稍微多一些——但这根本不会在凶手的考虑范围内,因为这本来就是一场赌局,我要是浪费了时间,只不过输的更快些而已。 我终究是棋差一招,满盘局势皆被对手控制。 现在,对方每落下一子,我都只能被迫跟进:要不就是立刻输棋出局,要不就在对手的戏耍下苟延残喘,真是窘迫之至。 若真是一局棋,我大可大大方方认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人生在世,谁能称不败,何况于棋? 但是,对方要和我玩的这一局,却是关乎人命。 正文 第十八章 扑空(下)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我既然有拯救的机会,就不可能撒手不管——不论这奇异诡谲的事件,究竟有什么内情,若是将剥夺别人的生命视为权利,我绝不能认同。 城南的森海豪庭,这地方我有印象,几年前这事情还上过报纸,闹到沸沸扬扬。 那是一块楼盘,原本计划是要建一个高端的别墅区。那几年正是房地产牛市的时候,宣传也搞得有声有色,据说地产商仅仅是给出了设计图、还没开始建设,便已经被各方大佬、土豪、炒房团预定一空,风头在房地产界可算一时无两。 但开工不到半年,森海豪庭就接连出了好几起重大安全事故,死了好几个工人,然后,作为承建工程公司的乙方不干了。换了好几任乙方,都是一开工就死人,最后,几乎无人敢接手这个工程,硬生生把一片别墅豪宅,弄成了一片烂尾楼。 这下,工程没法继续做下去了:银行逼还贷款、客户要求退订金、几任乙方都催讨工程款、还有那些工伤和殉难的工人家属也是围追堵截,天天闹。森海豪庭的老板承受不住,在一个深夜,跑到这片他的伤心地,找了一栋烂尾楼,上吊死了。 从此之后,人人谈起森海豪庭色变,那地方再没有地产商敢接手,荒废成了一片鬼蜮,连乞丐和流浪汉都不会去那里过夜,闹鬼的传言也是翻新了无数版本。 当然,我写下这些,都只是介绍下背景,对于我而言,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地方地处南郊,很有些路程,我之前也没有去过那地方。我担心的是自己是不是能在九点之前赶到那边。 在我急匆匆下楼的时候,老刀打来了电话。 老刀先跟我说了我要他去查的那件事的结果:警局法证科的证据显示,从血型对比结果来看,是吻合身份的,但因为只有血型档案,却无法找到“正确”的身体样本,故而无法进行DNA鉴定。老刀那警局的朋友认为我们的怀疑有一定的可能性,但从现实条件上讲,除非我们能找出“他”的“真身”,否则无法推翻死者身份。 这一结果,和我预料的也差不多。依照那人的智商,我也觉得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让我们找到破绽。血型的吻合并不能说明什么,反而让我更加怀疑,这是“他”在故布疑阵。 让老刀去一趟警局,一来是是聊尽人事,二来,我们是两个杀人现场的目击者,现在我又极有可能目击到第三个杀人现场。老刀在警局有老关系,让他去说明这个事,会免去非常多的麻烦。 我也把我这边的情况跟老刀作了说明,一说完,老刀电话那头却传出了别人的声音:“吉先生,请你不要轻举妄动,务必等我们的警力支援到达!” 我稍稍一愣,马上反应了过来——老刀肯定开着免提,刚才说话的,应该是他在警局的朋友。 我暗叫不妙,要是警察不允许我自行行动,那可就难办了。 眼看火烧眉毛,我一时倒也生了急智,我回道:“事态紧急,我作为一名公民,为警民合作出一点力也是应该的!况且对方点名叫我去,为了拯救一条生命,我本着见义勇为的精神,更不能不去!请警官和地方派出所的同志协调下,一定不要在我到达前进入森海豪庭!” 其实在我知道老刀开了免提之后,已经懊恼万分! 老刀这家伙,也不给我点提示,导致我一股脑儿把凶手和我约定的时间地点都说了出来,要是警察不理我的话,布置警力径自去抓人,那可真是糟糕了! 警察们总有种“犯人有什么可怕”的大无畏精神,身处正义一方久了,确实会有这样的状态,好听点是“凛然正气”,不好听点便是“武断莽撞”。警匪片里面经常出现这样的场景,就是在能悄无声息制服歹徒的前提下,警车警笛长鸣,警察举着高音喇叭大喊“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请放下武器投降!”,那虽然是夸张,但多少也有些影射现实。 我紧张的等待对方回应,只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阵争论声,其间我听见了老刀的声音,具体的内容我不太听得明白,但老刀应该是在为我极力争取。 数十秒之后,对方给了我回答:“吉先生,我们最多只等到八点四十,如果到时你还没到场,当地派出所的同志会采取其他方式拯救人质。与此同时,我们也将尽快赶来!最后,请务必注意自身安全!” 虽然又少了二十分钟时间,但这已经是极好的条件了,我不再浪费时间在口水战上,直接回了一句“请领导放心!”就挂断了电话。 此时我早已经跨坐在摩托车上,连车子都已经发动,一放下电话,我立刻启动,摩托车的发动机一声轰鸣,瞬间冲了出去。 我一路疾行,红灯不知道闯了多少个,违反交规什么的,我也只能抱歉了。 好在这车也不是我的,李逸那群人,我想他们根本也不会去做什么车牌,肯定是胡乱弄了个套牌,原本也不担心什么罚单吧。 不过,一会我肯定要和警察打交道,要是遇到个心细的警察,这假牌照又是一件不大不小的麻烦事——不过,这些事情,完全可以以后再说。 好在天公作美,我这一路疯狂飙车,有惊无险。 出了市区之后,道路渐渐荒凉起来,我也是几乎把油门都拧爆了! 等到远处森海豪庭那一丛烂尾楼,幢幢鬼影一般出现在我的视野尽头时,我瞄了一眼我左手的手表,绿莹莹的荧光表盘在极度昏沉的暮色下显示是八点三十五分,我极度紧绷的神经这才算缓过一点来。 三十多秒后,我已经接近了森海豪庭坐落的那片矮丘,但正面的马路中间,却是忽然亮起了灯光。 我分辨出那是战术手电发出的光亮,一明一暗,快速连闪了三次。这种LED强光手电,发出的光芒具有强烈的指向性,刚才采用这样快速闪烁的方式向我传讯,使得主动发光将自身位置暴露给其他人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我知道那是地方派出所的人先到了,便也闪了闪我的黄色雾灯,对方马上又闪了手电一下作为回应。 我将车灯打到近光,没多久,便在距离森海豪庭入口处大约一百米的地方,和前面的警察会面了。 我看到路边停着一辆军用卡车,运兵车厢已经空了,再前面则是一字排开的十几辆警车,这些车子全部没开车灯。 我也关了车灯,下车改为步行。 正文 第十九章 行动 一片昏暗中,十来个警察朝我迎来,走在最前一个身材略有发福的警察,身着铁灰色衬衫、蓝色领带,在其他人一众浅蓝色公安短袖衫的衬托下极为显眼,此时距离还有一些,我看不清他的肩章,但他应该便是负责这次行动现场指挥的最高长官了。 对方快步走到我面前,和我握手:“你好,我是南安区派出所副所长肖武,你应该是吉光先生吧?” 我这时已经看清了他肩上的一杠二花的二级警司肩章,回道:“肖副所长你好,我是吉光。” 对方点点头,朝身边人示意一下,立刻有两个警员走上前来,我见到他们手里手的装备,自然明白这是必要程序,便任由他们帮我套上防弹衣、装上窃听和通讯设备。 我们都清楚时间紧迫,于是我一边配台两名警员佩戴装备,一边和肖武一行人朝森海豪庭快步走去。 肖武介绍道:“我们十分钟之前赶到,虽然采取了静默行动,但不排除已经被犯罪嫌疑人发觉的可能,所以你一会的行动,一定要小心自身安全,不要硬来。吉先生,我丑话说在前头——关键时刻,请你务必服从命令,由我们安排必要手段解决,否则,出现任何意外,你是要负责任的!” 我听出肖武语气中的不满,他一定不太同意由我这个“外人”介入到警方的行动中来,只不过上面已经做了决定,他只能服从而已。他这么说,是警告我到时候不要自作主张。 这档口我当然不可能提出异议,连连点头,否则我肯定要被他们截下来,根本不可能进入现场了。 估计肖武也是在等我出口反对,好提供给他这个截下我的借口,因为我那副毫无异议的做派和浮夸的演技,让其皱眉不已,却又拿我没办法。 此时我已经装备完毕。上身是防弹背心,胸前别了窃听器和针孔摄像机,右耳塞进了一粒微型无线通讯耳机,背后的腰带则别上了烟盒大小的通讯信号收发器。 帮我穿戴装备的其中一个男警员问我:“会用刀吗?”见我点头,对方又问:“右撇子吧?” 我回答:“都行。” 他眉毛稍稍一扬,也不回话,蹲下身去,卷起我牛仔裤的左边裤腿,将一柄警用匕首绑在我左小腿上,完事后又摸出一根电击棍,要塞到裤袋里,我拒绝道:“这东西太大,放在身上太显眼,又会影响到行动,不必了。” 那警员转头看向肖武,肖武摆摆手,表示不用,那警员便退到了一边。 我们这时已经接近到森海豪庭入口大约三十米处,肖武走过来再次跟我握手:“吉先生,一切小心,祝你顺利。” “谢谢。”我点头表示感谢,然后转身快步朝森海豪庭入口处走去。 像很多电影中的孤胆英雄那样,我背着身朝身后的人们挥了挥手表示告别……恩,我这个样子肯定看上去很傻逼。 锦官城在东经105度左右,按照世界时区的划分标准理论,是属于东七区,所以,这里比盛京时间要晚一个小时,再加上这个时节是北半球的夏季,落日时间还会相对延后,但尽管这样,此刻远方地平线上的最后一抹天光也消逝不见了。 这里又地处郊区,需要极目远方才能看到稀薄的灯光。 如同研墨时久,夜色已渐深沉。 森海豪庭这个郊区的烂尾楼盘,在夜色掩护下,倒像是座真正名副其实的“鬼城”了。 而我就在这座“鬼城”之中行进着。 “我现在正在朝森海豪庭里面走,一切正常,暂时没有发现罪犯有发出什么和我沟通信号。” 我看上去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其实是通过别在胸口隐蔽处的窃听器,说给肖武他们听的——进来之前,我被要求每隔一段时间就作实况报告。 “你现在处于我们的监视范围内,请尽量不要接近障碍物,以保证我们可以清晰地监视到你的情况,完毕。” 耳机里传来肖武的声音,我“嗯”了一声,表示明白。 我将战术手电的光圈调大,这样可以让我最大限度扩大我的可视范围,作为代价,手电会照不清远处的景象。 我这样做,是有自己的考虑的:我只要开着手电,自己的位置就必然暴露,如果对方有什么远距武器,我怎么都不好躲避,那还不如扩大一些近距的视野,防备近处的危险。 我刚从森海豪庭入口处进来的时候,走的还是一条水泥大道,但仅仅不到百米,就换成了碎石渣路,而且这个楼盘实在荒废了太久,碎石渣路上的野草差不多长到有齐膝高。 一栋栋烂尾楼沉默地一排排矗立着。 这些由钢筋水泥构筑而成的人造物,毫无生气可言,如同无数具腐朽的巨大尸体,散发着一种由铁锈和石灰混合起来的尸臭味。 总之,这地方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我试图寻找他人进入这里的痕迹。但因为是夜间,我的视野被手电光局限得太死,我也不是什么视力变态的超人,一些地面上的细节根本无法在匆匆一瞥中就发现,于是我在尝试了几次之后,便只好放弃了这个企图。 寂静、有限的视野范围,这都会给人造成一些类似身处幽闭空间的压力感,这也是为什么恐怖片要那样强调和借助幽暗的光影、苍白压抑的背景乐来制造恐怖氛围的原因。 而我现在身处的就是这么一个环境,尽管我知道这些都是自己的感官错觉给自己制造的心理压力,但心底还是难免有种烦躁的情绪渐渐泛起。 又走了一阵,我猜想现在自己肯定已经走到了森海豪庭比较中心的位置了,看了一眼手表,八点五十分。 我进来最多也才十分钟,但我却有种过了半个小时的错觉。 这时耳机里又传来了肖武的声音:“请报告现在的情况,完毕。” 我明白,其实肖武他们肯定有别的设备在清清楚楚的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比如高倍望远镜。甚至还有狙击手一直将瞄准器的十字准心在我身边晃荡,他们也明知道我现在什么情况都没有。之所以还每隔一两分钟就和我语音通话一次,这就是所谓的“例行公事”了。 “没有情况。”我没好气的回答道,“完毕。” 但就在我话音刚落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我的脚边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光点! 我一瞬间就想起了电影里狙击枪的激光瞄准器,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但实际上这是影视作品的夸张。事实上,一般来说,突击步枪等攻击距离较近的枪械才会安装红外瞄准,狙击枪安这东西没用,因为狙击要算风阻。 我这一个激灵,属于记忆性反应,如同神经反射中的膝跳反射一类,那是对某种标志性提示物(红色光点)所暗示的事物(狙击)非常熟悉,才会在接触到标志性提示物时,瞬间想起其暗示的事物。用简单而并不严谨的说法,便大致类同“惯性思维”。 很明显,在国内严格的管制之下,对方不太可能持有枪械,就算有,也应该是手枪或者猎枪、土制鸟铳一类的东西。先不说其有效射程非常有限,就算能弄到射程长一些的制式手枪,只受过一般军事训练的人,能够把握的射击距离大概也只在20米左右。 以我身处的地方为中心点,能够向我放冷枪的、距离我最近的可躲藏物,便是一栋烂尾楼了,但那栋楼也至少离我在三十米开外,那种距离,一般人开枪的话,纯粹是赌运气而不是准心了。 所以,这只是一个激光发射器而已——听上去高大上,实际上,相信很多人都接触过这个东西,例如玩具激光笔。 我想顺着激光发射的方向寻找光源所在地,但朝着大致方向望了望,却又根本找不到! 几乎同时,我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思绪所及,我第一时间便关了手电。 我俯下身去,近乎趴在地上,眼睛凑近红色光点,然后朝着可能的发射方向看去—— 果然,这一次,我看见了光源! 在距离我大约两百米开外的地方的一栋烂尾楼里,根据高度,应该是三楼! 我刚才就想到,如果将激光发射器用长长的纸筒包住,这样便无法在绝大部分角度看见发射器的光源,而只有顺着那个激光红点出现的位置反向望去,才能看见光源的所在地。 我强忍着心里的激动,站回了刚才的姿势,又打开了手电。 耳机里肖武的声音响起:“刚才怎么回事,你怎么把手电关了?” 肖武明显有点急了,连“完毕”都忘记说了。 “不好意思,我刚才不小心关了一下手电。”我尽量用波澜不惊的语气回答。 肖武嘀咕了一句什么,不太听得清楚,想来不会是什么好话,我也不去在意。 其实在此时,我还有另一层考虑:对方为何要等我走到这里才用激光发射器联络我?是偶然吗? 说不定,他在附近安装了窃听器之类的东西,如果发现我看破了他弄的小把戏,他可能就会换一个游戏方法了。 我必须骗过他,让他按照他预定的方式来玩这个游戏。 只有这样,我才能出其不意。 正文 第二十章 死亡陷阱 红色的激光射点在我脚前的地方微微跳动着。在我的注视之下,红点在地上移动起来,画了一个箭头的图案。我抬头看去,箭头指向的方向是刚才我所看见的光源所在的那栋楼右侧的另一栋楼。 不等我多想,红点快速移动了起来,我下意识地就跟着红点开始跑动! 那红点一开始移动很快,见我跟不上,就放缓了一些,只有一点点的时间之内,它的移动速度就把握得非常之刁钻!恰好卡在我需要全力奔跑的那个临界点——我心里暗骂:这分明是不给我留余力的机会,像这样被遛狗一样遛上几圈,恐怕我就得累得够呛。 这么一想,我心里就留了个心眼,先小心提防上了。 因为,和对方交手至今,我和老刀次次都是完败,说什么“落在下风”都算是自欺欺人。而根据对手的风格,每一次让你看清他出手的时候,都必定是故布迷阵,藏了厉害的后手在等着你。 这种事,我可以允许一而再,但绝不可以允许再而三,否则这等于是侮辱我的智商了。 两百多米的距离不算远,很快我就接近了那栋楼。 随着我跑步的动作而上下抖动的手电光,却刹那间扫到了令我大吃一惊的景象! 在这栋烂尾楼的二层,一个红色的人形物体,骇然飘在半空中! 急切间再用手电光照去,这次我看清楚了:那是一个长发女人,身着红衣,脖子被一根红蓝相间的登山绳吊着,挂在裸露的灰白水泥横梁下! 灯光聚焦在那女人的脸上,我心里先是一震,然后,一种极度愤怒和愧疚混杂的情绪,突然间涌满我的心胸,教我憋闷到直欲狂叫! 因为,那张因为失血和窒息而变得灰败之极的脸,分明便是属于柳瑶的! 她那一身衣服,也根本不是红色,而是被鲜血染红的。 想必,凶手是先将柳瑶吊起,然后才割断她的颈动脉,让鲜血将那件白色的连衣裙生生染成了深红! 不用怀疑,柳瑶肯定也被割断了手足静脉、戳破了手脚十指——和林森、方哲的死法一样。 原本以为,对方既然约我在这里见面,肯定是要将挟持在手的柳瑶当做谈判筹码和挡箭牌,虽然我也想过柳瑶被提前撕票的的可能性,但当事情实实在在发生在我眼前的时候,我还是惊怒万分! 这个凶手,不但视他人的生命如无物,肆意屠戮,而且一次又一次地戏耍我——拿被害者的尸体来嘲弄和戏耍我!!! 这如何让我不怒火攻心! 正当我愤怒到无以复加程度之时,突然间,我感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往下急坠! 急切间,我只来得及将身体的重心稍稍改变,猛地向后倒去,可尽管这样,我也无法止住堕势,下半身首当其冲,先滑了下去。 右手里的手电也在此时脱手,凌空高高甩了出去。 一时间,漫天乱晃的手电光,下坠的身体,让我恍惚中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而下一刻,一阵刺骨的痛楚从我左大腿传来,使我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吉先生,你那边出了什么事?!”耳机里立刻传来了肖武急切的声音。 手电也落在了这个深坑里,是倒栽在地上的,但漏出的一丝光亮,使我大致看清了自己所在地的情况,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这个陷阱足有两米来深,底部森然倒插着十来根十几厘米长的锋利竹刺,其中的一根,就插在我的左大腿上! 这个陷阱最恶毒的地方在于,它被设计成口大底小的造型,也就是圆锥形,这就像一个沙漏一样,只要有人中招,便有很大的几率使得身体发生翻滚,这样,底部的竹刺就有更大的几率刺穿致命部位。 而且,对方的陷阱并非单单只是这个致命的陷坑,而是设定精细的连环套。 先用激光射线做指引,让我疲于奔命,再故意将杀死柳瑶的现场突然展示给我看,当我一步步被其他事情占去了绝大部分注意力的时候,陷阱的最后一步,才图穷匕见。 只能算我命大,在踏入陷坑的时候,调整了一下身体重心,这才保持了“滑进”陷坑的状态。假若我是直接“摔进”去的,估计此刻我已经是九死一生了。 我用一只手慢慢摸索着去检查伤势,一边用极快的语速跟肖武报告情况:“人质已经死了,凶手就在我面前这栋楼左侧那一栋的三楼!我掉进了凶手挖的陷阱,伤了左腿。” “坚持住!狙击手会掩护你!我们马上就到!”肖武的回答非常干练,在关闭通话器的同时,我便已经听见他开始指挥的声音了。 左腿上血流如注,我的手摸过去,暖热而略带粘稠的血液便浸濡了我满手。 想到这都是我自己流的,这种感觉着实难以形容,简直像是我的心脏暴露在体外,而此时却有一只猫在用它的爪子把玩着我的心脏一样。 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大腿动脉被刺破。 虽然我身后有至少几十个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公安干警作为后援,肯定是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我却会因此失去行动能力,和凶手错过面对面交手的机会——这个案子由一个怪梦而起,至今已经至少有四人丧命,可谓波谲云诡至极,这些剧变,又几乎都是在我接手案子的这一天之内发生。 此外,凶手始终如一个魔影一般,次次让我摸到痕迹,却又恰好次次将我甩在身后,而且这种“恰好”,竟像是“刻意为之”,戏耍我于覆掌之间。 这真是久未遇到的强大对手,也是我品尝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试问,这样擅长在高空走钢丝的好手,我怎么能错过亲手将之绳之于法的机会?! 更加让我不得不争取和对方会面的一个原因,便是两个字—— “梦魇”。 之前已经提到过,这个案子,是个涉及世世轮回、果报不休的“死循环”。而这个“死循环”的显现方式,是“梦”。 我推测,这几个生生世世身陷梦噩中的恶灵,早已经纠结在一起,变成了“梦魇”。 这一世,如果依然无法破解“死循环”,这个梦魇,就得不到解脱。 下一世,它依旧要作孽。 而我和老刀,恐怕也要被卷入其中,变成“死循环”的一部分,从此不得安宁。 于人于己考虑,我都必须参加这最后一战。 我用手紧紧按着腿上的伤处,伤口涌出的鲜血虽多,但渐渐有了收敛的趋势。我偏过脖子,用肩膀擦了擦满头的大汗,长舒一口气——万幸, 没有伤到大动脉。 一咬牙,我双手用力,一下子抬起了伤腿! 大腿拔离了地上的木刺,刚刚有些止住的鲜血又猛然涌出,一阵剧烈的痛楚袭来,我倒抽一口冷气,瞬间了产生一种近乎晕眩的感觉。 我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整个身体都被这一下剧烈的疼痛感搞得几乎失去控制,四肢全部颤抖着,双手指尖和双脚的脚尖,都是传来一阵麻痹感。 我很想就此躺在地上,一动也不要动。可是,我心底有个声音在怒吼着——起来!爬起来! 我明白,现在是争分夺秒的时刻。 我不但要和凶徒争时间,还要和警察争时间,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可以让我浪费,哪怕是半秒钟! 防弹衣上有备用的松紧带,我摸索着扯下了一根来,绑在腿伤处,流血的情况顿时好转。 我慢慢尝试坐起身来。 身体摔得生疼,腿上的伤口更是让我痛的龇牙咧嘴,但好在这些都不是致命伤,也不至于让我失去活动力。 趁着凶徒可能还不知道我已经知晓了他藏身之处,我绕开了掉在前方不远处手电发出的光源,匍匐着爬出了陷坑,然后通过昏暗处的草丛,溜边接近了凶徒所在的那栋楼。 而这时,枪声响起,应该是狙击手已经发现了躲在三楼的凶手,开始射击。 我再不犹豫,趁黑摸进了楼道,但刚在楼梯上走动了几步,我便觉得身体好像碰到了什么,只听得一阵乒乓作响,我分辨出那是啤酒瓶子在地上滚落的声音——这家伙居然在地上设了个示警陷阱! 几乎与此同时,二楼的楼道口突然亮起了一道光芒,直接射向了我,令的我一阵目炫。 我心知不妙,自己运气真是霉到了家:这他妈八成是和凶手打了个照面! 我想摸黑去偷袭人家,人家也正打算摸黑下楼,结果我先踩了陷阱,暴露了自己。 满目的强光照射下,我只看见对方朝我举起了什么东西—— 我下意识朝一边的墙壁躲避,同时用手去挡,猛然间只听得“咻——”的一响,我左手小臂已然一痛! 我忍着痛,动作不停,后退出了楼梯,一转身,背脊靠在了墙壁,躲在了楼道转角处。 这时我才有空去看清,射中我的是什么东西。 只见一支复合箭矢已穿透了我的手臂肌肉,只露出了一截颤动的尾部,而穿透我手臂的箭矢,其箭头直指我心脏,而且已经钻进了胸口皮肉! 这真是惊魂一击! 我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带着手弩! 如果不是我恰巧举起手臂,挡去了箭矢的大部分势能,恐怕现在我已经被一箭穿心,呜呼哀哉了。 我也不知道该说自己是命大,还是运衰,居然在片刻之间,就和死神两次擦肩而过。 而更令我魂飞天外的事情还在后面——对方的手电光和脚步身显示,他正快步冲楼来! 此时我身处这栋烂尾楼的一楼走廊,要跑出这栋楼,时间肯定是不够,但左右却又无处可躲! 对方有手弩在手,而我的武器,只有绑在小腿上的一把匕首而已。更何况,我现时身中两处重伤,只剩右手和右腿可用。 “他妈的,拼了!”我狠下心来,也不打算跑了,右手将小腿绑着的匕首拔出,眼睛死盯住楼道口,只要对方敢出来,就跟他拼命。 “嗒。” 正当我聚精会神,神经紧绷到无以复加之时,一声细响传来,视线所及,刹那黑暗一片——对方关了手电! 我顿时失去了目标! 巨大的危机感扑面而来—— 不,那不是“危机感”,那是致命的威胁! 时间似乎顿时停滞……我能清晰听到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脏跃动声,全身的血管都在随着激烈的心脏跳跃! 一下! 再一下! “嗒。” 突然间,手电再次亮起。 这一次,那手电光是从直照着我脸的方向亮起的! 强光袭来。 我的瞳孔顿时极具收缩,这一道强烈的手电光,如同一枚闪光弹一般,让我瞬间陷入了彻底失去视觉能力的境地。 我右手急挥,掌中的匕首电射而出,朝着光芒亮起的方向! 不可否认,我这是在赌博,而且是一场胜率堪忧的赌博,赌注,却是自己的生命。 可是,若我再不出手,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啪嗒!”“叮!” 连续的两个响声传来,我心里便是一沉,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现在我已经可以猜到,原来对方是将手电先抛了出来,这一手,成功的骗得紧张至极的我仓促出手。 脚步声停在我的跟前。 我慢慢睁开眼,视觉已经恢复。 一把上了弓弦的手弩指着我,闪着金属寒光的箭头只离我三米不到,这种距离,足以射穿我的头盖骨。 对方用双手稳稳平端着手弩,一根食指放在击发扳机上,我想要看清对方的脸,但很可惜,对方戴着面具——是派对上常见的那种半脸的狐妖面具,血红的花纹,妖异无比。 也正因为是半脸的面具,所以,我可以清楚看见,对手嘴角泛起了一丝嘲弄的笑容。 而与此同时,他放在击发扳机上的食指,也似乎要动了。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遗言 对于死亡的恐惧,如电击般穿透我整个身体,浑身都不由自主地僵硬了起来。 但绝望到了顶点,我反而心底泛起了一丝平静。 这是一种极为奇异的感受,很难言述。 有一点像是长跑时,身体到达极点,似乎下一刻便要坚持不下去,整个身体都似乎失去控制……只有那种意志感,前所未有的清晰。 “林森。”我忽然开口。 对方的身体明显颤动了一下。 “你是——林。森。”我重复了一遍。 对方不自然的微微扭动了一下身躯,“你……”,他说,“去死。” 扳机被食指扣动。 即便我已经早有了面对死亡的觉悟和准备,但当这一刻真正来到,我还是禁不住心生叹息。 那是……对生命的眷恋,还有对自己未竟事业的惋惜。 我发现,当死神真正降临,我还是无法与之四目相对……我仅余的勇气,只不过堪堪能让我紧绷身体、缓缓闭眼,显得不那么失态而已。 “砰!” 在这时候,突然一声枪响传来! 我猛然警醒,双眼睁开! 枪响之际,对方的手弩应声落地,但箭依然被击发—— 一点银色闪光在我瞳孔中被不断放大,我的双目仿佛被那锋利的箭芒刺到一般,辣辣生痛! 我甚至来不及稍稍躲避,钢箭便险之又险地擦着我的脸颊掠过,瞬间,我只感觉右脸上一阵火烧般的刺痛。 “阿吉!怎么样——”老刀的声音响起。 刚才千钧一发之际,原来是老刀赶到,并在远处开了一枪。 而凶徒在手弩被击落的瞬间,只稍稍一愣,便捂着被子弹击伤的手闪进了楼道,往楼上逃去。 我有些虚脱,身体一下子倚靠在了墙壁上,背心早汗透一片。 “没死吧?”老刀已经跑到我跟前。看到我这副惨样,这种话也亏他说得出口。 我摇摇头:“我没事。人往楼上跑了,你开枪小心点,给我留个活口。” “放心。” 老刀丢下这两个字,人已经往楼上追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也挣扎着让自己的身体离开墙壁,这时,只听见楼上又传来了一声枪响。 我再不迟疑,将地上的那个手电捡起来,便也往楼上赶去。 等我连滚带爬上到三楼,拿手电一照,看见二十多米远处,那凶徒已经被放翻在地,老刀按住了对方,正从腰间取了手铐下来,将对方双手反铐。 楼下,肖武的指挥声也传了上来,接着,数十个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从楼下跑上来,越过我,冲向被老刀制住的凶徒。 我走到那凶徒近前的时候,武警战士们早将其团团围住,一根根枪管如一排钢铁丛林,指着罪犯。 “来,见识下真面目吧,高手。”老刀说着,掀开了凶徒的面具。 一张我们极为熟悉,又极为突兀的脸。 因为这原本是一个不可能再活着出现的人。 没错,他就是已经“死了”的,林森。 “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说吧。”老刀看到面具之下的真人,惊讶的表情只是一闪,就换上了得意之色。 林森却“呸”了一声,“你连我的身份都猜不到,我不屑和低智商的生物说话。”他说。 我注意到,林森说话时的神情,根本不像是一个伏诛的犯罪份子,他似乎有着一种奇怪的、超越我们的优越感,似乎,他所站的角度,对于我们而言,需要仰望。 老刀被林森这么一说,脸上有些挂不住,反击道:“你牛逼!你牛逼也还不是被老子一枪撂倒?龟儿子,装什么蒜!” 林森又冷哼了一声,面上居然起了凛然之色,“我想走,现在就走。就凭你,恐怕还真抓不住我。” 我稍一愣神,顿时觉得不妙。 “老刀,卸了他的下巴,快!”我急喊。 但我这一句话出口,其实已经知道没用了。 如果我身上没伤,刚才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老刀迅速动了手。 “迟了。” 我蹲下身,从林森嘴里找出了一粒已经被咬破了的胶囊,然后将他被卸下的下巴合了回去。 “法医!”肖武在后面喊了一声,自有穿着白袍的法医上来从我手里接走了那一粒胶囊,我知道这无济于事,但也随他们去了。 我干咳了一声,吸引了林森的目光,我与之直视,开口道:“事已至此,你何不说出真相。” 林森咬破毒囊,这才几秒钟,面色已经有些不对,但他脸却上泛起嘲笑,用讥讽的语气反问我:“真相,什么是真正的真相,什么又算是真正的真相?” 我叹了口气:“杀人者,人恒杀之。这一世你杀他们,下一世,他们杀你,往往复复,又有什么意义?” 林森依旧冷笑:“你以为自己聪明?却不知不懂装懂,才是最为愚蠢。”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过来也是一样。我相信你必然有难言的苦衷。”我毫不在意林森的语气,“我是一个灵探,你听说过这个职业吗?” 林森盯着我看了一会,点了点头,还是那股冷笑的神情,说道:“无外乎你命那么大,难怪了。” “我知道你的灵魂深陷这个死循环中,说出来,让我帮帮你。”我诚恳说道。同时,我在心里祈祷着,那毒囊中的毒素不要太霸道,给我多留一些时间。 “你不用假惺惺。”他依然冷笑着,“你不过是怕自己也陷进来,说什么要帮我,还是省省吧。” 我却点头承认:“你说的对。我确实有点假惺惺。”但我继续道,“可就算是佛,普度众生于苦难,但众生也却也因此全部变成了佛的信徒。你看,连佛也不能伟大到全然没有为自己着想,又何况我一个俗人?” 林森第一次收了冷笑,凝望我一会,道:“虽然还是强词夺理,但总算不是放屁了。” 我见他如此,应该是会开口了,便等他说。 果然,他说道,“你不用担心,这个死循环,已经被我在这一世破解,从此之后,再无生生世世的相杀了。”他面色已经很难看,想来他准备的胶囊中,也必然是无可救药的剧毒,“你看,我双手沾满鲜血,却也是救下了生生世世不知道多少生命,你看我算不算普度了众生,恐怕要算是有佛缘了吧?哈哈,哈哈哈!” 他狂笑了一阵,但听上去却毫无快意,反而让人觉得心悸。 众人沉默。 “我时间无多,就讲一个故事给你听吧。”林森道。 我知道重要的东西来了,自然敛神静听。 这个故事不长,为了方便叙述,我将之整理,然后用第一人称视角,略记如下: “某朝,城被围困,坚守一年之后,便闹了大饥荒,人竞相食。 我们六人自幼相识,城围之时,我们作为民夫,却也无奈上了战场,但我们命大,在死人堆里活了下来。可是,活着也有问题,因为没吃的了。我们六人饿的连爬起来走路的力气都快没了,躲在一城墙脚下一个隐蔽的藏兵洞里,只能等死。 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我被一阵剧痛惊醒。 我睁眼看去,藏兵洞里很黑,但黑暗中却有五双狼一样的眸子冷冷盯着我——哦,不,是盯着我身上的肉! 我登时明白了,他们要吃我! 只因为我生的最胖,而且是六人中最懦弱的一个。 我很痛,很害怕,但我饿的要命,他们还压着我,我无力反抗,只能流着泪,哭着哀求,可他们没有理会我。 是啊,这种事一旦开始了,又怎么可能停下来。 他们默不作声地轮流用刀砍我,因为他们同样饿的没有力气,一个人做不完这事。 我原本觉得他们可能是顾念我们毕竟是竹马之交,才没忍心一下子杀了我。因为当天晚上,他们只砍下了我一条腿,然后帮我止血了,把我捆在一边。 他们不敢生火,因为煮肉的香味,会把其他人引来,这满城之中,已经没有活人了,除了死人,就全是饿得眼睛发绿的鬼! 他们把我的腿肉切成小片,就这么生生吃了,甚至还分了几片给我,塞到我嘴里,但我吐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又卸下了我另一条腿,同样帮我止血,然后切片分食,这一次,他们没有再将我的肉分给我,只是用一种看着盛宴的眼神看着我,他们其中一人,甚至流了口水。 这时候,我才明白我错了。 错的离谱。 他们没一下子杀死我,不是因为不忍心杀我,只是因为,他们想吃新鲜的肉! 我是在第四天死的,在他们砍断我最后一只手臂的时候。 临死的时候,我听见他们,在发着一个毒誓,那是流传于我们家乡的一个毒咒,咒语的内容,是向阎王买命。 没错,卖我的命,买他们的命。 他们发誓道,如果他们能活下去,那么,下一世,他们还要杀掉我,以赎回他们的命。 一命换一命,所以他们要杀我五世,买回属于他们的五条命,如果他们做不到,就要生生世世在地狱中轮回。 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为什么明明他们做了坏事,却要我受罪! 如果真有神明,我倒要问一问,究竟天理何存?! 死掉的瞬间,我想明白了。 我要靠自己复仇。 神究竟还是公平的。 他们要杀我五次,也就给了我五次机会。 我要让他们生生世世,永堕地狱。” 说完这个故事,林森已经奄奄一息,我不敢打断他,只等着他说最后的遗言,那是每个将死之人,都应有的权利。 尽管我觉得他罪有应得。 他在看着我,但我看出他眼中的生命光芒,正在迅速消逝,我凑近他嘴边,他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说出了最后一段话:“其实,我是故事里那些吃人者之一。” 这句话几乎让我当场跳起来! 但他突然拉住了我的衣角,我知道他这是拼尽了最后一点生命力,于是听他还有什么要讲。 “我早就知道,这轮回不休的杀戮,并没有完结的一天。这是报应。” “但我却爱上了她。我想为她寻一个可能。” “于是,我自愿为她杀掉那些原本就该死的人,我也自愿为她而死,如今,我终于……做到了。” 我悚然而惊。 再看林森的脸,已经血色全无,眼中也完全黯淡。 我见过无数死人,根本无需检查他的心跳脉搏,便可知,他已经死了。 但他的嘴角,却是含了微笑。 我蹲在原地呆了良久,才轻轻扳开他拉着我衣角的手,然后默默站起身来。 我当场离开,不管是老刀还肖武叫我,我都没有理会。 林森最后的那个笑容,印在我的记忆中,久久不散。 林森笑的不恐怖,反而很安详,很满足。 ——但这却是最恐怖之处。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尾声 真正的林森死了。 这个案子,却要在一个礼拜之后,才算结案。 我和老刀在林森家,发现的那个隐秘的小房间,解决了“林森”密室自杀之谜。 凶手杀人后原来并没有走,而是等警察离开后再走,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密室,而屋内指纹和小区附近的监控都没有任何异样发现,则是因为,杀人者,根本就是林森本人。 而死者,竟然是林森孪生弟弟,名叫林海。 说起来,这又牵扯出了近二十年以前的一宗悬案。 林森的双亲,在林森小时候便失踪了,警察只是当做失踪案处理,时过多年,也已经无从查起。 但我在读到林森档案中这行字的时候,身上却打了寒战。 也许我无法查到真相,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不会是字面上写的那么简单,尤其在我看了林森和他弟弟之间的故事后,这种感觉愈加挥之不去。 父母失踪后,林森林海两个,便由奶奶带着。 林森念书非常用功,也很聪明,他弟弟却很蠢——可想而知,在这种情况下,加之家里经济非常不好,林森的奶奶会有什么样的选择? 没错,结果就是,林森继续念书,而他的弟弟林海,则只念到小学二年级,就辍学了。 家里的经济,主要靠奶奶务农,还有林海捡破烂勉强支撑着。 这种情况在林森上了高中后就得到了改变。这时的林森,凭着自己学习成绩常年拔尖的优势,已经可以靠家教来获得收入,而到了大学,林森通过当家教,已经完全可以供养自己和在农村的奶奶和弟弟了。 到这里,我们已经可以明白,为什么林森有着一个孪生兄弟的事情,会不为人所注意。甚至连我,在这个问题上,也是浅尝辄止,一来这确实是个盲点,二来,我即便想查,也是无从下手。 并且,听上去,这是一个很温暖、很励志的故事,甚至有点催人泪下。 但法医的尸检报告,击碎了这个“温暖的故事”。 法医鉴定,在林海的头骨上,可以检查出很多陈旧的钝器击伤痕迹——有理由相信,正是这些钝器击伤,使得林海大脑受创,变得智力低下。 这真是个教人遍体发寒的发现。 只要稍微发挥一下想象,我相信,任何人都可以在自己的想象中描绘出一幅残酷、阴冷的画卷。 在这个案子中,还有另一个嫌疑人,那便是孟蓉。 警察自然不可能放过她,但是,问题出在证据上。 除了我和老刀有通过孟蓉的行为而进行的合理推测之外,其他的实质性证据,全部没有。 这也没有办法。 我和老刀都明白,既然林森要一个人完成他的这个计划,就肯定不会给孟蓉留下威胁——林森最后连自己都不放过,又怎么会留下对孟蓉不利的证据? 孟蓉和林森之间明面上的联系,从林海死的那天起,就完全断绝了,一点机会都没有警察留下。 柳瑶的电话中,确实有孟蓉和她的通话记录。但是,这只是一段合成的录音,用的当然也不是孟蓉的手机,内容是叫柳瑶下楼,孟蓉在楼下的车上等她,有急事,是关于林森的死的。 48小时拘留时间过后,警察只能释放孟蓉。 被释放当晚,孟蓉就离开了锦官城,我甚至无法见她最后一面。 这案子算是了结了,不过,老刀和我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还时常讨论起其中一些细节。 我选择一些重要的部分,以对话方式整理如下: 老刀:“阿吉,红缎存不存在?如果存在,她究竟是谁?” 我:“红缎,其实就是‘梦魇’本身。你可以当她不存在,但是,其实她又可能是那五人中的任何一人。” “从罗兴转述的林森的那个梦、还有罗兴自己的梦境中的内容推测,我们可以得到以下几个信息。” “第一,在前几世的相杀之中,红缎是确实存在的,而且每一世,都以红缎的死为结束。” “第二,每一世,在林森他们五人中,似乎都会有一个先行回忆起前世记忆的人,而且拥有认出余下四人和红缎的能力,充当‘先知’的角色;剩下四人中又有两人,这两人充当了‘执行者’的角色,只有这两人亲自出手,才能真正杀死这一世的红缎。在林森和罗兴的梦里,先知就是‘老烟枪’,执行者就是顾玲和小郭。” “如果不出意外,以后每一世的重生,他们依然会遵循这两个规则。” “但是,我们可以发现,林森和罗兴的梦,虽然梦中的情节大致相同,但在结局上却产生了剧变。林森的梦里,最后红缎死于小郭之手,而在罗兴的梦里,小郭却反而杀死了除红缎之外的所有人。” “他们之中,有一人在说谎。”老刀插嘴道。 我点头,“我认为撒谎的人,是林森。” “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解释,为什么现在这一世中,红缎并没有出现。”我说。 老刀惊讶不已:“红缎没有出现?这一世,红缎不就是孟蓉吗?” “你觉得,林森最后的遗言中,他说他‘爱上了她’,这个‘她’是谁?”我问。 “这还用问,肯定是红缎啊——也就是这一世的孟蓉。”老刀毫不犹豫地回答。 “错了。”我摇头。 老刀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你还记得吗?在梦中,有一个人,曾经被迫替小郭下手杀死红缎。” “小玲……顾玲?”老刀的眼睛慢慢张大,“你是说——” “没错。小郭爱上的,是顾玲。换成这一世,小郭便是林森,顾玲便是孟蓉。” “我不太明白。”老刀摇摇头,“被你说的我整个人都迷糊了。” “顾玲虽然帮小郭下手杀过红缎一次,但其实那一世,下手的最佳人选是小郭,因为顾玲因此得到了惩罚:红缎出现的时候,她只是一个小女孩。老烟枪说过,如果小郭再逼顾玲下手,那么再下一世,恐怕顾玲就会是一个婴儿了。” “顾玲因此对小郭又恨又怕,但小郭,似乎却对顾玲起了别的情感。我猜想,那里面肯定有怜悯和内疚的成分在内。延续到现在这一世,林森对于孟蓉,情感恐怕更深刻和复杂。” “孟蓉的年龄和林森相仿,当然不是什么婴儿,由此可见,上一世,还是由小郭杀死了红缎。但是,不知道小郭用了什么方法,使得红缎同意了小郭的提议。” “这个提议的具体内容不得而知,但肯定和林森所说的‘我想为她寻一个可能’有关。这个提议,便是另一个‘可能’。” 老刀问:“什么可能?林森说了这死循环已经破除,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我个人认为,在现在这一世,林森其实在实质上是代替了红缎的工作,或者说,红缎和林森这两个身份,在这一世,是合二为一了。林森完成了红缎所要求的事情,杀掉了其他四人(包括林森自己在内),但林森也获得了报酬——孟蓉,得以脱身。” 老刀沉默半响,又问:“还有一件事,在罗兴转述的林森的那个梦里,红缎曾经有过一段无声的唇语,那内容是什么?” 我:“不知道。” 老刀:“不知道?” 我摊手道:“确实如此。其实,林森最后和我讲的那一段话,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轮回不休的杀戮,并没有完结的一天。这是报应。”老刀呐呐。 我叹了口气:“但愿是我杞人忧天。” 我也希望这果报轮回的死循环真的已经如林森所说一般被破除了,可我隐隐中还看见了另一个可怕的猜想。 也许小郭(林森)和红缎之间的约定,是另一个恐怖的开始。 孟蓉在这一世得到了解脱,红缎因为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或者也得到了解脱——那么,剩下的四人呢? 我又想起了林森最后的话: 这轮回不休的杀戮,并没有完结的一天。 这是……报应。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后记 也有很多人(其中大部分是我的客户)问我——你懂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学问,还干了一份稀奇古怪的工作,说到底,你自己到底信不信这些? 这个问题,我一般不予回答,只是微笑着看着向我提问的人。 其实很多时候,问人问题,不是真的想要个答案。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答案,适合他的,却不一定适合你——就如同我们每人都拥有不同的命运一般。 遇到哪些特别固执的人,一定要我回答的话,那我会说:“相对于‘信则有,不信则无’这句话,我更喜欢另一句话——‘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说白了就是:不管是科学还是迷信,反正什么都要懂一些,先不论用不用得上,有备无患总是没错的——恩,懂得多,至少也容易忽悠我那些稀奇古怪的主顾,他们大多因为怪事缠身而变得神经兮兮,对于普遍熟知的科学道理产生了怀疑,就喜欢你讲些他们不太懂的风水玄学。 我十九岁入行,干到现在已经快十年,越来越明白一个道理——对于那些绝望中的人们来说,相对于大科学大道理,玄之又玄的神秘学似乎更能说服和安慰他们。 这看起来荒唐,但实际上却不可笑。 试问,当你或安逸或辛苦,但至少平平安安地过着自己的人生的时候,你会对死亡和恐惧有多深的感触? 也许你会告诉我很多不同的答案,但我要告诉你的是,当真正的恐怖在你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候突然降临,几乎百分之百的人,都会下意识的向各种神祈祷,那几乎是不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就和我们受到惊吓时喊出“唉呀妈呀”一样自然。 人越是在陷入绝境之时,就越是能深刻地感受到这个世界未知的那一面的恐怖。 而面对恐怖,绝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是退缩、惊怖、进而产生敬畏。 如果你不信,我有一个很简单的试验方法:你认真地想一想“我终有一天会死”这个命题。 我相信,你思考地越深刻,就会越倾向于同意我的看法。 只要你思考过这个问题,就会明白,为何人越老,越怕死? 原因无他,只因为无可逃避,即将面对。 仅此而已。 ——而这就是我入行的原因。 为什么? 可以再引上面的例子来说明: 或许现代科学研究至今,已经可以大致解释(注意我的用词),死亡,是怎么一回事。 一开始,我们觉得,心脏停止,呼吸没了,人就死了。但后来又有了“脑死亡”的概念,脑电波消失了,人就死了。总结起来,所谓的“死”就是说大脑、肺脏、心脏停止运动(停止思想,停止呼吸,停止心跳),不具有生命特征了。 但这又产生了一个问题——什么叫做“生命特征”? 大脑、心、肺保持着活动,就是“生命特征”吗?这种解释明显有些粗糙。 地球上,太多的生命体,是没有大脑、心脏、肺这些器官的,比如植物,比如细菌等各种以细胞为单位的生命体,但不可否认,它们也是生命形式的一种; 至于说“思想”,更是一种非常不严谨的、甚至有些唯心的理论。除了人类之外,其他的生命体,像是动物、植物,它们有没有思想,这近乎是一个不可证明的伪命题。 当然,看到这里,有些朋友会很愤怒,骂我扯淡,因为我之前所说的“死”的概念,是以人类为例,但后面却拿什么动植物甚至细菌来作为反驳的论点,很站不住脚。 那好,我再提几个别的问题,还是关于“死”的。 究竟死亡的真正标准是什么? 相对于生存,死亡的意义在何? 为什么要有死亡? 死后究竟又会如何? 我这样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有些不厚道,老刀就曾经瞪着眼粗着脖子骂我:“他娘的老子又没死过,怎么会知道这些鸟问题?想好好活着就已经够不容易的了,还管那么多?!你他娘的纯粹是走火入魔外加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整天瞎迷瞪!有这个功夫劲,就赶紧把我给你的那几个案子结了!这都多少天了,你说说?” 过了大约半个月,我们有一次半夜出去吃宵夜。 老刀扫光了满桌的菜,地上是一堆啤酒瓶,吃饱喝足了的老刀满足地将后背结结实实靠在大排档的塑料椅子上,为自己点了一根烟,又递了一根给我。 正当我低头点烟的时候,忽然听到老刀呜咽了一声。 这太惊悚了,我刚叼在嘴里的烟都几乎掉在裤子上! 老刀多牛逼的一个狠人! 我脑海中顿时想起了一个画面——黑旋风李逵一般的老刀扑进我的怀里,用娇滴滴的声线痛哭流涕…… 操,太他妈的吓人了! 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或者我肯定是在做梦。 可我抬起头,却正好看见,笼在香烟袅袅雾气之中,显得有些朦胧的老刀的脸,竟然满是迷茫和脆弱的表情。 他哭丧着脸,自言自语一般:“死,到底是什么呢?究竟为什么要死,死了之后又会怎么样?老子还没活够,可不想死啊……” 他咽咽呜呜说了一阵,忽然转过头,换了一副凶狠的表情,直愣愣瞪着我,骂了一句:“都是你这个混蛋,跟老子说什么‘生’谈什么‘死’!这半个月,老子每天睡前,就不由自主想起这个问题,越想就越郁闷,越憋得慌!你以后要是再跟我讲你那些疯子理论,老子他妈就跟你翻脸!” 我看着老刀那认真的表情,一开始觉得有些想笑,后来又有些想哭。 我觉得自己似乎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些什么。 最后,我吐出了一口烟,叹了口气,给老刀和自己各满满倒了一杯啤酒。 “喝吧。”我举杯。 老刀还有些发愣,顿了一下,他却咧开了嘴,似乎是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 “喝他娘的。”老刀和我重重撞了一下酒杯。 当晚,我们皆是大醉。 --------------------- 【《异梦》,完。】 正文 第一章 5·17重案 “吉先生,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昨晚发生的那件案子——你知道,如果不是事件极度诡异,以我的身份,也不会求助于你。” 坐在我对面的男子这么对我说道。 我点点头,丝毫没有觉得对方的语气冒犯了我。 因为坐在我对面的这个男人,名叫程城,是锦官城警务局城南分局的刑侦队长。 我早就从老刀和锦鲤那边听说过他的名字,他现年三十五岁,有干劲,有能力,他妻子的家庭很有些官方背景,而且他入行近十年来也破过几个大案,做到现在的位子,算是名至实归。 可我面前的程城,发型不整,一张脸血色全无,没有着警服外套,只穿了一件衬衣,挽起的袖口还有领口上已经显现污渍,领口开着,领带则被扯得歪在一边。 这不应该是一个年富力强的刑侦队长平常的样子,而我也开始疑惑,因为光是昨晚那件大案,也不至于让这位程队长狼狈成这幅模样,除非,案子另有隐情。 昨晚那件大案,虽然官方封锁了消息,但对于我而言,仅仅是在获取信息方面对我造成了一些困扰而已,有老刀和锦鲤在,不论黑白两道有什么风吹草动,我都可以很快通过他俩知晓。 而一份较为详细的案件报告,在程城走进我的办公室之前,便已经放在了我的办公桌上。 ——“5·17重案”! 5月17号,太阳照常升起,锦官城也如往常一般在晨光中苏醒过来。 当锦官城的一千两百余万市民满怀着希望投入新一天的生活中去时,整个锦官城司法、行政系统的所有属员,却被一条通报消息惊出了一身冷汗! 市立城南医院,一夜之间,化为修罗道场。 一整栋住院大楼,从一层到二十层,尽皆被尸体残肢和鲜血所占据,整个住院大楼的所有医护人员、清洁维护工作者、住院病人、看护家属,全部成为受害对象,除此之外,在市立城南医院区域内的其他建筑物,所在人员也受到不同程度的伤亡。 因为整个医院的电力、通讯设施全部被破坏,所以警务局已经错过了最佳的介入时间,事后的情况调查显示,这起规模巨大、手段残忍的群体杀人事件,可能开始于午夜。 而从受害人遗体显示的死亡生理现象参考,杀戮应该最先爆发于住院大楼的顶层——也就是特护病区,凶手是群体作案,具体人数未知,采用的凶器更为让人觉得后颈生寒——凶手所使用的凶器并非是自带,而是就地取材,除了医院内较为常见的手术刀等各类医疗用具和各种棍型钝器之外,凶手似乎更为喜欢用自己的身体部位作为致人死亡的凶器,整个医院中那些铺陈满地的断肢残骸上,满是被拳打脚踢、掐捏、甚至噬咬的痕迹,部分遗体的人体部位残缺不全,可能被施暴的凶手带走,或者……吞食。 值得注意的是,发生人体部位残缺遗失的受害者,清一色的为年轻女性,似乎这些丧心病狂的凶手有着某些变态之极的嗜好。 警务局将整座医院全部列为禁区,封锁了起来,除了必要的警务人员和闻讯赶来的市委领导(城市管理委员会,直属于市长,统管本市政治、经济、军事,分政治局、建设局、军管局等)之外,拒绝任何人尤其是记者的采访和进入,对外的理由是保护现场和调查取证,但也是因为凶杀现场实在是太过血腥,如果这些画面被流传出去,恐怕会立刻引起民众的极度恐慌。 本起事件的极少几位目击者全部被严密保护起来,与其说是“保护”,也不如称之为“隔离”,因为这些人在目睹了凶杀现场、甚至亲眼目击了事发时刻的景象后,都不同程度的产生了精神上的问题,这也给警务局的调查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时至当天中午时分,这起被取名为“5·17重案”的惨案,终于初步取得了整体的罪案数据。 整个市立城南医院,在此次惨案中,共计死亡384人,其中,值班医生25人、值班护士45人、清洁维护工作人员6人、医院保安4人、住院病人209人、看护家属93人,另有2名路人(警务局推测可能是进来借用医院厕所的),幸存者121人,其中101人在事发当时处于睡眠状态,不同程度目击了这起惨案的20名幸存者,又全部陷入精神错乱,而失踪人员仅仅只有两名——当时处于住院大楼20层特护病区99号病房的七岁小女孩,程小紫;还有医院保安处的保安,47岁的李怀安。 ………… 回想了一番“5·17重案”的详细情况,我联想到了这起惨案和眼前这个男子之间的关系:“两名失踪者之一的程小紫,是程队长的什么人?” 程城脸上露出痛苦纠结的表情,他的喉结上下耸动着,好一会才艰难回答:“是……我女儿。” 我顿时理解了他为何显得这么颓唐,但仅仅如此,还不至于让身为锦官城警务局城南分局的刑侦队长的程城向我求助,这并不合理,于是我追问:“程队长,你一开始说‘事件极度诡异’,具体是怎么回事?” 程城从上衣内袋中摸出一个U盘递给我:“这里面有一部分市南医院的监控录像,你看一下就明白了。” 我接过U盘,将之插到办公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上,然后点开了一段视频文件。 屏幕中闪现一片雪花,紧接着便出现了录像: 地点应该是医院的某条走廊,两边都是病房,起先走廊中空无一人,但很快,一个身穿病号服、满身血污的病人从一间病房中冲了出来,随后便跌倒在走廊上。 那是一个年轻女性病人,她看上去极度惊恐,跌倒在地后依然手脚并用,拼命想要远离病房,似乎那里面有着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数秒之后,另一个身影从病房中走了出来,是一个男子,只是病号服上的血污更多。这个男子走路的姿势非常奇怪,整个身体摇晃、抽搐着,像是四肢并不完全受控制一般,而他的手里,一手拿着一把水果刀,另一手里,提着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 持刀的男子在病房门口站了几秒,然后放开了手里提着的人头,人头在地上弹了一下,滚动着在地上画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然后,男子以奇怪而扭曲地姿势向前走了几步,又扔下了手里的水果刀…… 正当我不太理解他的行为时,他突然纵身扑到了地上的女病员身上,俯身紧紧将之抱住,而他身下的女病员却触电似得拼命挣扎起来……尽管监控录像是无声的,但她那极度张大的嘴巴和惊恐扭曲的面容,足以令人脑补出当时那可怕而绝望的喊叫…… 正文 第二章 锁链 “嗯?!” 屏幕中的景象让我禁不住惊呼出声,我猛地按下了停止键,然后准备回放并放大这一段景象。 看到我的动作,程城猜到我的疑惑,他叹了口气:“吉先生,你的观察力很敏锐——我在第一次观看这段录像时,要在几秒之后才发觉其中的诡异……那个男人……他——” 程城的话没有说下去,因为我举起手掌,示意他别说话。 我聚精会神于我的笔记本屏幕,而数秒之后,我几乎从座椅上猛然跳了起来! 那是一段令人极度不适、乃至于惊骇欲绝的景象! 在我疑惑于录像中男子的诡异行为时,走廊白色的墙壁突然染上了一大片红色,只见那男子微微仰头,嘴里满是血污,而汹涌的鲜血正从女子的左侧颈部不断迸溅出来! ——那男子竟然硬生生咬断了地上那位女病员的颈动脉! 此刻她的颈部就想一根漏水的水管一样,大量的血液便如同喷泉一般从她颈侧喷出,走廊的墙壁、天花板,瞬间便化为一片血红色! 我不自觉地感到浑身冰冷——除非在手术台上,不然,颈动脉被切断的人会在几分钟内死亡,根本无法急救! 而紧接着,更令人惊恐的景象出现了——那男子居然再次俯下身去,用嘴巴继续撕咬身下女子的头颈——我也正是在这时,几乎从座椅上跳了起来! 接下来,我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因为眼前的景象太过残酷,每一秒对我而言,都如同是身处地狱一般度日如年的煎熬…… 实际时间是:26秒。 那个男子,活活将身下的女子的头颈啃断了! 然后他抓过女人的头发,将头颅提在手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继续以怪异而扭曲的姿态沿着走廊踽踽而行…… 我双眼艰难地从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中逃离出来,将视线投向程城,而他却一指屏幕:“注意看……还有。” 我实在过于震惊,像是瞬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一般,竟然想不出什么话反驳,只好将视线再度转向笔记本屏幕—— 录像中,那个男子已经被另一个病员扑倒在地,那个病员手持一个灭火器,正一下又一下地砸向那男子,动作机械、神情既狰狞又冷漠…… 而在整个摄像头的范围内,已经又出现了三堆相互厮打着的病员,所有人都状若疯狂、下手凶残,每一下都想要将对方置于死地,而他们手中的凶器,都是医院内能找到的东西——看护椅、输液架、输气管,又或者自己的双手和牙齿…… 血肉炼狱……亦不过如此。 如果不是我坚持着自己的职业操守,不然我肯定会立刻将视频立刻关闭! 强忍着不适感看完这一段监控视频,我又打开了其他几个视频文件,里面全部都是类似的画面:人们用最最原始的手段,发疯似地相互杀戮,满目血腥、遍地尸骸……死者固然变为尸体,而生者却更令我感到恐惧——那些人甚至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说是行尸走肉也毫不为过。 最后,我看到了那一段录像——也即是被我记录在这段故事的【序章之一】中的景象。 “难道这个小女孩和这个中年男人就是……”我只将这段录像看至一半,便向程城道出了心中的怀疑。 “没错。”程城沉痛地点点头,“我的女儿,程小紫,还有医院保安处的保安,李怀安。”然后他露出了极度心痛和脆弱的表情,这种表情本来绝对不该出现在一个刑侦队长的脸上,但此时我却很理解他,并觉得理所应当。 不过我还是理解错误了——但这是后话,此时程城虽然神情悲痛,但依然提醒我继续观看录像。 等我看到那一根从李怀安胸口伸出并连接至程小紫手中的暗红色锁链时,我再一次受到了极度的震动! “那……那根锁链,是怎么回事?!”我指着笔记本屏幕,惊讶万分,而当我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我才反应过来:如果程城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便不会向我求助了,而我作为一名灵探,似乎有些失态了。 所以我立刻向程城道了一声抱歉。 “老刀告诉我,你是这解决方面事件的专家——但只是见多识广、直觉过人,而绝非吹嘘拥有降妖驱鬼法术的神棍。”程城对我摇摇手,表示不必道歉,“你这么说,我倒是对你多了点信心。而如果你信口开河跟我谈什么鬼魂妖魔,我可能会立刻摔门而去。” 我点点头:“所以,我只能保证我会尽我所能,但无法保证一定能完成委托。” “警方也从不能保证一定破案。”程城道。 我松了口气,至少在这点上,我们算是达成了共识。 “那根锁链……”我将思绪拉回,开始分析,“假如真实存在,便是超自然的物体,一般来说,应该不能被肉眼直接看见……所以,那个摄像头是不是有问题?” 在我说这段话的时候,程城一直目光灼灼地望着我,我知道这是一道测试题,我若是言之无物,导致他认定我是个西贝货,那他肯定还是会摔门走人。 程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问道:“哦,为什么这么说?” 他这么问,我便知道我的推测没错:“这根诡异的锁链,在这次事件中应当是关键之一。我可以大胆揣测,市南医院中那些陷入疯狂杀戮中的人,胸口应该全部被这根锁链连接着!但其他的录像中却没有出现锁链——唯一的解释就是,拍摄最后这段录像的摄像头与众不同。” 程城的反应却很奇怪,他先是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他像是踌躇着如何向我解释,好一会儿才道:“我们也发现了这个异常,经过物证科同僚的检查,那个摄像头确实有问题——它没有安装红外滤波片。但是,我们后来也对517惨案的幸存者进行了测试,却再也没有发现过那条锁链。” 程城表述地有些令人迷糊,但我却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普通的摄像头其实并不普通,它的感光芯片也是可以接收到广域光谱的,包括红外射线部分。但这么一来便会发生图像受红外光影响而出现发红的现象,所以,制造厂商一般都会在镜头或感光芯片外面加装一层红外滤波片,低通滤波,只透过红外波以下的可见光。 拍摄到李怀安胸口锁链的那个摄像头则恰巧没有安装红外滤波片,所以便拍下了那根以能量形式存在的暗红色锁链。 而之后警方对幸存者们做的测试,必然也是利用了红外镜头,但却再也没有捕捉到那根的诡异锁链。 正文 第三章 另一案件 “关于这一点,我倒有信心帮警方解惑。”我确实对这个问题已有腹稿,但这件事还得征询程城的意见,因为我得进入警局见到那些幸存者,这得得到相当的权限许可。 程城稍显犹豫:“这次事件太过严重,上面很多领导都盯着我们警局——你真的有信心?” 我点点头。 程城定定看了我一眼,最后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事情已经将我逼到了绝境,我不会求助于你——吉先生,我毕竟当了那么多年的警察,向你求助等同于我否认自己的世界观,你明白吗?” “我们对世界的认知来源于很多方面,我们的发现能力受制于技术,基于发现而推导出的规则亦然。人类的文明史从某种意义上讲,便是一部不停推翻固有认知的历史,也就是说,有些东西可能现在无法得到合理的解释,但并不代表这就是必然的谬误。”我用手指在办公桌的桌面上轻轻点了点,“每个人的世界观都是经历了长久的时间才形成的,它就像是一个结界,暗示我们在结界内一切安全,它是我们维持正常生活的基础条件之一——所以,我不认同你使用‘否认’这个词,用‘补全’或者‘拓展’更为恰当。” 我顿了顿,直视程城的眼睛:“毕竟,难以解释的事件已经真实地发生在你眼前了,不是吗?” 程城的动作僵了一下,然后他苦涩地牵动了一下嘴角:“这件事还有其他的巧合,以至于……原本我应该遵照‘当事人回避’的警务条例退出调查,但事关重大,老领导特许我破例——但我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清楚,如果真相揭露到某种程度,也许我无法保持冷静……” 他停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在我还是实习警察的时候,老刀就是我的前辈了,我信任他,所以我也相信他的推荐,而你的表现也没有令我太过失望——所以,从现在开始,我正式邀请你担任锦官城警务局城南分局刑侦科临时顾问,参与本案的调查行动,我会尽最大努力让你共享警方得到的一切信息。” “谢谢。”我肃容回答,“我正式接受警方的邀请。” 程城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了一个信封和一封档案袋,他先将信封推到我面前:“信封里是我的咨询费——我知道你收费不菲,但我最近手头困难,抱歉了。” “程队,太客气了。”我将信封推了回去,“先不论老刀的面子,这次的案子如此惨烈,我能为全市1200万市民尽一份力,顺便能帮到程队,已经是幸事,哪里还敢奢求什么咨询费。” 我的收费标准确实定的很高,但大多数情况,我实行的是跟寺庙似的“随缘赞助”,有时候甚至不收分文,所以,我哪里敢收辖区内警务局刑侦科长的钱,于情于理,这都不是个好选择。 但程城却像是听不懂我的话外之音,他皱眉道:“吉先生是嫌少?”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我见程城面色不愉,便只好将信封放进了办公桌抽屉内。 “三天之前,我家里发生了一间入室凶案,我的妻子失踪,小紫则受到了惊吓……市南医院的案子事发时,她正在住院治疗。”程城将另一只手中拿着的档案袋放到我的办公桌上,然后推到我的面前,“这是发生在我家的凶案的部分档案。” 接触程城眼神的时候,只是一个瞬间,我猛然发觉眼前坐着的并非一个老练精干的刑侦队长,而是一个陷入极度绝望的丈夫和父亲。 而他最后的希冀,则在我的身上。 刹那间,我明白了他为什么一定要我收钱——他怕我以为他是利用自己职权威逼我办事,我便未必肯倾尽全力。 我开始有些担心:由于程城的身份、发生在他家和市南医院的惨案,这三者之间相互纠结的关系,是否会真的让其无法保持冷静,以至于最后迁怒于我——假若我最终无法解决委托的话。 我是真的打心眼里不愿意和本地区的刑侦队长有过节,因为我接受委托中实在有太多罪案,很多时候都必须和警方打交道,获取协查许可、充当临时顾问,甚至需要警力协助之类。 但是,事到临头懊悔迟,何况这次事件也确实引起了我的兴趣,于是我郑而重之地接过档案袋,拆开仔细阅读,其中大意如下: “5月14日,上午九点多,在锦官城市区南郊的河滨别墅群,发生了犯罪事件,有一人失踪。 失踪者的身份,是城南警务局刑侦大队队长程城的妻子,李雪,三十二岁,家庭主妇。 事发现场留有打斗痕迹,但没有暴力闯入的迹象。有发现大量血迹,并有人体组织碎末和脑组织残留物,现场血液样本和失踪者血型相符合。 李雪七岁的女儿程小紫当时在场,但所幸没有被凶手发现,逃过一劫。程小紫精神上受到严重刺激,显现自闭型精神受创综合症,拒绝和任何人沟通,所以暂时无法提供有用的线索。 其他证据的搜索仍在进行中。 现在警方怀疑为熟人作案,正在排查李雪的人际关系,并调看近期本市的出入境记录。” 我基本同意档案上的推理:这是一起熟人作案。 并且我要加上一条:罪犯极有可能并非预谋犯罪——也即是激情犯罪。 而由于发现“脑组织残留物”,失踪者——程城的妻子李雪的状况,便非常不乐观,就我个人而言,我更倾向于李雪已经死亡的推理,有基于此的进一步推论可知,罪犯匆忙带走李雪尸体并予以处理的概率极大。 另一方面,从程小紫的精神受创情况看,她极有可能目睹了整个犯罪过程。 我以尽量平和的语气和程城谈了自己的看法:第一,鉴于是熟人作案,并且是激情犯罪,应该从李雪的社交圈着手寻找嫌疑人;第二,我直言自己的论断——李雪已经死亡的概率极大,并且罪犯带走李雪的尸体并予以了处理。 对于我的第一条看法,程城回道:“我们第一时间排查了我妻子身边经常联系的亲戚朋友,但是,并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 “不不不,这本身就是一条极有价值的信息。”我却不认同程城的话,“一个从社交圈中消失的熟人、激情犯罪,也许两条信息这已经补全了犯罪拼图的很大一部分。” 正文 第四章 常理之外 程城的眼睛慢慢张大:“你是说……这个来访者,可能掌握着我妻子什么把柄之类的东西——敲诈!你是要说这个?” “这里就需要我的第二条推测作为佐证——在假设你妻子已经遇害的前提之下,我们来倒推这一场犯罪……很显然,你妻子受到了某种胁迫和敲诈,然后她和这个曾经的熟人谈崩了,最终,爆发了激情杀人事件……那么,是什么样的谈判,后果严重到最后需要杀人?” 程城静静听着,然后他突然懊恼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我早该想到的,我也许错过了拯救我妻子或者抓捕罪犯的最后机会!” “或许还有机会。”我想了想,接着道,“程队,以你结婚的时间为节点,调查你妻子在此之前的人际关系,尝试联系所有关系人,并将这份名单提交交通管理局,调查本市最近的出入境记录,并立即禁止这些人通过机场、火车站、汽车站等途径离开本市!” “你确定嫌疑人可能还在本市?”程城疑虑着,“我们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实行人身自由限制措施,很可能引起司法投诉。”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程城内心中对于自己妻女的境遇也十分绝望,以至于他身为警察的操守大降,转而开始对自己手里的权力患得患失,毕竟,这很可能是他最后拥有的东西了。 “我当然没法确定。”看程城又张开了口,我立刻抬手他暂时别打断我,接着道,“但你可以换一种说话,比如,这个案件和市南医院的惨案有着重要关联,我想以此为理由,你向上头提出的所有要求都会是一路绿灯。” 程城一愣,点点头,然后嘴角浮上了苦笑:“让你见笑了,吉先生,我……心里很乱。” 我也朝他点点头表示完全理解,面临可能失去妻女这样沉重的打击,没人可以保持冷静的思绪。 既然收了程城的咨询费,那我也必须负责到底,更何况,我现在已经可以百分百确认,这起事件便是我感兴趣的那百分之零点零一的、真正的怪事。 “5·17重案的幸存者,现在都处于你们的控制之下吧?”我站起身,从办公桌边的衣架上取下一件黑色的马甲,样式是西装背心,有四个隐藏口袋,可以存放一些我的小工具——以前我喜欢穿那种超多口袋的军用多功能作战背心,老刀和锦鲤见一次就吐槽一次,说我太浮夸,于是我便找巷口的蒋裁缝定制了几件这种背心,里面配衬衣,秋冬再套一件风衣或大衣……嗯,国外影视剧中的侦探着装确实还不错,我觉得自己也需要照此稍稍包装一下,或许会对我冷清的生意有所帮助。 见我起身,程城也从座位上站起,我披上马甲,一边扣紧扣子,一边道:“我需要先亲眼看看那根诡异之极的锁链。” 二十分钟之后,程城的黑色沃尔沃XC90停在了城南警务局门口左侧的停车位上。 我刚一下车,便看见一身深褐色外套的老刀带着一个穿着蓝色制服外罩白大褂的年轻女人迎上前来,将嘴里叼着的烟扔到地上踩灭,老刀向我介绍:“城南分局的法证科长,沈棠之。”然后又为对方介绍我,“这位就是本市小有名气的资深私家侦探,吉光。” 我点点头,朝面前这位戴着银色方框眼镜、浑身散发着冷艳气质的法证科长伸出手:“久仰了,沈科长。” 不过沈棠之依然双臂抱胸,并没有和我握手的意思:“不好意思,我一会还要继续工作,繁文缛节就免了。程队——”她目光移向程城,“尸检室里堆满了尸体,我手里的工作实在忙不过来,我们尽快,好吗?” 程城有些尴尬地看了我一眼,我耸耸肩,倒是毫不在意:警察系统的人对我这类职业者有着天生的反感,在他们眼中,我的工作与侦探毫不搭边,不过是一个神汉之类招摇撞骗的家伙罢了,对此我早已经习以为常——想当初我刚认识老刀的时候,这家伙好长一段时间都笃定我是一个极端狡猾的诈骗分子,直到我们共同解决了几件怪事,老刀这家伙才对我开始嬉皮笑脸起来。 况且,此时我的注意力完全被案件所吸引,既然这位冷傲的女法医不想搭理我,我也落得清静。 程城见我们两个有些互不对付,便打圆场道:“白科长说的没错,上面给的任务很紧,那我们就抓紧时间吧。”说着便朝着警务局大门当先而行。 老刀走到我身边,我低声问他:“你刚才在介绍人家的时候,朝我挤眉弄眼的,怎么回事?” 老刀居然一副忍着笑的表情,说道:“你猜。” 我心知该如何对付这个家伙,便直接不理会他,脚步加快,假作要上前和程城说话,果然老刀立刻拉住了我:“喂,真的不想知道怎么回事?” 我依然作势要甩开他,心想还不憋死你个大嘴巴,嘴里不屑道:“你爱说不说。” “得得得,我告诉你行不?”老刀果然憋不住,拉着我低声道,“我刚才才知道,这位沈科长,居然是臭鱼的表姐,还不是远房的那种——你说,这是不是巧得很?” “什么?这位眼睛快瞟到天上去的冰山美人是李逸的亲戚?表姐?我怎么听着这么不靠谱呢。” 我回想了一下大金链子、黑超眼镜,纹着一双锦花鲤“花臂”,道上绰号“锦鲤”的李逸那家伙的形象,再和身前不远处那浑身散发着拒人千里气质的法证科长沈棠之对比,我完全无法联想到两者有着亲戚关系。 “这个沈棠之是前个月从京都市调任到本市的,之前那个老陈,进去啦。”老刀继续道。 老陈原是锦官城警务局城南分局的法证科长,是个贪得无厌的社会蛀虫,之前就曾经在合作中多次坑过我和老刀,对于他被抓,我毫无意外。 原来眼前这位空降的沈棠之沈科长是替代了老陈的位置,我点点头,这倒也说明为什么李逸那家伙从没有和我们说起过他有这么个表姐,毕竟那是人家的隐私,而且跟我们也没什么直接的联系,所以也没义务、也没必要和我们通报。 不过我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喂,那你有没有跟人家说我们和李逸的关系很铁?怎么还给我脸色看啊?” 老刀一副便秘的表情:“别提了,就是因为说了,她才这个态度。” 我“喔”了一声,心想李逸和他的这个表姐的关系,看起来并不是很融洽的样子。 现在显然不是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杂事的时候,我立刻将话题转回眼前的事情:“话说回来,昨晚的案件中,最令我不能理解的一点,那就是这么大规模的一个事件,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警方直到早上才接到消息?” “报警的是去医院上班的一个护士,其实她是去和上晚班的护士调班的,时间大约是早上六点五十分。警方到场时间是在五分钟之后。”老刀回答。 老刀说的其实是我最不想听到的答案,因为这印证了我对517重案的另一个看法,自从看过了程城带给我的那些诡异的现场录像后,这个念头便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于是我对老刀沉声道:“看来,这个事件远比我想象中严重。” 老刀知道我嘴里的“严重”可不是仅仅指“死伤了多少人”这种性质,他表情一肃,说道:“我也看过了那些录像,说实话,连我这个自诩见多识广的曾经的老警察,都看的背脊发凉——5月17号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市南医院里那些人全都跟中邪了似得?录像里那些事情,绝对不是正常人、甚至是一般的精神病或罪犯能干得出来的啊……” 我微微颔首,说道:“依照录像,当时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内爆发了很多起恶性杀人事件,城南医院中突然出现那么多大肆杀戮的暴徒,怎么可能会不引起混乱?我还没看过现场,但我敢断言,在现场一定留下了非常多的反抗和搏斗的痕迹!这就说明当时那些受害者并不是放弃抵抗等死——既然爆发了和凶徒间的争斗,又怎么会无声无息呢?” 老刀眉头皱起:“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我们先假设当时所有的通讯设备全部失灵,市南医院的位置也并不算太偏僻,只要有人逃出医院呼救,肯定可以找人报警。” “警方有关于对医院内通讯设备的检测报告吗?” “检测报告还没有出来,但我觉得这个报告的结果是什么根本不重要,因为不管怎么假设、求证和分析,517重案中的许多诡异之处,都无法用常理解释。” “我记得一句话,是一个著名侦探的名言。”我对老刀道,“大致意思是:在去除了其他可能性之后,剩下的那一个,就算看上去再怎么不合理,也是真相。” 我不待老刀提问,自己继续说道:“那个我最不愿意相信、但可能性最大的推测,恐怕会是事实——在5月17日夜间,处于市南医院中的人,他们的神志全部受到了不明原因的影响,这些人彻底丧失了理智,并直接导致了517重案的发生。为什么无人报警?因为那些受害者甚至可能没有求救的意愿,他们的反抗,只是出于生理性的受创反应,而非主观性。就是说,在这起事件中,实际上并不存在受害者,从某种意义上,这些人全部都是罪犯,只不过有些人选择成为了施暴者,而另一些人,不自觉地成为了自愿的牺牲者!” 老刀明显被我这段话中的信息所震惊,好一会才表情十分难看地说道:“你说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件令人十分不适的案件。案件发生在国外,罪犯在网上招募自愿被宰杀食用的人,可怕的是,在罪犯最终被捕之前,已经有三个志愿者遇害……” “大致如此,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因为我不知道,类似517重案的事件是否会再次发生。” 说话间,我们已经穿过警局办公楼一楼的大厅,然后继续穿过了办公大楼后的院子,进入另一栋楼,沿中庭楼梯直上三楼,便到了城南警务局的拘留室。 正文 第五章 冒险实验(上) “案发现场的幸存者,全部在这里了。”程城一边叫看守警员打开通往拘留室的大门,一边对我说道,“经历过那场惨案的人,精神上都不太对劲。因为事件还没有查清,所以这些人也不适合送到其他医院治疗,只能先安排在我们这里。一方面,我们的拘留室也有隔离室,可以安排精神科专家进行心理治疗,另一方面也可以保障这些目击证人的安全。” 在拘留室轮值的是一个女警员,年纪很轻,扎着马尾辫,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那种充满活力的邻家女孩的形象,她带着我们三人直接往隔离室所在的方向走去,一边还对程城说道:“程队,这些人都因为受到巨大的刺激,精神上都出现了问题,甚至有几个人还出现了严重的暴力倾向,十分危险。我们已经对他们进行了好几次问询,根本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程城现在心乱如麻,妻子、女儿失踪,眼下这件大案又是扑朔迷离,也没什么搭话的欲望,只是嗯了几声,算作回应。 小女警明显不满意程城的这个回答,还要再说,沈棠之咳嗽了一声,打断道:“好了,小周,少说两句,程队心里只会比你更急于破案。” “是,沈科长。”被称作小周的小女警看上去对沈棠之颇为敬畏,赶紧便闭上嘴不说话了。 “人都在这里了,你挑一个吧。”在隔离室前,沈棠之转过身来,对我说道,“但我有言在先,尽管程科长坚持要聘任你为刑侦科临时顾问,但如果你试图用江湖骗子那一套糊弄过关,我一定会以妨害公务罪起诉你。” 老刀挑挑眉毛,脸上顿时写满了不爽,我见程城在一边一脸尴尬,便止住了老刀,我只对着这位说话毫不给任何人面子的沈科长点点头,表示明白。 然后,我也不客套,直接自己一间一间隔离室看过去,通过隔离室门上的观察窗,寻找合适的人选。 走到第一间隔离室门前,我打开了观察窗,那个小女警可能好奇于我究竟能看出什么花样来,也就跟了过来。 这间隔离室里面,关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觉察到有人打开了门上的观察窗,这个原本在隔离室不停转圈的女人,立刻变得面目狰狞,猛地朝我扑了过来——但因为隔离室内部的墙壁和门上全部包裹着厚厚的缓冲垫,以防止犯人自残——所以女人的猛扑,只是令隔离室的大门微微震动。 但那个女人却不依不饶,一次一次冲向大门,隔离室的大门被撞得发出一轮轮闷响。 那女人狰狞的面目表情,令人毛发直竖的嘶叫,让站在我身后的小女警不由被吓得后退了一小步,但我却不为所动,以一种近乎冷漠的眼光观察着隔离室内发狂的女人。 看了一会,我关闭了观察窗,走到下一间隔离室,打开了观察窗。 这间隔离室关着一个老人,他赤身裸体地伏跪在地板上,衣服全被扔在一边。 女警小周向我解释,这个老爷子自从来到警局后便这样脱光了衣服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怎么劝说都没用,老头根本不和你沟通,你就是给他强制穿上衣服都没用,没一会就又这样了。由于老头没有表现出什么攻击性/行为,所以警方也不能采取强制拘禁措施,只能任由老头这样了。 我一看,果然,那老头跪在地上,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在地上磕得“咚咚”作响,他浑身惨白松弛的皮肤皱巴巴地覆盖在瘦骨嶙嶙的身架上,随着磕头的动作不停颤动,口中还念念有词,但由于距离的关系我听不清他在念叨些什么。 我一间间房间看过去,在看过了所有隔离室之后,我回到了其中一间隔离室的门口,才刚刚驻足一会,便听到沈棠之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决定了要这个人吗?” 看着隔离室内那个正用头猛撞墙壁的光头纹身壮汉,我点点头:“他比较符合要求。” “这个人的暴力倾向是这些病人中最严重的一个,当时为了控制住他,还有一个师兄受了点伤呢——你要他干什么?”女警小周问道。 沈棠之横了小周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女警小周吐吐舌头,闭上了嘴。 我对程城和沈棠之道:“没错,我就要这个人了。他是什么身份?” 程城示意小周回答,小女警想了想,认真道:“一个小混混,具体名字我不知道。他们的头目被仇家砍伤住院,他是去陪夜的。外伤科在一楼,所以他才能够侥幸逃生。” “就他了。”我拍板。 程城调来了三个男警察,将那个纹身的光头壮汉带进了审问室,光头的四肢被拷在了牢牢固定于地面上的铁椅子上,但那混混像是真的疯了一般,乱踢乱踹,甚至张口想要咬人,一群人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在算将他搞定。 “好了,你们都出去吧。这次的审问属于绝密。由我和沈科长直接负责就可以了。”程城向那三位警员吩咐道。 三位警员齐声答应,然后拉着一脸好奇的小周一起走出了审讯室。 审讯室内的布置非常简单,中间一张铁质桌子,桌子两边摆放着几张座椅,其中犯人的椅子也是铁质,并且通过螺栓固定在地面上。 桌子上摆放着一盏强光灯,一些记录口供的工具,比如录音笔和记录本等等,角落上则是监控录像机。 审讯室一侧的墙壁是特制的高强度偏光玻璃,里面的人看不见外面,站在外面的人却可以将室内的情景清清楚楚地收入眼中。 我留在了审讯室内,然后我的第一个动作,便是走到一边,关闭了监控录像。 沈棠之立刻通过耳麦向我提出警告,提醒我不要做任何违反刑讯法的事情,因为审讯室内的这个人现在依然只能定性为犯罪嫌疑人,我没理她,直接将耳麦摘了下来。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我十分好奇,你们究竟是怎么杀死那么多人的?” 这么说着,我将光头一只手上的手铐打开了,然后将钥匙塞到了对方的手里,随后又加上了一把警用小猎刀。 “自己打开吧。哦,对了,附送你这个,也许你会喜欢。” 然后我就站到了一旁,只是默默看着对方。 根据程城给我观看的那些现场录像,再加上和老刀的讨论,在我的脑海中已经将市立城南医院惨案发生过程的大致轮廓推导了出来。 鉴于这起事件的规模,作案人员如果是外来者,那么,要做到悄无声息的潜入和脱离,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现场录像和事后的调查也佐证了这个推测——所有罪犯与受害者全部是医院内的人。 而刚才我又从法证科长沈棠之那边得到明确信息:受害者的死亡时间,大致都在午夜十二点到凌晨两点之间。 试问,短短两个小时,用那么麻烦的杀人手法杀掉384个人,而且这些人分布于医院各个地方,就算是受害者集中分布的住院大楼,也拥有20个楼层——当夜也有夜间急症的病人,同样也被杀害。 5月17日当夜的杀戮,几乎在医院的各个区域,同时发生。 还有那根诡异至极的暗红色锁链…… 常识已经不能应用于这起事件了。 所以我得冒点风险,使用极端手段。 正文 第六章 冒险实验(下) 纹身光头在我进来之后,就变得安静了很多。 他定定地望了我半天,然后,就像是处于梦中被人唤醒一般,纹身光头忽然拿起了手里的钥匙,一边打开自己的手铐,一边狞笑着死盯着我。 等到所有镣铐解开,纹身光头拿起来了刀,一步一步走向了我。 而我依然保持着脸上的笑容,站立在原地,仿佛正向自己走来的,不是一个持刀的暴徒,而是一头无害的小鹿。 我的挑衅的行为显然刺激到了对方,那纹身光头发出一声充满兴奋的低吼,然后……他和我几乎擦身而过,冲向了房间的另一个角落。 他持刀的右臂猛力向前一送,但却刺中了空气,纹身光头顿时露出活见了鬼的表情,他不停的大喊大叫,并不停将刀子在空气中挥舞,似乎在他眼前存在一个另一个我,而他正奋力想把那个“我”杀死。 而我则趁机绕到他身侧,一拳猛击向纹身光头的后脑,将其击晕在地,接着将他手里的刀具收了回来。 调整了一下呼吸后,我从口袋里摸出了取下来的耳麦,并将之戴上。 我耳朵里首先听到的是程城那粗重可闻的呼吸声,然后是老刀兴奋的声音:“阿吉,我拍到了!我操,那条锁链竟然真的存在!” 令我稍稍失望的是,我并没有听到沈棠之发出任何声音,原本我还以为她会惊愕于我的表演,但现在反而是我对她的冷静程度有了新的认识。 很快,审讯室的门被打开,程城一马当先冲了进来,将地上昏迷的纹身光头重新拷上,老刀朝我扬扬他手里的摄像机,比了一个ok的手势——那架摄像机替换了一个特制镜头,能够拍到红外射线。 原先离开的那三个刑警也进来了,纹身光头被他们架走。 这时,沈棠之才出现在审讯室门口,她依旧将双手环在胸前,从她的表情看,她已经沉思良久,最后,她开口问我:“你对那人使用了瞬间催眠术?但我没有想明白,你是在什么时候诱导他进入了高度接受暗示的状态?” “实际上,他一直处于一种神志错乱的状态,或许理解成‘被催眠’状态也可以,我只是在此基础上给予一些强烈的暗示和误导。”尽管这位沈科长对我的第一印象不佳,不过我还是愿意缓和一下彼此的关系,毕竟以后需要打交道的地方还很多。 于是我继续解释道:“我仔细观察过517重案的幸存者,这些人的脑海中都存在有着一个强烈的暗示信号,那便是昨夜的那场杀戮。如果我重新唤起了的那段回忆,他们就会进入高度接受暗示的状态,并且我给予的是强烈刺激——在极度激烈的情绪作用下,人是非常容易被误导的。所以,他拿刀刺中的,只是一个他想象中的虚影,就像是捅破了一颗在空气中漂浮的肥皂泡一般,那个虚影的原型甚至都可能不是我——他在一种类似梦游的状态下重演了昨夜的杀戮,只不过,现实和梦境恰好互换了而已。” 沈棠之点了点头,便又旁若无人般陷入了深思中。 我对老刀和程城道:“刚才,我隐约看到那人的胸口处似乎有团黑气,但具体是什么,我看不清晰。” “那并非是什么黑气,当这个光头心中起了杀人欲望的时候,这东西才显露出了原形。”老刀打开了手里摄像机的监视屏幕,不停快进,最后镜头定格。 我们凑近一看,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在屏幕中,纹身光头手持利刃,表情狰狞,胸口正中,有一根隐隐显出暗红色的半透明锁链,像是从他身体中生长出来一般:越靠近身体,锁链便越如有实质,越远离身体,锁链便逐渐透明虚化,并最终延伸至镜头范围之外…… “这东西,居然真的存在……”程城愣愣看了几秒钟,喃喃道,“医院里的视频中,锁链的另一端,被我女儿握着……难道说……” 老刀不忍他胡思乱想,安慰道:“老程,不要多想,案子还没水落石出,一切都不能乱下结论。” 沈棠之此时开口道:“程队,我会以法证科长的身份在你的申请书上附属签名,但我的条件是,在事后我需要一份详细的事件报告,非官方、无删节的那种。” 程城想了想,点头道:“没问题,谢谢了,沈科长。” 我到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程城有求于沈棠之,为的还是聘用我为临时警局顾问的事,或许是因为517重案实在太过重大,必须两名科长提议才行。 只听得沈棠之又继续道:“程队客气了。不过那份事件报告我需要麻烦吉光先生起草,并且,以后凡是吉光先生和警局有合作的案件,我都需要这样一份事件报告。” 沈棠之的这个要求便十分无礼了,毕竟我并非是警局编制内的人员,甚至在大多数时候,是警方需要我在这些案件中提供一些帮助。 而程城虽然是刑侦科长,可他也没有权利替我答应这个要求,于是他朝我投来询问的眼光。 老刀想要说点什么,我再次挡住了他,其实我的心中此时也涌起了一股烦躁之气,但我还不至于没风度到当场发作的程度,只是用目光平视沈棠之。 没想到沈棠之却笑了:“吉光先生,你不必用那种受气小媳妇似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你的心情——没错,你和警方的合作更多的是一种平等互助的关系,并不存在上下级或者谁更主动的前提。不过,我对你的那家‘吉记杂货铺’也做过一点小小的调查,从我得知的情况看来,你的收费标准似乎比一般的私家侦探高出很多倍,而且你还和一些地下社团性质的人员保持着过密关系,那作为一名警务人员,我是否有理由怀疑,你有涉嫌非法经营未经备案业务的嫌疑?而一旦你进入警方视线,你觉得你还够资格担任警务局的临时顾问吗?” 我有些哑然,和老刀互换了一个眼色——我们都没想到,这位新上任的沈科长,居然会这么难缠。 沈棠之的这段话,不但冠冕堂皇、理直气壮,而且包含了对我的暗示和警告:我确实在商业局和警务局都进行了正规的备案,名目是私家侦探,但我的业务,却并非是一般私家侦探那种寻人、抓小三的小儿科,甚至连我和警务局的合作,很大程度都只是为了得到警方的协助和方便,从某些方面看,我可不是为了警民合作、共创和谐社会,我确实存在功利心,而我接受的那些诡异之极的委托,很多都是需要极度保密的,其中难免有一些行走于法律边缘的危险行动。 总而言之,我拥有一个灰色的身份,我需要和警方维持一种默契,沈棠之提醒我的便是这一点:我实际上是有求于警方的。 想到这里,我深吸了一口气,冲散了胸中的不平之气,微笑道:“沈科长辞锋犀利,气质如傲雪寒梅,实在是城南分局警队一朵耀目的霸王花,既然沈科长对我撰写的报告那么有兴趣,那我也就不推脱了。只是我文笔极烂,到时候不要嫌我的文章有碍观瞻就好。” 我虽然极快地认清了形势,并且不认为自己在他人屋檐下稍低一下头有什么大不了,但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我语气里自然也不免有些揶揄酸讽的意味,但令我没想到的是,沈棠之居然对此毫无反应。 她仅仅对我“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我的说话,然后便对程城道:“程队,这边没我什么事情了,那我就告辞了,法证科那边还一堆事情呢。” 程城点头道:“刚才的事有劳了,沈科长。”对于这位沈科长,程城也是有些敬而远之。 沈棠之告罪一声,便一阵风般踏着小皮鞋走远了。 老刀觎了一眼我的脸色,被我瞪了回去,这家伙嘿嘿直笑。 说实话,我这一张老脸确实有些发烫,不管沈棠之是大度还是无视了我的那些酸话,都显得我小气了,我甚至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平时有些太小心眼了? 正文 第七章 中邪(上) 我在警局内进行的冒险实验,效果甚至好得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不但证实了那条锁链的真实存在,同时也向程城(还有沈棠之)证明了我的能力,更为关键的是,锁链的另一端,我略微有了头绪。 我们花了大约十五分钟,专心研究老刀拍下的录像,最终断定,那条诡异的锁链的另一端,指向了锦官城市的南郊。 这一点和我的下一步行动极度吻合,因为我的下一步计划便要去探查程城妻子的失踪案,事发现场就是在锦官城市区南郊的河滨别墅群。 对于我的打算,程城自然也无异议,于是我们立刻驱车前行。 路上,我想起了一个问题:“老刀,那个别墅区的监控资料你看过没有?” 老刀的反应很奇怪,他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反而一脸意外地看向程城,后者语气抱歉道:“对不起,吉先生,我一时忘记和你说明了,实际上,我们手里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监控资料。” 这下轮我一脸意外了:“什么叫做‘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监控资料’?!” 老刀接过话头:“监控录像呢,确实有,但实际上也等于没有。因为以事发地点为中心,十公里之内,所有监控器都遭到奇怪的干扰,又或者是储存监控影像的硬盘出了问题,反正播放出来的影像上全是各种干扰波,我们根本找不到有用的线索。” 我愕然:“干扰?受到干扰的录像持续多久?” 程城语气无奈:“案发前30多小时,以及案发后10多小时。” 我稍微算了下,那也就是说,以案发事件为节点,前后大约两天的监控录像,都没用了。 我的眼睛看向窗外,路边的行道树是水杉,这种树木极为笔直,给人一种秩序感,让我这个轻微强迫症患者感觉十分良好。 略微沉思,我开口道:“这起案件我给它的定性是激情犯罪,既然是临时起意,就没有可能预先安排针对监控器的干扰行为,所以只可能是事后发生。我能想到的比较靠谱的推测,是当时有一股强烈的能量脉冲——也就是所谓的电子风暴,它导致了附近地区精密电子设备的损坏,其中当然包括了那些存储硬盘。这一点,只需要调查一下附近的居民便可以得到证实。” 我的推测没错。 老刀告诉我,程城亲自带队,对附近地区进行了地毯式的排查,证实了电子风暴损坏精密设备的情况属实,并且,不得不说罪犯的运气实在太好了,当犯人驾车进入别墅区时,轮值的保安竟然恰巧全部不在岗,大门是由程城的妻子通过视频门禁系统为犯人打开的,也正是由于附近全是高档别墅区,人烟较为稀少,所以没有找到其他目击证人,再加上监控录像损坏,警方没有获得犯人的任何直接信息,这无疑为案件侦破增加了很大难度。 电子风暴是一种类似太阳风的特殊现象,也即是高速的电子流,蕴含着强大的能量——我从不轻易相信巧合,更何况是这么奇诡的巧合,在这个瞬间,我有一种直觉:电子风暴的出现,和发生在市南医院的517惨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程城妻子失踪案和517惨案,现在已经有了两个联系,其一是程城的女儿程小紫,其二,便是这两起案件都有着一个共同点——都发生了难以解释的超自然现象。 我这么想着,目光一直停留在窗外。 也不知多了多久,我忽然感觉天色似乎暗了下来,眼前的公路变成了一条模糊的直线,无限延伸至天边,而两边的水杉不停倒退着,残影如溅到白纸上的墨水一般晕开,然后连成了两堵灰色的高墙,最后,和暗沉的天际连为一体…… 我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这幅景象令我想起了一个场景—— 市南医院那灯光昏暗的走廊! 我恍惚间意识到了什么,一转头,却见驾驶座上的程城也猛然将头转向我,但他的脸上,却是一片血肉模糊! 而且他似乎还在朝我笑—— 但在我看来,那只是一团血淋淋的烂肉,正微微蠕动着! 还没等我有什么反应,整辆车猛然震动了一下,我望向前窗,却见公路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闪着幽蓝波光的水面! “轰——” 车子笔直地扎入了水中,水很快涌了进来,周围的光线也很快暗了下来…… 车子正以极快的速度下沉。 这一切的变化来的太快,我脑中根本来不及一一反应,我能做出的应对,便是去打开身上系着的安全带。 但驾驶座上的程城却在这时朝我扑了过来,还有后座上的老刀——他的脸也变成了一团鲜血淋漓的烂肉,他们伸出一对手臂朝我一顿胡箍乱抓,像是要将我留在车厢内。 冰冷的水很快漫过了我的头顶,而我在程城和老刀的干扰下,却依然还没有解开身上的安全带,我死命按着卡座的按钮,但安全带像是被卡住了一般,一直无法顺利弹出。 我急的呛了好几口水,手下更加猛烈地用力,狠扯了几下,终于,身上一轻——安全带打开了! 奋力甩开了程城和老刀的手,我打开车门,一纵身游出了车厢。 一回头,却见老刀和程城的四只手依然朝我离开的方向疯狂猛抓着,但由于他们的身体依然被安全带束缚着,所以无法如我一般从车厢中逃离。 而我还处于极度惊骇状态,对于眼前的一切都感到无所适从,更加恶劣的是,我已经出现溺水反应,我一边徒劳地呛出不停涌入口鼻的水,一边绝望地目送着程城和老刀随着车子一起沉入了黑暗的水底…… 在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我听见了一个声音。 “冷……” “好冷……好冷……” 呓语声似乎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但又似乎近在耳边,连那说话时嘴巴里轻轻呵出的气流也感觉的到——确实很冷,那轻微的气流简直像是出自冰库。 正文 第八章 中邪(下) “好冷……好冷……” 声音一遍一遍重复着,直到……我慢慢睁开了双眼。 微弱的月光透过浓雾,映入了我的眼睛。 在我的面前,一条坑坑洼洼的柏油马路,呈现一道月牙形的弧线,延伸到远处的黑暗之中。 马路左边,似乎是一道堤坝,看上至少高出地面有三四米,因为夜雾缭绕的关系,看的不甚清晰,但一阵阵似有似无的潮汐起落声,我开始怀疑自己正身处一道防波堤旁。 柏油马路两边的行道树是整齐的水杉——时节大约是春天或盛夏,因为水杉树笔直的枝干上,正是一片绿意盎然,而柏油路面上也不见一丝枯黄的水杉针叶痕迹。 一盏式样稍显古朴的街灯,将昏黄的灯光从右边打在我身上。 地上,却有两道长影。 “好冷、我好冷……” 那段带着沁人冰寒的喃喃呓语,又出现在了我的耳边。 一股冰凉的气息,也再次将我的耳朵包裹住。 不知为何,我的视角开始脱离了自己的身体,我感觉我的视线不停升高,直到我看见了自己——正站在赭黑色的柏油马路中央,而一个浑身穿着白色衣服的女人,正从浓雾之中倒挂下来…… 那女人头朝下脚朝上,一张毫无血色的惨白脸庞,靠近我的头部仅有咫尺,女人的头发打结、不停滴着水,有一些的头发搭在了我的肩膀,发黑的水了我的半边身体。 她发紫的嘴唇缓慢开合,在我的耳边不断重复着“好冷”两字。 但此时的我,却慢慢冷静了下来。 这种诡异的视角提醒了我。 我也想起来,自己并非是第一次拥有这样的经历了。 梦境、幻觉,还是催眠? 其实也不是很重要了,只要我意识到了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不真实的,我便有办法脱离。 身为一名灵探,多多少少,还是需要一点点真本事的。 于是,我开始在意念中“说话”。 “五月三号那天,夜间最低气温只有9摄氏度,你又被凶手扔进水里,不冷才怪。”我想了想,又继续道,“不过,窒息休克而死的人,据说临死前确实会感觉到极度的寒冷,那是因为体内器官无法得到氧气供应,而快速衰竭的缘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女人脸上显露出挣扎的表情,“冷、我好冷。” 一双被水泡得变形、溃烂、显现不正常白色的手,猛地攀住了我的双肩,而那女人也睁开了双眼,眼眶中,是两颗白色的浑浊球体,“我好冷!我好冷——”,她大声吼叫着,一股股散发着恶臭的液体从她的嘴里涌出,因为倒悬的缘故,液体顺着脸庞倒流向头顶,再一丝一丝通过头发滴下来。 “魂兮何来,归复何去。” 我这么说着的同时,我的视角开始缓缓下沉,最终和我的身体重合——好似灵魂重归了肉体。 在我念出“归复何去”四个字的时候,女人的头部开始冒出鲜血,血越涌越多,转眼间,面对着我的,已经是一张涂满了刺眼红色的恐怖人脸。 我无所畏惧地和她对视——这很重要,因为眼前的景象,极可能暗示了眼前这个女人的死因。 猛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套住了头颈,女人的双手从我肩膀上离开,开始在自己的脖子处胡乱抓挠起来。 “救救我女儿——” 女人长嘶起来,而她的脖子上似乎被套上了绳索,整个身体也猛地被拉向地面。 这一切发生的比较突然,我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当这个女人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猛拉向地面的时候,我突然想到,我忘记了问一个关键问题。 “杀死你的凶手是谁!”我也大叫起来,同时,我急忙伸手,希望拉住那女人,“是谁?告诉我,凶手是谁?!” “呃呃呃……”女人徒劳的张开了嘴,却再难以发出可以被理解的语言,而那股下拉的力量十分之强,我虽然抱住了对方,但即刻便被那股巨力拉得重重跪在了柏油地面上,而我怀抱中的女人依然在快速下滑。 柏油路面上像是开了一个黑洞,那女人的头此刻已经深陷其中,接着便是肩膀和胸口,速度很快。 我只能死死抱住她的双腿:“你说啊!凶手是谁?你女儿又是谁?!” 我拼尽全力,也不能够阻止对方被拉进地下,说话之间,那股往下拖的力量猛地增强,那女人也瞬间从我怀中脱出,眨眼之间,消失在冰冷的柏油路面之下。 “喂!喂!” 我的双手胡乱地在那女人消失的地面上摸索、捶打着,可是,刚刚凭空变出一个黑洞的柏油路,现在又恢复了原有的物理性质,任凭我怎么折腾,也是无济于事。 “喂!阿吉!” “吉先生——” 耳边猛然传来了两个熟悉的声音,我猛然睁眼,大口喘息起来—— 视线中出现了程城和老刀的脸——是正常的脸,而非那两张血脸。 而我也发现,自己依然坐在程城那辆车的副驾驶座上。 车子打横停在了路边。 “阿吉,刚才怎么了?”老刀神色焦急,“你突然间大叫起来,还去抢程城手里的方向盘,我们极力阻止你后,你便解开了安全带,还打开车门想要跳车!你疯了?刚才的车速有一百多码,你要是跳下去肯定非死即残!” 我目光定定地望了他几秒,喘息道:“然后呢?” “我们当然是停车了,然后死命将你压在座位上——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力气有多大?我们两个武警出身的老警察都快按不住你了。”老刀心有余悸,“他妈的,你这次真的吓到老子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抹了一把脸,尽力稳定声线:“我出现了幻觉——或者换个说法,中邪了。” “你中邪?”老刀愕然,“你也会中邪?” “也没什么丢人的,这次的事情是真的大条。”我看向程城,“程队,先不去你家了,我们去另外一个地方。” “去哪里?”程城脸上的汗水并不比我淌的少,他用袖子擦掉额头的汗,也没问什么,只是立刻上了车。 “我不知道地名,但我可以给你指路——老刀,你先别问我怎么回事,这事情很奇怪,一时之间我也难以跟你解释清楚。” 正文 第九章 沉尸 斜风桥,是一座古桥,据说已经有百年多的历史,坐落于锦官城市南郊的青溪之上,靠近洛川河,距离程城家不过五公里。 那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我之前根本没有来过这里,但循着那陡然出现的幻觉中的环境特征,我居然毫不费力地找到了这座古桥。 在古时,青溪每年都有两个月的汛期,因而从青溪汇入洛川河的交点起、一直延伸到青溪干流七公里,都筑有堤坝——我一开始误解了幻觉中的景象,我听到的潮汐声,实际上应该是雨声,因为5月3日那天的夜里下过一阵暴雨,而我从潮汐声想到防波堤、再联想到海边,其实是谬误。 其次,水杉这种树,也不太适合种在海岸线上,反而在河畔小道上较为多见。 这就是我跟老刀说“事情很奇怪”的原因。 出现在我幻觉中的女人,我认为便是程城的妻子,她被杀害并移尸,但当时我还没想通,为什么这件发生在锦官城市的凶案,会和千里之外的海岸边产生联系? 直到我沿着幻觉中的景象,不停向着斜风桥靠近,一切才开始变得明了,那些凌乱的线索也开始相互连接起来,逐渐显出了严丝合缝的真相画卷。 黑色的柏油马路、两边卫兵般排列着的水杉树、高出地面的古旧大堤……一切都如幻觉中所见。 让程城在这里停车,我们三人徒步走上了大堤,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座已经断为了两截的古石桥。 由巨大石块堆砌而成的斜风桥,在岁月的剥蚀下,尤显沧桑,条石铺就的桥面上,在百年来车行人踏之下,磨损严重。 我想起来,去年的一场大水,将斜风桥拦腰冲断,而市政府至今没有出台修补计划,两岸的交通因为斜风桥被毁而中断,想来人迹就更为罕至了。 而要从事发地点的别墅群去往洛川河,途经斜风桥的这条道路,是一条捷径。 换位思考下,我若是那个凶手,在已经有抛尸的计划后,然后在路上看到这么一座残桥,我也会将这里作为抛尸地点考虑。 我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老刀和程城都猜到了一些什么,尤其是程城,他在走上大堤,望向河面的时候,手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两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我,但我却站到了桥断的地方,俯视向水面。 阳光洒在河面,水波如银箔般反射着光线,河水不算浑浊,但能见度也就在一米多一些,再下面,则幽深漆黑而不可见了。 我凝聚目光,好像那幽深暗涌的水中,似乎正有什么东西显现…… 仿佛灵光一现般,我的视线一角看到桥沿边有一块被重物压碾、拖拽移动的痕迹,那里的青苔虽然被小心复原了,但和周围的青苔相比却明显长势枯萎,我拿手一抹,青苔翻起,桥面泥土上是深深的拖痕。 我再不犹豫,猛吸了一口气后,在程城和老刀齐声惊呼中,直接从桥上跳下,一下子扎入了河水之中。 “噗通”的水声响起,一连串的涟漪也随之在河面上荡开。 河底能见度很差,我基本只能靠自己的触觉去寻找那具可能存在的尸体,不过我马上觉得幻觉中那冤魂说的不假—— 这水下,还真是有些冷。 ………… 当我最终将被水泡的发白浮肿的尸体拖到岸边的时候,我有些不忍看程城的反应。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说来也是人之常情,但亲眼目睹一个大男人伏在自己妻子冰冷的尸体上痛哭失声,实在令人不忍卒睹。 我在水中发现李雪尸体的时候,尸体正呈头下脚上的姿态,漂浮在水中,一如我在幻觉中见到的那样。 尸体的脖子上缠着一根尼龙绳子,另一端系在一个粗麻口袋上,我摸了一下袋子,那里面应该是装满了石块类的重物。 尸体呈现的状态,死亡时间也大致和程城妻子失踪案的案发时间相吻合,更何况现在程城的表现,已经说明了一切。 等程城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后,我向他和老刀说明了我在路上出现的幻觉、还有如何在水中找到李雪的尸体。 情况已经很明了,失踪案变成了凶杀抛尸案,现在的疑问有三个:凶手是谁、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程城的女儿程小紫又经历了什么。 听我说完,老刀摸出了手机,然后望了程城一眼,后者双眼通红点点头,老刀便拨了一个号码,将手机举到了耳边:“王局吗?是,我是杨峰奇。……您先别着急,对,对,程队正和我在一起……我们那不是私自行动,我现在是私家侦探——”话说到一半,老刀便将耳机稍稍举到离自己耳朵较远的地方,就算是我和程城,也能听见李言手机的扩音器中有一个男人正发出高声的斥责,简直如同猛兽咆哮一般。 老刀苦笑:“这个王局长,一大把年纪了,性子还是那么火爆。” 好一会儿,对方的咆哮声稍歇,程城站起来,从老刀的手里接过手机:“王局,我是程城,我……找到了阿雪的尸体。对,在青溪,斜风桥。我再重复一遍。青溪,斜风桥。” 手机扩音器中又是一阵激烈的高声咆哮,不过这次不是针对程城,而是通讯的另一方,正在向属下发布紧急命令。 …… 城南警务局的支援人员很快便赶到,李雪的死因初步判断为头部受钝器击打致死,尸体经过简单的现场检验之后,便被装进了尸袋,运往法证科进行进一步的尸检。 河底那个沉尸的麻布口袋也被打捞了上来,里面装满了石块。这些石头全部取自河堤上,大部分只有成人大小拳头,最大也不过小孩脑袋大小——但河堤上并非没有更大的石块,但从这一点可以推断出凶手的体力可能不佳,最大的可能性,凶手是一个女人。 在同僚们忙碌的时候,程城看起来却极为无所适从,他目光茫然地看着法医们将自己妻子的尸体装进尸袋,然后用担架抬进了救护车中。 我看到程城的喉结抖动着,身子也是一晃,老刀赶紧扶住他,但却被他伸手甩开。 接着,程城脚步虚浮着走下了河堤,老刀和我对了个眼色,我们都默默跟了上去,却见他失魂落魄地走向了自己的车,打开车门,然后像是要把自己扔进座位里一样,重重的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在距离程城的车十几米的地方,我拉住了老刀,递给他一支烟:“让程队一个人静一下。” 正文 第十章 追凶 我们没有再依照原先的计划,去程城家里进行现场勘察,既然李雪的尸体已经找到,现场勘察就没有必要了,我们也不等斜风桥那边的现场勘察工作结束,便开车跟着装载李雪尸体的救护车,回了城南分局。 让老刀和程城去见沈棠之,让她务必尽快对李雪的尸体进行尸检,我要尽可能快地见到尸检报告——我让老刀替我带了话:我有理由相信,发生在程城家的入室凶杀案,和发生在市南医院的517重案,存在着极为关键的联系,而且我无法排除517重案在另一地点重演的可能性,所以,任何的信息,对我来说都非常重要和迫切。 我自己不去向沈棠之说明,一半的原因是因为我跟她有点频率不合,我不想在这方面浪费彼此的精力和时间,另一半原因,是我需要去弥补自己的一个重大失误。 我带着程城安排给我打下手的两名武警,直接到城南警务局的拘留室,找到了那个叫小周的小女警,然后从拘留室中提出了那个纹身光头——就是我之前的那名实验对象。 给光头戴上全副手铐脚铐,穿上拘束服,我让两名武警同志将之扔到了程城的车的后排座位上。 这时,程城和老刀也回来了,老刀手里拿着那个能拍到红外射线的摄像机。 没错,我之前的重大失误,便是这一点——我们明明拥有一个活雷达,可以帮我们找到那条诡异锁链的另一端,但我却没有想到这一点,反而又浪费了很多时间! 在我看来,是否找到程城妻子李雪的尸体,并不是破案的关键,那条诡异的红色锁链,才是一切问题的答案。 那个纹身光头在被我刺激之后,便一直处于极度狂躁的状态下,老刀打开摄像机,立刻便拍到了那条锁链,而锁链所指向的方向,依然是市南。 根据纹身光头这个人肉雷达提供信息,我们的车停在一片鱼货市场旁,这一片区域,属于锦官城市的城南区,但和程城家的位置不同,在偏东南的位置,附近的建筑物都很有些年头了,是一片老城区。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七点半,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借着逐渐昏暗的天光,打量着周围的情况。 鱼市一般都在后半夜至凌晨才开市,此时绝大多数摊位的都未开张,只有一个戴着红袖章的老大爷站在鱼货市场门口,抽着烟朝我们这边张望。 鱼货市场的对面,便是一片老旧的小区,小区拱门上四个锈迹斑驳的大字:红星社区。 “我们已经绕着这个小区转了一圈了,这家伙胸口的锁链一直指南针一样指着小区里面。应该可以确认,目标就在这个小区内。” 老刀这么说着,关闭了手里的摄像机,后座的纹身光头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老刀嘿嘿冷笑,老刀骂了一句,反手给了他一个巴掌,然后从车里找了一块抹布,塞进纹身光头的嘴里。 “这个小区一共十三栋楼,都是老式的板楼,每栋12层,每层10间屋子,算起来1500多户……”我算了算,对程城道,“程队,呼叫支援吧。” 封锁小区,逐户排查,还可能需要疏散小区居民,这些工作都需要很多人手。 鉴于发生在市南医院的517重案之惨烈,我不能不谨慎行事,因为我的每一个疏忽,都可能带来人员伤亡的严重后果。 程城也早已想到了这一点,在我说话的同时,他已经在拨打手机了。 但此时,老刀却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那、那是什么?”老刀抬手指着空中,长大了嘴巴,“速度那么快!” 我赶紧也顺着老刀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刚好见到一副惊险之极的景象——一团黑影正在红星社区大门左侧那栋住宅楼的天台上飞速奔驰着,紧接着,黑影凌空跃起,飞跃过近二十米的距离,落到了隔壁的一幢大楼的楼顶,间隔几秒钟之后,黑影再次做出惊人的隔空跳跃,跃往更远处的大楼楼顶。 “那是……什么怪物?”老刀极尽目力,想要分辨出那一团黑影究竟为何物。 我也正在疑惑,却听的“啪嗒”一声,程城的手机已经落在了地上,他全身呆立、如遭电殛,口中喃喃道:“那、是我女儿,小紫!我记得她穿着那件天蓝色的连衣裙……” 程城这么一提醒,我再次努力辨认脑海中遗留的那个“怪物”的形象,好像的确是有一个小女孩的模糊轮廓,那抹天蓝色我也有印象,然后……那个小女孩好像站在另一个人身上……那个“人”——看上去与其说是人,还不如说更像是某种猫科动物和蜘蛛的混合体。 “追上去!” 我简短的下了决定,拖着一脸混乱状态的程城回到了车上,老刀不需要我提示,直接坐到了驾驶座上。 油门轰响,车子已经如离弦之箭般冲出。 于此同时,距离此处三百多米,红星社区一栋住宅楼的某间老旧公寓内…… 客厅里的旧式液晶电视机正在播放着肥皂剧,屏幕中的一对男女正在一间西餐厅用餐,在柔和的音乐伴奏之下,这对情侣也低声说着情话,场面十分温馨。 客厅内没有开灯,但借助电视机屏幕发出的光亮,可以看到正对着电视机的沙发被打翻在地,一道长长的鲜红色痕迹还尚未干涸,是翻倒在地的沙发处,然后从木地板上向外延伸,最后鲜红的拖痕进入了浴室。 浴室内开着灯,地面的白色瓷砖上到处都是暗红色的污迹,一个女人背对着浴室的门,手中是一把不锈钢厨刀。 厨刀一起一落,女人也随着手中凶器的起落发出几声闷哼。 厨刀劈砍在骨头和肉上,发出的声音令人寒毛直竖,每当劈砍下一小块,女人便会将之扔进一旁的浴缸内,溅起的水花也是深红一片。 女人名叫杨岚。 她正在……肢解尸体。 异常苍白的脸色,神情近乎凝固,干裂的嘴唇缓缓开合,吐出的字眼犹如蚊呐一般细不可闻——她已被恐惧和罪恶折磨得脱相了,嘴里神经质地低吟也近乎在复述着魔鬼对其的耳语。 淋漓的冷汗湿透了背心,而全身上下也染满了刺目的殷红,她蜷着腿坐在血泊之中,麻木地进行着手中的工作: 手起刀落、手起刀落…… 她现在所在进行的事情,与其说是在掩盖罪行,倒不如说是在麻痹着自己——让自己面对更为恐怖的事物,让更为庞大的紧张感和恐惧感全面占据自己的大脑…… 杨岚的潜意识中有一个声音在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她:一旦清醒过来,自己一定会被理智逼疯,所以还不如这样浑浑噩噩下去。 另外,还有一个疑惑也在杨岚的心里盘旋。 就在杨岚动手杀人之时,杨岚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窥视着自己。 这种被窥视的感觉非常奇怪,就像是有人在远处用目光将自己锁定,而那冰冷的视线也并非像是自己凭空幻想出来的,而是拥有着实质。 就算杨岚在杀人后发疯一样关上了这个旧式公寓的所有窗户,将窗帘也拉的严严实实,但那道冷冷的目光,依然像是从无尽虚空中透出,死死盯住了杨岚——如同一条不停吞吐着猩红蛇信的毒蛇,缓缓爬上了杨岚的背脊,并且甩之不去。 杨岚更是隐隐有种预感…… 那道冰冷目光的主人,正在向自己靠近。 奇怪的是,除去恐惧之外,杨岚竟然还有些期待——如果是自己的罪恶香味吸引了魔鬼,那么,不管那魔鬼是做什么打算,就算是前来收走自己的灵魂,好歹也是个解脱。 忽然间,接连的巨响传来。 阳台的落地玻璃窗碎裂,紧接着是阳台和客厅之间的玻璃门也被突破——似乎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闯了进来。 那股冰冷的目光,已经如有实质。 冷汗顿时爬满了杨岚的后背。 杨岚缓缓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颤抖着转过了头,望向浴室门外。 一个浑身赤裸、遍体殷红的“人”——如果那可以被称之为人的话——趴在浴室门外的木地板上。 “它”有着一颗中年男人的头颅,但身体呈现出奇异而恶心的变形:浑身皮肤片片裂开,失去皮肤包裹的肌肉就这么血淋淋的外翻暴露着,四肢像是被拉长了一般,足有普通人的两倍长度,而黝黑的指甲则像是猛兽的爪子一般,“它”的那颗中年男子的头颅朝着杨岚露出狞笑,四肢着地的地方,坚硬的实木地板被挠的木屑纷飞。 更为让人惊奇的是,在这个像是蜘蛛怪一般的男子的背上,居然还站立着一个小女孩。 天蓝色的连衣裙,白色的裤袜,淡粉色的小皮鞋,但一张可爱的粉嫩小脸上,却毫无小孩子应有的天真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有如寒霜笼罩的表情和怒火中烧的赤红双眼。 犹如从地狱爬出的的恐怖人形怪兽,站立在恐怖怪兽背上的诡异小女孩。 这小女孩……是谁?! 杨岚的脑海中只来得及闪过这个念头,她就立刻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像是被无形的魔咒控制了一般,已经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自主控制能力。 杨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女孩抬起她那洁白纤细的手臂指向了自己,一条通体暗红的锁链凭空从小女孩的手掌中出现,杨岚的喉结剧烈耸动起来,她想要说点什么,但喉咙中却怎么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下一个瞬间,那条恍如从地狱最深处伸出的锁链,便一下子贯穿了杨岚的胸口! 小女孩的嘴唇终于缓缓张开,她以命令的口气,仿佛要将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眼嚼碎: “杀,了,自,己。” 杨岚的手不由自主地举了起来,手中是血迹斑斑的不锈钢厨刀。 杨岚的眼睛瞪大到了极致,不锈钢厨刀的锋刃正在她的瞳孔中逐渐变大…… 刀,再次斩了下去。 正文 第十一章 怪物 时间倒回至前一天的午夜。 也就是5月17日。 这一天的午夜,市南医院发生了384人死亡的惨案。 而在红星社区的某间老旧公寓内,则发生着另外一个故事。 “目前,锦官城市南郊青溪别墅失踪案仍在调查之中,根据现场勘察,这有可能是一宗凶杀案,疑凶也很可能正在潜逃之中……” 时间已经是午夜的十二点多,在这间老旧公寓的客厅内,一台已经脱离了时代的旧式电视机依旧在工作着,电视机屏幕所散发出的光芒,也是房间内的唯一光源。 正对着电视的沙发上,一位身披着灰色旧毛毯的老妪,也已经昏昏睡去。 “警方有把握相信,如果证实为凶杀,那么疑凶应该正藏匿于本市范围内的某处。警方呼吁广大的市民,加强警惕意识,如果发现任何和青溪别墅失踪案有关的线索、或者发现可疑的人,请不要惊慌,并立刻和警方联系,对于提供重要案件线索的市民,警方将给予十万元的现金奖励。” “唔,又是杀人……这个世界……真是……” 沙发上的老妪根本没有听清楚电视里在讲什么,就连眼睛都没有张开,只是嘴里咕哝了两句,话还没说完整,便挪了挪身体,倚靠在沙发靠手上再度睡去。 电视上的新闻节目终于结束,一则新款跑车的广告开始播放,电视屏幕的光线也随着色调绚丽的跑车广告而变得明亮起来。 光线骤然变亮的时候,便可以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房间里已经多了一个人。 电视机发出的光芒将这个不速之客的样子映照了出来:是一个年轻女人,红色卷发、身材娇好。 但是,这位身材曼妙的女郎,她那一头红色的波浪卷,因为最近缺少打理而变得稍稍有些散乱,原本性感的嘴唇也变得泛白而干裂,纤巧的鼻梁上方,是一双眼角妩媚细长的眼睛,不过此时,这双眼睛中,正喷射着惶恐和愤怒的火焰。 这位名叫杨岚的女子,正是青溪别墅失踪案的始作俑者、杀害程城妻子李雪的凶手。 若不是杨岚因为处理尸体和弃车的行为,导致她错过了逃离锦官城市的最佳时机,现在她也不会躲在这个老旧的公寓内,惶惶不可终日。 公寓的主人,是杨岚的一位远房亲戚,排起来应该要叫一声奶奶,小时候挺熟悉的,长大了之后,便渐渐疏远了,但杨岚还是在最后关头拨通了这位奶奶的电话,然后以看望老人为借口暂时住了下来。 其实……她也早就应该在怀疑了吧? 这位奶奶知道自己和李雪的关系,而电视台这几天不断地播出被怀疑为失踪者的李雪的照片,老人整天坐在电视机面前,怎么可能没看到这则案件的新闻? 杨岚望着老人的背影,握紧了手里的铁质钝器——这是她在厨房里找到的,原本的用途是敲开炖高汤用的大骨。 电视上的警方通告,也不是第一次播放了,虽然老人既耳背又眼花,但是…… 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的。 那种像是被猎狗追逐着的兔子的心情,杨岚觉得受够了。 “哪怕是一天、一小时、一分钟……”杨岚手里的凶器慢慢举了起来,“让我安宁一会吧。” 五分钟之后。 杨岚瘫坐在了地板上,她满头大汗,脸色愈加惨白了。 深红色的鲜血无声无息的从沙发底部渗透出来,一滴一滴,慢慢落在地板上。 凶器被扔在一边,上面沾满了令人作呕的污迹。 电视机里传出欢快的音乐…… 是GSM乐队的新歌,而这个乐队,曾经是杨岚大学时候同学们一致喜欢的乐队,其中当然也包括杨岚,还有已经被杨岚杀死的李雪在内。 杨岚忽然哭了起来,这种被极力压抑的哭声,在午夜时分,听起来就像是冤魂的啜泣一般。 一段恐惧的结束,就是另一段恐惧的开启,这种循环已经无法逆转。 而直到此时,杨岚才终于明白,自己已经穷途末路。 前一天的午夜的回忆如同跑马灯般在杨岚的眼前一晃而过,但鲜血似乎从回忆中满溢了出来,将她的视线染成了一片血色…… 那柄曾用于肢解尸体的厨刀,现在依然紧握在杨岚的手中,但厨刀的刀刃,却正对着她自己的脸庞。 砍。 砍砍砍。 鲜血淋漓而下,很快在杨岚的脚下汇成了一滩血沫。 杨岚的脸已被自己砍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唇口撕裂、脸颊的皮肤和肌肉变成了滴血的肉条垂坠着,惨白的牙齿和骨骼隐隐可见,她浑身颤抖着,喉咙里发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诡异呜咽声,但她的右手却依然握着刀,机械地一次又一次斩向自己的面部。 这时,穿着天蓝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忽然转头望向了公寓的房间门,那半人半蜘蛛的怪物腾地顺着墙壁爬了上去,倒挂在了天花板上。 小女孩的目光一离开,杨岚的动作便停了下来,但转眼小女孩又将目光投向了杨岚,后者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手中的刀,狠狠砍向了自己的脖颈! “嘭——!” 公寓房门被猛然踹开! 老刀一马当先,冲进了房间,我紧随其后。 此时,从杨岚的颈部动脉中喷出的鲜血,正如同喷泉一般,淋满了整个客厅。 尽管早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面前这幅诡谲而极度血腥的画面,还是让老刀惊呼了一声“我操!” 我则感觉到了其他危险,大叫道:“小心!” 话音未落,从房间门上方的天花板方向,一道黑影猛地朝我们扑了下来—— 我就地便是一个前滚翻,老刀也做了类似的规避动作,但我的左上臂依然猛然刺痛,我一看,衣袖变成了布条,上臂被割开了一道小孩嘴巴般的口子,鲜血顿时顺着手臂流了下来。 一阵剧烈的响声,其间夹杂了老刀的一声惊呼:“操,这是什么妖怪?!” 我抬头一看,却见一只巨大的蜘蛛状怪物,正横亘于我和老刀之间,玄关处已经一片狼藉,嵌入式的鞋柜被整个打破,各种鞋子散落了一地,墙壁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爪痕,而实木的地板也碎了一圈。 怪物用刀刃一般尖利的指甲刮擦着木地板…… 这具外形像是被活生生剥了皮的人类和蜘蛛混合体的傀儡,缓缓转动着自己的脑袋,先是盯着老刀观察了一会,然后望了望我和门外的程城。 “等等!这张脸——” 就在怪物转头望向我之时,我却忽然有了发现:这怪物的身体虽然已经发生了可怕的异变,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但那个人类的脑袋,依然是一个中年男子的模样。 “你也是这么看,那就没错了。这张脸,就是那个失踪的保安,李怀安!”老刀立刻肯定了我的怀疑。 而站在门口的程城却颤抖着发出了一声惊呼:“小紫——” 我顺着程城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在蜘蛛怪物和那个喷着动脉血的女人之间,还站着一个身着天蓝色连衣裙的小女孩。 正文 第十二章 恶斗(上) 就在程城一声大叫的同时,地板上的蜘蛛怪物,也发出一声怒吼,猛地从地板上跃起,扑向了老刀。 老刀又一个侧滚翻,他身后的实木餐桌被怪物扑中,裂成了十数块碎片。 我拎起一张餐座椅子砸了过去,被怪物轻易便一爪拍飞至墙壁上,碎成了木条。 老刀朝我喊:“阿吉,你知不知道这他娘的是个什么玩意?!” 汗滴从我额头滴下,我心想我要是自己我不早就破案了吗?于是没好气地回道:“老子的头现在跟你一样大!灵探这一行可没有什么《灵异鬼怪手册》之类的参考书,每一个委托都可能遇到前所未见的怪事,老子没有工作手册,只有工作经验。我只能告诉你,这鬼玩意是由人类异变而来,而那条锁链是关键!” 老刀嘴里骂咧了几句,冲到一边,一使劲,将客厅里那台老式电视机举了起来,但一转身,却迎上了那个浑身诡异的小女孩——程小紫的眼睛。 “哐当。” 老刀手里的老式电视机落回了电视柜上,而他的身体瞬间停住,脸色也变得非常呆滞,只有那一双眼睛,依然乱转着,保留了灵性。 我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明白房间里那个女子怎么会自己砍断自己的颈动脉——这个小女孩,竟然可以控制他人的身体! 而当老刀被控制住之后,那半人半蜘蛛的怪物便转向了我,明显将我列为了下一个攻击目标。 老刀则四肢僵硬地动了起来,看样子,竟然像是要去捡拾地上那把厨刀——颈动脉破裂的那个女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她手里的凶器落在了地上。 我不再犹豫,朝程城大喊道:“程队,开枪啊!” 我们三人之中,只有程城是现役的警察,当然也只有他佩枪,而我和老刀身上虽然也有点防身的武器,但此时此刻的局面,明显不是一两把小刀能扭转的。 “砰!” 在蜘蛛怪物扑向我之时,程城终于开枪了。 视角所限,我看不到子弹击中了哪里,但我见那怪物浑身一颤,已经偏移了前扑的方向,我一侧身,险险躲过它的扑击,同时将早已抄在手里的一节短段的椅腿,狠狠扎进了那怪物的的一只眼眶中! “吼——” 怪物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嘶,紧接着便猛然撞向了我,我没想到剧痛之下的怪物竟然行动这么迅速,顿时中招,背脊狠狠撞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轰!” 大概因为并非是承重墙,而且是年久失修的老式单层的砖墙,我背后的墙壁竟然被撞出了一个大洞,我和那怪物一起在砖土飞扬中,冲进了隔壁房间。 与此同时,由于砖石结构的破坏,被撞出洞后没一会儿,那大半面墙壁都轰隆隆坍塌了,扬起的灰尘腾空而起,一时间客厅内灰蒙蒙一片。 隔壁房间正是一间卧室,宽敞的大床上是一对小夫妻,两人四体交缠、喘息连连,正在激烈肉搏着——也难怪他们没有在意隔壁房间发出的怪声。 当墙壁突然破碎,一个浑身血迹和灰土的人摔在了他们床前之时,小夫妻顿时被吓到,齐声发出了一阵尖叫。 我实在没空说声抱歉,因为紧随我之后的,是那外形极度恐怖的半人半蜘蛛怪物,也通过撞穿的墙洞跌进了这间卧室内。 那一对小夫妻即刻爆发出了一轮音准高了八度的、更为惊恐的尖叫,然后……这对身无片缕的小夫妻,就这么双双被吓得瘫软在了床上,晕了过去。 那蜘蛛怪物却已经完全被我所激怒,它对卧室里那一对一丝不挂的小夫妻根本毫无兴趣,它低吼着,椅腿断面尖锐的木刺深深扎在它的一只眼眶中,红色的鲜血汩汩而下,它瞪着仅剩的一只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我。 “嗬,嗬嗬——” 那怪物喘着粗气,尖利的爪子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道深痕,我一整块后背都疼得失去了知觉,但此时依然咬着牙从地上爬起,顺势从地上摸了半块砖头,就这么和它对峙。 实际上,我哪里还有继续搏斗的力气,只是强装声势而已,目的是为了拖延一点时间,而这一点时间,已经足够程城冲过倒塌的墙壁,双手握枪瞄准了那怪物。 “砰!” “砰!” “砰!” 程城连开了三枪,第一枪击中了怪物的背部,当受到袭击的怪物朝程城转过身去时,程城又连续两枪爆头,怪物的头颅如盛满水的瓦罐般爆裂,红白之物四下喷溅。 人形蜘蛛的怪物受到这致命一击,顿时像是漏了气的气球一般,缓缓软倒在地。 一道道漆黑的烟气,从怪物的尸体中“滋滋”冒出,一股像是腐烂尸臭和塑料焚烧的气味混合起来的极度恶臭充满了房间,而随着那漆黑烟气越来越多,半人半蜘蛛的怪物尸体竟然也在缓缓恢复成原本的人类形象。 已经不用再怀疑了,这怪物就是市立城南医院群体屠杀事件中仅有的两名失踪者之一,市立城南医院的保安,47岁的李怀安。 而另一名失踪者,也是程城的女儿,程小紫,则正在我隔壁的房间内。 想到这里,正在剧烈喘息的我猛然想起——老刀还被程小紫控制着! “唔!” 站在墙洞边的程城发了一声闷哼,身子矮了下去,他就地一扑,跳进了我所在的房间,而他原先所在的位置上,老刀的身影出现在了那儿。 程城用手往后腰一摸,一手的血。 而从我的位置看去,可以清楚的看到,程城的右后腰上,被人捅了一刀,根据衣服被血浸透一大片的情况看,这一刀极重。 凶器,就握在老刀手里。 此时,怪物尸体释放出的黑气差不多充满了整个房间,我在感到几欲作呕的同时,却发现了另一件令我极度震惊的事情—— 我竟然看到了那条诡异至极的暗红色锁链! 老刀提着那把滴血的厨刀,就像是提线木偶一般,四肢僵硬地跨过了墙洞,朝着我们一步一步走来,而他的胸口位置,连接着一根闪着暗红色光芒的锁链! 锁链的另一头,则被站在隔壁房间中央的程小紫握在手里! 不,仔细看的话,程小紫不是握着锁链,那锁链根本像是从程小紫的右手掌心中直接生长出来的! 我看着老刀胸口的锁链,又顺着锁链看向程小紫的右手,那条锁链将两个人连接了起来……我的脑子里闪过了一丝灵光,但我仔细去想时,一时间却又抓不住关键所在,急得我额头冷汗直冒。 正在此刻,却见程城用满是鲜血的左手,托住了持枪的右手,枪口,指向了老刀! 正文 第十三章 恶斗(下) 我惊得亡魂直冒,朝他大喊:“你干什么?你疯了?!你女儿手里那根锁链有控制别人行动的能力,老刀是被你女儿控制了!” 情况紧急之下,我再顾不得说话的语气,我极怕程城真的朝老刀开枪,话语里更是毫不客气! 我的大喝令程城浑身一颤,他呆了呆,枪口移动,竟是直接瞄准了自己的女儿——程小紫! 我能感受到程城内心的痛苦和挣扎,也眼睁睁看着程城的手指扣住了手枪的扳机。 我一时心中极为混乱,张开口也觉得极度的口干舌燥,但我还是拼尽全力,再度朝程城大喊道:“不要开枪!” 程城身子猛然一抖,他浑身微颤着,艰难地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看到程城的满脸满身都被汗水所浸透,脸色更惨白到了极致,此时脸上是极度疑惑的神情。 “别开枪——我或许想到了一个办法!”刚才大叫的时候,我猛然间想通了之前脑子闪过的那道灵光的关窍,而且,就算程城真的狠下心朝自己女儿开枪,恐怕也还得有伤亡,我提醒道,“你看看老刀!” 程城转头看向老刀,却见老刀僵立在地,手里的刀子刀口向上,死死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程小紫——或者说控制着程小紫身体的邪物,竟然懂得拿老刀的性命来要挟我们! “程队,你坚持一下,我去找点东西。”我几乎是连滚带爬般在地上移动,嘴里向程城叮嘱关键:“保持现状,别让他们追我,也别枪击他们,你相信我,我能救你女儿和老刀!” “嘭!” 我侧身撞开了卧室的房间,进入这座房子的客厅,我用视野搜索了一圈,直接冲进了厨房,在厨房里,我终于找到了我需要的东西——放在烤箱边柜子里的一卷铝箔纸。 再回到原先的卧室,我长舒了一口气:一切还维持在我离开时的状况。 “程队,等我的提示!” 不等程城回话,我已经朝着那个墙洞冲了过去。 见我冲过来,被控制的老刀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在另一边,程城的枪依然指着程小紫。 但很快,老刀便低吼了一声,提刀挡住了我的去路。 “就是现在,开枪,打他的手!然后帮我拖住他!” “砰!” 枪声应声响起! “叮——” 老刀手里的厨刀被子弹击飞——在最后的时刻,我无法将所有赌注都下在“程城能击飞老刀的武器”上面,但程城还是没有废掉老刀的手,而是选择了难度更高的选项。 我去势不停,老刀若是在平时,依照他的身手,早已经将我挡住,但此刻他像是木偶人一般,动作灵活度差我太多。 我一矮身,一脚勾在老刀的小腿,将之绊倒在地,再往侧边一跳,躲开了老刀双手的扑抓,这时程城赶了上来,一个擒拿按住了地上的老刀,将其双手反铐上了。 穿过墙洞,站立在客厅中央的程小紫看我过来,张嘴便尖叫起来,那声音尖利刺耳,居然将我震得双脚一软,耳朵内更是嗡然轰响、针扎一般剧痛!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瞬间被抽离,我只能听见巨大的轰鸣声,同时感觉到有两股热流从我耳孔中流下,灌进我后颈,我伸手一抹,竟然是血。 更令我震惊的是,程小紫的手里,突然又“生长”出了数条半透明的暗红色锁链,锁链在空中旋转几圈,便直接朝我破空袭来—— 而我却被程小紫的尖叫声震得脑袋里嗡嗡巨响,一时间竟然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几根猩红的锁链直贯我的胸口! 千钧一发之际,我的身子被人从后面猛然撞开,我跌到了一边。 一回头,却见那些闪着暗红光泽的锁链纵横交错地穿过了程城的身体,程城四肢呈大字型张开,竟然被锁链架在了半空之中! 殷红的鲜血顺着锁链缓缓流下,然后一滴一滴滴落在地板上,地板上很快积了一大滩血。 我骇然看着这一切,只见程城用沉痛和怜惜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女儿,嘴巴张合着,可我的耳朵依然轰鸣着,根本听不到程城在说些什么。 好在我会读唇语,程城说的是:“小紫,小紫……我是你爸爸啊……你究竟是怎么了?” 而在程城的对面,站立着他的女儿——依旧一身天蓝色连衣裙,模样可爱的程小紫。 只不过,现在程小紫身上不再是一尘不染。她的一双淡粉色小皮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和碎肉,包裹着纤细双腿的白色裤袜也被染成了血红,天蓝色的连衣裙上也尽是大块大块的血迹。 程城的话显然起了作用,程小紫的双手忽然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那梳着双马尾的头部以一种奇怪的节律颤动,一张原本可爱的小脸上,是一种极度挣扎的痛苦表情。 她的嘴巴动了动,说的应该是“爸爸”这个词。 但转眼间,程小紫的表情瞬间变为了阴笑,她放下了双手,脸上的表情犹如恶鬼,非常狰狞可怕。 这两种表情不停地在程小紫的脸上变幻着,就像是有两个不同的灵魂,正在激烈争夺着这具身体的主导权。 程小紫脸上的表情快速变幻——悲伤懊悔的小女孩和凶残狂暴的恶魔,在程小紫的脸上交替现身。 青紫色的血管在程小紫的额头暴起,极度的痛苦,让程小紫的眼泪如大雨般落下,在沾满了血污的小脸上耕出了两道深深的泪痕…… 随后,程小紫再次张开口凄厉尖叫起来! 被吊在空中的程城顿时身体一颤,如遭锤击——就我像刚才一般,被程小紫的尖叫声震到了脑袋,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但我此时因为耳朵受损,根本听不见程小紫的尖叫,故而没有再受到影响。 我当然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几步间便冲到了程小紫身边,一把将她撞翻在地,然后用双腿锁住了她那只会长出锁链的右臂,同时双手扯开了那卷铝箔纸,猛地蒙上了程小紫的右手掌心! 我双手疯狂动作,一层又一层地将铝箔纸蒙在她的手上,直到将手里这卷铝箔纸完全用尽! 然后,我紧张地盯着程小紫那只被铝箔纸包裹的手,心脏狂跳不止。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视线中,从程小紫手掌中生出的暗红色锁链,一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渐渐模糊、透明化,并最终消散不见…… 我赌对了! 只屏蔽掉构成锁链的红外射线,就可以封印掉那些诡异的锁链! 当暗红色额锁链最终消失无踪的时候,程小紫晕了过去。 地面传来微震。 我转头望去,原本被吊在空中的程城已经落在了地板上,身上那些被锁链穿透的可怕伤痕,竟然都消失了。 而老刀则被拷在了隔壁卧室的床脚上,此时他伸着脖子朝我们这边张望着,嘴里一张一合的,我读出他在骂什么,那些脏话就不一一记叙了——最重要的是,老刀恢复了神志! 但这一切都真实发生过了,因为地板上依然血迹斑斑,李怀安的无头尸体、杨岚的尸体,都在提醒着我——这一切都并非幻觉,而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不过,此时的我,心中只有劫后余生的快慰,我瘫倒在了地上,对着依然在和手铐作斗争的老刀嘿然一笑…… 之后,一股极端的疲倦涌了上来,我感到了无边的困意。 而在恍惚之中,我的耳朵好像慢慢恢复了听觉…… 我听到了,有警笛声正在靠近。 …… 正文 第十四章 后记 【后记】 这一篇的名字我想了很久,但始终想不好名字,所以这卷档案上一直写着“无名案件”——哪怕是后来,我将之交给沈棠之阅读时,档案袋上也依然写的是,“无名案件”。 沈棠之读完后,并没有发表什么评论,她说:“以后再给我看你的这些宗卷,你不能再拿什么‘无名案件’糊弄我。” 老刀倒是有评论,他说:“臭鱼的表姐说得对,你以后要好好想想这些档案的名字——尤其是里面有我大展身手的那些。” 我当然是置之一笑,照例将宗卷收好了事,上面仍旧写着“无名案件”四个大字。 这个案子其实并不复杂,只是其中出现了超越常识的现象:说是鬼怪邪魔也罢、超自然力量也罢,反正在我看来,都是一回事。 案件的关键,是那条诡异的暗红色锁链,这和我一开始的判断一致,但出乎我意料的是,直到最后,我也没有弄明白这条锁链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究其作用而言,实在有点太过匪夷所思:能够激发人类最阴暗的罪恶面、能够控制他人的身体、而且同时可以控制和影响的个体非常之多! 我只能做出自己的一点不成熟的揣测。 这条锁链的产生,可能是一个偶然事件。它应该需要一个极端苛刻的生成条件,其条件的苛刻程度,可能和人类中的某一个个体写出一本类似于《追忆似水年华》般的文学巨著差不多。 这里请注意,文学巨著拥有一个特点,便是不可复制性,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世上不会再出现另一个人,在没有看过《追忆似水年华》的前提下,写出另一本和《追忆似水年华》一字不差的作品。 所以,这条锁链也极有可能是孤品。 历史和传说中,倒是也有很多类似的东西,比如引魂灯、巫蛊、赶尸术等等,国外也有一个恐怖传说,说的是一支能控制人思维和行动的笛子的故事。 但其中的真实性实在寥寥,很多也就和我们现在听到的很多都市传说差不多。 至少以我的见识和学问,我只在寥寥几本较为可信的书上看到过类似的记载——但绝没有完全吻合的描述和记录。 而这个故事的本质,依然是很烂大街的复仇、人性黑暗什么的,但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发生着比我这些宗卷中更为匪夷所思的故事,还不都是形形色色的人性表演? 程城在这次事件后,停职休假了一段时间。 大概……有三个月吧。 再一次见到他时,是一次偶遇,之后,他便回到了工作岗位上,我们依然有合作。 那次,程城带着自己的女儿,程小紫。 程城向我很真挚地道谢,寒暄一番之后,他告诉我说,小姑娘已经完全不记得那些事情,只是偶尔作噩梦,醒了之后就哭着要找妈妈。 接着,他向我讲述了另一个故事,他说这个故事是他整理他女儿的那些梦话,再加上自己的推测、各种调查资料、以及对罪案现场的复现还原,才最终形成的。 我也有些疑惑未解,自然洗耳恭听。 听完程城讲述的故事,我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找出那卷“无名案件”的档案,将“无名案件”四个字划去,我认真地在旁边写上——“罪恶连锁”。 而这个额外的故事,我整理并记录为,【序章之二】。 对了,额外提一句。 在程城向我讲述【序章之二】的故事,抱着他女儿离开的时候,我才突然觉察到,他女儿程小紫的右手衣袖中…… 空空荡荡。 正文 第十五章 序章之二 【序章之二】 “啊,找到了呢。” 这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小女孩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稚嫩的小手揪住了窗帘的一角。 蓝色的碎花窗帘布先被掀开了一角,露出了一双粉色的居家拖鞋和一截修长白皙的小腿,小女孩笑的更开心了:“妈妈、妈妈——我看到你啦,快出来吧——” 窗帘布被掀开了,藏在里面的是一个带着温柔笑意的女人,“我们家的小紫越来越聪明了,来,亲一个哦。” 她抱起了小女孩,在半空中转了一圈,然后轻轻吻在小女孩因为兴奋而通红的脸颊上。 “妈妈,这次轮到你来找我了唷。” “好啊,老规矩——默数一分钟。” “那你可不许偷看喔。” 女人笑着答应。 为自己到了一杯水,女人开始心中默数,也正是此时,门铃响了。 会是谁呢?最近明明没有朋友说要来访。 “是谁呢?” 抱着这样的疑问,女人走到门口,打开了猫眼:别墅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暴露的女郎,她烫了一头红色的波浪卷,纤巧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超墨镜,粉红色的露脐小背心让女郎的上围和雪白的细腰更加夺人眼球,而牛仔热裤、黑色的薄丝袜搭配艳红的高跟鞋,则让女郎的一双长腿更令人窒息。 看着猫眼中的女郎,她一时在脑海中找不到可以和对方相匹配的名字。 但对方很快就摘下了墨镜,“是我啦,老同学。”对方露出灿烂的笑容。 原来是李雪的大学同学,杨岚,但自从大学毕业,李雪便没有再和她联系过。 大门在“滴”的一声中自动解锁。 客人携着一阵香风,一下子将女人抱了个满怀。 “好久不见了呢,阿雪!”对方这么说着,然后径自走进了客厅。 “哇,这样的豪华别墅,我可是第一次见到呢。”杨岚用夸张的语气惊叹着,脚踏着客厅中央的羊绒地毯,她跳舞似的转了一圈,“阿雪,我想到处看看,可以吗?” “恩……当然。”李雪说,不过她马上想起了自己和女儿还在玩躲猫猫的游戏,“不过,我还没有收拾好楼上的起居室,所以……” “卧室吗?我懂了。”杨岚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好吧,我就先看看楼下好了。” 杨岚随手把自己的手提包扔到沙发上,在屋子里开始了“游历”。 “你家的厨房,简直比我的客厅还大呢。” “哇,竟然还有钢琴室。钢琴伴奏下的烛光晚餐,想想就浪漫的不行了……” …… 杨岚就像是一个见到了新玩具的孩子,她东看看西摸摸,在房子里转了好几圈。 好一会儿,她才总算是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累了似的将自己扔进了沙发里。 “好啦,逛了一圈,还是先喝点东西吧。”李雪将一杯橙汁推到杨岚面前,“说起来,我们自从毕业之后,这是第一次会面吧?” “是啊,已经快九年了呢。时间过得可真是快。” 接下来,顺理成章的,两人回忆起了一些大学时候的事情。 “对了,你现在还是单身吗?”李雪问。 “恩,是啊。”提到这个问题,杨岚的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不过她马上就转移了话题:“我也是上个月偶尔遇见了小涵,才了解到你现在已经结婚生子了。你家庭条件那么好,又是如愿以偿嫁给了初恋情人,可真是叫我们羡慕呢。” “啊,这个……也没有那么顺利啦。一开始我家里还是很反对我们在一起的……”李雪听到杨岚说起“小涵”这个名字的时候,整颗心都猛颤了一下。 她伸手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刘海,这个习惯性的动作,使她镇定了下来,她尽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开口问道:“我和小涵也很久没见面了,她有和你说起什么吗?” “是自从五年前的某一天的开始,你们才开始刻意避免见面的吧?” “……”李雪的双手蜷缩起来,涂着好看的淡红色指甲油的小指指尖,重重地嵌入掌心软肉中。 杨岚的眼神冷了下来。 其实,杨岚和李雪的关系,还远远不到密友的级别。 李雪的家室背景很不简单,杨岚这种平民出身的人只能仰望而已,所以,如果说双方有交情,那也是杨岚用苦心讨好换来的。 出落得漂亮大方、家里有钱有背景、受人欢迎、爱情甜蜜。 李雪太完美了,完美到让自己妒忌得发狂。 为什么,自己却出生于工薪家庭、从小饱受酗酒的父亲家暴、因为打扮火辣而被人暗地里说的很不堪、找的几个男友也都是些只垂涎自己肉体的浪荡子…… 凭什么?! “十万。小涵给了我十万现金——她所有的积蓄。不不不,你不要误会,是小涵自己哭着跪下来求我收下这笔钱的。”杨岚将“跪”这个字眼咬得很重。 李雪的脸色刹那间变得非常难看。 也许该让眼前这个卑劣的贱货立刻滚出自己的房子吧?! 可李雪憋红了脸,好几次想开口,干涸的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个字眼。 这几年,因为担心这件事情暴露,李雪憔悴了很多。和小涵的关系,也因为这件事情而冷淡下来,最后两人只好选择互不相见,以免总是令彼此记起那段极为恶劣的回忆。 李雪也想过自首,但自己的父亲是政治人物,这种事情一旦被媒体披露,必定会影响到父亲的仕途。父亲的民众支持度会受到极大影响,不但不能继续维持在锦官城市政府中的地位,弄不好还会被敌对政党所利用——那样的话,父亲的政治生涯就毁了。 父亲决不能因此倒台,李雪这么想。 不仅如此,自己丈夫的职业可是警察——一个警察,若是有一个身为杀人犯的妻子,恐怕也会前途尽毁。 还有小紫,自己的女儿。自己已经犯下罪恶,不介意背负更多,但小紫还只有七岁,她不能没有妈妈。 李雪的双手攥紧了真皮沙发,指节瞬间发白。 “你肯定不会忘记吧?那个午夜,你们从位于乾湾的小渔村往回赶,你们玩的很嗨,喝得很醉,你们在山道上开始飙车……” “就在那条盘山公路上,你们撞飞了三个人。第一个的确是意外,后面的,则是你们慌不择路下的牺牲品。”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逃过了法律的制裁。” “事实如你所料:那个倒霉蛋的尸体直到一个礼拜后才被人发现,而且警察也没有找上你们。” 杨岚停下来,讽刺似地鼓了几下掌:“我很羡慕你,阿雪。你的父亲真的很有能量——要知道,那段路虽然是不受监控的暗区,但警察如果多花钱时间排查的话,肯定能查到凶手。至于那三个死掉的倒霉蛋,用钱让家属闭嘴就行了,对吧?” 李雪沉默着,趁杨岚得意洋洋的时候,她的右手已经悄悄将茶几上那个五色琉璃烟灰缸挪动,隐秘地藏在了背后。 “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谁让我们是好朋友呢?”杨岚转过头来,“这样珍贵的友谊应该很值钱吧,阿雪?” “我……我会好好考虑的。” “不过,阿雪,我的耐心可有限呢……”杨岚这么说着,同时低下头去端详起了自己那嫣红的手指甲——花钱做的美甲,就是比自己涂的要更好看一些嘛。 小涵身上没多少油水,但李雪可不同!杨岚开始预想以后的生活,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马上甩了现任的穷鬼男友,接着,就是换一辆好点的车。 她拉开自己的手提包,翻找着自己的化妆镜,“好好看看这个幸运的女人是谁吧。”杨岚美滋滋的想。 李雪终于成功绕到了杨岚的背后,她口中说着麻痹对方的话,心里却已经怒不可遏。 谁要管你那些肮脏的欲望?!如果你想要毁灭我的一切,那么,从我的生活里永远消失吧—— 李雪手中的烟灰缸,已经高高举起。 …… 但李雪的手停在了半空—— 因为,程小紫忽然出现在了二楼的楼梯口。 女儿依然穿着那件可爱的淡蓝色碎花连衣裙,她那张小小的脸庞上,满满的都是惊讶和疑惑的神色。 李雪急忙示意女儿不要发出声音。 时间似乎在这间别墅中凝固了,仅仅一个瞬间,也显得如此漫长。 机会,稍纵即逝。 然后,一声满含着愤怒和疯狂的尖叫,猛地在这间别墅里响起—— 杨岚猛地扑倒了李雪,将她手里的烟灰缸也夺了过去。 李雪重重的倒在地上,后脑撞到地板上,虽然没有造成重伤,但也使得李雪感觉一阵晕眩,全身也因此失去了力气。 杨岚骑到了李雪的身上,此刻,杨岚的脸上,呈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疯狂。 “你竟然想杀我?!”杨岚朝着李雪尖叫起来,声嘶力竭。 这个有钱的臭婊子! 这个招人喜欢的贱人! 这个生来就享受着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的烂货! 凭什么—— 你究竟凭什么拥有着一切?! 你也只不过是一个双手全是血腥的杀人犯! 他妈的,我就让你看看,究竟是谁杀谁?!!!! 彩色琉璃制作而成的烟灰缸,被高举起来,然后划出一道美丽的光弧,当它再次被举起时,已经沾满了鲜血。 砸。 砸。 砸。 砸砸砸砸砸砸砸砸! …… 杨岚持着烟灰缸的那只手早已经完完全全地脱力,现在竟然凭借着疯狂的意志,惯性一般,依然在快速地一起一落。 她又哭又笑,间或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利吼叫,面部表情已经极度扭曲…… 她不再像是一个人,反而更像是一条疯狂的野兽,沉醉于嗜血的杀戮中,不能自拔。 李雪的头部已经惨不忍睹。鲜血在客厅里浅棕色的原木地板上蔓延着,显示出的颜色是一片暗红。 “小紫,快去躲好,千万不要被找到。” 这是李雪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向着神明发出的最后祈求,因为这是她心中最为牵挂的事情。 李雪并不信神,但在临死之前,李雪是多么渴望,神灵真的存在,并且能听到她的祷告。 “一定要保佑小紫啊,拜托了。” …… 【《罪恶连锁》,完】 正文 序:残酷的游戏 《永生游戏》 【序:残酷的游戏】 相信所有人都玩过游戏,从我们出生开始,我们就或主动或被动地参加了各种游戏。 游戏基本都拥有规则,而规则需要学习。 哪怕是最简单的追逐嬉闹,你也得先学习“追”和“逃”的概念,否则你便无法参与追逐的游戏。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对不对? 不过,你有思考过游戏的本质吗? 毫无疑问的,我们都从游戏中体验过极大的快乐——这些快乐有些甚至是无法从其他地方体验到的,因为乐趣是游戏必须具备的品质,但游戏的本质是否便是那些快乐体验? 不。 别忘记了,身为万物之灵的我们,实际也只是一种高级的生命形式而已。 生存,从来都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残酷的事情。 还是拿“追逐嬉闹”这种最简单的游戏来举例吧,这是连野兽都会玩的游戏,不过,野兽在追逐打闹的过程中,实际是在练习着如何生存——食肉动物在练习捕猎,食草动物则在练习逃生和反抗。 一次捕猎失败,会饿肚子,几次捕猎失败,会饿死。 又或者,一次逃生失败,就会成为其他动物嘴里的食物。 多么残酷,多么血淋淋! 但我们在观看野生动物纪录片时,看着那些幼兽相互嬉闹,只会觉得可爱吧?少有人想到这些温馨美好背后,会是血腥的本质。 在英文中,不论是“ga”还是“py”,都含有竞赛的意义——下棋、打牌、足球、篮球、网络游戏,你都在和你的对手进行着竞赛,又或者如跑步、搭积木一类单人也可以玩的游戏,你实际上挑战的是自己的极限,这当然也算是一种竞赛。 我们生活的一切,最终都可以归结至四个字,那便是“生存竞争”。 游戏涵盖并可以锻炼我们几乎所有的生存技能,体力、智力、反应力、耐力等等——人类文明发展至今,血腥的丛林规则早已经不那么直白,但坐拥豪宅美女、肆意挥霍的人生赢家,和被生活压迫、被资本家剥削着剩余价值的人生败犬相比,其间的差距,又岂能以毫厘计算? 游戏的本质,是现实的映射,是对生存的演练。 但它剔除了那些残酷的过程,只留下了目标实现后的快感——那些神经冲动,原本是为了激励你勇敢生存下去的。 毕竟…… 最终极的恐怖,是死亡的永寂。 ,让我们的故事开始吧…… 正文 第一章 开始的回忆 “你玩过游戏吧?我是说,那种大型的网络游戏。” “不管是什么游戏背景,奇幻或者科幻,没什么关系啦——我们都可以自由自在地游戏中扮演自己的角色,努力就会变强、认真就能交到朋友,美好又真实,对不对?” 对方有些亢奋起来,谈话开始到现在,我第一次从她眼中看见了正常人的光彩。 我有些担忧的望着她,但还是表达了自己的异议。 “现实世界更好?啊,那你真是大错特错了!” 她的情绪激动起来。 “要是只需要认真努力就可以成功,我会选择现实世界的。” “要是一切困难都可以像击败BOSS一样直接解决,我会选择现实世界的。” “要是付出的感情可以像npc的好感度一样提升、不会有背叛,我当然会选择现实世界!” “要是……每次失败都可以复活重来,我会选择现实世界!” “谁不会呢?!” “但是,现实世界真的像你说的那么美好吗?!” 她的身体猛然弓起,视线和我拉近,被固定在床上的拘束服被扯得稍稍变形,铁架床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响声。 旁边的一个护工赶紧压住了她的身体,另一名护工则打开了置物架上的药箱。 我有些无奈,甚至有点不敢直视她那咄咄逼人的目光。 这是整个人类社会的问题,我根本没有答案,也无法解释——我也只是普通人类的一员啊。 针筒扎在手臂,镇定剂被注射进她的身体。 她缓缓倒回床上,眼中的光彩渐渐散去,声音也变得轻柔起来。 “如果有这样一个游戏,它的世界无限庞大,它允许你自由选择并随时重置自己的人生,它的服务器永不关机……” “你是不是也这样想过呢——要是有这样的游戏就好了吧?” 护工向我打出手势,示意“会面结束”,我点点头,转身走出了房间。 外面是窄长的白色走廊,米黄色的阳光被半月形的廊柱拱门切割成齐整的形状,几个身穿病号服的精神病人站在阳光里,用呆滞的眼神望着我,其中一个朝我露出傻笑。 身后,我听见她那声嘶力竭的笑声正循着白色走廊传来。 “哈,哈哈!” “哈哈哈……” 早起而带来的朦胧睡意早就无影无踪了,但此刻我的精神还是难以振作。 很糟糕的早晨。 所有的线索都断了,而这一状态已经持续了三个多月。 谁还能苛责我什么呢?我已经尽了全部努力,但事实就是如此,所以,再怎么样都该放弃了吧?我想。 尽管……我对这整个事件的真相依然抱有极大的好奇心。 “要是有这样的游戏就好了吧?” 她的话还回荡在我耳中,而这也是三个月以来,我一直在认真思考着的问题…… 真的,存在那样的游戏吗? 我在病院的出口处停下脚步,摘下了别在风衣开襟上的临时通行证,管理员仔细看了我一眼,接过通行证放在桌上,手指点了点摊开着的厚厚的记录册:“在这里签字。” 他将一支缠着白色布胶带的旧原子笔塞进我手里。 我照做了。 双重的厚重铁门被打开。 我的车——一辆不知多少手的北京吉普,停在柏油马路对面。 我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室,正好瞥见病院的大门口八个银色塑钢大字:“青山精神病疗养院”。 关上车门,我迟迟没有发动车子, 我再次回想起了我们第一次会面时的情景。 …… “你要我帮你找回一个硬盘?”我转动着手里的签字笔,“老实说,失窃案的话,我一般是不接的,而且我的破案率也不可能比警察高——话说你报警了吗?” “嗯。”对方点点头,很女人地低声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我有点头疼。 委托人是个女人,名叫纪蓝,二十七岁,玲珑的身段被一身黑色职业装衬托得恰到好处,一头乌黑利落的齐肩短发,淡妆。 她有些拘谨地坐在我对面,微微垂着头,只有和我说话时,才和我有目光接触。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女人有些怪异,但我无法准确地描述出来:她的容貌不但不怪异,还颇为养眼,行为表现方面也没有跳脱正常人的范畴,精神状态上也很稳定。 可是,从她坐到我面前开始,这种怪异的感觉就慢慢包围了我。 想象下,一个人坐在你面前,向你述说着一些事情——但你的感受却像是坐在一家仅有你一名观众的剧院内,舞台距离你无限接近、只隔了一张宽度不过一米二的办公桌,她的述说不像是在陈述事实,而更像是在念台词…… 她的表情和动作,也像是舞台剧一样,优美无暇,但有着基于现实的无限疏离感。 这便是我头疼的一半原因。 在一旁站着的那个名叫李逸、绰号锦鲤的家伙,则是导致我头疼的另一半原因。 “吉哥,不是简单的盗窃案啦,这位美女丢失的硬盘,和几件自杀案都有关系!”李逸将原本叠在办公桌上的档案袋在我面前一字排开,“你看看……” 我按住那些档案袋:“你先等等,以我对你这个家伙的了解,你绝对不会这些东西感兴趣,所以,不想让我先调查你的动机的话,你就最好先找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你说你们两个今天才刚见面,然后你们就有了这么深刻的交流,接着你便推荐了我——你觉得我会接受这样的理由?” 李逸还嘴硬:“不是有句话叫做一见那什么……对!一见如故!哎,吉哥你就当做做好事,帮我一回得行不?” 也许是职业病吧,我这个人疑心很重,所以,在李逸说话的时候,我其实一直看着纪蓝,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不过,纪蓝一直低着头,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不过,我从李逸的话里听出了点端倪,这个小子,又不知道被人抓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小辫子,奇怪的是,对方居然只要求他找我帮忙,而且只是一桩失窃案而已。 此时我心里的疑虑愈发重了,但嘴里却说道:“你都这么说了,我再推脱就显得不讲义气了,好,这个委托我接了。” 李逸显得极为高兴,他先谢过我,接着道:“吉哥,这桩案子虽然算是兄弟拜托你,可这个案子也是真的有蹊跷!它和最近发生的一宗连续自杀案有关!” 我看李逸说话间,眼睛都不看一眼纪蓝,心道这和男女之情好像无关,然后便听见李逸说什么“连续自杀案”,我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我只听说过连续杀人案,你倒是和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做‘连续自杀案’?”我问。 “哎呀,我懂个什么啊,这不是把档案都给你带来了吗?吉哥你自己看看嘛。” 我点点档案袋上硕大的警务局的公章:“你小子什么时候还能拿到警方的案件宗卷了?” “这个……嗨,咱不是还有刀哥那关系嘛!” 我也不管李逸明显的含糊之词,反正我这不也接了委托不是? 于是,我便翻看起档案来。 正文 第二章 连续自杀案 宗卷一共三份,装在三个档案袋中。 第一个案子,便让我坐直了身子。 在凌晨时分,一名独居者死在了自己的电脑前,死者浑身无明显外伤,尸体也没有移动痕迹,此外,房间无强行闯入痕迹,无搏斗痕迹,无明显盗窃痕迹,周边调查则显示,当夜没人目击到任何行迹可疑的嫌疑者出现在附近。 凭借这些信息,警方暂时将案件定性为自杀。 这一点没错,至少,如果换成我是现场调查警员的话,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判断。 但是,后期的调查却让人大跌眼镜。 首先,直到警方进入现场为止,死者面前的电脑都保持着开机状态,但电脑的硬盘却不见了,而且根据尸僵的状态,死者在死前,至少在电脑前坐了3个小时以上。 难道死者对着一台根本无法显示任何东西的电脑,傻傻坐了3小时以上?然后自杀了? 另一方面,假设硬盘曾经存在的话,又是什么时候不见的?谁拿走了硬盘? 可这和现场勘察的结果就相悖了,因为死者的房间并无强行闯入痕迹,或者是死者主动邀请了某人——这一点展开的话,会有很多值得商榷的疑点,暂且先搁置。 第二,进行了尸体解剖后发现,死者的部分大脑——确切说是整个脑髓的绝大部分,竟然经历了高温导致的生物性状及物理状态的改变——也就是俗称的,煮熟了! 更为惊悚的是,除了脑髓部分,包括死者头部在内的其他身体部分,都没有发现这种“被煮熟”的现象。 这简直骇人听闻! 看到这里的时候,我有一种想冲到城南警务局刑侦科长程城的办公室、朝他大吼的冲动:“这根本不可能是自杀!自己煮熟自己的脑子?!这是怎么样天马行空的自杀方法!你告诉我,一个人怎么以这种诡异的方法,进行自杀?这案子应该定性为谋杀——罪犯使用我们未知的方法进行了谋杀。” 但随即我的怒火便消失无踪,因为我转瞬便想到了,程城也可以说:“还是该定性为自杀——死者使用我们未知的方法达成了自杀。” 毕竟,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自杀嫌疑……尽管,自杀动机尚不明确。 联想到李逸说的“连续自杀案”,我心说不会吧,难不成三个案子全是这么诡异的死法?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一口气便将三套案件宗卷全部看完了。 靠,还真的邪门了。 这三个案子,警方全部都暂时定性为自杀。 死者死亡的形式特征都一模一样,全是在凌晨时分,死在了自己家的电脑前,解剖尸体发现,这三个死者的脑髓都不同程度出现了“被煮熟”的现象。 三台电脑,都是台式机,都一直开着机,也都没有在机箱中找到硬盘。 等看完全部案件宗卷,我发现自己完全错怪了警方。 在宗卷上,警方罗列了相当多的疑点,也对他杀的可能性进行了相当详密的推理——尤其当极端相似的死亡事件增加至三宗的时候。 但是,警方就是查不到什么证据,可以彻底推翻自杀认定——不论从现场还是从周围嫌疑人的排除,都没有实在的证据。 更令人沮丧的是,就算是自杀,这三个人的自杀动机也尚不明确。 这三个死者,都符合以下特征:四十岁以上的中年男人,单身,无子女,个人经济状况不佳。 人到中年,一事无成,真正的人生败犬啊。 如果不是因为那极度诡异和难以理解的死亡方式,说这些人是因为生活无望而自杀,完全是个很说得过去的动机,而这些案子作为个案,完全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但是,这种死法实在太令人印象深刻了! 更何况是连续三件几乎一模一样的所谓“自杀案”! 我相信,不但程城和他的手下无法接受这样的结论,警务局的上官们也是不可能接受这种解释的。 但是,警方偏偏又没有找到足够有说服力的证据,以证明是连续杀人犯所为。 除了极度诡谲的巧合之外,暂时没有其他可支撑“连续杀人案”推理成立的论据。 我将宗卷收起,将之放回原本的档案袋中去。 我的动作不算快,实际上,说是整理文件,不如说是借助这种重复的规律动作,整理我脑中那同样有些纷乱的思绪。 三个案子,信息量并不算多,但疑点却极多——这是我所见不多的,那种看似简单,实际却极为繁复、疑云叠障的案件。 而跳出那三叠宗卷,摆在我面前的最大疑惑,便是坐在我对面的,这个名叫纪蓝的漂亮女人。 深思熟虑后,我开口问道:“纪小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何以那么肯定,这三个案子中并不存在的电脑硬盘,就是你丢失的那个?” “不是的,吉先生。”纪蓝第一次使用生硬的语气否定了我的说法,“是‘莫名消失’的电脑硬盘,而不是‘并不存在’的电脑硬盘。” “哦?”我扬了扬眉毛。 面前这个可疑的委托人的情绪改变,是我所乐见的,而根据她的话中对于那几个用词的固执,我几乎可以肯定,她说的那个硬盘,是真实存在的。 不但如此,那个硬盘中,恐怕存放着和这些自杀案有直接联系的东西。 但纪蓝却说出了一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答案:“我的硬盘是被盗的,偷我硬盘的人,就是黄一伦——我有监控录像可以证明!” 黄一伦,即使我刚才阅读的宗卷里,那三宗自杀案中最早死亡的那个人。 “硬盘失窃后,我第一时间就报了警。因为我长年独居的关系,考虑到人身安全,去年在家中安装了监控摄像头,这次果然便拍到了小偷,也就是那个黄一伦。”纪蓝将左侧小一撮漏下来的头发捋回耳后,露出耳垂上淡粉色的珍珠耳坠,“可是,警方刚确认了盗窃犯,那个黄一伦便离奇死亡了,在他家里并没有找到我丢失的硬盘。” 我赶紧看了一眼档案袋:“黄一伦死于9月12日——你家的失窃案发生在什么时候?” “9月10日晚上,大概十点,我记得很清楚。”纪蓝回答。 “只偷了那个硬盘?”我有点不可思议。 纪蓝毫不犹豫:“对的。” 我只能点头,这一点我只需要打个电话给程城就可以查证,所以我相信纪蓝说的。 警务局已经很有效率了。9月10日当晚报案,第二天就确认了嫌疑犯,要知道这只是丢了一个电脑硬盘而已,如果同时段内有其他案件发生,在优先级上,肯定是会被压后。这无关其他,仅仅是优化资源配置的最佳选择。 “你可以向我描述一下你那个硬盘的外形特点吗?” “就是……普通的那种硬盘,因为装在机箱内、并不是每天看见的东西,我没法说出很特别的特征,我只能告诉你,那是一个4TB的硬盘,贴纸蓝色,牌子是西部数据的。”纪蓝回答。 我不动神色地发起了突然袭击:“嗯,硬盘里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纪蓝一愣神,立刻反应了过来,“对、对不起,因为某些很重要的原因,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她说着,居然站了起来,红着脸,微微弯腰,向我致歉。 “喂,吉哥,你也太严肃了吧?瞧你那张脸绷得,跟铁皮似得。搞得人家要站起来向你道歉……”看到美女那么“委屈”自己,李逸比我还不自在,“快坐下、快坐下!对啦,坐下说话嘛。这里不是警务局,别弄得跟程队那边的审讯似的……” 我并没有因为美女的道歉就怜香惜玉,依旧冷着脸:“是不能说,还是不知道?” 事实上,我早就觉察到她可能不肯说出那个硬盘中究竟存放着什么数据,所以我才采用了突然询问的方法,希望诈出些信息,但纪蓝的心理防线比我想象中要牢固很多。 纪蓝这么警觉,我更加好奇,同时也更觉怪异。 “是……不能说。”纪蓝说完,加了一句,“暂时不能说。” “好……我明白了。” 我沉吟了一会,对纪蓝道:“那么,纪小姐,今天就先到这里。你的委托我会尽快展开调查,一旦有了进展,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小逸,帮我送客。” 有外人在旁,我就不叫李逸作“臭鱼”了,我年长他好几岁,叫他一声“小逸”,丝毫不占他便宜。 “我……代你送客?”李逸还有些不乐意,我连使眼色,他才回过神来,眉开眼笑道,“对对对,我送送我们的纪大美女。那个,纪大美女,我其实是吉哥的重要助手,要不你加我个微信,我好随时向你报告具体进展啊……” 李逸这小子完全误解了我的意思,不过,我也懒得更正。 目送李逸点头哈腰地送走了纪蓝,然后,我对着门外大声道:“行了,沈大科长,来都来了,不如进来坐下喝杯茶?” 话音刚落,沈棠之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正文 第三章 阳谋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沈棠之穿除了警察制服和法医白袍之外的衣服,乍看之下,居然还觉得有些惊艳。 只见她上身穿了件白色的真丝衬衫,外罩一件米色的开襟毛衣,下面配了一条灰色薄呢裙子和灰色丝袜,黑色的高跟皮鞋,款款而来,犹如雨后荷莲,随风而动。 自己拉开了椅子,在我办公桌对面稳稳坐下,沈棠之道:“如果你再不邀请我进来,我倒是只能识趣走人了。” 我耸了耸肩膀,果然,这个女人怎么可能没发现我装的隐藏摄像头,原来刚才就等我开口呢。 这么一来,李逸和纪蓝,肯定也是知道沈棠之会来,不然,他们两个刚才出门的时候不会毫无反应。 考虑到之前和这个女人打交道的经验,我尽量语气柔和:“既然你们都串通好了,能不能直接点告诉我,你们有什么阴谋?” “没有阴谋,只有阳谋。” 看着眼前这个嫣然浅笑的女人,我只觉得那笑容相当可恶,我将桌上的档案袋推给她:“多谢沈科长拿出这些机密宗卷,确实涨了见识,不过这个案子,我现在又不想接了。”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沈棠之一脸的好整以暇。 我知道她是在提醒我,刚刚已经在李逸和纪蓝面前表示接受了委托,这大概就是她所说的阳谋。 “又没签协议,我当然有反悔的权利。”这句话一出口,我自己都觉得纯粹是耍赖了,可眼前这个女人那副居高临下的态度实在令人火大,我迫不及待想要扳回一局了。 沈棠之却道:“大侦探,你不是说要请我喝茶吗?” 然后她身子后倾,将后背舒服地靠在了椅背上,微笑着望向我。 我一时错愕。 没法,我只好起身帮她泡了茶,只是我当时的脸色,肯定也是黑的没边了。 看着她那专心吹着热茶表层上细碎茶末的水磨工夫,我率先没了耐心:“好了好了,沈科长,我投降了。你我还是开诚布公吧——这个案子还有什么古怪,让你这么不择手段地非得拉我当壮丁?” 沈棠之终于放下了手中捧着的茶杯:“你先告诉我,在现在为止,你个人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我是说,真实看法。” “第一,我还是认为,我只听说过连续杀人案,从没听说过什么连续自杀案——现在查不到证据,并不代表之后也会这样。第二,那个纪蓝,问题很大。她那个硬盘将是关键,而且我有种预感,她肯定在整个事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但整个事件,现在还是冰山一角,更加恶劣的情况也许即将出现。” “啪、啪、啪。” 沈棠之鼓了几下掌,她脸上的笑容也收了回去,恢复了冰山的本色——想必她为了和我周旋,也是装的很幸苦。 我暗叹一口气:好胜心何必那么强呢? 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也这么认为。”沈棠之道,“事情很不寻常。” 接着,沈棠之向我说明了,为什么她会参与到这件事中来。 原来,纪蓝在报了失窃案之后,还曾经好几次跑去警务局,催促尽快破案——尤其是当所谓的“连续自杀案”发生后,纪蓝几乎将警务局当成了自己家,差不多每隔两三天就会去一次。 她有了新的说法——她坚持她那个遗失的硬盘,是一系列案件的关键,那些“自杀者”根本不是自杀,而是因为抢夺她的硬盘而死——可警方询问她的硬盘中到底有什么重要的数据,会导致这些人宁可杀人也要争夺时,纪蓝却又语焉不详,说不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我很理解警务局的做法。不单单是警方,就算是我,在调查案件的过程中,也根本不会因为一个人空口无凭的猜测就推翻整个案件的鉴定,况且这个人提供的线索,不但语焉不详、还毫无确切证据支持。 警务局的同仁自然有些不胜其烦,每次都是推脱,实在敷衍不了便随便做个笔录,然后让纪蓝走人。 纪蓝来警务局“报案”,沈棠之在凑巧之下见到了两次。 第二次偶遇时,纪蓝正和那个小女警小周争吵,沈棠之便对这个女人有了兴趣,向小周了解了一下相关的情况。 很自然的,沈棠之也觉得其中疑点很多,但刑侦科科长程城却不同意再次开启调查,因为这些案子在程序上都已经算是结案了,况且以她法医的身份,也不合适去调查。 所以,她便想到了我。 但她知道,如果自己直接带着纪蓝来找我,我十有八九是要拒绝的(这里我抗议道:“我看起来有这么小心眼吗?”),所以通过她的表弟——李逸,使了一个小小的手段。 沈棠之不顾我一脸不爽的表情,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另外,这几个死者全部都是我亲手做的尸检,其中还有两件特别奇怪的事。” “第一,三个死者,尸体的脸部都有着一种极为幸福的笑容,联系到他们那奇怪的死法,你不觉得非常诡异吗?” “第二,死者的两侧太阳穴,都有非常轻微的皮下电击伤。这两道伤痕从表皮上看,是无法发现的,只有解剖尸体才能留意到,电击伤左右对称,呈圆形,指尖大小。” 正当沈棠之说话的时候,李逸回来了。 我暂时没空管这小子,继续和沈棠之对话:“你说这些都有可能是巧合,而且,既然你们发现了隐藏的伤痕,那么你们找到了原因了吗?” 沈棠之摇头:“暂时没有。不过你不是经常说吗?现实生活无法用概率学解释,如果你闭着眼睛都能从一团乱麻中轻松抽出其中最长的一根,那一定不会是偶然,而是冥冥之中设定好的必然。而你的工作,便是解答:为何偏偏是你轻松抽到了这根最长最完整的麻线。”她总结道,“所以,这个案子你义不容辞。” 是,我是经常将这句话挂在嘴边,但我可从来没有在沈棠之面前讲过! 那么是谁传的话,不是很显而易见吗? 我狠狠白了李逸一眼。 后者点头哈腰地上前来,给我递上了一支烟,一脸谄媚:“吉哥,抽烟抽烟。” 正文 第四章 分析(上) 我终于确认,李逸这小子确实有什么把柄被人捏住了,之前我认为是纪蓝,而当沈棠之出现,答案正确率就是百分百了。 李逸帮我点上火,我深吸了一口,然后道:“没记错的话,你表姐不抽烟,我劝你在债主面前还是收敛点。” 李逸正在打火的手停下了下来,在沈棠之的注视之下,讪笑着摘下了叼在嘴里的烟。 而我也不过装个样子,不等沈棠之瞪过来,自己将烟在烟灰缸里掐灭了。 “我有点好奇,你落了什么把柄在你表姐手里?”我问李逸。 李逸又看了沈棠之一眼,后者朝我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借了他点钱。” “多少钱?” 李逸有些窘迫:“一百、一百万。” 我眉毛一跳,望向沈棠之:“你浑身既不穿金也不戴银的,居然还是一个富婆?隐藏得可以的,完全看不出来。话说,一百万说借就借,你就不怕肉包子打狗一去无回?” 对于我的调侃,沈棠之一笑置之。 李逸则在一边委屈道:“吉哥你这说的,我李逸是那种人吗?” “说起来,你小子不是去送纪蓝了吗?我还指望你给我弄点什么线索呢。” 李逸苦着脸道:“人家只肯让我送到公交站,然后自己打车走了。” “朽木不可雕也……你小子的品味始终脱离不了大金链子和花衬衣,这几手也就对付对付街上的小太妹,正经女人不吃你这套啊,拜托你多看点言情剧好不好?”打发李逸到一边休息,我双手十指交握,架到桌面上,对沈棠之道,“话说回来,既然沈科长既豪爽又多金,那就好办了,您说,这案子,我该收您多少费用?” “想狮子大开口啊,别做梦了。”沈棠之将双手抱在胸前,脸上似笑非笑,“这样,视案件复杂程度,我给你5到10万,另外,你要是在事后将破案记录好好写成案件宗卷交给我,我额外再加3万块。” 我顿时想起之前在《罪恶连锁》那个案子里被逼着写宗卷给她看:“怎么,你还看上瘾了?” 沈棠之扬扬眉毛,只对我发出一串语气助词:“嗯哼。” 现实的情况是,我兜里的钱在一个月前就快见底了,因为我已经好几个月没业务了,靠杂货店那点进账可禁不住我一贯的大手大脚,简直是过了一个多月喝西北风的日子。 所以,我要求先预支一笔钱,两万。 沈棠之问清我快要揭不开锅的实情后,忍着笑同意了。 那就没什么好犹豫的,我果断为五斗米折下了腰,喝西北风的日子难捱啊! 好歹也不是施舍,咱也是要付出自己的劳动是不? 真金白银入账,我的工作热情顿时高涨。 我让李逸和沈棠之两人稍坐,自己又开始研究起了办公桌上那三大袋子案件宗卷——老刀这家伙不在,我又不可能在没有突破性进展的前提下冒然去找程城帮忙,正好沈棠之这个警务局的内部人员在场,我自然也要善于利用。 警方将这三起死亡时间定性为自杀,主要是因为一系列的现场调查、包括之后的尸检,都无法直接证明他杀。 在任何一个案件的侦破过程中,最重要的是四个要素: 一,凶手。 二,动机。 三,手法。 四,证据。 四大要素缺少任意一个或者更多,对于罪犯的定罪便将是巨大的挑战,在法庭上,辩方律师是不可能放过任何为自己的代理人脱罪的机会的。 而这四大要素并不是相互独立的,而是像一张蛛网一样相互粘连纠结在一起的。 所谓存在即合理,在刑侦案件领域,可以解释为:每一个事件的发生,都有导致其发生的原因存在。 一个人(哪怕是精神病),都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去杀人(或者自杀)。 简单来说,一个人要杀掉另一个人(或者自杀),他必须先产生杀人的想法,紧随之后的是构思具体的杀人手法,最后才是真正实施计划,而在这整个过程中,便会或多或少遗留下一些证据,这些证据,是支持侦破推理正确性的必需条件。 这里额外提一句,由于意外致死是不需要存在杀人动机的,所以很多罪犯都会将杀人现场伪装成意外致死的状况,藉以脱罪或混淆视线。 具体到我,我可不是什么警察或者一般意义上的侦探,破案四大要素对我这个灵探而言,其实并非是铁律,我所经历的很多奇异事件中,完全打破这个定律的事件,并不在少数,但我每次在探寻真相的过程中,破案四大要素也是助益良多,它同样是我手中极为重要的工具。 故而,眼前这个案件,我也同样先用破案四大要素去支离和分析谜题。 首先,我绝不认同官方鉴定的自杀说法,我坚信凶手另有其人,只是他还隐藏在幕后,尚未露出尾巴。 其次,动机方面,我暂且认为是那个硬盘,尽管这是一个只存在于纪蓝描述中的硬盘,除了纪蓝之外,谁也无法确认它是否真实存在——但这个硬盘在我的推理中,就代表着整个事件的动机。 再者,目前三个死者的诡异死法,尚未拥有合理解释。但换而言之,如果我们能破解杀人手法,或许便将揭开蒙在真相之上的面纱。 最后,是证据。这是最让我头疼的一点,我那些关于“凶手”、“动机”、“手法”的设想,还完全得不到任何证据的支持。 没一会儿,宗卷文件便铺满了我的办公桌面,以至于沈棠之不得不端着她的茶杯,和李逸一起转移到了房间东北面,那里有一套组合沙发和茶几。 在我陷入痛苦思索的时候,这两个家伙在那边开启了茶话会模式,我的强烈抗议,在沈棠之的淫威下无功而返——人家现在可是我的委托人和金主,数次之后,我也只能接受了残酷的现实。 苦思良久之后,我首先想到了一个切入点:现场的指纹。 这些自杀者全部都是长年独居,所幸警方还是在他们的房子里采集到了一些非本人的脚印和指纹,但是,这些人虽然是独居者,但也都有工作,况且人都是社会性动物,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社交活动? 而根据附近住户的口供,案发时间内并没有人目击到可疑的陌生人出现在附近,警方在现场采集到的脚印和指纹也基本都是这些邻居的。 少数身份不明的指纹,被输入了警方指纹库进行搜索,但并无结果,也就确认了这些指纹并非有案底的惯犯所有。 另外,警方也对从各个自杀现场采集到的无主指纹进行了配对,可仍然没有找到任何一个指纹曾经在两个案子中出现。 我从文件堆中抬起头来,问沈棠之:“你去过现场吗?有没有特别干净的地方?” 沈棠之是法医,她自然明白我的意思:“我还没有去过现场。不过,根据现场勘察记录,并没有发现刻意破坏现场痕迹的现象,包括门把手、房间内各种柜门把手、桌面、杯子等容易留下指纹的地方,全部都很正常,并没有被人抹去指纹。另外,我再强调一遍,所有的尸体,都没有移动的痕迹。” 正文 第五章 分析(下) 我意识到沈棠之的强调,是在向我暗示什么——这么说也许并不准确,因为沈棠之也不知道真相,她拥有的应该是一种直觉,而她认为这种直觉值得向我转达。 我自己也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灵光乍现,但一时之间又无法把握到重点。 就像是一辆速度极快的车子从你的侧面疾驰而过,你会悚然而惊,但一时间你却没有看清楚车牌号码,只有在某个瞬间(甚至可能要等到真相查明),那个在记忆中模糊不清的车牌号才会从迷雾中陡然清晰。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三个死者,全部死在开机状态中的电脑前?但电脑内却没有硬盘?不,除非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否则他们不可能坐在一台没有硬盘的电脑前面长达三小时以上,这根本不合乎常理。要么,纪蓝说的那个硬盘确实存在,只是被人拿走了。” 沈棠之点点头,开口道:“如果硬盘内真的存有重要的证据,那么罪犯是相当了解电子技术,在当时的情况下,直接拿走硬盘是最好的处理方法,因为要完全破坏硬盘内数据,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沈棠之说的没错。 不管是闪存、ssd还是光盘,最稳妥的销毁数据方式,都是物理销毁。 据说FBI可以恢复覆盖写入19次的数据,而且这是针对光盘介质,假如是ssd或者闪存盘,即使被重复读写覆盖了35遍数据,也依然可以从ssd中恢复出4的数据,从闪存盘中恢复出超过70的数据。 沈棠之继续问我:“所以,你认为是谋杀?” 我却摇摇头:“不,应该还是自杀,但不是一般的自杀。” 沈棠之秀眉微拢:“此话何解?” “有两种情况。第一种,类似于“”,这些自杀者认为自己在自杀,但其实是被诱杀;第二,类似邪教,他们不认为自己是自杀,是我们对他们的行为进行了错误解读,因为他们已经接受了扭曲的死亡观念。第三,其他方式的协助自杀。” 我顿了顿,继续道:“我认为,至少也是协助自杀,不管是上面的哪一种情况,协助犯都是必须存在的。所以,我们的第一步,就是找到协助犯!” 李逸在一边听的目瞪口呆,这家伙看来是完全没怎么听懂我们的分析,估计被我那一连串各种“自杀”给绕晕了。 沈棠之则只是稍加思索,便舒展了眉头:“方向没错,但我们怎么缩小排查范围?” “我发现这些自杀者还有一个共同点,他们虽然都是中年人,但都很懂电脑,基本都是电子产业的相关从业人员,故而我也将目标定为这类人:独居的中年IT业者。”我说道。 沈棠之还是有疑虑:“整个锦官城市,IT行业的先关从业人员怕是不下十万人,其中符合‘中年’和‘独居’条件的,还是非常多吧?” “那么,再加上居住区域的条件呢?” 我说着,打开了放在办公室东南角落里的台式电脑,还有悬挂在天花板的投影仪。 很快,在沈棠之所坐的沙发上方的白色墙壁上,投影出了一副完整的锦官城市大地图。 我坐到电脑桌前,操作了一番,几个红点出现在了大地图上,然后是一个圆圈,这些红点恰好被圈在其中。 沈棠之立刻就看懂了:“红点代表现在已经发现的三个死亡地点的位置,你要将监控范围缩小到这个圆圈所在的区域?” 鉴于我们所拥有的极为有限的资源,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就算我们徒劳无功,也可以在类似案件再次发生后,根据这个方法扩大监控范围,同时,我也会继续寻找其他的突破口。 沈棠之没有异议,她表示,回警务局之后,她会将我圈定范围内符合条件的目标人员住址发给我。 具体到监控,这件事我一个人是搞不定的,老刀不在,警务局不会派人配合我,那只有找李逸帮忙了。 这家伙自然是不干的,但有沈棠之这个大债主施压,李逸也只好屈辱地接受了不平等条约——包括他,自己在内,他的那些小弟全被我拉了壮丁,天一黑,就派到目标人员的住所附近,进行彻夜监视。 一时间,附近几条街的治安大为好转,李逸和他手下那些小痞子们被我整治得够呛,活像蝙蝠似得,整夜不眠,然后白天都安份地在自己家里呼呼大睡,一个个都是阳气不足、精神萎靡的样子,哪还有余力去惹是生非? 小混混们哪里受得了这个,没几天就纷纷骂娘,怨声载道。 李逸跑去沈棠之那边叫苦,沈棠之小手一挥,将一张支票直接甩到自己表弟脸上,霸气地给他手下们每人发了五千块大洋的辛苦费,另外表示破案之后还有五千奖金,当然了,要是有人管不住嘴巴泄露了风声,那不但一分钱没有,还要帮规伺候。 一拿到钱,小混混们立刻精神了,晚上一到上工的时候,一个个眼睛发光,向我表态一定要早日抓到凶手。 我一听什么“帮规”,立刻就忍不住了:“你们他娘的什么时候还成立了帮会?这违不违法的你们暗地里自己玩,弄到明面上这么嚣张,还真以为警务局是你家开的?好好活着不好吗?” 李逸长叹一口气,一脸的生无可恋:“我手下那些混球,老子这些年为他们的生计是恨不得一毛钱扳开当两毛钱用,还给刀哥当双面卧底,多苦多累就别提了,没想到这些白眼狼是有奶便是娘啊!吉哥,他们现在叫我大哥,叫我表姐老佛爷……你瞧瞧……” 李逸手下小弟有20多个,也就是说,沈棠之随随便便一下子就花出去十多万,后面要是破案了,还要扔出去这么多。 真他妈有钱啊。我感概。 李逸告诉我,沈棠之和他是远房表亲,他们的爷爷辈是亲兄弟,到了他们这一辈,其实比较疏远了,也就是小时候还偶尔见面,长大后就不再联系了,要不是这次沈棠之被调到锦官城市来,估计他们根本不会有什么交集。 别的李逸就没继续往下说。 这家伙的家境我知道,多穷说不上,一般平头百姓吧,但从沈棠之的做派看,典型的富家大小姐,至于李逸为什么不仔细说了,那是人家的隐私,他不高兴说,我也没兴趣问。 朋友之间,我喜欢留点空间,彼此都会觉得自在一些。 正文 第六章 盲点 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对我来说,简直是灾难。 我虽然有一些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被现实打击得不能自理——在这半个月的时间内,我的调查工作依然毫无进展。 不但如此,在这半个月内,几乎如出一辙的死亡事件,又发生了两起! 还是一样的配方:两名死者,在午夜时分死在了一台没有硬盘的电脑前…… 死者部分脑髓莫名其妙被煮熟,具体死因成迷…… 到此为止,死亡事件已累计发生了5起! 警方再怎么封锁消息都没用了,尽管官方媒体一直在否认这是互有联系的恶性杀人事件,但在网络上,早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网友们怀着或惊恐或猎奇的心情,给臆想中的连环杀手起了一个名字—— 午夜烧脑人魔。 我心里真是一万头奔腾而过,神他妈“烧脑”! 抓了抓头发,我继续对着白墙上投影出的锦官城市地图发呆,地图上,代表着“监控范围”的蓝色圆圈已经扩大了两圈,几乎将小半个城市囊括其中。 房间另一边,李逸和他手下的两员大将——面筋和沙包——横七竖八地瘫在沙发上,三根大烟枪一起吞云吐雾,将我的办公室搞的犹如仙气缭绕的天宫一般。 夕阳从我身后的落地窗斜照进来,墙上的挂钟敲了6下。 李逸吐出一个眼圈,说道:“吉哥,6点了,要不,咱们开始点名?” 我们那点人手,早已经不足以“监控全局”,近一个礼拜一来,我们每天都要从2000多个备选的疑似目标中筛选出25个,至于筛选方法,就是“点名”。 我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用鼠标点开笔记本桌面上的一个表格文件,有气无力道:“行,点名吧。” 所谓的“点名”,其实就是把李逸他们几个叫过来,然后我们四个人对着一张写满了人名的表格(由沈棠之提供,上面是疑似目标的简易资料),看哪个名字顺眼,就点中哪个名字,选满25个,就收工吃饭,到了晚上,我们便蹲守在这25个幸运儿的住址附近,继续守株待兔。 这是个蠢的没边的法子,已经不能谈什么成功率了,纯粹就是买彩票,给自己一个盼头。 值得安慰的是,这么蠢的办法,不止我们在用,警务局那边也是这么干的。 罪犯的狡猾程度远远超过了任何人的预计,以至于直到现在,警务局那边依然只能将这五个案子定性为自杀。 有价值的证据几乎为零,动机、杀人手法,都是令人琢磨不透的谜题,警务局别说嫌疑对象的确认,就连犯罪侧写都没法进行。 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我的方向是对,徒劳无功的原因有二。 第一,我们(就算加上警务局)也没法监控到整个城市中所有的it从业者; 第二,我们的调查行为可能已经引起了对手的注意,并且对手进行了一定的反制措施。 如果第二条推测是真的,那么这个罪犯显然拥有很强的反侦查能力,而且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有理由可以怀疑罪犯很可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犯罪团队。 正在此时,我办公桌上的电脑突然响了。 我接起电话,电话那头是我们的老朋友,城南警务局刑侦科长,程城。 “发生了第6起死亡事件,时间是昨晚午夜。” 程城一开口就甩出一条重磅消息,这无疑于给我蒙头一击,我深吸了一口气,一拳锤在了办公桌上,李逸三人见我脸色铁青,不敢来惹晦气,跑到沙发上继续抽烟去了。 原本,我和程城都是自己查自己的,相互心照不宣,但昨晚上又发生了一起死亡事件,程城终于坐不住了。 程城说,他知道沈棠之在委托我调查这件案子,现在这件案子已经让上级领导极为震怒,如果不能尽快结案,引起更加恶劣的社会影响,他这个刑侦科长首当其冲,肯定没好果子吃。所以,他希望我能将自己的调查进展告诉他,我们能够互通情报。 我一贯是没有乐于助人的习惯的,程城当然知道,所以他给我准备了报酬——他的刑侦队会在我需要的时候提供技术支援,毕竟这么缜密的罪案,已经显示了对手的团队实力,那我肯定会需要他手下那支身经百战的刑侦队伍,而不是锦鲤手下那些只会坏事的乌合之众。 我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你也怀疑是团体作案?” 程城说道:“第一,对方根本不在意留下指纹等证据;第二,每个犯罪现场的陌生指纹都没有重复的——我实在难以想象这是单人可以完成的罪案。另外,罪犯的行为看似胆大包天,但实际上我们坐拥这么多证据和线索,却一无所获,对方始终是棋高一着啊。我办案这么多年,很久没遇到这么棘手的罪犯了。” 我闻言愣了一下,追问道;“你刚才说罪犯始终怎么?” “棋高一着啊!” 我猛然间想到了一种可能,压抑这加速的心跳,问程城:“你们怎么做的指纹对比?有没有将遇害者的指纹输入指纹库?!” “为什么要将遇害者的指纹输入指纹库?啊,你是说——”程城的声音,最后已经变了调。 如果我的猜想正确,那刑侦科无疑犯了一个重大失误。 我说:“先不要想别的,程队,赶紧验证一下。” 程城答了一声好,便匆忙挂掉了电话。 我放下电话,兴奋地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双手:老天,整整半个月了,总算要有点突破了吗? 李逸见我一脸兴奋,朝我挤眉弄眼道:“我表姐的电话?约你吃饭?” 开玩笑,谁不知道沈棠之是冰山美人?她那张脸冷着的时候,一切都还正常,一旦朝你笑,肯定没好事。 她约我吃饭?约我我也不敢去。 一旁的沙包和面筋都嘿嘿贼笑——就这两人的智商都知道李逸是在跟我打趣。 于是,我给了这哥仨一人一个白眼,没理会他们。 视线一移到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却正好看见屏幕上弹出了一条好友申请信息。 一个陌生人要加我的QQ,名字叫做“K”。 好友申请的留言是:“你们猜错了。” 正文 第七章 K 我们猜错了? 有这样申请加好友的吗? 我点开了这个昵称叫做“K”的家伙的资料,却发现里面一片控股白,什么都没有填。 但“你们猜错了”这句话还是令我想到了某些小概率事件,我心说不会吧,手里鼠标已经点中了“通过好友申请”的按钮。 我打字道:【你是谁?】 【我想我填了用户昵称的。】对话框里跳出了对方的回答。 【K?这算什么名字?】 【这就是我的名字。】 我压下了立刻将之删除的念头,只等问完下一个问题再删。 【你说我们猜错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也是你现在脑中想到的意思。】 看着屏幕上的回复,我有些恼火。 【我没空跟你玩心理游戏,要么你告诉我是谁,要么我直接删你好友。】 “你们猜错了”这句话可以指代很多东西,假若和我正在处理的这个案子有关,那么就可能是“凶手”、“动机”、“手法”、“证据”中的任何一种,而知道我接手了这件案子的,只有沈棠之、李逸、纪蓝、程城等寥寥几人,李逸手下那些人不知道具体的情况,而老刀则另有些私事,既不知道这事,人也不在锦官城。 沈棠之、程城,都不是那么无聊的人,何况程城现在应该在调查指纹的事,没时间也没理由作弄我;李逸和他的两大手下此刻就坐在我的面前,哪可能搞鬼?剩下就是纪蓝了,但还是怎么想都不太对劲。 【你现在一定在猜我是谁,不用猜了——你不是对自己的侦查推理能力很有信心吗,为什么当答案放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却不敢肯定?】 正当我准备打字回话时,电话响了,是程城。 “有结果了,果然和你猜的一样!留在现场的指纹,全是下一个自杀者的!”程城几乎是用喊的,我只好将贴在耳边的电话听筒远离了一些。 程城的话证实了我的猜测,也说明了为何罪犯如此胆大妄为。 罪犯利用了我们的一个思维盲点——尽管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认为存在一个连环杀人魔类型的罪犯,甚至想到了罪犯很可能是团队作案,但我们却都忘记了“即是凶手也是受害者”这种犯罪模式! 受害者和罪犯的身份重叠了! 也就是说,我一直想要寻找的胁从犯,其实就是那些自杀者自己! 就像是瘟疫感染一样,当一名自杀志愿者准备好自杀后,便会有下一个自杀志愿者来协助其完成自杀,并取走那个“硬盘”,然后,得到硬盘的家伙,也会找来下一个接棒的人,这样周而复始。 “有了这条线索,所有的自杀案便有了实质性的联系,这是重大的突破!”电话那头的程城很兴奋,“我们可以立刻重新立案,按连环谋杀处理!” 我先恭喜他取得突破性进展,然后道:“程队,我现在需要麻烦你一下——有一个网名叫‘K’的家伙加了我的qq,帮我查一下这个家伙,我的QQ号是234987。” “不要挂电话,马上。” 没一会儿,听筒中再次响起程城的声音:“阿吉,对方使用的qq号不存在,可能是利用了某个隐藏漏洞,我们无法获取ip信息,但我们可以帮你暂时屏蔽掉他——怎么回事?” 在程城说话的同时,K在QQ对话框里发来了一行字:【想查出我的信息?放弃吧,你的警察朋友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我对程城道:“没事。谢了,程队,还是我自己来处理吧。” “……好,保持联络。如果有新的信息,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好,一定。” 我挂掉电话,打字:【你或许是一名高明的黑客,但我怎么判断你是否是我认为的那个人?除非你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硬盘在哪里。】 当这一行字出现在电脑屏幕上之时,我的心脏不可遏制地猛然一颤! ——网络对面的这个家伙,和这个事件有着极为深刻的联系,甚至可能就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凶手!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脏依然狂跳不止。 【好,我姑且相信你就是“那个人”,那么,你找上我是为了什么?算是宣战吗,或者是炫耀?】 【因为孤独。】 【孤独?】 【我需要有人理解我的理论。】 【自杀理论?】 【我还以为你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见解——你是一名灵探,你应该经历过不少奇异的事件吧?】 看来对方不单是这起事件的直接关系者,还对我很了解——如果对方的身份是一名黑客,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就得到我的全部资料,但我开始觉得,我或许将这对方的身份想得太简单了。 【我是一名不排斥唯物主义的灵探。】我回复他。 【对话变得有趣起来了,我喜欢这种转变。你之前说我的理论是自杀理论,这是很过分的诬蔑用词,你不能在对一样事物完全没有了解的前提下,就妄下结论,这看起来很不像是一个“不排斥唯物主义的灵探”应该拥有的态度——你觉得呢?】 【向你表示歉意。这个案子砸在我手里大半个月毫无进展,再好的脾气也难免有几分怨气。不过,以目前我所获得的信息为依据,我将这一系列死亡事件定性为“协助自杀”——哦,关于这一点,差不多已经被证实:协助者即是下一个自杀者,对吧?如果你的理论是将关于如何诱使他人结束自己的生命,那么我将之称为“自杀理论”,反而十分妥帖。】 通过之前的对话,我初步判断对方是那种拥有自负型人格的一类人,所以我将自己的角色先设定为一个倾听者。因为和他对话的机会可能极度难得,我希望尽可能多引导对方主动发言,而他每多说一句话,都会给我更多研究材料。 对方的用词习惯、语气、应激反应等等,在经过心理学分析之后,都可以用以对其进行犯罪侧写。 但这不代表我需要一直保持被动的态势,我一向喜欢出人意料的突然袭击,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结束自己的生命?你是这么理解的吗?不,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那是检验资格者的必须,是理解永生的必经之路!】 对方以极快的速度打出了上面一行信息,但紧接着他又发来了下一条信息:【你在故意激怒我?好吧,你成功了。但是,作为报复,我不会将有偿提供给你提示——我原本是打算免费附送的。】 我没有接他的话,继续问我感兴趣的话题:【你提到了“永生”,是字面上的意思吗?】 我其实对于他的上一段信息极为关切,尤其是那一句“那是检验资格者的必须,是理解永生的必经之路”。 “永生”难道还有别的理解? “检验资格者”的方式,是指那种诡异的自杀方法? 想到那些死者的大脑竟然有一部分被煮熟了,我心中一凛,并且莫名感觉一阵恶心。 正文 第八章 蛊惑 K发来了下一条信息:【永生是无法具体描述的,那是一种状态,要理解这种状态,是拥有前提的,那就是成为资格者。】 这一句我就能理解一些了:【就好像是要向一个从没有吃过甜食的人描述蜜糖的滋味?确实,那几乎是完全没法办到的事情。】 【在所有和我有过对话的人里,你的领悟能力要排到非常前列——那么,谈谈你对于生命的理解吧。】 尽管隔着网络,但我还是能感受到对方的欣喜——我给这个自称K的家伙贴上了新的标签:情感易冲动。 【生命是一个很唯心的概念,我们还没有任何真正可靠的方式测验生命的性状,我们对生命的一切认识,几乎都来源于我们对于自身存在的思考,这里面包含了很多哲学思辨的成分在内,或者说,我们可以给“生命”换一个注解,叫做“一切近似于人类的存在方式”。另外,我不认为肉体的消亡便一定代表着生命的终结,就如同生命的起源一般,死亡是另一个未经解开的谜题。】 【没错,保守的生命理论拥有太多无法解释的死角,但广义的生命又简直如同一个哲学命题。】从K的语气上,看得出他对我的回答极为满意。 生命的现代解释,是指在宇宙发展过程中自然出现的存在一定的自我生长、繁衍、感觉、意识、意志、进化、互动等丰富可能的一类现象。 这是有漏洞的。 比如,除了人类自身(实际上也只有每个人自己),能真正感受并向其他人类描述出“自我意识”的存在,而由于交流方式所限,你永远无法知晓同为灵长类动物的黑猩猩是不是拥有自我意识,也永远无法知道你的宠物狗到底有没有情感。 又比如,如果人工智能机器人拥有了一定的自由意志,能够脱离人类的操控而保持自我复制,那么,这些冷冰冰的机器算不算生命?如果算是生命,那么我们将不得不承认,我们对于生命起源的一切猜想,其实都是无稽之谈! 另外,一直活动着的宇宙有没有生命、我们生活的地球又算不算生命?就如同住在我们肠道内的无数微生物一样,地球和生活在其上的一切生物是否也是达成了这样一种共生的关系?而我们和地球无法交流,也无法理解地球的行为,就好像活在我们肠道里的微生物一样,它们或许也像古代的人类一样,认为天圆地方、斗转星移——以为自己那巨大无朋的宿主是无法移动的呢。 【资格者的意识永恒不灭——假若肉体是承载意识存在的必须条件,那么肉体亦将不灭,以此类推……资格者存在的宇宙亦将永生。】 正当我陷入思考的时候,K突然又发来了这么一条看起来完全没头没尾的信息。 我立刻想追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但就在我的手指接触到键盘时,我突然停下了动作,这在一瞬间,我骇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些自杀者,难道是因为受到K的理论的蛊惑,以自杀的方式检验自己是不是那所谓的“资格者”?! 永生的……资格者。 不可理喻的疯狂! 我内心涌起了剧烈的怒火——这个K,完全是一个邪教宣扬者的面目! 以邪恶扭曲的理论教唆、诱导他人自我伤害乃至于自戕!而他或许只是一个只敢躲在网络世界背后暗暗邪笑的卑劣又胆小的疯子!如果他真的笃信自己的理论,那他应该是第一个去死的家伙,哪里还有空诱骗他人步入万劫不复的歧途?! 也就是在这一刻,我发誓我一定要抓到这个混蛋!并非是纯粹出于正义感,还有对于他那种漠视他人生命的恶劣行径。 或许,他找到我的目的,也是想要欺骗我“理解他的理论”,然后因为成功地愚弄了我而洋洋得意。 此时我的表情肯定很难看,因为就连一边包括李逸在内的那三个榆木疙瘩,也看出了我很不正常,朝我投来询问和关切的目光,我摇摇头,让他们稍安勿躁。 我的内心无比愤怒,但我的双手却从键盘上方离开了。 我需要保持冷静的应对,一时激愤而打草惊蛇,那是愚蠢之极的行为——我不禁庆幸我们只见的对话是通过网络进行,他只可能分析我发出的文字信息,而无法通过我的现实表情、行为等方面感知到我的真实想法。 闭上眼深呼吸了几下,我的稳定下情绪,发出信息:【我不太明白。】 【直到真正体验的那一刻之前,所有人对于永生的概念都将是极度贫乏和肤浅的。我的上一条信息已经是给你的最大提示,如果你能正确理解其中的涵义,那么,我会给予你一些奖励——帮助你结束你手里的这个案子。如果你想到了什么,给我留言就可以了。】 接受到这条信息后,对方的头像变成了灰色,这代表他处于离线状态。 我没心情再搞什么“点名”了,随便从沈棠之给我的资料上抄下25个名字,交给李逸,顺带给了他一千块钱,告诉他今晚上我就不去参加守株待兔行动了,这一千块钱让他帮我请兄弟们吃夜宵。 打发李逸他们三个离开后,我立刻给沈棠之去了一个电话。 将K的事情告诉沈棠之后,沈棠之和我一样,对这个自诩为理论宗师的家伙极为反感。 她告诉我,整理好资料,一个小时后,城市之星见。 城市之星,是一家西餐厅的名字,位于锦官城市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方,同时也是整个城市的最高处——铂晶时代大厦128层。 “哇,城市之星,那家超豪华无敌都市夜景旋转西餐厅啊?不会吧,沈科长,我虽然预支了你两万块钱,可你也不能这么敲我竹杠吧?这一顿下去,我又得喝西北风先不说,关键是你说我们用得着这么铺张浪费吗?”我试图以理服人。 “闭嘴,我请客——但不是请你,你是顺带的。还有,穿正式一点。” 沈棠之说完,也不等我反应,直接挂了电话。 正文 第九章 挡箭牌 听到沈棠之说她请客,我松了口气,自动过滤了她话中的其他字句,俗话说袋中有钱心中不慌,咱是地道的穷人一个,提到一个钱字,那是半分豪气也无。 既然是去高档餐厅吃饭,我也不能穿的太过寒酸,但我一向都是极度自由散漫惯了,早衣柜里找了一圈,硬是只找出一套黑色西装。这套西装的历史还要上溯到我刚成年那会,我十九岁大学肄业,为了面试才买的这套西装……当然,后来我自然是没有如愿以偿成为一名上班族,而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当上了一名灵探——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这套西装当时还是下了血本的,料子不错,式样也是偏休闲的小领设计。我拿出来一试,竟然还很合身——可能当年我比较瘦,现在便刚好够撑起这套西服。在镜子前转了一圈,看样式也不落伍,随便配了件蓝色的衬衣,我便关店拉闸,出门赴约。 城市之星西餐厅的装修典雅大气,丝毫不见一般高级西餐厅那种土豪气息,一名穿着淡雅西式小礼服的女服务员微笑着问明了我的需求,亲切有礼地将我引领沈棠之定的一间单独的雅间中。 那是一间半圆形的房间,布置得相当华美,厚厚的手工刺绣毡毯铺满整个房间,唯一的一面墙上挂着一系列巨幅油画,画框精雕细琢,画中是雾都伦敦的美景,圆形的巨大落地窗外,是整个锦官城市如星空般璀璨的都市夜景。 房间内已经坐了三个人,见到我进来,一身深紫色晚礼服的沈棠之起身欢迎我,同时向我介绍在场的另两位客人。 沈懿,沈棠之的堂姐,一位相当迷人的女子,长相和沈棠之稍有相似,但相比于沈棠之的冷艳气质,她的这位表姐却散发着一股魅惑的气息——染成暗红色长发如瀑布般倾斜而下,露肩的黑色大开背礼裙,雪白的长腿和丰腴的胸口都半露在外,简单的黑白对比,性感而不低俗。 另一位客人是沈懿的朋友,一名外国友人,海德.埃斯托瑞尔,英国人,有着爵士头衔。 “这位就是本市最著名的灵探,吉光先生,”沈棠之带着可疑的笑容,走上前来,挽住了我的一只手臂,“也就是我刚交的男朋友。” “什么——呃……”我刚开口,沈棠之便狠狠在我手臂上掐了一下,我眼角一阵抽搐,硬挤出一个笑容,“我是说,很荣幸见到两位。” 沈棠之的表姐沈懿,在沈棠之说出我是她男朋友之后,脸色顿时黑了——尽管只是短短一刻。 “吉先生,很高兴见到你”,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褐色定制西服的海德.埃斯托瑞尔朝我伸出手,似乎看出我眼中的惊讶,他咧开快被金黄色的大络腮胡子遮掩住的嘴巴,笑道,“自从在两年前认识沈棠之小姐之后,为了更好地理解和尊重神秘的中国文化,也为了能顺畅地和沈小姐以她的母语交流,我花了一年时间,恶补了一下自己的中文。” “不得不说,你的天赋惊人,海德先生。”我和海德.埃斯托瑞尔握手,“你是我见过的中文说的最好的外国友人。” 海德闻言哈哈大笑,然后请我和沈棠之回到餐桌边坐下。 紫檀木的圆形餐桌在柔和的淡黄色灯光下,泛着黑色宝石般的莹莹光泽,白玉般的餐盘上,盛放着精致得有如艺术品的食物。 “海德爵士是英国圣克利斯大学的客座教授,古文化和人类语言学博士。”坐在我对面的沈懿这么补充介绍道,语气不冷不热。 到了此时,我早已经明白过来,自己处于怎么一个境况下了。 很明显,这位中文说的很溜的英伦绅士,对我们的沈棠之小姐似乎有些意思,而坐在我对面、面色有些不渝的沈懿小姐,则是这段情感的极力促成者。 我的头又有些痛了:沈棠之这是将我当作了挡箭牌,而我在毫无心里准备的前提下,则傻乎乎地闯进了一个类似于相亲的场合。 说不尴尬,那是骗自己。 幸好,作为今晚男主角的那位海德爵士,相当的具有绅士风度,在之后的用餐过程中,他不但帮我打圆场,还很热情地替我介绍餐桌上那些精致的菜肴,至少表面上如此。 “我听说过灵探这个行业,很神秘的职业,不是吗?但是,这好像不是中国的传统……额,我不知道用什么名词描述,那种使用符咒的法师?我猜想你的职业像是通灵者和魔法师的混合体——我希望我这么说不会冒犯到你。” 海德爵士酒量很好,自酌自饮了不下五倍红酒后,他的脸颊也只是微微泛红。 我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大概是指道士。但中国的传统文化博大精深,外国人能分得清道士与和尚就算不错了,其他算命、风水、堪舆什么的,就算是中国人也少有懂行的,何况这个老外了。 我自然不会愚蠢到以为这位海德爵士真的对我的职业有兴趣,从而好为人师地大放厥词。我向他解释,自己只是和一些超自然的事件打交道,替人解决此类事件的困扰,使其恢复正常人的生活,我并非灵媒也不是魔法师,不会搓火球术,也不会和鬼怪之类的东西通灵。 然后,我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移到了中国美食上面,果然,海德爵士对于这个话题更有共鸣。他先是大赞中国那种类繁多、口味各异的美食,然后对英国人稍显贫乏的食物炮制手法进行了一番幽默的自嘲,所以今晚他只好听从沈懿的建议,定了一桌法国大餐。 “自从来到中国,我发现在我之前的人生中,我绝大多数的味蕾都处于从未被使用的状态,哈,真是令人悲伤的领悟。”他笑了笑,“不过,英式下午茶绝对值得一试,如果拥有这个荣幸的话,我希望下一次能请吉先生品尝。” 健谈的海德爵士引领了这场晚宴之后的情节,我不时附和一两句,沈棠之则频频将经她切割好的食物放到我的餐盘中,在其隐蔽的威胁眼色下,我只能照单全吃,而坐在我对面的沈懿则全程黑着脸。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已经微醺的海德爵士率先告辞,沈懿在和沈棠之一番咬耳朵之后,也随即离开。 这两个“外人”一走,我顿时整个人放松了下来——老实说,这顿饭我可是吃得半点都不开心,说不出的难受和尴尬。 我脱下西服外套,搭在椅背上,将酒杯推到一边,拿过盛着白水的玻璃杯一饮而尽:“出门前忘记喝水,刚才这个情况,我又不好意思这么牛饮,实在是渴死我了。” 两个客人一走,沈棠之便恢复了常态,她揶揄道:“我当了一回你的便宜女朋友,我可还没半句怨言呢。” “你不提还好,这一提我还真有点来气。”我点点桌面,“沈科长,你这一声不吭就忽悠我来当你的挡箭牌,似乎不太地道吧?” 正文 第十章 量子自杀 沈棠之轻笑了一声:“怎么,法国大餐、都市夜景、美女相伴还有外国友人,还委屈你了?” 我赶紧反击:“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你现在是委托我调查连环命案,可不是陪你应付相亲,全世界的侦探委托协议中,都可不能会有这么一条吧——尽管我们没签协议。” “那好,我现在就加上这一条。”沈棠之柳眉轻挑,“你也知道没签协议是吧?我付钱了,你也收钱了,所以,现在我是大爷我说了算。” “我要加钱。” “想得美,再有异议我就要收回预支款项,取消委托了。” 沈棠之这么一说,我只能闭嘴。 他大爷的,沈棠之那两万预付款,我已经花的七七八八了,要是沈棠之真的要取消委托,这笔钱我拿头还? “行了,别扯远了。向我汇报一下,案件的最新进展。” 沈棠之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双腿交叠,朝我晃晃酒杯,示意我开始。 我递了一个白眼给她,然后才无可奈何地将之前在我的办公室中发生的事情向她复述了一遍,包括了我和程城的通话内容以及我和K的QQ对话内容,并且在最后,还加上了一些我的思考。 沈棠之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我的讲述,期间只是偶尔啜饮杯中的红酒,等我全部说完,她也没有立刻和我讨论的预兆,只是反复轻声重复着K留给我的那几句难以理解的话。 “资格者的意识永恒不灭——假若肉体是承载意识存在的必须条件,那么肉体亦将不灭,以此类推……资格者存在的宇宙亦将永生?” “直到真正体验的那一刻之前,所有人对于永生的概念都将是极度贫乏和肤浅的?” 我知道她是陷入了沉思,便不去打扰她,自顾自对着面前这一大桌子美食大快朵颐起来,不得不说,沈棠之真是心肠大大地坏了,刚才在她那个堂姐和英国佬面前,装模做样地切牛排给我吃——关键是只切牛排!而且不沾酱料!我没被沈棠之的牛排攻势噎死也算是命大。 正当我放开肚子,吃的不可开交之时,右手中的的叉子忽然被抢去了。 “你知道MWI吗?”沈棠之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我这么一句。 我望着被她抢去的叉子上那半块满蘸了酱汁的鹅肝,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anyworldsterpretation——平行宇宙理论。” “嗯,那又怎么样?”我还是盯着那块鹅肝。 “我发现,这个叫做K的家伙,他那些故弄玄虚的话,似乎说的是一个著名的思想实验——量子自杀。” 我终于将注意力收回,我想了想:“平行宇宙理论我知道,但这个量子自杀我就没什么了解了。” “那恐怕你对平行宇宙理论也是一知半解。” 沈棠之鄙夷地看了我一眼,我耸了耸肩,本来嘛,我连大学都是肄业,对于鬼怪灵异或许还能说道一二,对于西方学术就不知甚解。 沈棠之对我那恬不知耻的嘴脸相当无奈,继续道:“量子力学的哥本哈根解释认为,观测者对于微观世界是有影响的,比较有趣的实验是双缝干涉实验和薛定谔猫的假想——总而言之,这一学派将人类的意识作为微观世界变化的一项决定性条件,也就是所谓的‘意识怪兽’。” 我别的没有听过,但“薛定谔的猫”这么著名的思想实验自然是知晓的,我试着问道:“那个著名的假设实验是吧?关着猫的箱子,假如你不去打开,那么你永远不知道里面的猫是死亡还是活着——决定箱子里的猫死活的决定性条件,似乎便是我们主动观测的意识和行为。” 我这么说着,见沈棠之没有出言纠正我有何谬误,我便放开说了:“这很不合理吧?几乎已经是唯心主义了。我记得还有另外一个说法,说的是整个世界可能并不存在,只是因为被观测到了才存在,假如全世界的人同时闭上眼睛,世界可能就不存在了。比如我们面前的这张桌子,我们睁开眼看见了,才能确定桌子存在,而我们都闭上眼、也不能触摸到桌子的时候,我们便无法证实桌子还在不在。” “你说的是‘存在即是被感知’,从而推论出不存在的就是未被感知,感知到的才是存在,感知不到的即是不存在。但这与K所说的,还是有很大的不同。” 沈棠之对我的发言很不满意,她的话还有些绕,但很明显,她在这方面的知识储备远远超过我太多,既然这样,我便知趣地闭上了嘴,先听她说完。 “我们先来说平行宇宙理论和薛定谔的猫。在猫的实验里,如果原子衰变,猫就被毒死,反之则存活。哥本哈根派认为盒子里的猫始终只有一只,在我们没有观测它之前,猫是“又死又活”的叠加状态,而观测后猫的波函数发生坍缩,有一半的可能死掉,一半的可能还活者。而平行宇宙理论则认为,盒子里的猫并未处于叠加态,而是“分裂”成了两只,每次实验必定同时产生一只活猫和一只死猫,只不过它们存在于两个平行的世界中。” “理解了这个之后,我们再来谈量子自杀实验。” “还是猫的实验,不过我们换为真人版。假设我们可以利用原子衰变来控制一把枪的扳机,我们就可以观测这个人是否被打死——如果原子衰变,枪就“砰”地一声送这位朋友上路。反之,枪就只发出“咔”地一声空响。” “假如我们利用别的量子机制,比如光子通过半镀银,来控制枪的扳机,并且我们每隔一秒钟发射一颗光子——这位实验者什么时候会死?”沈棠之问我。 “不知道,但是迟早都会死吧,枪不可能永远空响。”我回答。 “你只答对一半——假如我们就是观测者,那么你的回答是正确的。因为随着原子衰变概率的增加,枪的扳机迟早会扣动。但如果那个实验者就是你自己,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只要我是实验者,我就不会死?”我有些不可思议,“可是枪最终还是会响啊。” “当一个光子到达半镀镜的时候,根据哥本哈根解释,你有一半可能听到“咔”一声然后安然无恙,另一半在听到“砰”一声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而根据平行宇宙理论,则必定有一个你听到“咔”,另一个你在另一个世界里听到“砰”!问题是,听到“砰”的那个你随即就死掉了,什么感觉都没有了,这个世界对“你”来说就已经没有意义了。对你来说,唯一有意义的世界就是你活着的那个世界。你永远只会听到“咔”而继续活着!因为在平行宇宙理论中,永远都会有一个你活在某个世界!” 正文 第十一章 形而上 我有被震惊到,但同时也难以接受这样的结论。 我原本以为,所谓平行宇宙,是有很多个类似于我们所处的世界,我们每个人都会有很多个不同的自己,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但这些平行世界的产生,肯定是有着非常严苛的条件的——假如只是因为你多看了路边的小狗一眼、或者选择了分叉路口的某个支线,便多产生了一个平行世界…… 不觉得这实在太过儿戏了吗?! 按照这个理论,那么所谓的经典物理学完全不存在,整个宇宙的存在都是唯心的——很简单的问题是,要创造那些接近无穷无尽的宇宙,能量和物质从何而来? 难道就靠你多看这么一眼,或者走过一个分叉路口?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沈棠之说道:“不可思议是吧?那么我问问你,你凭什么能够存在在我面前?为什么不是张光、李光、王光、钱光,而偏偏是你吉光?” 我下意识便要开口,但我忽然意识到,沈棠之问的是“你凭什么能够存在在我面前”,是“凭什么”,而不是“为什么”。 我忽然觉得这个问题非常难以回答,它是一个很大的命题。 我想得越深入,便越觉得心惊,几滴汗水从我额头滚下——我竟不自觉地开始流汗了。 相对于平行宇宙理论,我忽然发觉,我自身的存在,已经是一种不下于平行世界理论的匪夷所思。 我今年28岁,也就是说,大约29年前,我爸爸成功让我妈怀上了我,依次推算,我爷爷生下我爸、我曾祖父生下我爷爷……一直上溯到任意n代祖先,不管历史上冰川严寒、洪水猛兽、兵荒马乱、饥饿贫瘠,他们不但都能存活,而且子嗣不断,始终有儿子,这是一个非常小的概率。 这种直系血脉的延续关系,可以一直上溯到人类诞生之时的远古时代……不,还可以一直上溯,人猿也不是突然就进化成了人,哺乳动物也不是突然就离开了海洋进入陆地生活,甚至可以追溯到生命的形成——如果没有适合的物理常数存在,根本就不会有行星和生命存在! 量子自杀实验中的那把枪,如果枪一直“咔”,当然是一个极小极小的概率,如果是n次,则概率就是1/2n——但我的存在,何尝又不是一个极小极小的概率?我的工程式甚至可能是1/nn! 那是多么可怕的概率!!! 但假设平行宇宙理论是正确的,那么我的存在就不再是“奇迹”。 如果我就是坐在那把枪面前的人,不管在其他世界中的“我”怎么尸横遍野,我都将只能不停地听见“咔”声。 一切的前提条件,都是我的存在本身。 事实上,如果“客观”地讲,一个家族n代都有儿子的概率极小,但对你我来说,却是“必须”的,概率是为100%的!同理,有人感慨宇宙的精巧,其产生的概率是如此低,但按照人择原理,宇宙必须如此! 想到这里,我冷汗潺潺,几乎无法呼吸。 “看来你想明白了。”沈棠之的话语中没有丝毫的戏虐成分,相反,我甚至从她的眼睛中看见了一丝惊颤,“所以,如果平行宇宙理论是正确的,那么对于某人来说,他无论如何试图去自杀都不会死。” “要是他拿刀抹脖子,那么因为组成刀的是一群符合波动方程的粒子,所以总有一个非常非常小的可能性,以某种方式丝毫无损地穿透了该人的脖子,从而保持该人不死。当然这个概率极小极小,但按照平行宇宙理论,一切可能发生的都实际发生了,所以这个现象总会发生在某个宇宙。其实不管换什么方式自杀都一样,跳楼也好,卧轨也好,上吊也好,总存在那么一些宇宙,让他还活着。从该人自身的视角来看,他怎么死都死不掉!当然在其他无穷个宇宙里,他的亲朋好友却要为他哀悼了。” “这就是从量子自杀思想实验推出的怪论,美其名曰“量子永生”。只要从主观视角来看,不但一个人永远无法完成自杀,事实上他一旦开始存在,就永远不会消失!总存在着一些量子效应,使得一个人不会衰老,而按照MWi,这些非常低的概率总是对应于某个实际的世界!如果多宇宙理论是正确的,那么我们得到的推论是:意识是永恒不灭的,一旦一个“意识”开始存在,从它自身的角度来看,它就必定永生!” 我带着很沮丧的心情和沈棠之走出了铂晶时代大厦,然后和她道别。 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是将我和沈棠之讨论的结果,转发给K。 我一开始以为K纯粹是一个疯子,一个类似邪教头目的角色,但经过和沈棠之的一番长谈,我发现K身上并非一无是处,至少在思想领域,他(我将K设想为一个男性)比大多数人想得更多。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藉以脱罪的借口,现在已经有5名无辜的死者,而K的话语如此具有蛊惑性,我如果不能尽快将之绳之于法,恐怕会有更多的受害者被发现! 沈棠之最后告诉我,平行宇宙理论的发明者,埃弗莱特本人,也在某种程度上相信他的“意识”会沿着某些不通向死亡的宇宙分支而一直延续下去。 但具有悲剧和讽刺意味的是,他一家子都那么相信平行宇宙,以致他的女儿丽兹在自杀前留下的遗书中说,她去往“另一个平行世界”和他相会了。 我不关心埃弗莱特一家是否真的在某个世界里相会了,我只觉得毛骨悚然、后背发凉。 “意识”,“永生”之类的东西,太形而上学,太具有诱惑性了。 不管如何,要是一个理论的发明者都有疯魔的迹象,那么,这种理论的蛊惑性和危险性,在如K这种别有用心的人的宣扬下,又会产生怎么样的严重后果呢? 至少在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里,我们看到,人死是不可能复生的。 回到办公室,我怀着异样的心情,给K留了言,内容大致便是关于量子永生的一些设想。 没想到,没一会儿,我就得到了回复。 在夜灯下,我的笔记本屏幕闪烁着一行字: 【恭喜,你通过了第一关,现在我会给你奖励。我会给你三个名字,那个硬盘会在其中一个人的手里。】 正文 第十二章 进展 K只发给了我这一条信息,接着,K的QQ头像再一次熄灭了,而不管我怎么发送其他信息要求继续通话,K都置之不理。 K在留言中,提供给了我三个名字,我立刻将这三个名字和沈棠之交给我的那一份长长的人员名单进行了对比,果然,其中两个名字同时出现在了两份名单上。 我仔细考虑之后,觉得K提供的信息可信度极高——就算是假的,我也不得不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去试一试。 这件案子停滞不前的进度,已经叫我有些烦躁。 我先给沈棠之去了一个电话,毕竟人家现在是我的委托人,我可是在给她打工,再则,在城市之星西餐厅里,沈棠之对于“永生”的一番分析,我虽然觉得近乎荒谬而不可信,但还是很承认沈棠之的看法很有道理。因为,如果你换一个角度去看待这个疯狂的“量子自杀”理论,那么,假如K真的拥有一定的理论证据(即便真有,我认定必是伪造),那他忽悠那些人为了永生的美梦而献出生命,就可以理解了。而从我和K不长的对话中,K给我的印象,就是这样一个自以为掌握了世间真理、并且不可一世到随意决定他人生命的狂妄之徒! 沈棠之的意见很简单:立刻将这一情况通知程城。 我当然没有异议,实际上我一开始便是这么想的,因为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么重要的线索,靠李逸手下那群乌合之众去跟进太不保险了,必须得拉上程城得正规警察才行,但我怕这位姑奶奶又冒出什么莫名其妙的脾气,所以我不敢妄动,先征询她的意见,以免我的咨询费不保。 此时,有了之前的新证据(指纹证明的协助自杀嫌疑),警务局那边已经将这个案子重新定为连环凶杀案,性质上已经根本不同,专案组也已经成立,组长就是程城,而程城也正为没有得到新线索而头疼。 我这通电话无异于雪中送炭。 十分钟后,我和程城达成了协议。 我交出那三个名字,人由程城监控起来,但需要再次聘用我为顾问,并保证我全面的参与权。 我知道程城的办事风格,他也是那种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的人,挂掉电话,我也是松了一口气,整个背脊向后靠,身子舒服地深陷进了皮椅中。 这一个多月来,我一直跟着李逸手下那帮子人彻夜蹲守嫌疑人,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早已经疲惫不堪,这时心里一放松,居然马上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一通电话铃惊醒—— “额……哪位?”我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 “你现在在哪里?赶紧来警务局!案件有重大突破——那怪异的自杀案又发生了一起,但我们在现场抓到了一个犯罪嫌疑人!” 电话听筒里传出程城的声音,而他用爆豆一般抛出的这段话,让我浑身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过来。 “这个嫌疑人你也认识,实施抓捕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蹊跷无比的事情——所以你赶紧给我过来!”程城的语气很急。 我脑子里电光一闪:“难道是……纪蓝?!” 只听得电话那边“嗯”了一声,我便再顾不上他卖的其他关子,说了一句“我马上赶来”,就挂断了电话。 此时我才发觉,身周是一片漆黑的夜色,仅有微弱的路灯光芒,从后背的落地窗投射进房间,一看时间,居然已经是半夜一点。 我一把将办公桌上的车钥匙捞在手里,又从旁边的衣架上抓起一件外套,一边胡乱套在身上,一边冲出了房间…… 当我抵达城南警务局的时候,程城已经在停车场等着我了,我甫一下车,他就拉住我往里面疾走,我注意到,他刚才所站的地方,一地的烟蒂。 但程城虽然满面焦急,却一言不发。 我忍不住了,问道:“怎么,又出了新情况?” “你记得纪蓝说过有存在一个硬盘吧?我们在抓住纪蓝的同时,确实找到了这个硬盘。”程城这么说的时候,脸上却露出懊恼的表情。 我心里一动:“那硬盘怎么了?” “……损坏了。”他无比懊丧地说。 我顿时明白,程城所说的“蹊跷无比的事情”是什么了,但他的回答令我发散出更多的问题,但我知道现在不是问那么多的时候,他既然那么着急地将我叫到警务局来,肯定不会是为了吊我胃口,这期间必然存在什么原因。 程城直接将我领到了法证科的实验室,实验室内灯光通明,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那些明晃晃的器械泛着冰冷的金属反光。我没有在这里见到沈棠之,程城像是猜到了我的想法,解释说,沈棠之现在正在解剖最新的遇害者尸体,一会如果来得及,她会在审讯室和我们会面,而我们现在去看看那个硬盘。 “这边。” 程城领着我,穿过一道消防门,来到了实验室的另一个房间。 相对外面那个明亮宽敞的实验室,这个房间便显得又狭小又杂乱,还有一股子铁锈和香烟的气味,进门时我看见门上钉着的牌子是——“电子技术实验室”。 房间里和普通的办公室一样分了隔间,那些隔间以一条中间的过道为界,两边各有的五个隔间,而且隔间的挡板很高,我们进来之后,一时间根本找不到哪儿有人。 所以,程城进门之后便站住了脚步,扯开嗓子喊道:“汤元!” “哎——,谁啊?” 办公椅滑轮在地面滚动的声响传来,一个胖子从其中一个隔间探出了脑袋。 “噢,程队。”胖子穿着一件超大号但依然被绷得紧紧的黑色T恤,他从脑袋上摘下大的有些夸张的亮银色监听耳机,晃了晃染成黄色的爆炸头,“正要去找你呢,程队——你们送来的这个硬盘,老子看是不得行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摆动肥腿,身子随着办公椅子滑回了隔间里。 我们赶紧过去,在胖子那张堆满了各种电子零件的工作台上,我看到了那个硬盘。 已经……被拆解了。 正文 第十三章 第二次见面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我看着手里这坨散发着塑料特有的那种焦胡气味的黑色块状物,很努力才能将之和硬盘外壳联系起来。 “高压电击。”程城脸上还是带着几分懊丧。 “电击的高温是一方面,但更严重的是……”名叫汤元的胖子指指工作台上排开一列的各种零件,那些零件大多焦黑变形,但硬盘的磁盘阵列还算完整,可汤元接下来那半句话却让我的心冷了大半截,“这些磁盘都被消磁了。”他说。 我将视线移到程城的脸上。 程城知道如果他再不解释清楚整件事,我可能要发作了,于是他叹了口气,将一个多小时前发生的事情向我从头说了一遍。 在我将K提供的那三个名字给了程城后,城南警务局刑侦大队立即部署警力,将这三个目标严密监控了起来。 在午夜十二点零一刻,程城收到信息:有人将要进入其中一个目标的房间。 程城当机立断——不要阻挡,让这个人进去,但之后立即实施抓捕行动。 当程城所在的指挥车赶到现场时,嫌疑人已经被制服,房间内的目标——一位名叫黄百年的程序工程师,已确认死亡,初步的现场调查也已经开始。 嫌疑人的身份,居然是我们的一个老朋友:纪蓝。 根据程城的命令,在场的刑侦队员在等到纪蓝进入黄百年的屋子之后,才开始了抓捕行动,但出乎预料的是,纪蓝竟然在不到十秒之后便走出了黄百年的屋子,并且在走廊上和实施抓捕行动的警察撞了一个正面! 纪蓝立刻做出了反应——但却不是逃跑——她立即打开自己的手提包,将一件块状物直接扔向了楼下…… 黄百年住的房子是板楼结构,当时纪蓝处于十九楼,而被她扔下楼的东西,则刚好砸中了楼下的高压输电线! 纪蓝没有做任何反抗,便被刑侦队员控制住——但她当时的情绪非常激动,她好像对于自己被捕的现实无动于衷,反而一直近乎疯狂地自言自语。 我看了一眼那不堪目睹的硬盘,不用猜就知道被扔纪蓝下楼的东西是什么了,我问程城:“她说了什么?” “是真的,那个理论是真的!”程城顿了顿,“就这一句,一直到我赶到现场的时候,她还在翻来覆去地跟每一个接近她的人讲。” 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忍住内心的震惊,问汤元:“一点数据都恢复不了吗?” 汤元抓着自己那金黄色的爆炸头,望了我一眼:“那个硬盘从十九楼扔下来,或者高压电击引起的几千度的瞬间温度,其实都不算太致命,我可以通过重组磁盘阵列来恢复绝大部分数据,但偏偏当时形成了一个很小的强磁场环境,等于对硬盘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消磁,完全破坏了磁记录……所以,我会尽力试一试,但你们不要抱太大希望。” 纪蓝也在我这边说过那个硬盘的存在,所以我查过一些关于这种信息存储设备的资料,对于汤元的说辞,我大概能理解大半,但程城显然不太明白,他指着工作台上还算完整的磁盘:“这些光盘不是都好着吗?不可能一点办法都没有吧?” 汤元倒也不生气,他用镊子夹起一片磁盘:“普通的机械硬盘,就是用这种磁盘存储信息,它的基本原理就是利用磁技术记录磁的状态,就好像是在一块黑板上用粉笔写字,消磁就等于你拿板刷将黑板上的字全擦掉了,而且连写字的痕迹都不会留下——在这种情况下,你基本不可能恢复黑板上的信息。” 汤元这边给出的结果无疑是令人绝望的,尽管他再三表示会尽全力恢复硬盘中的信息,但我们都明白,机会渺茫。 在审讯室,我再次见到了纪蓝。 “吉先生,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纪蓝将头发拨到耳后,她的眼睛之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兴奋光芒,“我告诉他们,必须要你在场,我才会开口。” 我不得不承认,尽管身陷囹圄,这个女人依然风采照人……甚至,她那泛着一丝潮红的脸色,比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更富有生气。 我望了一眼程城,后者朝我微微点头,承认了确有其事。 “那么,我现在已经坐在你面前了。”我看着纪蓝的双眼,“纪小姐,究竟是怎么回事?” 纪蓝很干脆地承认了自己“协助自杀”的事实——她早就知道黄百年会自杀,她手里甚至还有黄百年家的钥匙,钥匙是由黄百年自己交给她的,而她前往黄百年家,一是确认黄百年是否已经死亡,二是为了拿回那个硬盘。 “本来,我的手机里还存着一段视频,可以证明黄百年是自愿自杀,我最多也就是协助自杀的罪名……”纪蓝朝我露出微笑,“但是,现在没必要了。” 程城再次朝我点头,表示确实有这么一段视频存在。 我却暗自摇头,实际上,这段视频的存在无足轻重,并不会对纪蓝的定罪造成多大的影响,这反而令我更为疑惑——纪蓝这么做并不聪明,法律上讲,让自杀者留下证明也无法令她脱罪,这并非直接证据——但一个并不十分聪明的女人,怎么可能策划好这一系列的死亡事件? “为什么没有必要?” 我知道现在不能着急,而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已经想到了答案——我想起来,程城跟我说过,纪蓝在被抓捕时,一直大喊“是真的,那个理论是真的!” 什么理论,是真的? “因为,K的理论被证实了?”我追问。 纪蓝却皱眉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原来他叫做‘K’?” 纪蓝的职业,是一个合资公司的HR,但她的爱好,是网络和游戏,工作之外,她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宅女。 在休息时间里,纪蓝最常做的事情,便是挂上VPN,然后遨游于暗网之中。 暗网,是一个黑暗世界——我们所能看到的互联网只有4左右,剩下约96的互联网数据无法通过标准搜索引擎访问,后者的有效高质内容总量至少是前者的1000倍到2000倍,但那上面也有一些暴力、色情和恐怖的黑色信息,比如儿童贩子、比特币洗钱、致幻剂、赏金黑客…… 纪蓝便是在暗网上发布“自杀”任务,而黄百年,是第6个接受任务的志愿者。 这一切的背后策划者,便是“K”——纪蓝千方百计通过沈棠之的关系,将这个委托挂到我这边来,也是出于K的指示。 那个任务的名字,当然不可能叫做“自杀任务”,而是名为“朝闻道”。 只有通过了纪蓝的认可,正式成为志愿者,才能够使用纪蓝手里的硬盘,在硬盘里面,存储着一个神奇的程序。 我问:“什么程序?” “是一个游戏。”纪蓝回答,“……《永生游戏》。” 正文 第十四章 404 Not Found 朝闻道,夕死可矣。 我腹诽:这个“K”,也即是这些死亡事件的幕后策划者,倒还颇有些文艺向的恶趣味。 不过当前,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纪蓝口中说出的那四个字所吸引,我不禁想到了沈棠之跟我说过的那些理论,便开口问道:“那个硬盘里只存着一个游戏程序?永生游戏……那是怎么样一个游戏?” “你听说过‘不存在的游戏’这个都市传说吗?” 纪蓝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又说了一个我不知道的名词。 正当我有点茫然的时候,审讯室的门被打开了,一身白色法医制服的沈棠之一阵风地走了进来,门在她身后“嘭”地关闭。 “我听说过这个故事。”沈棠之径自踱到了我身边,用目光示意我帮她拉开椅子,风度起见,我只好黑着脸万分不乐意地照做了,“谢了。”她嘴角微翘。 不存在的游戏,一个流传在锦官城网络世界中的都市传说,早在BBS时代,这个故事便在锦官城的网络社区中传播了。 故事很简单,说是有一个雄心勃勃的程序员,想写出一款世界上最完美的游戏,为此,他花费了20年时间,但他最后当然没有成功,在上传了尚未完成的游戏源代码后,该程序员割腕自杀了。 之后,网络上便出现了传言:如果你使用锦官城的市内网络下载游戏,会有极为微小的概率下载到一个名为“404NotFound”的文件,该文件为A4W格式,无法打开,但如果你手动将文件格式改为EXE,便会成为一个可执行的程序,鼠标双击,就可以打开这个程序——如果有人真的这么做了,那么,这个人便会被那个程序员的冤魂附体,并在之后割腕自杀。 沈棠之在叙述这个故事的同时,也将一份验尸报告递给了我,此时我和程城都已经看完了这份报告。 这个黄百年的死因,和之前的5个“自杀者”一样,依然是“部分脑髓被高温煮熟”这种诡异无比的死法。 死亡时间是昨晚11点半-凌晨12点半之间,死者浑身无外伤,现场尸体没有移动迹象, 同时,尸体的脸部显现奇异的尸僵——一种极为幸福的笑容,两侧太阳穴,都有非常轻微的皮下电击伤。 一切都和之前的5名死者一模一样。 “受害者的电脑,会不停地自动格式化自己的硬盘,直到被切断电源,而那个致死的神秘程序,实际上在受害者死亡的瞬间便不复存在了,因为从没有人能从受害者的电脑硬盘中恢复出那个神秘程序的数据。”沈棠之目光灼灼,“这就是名为‘不存在的游戏’的都市传说,对吗,纪蓝?” “没错。不过,你怎么没说最重要的一点:假如你能够一口气通关这个‘不存在的游戏’,那么,你非但不会死,你还会得到近乎永恒的生命——所有被这个游戏杀死的人的寿命,都会转移到你的身上。” 纪蓝这么说,沈棠之反而微微一笑——我猜到了她是在诈纪蓝,果然,沈棠之道:“看来我们确实听闻的是同一个都市传说。”然后,她换了个舒服点坐姿,转头对我们道,“——好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接下来就是你们两位发挥专长的时候了。” 我看了一眼程城,后者对我点点头,示意这个案子现在以我为主,我便问纪蓝:“那么说来,你的硬盘里,就是存着那个‘不存在的游戏’?” 纪蓝道:“那个人——K,让我将整个事情的过程详细描述给你听,这是我最后一个任务,所以,请吉先生务必要帮我完成。” “在此之前,先回答我的问题。” “那个游戏吗?是的,就存储在我的硬盘里。” “你通关游戏了吗?” “没有。”纪蓝说完,忽然笑了,“你该不会以为这个都市传说是真的吧?” “不是吗?” “都市传说当然是听听就算了,怎么可能存在通关游戏就获得无限生命这种事?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获得永生!”纪蓝突然激动了起来,程城朝我投来询问的眼神,我示意他稍安勿躁。 纪蓝的情绪很快被收敛起来,只是她的表情变得很严肃:“对不起,是我没有表述清楚。那个‘不存在的游戏’其实并不算什么,它只是一个恶作剧,并没有杀人的魔力。我的硬盘里装着的,是由K完成的,真正的‘不存在的游戏’!” “永生游戏?” “是的,永生游戏。” 纪蓝点点头,脸色如铁,原本颇为娇俏的面孔竟然显得几分狰狞:“你该满意了吧,吉先生。接下来,能好好听我说话了吗?” 我点点头,抬手示意她继续。 “不存在的游戏”这个都市传说,其实就好像那个“死亡之曲”的传说——那是一首名为《黑色星期天》的曲子,据说听过这首曲子的人都纷纷经受不了那曲子中忧伤的旋律,接受了上帝的邀请——但实际上,故事就是故事,歌曲不会杀人,游戏也不会,如果真的有人因此而死,也是因为那个人本来就想死。 但是,人都有好奇心,有些东西,明知道是骗人的,也会想试一试。 纪蓝就是这样的情况下,费力地下载到了那款传说中的死亡游戏——“不存在的游戏”:《404NotFound》。 等到打开游戏,纪蓝发现这是一个单机游戏,画面粗制滥造,内容也是胡拼乱造一番,以纪蓝多年的游戏审美来看,这个根本就是一个垃圾游戏,连半点诚意也欠奉。 纪蓝很失望,当即删除了游戏后,便洗澡睡觉了。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纪蓝却发现自己的邮箱里多了一封邮件,邮件的来源是匿名抄送的,没有寄件ID、没有落款,内容是一句话:想见识真正的“不存在的游戏”吗? 这段文字之下,附带了一个网址——一个毫无逻辑的网址,复制到游览器根本无法进入。 纪蓝却立刻明白了,这是一个暗网的网址。 下班回到家,很久没有进入暗网的纪蓝费了一些周折,终于进了邮件里留下的网址。 网址被顺利转译,原来是一个匿名聊天室——就是最简单最原始的那种,在纪蓝进入之后,整个聊天室中的在线成员数是4名。 纪蓝打字:hello—— 首先回应纪蓝的是名叫“asdasdadasdad”的家伙:yes? 正文 第十五章 恐怖聊天室 纪蓝:会说中文吗? asdasdadasdad:yes。 纪蓝:这里有真正的‘不存在的游戏’? asdasdadasdad:yes。 纪蓝:怎么下载? asdasdadasdad:no? …… 纪蓝发现,这个名叫“asdasdadasdad”的家伙,似乎更像是一个低级的聊天机器人,它只会回答“yes”或者“no”再加上各种标点的组合,而正当纪蓝感到无趣的时候,另一个成员加入了聊天。 1234567890:不存在的游戏? 纪蓝:是的,这里有真正的“不存在的游戏”吗? 1234567890:真正的“不存在的游戏”?这里有吗?是的。 纪蓝:可以告诉我怎么下载吗? 1234567890:我可以告诉怎么下载吗? …… 几分钟后,纪蓝懊恼地发现,这个家伙也是一个聊天机器人,它只会改变你句子的结构,它的所有回答都是将你话中的词序打乱而成,尽管它也透露了一些信息,但也可以解释为是纪蓝自己的联想——那是一种对自己的心理暗示,如果你觉得对方的话中一定蕴含深意,那你一定是可以找到合适解读,不管那有多勉强。 纪蓝又花费了十几分钟,随机问了一些问题,但可惜,纪蓝只得到asdasdadasdad和1234567890那些奇奇怪怪和毫无逻辑可言的回覆。 正当纪蓝彻底灰心,想关掉网站的时候,聊天室中唯一自始至终都没有发言的最后一位成员,却突然加入了对话。 用户名不存在:不要这样做,纪蓝。 纪蓝吓了一大跳,因为对方竟然叫出了自己的真名——但传念一想,纪蓝在进入暗网的时候,并没有对自己的ip信息进行加密,再加上现在个人信息泄露的情况实在非常严重,所以,这个叫做“用户名不存在”的家伙,要在短时间内查出来纪蓝的信息也并不太困难。 纪蓝镇定下来:不要做什么? 用户名不存在:不要关闭网页。 纪蓝怔住了,心中冒出一个问题:为什么对方会知道自己的行动? 纪蓝开始觉得事情有点不太对劲,她忍不住打字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行动? 用户名不存在:他在网络世界中无所不知。 纪蓝:他是谁? 用户名不存在:丽丽的身上很痒,有东西在咬她,她一直睡不着。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纪蓝很疑惑:丽丽是谁? 用户名不存在:那时候你为什么不帮丽丽,你可是她唯一的朋友啊,不是吗? 猛然间,纪蓝想起丽丽是谁了! 久远的记忆像是沉在湖底的淤泥,突然被翻搅腾起……淤泥底下,露出了一双了无生气的眼睛—— 顾丽! 纪蓝的初中同学! 不管是在哪里的学校,总有一些家伙喜欢欺负同学,而那时的纪蓝,长得瘦弱、性格孤僻,是被欺凌的对象——纪蓝永远都忘记不了,那些打扮得像是小太妹的女同学,仗着人多势众,用尽各种方式去凌辱自己,例如在女厕所里脱光她的衣服、在校园的各个角落被殴打、零花钱被抢…… 顾丽是唯一向纪蓝伸出援助之手的同学,在一次欺凌行动中,顾丽叫来了学校老师,救下了正被堵在墙角遭受殴打的纪蓝,从此后两人便变成了好友。 但那些欺凌者并不打算罢休。一天放学,两人发现身后有人跟踪自己,那是几个社会上的混混,被发现了之后,那些混混索性光明正大地追踪两人。两人朝着纪蓝家逃跑,那些人一直追到了纪蓝家门口,当纪蓝打开门的时候,身后的顾丽却摔倒在地,已经被那些混混抓住…… 看着被按在地上的顾丽,以及骂骂咧咧冲向自己的混混,往昔那些被欺凌的恐怖记忆瞬间涌上了纪蓝的心头,纪蓝猛地关上了门! 门外的混混猛烈的踢打着门,纪蓝用背脊死死地抵在门上。 没一会,踢门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顾丽凄厉的哭叫声,但也仅仅只有几声,顾丽的嘴巴便被什么东西堵上了,只剩下了压抑的哭嚎声,在混混们的叫骂狂笑声中隐隐传来。 纪蓝浑身颤抖,哭喊着用双手死死捂住了耳朵…… 顾丽就在纪蓝家门口,被3个混混轮jian。 一直到上夜班的纪蓝父母回来,才发现了这一惨剧,而在此期间,纪蓝都没有勇气打开门。 警察和救护车很快来了,纪蓝永远都忘不了,被抬上救护车的顾丽,那一双如同死人一般了无生气的眼睛。 再来后,顾丽家搬家了,从此和纪蓝再无联系。 当脑中的回忆如飞速快进的电影般闪回,纪蓝只觉得有一股寒气袭来,让她浑身冰冷。 纪蓝几乎是鼓起了所有的勇气,打字道:顾丽,她现在怎么样? 用户名不存在: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 这段文字如同千斤重锤一般狠狠击打在纪蓝的心上,纪蓝一时间感觉四周的空气都扭曲沉重无比,她张大口,却感觉自己无法呼吸,自责、内疚、悔恨和恐惧,想无数只黑色的巨大手掌,紧紧将纪蓝的身体攥紧。 紧接着,“用户名不存在”发来了一份文件,jpg格式,那是一张图片。 仿佛被催眠了般,纪蓝不由自主得打开了那张照片。 那是一个女子在浴缸里割腕自杀的现场。 女子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泡在变为黑色的水里,一只肥硕的老鼠正从尸体胸口的烂洞钻进去,而尸体大张着嘴,蛆虫在她的嘴巴、鼻孔和眼睛中翻爬蠕动着…… 但尸体的脸依然被纪蓝辨认了出来——那个女子,就是顾丽。 纪蓝被吓得失声尖叫起来,她将手边任何可以抓到的东西都朝着电脑屏幕扔去,在此过程中,纪蓝的身体从椅子上倒跌了下来,她连滚带爬地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灯,然后跪在地上,一边哭着一边呕吐。 正文 第十六章 进入游戏 也不知道过了过久,纪蓝终于镇定了一些,她鼓起勇气,再次来到了电脑屏幕前,出乎意料的是,那张可怖的照片消失了。 用户名不存在:接下来,按照我说的做,你可以拯救顾丽。首先,接收这个文件。 对方发送了另一个文件。 纪蓝像是木偶一般,接收了文件。 当文件开始传送时,纪蓝才猛然回过神来,她点击【取消接收】按钮,但却毫无效果,关闭网页也无效,甚至连强制关机都不行! 纪蓝的手伸向了电源插座,但屏幕中突然跳出一个巨大的对话框,占满了整个屏幕—— 用户名不存在:不要这么做!除非你想要这个惨烈的故事传遍网络! 纪蓝停下了手。 用户名不存在:等待文件传输完成,然后按照里面的指示去做,相信我,这是一个巨大的机会,可以拯救顾丽,也可以拯救你自己,你绝对不会失望的。 文件传输在继续,聊天室对话框的底部则跳出了一行提示:【asdasdadasdad、1234567890和用户名不存在已经离线】。 “我没敢马上打开那个文件包。我花费了接下来的几天时间,终于找到了一个曾经的初中同学,我问她有关顾丽的事情,她告诉我,顾丽搬家后转校到了隔壁省的一所学校,但一年后,就传来了顾丽自杀的消息。据说,有人不知从哪里知道了顾丽曾经被轮jian的经历,并且在学校里大肆宣扬……顾丽的新学校是一所中专,里面有很多坏学生,那些人不但没有同情顾丽,反而将之作为欺凌顾丽的理由。” “一开始是辱骂、吐口水,后来,事情便变得不可收拾……终于有一天,顾丽被一群男生拖进了男厕所……而第二天,顾丽就没去上学。她偷了家里一笔钱,去另外一个镇上租了一间房子……她的尸体直到半个月后才被发现。那个同学告诉我,顾丽是在浴缸里割腕自杀的,据说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生蛆了。” 听到这里,我和程城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寒意——这是一个悲惨而怪诞的故事,而且从一个十分美丽的女人口中娓娓道来,更有种额外的悚骇感,令人背脊发凉。 但坐在我另一边的沈棠之却似乎不受影响:“假设我是那个和你对话的人,只要事先获得了这些资料,稍微设计一下,恐吓你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沈棠之用手指轻点着桌面,她的嗓音依然带着一种独特的凉薄感,好似冬晨的山岚,遮蔽了日出。 我和程城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大概是碍于男性对于女性天然的同情心,有点不忍立刻说穿——沈棠之这句冷静的发言倒是恰到好处地提醒了我:我们面前的这个漂亮女人,很可能身上背着6条人命,她可不是什么楚楚可怜的迷路少女,而是货真价实的魔鬼——至少也是魔鬼的仆从。 纪蓝在沈棠之的注视下低下了头,嚅嗫道:“后来,我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我没敢直接删除那个文件包,也不敢打开它……” 暗网中的那个隐秘论坛,当纪蓝第二天鼓起勇气想再次进入的时候,却发现它已经彻底不存在了,另外,当纪蓝再次点击对方发给她的那张顾丽死亡的照片时,发现这张jpg图片已经损坏了,右键它的属性,显示0kb——毫无内容。 接下来的日子里,纪蓝噩梦缠身。 在梦境里,纪蓝站在一个灯光昏黄的卫生间里,浴缸里躺着被老鼠和蛆虫包围着的顾丽的尸体,尸体惨白的双眼死死盯着纪蓝……浴缸的水龙头咔咔作响,头顶的日光灯管开始闪烁,猛然间,黑色的血水从水龙头里喷射出来,黑臭的污水很快漫过浴缸边沿,并且开始灌满整个房间……最后,当水最终没过纪蓝的头顶时,顾丽的尸体便漂浮在纪蓝头顶,尸体的嘴巴张合着,无数蛆虫从中爬出…… “她说的是……救救我……” 纪蓝抱住了自己的身体,怕冷似的发抖,重复着梦中顾丽的尸体对她无声的呼救。 “那个梦挥之不去……我,最后受不了了。” 沉重而可怕的压力几乎让纪蓝精神崩溃,心理医生对此束手无策,因为不管采取什么办法,都不能让纪蓝不再深陷于那个噩梦中。 唯一的解决方法,只剩下打开那个文件包了。 文件包被解压,里面有一个txt文本文件,还有一个exe格式的可执行程序,名为《永生游戏》。 文本文件的内容很简单: 【打开那个游戏!你的一切疑惑,都将在游戏中得到答案,而进一步的指引,也在其中。记住,那不只是一个虚拟世界。 另外,保存好你的硬盘,因为硬盘中的游戏程序就算复制了也无法运行,只能由这个第一次下载的硬盘才能运行。】 “你玩了那个游戏?那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游戏?”我问。 “一个网络游戏。画面简陋而阴暗,有些类似于《暗黑破坏神2》。” 纪蓝开始向我们描述那个游戏。 游戏程序的图标是一个飞升闪光的人体剪影,但不需要输入账号密码什么的,双击图标后,直接就进入了游戏。 那是一款第三视角网络游戏,操作风格也和暗黑破坏神很像,但整体的美术风格是现代化的写实风格,而不是暗黑破坏神那种奇幻风格。 纪蓝操作的角色出现在一个破败的城市广场上,阴云密布的天空中闪着雷光,周围的建筑很有电影中末世的残旧感,整体的色调是压抑的暗灰色。 游戏的画面比现在满大街都是的3A巨作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不知为何,纪蓝却觉得游戏中的一切都极为协调,纪蓝只是稍稍操作自己的角色走动几下,便觉得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沉浸感,而这种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从其他游戏中感受到了。 而纪蓝所控制的游戏角色,尽管画质很差,但还是可以看出来,人物模型分明是以纪蓝为原型创作的。 正文 第十七章 直觉 那是一个废土风格的游戏。 广阔无边的残破都市、永远昏暗的天际,废铁、瓦砾、空无一人的街道,都预示了这个世界似乎曾经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所毁灭,而如今,这已是一片被遗弃的土地。 在游戏一开始的大半个小时内,纪蓝操作的角色一直在这片了无生机的钢筋水泥丛林中奔跑跋涉——她找到了几个npc,进行对话之后,便获取了大量的任务,和一般游戏的一样,这些“起始任务”大多是些跑腿的工作。 但一开始和那些npc进行沟通可费了纪蓝一些力气——和别的游戏不一样,纪蓝用鼠标点击那些npc时,不会弹出对话框之类的交互界面,最后,失去了耐性的纪蓝对着键盘一顿乱敲,并将这串乱码发送到了游戏公屏中,结果却换来了npc的互动…… 那些npc头顶出现了对话框,内容是:“?” 和这个游戏中的npc交流的方式,居然是直接打字进行对话! “或者说……这也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沃土——百废待兴、百无禁忌、自由自在、肆意创造——这原本是我们只有在美梦中才能抵达的世界,此刻,夙愿成真,一切尽在眼前,多么美妙。” 在完成了数个类似于送货和传送信息的任务后,游戏的中一名npc这么说道——在纪蓝随便聊了聊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时。 这个npc的名字叫做李中潜。 游戏中所有npc的名字,都是这样直接的人名,这个游戏中没有类似“铁匠丹尼斯”、“村长老王”、“图书管理员福格斯”、“杂货店老板马尔科姆”之类的命名规则,那些npc也不会苦大仇深地向你说明世界被毁灭的真相,谁都没有要求你去拯救世界,就好像这个世界中不存在邪恶的反派势力一样。 除了明显废土风格的背景之外,这个游戏中的一切都很日常。 没有满世界乱扔的宝箱、也没有什么黑暗的秘密等着你去发现,什么找回家族的传家宝啦、救回NPC的孩子啦、护送一件珍贵宝物啦……统统不存在,npc们给纪蓝的任务都是些“跟你聊天很好但如果有杯饮料就更好了”之类的无聊请求,而之后“寻找和得到饮料”都是纪蓝自发去做的……如果仔细回想的话,那些所谓的“后续任务”,根本就是纪蓝循着以前的“游戏玩法惯例”,自己给自己创造出来的…… 实际上,纪蓝在玩了一个多小时后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得到过任何“接收任务”、“完成任务”之类的提示,也没有得到过任何实质性的奖励! 但纪蓝选择了忽略这一系列的疑点,甚至在游玩了几个小时后,纪蓝已经开始逐渐沉迷于这个独特的“游戏”…… 当她再次从游戏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十点半——她竟然在电脑前足足端坐了一天一夜、接近二十四个小时! “我无法向你们描述出那个游戏奇妙程度的百分之一,言语无法表达,只有亲身经历才能体验。一定要我总结的话,我只能告诉你们——那是一个无比新奇和真实的新世界,即使是最初那短短的一天一夜,也令我体验到了一种我在玩游戏时真正梦寐以求的渴望——拥有瑰奇而超脱的第二人生。” 我好奇地看着纪蓝,她在说出这段话的时候,有着一种种近乎绝对虔诚的神态,但语气却并非是笃信者也似的狂热呼喊,她的语调、用词遣句,更像是唱诗班在歌咏圣诗,温和、但又比任何人都坚定。 她没有说谎,也没有夸张,我凭借着阅人无数的经验做出判断:那就是纪蓝的真实感受。 我不再纠结于纪蓝话语中有几分真伪,而开始怀疑,她所描述的这个游戏,和“永生”有什么关联?而“永生”的形式,难道是“量子自杀”那种唯心的、根本不可能被证明(当然,也不可能被证伪)的假设? 我心中冒出了一个巨大的问号……那便是,纪蓝现在所说的有关《永生游戏》的一切,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可怖之处,为什么会导致之前的6个中年单身程序员自杀? 而且他们又是如何能做到,带着无比满足的笑容,在脑浆沸腾中死去? 难道真的存在一个“午夜烧脑人魔”? 我暗骂一声:那可真他妈神了。 这时,纪蓝继续说道:“发现自己已经因为玩这个游戏而旷工了一天之后,我索性立刻打电话给老板,以突然生病为理由,请了一个礼拜的假。我开始宅在家里,几乎不眠不休地玩这个游戏。当我玩到第五天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纪蓝看向我,问道,“吉先生,你能猜到吗?” 我下意识地摇摇头,但我摇头的动作只进行了一半,便生生停住了,我猛然间想到了一个重要的疑点,脱口而出:“游戏中那些npc——” “我开始怀疑,那些npc,不是npc。” 纪蓝的话回答有点拗口,我却立刻明白了,因为这和我那灵光一闪的猜测吻合。 “所以在第六天,我找了一个在暗网中认识的朋友,请他到我家来看我玩游戏。仅仅半个小时,他便表情凝重到像死了爹妈一样,那些可以和我展开自由对话的、超强的人工智能npc极度地震撼了他。他几乎是用吼的,说他绝对肯定,根本没有那么真实的人工智能,他觉得那些都是玩家——由真实的人所扮演的npc!我要说明一下,他是一个技术很强的黑客,但他尝试破译和攻击了这个游戏后,结果却是他的手提电脑反被彻底锁死。事实是,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24小时在线的、真人扮演的npc。除非有那么一大群人——数量绝对要超过100——无聊到24小时不眠不休,只为了在我需要的时候陪我聊天。” “嗯。” “嗯?” “我忽然有个很突兀的想法——”我从程城桌面上抢过一叠资料,飞速翻动并找到了那一行,“黄一伦,对吧?第一个‘自杀者’,也是偷走你硬盘的人——他是不是就是你现在说的那个被你请到家里看你玩游戏的黑客高手?!” “吉先生,你拥有一种可怕的直觉,就跟野兽一样。”纪蓝露出恍然的微笑,“难怪K那么看重你——想必你早就发现了,这一切几乎都是为了你安排的。” “我是个十足该死的穷鬼,也没有三流烂小说中家世渊源、身怀异宝的好出身——实际上最让我想不通的就是这一点。我觉得,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比如你们情报失误了什么的?如果我身家亿万,那么,K所编造、并一直暗示和强化的‘永生’,我还能理解,无非是想要骗钱,但现在那个K这么费尽心机地引我入瓮,不会是搞错了对象吧?”我忍不住挖苦了几句——老毛病了,我这个家伙的烦人之处就是极度小心眼和喜欢逞口舌之利。 纪蓝笑容不变。 “我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不知道K想要什么。”她说,“但吉先生,我也开始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如果真有一个极为诡异的理由存在,那答案一定是藏在你的身上。” 正文 第十八章 死亡证明 “但在当时,我绝不肯相信黄一伦的话。”纪蓝继续讲述她的经历,“黄一伦的话吓到我了。那使我想起了顾丽那恐怖的尸体……于是我尖叫着,不管黄一伦跟我再解释什么,我将他赶出了我家。” 第二天,黄一伦给纪蓝打了一个电话,以极度恳求的语气,请求纪蓝和他再见一面,说是有一些关于那个游戏的重要的事情要和她说,纪蓝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见面。 再次见到黄一伦,这个黑客高手头发杂乱、双眼布满血丝,但精神却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 黄一伦几乎压抑不住的内心激动的语气,将一叠资料在纪蓝面前摊开。 那是黄一伦用A4纸张自己打印的资料,第一份资料,是一张死亡证明的复印件。 死者名叫李中潜,男,锦官城市玉衡区洹阳街道居民,死前为一家科技公司的职员,死因为心脏衰竭猝死,死亡年龄47岁,死亡时间20XX年9月24日。 纪蓝立刻反应过来——这个李中潜,不就是游戏中一个npc的名字吗? 黄一伦将剩下的资料在纪蓝面前摊开…… 一张一张,全部都是讣告或者死亡证明的复印件,而那些死者的名字……全部都和那个游戏中npc的名字相同! 如果一开始纪蓝看到李中潜的死亡证明书复印件时,还处于极度疑惑的状态下,那么,这时纪蓝已经有些明白黄一伦要表达的意思了——可是,这实在太过于匪夷所思,纪蓝一时间根本不可能接受! 在纪蓝愕然的目光注视下,黄一伦又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记事本,打开之后,用微颤的手指将之上的文字记录指给纪蓝看:“这是一本我自己弄的死亡统计册,你看,这个李中潜已经在现实中死了10多年,而我统计到的这些死者,最早的已经死亡了20多年,最近的记录,则是去年!你还不明白吗,卡罗拉(卡罗拉是纪蓝在网名)?那个游戏中的‘npc’全是已经死亡的人,而这些人全都依照着死前的状态生活着!” 黄一伦一开始还压低着声音,但他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几乎成了大喊。 在纪蓝耳中,黄一伦的话无异于一声平地惊雷!而她也陡然想起,现实中已死了20多年的李中潜,生前是一名科技公司职员,而游戏中的那个李中潜,最爱喝纪蓝聊的,也是最新的科技新闻,而在纪蓝再次查阅了几分死亡证明书后,发现这并不是独例,那些和现实中死者同名的npc,竟然都多多少少保留着一些“生前”的职业习惯。 不,这不是最可怕的。 那个噩梦又浮现在了纪蓝的眼前——浴缸里躺着被老鼠和蛆虫包围着的顾丽的尸体,尸体惨白的双眼死死盯着纪蓝…… 顾丽,会不会也在那个游戏中“复活”? 自己的这个念头令纪蓝悚然而惊,遍体发寒——联想到那个神秘聊天室中的经历,对方好像有说过“可以拯救顾丽”之类的话吧?怎么“拯救”呢?难道真的是指可以将顾丽在那个游戏中“复活”,就好像李中潜一样? 想到这里,冷汗顿时从纪蓝的额头滑了下来,她的双眼也由于惊恐而越睁越大…… 当时,纪蓝感觉自己的精神都快要要崩溃了,她“腾”地站了起来,连一句“抱歉”都来不及说,拔腿便要逃离和黄一伦约见的这个露天茶座,她坐的椅子在身后翻到,更是连连撞到别人的座位,在一片惊叫怒骂声中,纪蓝一直逃到了对街的一条小巷中,然后,她发现黄一伦追上了自己。 “卡罗拉,你不用害怕,相反,难道你不觉得兴奋吗?如果那个游戏真的拥有那样的神奇功能,这将是怎样一个伟大的发明!”黄一伦按住纪蓝的双肩,“一个人是无法完全真实地扮演另一个人的,那也不可能是人工智能所能办到的事情——信息可以收集,但情感是无法模拟的!卡罗拉,人类的情感没法模拟!” “放开我!” 纪蓝几乎要一个巴掌扇到黄一伦的脸上,因为这个家伙根本不知道发生在那个暗网聊天室中的可怕事情,他当然无法理解此时此刻纪蓝的恐惧!黄一伦的下一句话,却让纪蓝停下了已经举起的手。 “我找到了李中潜的儿子,他答应我,和游戏中的‘李中潜’见面!”黄一伦眼中满是狂热的光芒,“我们要验证一下这个游戏,卡罗拉,你必须答应这个请求——如果我们成功,那将是多么了不起的发现?!” 第二天,李中潜的儿子,李三,一名35岁的肥胖男子,几乎将纪蓝的家砸了,身体单薄的黄一伦根本不是这个胖子的对手,最后,纪蓝只能报警。 “我父亲没有死,你们究竟将他藏在哪里?!” 被警察带走时,李三这么吼道。 李三完全不相信那是一个游戏。 仅仅和游戏中的李中潜进行了几分钟对话,李三便进入了极度混乱的精神状态,和游戏中的“父亲”聊了半个小时后,李三发狂了。 “是真的,竟然是真的……”黄一伦激动得浑身颤抖,而在知道那个游戏无法复制之后,他看向那台导致李三发狂的电脑主机,眼神中已经带上了几分贪婪。 李三的行为无疑证明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实,而由于知道更多,纪蓝内心受到的震撼比黄一伦更为强烈,同时,纪蓝也察觉到了黄一伦异样神色,当即将黄一伦也赶了出去。 “第二天,我被警察叫去做笔录,因为,李三死了。”纪蓝道,“李三在我家大闹,警察强制带走了他,在进行了罚款和思想教育后,当天晚上就放了他,但他一离开警察局,就爬上了附近一座商厦的顶楼,跳楼自杀了。” “这个案子我有印象,当时警务局里谈论过一段时间,说是可能因为感情的事想不开,经手的警察还以为你是李三的女朋友,原来事情是这样。”程城补充了一段。 “重点不在于李三的死,但正是因为他的自杀,导致警察盘问了我很久,我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回到家。一个小时后,我发现我的电脑无法开机了,一查看,主机箱里的硬盘不见了。” 正文 第十九章 接力 毫无疑问,黄一伦在纪蓝没注意的时候,偷偷复制了纪蓝家的钥匙。 当天黄一伦同样收到了警察的询问要求,但他先等纪蓝离家,偷了硬盘后,才去警务局报到。 “等等!”我打断了纪蓝的叙述,问道,“你的房间内是安装了监控的,在报警前,你肯定看过监控录像,也就是说,你一开始就知道盗取你硬盘的人就是黄一伦,但你却对警察隐瞒了这一点!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纪蓝明知犯罪嫌疑人是黄一伦,但却故意不说,而这并非是为了包庇罪犯,相反,纪蓝还主动报警了。 这中间当然有问题。 但我没有问为什么纪蓝要替黄一伦隐瞒,而是问出了什么问题,我想纪蓝一定是能明白我的意思。 果然,纪蓝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为了证明——为了向我证明,那个理论的正确性。” 从被抓到现在,纪蓝已经好几次提到“那个理论”这个词,而我一直没有问过有关“那个理论”的问题,我觉得现在是时候了。 “你说的‘那个理论’,是指‘量子自杀’理论?” 纪蓝嗤笑了一声:“没有那么简单。K的理论包括两大部分,第一部分基于‘量子自杀’理论,通过证明量子自杀理论的正确性,进而可以证明意识不灭的特性……” “量子自杀理论可行性的前提的是多宇宙假说,难道你可以证明平行宇宙的存在?” 尽管我对于量子自杀理论的唯一的了解,还是不久之前从沈棠之那边听来的,但这其实可以算作是从平行宇宙理论衍生出来的假想,故而,我根本不打算和纪蓝讨论任何有关“意识”方面的问题,那太过虚无缥缈,根本无法得出任何有用的结论。 对于我的问题,纪蓝耸肩:“平行宇宙?我当然没法证明它是否存在。” 我挑挑眉毛,望了身边的沈棠之一眼,但沈棠之却正陷入了深思中,完全没理会我。 这时纪蓝却道:“看起来,沈科长倒好像是明白了。” 沈棠之这才回过神来,她轻皱着眉头:“那个硬盘,不管你或者K怎么给出提示,我们都无法获取其中的内容,这就是你所说的‘证明’吧?” 纪蓝的眼睛盯着沈棠之,两边嘴角缓慢而夸张地上扬,露出一个令人后背发凉的灿烂笑容。 而我也陡然明白了沈棠之话中所指。 我们没法找到那个“游戏”、或者对那个“游戏”做出任何查探、实验或者损毁的行动——假如纪蓝嘴里的理论为真,那么我们根本就接触不到那个“游戏”! 因为,我们不是“资格者”。 因为,意识不灭。 所以,纪蓝可以肆无忌惮地一直向警方传达“那个硬盘是破案关键”的暗示、K也可以在纪蓝毫无所知的前提下将纪蓝的行踪出卖给我。 而不管我们得到了多少提示,我们都没法找到那个硬盘,就算找到了,也会出现极度怪异的巧合,将硬盘中的数据完全毁坏! 这些行动就是证明,向纪蓝证明,意识不灭。 这里的“意识”,不是指我的意识、沈棠之的意识、程城的意识,甚至也不是指纪蓝的意识,这里的意识,指的是那些已经在现实中死去,却在《永生游戏》中“活着”的意识。 如同量子自杀实验一般,不管那把手枪开多少次,对于你的意识而言,那把手枪总是发出“咔”的一声空响,而你将继续存活在某个世界里,直到永远。 那些存活在《永生游戏》中的人,他们就是“资格者”,也即是坐在那把枪面前的人,而K和纪蓝则不停扣动着手枪的扳机,但一直到现在,所有的的事实都证明了,那把手枪始终会因为各种原因而卡壳。 我一时间竟然找不出任何语言进行反驳,只能默然。 纪蓝见我们无话可说,继续道:“K的理论的第二大部分,是一种方法,成为‘资格者’的方法。” “他们没有得到‘永生’,对吗?”沈棠之忽然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纪蓝撇了撇嘴:“当然,他们凭什么?” “因为没有使用正确的方法?” “他们是志愿者,相当于测试员。” “祭品?” 纪蓝想了想:“也可以这么说。” “我大概猜到那是怎么一种方法了,但为什么我们没有在现场找到那东西?总不可能使用意念吧?还得是一件具体的东西才可以。所以我还是很好奇正确答案——假如你肯告诉我的话。” “我不能告诉你。”纪蓝道,“这和我自身关系重大——我只能提示到这里。” 沈棠之点点头,不再逼问了。 两人如同对暗号一般的对答,让程城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也明白至少要等审讯结束再询问沈棠之,只是从程城得表情上看,这已经把他憋的够呛了。而我在她们对话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大致明白了她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 K的理论的两大部分,其一,是说意识不灭,其二,是说意识转移的方法。 在之前死去的6个“自杀者”,根据两人的对话内容看,这6个人都白死了,他们没有成为“资格者”,无法将意识转移至《永生游戏》中,永远变成了死人。 而沈棠之口中的“那东西”,就是指用来进行意识转移的物品——《永生游戏》,它就像是一个寄存意识的载体,而转移意识,当然也需要一个载体。 纪蓝在说完这些之后,拒不回答任何关于“意识转移”的问题,但我问她那6个自杀者的事,她倒是很痛快就讲了。 在发现了硬盘丢失之后,纪蓝查看了家里监控录像,发现作案者是黄一伦,她立刻决定报警——两人虽然相互认识,但仅以网名相称,那时候的纪蓝还不知道黄一伦的真实姓名,也不知道他的住址等信息。 但就在纪蓝拿起电话准备拨号的时候,监控录像中突然跳出了一行字幕: 不要这么做! 这五个字一出现,纪蓝顿时想起了那间暗网中的诡异聊天室,那个名叫“用户名不存在”的家伙的开场白:“不要这么做,纪蓝!” 纪蓝被狠狠惊吓到了,她的手机掉落在地板上。 字幕滚动起来,全部是对纪蓝的指示,而最后的落款,也果然就是“用户名不存在”! 这段信息告诉了纪蓝,意识不灭的理论,以及如何将自己的意识传送进《永生游戏》的方法,而且这个过程本身,将证明一切的真实性、正确性。 当纪蓝读完这段字幕之后,再将监控视频倒回去,却发现只剩下正常的监控图像了,字幕却消失不见了。 纪蓝不敢违逆指示,只能照做。 于是,她将失窃案报警,但隐瞒了自己认识犯罪嫌疑人的事实。 紧接着,她在暗网发布了招募志愿者的帖子。 两天之后,也就是9月12日的午夜,黄一伦“自杀”死亡,那块装着《永生游戏》的硬盘被人拿走。 这就是第一个志愿者的任务:从黄一伦家附近一家超市的寄存柜中拿到黄一伦家的钥匙,然后在固定的时间,进入黄一伦家中,拿走硬盘。 纪蓝一共招募了5名志愿者,他们的任务全部一样——当前一名志愿者准备好“自杀”后,就将自家的钥匙放在某个超市的寄存柜里,然后将密码告知纪蓝,纪蓝则通知下一个志愿者去拿到钥匙,并在固定的时间回收硬盘。 那个存储着《永生游戏》的硬盘,就像是接力赛中的接力棒,在一名又一名“志愿者”手中传递。 讽刺的是,它传递的并非永生,而是死亡。 和纪蓝招募的那些志愿者一样,对于K而言,纪蓝或许也不过是一名志愿者而已。 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正文 第二十章 病房(上) “唔!” 一阵刺痛感从我的手指传来,将我的思绪猛然拉回—— 原来,过于沉浸于回忆之中的我,恍然不知指尖夹着的烟燃尽,尽管下意识地甩飞了指尖的香烟,烟头却还是灼伤了我的一对手指。 我还来不及查看自己受伤的手指,却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警报声传来! 警报声正是从马路对面的青山精神病疗养院中传出来的,我心里陡然一惊,心想不会是关在里面的纪蓝出了什么事情吧? 三个月之前,在城南警务局的审讯室中,纪蓝坦白了那些诡异的连续自杀案(后被称为912重案)的大量细节,凭借着纪蓝的口供,以及据此追查得到的大量新证据,程城终于看到了将912重案结案的希望。 但在法庭审讯的时候,却发生了重大变故。 纪蓝的辩护律师,提出他的当事人精神状况堪忧,要求对纪蓝进行精神鉴定,法院支持了这一要求。 原本,“精神鉴定”作为辩护方拖延时间的常用招数,公诉方也并未在意,但精神鉴定的结果却大大出人意料:纪蓝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具体症状是妄想和命令性幻觉。 也就是说,这份精神鉴定认为,纪蓝的教唆犯罪和协助自杀行为、包括那个还没有证实其存在的《永生游戏》,都是源于纪蓝的妄想症,而K给纪蓝发布的那些指示,则是纪蓝出现命令性幻觉的表现。 公诉方的证据链中,实际上有一个重要缺漏——便是那个硬盘——因为纪蓝供认的犯罪事实,绝大部分都是发生在暗网之中,警务局几乎没有搜查到有用的证据,如果可以破译硬盘中的数据,一切都将截然不同。 但是,那个硬盘中的数据被高压电流形成的瞬间强磁场彻底破坏,所以这个缺漏的证据链,必须以纪蓝的口供为佐证,才能成立。 反言之,纪蓝的精神鉴定等于推翻了她的口供,警方的证据链便不再完整,自然也无法定罪。 对于这样的结果,公诉方当然不会接受,但这份精神鉴定的出具机构却一家极有权威性的精神疾病研究机构,而且之后也对纪蓝进行了两次重复鉴定,其他的两家机构也同意了最早的那份精神鉴定。 于是,作为912重案的犯罪嫌疑人和重要证人,纪蓝逃脱了法律的制裁,被关进了锦官城市最大的精神病医院——青山精神病疗养院。 对于这个结果,程城虽然不忿,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毕竟作为城南警务局的刑侦科长,他还有其他更多的案件要处理。 最不满意的人是沈棠之,在纪蓝被关进青山精神病疗养院后,她只肯向我支付之前谈好的咨询费的一半,另一半她义正言辞地拒付了——除非我能找到更多的证据,将幕后黑手(也即是K)揪出来。 对于沈棠之的悍然行径,我除了表示强烈的抗议和谴责之外,也无可奈何。 但是,这个案子确实还存在太多的疑点和未解之谜,比如那个《永生游戏》究竟存不存在?那些人那种脑组织被煮熟的诡异死亡方式是怎么回事?K到底是谁?等等。 单单为此,我便不是很甘心,和我的好奇心相比较,钱反而显得不重要了。 这就是我这三个月来,在工作空闲时间,还在继续追查这个案子的原因——光是这家精神病医院,我便来了不下二十趟! 此刻,当医院中传来了警报声,我心里出现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担心纪蓝会出事——她可是我掌握的唯一线索,如果失去她,我将彻底失去追查的方向,也许便只能选择黯然放弃! 我立刻下车,冲向了医院的大门。 “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还不清楚。” “如果是一般的事件,为什么会响起警报声?” “……” “快,我现在就要进去!我来了那么多次,你知道我是私家侦探吧?” “对不起,我们有规定,不能私自放你进去。” 在我们说话的时候,管理员肩上的对讲机上不时传来各种声音,大部分是呼喊支援的,我听出一点信息,好像是住院部3楼出了事——那里正是纪蓝的病房所在的楼层。 我心中更急,但管理员板着脸,只是守着医院的大门出入口,不管我怎么说,死活不肯让我进去,虽然明白他是职责所在,我心焦之下,还是在心里骂娘。 而透过厚实的铁门,我看见住院大楼前的大草坪上,大部分病人正排成队,在医院的护工的带领下被疏散至其他建筑,另一些护工则大声呼喝追逐着一些被警报声吓到而四处乱跑的病人们,一列保安模样的人从喷泉广场跑过,急匆匆冲进了住院部大楼。 我断定,里面肯定出了大事! 趁着管理员的目光正被住院大楼前一片混乱的景象所吸引,我后退数步,然后猛然前冲、一跃而起,攀附在了铁门上。 “你——你干什么?你不能……” 在管理员愕然的眼神中,我接连翻越了两道铁门。 “还愣着干什么?快报警!” 我将不知所措的管理员撇下,直接冲进了住院部大楼。 大楼中,病人和医生、护工四处乱窜,我抓住一个医生,问他怎么回事,他语焉不详,我只得到“三楼出事了”、“有人死了”这两个信息。 一片混乱中,我回到了大概半小时前来过的地方。 分开人群,我站到了纪蓝的病房外。 走廊地上躺着一具尸体,尸体的喉咙上有一道外翻的裂口,地面一大片泛着血沫的深红——死掉的这个人,正是我离开之时待在纪蓝病房内的那两位护工之一。 我朝房间里望去,只见纪蓝已经在病床上坐起,她的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而另一位护工警惕地注视着我,手里举着一个燃点着的煤油火机,“不许进来,不然我点火了!”,他朝我大吼。 我这才发觉,病房内的地面上湿漉漉一片,一股强烈的汽油味扑面而来。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病房(下) “保安留下,其他人全部撤出这栋建筑物!”我冲着身边的人们大喊,而那些人竟然还用有些呆滞的表情望着我,我不禁大急,“这里满地都是汽油,随时可能烧起来,酿成大火,你们知道吗?!我是私家侦探,警务局的顾问!大家不能呆在这里,这里非常危险!庞院长——” 我在人群中发现了这家医院的一名副院长,便赶紧拉住他,让他指挥大家离开现场。 这位庞院长刚才也是被突然出现的杀人案吓呆了,现在经我提醒,顿时满头大汗,不过他一发话,就比我有用多了,不多时,除了他和5名拿着警棍和电击器的保安,整个三楼走廊都为之一空。 做完这一切,我试着走进房间内,但那个拿着煤油火机的护工顿时威胁要点火,我只好又退了出去。 庞副院长躲在我身后,这时凑上来悄悄跟我说道:“那个护工……好像不是我们医院的人。” “好像?能确定吗?”那个护工的脸被口罩遮挡着,看不太清楚。 庞副院长又看了几眼,确认道:“我确定没见过他。” 我知道这位庞副院长在这家医院干了三十多年,他对于医院里面的每个人都非常熟悉,他既然这么肯定,那一定是没错了。 护工是假扮的,也就是说眼前的事件绝对是有预谋的,我望了一眼泼洒了一地的汽油,心想这件事恐怕是难以收场了,现在就看我能不能尽可能拖延一点时间,如果坚持到警务局、火警、急救车全部抵达,或许还有一点希望。 “纪蓝,怎么回事?” 我只好站在病房门外,向纪蓝喊话。 “嘘。”纪蓝的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手提电脑,“还剩一点点了……”,她的双手如细密的雨滴敲击着键盘,大概一分钟后,她松了口气,视线终于转向了我,“好了。”她说。 “这个人是你的同伙?听着,纪蓝,如果你是打算逃出这里的话,相信我,我会帮你的,我们会有很多办法,你们现在这么做只会让事情更糟糕。” 纪蓝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头。 我的心沉了下去,如果她的目的不是逃出这里,而是有了必死的决心,那么,就更危险了。 “纪蓝,不要想不开,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这座医院里那么多人,他们都是无辜的……”虽然我也明白自己的劝说不会起什么作用,但只有还有一丝说服纪蓝的机会,我便不能放弃。 “你不是正在疏散所有人吗?放心,我不是丧心病狂的极恶之徒,我只是不想有人打扰我的计划。比起这个,吉先生,我倒是有一个请求,请你一定要答应我。” “你说。” “不要进这个房间。” 正当我还在迟疑于这个请求时,却见纪蓝双手虚托着空气,好像捧住了一个看不见的透明头盔一样,她神色凝重地将并不存在的头盔戴在了头上。 下一秒,纪蓝头部太阳穴附近突然爆发出了两团蓝色的电光! “呃呃呃——” 纪蓝脖颈上瞬间青筋暴起,她圆睁着双眼,惨叫声从大张着的嘴巴中发出—— 随着惨叫声愈加凄厉,蓝色的电光竟然从纪蓝的双眼、嘴巴、鼻孔和耳朵中喷射出来—— “怎、怎么回事?!” 站在我身旁的庞副院长语气颤抖着发出惊呼。 四周那几个保安更是纷纷惊慌后退,其中几人更是摔倒在地,更远处,还有几个胆大的女护士没有走,此刻,这些女护士纷纷抱住了头,发出惊恐无比的尖叫声。 一时间,我身边一片混乱。 我也呆立在当场。 也不知道具体过了过久,当我回过神来时,纪蓝正用一双空洞的眼窝望向我——她的双眼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两个血肉模糊的、深不见底的血洞。 “吉先生、吉先生,我看见了。” 纪蓝疯狂而兴奋的咯咯狂笑着,她浑身抽搐一般剧烈颤抖,身下的钢架病床随之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似乎下一秒便会直接散架。 “永生!真正的永生!比你们任何人想的都要漫长的多!”纪蓝披头散发,咯咯狂笑,脸上是幸福之极却又充满了诡异的笑容,“哈哈,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伟大的游戏!漫长的永恒!” 我猛然发觉,纪蓝的声音,竟陡然间变得无比沧桑,令人怀疑发出声音的并非是一名不满三十的美女,而是一个比时间更古老的怪物! 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骤然间攥紧了我的心脏,我空张着口,脑中的思绪翻江倒海,嘴里却一个字也无法说出来。 在纪蓝太阳穴上爆发出蓝色电光之时,我便觉得自己记忆中的某根线被牵动了,等到纪蓝脸上露出那种奇怪的笑容,我顿时知道了,这情景为何会令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是沈棠之一开始找我的时候,跟我说的两条巨大的疑点! 第一条,那些自杀者尸体的头部两侧太阳穴都有非常轻微的皮下电击伤! 第二条,所有死者脸上都有一种极度幸福的笑容! 正当我想通这一点的时候,纪蓝的笑声突然戛然而止,接着,她的身躯直直地向后倒在了床上! 瞬间,一个念头出现在我脑子里:纪蓝死了! 我再顾不上其他,拔腿便要冲进房间,但房间里的那个护工,似乎早就防备着我——在我们被纪蓝身上发生的剧变所震惊的时候,他早已经将一辆钢制置物推车移到门口,此刻见我发难,便猛地推着推车朝我冲了过来! 房间的门就那么点大,我如果硬要闯入,就肯定会被钢制的推车结结实实地撞上,我尽管不甘心,也只好闪身暂避。 那蒙着口罩的护工见我放弃了硬闯,手一松,推车狠狠撞到了房门上,推车下面的置物架上放着的数个方形塑料桶翻到在地上,塑料桶的盖子都打开着,一横在地上,便“泊泊”流出了透明的液体。 “汽油!是汽油!” 庞副院长第一个惊叫起来——那些方形的塑料桶中,竟然全部装满了汽油! “纪蓝!”我大喊。 那带着口罩的护工冷冷看了一眼,将手里的煤油火机高高举起…… “小心!” 我还要再往里面冲,庞副院长和另一名医院保安,却死死拉住了我。 房间里那护工直接将火机朝我扔了过来。 “还不来帮忙!”,庞副院长被吓得亡魂直冒,其他保安也如梦初醒,一群人将我架起,拖离了房间门口。 “轰——” 汽油一点就着,猛烈的火焰如同炸弹一般爆开,灼热的气浪将我们所有人都冲倒在了走廊上! 所有人都尖叫着、手脚并用,四散爬行。 我也跌倒在了地上,但我的心思却不在逃命上,双手在地上一撑,便翻过身来望向那个已成了一片火海的房间…… 火焰产生的热浪令空气亦然扭曲,我的视线像是被一块毛玻璃格挡着,一片朦胧模糊之间,我似乎看见那个护工双手在纪蓝头上一摸,捧起了一个什么东西戴在了自己头上,紧接着,刺目的蓝光从护工的七窍中喷射出来—— “轰隆!” 一阵更加剧烈的爆炸传来,炽烈的火焰顿时淹没了房间里的一切,并且涌出了房间,如巨大的海浪一般,沿着走廊朝我们扑来—— 我感觉自己的双臂被人架起,然后迅速朝着远离火焰的方向被脱离,但极为猛烈和滚烫的气浪却速度更快,披头盖面地和我正面相撞! 我感觉一阵窒息感,然后脑壳闷响了一声,眼前的一切都变为了黑暗……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永生之怖(上) “你觉得,那个戴着口罩的护工,会不会是那个K?” 沈棠之站在我的病床对面,双手横抱在胸前,面带思索地问道。她穿着一套深蓝色小西装,乌黑的长发在头顶盘成发髻,显得飒爽利落。 现在,她确实比我更像一名侦探。 因为我此刻正被绷带裹成一个粽子似的,躺在医院病床上。 纪蓝和那名身份至今未知的护工,在青山精神病疗养院中那场火灾中当场身亡,但由于疏散人员及时,并未造成更多人员伤亡——其中伤的最重的,就是我。 火灾其实只造成了我全身多处轻微烧伤,外加呼吸道灼伤而已,这并算不得什么严重的伤,重点是我后脑勺上破了一个洞,造成我轻度脑震荡,直接缝了十一针。 原因……就是那位庞副院长当时慌不择路,拖着我飞速跑路时没有注意地上的障碍物,直接将我的头磕在了楼梯间的防火门上——这也是我当时陷入昏迷的直接原因。 “沈科长,我都伤成了木乃伊了,你能不能有点探望病人的自觉?你至少也寒暄一声,再问我问题啊。” 我这醒过来没多久呢,沈棠之便又是让我讲述事件经过,又是问这问那——偏偏不问我的病情,我能好声好气才见了鬼。 “你的病情报告单我早看过了,放心,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沈棠之哼哼冷笑两声,“行了,快回答我的问题。你一个大男人,小情绪倒是比我这个女人还多。” “你——”我听得差点背过气去,这可算得上人身攻击了,偏偏我还没法反驳。 坐在我床边的老刀忙一把将我按回床上去,打圆场道:“你们两个怎么跟前世有仇似的,一碰到就开始唇枪舌剑?来来来,我给大家削苹果……” 我昏迷住院了,老刀作为我兄弟,这住院费本来肯定是他先帮我垫,不想这老小子不知道在干什么,钱也用光了,当时李逸不在,要是问程城借钱,老刀又抹不开面子,正尴尬在那里,沈棠之也赶来了,一听之下,就直接拍了一万块在缴费处。 我白了老刀一眼,才一万块,这家伙就当了“革命叛徒”。 不过,话都说到这里了,我再纠缠不清,那就真的显得我太小家子气了,我也学沈棠之冷哼了一声,这才开口道:“当时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那个护工从始至终都没说过什么有内容的话,我曾经和K有过对话,那个护工绝不像是K。也许,他也是纪蓝早就招募好的志愿者,是纪蓝——或者更可能是K,事先安排好的应对措施。” “说得通。”沈棠之轻轻打了个响指,“我早就怀疑纪蓝的那份精神鉴定有问题,现在看来,全都是早有预谋的阴谋。按照纪蓝之前所说,她招募的那些志愿者,并非是‘资格者’,而是类似于祭品,那么,纪蓝自己是不是‘资格者’呢?我认为是的。不然,纪蓝不会心甘情愿地完全按照K的安排去做,就算是让她来警务局自首,她都愿意照办——如果不是K事先给了纪蓝承诺,她会这么做吗?” 没错,K使用了恐吓在内的一系列手段,成功将纪蓝洗脑,使之完全深信了K的理论,但纪蓝想要的,肯定不会是在监狱或者精神病医院内度过剩余的人生。 “那天,我去探视纪蓝时,她也跟我说过,她觉得现实生活并不美好,她想要进入一个永不关机的游戏中……除了那个《永生游戏》,我想不到别的了。” “你真的看到纪蓝和那个护工,将一个看不见的头盔戴到头上,然后他们的太阳穴就冒出了蓝色的电光?” “除了我,当时在场的人也都看见了。” “我问过他们了,但我觉得还是在你这边再确认一遍比较稳妥。”沈棠之无视我不善的眼神,继续道,“这么一来,之前那些死者尸体上的种种怪异,比如太阳穴的皮下电击伤,还有那种奇怪的笑容,都得到了解释。可惜……” 沈棠之说着,突然叹了口气。 “可惜什么?” “可惜,关于尸体,还有最后一个诡异的疑团,我却没法亲自解开了。因为这件事惊动了上面,现在所有的资料——包括纪蓝的尸体,都被上面的研究机构运走,依照我的级别,恐怕是一辈子都接触不到这个秘密了。”沈棠之的语气中满是遗憾。 我知道沈棠之说的,她指的是那种奇诡至极的死法——部分脑组织被煮熟。 我想了想,问沈棠之:“存不存在一种设备,像是隐形眼镜一般,戴上之后,便可以看见一些我们肉眼无法看到的东西?这种东西,很可能是无形的。” “无形的?” “嗯,比如由某种不可见光组成……” 沈棠之踌躇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确实可能存在你说的这种设备,将之缩小至隐形眼镜大小也不是天方夜谭。不过,你看到他们是直接用手挪动那个‘看不见的头盔’?我们的肉体,恐怕是无法移动不可见光——以及很多无法用肉眼直接看见的物质的。宇宙中充满了量级极为庞大的物质、能量,我们人类的肉眼、还有其他的感知器官,确实功能太有限了,无法探知到很多东西,例如磁场、各种波……所以,我基本相信你的推测,那个‘不可见的头盔’,很可能就是可以进行‘意识转移’的工具!” 我不认同沈棠之最后的一段话:“不像是‘转移’,最多是‘复制’——她在戴上那个‘不可见的头盔’后,还跟我有过对话,但是……我觉得跟我说话的人,已经不是纪蓝,而是一个从亘古的时间长河中冒出来的怪物。我想,‘意识复制’的过程可能具有非常严重的后果,人体无法承受,也许这就是那些人脑髓被煮熟的原因。” “意识……拷贝?”沈棠之陷入了深思,良久,她的眉头越皱越深,然后她忽然问我们,“你们之中,有没有人被关过禁闭?”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永生之怖(下) 李逸和他的两个手下面面相觑,老刀倒是停下了削苹果的动作,“我被关过——年轻时上警校那会,我跟教官打架,被关了三天小黑屋。” 沈棠之问:“什么感觉?” “简直像噩梦——幸好只是关三天,要是再多几天,老子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逼疯。”老刀一脸不忍回首的表情,“老实说,老子至今还有点心理阴影。” 一边的李逸满脸的难以置信:“刀哥,有这么邪门?你这么狠一条汉子都顶不住关几天小黑屋?” 老刀拿眼睛斜乜着他:“呵呵,你晓得关禁闭的小黑屋什么样吗?那里面最多就两个平米,除了一个拉屎屙尿的蹲坑,屁都没得一个!四周的墙上都包了软棉,既隔音又防止你自残,三米多高才有个巴掌大的小铁窗,就给你透气用,什么光都透不进来,你只要进入在里面呆个几分钟,保管你心跳加速,冷汗直冒。” 李逸瞪着眼睛,像是在脑子里想象了一番,然后脸上垮下来了:“我草,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吓人?刀哥,你不是故意这么说吓唬我吧?就算关禁闭,那总得有人看着吧,跟他聊天不就完了?” “你小子还道是跟你闹着玩呢?还聊天?谁他妈跟你聊天啊,那是军事纪律你懂不懂?!”老刀气的一扬手就想朝李逸头上甩,举到一半看到自己手里还拿着水果刀,便用刀柄重重点在李逸的后脑勺上,“别说有人跟你聊天,你在那里面,连白天黑夜都不知道,除了睡觉,什么也不能干。关个两三天还行,关一个礼拜能直接把人折磨疯!在那里待一天你会觉得就像过了三天,并且总感觉他们把你忘在里面了。” 李逸缩了缩头,咂舌不已。 我听到这里,倒是有些明白沈棠之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了,开口道:“老刀,那你倒是说说,人被关了禁闭之后,有哪些表现?” “刚关进去时,当然都不当回事,但用不上一天,那种幽闭恐惧会就会让你不自觉地开始大喊大叫、呼天号地,这是第一阶段;第二阶段,因为没人可以交流,你可能会开始自言自语;第三阶段,你就管不住自己的脑子了,满脑子都会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回忆啊、各种怪异的念头、胡思乱想;而到了第四阶段,你会陷入沉默,看起来像是适应了,但其实,嘿嘿,到了第四阶段的人,放出来之后或多或少都会心理有些问题。” 李逸问:“刀哥,那第五阶段呢?” “呵呵,第五阶段,人就疯了。”老刀嘿然冷笑。 李逸愣了一会儿,突然笑逐颜开,拍着手道:“好,这招够狠!他娘的下次谁惹了老子,老子就把那个龟儿子关几天小黑屋!哈哈哈……” 听李逸这么一说,他手下的两大金刚,沙包和面筋,相互望了一眼,都觉得背后一凉。 “你小子悠着点,上次老子教会你水刑之后,你就差点搞出人命,你还真当自己hei社会啊!不许胡来!”老刀笑骂了李逸几句,后者自然立马保证不会乱来。 我对沈棠之道:“你问禁闭的事情,你是觉得将意识‘复制’到《永生游戏》的过程,和关禁闭很像?” 沈棠之点点头:“我们都听说过转世、投胎、夺舍之类的传说,这大概可以看做是一个‘意识转移’的过程,但根据你的描述,纪蓝使用那个‘不可见的头盔’之后,她依然还保留着原来的意识,所以,你认为不是‘意识转移’,而是‘意识复制’,对吧?” “没错,我是这么认为的。” “为什么不认为纪蓝其实是已经彻底死亡了呢?” “我们讨论的一切,都是基于相信量子自杀理论的基础上,对吧?既然意识不灭,那么纪蓝当然是获得了永生。不然的话——” 话说到这里,我却陡然停了下来,我本来想说,“不然的话,难道纪蓝其实是在说谎吗?” 没错,除非纪蓝对我们说谎——那个《永生游戏》根本不存在、也根本没有所谓的已死之人的意识在存活在那个游戏中,那么,什么量子自杀、意识不灭,就全部失去了事实基础,最多只是一个科学假想,和其他一些骇人听闻的假说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但是,纪蓝完全没有必要说谎——她可是付出了被关进精神病医院、甚至最终死亡的代价! 她以自己宝贵的生命为代价,仅仅是为了向我们传递一个谎言? 这可能吗? 所以,纪蓝说的,有极大的概率是真实的。 而我相信,她是真的见过那个《永生游戏》。 至少……她“觉得”那个《永生游戏》是真的。 当我的思考到达这里的时候,我猛然明白了沈棠之究竟想要跟我说什么,整个人悚然而惊! “难道说……”我只觉得口感舌燥,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所谓的‘永生’,其实并非是在那个游戏中?” “纪蓝被那个K欺骗了。”沈棠之神色严肃地望着我,“既然是将意识‘复制’到那个《永生游戏》中,那么你怎么保证游戏中的那个‘你’,还是你自己呢?这最多算是‘克隆’。但假如克隆技术真的成熟了,克隆出一个你来,那个克隆人,还是你吗?最多只是一个生理和思想全部跟你一模一样的‘另一个人’而已!所以,K所说的‘永生’,其实并非是在游戏中。” “那个‘不可见的头盔’才是一切的关键,而纪蓝戴上头盔的短短一瞬,才是永恒。”我脑门上沁出了汗水,“但那种状况下的‘永生’,还能算是‘永生’吗?” “那是……无尽的折磨。”沈棠之脸色也极为难看,“太恐怖了。” 我沉默以对。 是啊,太恐怖了。 意识,也即精神、思想,它存乎于我们的大脑,而我们的大脑,实在是一样美妙的东西,就算是在再无聊、再无所事事的时候,它也能带给你自由思考的乐趣,但这一切都基于我们能接收到外界的新鲜刺激…… 假如你失去了所有的感官,长时间无法接触到任何新鲜刺激,那么,你的大脑便会变成可怕的怪物——它会带来种种负面情绪、幻想出无数种恐怖情形,它残忍无情地向自己发起攻击,以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方式进行自我吞噬! 而意识‘复制’的过程,就像是老刀所描述的“禁闭”一样——在意识被复制的过程中,你的意识也被关进了小黑屋! 这个过程将持续多久? 我在这个旁观者看来,纪蓝当时戴上‘不可见的头盔’后,几乎是瞬间,‘复制’的过程便完成了。 但对于纪蓝而言,这个过程将经历多长的时间呢? 当意识被剥离出肉体,完全失去了一切感官,在一片黑暗的虚空中漂浮着……那里的一秒钟,会是多久? 一年? 一百年? 一千年? 一万亿年?! 那恐怕将是漫长到无边无际、接近于无限永恒的时间! 而当纪蓝的意识横越了几乎无限漫长的时间,她的意识将衍生出多么庞大的思想内容? 当她突然再次看见了光,回到了自己的身体时,她的大脑还能承受住那些在无尽时间中滋生出的无穷无尽的、庞大至恐怖程度的思想吗? 大概是没法承受吧。 所以,所有人都死了,包括纪蓝在内——他们的脑子都像经过了疯狂过载的cpu一样,在瞬间就被彻底烧坏了! 我不禁回想起纪蓝对我说过的话: “如果有这样一个游戏,它的世界无限庞大,它允许你自由选择并随时重置自己的人生,它的服务器永不关机……” “你是不是也这样想过呢——要是有这样的游戏就好了吧?” 你,是不是也这么想呢? …… 【《永生游戏》,完。】 正文 第一章 徐文 《人狼之夜》 【第一章:徐文】 因为头部的撞伤,我已经在医院住了十一天。 今天是第十二天。 早上,查房的医生很高兴的告诉我,我后脑勺上的伤口恢复得很好,最快的话,可能天之后我便能出院了。 我露出“这真是个好消息”的表情,感谢了医生。 但老实说,如果可以让我自己说了算,那我是一天都不想待在医院里——可惜没有“如果”。 自从我“光荣负伤”之后,沈棠之便包揽了我全部的住院费用,而老刀和李逸这些家伙,也全部被沈棠之收买,他们以“杜绝留下后遗症”的理由,强行让我住在医院的病房里——直到医生开具出院许可。 喂,除了那点外伤,也就是轻微脑震荡而已,我还不至于这么娇弱吧? 沈棠之以各种理由坚持让我继续住院,这次她的说法是,脑震荡可能造成“永久性智力损伤”,让我务必引起重视。老刀李逸两个家伙一脸憋着坏笑的表情,向我郑重点头,表示赞同沈棠之的意见,妈的,当老子真的被撞成了智障吗,这根本就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好不好! 二话不说,我直接将身下的枕头砸向李逸,把这些不靠谱的家伙全部轰出了房间。 尽管我明白他们是出于好意,但既然我现在没法查案,那还是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我走出房间,通过消防通道,爬楼梯前往往顶楼。 实际上,我比较在意的一点是,好像自从沈棠之出现之后,我身边的那些朋友、包括我自己,在各方面都越来越受其影响,这个女人似乎有种很强的控制欲望,尽管绝大多数时候,她很克制,也不喜欢太明显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好吧,管他呢。 我抛开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推开了顶楼的常闭消防门,阳光从东面的天空洒下来,我伸出手挡住自射向我眼睛的光线,这时,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吉大哥,早上好啊!今天的阳光很灿烂,所以,查房一结束我就赶紧上来啦。” 听到这同样充满了阳光的声音,我的精神也为之一振,我回应道:“早啊,小文。看来今天我又创造了一项新纪录——连续六天第二个到达医院天台。” 对方挠了挠头,他有些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徐文,我住院生涯中交到的新朋友,一个圆圆脸的小男生,十七岁,正在念高三。 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天台上。 他问我,有没有闻到医院里有股很浓的气味。 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味道,从小,我就很不喜欢医院里那股子福尔马林的味道,但在住院一个礼拜后,我已经开始对这股味道有些习惯了。 这很正常。就好像我们去到一个滨海城市,我们都会闻到海风中带着淡淡腥味,但如果你在那个城市呆的足够久,慢慢地你就没法再闻到外乡人闻到的味道了——这在哪里都没有区别。我曾经有一个委托人,他是一名动物救援工作者,在家里养了3条狗、8只猫,我告诉他,他的屋子里有一股很浓的动物的味道,但他却说自己闻不到。 徐文的答案令我有些吃惊,“那是痛苦和死亡的味道。”他说,然后向我展颜一笑,“所以我一有空就来到顶楼的天台上,因为这里没有那股令人窒息的味道。” 我很快明白了徐文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患有急性白血病,而他偷偷听见了医生和自己父母的对话,自己可能只剩下三个月的生命——而现在,他住院已经两个多月了。 更令人遗憾的是,他是独生子女,没有兄弟姐妹,也就是意味着没有同基因的骨髓可供移植。 “有消息了吗?”聊了几句别的之后,我问徐文。 徐文微微一愣,旋即神色一黯:“还没有。” 他知道我问的是是否找到了合适的移植骨髓,他实在算是个很聪明的年轻人。 “我托了朋友帮你找。放心,国内外很多医学机构早在十几年前便开始建立骨髓库了,找到合适的骨髓,只是时间问题。” 这件事我确实拜托了沈棠之,我只需要将徐文的名字告诉她,其他资料对于沈棠之而言没什么难度,不过沈棠之虽然答应帮忙,但她是有条件的,条件就是我必须安安分分地待在医院里,直到医生出具那份该死的出院许可。 “谢谢你,吉大哥。” 我们看着早晨阳光下的锦官城市,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徐文开口道:“吉大哥,你知道吗,我父母总是在我面前装作很轻松的样子,他们现在还告诉我说,我只是得了贫血症。嗯,我也没有说破真相,这样挺好的,至少我们可以假装根本没有生病这回事……”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许徐文也根本没有期待我的回应,他只是想要找个人说话而已——别说是一个才17岁的孩子,放大至全人类而言,也根本没有多少人真的拥有直面死亡的勇气吧?我很想要说出一些鼓励徐文的话,但张开嘴,却只是“嗯”了一声。 “我爸妈,他们在我看不见的时候,哭过很多回——我有时候会悄悄跟在他们身后,隔着医生办公室的门,听他们和医生讨论我的病情。我爸爸是一个特别坚强的男人,我记得很清楚,小时候有一次,我爸带着我遛弯,突然冲过来一条疯狗,我爸直接挡在了我前面,那条狗很大个,我爸徒手打死了那条疯狗,没让我受到一点伤害,而他自己,全身缝了五十多针……就算那样子,我爸都没哭过……可是,我已经看见我爸哭了好几次了,就在我住院的这段时间里……”徐文微微偏头朝向我,我看见他眼中有些晶莹的东西,反射着阳光,“吉大哥,我是不是很没用?为什么别人都没有生病,就我要生病呢?” “……”我无言以对,只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徐文在阳光里微微扬起自己的脸,向前伸开了双臂,好像他拥抱住了阳光一样:“有好几次,我都想从这里跳下去……我不想再看见我爸妈伤心的样子,我也不想……每一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害怕自己第二天能不能再醒过来。太难熬了,吉大哥,太难熬了……” 徐文说着,头越压越低,终于,他咬着嘴唇,小声啜泣起来。 我手上用力,紧按在他的肩膀上。 “我想过了,就算要死,也要由我自己决定。”徐文忽然抬起头来,“吉大哥,你说自己是灵探对吗?那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城市里,有一个特别的地点,每个月的某一个时间,会有一趟车从那里出发。只要登上那班车,就能参加一个特别的竞赛,获胜者的话,能够得到一百万奖金。” “怎么会有这种事?”我是真的完全没有听说过,不由咕哝了一句。 等我反应过来时,徐文却笑道:“我开玩笑的。以前上学的时候,有个同学讲过这个都市传说,其实也就是这样而已,谁都没有真的见过吧。” 然后,徐文说他早上还有一个CT要做,便匆匆和我告别,离开了天台。 我并没有将这件事太当回事,毕竟,死亡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那都是最终极的恐怖,当死亡的丧钟声侧耳可闻时,没有几个人还能保持冷静。 老实说,我很敬佩徐文,他表现的很坚强——我见过很多濒临死亡的人,他们的社会地位比徐文高的多,年纪也比徐文要大得多,可他们的表现,足可用“不堪”两字来形容,极少有人能在死神面前保持风度。 但我很后悔,当时没有将徐文的反常表现放进心里。 因为…… 第二天,徐文失踪了。 正文 第二章 不告而别 第二天,我照例在早上医生查房之后,便来到了医院的天台。 天台上空空如也,我找了一圈,没有徐文的身影。 我以为是徐文有事耽搁了,但是,一直到快中午的时候,我还是没ww w.t xt80.co m有等到他出现,这时我才骤然想起了昨天早上徐文对我说的那些话,我急忙下楼。 徐文的病房在六楼,比我高三个楼层,我虽然没有去过他的病房,但他曾经邀请我去玩,我那时刚好有点事,只能婉拒。 6058,徐文的病房号。 房间里没有徐文,但有一名医生,还有一对面色焦急的中年男女,看到我冲进来,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集中在了我的身上。 “那个,不好意思,你们是徐文父母对吗?”我气喘吁吁地问道。 徐文的父母面带愕然,相互对视了一眼后,徐文的父亲点点头:“请问你是——” 我抬手止住他说话:“我是徐文的朋友——这个一会再说——你们找到徐文了没有?” 徐文的父母表情更为惊诧了,他父亲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小文不见了?” “看你们的表情,那他是真的出走了。”我很想帮徐文向他的父母隐瞒,但即使我不说,他们也会很快明白徐文出走的事实,到时候他们会更担心,而我至少可以帮徐文掩饰一下他出走的目的。 徐文的母亲听我这么一说,立刻快步上前,拉住我的一只手臂,语气近乎哀求:“如果你知道我家小文他在哪里,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一定要找回小文,你知不知道,他还生着病啊……” “你先别急,阿姨。”我转向病房里站着的、有些手足无措的医生,“你好,我是城南警务局刑侦科特聘顾问,我叫吉光。现在,我需要你立刻联系医院有关部门,开始广播寻人,手机给我——” 我朝医生伸出手,对方愣了愣,迟疑了一下,但大概想起来我的自我介绍,下一秒便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交给了我。我立刻用医生的手机拨打了我的号码,听到手机铃声之后,我将医生的手机交还给了对方:“不管有没有找到人,十分钟之后,打电话告诉我消息,谢谢!” “知道了!”医生没有质疑我,接过了手机,就一边拨打电话、一边快步朝房间外走去。 我虽然没有向他说明任何情况,但“警务局刑侦科”六个字,还是极有分量的。 “吉、吉光先生是吗?对不起,我刚才听到你说警务局刑侦科——我家小文到底出了什么事?”说话的是徐文的父亲。 而徐文的母亲听到这句话,顿时浑身瘫软了下来,我赶紧扶她坐到徐文的病床上,“小文、小文你不要吓妈妈啊,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啊,小文……”徐文的母亲哭了起来。 我这才有空打量徐文的父母:两人都是中等身材,年纪在45左右,皮肤状态和服装穿着,都不像是干过重体力活的样子,收入应该比一般工薪家庭稍高一些,如果没有徐文这场病,我相信这家人会过的相当幸福。 “快四处找找,徐文有没有留下什么纸条、书信之类的东西,或者检查一下你们的手机短信、微信什么的。”我没理会徐文父亲的问题,也没有空去安慰徐文的母亲——现在显然不是解释这些东西的时候。 徐文的父亲如梦初醒:“对!对!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我们三个人几乎将这件病房彻底翻了一个遍,在我们开始翻找徐文可能留下的信息的时候,医院已经开始播送寻找徐文的广播了。 十分钟转眼到了,我的手机响起——坏消息,徐文不在医院里。 另一个坏消息是,徐文也没有留下任何讯息。 “徐文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自己得的是什么病,医生和你们说的那些话,他都听见了。你们的儿子很坚强,要知道,这样的重病,根本没有几人能保持冷静。也因为病症的关系,你儿子心理上肯定会有一些变化,他这次出走,恐怕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你们也不要太担心,徐文不会想不开去做傻事,也许他只是承受不住了,想要暂时离开一下。” 我试着开解徐文的父母,但我实在是不擅长这种事情,所以,说到一半时,我放弃了劝说,转而开始了基于事实的说明——毕竟,我更擅长的是尽量直接地、不带感情色彩地对一件事物做出判断。 我要过徐文父母的手机,同样将自己的电话留给了他。 “你们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尽量详细地将徐文所有的人际关系——比如关系密切好友之类的信息,尽快整理给我,另外,你们家亲戚那边的联系工作就由你们来做,一有消息就第一时间告诉我,明白了吗?”此时,我已经基本认定,徐文肯定是去参加了他说的那个拥有百万奖金的“特别竞赛”,所以,徐文父母的找寻行动几乎注定是无用功——但是,如果不给他们一点事情做,他们恐怕会急疯的。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我立刻回到了自己的病房,将身上的病号服换下,便打算直接离开医院。 但在走出病房的时候,我却被沈棠之堵在了走廊里。 沈棠之没说话,只是用眼睛瞟着我身上的常服。 我知道她已经看穿了我的目的,顿时绝了向蒙混过关念想,直接道:“我要出院。” “不打算遵守约定了吗?” “对不起,但我有特别的原因。” “难以启齿吗?” “倒也不是,只是——” “很急?” “嗯。” 沈棠之盯着我看了两秒,“去吧,我给你补一个出院手续。”她说。 我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她沈棠之沈大科长,居然这么容易就放过我了?但既然她难得地开了尊口,我还不乘机开溜,就未免太蠢了。 “感谢理解,谢谢。” 我走出十几步后,后面却幽幽地传来了沈棠之的声音,略带着杀气:“如果让我知道,你是因为‘和女孩子约会’之类的无聊原因违背约定的话,我一定会给你在这里预定一个长期床位。” 沈棠之的话几乎让我打了一个趔趄,我浑身打了个冷战,赶紧加快脚步,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间将我困了足足半个月之久的医院。 正文 第三章 李元香 我站在城南育才高中高三(6)班教室的后门,透过门上的玻璃小窗,望向室内。 时间是下午两点半。 教室内很昏暗。 阳光被厚厚的双层窗帘挡在了教室的窗外,于是,从室内看的话,窗户就变成了四块方形的光斑,像是夜间的霓虹灯似的。 教室的黑板被一块投影幕布所遮蔽,挂在房间顶部水泥横梁上的投影机,正放射出一道闪动着的光柱—— 教室里正在播放一部关于蜜蜂的科教片。 我将视线转到影片的内容上,而此时,教室内男性老师的讲解也同时传入我耳朵。 “群居昆虫的群体行为,依然是现今科学界研究的重要课题之一。”老师说道,“还是以上节课我们所学习到的蜂巢模式为例举。现在我们已经可以确认,蜂巢的统治者并不是蜂后。” 幕布上的影像,是排成一排的褐色木质蜂箱,忙碌的蜜蜂们正在不停进进出出,阳光透过树影照射下来,无数蜜蜂在光影间飞舞,发出嗡嗡嗡的声音。 阳光下,蜜蜂们像是一枚枚发光的飞弹,从天空飞落,然后停在蜂巢上,相互拥挤着,钻进那黑暗的小洞口。 “下面,我们将看到蜜蜂分巢时的震撼场面……”,老师的话音刚落,教室内的音箱便开始发出了越来越大的“嗡嗡”声。 我也目光也不禁被投影画面所吸引。 这是一个大型蜂群分巢的镜头。 镜头中的蜂群躁动不安,蜂巢的入口处拥挤不堪,从这里,大群大群的蜜蜂喷涌而出,好像是洪水破闸一般,嗡嗡声响成了一片,蜂群仿佛一个暴躁的灵魂,正从蜂巢内挣脱出来—— “实际上,蜂群从主巢中分离之后,蜂后只是在后面跟随。真正下决定的,是蜂后的女儿们。”老师用教学棒指着幕布上的黑压压的蜂群,“位于最前方、处于侦查位置的工蜂,有着主动提出安置新蜂巢地点的权利,一旦它们找到一个良好的预选地点,便会开始用约定的舞蹈方式向蜂群报告,而一些头目们再根据侦查员的推荐,重点核查后,选出几个备选地点,加入侦查员们的舞蹈。紧接着,更多的蜜蜂前往占据上风的备选地视察,回来之后加入看法一致的侦查员的喧闹舞蹈,表达自己的选择……简单而震撼的蜂群智慧,不是吗?” 幕布上,蜜蜂们在半空中团团打转,嗡嗡声震耳欲聋,这些小生物不断汇聚,最终形成一团黑色的风暴,然后升空、缓缓远去,像是一个幻影般,慢慢消失在镜头里…… “叮铃铃——” 骤然响起的铃声,倒是将我吓了一跳。 “到时间了。”老师关闭了投影仪,开口道,“下课吧。” 窗帘被拉开,教室里泛起一片人声。 “你好。”我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挡住了老师,“我是城南警务局刑侦科特聘顾问吉光,请问你是斯华光斯老师吗?如果你现在有时间的话,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 “刑侦科……特聘顾问?”斯华光抬了抬眼镜,他的目光透过厚如啤酒瓶底的眼镜片,狐疑地打量着我。 好吧,特聘顾问什么的,确实是我滥用了,这个名头还需要加上“临时”两字,而现在程城也并没有聘请我,所以,严格说来,我实际上的身份,只是私家侦探而已,但冒用一下警务局的名头却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嗯,万一真的被揭穿了,只能靠程城了,他应该是不会太介意的吧? 我心里虽然是这么想,面上却不能表现出心虚。 “只是问一些关于你们班的一名学生的事情。”我压低了声音,“徐文——斯老师知道他的病情吧?” 我镇定的气场、加上透露了一点关键的信息,显然让斯华光眼中的疑虑消散了:“吉先生是吧?我们去办公室说可以吗?” “啊,当然。” 斯华光,42岁,生物老师,教龄已经有20年,现为城南育才高中高三(6)班班主任,徐文正是他的学生。 我向斯华光了解了一些徐文的资料,他知无不言,向我夸赞了一番徐文这个孩子文静、学习好的优点,最后,他试探性地问道:“那个,吉先生,徐文……他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不是刑事案件,徐文现在暂时也没有危险,这一点你放心。但因为保密的缘故,所以我也暂时不方便将具体的情形告知你,请你理解一下,实在抱歉了。” 听我说明了不是刑事案件,斯华光松了口气,他连连摇手:“保密条例嘛,我知道,不用道歉、不用道歉。” “你们班上有个名叫李元香的同学吗?我想见一见她,问一两个简单的问题。” “有、有,我马上叫她来办公室。”斯华光连忙答应。 从徐文父母的口中,我得知了徐文的好友是一名同班女同学,名叫李元香。我这次来学校,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和这名女同学见面。 但我不想直接找到李元香,而是通过她的班主任老师这里找到她,为何要辗转一道程序呢? 一来,可以先通过班主任斯华光老师了解一些情况,二来,我不想引起其他同学的注意——第二点是重点,毕竟现在李元香正处于准备高考的高三阶段,我还是想尽量减少对其的影响。 李元香很快被叫到了办公室。 “你好,我叫吉光。”我将跟斯华光说过的那一套说辞,再次对李元香复述了一遍。 李元香留着齐刘海的梨花头,脸蛋圆嘟嘟的,带点婴儿肥,她是个有些害羞的女生,见到作为陌生人的我之后,便一直低着头,当听见“警务局”、“顾问”的字眼后,她紧张地扭着自己的校服拉链。 “斯老师,方便让我们单独呆一会儿吗?我问的问题涉及到保密,不方便让第三人知晓。” 听到我这么说,李元香更紧张了,她微微抬头,求救似地望向自己的班主任,犹如惊慌的幼兽。 “这个……”斯华光也觉得似乎有些难办。 我倒是没预想到这种情况,现在也觉得有些不妥,毕竟对方是个花季少女,我又是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换谁都会担心和我独处吧? “呃——这样吧,麻烦一下斯老师,就站在办公室外面的走廊好吗?”我有些尴尬,用手比划着,“那个,李同学,我们和斯老师只隔了一道门,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叫一声斯老师就听到了……这样可以吗?” 李元香涨红了脸,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一声。 斯华光离开办公室后,我开口了:“李同学,你放松一点,我只是问你几个很简单的问题,听说你和徐文是要好的朋友,是吗?” “嗯。” “实际上,我和徐文也是朋友……” “啊?”李元香愕然地抬头望向我,这是她头一回正面和我对视,但意识到这一点后,李元香又慌张地低下了头。 我拿这个害羞的女生实在没法子,只好继续道:“你知道徐文生病了吧?我也在那家医院住院,所以,就作为病友认识了。” 我向李元香简单说明了我怎么样在医院的天台上遇见徐文,又怎么和徐文成为朋友。 “原来是这样。确实,他最喜欢看日出了,他说那代表着每一天全新的希望……” 李元香的语气稳定了下来,我立刻从她的话中觉察出了一些东西,“你们很早就认识吗?”我问。 “我、我们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 “这样啊,小学开始便是朋友了吗?真是难得。这么说来的话,你一定知道这个故事。” “什么……故事?” 我将徐文告诉我的,坐一辆特定的车,参加拥有一百万奖金的特别竞赛的都市传说,讲述了一遍。 “那、那是……”李元香的声音忽然颤抖了起来,“那个、那个游戏……” 她突然抬起来,望向我的双眼睁得极大:“徐文,他、他去参加了……那个游戏?!” “什么游戏?” “人狼!人狼游戏!!!”李元香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扑上来抓住了我的双臂,我发觉,和楚楚可怜的外表相反,她手上力气大的有些吓人,甚至都有点将我弄痛了,“徐文、徐文去参加了人狼游戏吗?!” 她几乎是朝我吼出来。 然后,她猛然推开了我,我猝不及防,竟然被推得后退几步,脚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摔倒在了地上。 下一秒,李元香已经推开了办公室的门,逃也似得冲了出去。 我摔在了一堆教学书中,那些书堆在一起,我一动,书本纷纷滑落到地上,一时间竟然挣扎不起来。 而斯华光老师已经站到了办公室门口。 “刚才——怎么了?”斯华光的脸色极不好看,那是一种既惊又怒的表情。 糟糕了! 我瞬间明白过来,为什么斯华光脸上会有这样的表情! ——恐怕他是将我当成了猥亵少女的混账了吧?! 正文 上架求订阅 首先,对能够坚持看到这里的朋友表示真诚感谢。 读书如饮食,不对口味,往往难以下咽。 不是对本书抱着好感和热情,是无法阅读至此的。 所以,能看到这里的,都是朋友,对朋友,我也就有话直说了。 大家也看到了,本书成绩很不好,算是安慰上架,我现在后台的数据很惨,均订只有7,这些大家看一看粉丝榜就知道了。 我想,如果大家觉得本书还可堪一看,我还是恳切地请求大家,能够支持一下正版订阅,这是我能够最直接感受到的,来自读者朋友们的喜爱和激励。 太多的保证我也不说了,我只能说,我会认真写,对得起每一位朋友每一分钱的订阅。 再次感谢大家! …… …… 弗恩 2017年8月19日 正文 第四章 蜂巢(上) 我有点狼狈地离开了城南育才高中——李元香的异常行为引起了斯华光的极度怀疑,他大声呼喊了几声,隔壁办公室里就冲出来几个人高马大的体育老师,将我团团围住。 要不是我最终打电话给程城,将我这个“临时特瓶顾问”的身份落实了,然后又找来了李元香,帮我解释清楚了当时发生的事,不然我还真有可能被斯华光和这群壮汉体育老师给扭送进警务局。 回到吉记杂货店,我开始整理有关徐文的资料。 对于一个17岁的未成年少年而言,他的资料其实非常匮乏,通过警务局的关系我可以调出徐文的档案,但其中的内容大概也就是相当于一份出生证明和一份家庭人员名单的总和。 弄完这些,我给徐文的父母去了一个电话。他们联系了所有可以联系到的亲戚和朋友,但依然没有徐文的任何消息,我除了安抚和稳定他们的情绪外,暂时也别无办法。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事情的转变并不被个人的意志或行为所左右,除了基本的努力之外,运气和机会是很重要的因素。 今天唯一有价值的信息,大概便是李元香说的那些话了。 她所说的“徐文去参加了人狼游戏”,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后来问过李元香这个问题,但她却不肯对我细说,只是语焉不详地含糊了过去——可以肯定的是,李元香也不知道徐文在哪里,自从徐文离开医院之后,他们便没有联系过。 李元香究竟在隐瞒什么? 又或者说,她为什么要对我隐瞒? 她和徐文可以称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青梅竹马之交,如果她真的掌握着徐文下落的线索,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 尤其在我证实了自己的侦探身份后,她难道还有什么必须对我保密的特殊理由吗? 至于“人狼游戏”,我倒是知道。 人狼游戏,又称为狼人杀,是一款著名的桌面游戏。 游戏中主要由狼人、特殊村民和普通村民组成,其中特殊村民是一些特别的角色,如长老、猎人、女巫、小女孩、预言家等等,他们各有其特殊能力。 游戏的时间进程以白天和黑夜的更替为代表。夜里,狼人秘密地选择一个村民杀死。白天到来的时候,被杀的村民就会被淘汰出游戏。剩下的所有人,包括村民、隐藏在村民中的狼人和那些有特殊身份的村民,商讨并投票,选出疑似狼人的玩家。被投票选出的这个玩家就“以私刑被处死”,他将显露他的身份,然后被淘汰出局。 在最基本的玩法中,狼人的目标是杀掉所有村民,而村民的目标则是找出隐藏在村民中的狼人并消灭他们。 我也曾在念书的时候和朋友玩过几次人狼游戏,大学退学成为一名“灵探”后,为生计奔波、又常处于危险中,另外,我整天和老刀、李逸这样的人厮混,他们也完全不像是有耐心陪我玩桌游的家伙。 基于手中的信息,我相信徐文和李元香说的,或许真的有人出了百万奖金,举办人狼游戏的比赛,但问题也出在这里——是什么人、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举办奖金高达百万的人狼游戏? 我开始在网络上搜索相关的关键词……在锦官城市众多的都市传说中,确实有“百万大奖人狼游戏”这么一个传说,其内容也和徐文说的基本一致,但是,关于参加“百万大奖人狼游戏”的方法,网友们的答案却莫衷一是。 我浏览了几十页的网页内容,眼睛都开始酸疼了,也依然没有找到那个神秘地点的确切地址,据说只要在特定时间抵达那个神秘地点,便可以登上一辆大巴,参加“百万大奖人狼游戏”。 我一直在搜寻这方面的信息,直到深夜,最后,我趴在电脑前,睡着了。 …… 我是被一阵巨大的响声吵醒的——有人在有力砸杂货店的钢制卷帘门! 等我跑到落地窗前,大声喝问是谁时,只看到昏暗路灯照射下,有一个人正骑着摩托车飞速逃离! 那人全身罩在一件极为宽大的黑色套头卫衣中,以至于我连这个人的性别都无法确定。 而在我的杂货店门口,似乎放着一个小盒子。 我急忙下楼,打开卷帘门,弯腰将小盒子抄在手里,然后,我浑身一震,最后的一丝困意也烟消云散! 我手里拿着的,其实是一个透明的光盘盒,里面装着一张光碟,光碟的背面写着八个血红色的大字—— “百万大奖人狼游戏”! 用不着思考,我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拉下卷帘门,然后飞奔上楼,楼上的台式电脑还没关机,我立刻将刻着“百万大奖人狼游戏”的光碟放进了DVD光驱中。 光碟中的内容是一个视屏文件,我移动鼠标,按下了播放按钮。 一开始,视频画面是一片黑暗。 然后,一道光柱亮起,笼罩在一个瑟缩在墙角的女孩身上。 光柱的来源应该是一支手电,而视频拍摄地点,似乎是一间密闭的房间。 女孩身上套着一件又脏又破的白色t恤衫,下身穿着的米黄色短裤也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露在衣服外的双臂和腿部满是污痕,一张脸上灰一块黑一块的,只有一双因为惊恐而睁大的双眼在手电的照射下依然清亮。 “看来,你实在是太弱了。不仅仅是逃生的能力——所以那些嗡嗡乱叫的笨蜜蜂们选了你。” 说话的人并没有出现在镜头中,只可以看见他的一个背影,手持着一把手电,这是影片中唯一出现的光源。 但可以通过声音和体型来判断,这是一个身形普通的中年男人——或许要比推测的更年轻一些,但确实没有太突出的特点。 “你确实适合作为牺牲品。那么,我开始了……” 手电被稳稳的放在了地上,光圈的正中,是女孩那张无助的脸庞。 “不要、不要过来!求求你……” 听到男子的话,女孩开始求饶,她浑身颤抖、四肢在水泥地面上乱蹬,似乎想要缩进墙角的更深处,泪水从灰蒙蒙的脸部皮肤上滑落,像是在泥土中开掘了两道沟渠。 男人走上前去。 “没事,没事,不要怕。” 他的话语轻柔,咒语一般。 然后男人慢慢将女孩从墙角拉了起来,并顺势站到了她的背后。 “求、求求你……” 女孩发出断续的抽泣。 “安、静、唷……” 男人伸出左手,从女孩的身后捂住了女孩的嘴,同时也将女孩禁锢在怀里。 一把闪着银光的刀子,慢慢抵住了女孩的咽喉。 被冰冷的刀刃接触,女孩的身体刹那间绷直了,她惊恐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咽喉被迅速切割开来。 鲜红的血甚至喷溅到了摄像机的镜头上。 女孩的身体像是濒死的鱼一般挣扎了起来,但却被男人死死的控制住。 双手徒劳的想要捂住自己已经裂开的咽喉,但血液却依然从指缝中不断喷涌出来。 女孩的喉咙里只能发出“咯咯”的声音、还有那种像是破旧风箱的抽气声——从被割裂的气管中产生。 她那一双原本美丽动人的大眼睛,现在整个眼白都赤红一片,目光中的绝望和惊惧让人遍体发寒。 然后,目光渐渐黯淡下去。 一双被自己的鲜血浸染的纤细手臂,无力的下垂着,像是一株柳树枯死的枝条一般。 男子这才放手,已经失去了生命力的女孩的身体,像是一床破棉絮一般,瘫倒在了地上。 “咔嚓咔嚓——” 一阵像是沉重铁块在地上移动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有人开始说话,数量不止一人。 “打、打开了!”稚嫩的男声。 “啊,地上是谁?”有人立即发现了房间内的异状。 “死了,有人死了——”女性尖叫响起。 “快,快推他进去!”数个人一齐喊叫起来。 接着,有人好像被强制推进了房间中,然后“咔嚓咔嚓”的声音再次响起,最后是“哐”的一声,房间的出入口似乎被重新关闭了。 “你就是下一个被选中的蠢货吗?”站在手电灯光中的男子甩了甩手中的短刀,上面还残留着女孩的血,“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徐、徐文。” 来人回答道。 正文 第五章 蜂巢(下) 我暂停了视频播放,浑身冷汗。 视频看到这里,我不论如何都无法再安坐在椅子上了——我已经活生生地看到了一场谋杀,而且,杀人案很可能继续发生! 更令我震惊的是,徐文,竟然出现在了视频中! 难道视频中发生的一切,就是所谓的“百万大奖人狼游戏”? 但是,为什么要将刻着视频内容的光碟放到我的杂货店门口? 事情实在来的太快,一时间我只能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你需要冷静。 仔细理清一下思路的话,问题大概有三个。 第一,视频中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第二,视频的录制时间,是在什么时候? 第三,为什么要将视频光碟送到我手上? 我连忙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半夜的2点。 昨天上午,徐文和我说起有关百万奖金游戏的事情,而根据徐文父母给我的信息,昨晚上一直到晚上10点值班医生最后一次查房,徐文都还在医院里,也就是说,视频录制的时间,有可能是在昨天晚上下半夜到今天午夜之间(视频中的房间暗无天日,从自然光源判断大致时间点的推论便无法进行)。 很明显了,除了第二个问题还有一个大致的时间段可以揣测以外,其他两个问题,我以目前的线索,是无法得出任何结论的,甚至连怀疑方向都没有。 我只能继续观看视频——哪怕我万分不愿意看到徐文或者任何一个无辜者受到伤害,因为这是我目前唯一的情报来源。 我收敛了情绪,重新坐到电脑前,移动鼠标点击了“继续播放”按钮。 视频继续播放。 …… “你就是最后一个人了吧?”男子说着,居然就这么盘腿坐到了满是血污的水泥地板上,他将手中的短刀柱在地上,搭在短刀上的手掌左右摇晃着,“现在还没到紧张的时候呢,坐下来吧。” “坐……坐下来?” “怎么,还要我仰着头和你说话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好、好吧。” 徐文坐了下来。 由于房间内的光源只有那支被平放在地上的手电,而手电的光柱一直对着地上女孩的尸体,我只能看见徐文的背面、还有那个男子的一半侧脸。 我原先觉得那个男子的年纪会比较大,但现在看来,他最多不过是30岁左右,只是他的嗓音有点太过沧桑而已。男子身穿灰色衬衣、藏蓝色牛仔裤,一头散乱的短发,皮肤黝黑,眼神凶狠。 徐文似乎踌躇了一下,但还是开口道:“你……刚才说,我是最后一人了,是不是指我是最后一个加入游戏的人?在我之后,便不会有新人加入了吗?” “外面还有几个人?” “3个。” “那就是了。” “所以,你也是被投票进来的?因为你见过外面那四个人,而我却是一个陌生人。” 徐文的话说完,男子看向徐文的眼神就有了变化:“有点意思。你还知道什么?一起说来听听。” 徐文咽了口口水,继续道:“我察觉到了规则的漏洞,或者说,发现了另一种结束游戏的途径。” 男子冷笑,不置可否。 “这里有两个房间,我们的房间,还有外面的。算上地上的死人的话,我们一共是6个人。规则是,处于外面房间的人,每次必须推选出一人——假如有同票的情况出现,则重新推选一次,如果还是同票,则外面的人全部淘汰。被投票出来的人,则需要进入里面的房间。十分钟之后,开始下一轮投票。”徐文缓了口气,继续说道,“规则是,最终存活的3个人,将获得‘百万大奖人狼游戏’的参赛者资格——但是,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完成游戏的办法。” “哦?” “你是第一个被推选出来的人吧?当你进入这个房间,并且发现了房间里的凶器之后,你马上就明白了,你需要杀死之后进入这个房间的每一个人,直到两个房间内都只剩下一个人存活时,游戏就自动结束了。这是一般的逻辑推理,而且看起来也很合理,里面房间内最终杀到只剩一人存活,外面房间最后剩下两人,游戏就结束。但是,为什么身处里面这个房间的我们,需要残忍地相互搏杀,而身处外面房间的人,却只需要将别人选出来去参加角斗就可以了呢?你不觉得真很不公平吗?” 男子哼了一声:“那又怎么样?”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徐文忽然笑了一声,“看到地上的尸体,我太紧张了。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从你叫我坐下来那一刻,我就该明白,你实际上也已经知道了。” 男子看了徐文一会,最终也咧开嘴,笑了。 “我叫芒罗。”他说,“那么,一起等等下一个幸运的家伙吧。”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地上,不再说话。 芒罗始终都没有动地上的手电,手电的光照着地上女孩的尸体…… 诡异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太久。 “咔嚓咔嚓——” 沉重铁块在地上移动的声音再次响起,房间门再次被打开了! “不,不要让我进去,求求你们了!” 这次被选举出来的,是外面三人中唯一的女孩。 那两个男生,连推带踹,将女孩丢进了房间,在女孩的尖叫声中,沉重的房门再次禁闭了。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退出,我不要奖金了!我不想死啊——” 女孩瘫倒在地上,发出惊人的哭叫声。 “闭嘴,否则我就让你成为下一具尸体!” 芒罗大喝了一声,女孩捂住了自己的嘴,硬生生止住了哭叫,但她的双眼中,依然是惊恐无比的目光——尤其当她的视线注意到地上的女尸的时候。 “我叫徐文,那边这位,名叫芒罗。”徐文说道,“安静点坐下来吧,我们已经赢得了游戏。” “……”女孩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显然,在徐文说话之前,她都没有发现房间内还有另外一个活人。 芒罗在一边低声咕哝道:“聒噪的女人。” 迟疑再三后,女孩还是乖乖听从了徐文的话,背靠着房门坐了下来,却不敢向房间里的任何一人靠近。 好一会儿,女孩才怯生生地开口,“我、我叫向贝妮。请问,你刚才说,我们已经赢了,是真的吗?”房间内只有徐文说话比较温和,所以这句话向贝妮也是和徐文说的。 “规则是最后存活3人,对吧?所以,为什么里面的房间里,只能有一个存活名额呢?” “可、可是……规则是必须得投票啊……” “是啊,投票。回一下投票的规则吧。” “投票规则?啊,是了!”向贝妮终于想通了,“外面只有2个人了,就一定会出现平票,两次平票,外面的人就会全部淘汰!那我们就赢了!” 徐文点头,但实际上他知道不一定只有这么一种情况,不过,就算真的有人愿意牺牲自己,他也绝对不可能在1对3的对决中活下来。所以,赢得还会是己方三人。 十分钟很快过去。 隐约有惨叫声传来,然后,房门打开了。 灯光从外面的房间洒到了向贝妮的身上。 “他们、他们全死了!” 向贝妮的语气中,一半是见血的恐慌,另一半则是劫后余生的兴奋。 正文 第六章 身份 视屏的内容到此为止。 我呆呆地坐在电脑面前,脑海中久久遗留着视频的最后一幕。 尽管没有看见外面房间的尸体,但从那名叫做向贝妮的女孩的话中,可以确认,外面房间中的两个人,已经身亡。 整个视频仅仅只有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长,却已经出现了三个死者! 这就是所谓的“百万大奖人狼游戏”? 不,这还仅仅是一场“资格赛”,赢取参加真正的“百万大奖人狼游戏”门票的资格赛而已! 我不禁开始怀疑,视频中的这些人,究竟是怎么了? 为了区区一百万,就可以放下身为文明人的一切底线,毫无顾忌地这样取走他人的性命,又或者对他人的死亡无动于衷吗? 一百万真的不算太多的金额,各种大型博彩的奖金,动辄就是以千万为基数起步,各类大型的娱乐选秀节目,给出的资源或奖金,也远远超出了一百万这个数额! 试问,那些参加博彩的人,或者参加选秀节目的人,就算是再利欲熏心之辈,也不至于为了奖金而铤而走险,走上杀人的道路——就算有,那也应该是极少数,但在我观看的这段视频中,视频里面的所有人,几乎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而且对这一切都抱着坚决的态度! 也许直接动手杀人的那个名叫芒罗的男子,或者向贝妮、还有其他几个人,我都可以用他们是在逃犯或者是拥有反社会型人格的疯子,那么,徐文,就真的让我感到震撼,乃至于颤栗! 我和徐文交往的时间并不长,但从我们交往的情况来看,我一直认为他是一个个性温和,但内在坚强的孩子。我去了他的母校,城南育才高中,不管是他的班主任老师斯华光,还是他青梅竹马的好友李元香,对于徐文的都评价都是如此。 我难以置信,这样一个老师口中的好学生、同伴口中的好朋友、又极度理解和体谅父母,甚至对自己即将面对死亡的现实,也能如此坚强勇敢地去面对的人,他的是非观,竟然会崩塌至此! 全段视频中,徐文面对满手血腥的芒罗,除去开始阶段的短暂慌乱之外,全程表现地极为冷静。而他分析局势,然后告诉芒罗如何算计外面房间中的三人,这段对话甚至可以称得上冷血! 徐文居然可以这么轻描淡写地定性其他三个人的死活!要知道,外面的三个人,在如此推理之下,可是必然有两人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的。 正因为了解到徐文的人品,所以我不敢相信,徐文是本性如此——在此基础上深想一层,却是令我愈加心惊! 徐文的转变,传达给了我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 徐文明白自己的处境,所以他不得不抛弃一切底线,只为了求活。 最后外面房间的两人被处死,也验证了这点。 我明白,当一个人面临绝境,为了活下去,他可以做出怎样的蜕变——那不是化茧成蝶的美丽,而是堕入为魔的恐怖。 我的心情,也从一开始的震惊,到沉重,最终陷入了极度的愤怒之中! 因为,这个所谓的“百万大奖人狼游戏”,根本就是一个极度泯灭人性的陷阱! 究竟是什么人、处于什么目的,营造了这个都市传说,然后将参赛者放置到如此绝境! 这些参赛者,展示并非是什么人性的丑恶,而是惨烈的生存之战,就如同被逼上战场的战士一般,对于这些普通战士来说,整场战争的正义与否,他们既无从判断也无权置喙,他们只有血淋淋地去拼杀,杀死面前每一个拿着枪的敌人,活过一场又一场战斗…… 只有先活下来,才能谈为何战斗,不是吗? 我怀着极度沉重的心情,拨打了沈棠之的电话。 意外地,沈棠之很快接起了电话。 “三更半夜打电话给我,肯定出事了,说吧,什么事——刚才运来几具尸体,我刚解剖完,现在我人就在法证科实验室。” 既然沈棠之一口说破,那我也懒得废话:“我刚才收到一盘光碟,里面的有一段杀人的视频,我现在将其中几个嫌疑者给你截图传过来,你帮我查下他们什么身份,有没有案底。我现在人马上赶到警务局来。” 沈棠之也不含糊,应了一声,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立刻将徐文、芒罗一开始所杀得女孩、芒罗、还有向贝妮,四人的全身截图和面部特写截图,都传给了沈棠之。 然后,我飞速下楼,直接赶往警务局。 我在城南警务局法证科实验室见到了沈棠之,她已经搬来了一张磁性小黑板,依照我所提供的线索,她已经打印出了很多信息,全部齐齐整整地用磁贴固定在了小黑板上。 我直接忽视了沈棠之用的那些动漫头像磁贴——好像全部都是《全职猎人》的角色吧,端详起沈棠之整理的资料。 沈棠之一边点着那些照片和文档纸,一边给我解说: “芒罗,男,29岁,重观市215灭门惨案的嫌疑人,并且袭警,导致一名警员死亡两名警员重伤,此后消失在警务局的视野中,逃亡已经3年2个月零21天。” “向贝妮,女,19岁,锦官城视觉艺术学院大二学生,失踪已经3天。” “昌蔓露,女,16岁,锦官城第十三高级中学高一学生,失踪已经12天。” “徐文,男,17岁,城南育才高中高三学生,没人报失踪。” 沈棠之解说了一遍,对我道:“可以啊,吉光,你一下子就给了我一份大礼,你看看这里,一个在逃犯,三个失踪人员——这个徐文,肯定马上会有家属来报警了吧?” “你的电脑有光驱吗?可以看光碟的那种。” “没有,不过实验室里有。” 我将手里的光碟盒子交给她:“看看这个。你一边看的时候,我把有些事情跟你说清楚。” 不得不说,台式电脑的DVD或者CD-ROM光驱,确实已经一件落后于时代的设备,整个实验室里,也就那些比较旧型号的电脑才有,而我办公室的那一台电脑,毫无疑问也是老爷机一台,只不过很多时候,处于习惯吧,我觉得很多工作在笔记本电脑上做,总令我提不起劲,我还是喜欢台式机。 另一个原因,当然是因为没钱——穷这个问题,在我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一直是一大困扰,我只能祈求,这不要是我的一生之敌就好。 视频开场的短短几分钟,便同样让沈棠之面色沉了下来。 我则在一边,将我和徐文相识,他跟我提起“百万大奖人狼游戏”的都市传说,然后徐文失踪、我坚持出院,还有我去了徐文的学校,并在大约一小时前收到这盘光碟的经过,一一向沈棠之说明。 正文 第七章 惊喜 录像视频一看完,沈棠之直接退出了光碟,将之装回光碟盒中,却没有还给我的意思。 “这张光碟暂时就先放在我这里,我一会让人对视频内容做细化分析。” “这——” “你拿回去,你办公室里那台老爷车一样的破电脑,能分析出什么线索吗?还是你拥有专业的视频分析技术?抑或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一直循环观看视频直至你找到线索?” 沈棠之一连串的发问,倒是直接将我问懵了,但我确实一没有合适的是设备,二没有对应的技术,三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这都是事实,所以我张了张嘴,硬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每次和沈棠之见面,都感觉自己被吃的死死的,那种处于下风的感觉,实在是令我万分难受——我身为一个男人,怎么都有一点点大男子主义,老是被沈棠之这个女人怼得哑口无言,总是件没面子的事情。 我只能安慰自己,就当是尊重女性了,所谓好男不与女斗嘛。 “想什么呢?赶紧的。我也有一点惊喜要给你看。” 我狐疑地跟着沈棠之在她的实验室内绕了大半圈,刚要走进解剖室,却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带着满满的笑容,朝我们迎来。 “Julia(朱莉娅),你怎么还没走?我以为你已经回家了。”然后来人好像才看见我一样,用惊讶夸张的语气轻呼道:“哇喔,吉先生,我的朋友,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 面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曾经在铂晶时代大厦128层城市之星西餐厅见过的沈棠之的那位倾慕者,英国爵士,海德.埃斯托瑞。 那也是我唯一一次替人当挡箭牌,当时沈棠之还假装和我是男女朋友关系。 “Julia?”海德.埃斯托瑞对沈棠之的称呼令我有点奇怪。 “我的英文名。”沈棠之在我耳边低声解释道。 我对海德.埃斯托瑞展开笑容,而对方已经向我展开了怀抱,我暗地道了一声我靠,但还是不得不和他拥抱在一起,而且嘴里还要装作很开心:“嗨,又见面了,海德先生。” “能在这里见到你,也是我的意外之喜啊。”我能听出海德.埃斯托瑞的话也并不真诚,然后他在我耳边又小声说了一句:“我已经知道,你和Julia并不是男女朋友,她是你老板,对吧?” 这个家伙居然还在说完之后,颇为促狭地对我挤了挤眉毛。 神色中竟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我被这个英国佬搞得有些莫名其妙——我心说我也没跟你抢你的女神对不对,你这个家伙怎么搞得一副对阵情敌小胜一局的模样,然而此时沈棠之却上前一步,将我挡向了一边。 她将手里的光碟盒塞到了海德.埃斯托瑞手里:“埃斯,帮我检查下这张光盘中的视频内容,看看能不能分析出视频的拍摄地址是在哪里。” 我耸肩,好嘛,这“埃斯”肯定就是“埃斯托瑞”的缩写,也即是昵称。 “当然。”海德.埃斯托瑞看都没看手里的光碟,眼睛一直像是长在沈棠之身上,简直是目不转睛,嘴里一口答应:“放心吧,Julia,我会尽力的。” “我没有记错的话,海德先生英国圣什么大学的教授,还有什么文化和语言学博士,对吧?抱歉,时间有点久,我记不太清楚了。” “是英国圣克利斯大学的客座教授,古文化和人类语言学博士。”沈棠之纠正我,“不过,海德先生也是视频分析系统以及视频数据流管理系统方面的专家,目前是我们实验室的特别顾问。” “案件紧急,埃斯,我们各自开始工作吧。” 沈棠之打发海德.埃斯托瑞离开,后者一脸美滋滋就屁颠屁颠地走开了。 我跟着沈棠之走进了解剖室的过道。 “你什么时候成了我老板,我怎么不知道呢?” “我没说过,我只告诉他我付你钱。” “这有区别吗?” “你说呢?” “……好,那不说这个。但我以前真没看出来啊,没想到你手段这么可以,我现在挺可怜这位英国爵士的——至少你压榨我给你干活时你还给我钱,可是这位外国友人,应该是免费给你干活吧?” “这不正说明我爱国吗?” “……”我一时语塞。 沈棠之推开了解剖室的钢制门,一股寒气迎面扑来————这里面不但是解剖室,同时连通着警务局的太平间,甚至在解剖室内也放着一列用于存放尸体的恒温冷柜。 “你不是不喜欢这个家伙吗,怎么又让他进你的实验室?” “你以为我那位表姐是吃素的?我们在城市之星吃饭的当天,她就看出来我们根本就是在假装男女朋友而已。原本呢,也只需要骗过海德这个学术呆子就行了,但我这个表姐是铁了心要‘帮我锁定幸福’,她帮海德以学术交流的名义在锦官城中央大学找了个客座教授的工作,然后又介绍到城南警务局来,我们那些领导一听海德头上一堆的博士头衔,立刻就答应了特别顾问的事——上面的领导兴冲冲地跑来告诉我,说给我找了个国外的专家顾问,我犯得着为了这点事情驳了上级领导的面子?” “这个英国爵士已经准备长期抗战了?” “嗯哼。” “那你这表姐真实够‘负责’的。”我已经无语了。 “听你语气有点酸,怎么,吃醋了?” 沈棠之稍稍回过头,对我轻笑了一声,脚步还是朝着解剖室内那一列尸体冷藏柜走去。 我递了一个白眼给她,然后眉头一皱,忽然想到了一条致富之道:“喂,沈科长,我有个主意。你要是真的不喜欢这个外国友人,我这边可以提供男友出租服务,你一次性给我十万,我包这位英国爵士乖乖回国。” “提议不错,价格没诚意。” “九万五。” “你信不信我将你塞进冷藏柜里去。” “八万,真的不坑你。你想想,万一这个老外看书看傻了,他抱定了死心要学罗密欧,我这可是得服务到底的——我当灵探这么多年了,你要相信我的职业素养。” “最多五万。至于你的职业素养,呵呵。” “那就得一次性付清——你这个‘呵呵’是怎么个意思?” “好,一次性转账给你。” 说着,沈棠之已经站在了尸体冷藏柜面前,冷藏柜排成一列,银色的不锈钢金属在灯光下闪着寒光,粗略一数,有上中下3排共计20多个储尸柜,沈棠之握住其中一个储尸柜的把手,并示意我打开旁边的两个储尸柜。 一阵令人有些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三台储尸柜被我们拉开。 沈棠之一把掀开了盖在其中一具尸体脸上的白色尸布:“看看,是不是惊喜。” 那是一具女尸,面容上看,完全是一副中学生的样子,尸体的咽喉被深深地割开了,很明显,这就是致命伤。 我粗看之下还没反应过来,再看之下,眼睛越睁越大。 “这是……昌蔓露的尸体?!” 昌蔓露,也即是那张光碟视频一开场,被芒罗所杀死的那个女孩子的名字! 正文 第八章 KS弹 除了昌蔓露的尸体之外,还有另外两具男性尸体。 “一个早起爬山的老头发现了这三具尸体,尸体齐齐整整地被摆放在二宫山东峰山顶的小广场上,三人的死亡时间一致,大概是在30个小时之前——也就是前天夜里。”沈棠之示意我将另外两具尸体上盖着的尸布也全部揭开,然后给我指出他们身上的致命伤:“子弹贯穿伤,基本位于身体躯干部位,这具尸体上一共12处,另一具尸体上是16处。” 我端详着尸体上的伤痕,发现大部分的子弹都是从前胸射入,但也有从后背射入,然后从前胸穿出的:“从弹道上看,不止一个射击位,检查过子弹型号了吧?什么结论?” “我们没有从尸体中检出弹头,但根据弹道推测,这是一种很特殊的子弹,大约31口径,子弹细长,穿透力非常强,应该是流线型的尖头弹头,钢芯铅套,覆铜钢披甲,有点类似于二战时著名的有坂65步枪弹。我让人做了石膏模型,你看看。” 沈棠之从上衣口袋中摸出一个了装在塑料袋中的石膏子弹模型,我接过来拿在了手里。 因为我个人对于枪械知识并不太熟知(开玩笑,我是灵探而已,论接受委托的风险值当然是比一般的私家侦探要高得多,但基本也不太会接触到什么持枪的犯罪),所以刚才沈棠之一顿满是专业术语的的描述,我在脑子还是没有建立这种子弹明确的形象,现在将石膏模型拿在手里,就真的感受到了这种子弹的恐怖之处——整颗子弹像一般的牙签那么长,而31的口径大约只有筷子头那么点粗,还是较细的那种筷子,子弹头更是极小的锐角! 想象一下,这样的子弹,击中人体之后,会迅速穿透人体组织,然后在人体的另一面爆出一个血洞,直接穿透出来! 我下意识地再次看了一眼两具尸体上密密麻麻的、一元硬币大小的黑森森的血洞,忽然感觉自己浑身像是被无数蜘蛛一起蛰到似的,莫名地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还有隐隐的刺痛感。 “也就是说,这是特制的子弹吗?”我赶紧将手里的石膏子弹模型还给了沈棠之。 “确实是特制的子弹,而且我们还找到了子弹的来源。” 沈棠之一边说着,一边将尸布盖回了昌蔓露的尸体上,随后将之推回了尸体冷藏柜中。 我有样学样,也将另外两具尸体推回了冷冰冰的不锈钢柜子里。 随后,沈棠之转身往外走,招呼我跟上。 “我们回实验室。做好了子弹的石膏模型后,海德拿去看过,他立刻就说好像对这种子弹有些印象,然后,他在暗网中搜索到了子弹的原型图片,并且据此找到了一个出货网址。” “等等,你那位英国罗密欧还懂得暗网技术?” “这也是我决定让他留在我的实验室的原因之一——我可以继续了吗?” “当然。”我耸肩。 “海德说,这种子弹在暗网中非常出名,叫做KS弹。所有的子弹上都刻着一个大写的K和一个小写的S,这是‘KgsSord’的英文缩写,翻译成中文,就是‘国王之剑’。” “KS弹需要用特制的枪械发射,这种枪械很像是缩小版的加特林重机枪,名叫KS机炮。由于KS弹的口径特殊,加上对应的KS机炮枪可以拆分为零件,这种极为危险的武器甚至可以以‘仿真玩具’的名义,直接进口至全世界大多数的国家。” 我知道国际上的地下军火贸易确实是非常普遍的现象,而且随着各国监管的放松,越来越多的私人军火贩子活跃在全球军火市场之中,产生的后果也越来越血腥。 俄国前格鲁乌少校、绰号“死亡商人”的维克托·安纳托利耶维奇·布特从1995年开始长期活跃在国际军火市场中。他就是电影《战争之王》原型。布特通过伪造或购买终端用户证书(EUC,保证此武器将不会为任何其他目的或其他终端用户所用),用自己的私人航空货运公司向塔利班和基地组织提供武器,并向非洲的多起内战军队输送大量军火。 但我还是有点怀疑:“直接进口至我国?这有点扯了,绝对是过不了海关的吧?” “别忘了还有走私这一途径。但是,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跟你讨论国际军火贸易。你不觉得‘暗网’、‘Kgsrd’等关键词,有点熟悉吗?” 之前就觉得这些名词有点熟悉,现在沈棠之这么一提醒,我立刻就想起来了:“你是说——K?!” 顿时,我的脑中泛起了三个月之前的回忆,耳边的声音瞬间远去,迷糊中只听见沈棠之好像嗯了一声,算是赞同了我的猜测。 K这个家伙,是《永生游戏》这个案子的背后主谋,但我一直没有找到这个幕后黑手的后续线索,这件事一直像是一根刺梗在我心中,我忘不了纪蓝在病床上那疯狂而兴奋的诡异笑容,闭上眼,仿佛还能看见她咯咯笑着朝我大喊: “吉先生、吉先生,我看见了!” 纪蓝看见的,是极度的恐怖——意识在一片虚空中漂流,时间无尽到仿若永恒。 我的灵探生涯并不算太久,从十九岁至今,也就是9年左右,期间解决过许多灵异案件,当然也也有很多结果不尽人意、最终抱憾的案子,我面对过人性的恐怖和扭曲,也直面过种种不可思议、不可名状的生物或力量,但这个K,却一直令我耿耿于怀。 K不是我遇到过最为邪恶或者最为强大的存在,但《永生游戏》这个案子,就是K以所谓的“科学”为掩护,将他人的生命视若无物,进行的目的未知的恐怖试验——在其他的案子中,我还能基本了解到隐藏在血腥黑暗之后的真相和缘由,但K的行为,我无法理解。 K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暂时没有答案,但这就是最为危险的。 “埃斯,怎么样?” 沈棠之的说话声将我从神游天外的状态中拉了回来,我发现自己和沈棠之一起,已经站在了海德.埃斯托瑞的工作台面前。 “查出来了,Julia。”海德.埃斯托瑞扯过工作台右手边打印机上的一张纸,将之递给沈棠之,“我对比了全市三年内所有的监控录像,这张光碟的视频里出现的房间,和二宫山森林公园的一栋大楼极为相似,我打电话给公园管理处了,那是一栋五层楼,最早是作为公园管理处办公楼使用的。两年前,出租给了一家私人公司,使用性质为旅店,好像一年多前便倒闭了,租金至今没交齐。” 海德.埃斯托瑞口中的旅店,大概便是民宿吧。 二宫山森林公园是锦官城市郊最大的森林公园,近几年市政府大力发展农家乐、民宿旅游,这些情况我也从电视新闻里看到很多遍了。 而且,这么一来,倒是和发现尸体的地点相一致了,全都是都在二宫山森林公园。 海德.埃斯托瑞拿给沈棠之的纸上,打印了以那栋大楼的位置地图,还有相关的备注,我凑上去一看,却意外地发现了另一个熟悉的名字! 城南育才高中! 我虽然已经去过了城南育才高中,却不知道,这间学校居然距离二宫山并不远! 正文 第九章 咸党? 徐文是城南育才高中高三学生,这座学校又坐落于二宫山森林公园附近,而前夜死亡的三名死者,尸体又是在二宫山被发现…… “吉光,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为什么要将光碟交给你呢?”在我思考之时,沈棠之却先向我发问。 这个问题我自然也早就想过,只是一时间根本没有太多线索,我根本是无从着手。 但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在二宫山被发现的尸体,其中两人死于特殊的KS弹,这种子弹和K似乎有着相当的联系,而在这个前提之下,也可以认为是K故意将光碟送到了我手里。 我将这个想法说了出来。 沈棠之秀眉微皱:“为什么这个K一直对你阴魂不散?你们之前有过什么过节吗?” 我仔细想了一番,摇摇头:“如果没有纪蓝和‘永生游戏’的案子,我根本不会知道,世界上还有K这个人存在。” “但是,纪蓝自己也说了,她是受到K的指使,才千方百计要将‘永生游戏’的委托挂到你手里——K就是冲着你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沈棠之上下打量起我,那眼神似乎是要将我看透一般,“你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值得这么一个邪教头目式的人物对你如此瞩目?” 我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心里发毛,沈棠之现在的目光,令我想起她手拿手术刀解剖尸体的场面:“沈科长,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一副恨不得解剖了我样子,别说我一个活人,估计连死人都怕。” “在我看来,死人远比活人诚实。因为在我的手术刀下,每一具尸体我都能让它开口说出实话,但是一个活人,那就不一定了。” 我的语气沉了下来:“你觉得是我在故意隐瞒什么?” 我的确有点着恼,因为关于K的事情,我确实是毫无保留,但沈棠之却明显不太相信我。 “最好是这样。”沈棠之的语气同样很生硬。 我哼了一声:“都说女人疑心病重,看来诚不欺我。” 沈棠之毫不示弱地回敬道:“疑心重的女人不止我一个,心眼小过针眼的男人,我倒是只见过你一个。” 老实说,像沈棠之这样脾气又臭又硬的女人,我以前真没有遇到过,我极为欣赏女性的温婉美,而沈棠之身上则充满了一种……说好听叫“英气”,难听就是“匪气”。 之前在解剖室内虽然和沈棠之说好了要帮她在海德.埃斯托瑞面前演情侣,现在看来,这戏是完全没法演。 我老吉对自己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我自己的脾气就是块茅坑石板——又臭又硬,从来是吃软不吃硬,除了办案时还讲究一点方式方法,其他时候大多是任性而为,所以我一条光棍打到28岁,几乎是种必然。 这倒不是我对自己的坏脾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而是基于自我认知的冷静评判。 我心里暗下决定:这几万块钱看来是难赚至极,自己宁可辛苦点,多接几个委托算了。 一时间,我和沈棠之都没有再说话,空气中有些诡异的气氛,连海德.埃斯托瑞这个老外都感觉到了,他放下手中的工作,站到我们中间:“嘿,Julia,还有吉先生,很抱歉打断你们的争论。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问一下,我们是否可以先去用早餐?因为我已经饿的不行了,你们难道不饿吗?嗯?”他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经早上六点半了,两位。” 城南警务局对面,就有一家早点店,名叫“幸福早点”。 铺子不大,两个门面,里外一共摆了十几张小桌子,店门口放着高高的蒸笼,白色的蒸汽中飘扬着包子馒头的香味,老板头上裹着白毛巾,正在炸油条,跑堂的应该是老板娘,围了一件写着“某某鸡精”的白色围裙,笑容满面地将我们招呼进了店里。 沈棠之还黑着脸,总不能海德.埃斯托瑞这个老外尴尬,于是我点了两笼小笼包,外加每人一根油条,一大碗豆浆。 “豆浆咸的甜的?”老板娘立刻端上了两份小笼包,然后问我们。 “当然要咸的。” “不是甜的能喝?” 我和沈棠之几乎是异口同声,但她要的是鲜豆浆,而我要咸的。 “难怪了,原来是个甜党,异端!”沈棠之一副余气未消的样子,横了我一眼后,便问海德.埃斯托瑞,“你呢,甜的咸的?” 我同样望向海德.埃斯托瑞。 英国爵士正眼都没瞧我,摸了摸自己下巴上金黄色的大络腮胡子,便毅然决然道:“咸的!我的爱好和你一样,Julia,我也不太爱甜食。” 沈棠之点点头,算是满意。 油条被切成了齐整的小段,装在竹编的盘子里,放在各人面前。 海德.埃斯托瑞对于小笼包更有兴趣,他不太会用筷子,是直接拿筷子当做叉子一样用,将小笼包戳起来放进嘴里。 而我和沈棠之都先夹了一段油条,不约而同地将之泡进了豆浆里。 我吃油条有个习惯,喜欢将它放进豆浆里泡一泡再吃,倒是没想到沈棠之也有和我一样的习惯。 不过沈棠之明显对我和她拥有这个共同爱好感到不满,又哼了一声,转头看海德.埃斯托瑞倒是在用筷子戳了两个小笼包后,第一次夹起了一个小笼包:“埃斯,你使用筷子的技能有进步啊。” 得到女神的肯定,海德.埃斯托瑞相当受鼓舞,连带着胃口大开——他对于小笼包这种食物异常喜爱,吃完之后,自己额外又点了一笼,吃的满嘴流油、不亦乐乎。 我埋头管自己吃,放下筷子的同时,沈棠之的手机响了。 放下手机,沈棠之面色严肃:“程队的电话,城南育才高中出了命案——你一起去吗?” 我心想这不是废话吗?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点点头:“当然要去。知道具体的情况吗?” “只说死了五个学生,好像都是同一个班级的学生。” 我浑身一个激灵:“高三(6)班?!” 沈棠之眉毛一扬:“咦,你怎么知道?” “我们赶紧去!徐文就是高三(6)班的学生!还有,死者里面有没有一个名叫李元香的女生?” “没问,怎么了?” “但愿她没事!我现在知道了为什么会在二宫山发现尸体,这个案子的重点,很可能就和徐文的这个班级有关!具体我路上和你解释,现在我们的第一要务,就是立刻赶到现场!” 正文 第十章 现场 “案发地点,是在城南育才高中的大礼堂以及背后的一片荒地中,一共发现5具尸体。死者身份已经全部确定,都是育才高中高三(6)班的学生。” 程城紧皱着眉头,叉着手站在我和沈棠之的面前,他这段话是对着沈棠之说的,而在说话的档口,他一直以隐晦而狐疑的目光在我和沈棠之之间来回扫视——沈棠之那位英国狂热粉,虽然一起跟来了,但却在途中便歪倒在座椅上打起了呼噜,睡得不能再熟,我们便将他留在了车里。 在程城的背后,是育才高中的大礼堂,明黄色的警示带已经这一区域团团围住。 这座西式风格的尖顶礼堂,占地数千平米,尖顶约高7米左右,外墙灰砖上满是青绿色的爬山虎。大礼堂从外观上做了假两层的设计,一层是宽达四米多的圆塔形大门,二层是巨大的栅格式的彩色落地玻璃窗,以大门为对称,一边两扇。 从发现尸体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此时在现场的,除了学校的一些教职工之外,还有一些社会人员——大多是一些早起晨练、买菜的大爷大妈,数名警员正在维持秩序,防止有人闯进案发现场。 程城穿了一身便服,头发也乱糟糟的,一看就是从被窝里被叫起来的,我将手里的一杯豆浆和一袋小笼包塞到他手里:“还没吃早饭吧?吃完再说,我和沈科长先勘察一下现场。” 程城接过了我的小笼包和豆浆,却伸出一只手将我肩膀按住:“沈科长可以进去,阿吉,你不行。这案子跟你没关系啊,你不能见到血案就参合一手……警队有警队的纪律,对不对?还有——你怎么和沈科长一起来了?这一大早的,你们……” 我终于明白程城为何要用那种狐疑的目光看我和沈棠之,这家伙还以为我们两个昨晚上在一起呢! 我连忙打断他的话:“程队,这案子还真和我大大的有关——不过我们等会再说这个行吗?我必须参加现场勘查,还有,帮我找一下高三(6)班的班主任,他叫做斯华光,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询问他!” 程城将信将疑,将目光转向沈棠之,后者点点头:“他昨晚就在我实验室。我们昨天不是接到报案,然后在二宫山找到了3具尸体吗?吉光手里掌握着重要证据,可以证实这两起案子有着直接联系。” “抱歉,各位警官……”正在此时,一个穿着藏蓝衬衫、鼻子上架着金丝眼镜的老者忽然走上前来,“我刚才听到这位警官提到斯华光老师的名字?” 程城咳嗽一声,为我们相互介绍:“这位是城南育才高中的校长,高雄义先生。高先生,这两位一位是我们城南警务局法证科科长沈棠之,另一位是警务局的……额……临时特聘顾问,吉光侦探。” “沈科长好,吉顾问好。”高雄义和我们一一握手。 “高校长,请问联系上了斯华光老师没有?”我硬憋着一股子直接硬冲进案件现场的冲动,耐着性子问道。 老实说,这高校长一副高级知识分子的作风,此时此刻,竟然还有空彬彬有礼地和我们握手,但我总不能不和他握手吧?那也显得太失礼了,可这着实叫我心急难耐。 看了一眼傍边的沈棠之,她却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泰然。 我暗暗骂了一句“官僚作风”,心想这大概就是我只能和老刀、李逸这种人混在一起的原因吧。我是真的受不了那种表面上彬彬有礼、暗地里勾心斗角的人事倾轧,还不如和老刀他们满口脏话对骂来的痛快,至少彼此之间胸无滞碍。 一般人不了解实情,大多以为老刀被警队开除是因为干黑警,而李逸则是个无良的混混头子,实际上并非完全如此,我只能说,在街面上混,谁都不可能是个省油的灯,但话又说回来,,负心多是读书人,也是不假的箴言。 至于我本人,一个市井俗流,上不了台面的小人物而已,永远对这个世界的怀有深深的好奇,偶尔有些正义感——只是很容易被金钱收买。 “斯华光老师正在办公室,通知班里学生,今天暂时休学一天。”高校长回答了我的问题,然后将一个畏畏缩缩的中年保安拉至我们面前,“这是我们学校的一名保安,名叫康禾,他就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康禾,将你和我说的那些,再跟警官们复述一遍。” 这个康禾,实际上是学校的门卫。四十五岁,中等身材,眉间眼角有着中年男人特有的沧桑和市侩。 今天早上五点左右,康禾一如往常的走去依旧在建设中的学校大礼堂背后那一片荒地小解。 解开了裤腰带后,中年门卫才发现,自己眼前的那一片荒藤蔓草之间,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沾染着点点红色斑迹的杂草被拨开。 一只满是血痕的手臂出现在他的面前——被肢解的一只断臂。 断口上暗红色的肌肉外翻着,数十只苍蝇上下翻飞,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振翅声。 再远处,一个孤零零的头颅隐隐约约从草丛中显露出来,原本属于双眼的位置,是两个深深的血洞。 那个人头似乎朝康禾无声的凝视着,两个血肉模糊的孔洞,静静注视着第一个发现自己的人。 康禾愣住了足足有五秒钟。 然后,他浑身像是发了羊癫疯一般抽动着,喉咙里发出了自出生以来最为凄厉的一声惨叫。 连裤腰带都忘记系上,康禾拔腿就往回跑。 在连滚带爬的奔逃过程中,这个倒霉的家伙摔了三个跟头,一颗门牙被石头磕掉,最后连掉落在哪里都不知道,还尿了一裤裆。 之后的事情我们便知道了——附近巡逻的警察在15分钟后赶到现场。 程城带着他手下刑侦科的警员在30多分钟后赶到,然后再半小时,我和沈棠之也赶到了现场。 我看了看四周,尽管是在学校内部,但闻风而来的围观群众依然众多,现在大部分的警员都不得不加入了维持秩序的队伍。 我对程城和高雄义道:“程队,我建议你马上封锁现场,将这些围观群众马上疏散至学校外面——高校长,请你组织学校的教职员,和警务局的警员一起维持现场,务必封锁校区,不能让无关人等进来。根据我和沈科长掌握的证据,我们有理由相信,案犯很可能拥有枪械、并且是火力强大的那种!现在我们还不能保证学校内一定是安全地带。” “啊?这……这如何是好?”听说犯人有枪,高校长头上便冒了汗。 程城则再次望向沈棠之,沈棠之肯定了我的话:“确实如此。” 程城赶紧摸出对讲机,发布了封闭校区,禁止出入的命令,同时向城南警务局申请支援,接着让高校长赶紧去组织还在校内的教职工,所有人集中至校门口协助封锁校门的工作,同时禁止私自在校区内乱走的行为。 而在此期间,我向高校长要来了高三(6班)班主任斯华光老师的电话。 斯华光已经和我打过交道,尽管对我观感不佳,但也避免了很多麻烦,他很爽快地告知了我所有遇难学生的名字和基本信息,很幸运,里面没有李元香的名字,这令我松了口气。 我向他问了李元香家的电话和住址,便挂断了电话。 微凉的晨风之中,忽然飘落了几丝细雨,我拉上了外套的链子,弯腰穿过了黄色警示带,沈棠之紧跟在我之后。 法证科的同事虽然还没到,但沈棠之和我还是率先开始了犯罪现场的勘察工作。 毕竟,我们都知道,更严重的血案,或许正在酝酿之中…… 正文 第十一章 选拔赛 现场很惨烈。 五名死者,都是高三(6)班的学生。 储伟元,男,被枭首,死于大礼堂背后荒地中间。 湛喜德,男,胸腹部共计中刀6次,内脏破裂失血而死,尸体位于大礼堂一楼,尸体手中握着一把剔骨刀。 明倩,女,被割喉,死于大礼堂一楼,尸体手边有一把沾血的匕首。 颜钦,女,头部被钝器砸碎,死于大礼堂后门口,尸体边上有一块沾满了血肉和脑部组织的石块。 胡珩倚,男,后背、颈部中刀,颈部大动脉被砍断,失血而死,尸体位于大礼堂背后荒地一角。 从看见第一个死者开始,我便有开始产生一种怪异的感觉,而在看完全部五具尸体后,这种这种怪异的感觉越发深刻。 沈棠之觉察到了我的神色,问道:“怎么,看出什么异样了吗?” 我不答反问道:“以你一个资深法医的眼光,你对杀死这些人的凶手,有没有一个模糊的凶手侧写?” 凶手侧写,是一种重要的刑侦手段,分为凶手画像和犯罪心理侧写两大部分。 其中,凶手画像,也即是字面上的意思:通过目击者的描述,由侧写画像师直接画出凶手的画像。但如果没有目击者呢?事实上,没有目击者也可以完成凶手画像。根据在现场遗留的证据和线索,例如鞋印的尺码、脚印的深浅等。可以推算出凶手的身高体重,或者采集凶手的毛发体液等基因携带物质,通过基因库数据,也能推算出凶手的大致身体状况和面容,用这些数据,再和目击者的描述相互论证,一般会起到最准确的效果。 而犯罪心理侧写,则是偏重于对罪案凶手的心理特征。根据犯罪现场和对凶手的行为分析,可以推断凶手的心理特点、性格、生活环境、职业、成长背景及其人格特质等。例如做事有条不紊的杀手,行事谨慎,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精神病,他可能会关注新闻、注重个人卫生,很聪明,机动灵活,会刻意留下某些物证。有条理的杀手通常迷恋执法过程,会参与调查,甚至作为证人来打探警方掌握的情况,从而感觉自己的强大及控制力。 沈棠之点点头:“毫无疑问,凶手不止一个人,而且全部都是新手,他或她的杀人手法极为粗糙。比如那具被枭首的尸体,实际上是被生生用刀砍断的,我估计下手的人,在生活中根本连厨房都没下过,那些刀痕简直惨不忍睹。而从一片凌乱的凶案现场来看,这些凶手也没有一点隐藏自我信息的意识,相信等我手下的人到了之后,我们能采集到很多的证据。” “你认为凶手会在哪里?” “总不会还在学校?” “就在我们眼前。” 沈棠之听了我的话,微微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你是说,这些人……他们是自相残杀而死?”她睁大了眼睛,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我耸耸肩,示意她可以再仔细检查一下。 而在这个过程中,我继续道:“在现场我们找到了三件凶器,一把匕首,一把剔骨刀,还有一块石头。这些凶器刚好可以对应三个人的死因——被割喉的、胸腹部中刀的、还有头被石头砸碎的。后续对凶器上的人体残留组织进行鉴定,就可以证明我的推测是正确的。另外,现场还残留着一些搏斗痕迹,虽然不太明显,并且容易被误导而以为是他们四散逃命的证据。但其中还有最奇怪的一件事——另外两个死者,造成他们死亡的凶器,却没有被找到。” 沈棠之双手捧起了储伟元的人头,仔细看了一下颈部的断面,没有丝毫犹豫便承认了我的推论:“确实,不管是匕首还是剔骨刀,都无法这么利落地斩断一个人的颈骨。而另一个颈部中刀的人,他颈部的伤口很深,除非凶手的臂力惊人,否则,使用匕首或剔骨刀这种较轻的刀具,基本不可能一下子砍得这么深……” “所以,我推断除了这五个死者之外,应该还有一个存活者,这个人,使用的应该是一把较重的刀具,比如厚背的斩骨刀。” 沈棠之放下了手里的人头:“就好像光碟里的录像一样,你认为在这里也进行了一场‘选拔赛’?” 我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头,这个年纪才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本该尽情享受属于他的青春时光,但现在却满面痛苦之色,变成了一具身首分离的尸体,我只觉得心中更为沉重了:“必须阻止这个所谓的‘人狼游戏’……我有很不好的预感,可怕的事件可能才刚刚开始……” “根据国家的侦探法,如果你以私家侦探的身份参与到警务局的暴力案件侦破中,是可以得到临时佩抢的许可的——我建议你向程城申请这份权利。”沈棠之神色严肃。 “这个……”我有些为难。 “如果你嫌麻烦,我可以代你写申请报告。” “不是,沈科长,问题是,我不会用枪啊……” “……”沈棠之为之气结,然后她叹了口气,“等办完这个案子,我训练你学枪。” “什么?”我下意识就想要拒绝,开什么玩笑,要我当她的学生?那岂不是要受她聒噪?而且我生性惫懒,奉行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准则,但在沈棠之那迅速冷下来的眼神注视下,我还是认输了:“……呃,好吧。” 见我算是答应了,沈棠之这才点点头,将视线移开了。 “吉先生,吉先生……” 这时,我听到有人在喊我,一转头,正是高雄义校长,他被拦在警示条之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也是老朋友了——高三(6)班的班主任,斯华光老师。 斯老师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高三(6)班确实还有一名学生在昨晚失踪,是一名男生,名叫秦宇。 虽然不算严谨,但在我看来,这已经基本证实了我的猜想——昨晚,就在育才高中的大礼堂附近,进行了另一场“百万大奖人狼游戏”的“选拔赛”,秦宇同学,就像我之前在光碟录像中看见到徐文等人一样,通过杀掉其他参与者的方式,成功晋升。 接下来,我让斯华光帮我拨通了李元香家的电话,确认李元香在家后,我立刻借用了沈棠之的车,向李元香家赶去。 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得从李元香口中得到答案。 正文 第十二章 父女 李元香家里的情况,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之前和我通话,并告诉我李元香在家的,毫无疑问是李元香的父亲,我记得他在电话中的语气,那是典型的市侩而胆怯的中年男人式口吻。 但为我打开门时候,这位名叫李季权的男人,单手提着酒瓶,双眼通红、头发贴在湿漉漉的额头上。 门只打开了一条缝,他晃荡着酒瓶子,往嘴里灌下一大口白酒:“你他妈的就是电话里那个、狗日的警察——呃?”李季权打了一个酒嗝,浓重的酒气混杂着口臭,令我差点晕过去。 “我是警务局的特聘顾问,你可以理解为侦探。”我自动过滤了他满嘴粗俗不堪的脏话,纠正道。 “都他妈的一样!话说你有事吗?” “我们在电话里已经说了——我找你女儿,李元香同学。” “嗯,我忘记了。元香,滚出来!有个警察找你!”李继权朝着房间里大喊。 没多久,李元香的身影便出现在屋内的玄关处,她像是不敢靠近自己的父亲似的,只是远远站着,然后有些畏缩地朝我这边望过来。 “吉、吉先生……” 李元香的声音很轻,一边说话,一边用一只手遮挡着自己的半边脸庞,但眼尖的我已经瞥见了,她一侧的脸上,有一片遭到掌掴后遗留的红印。 从红印的痕迹上判断,应该是才被打的。 李继权瞪了自己女儿一眼:“站的那么远干什么?过来!” 李元香却没动。 “不是你一直在老子耳边烦吗?真的死人了吗?还是你为了不去上学编的鬼话?这个家伙也是你找来演戏的吧?你给我死过来!”李继权突然间勃然大怒,他猛然伸出手一把扯住了李元香的头发,“你娘跟人跑了,你也要跟你跑是不是?!一个个全是贱货!养不熟的白眼狼!” 乍然间,我惊恐地发现,李继权竟然高高举起了手里的酒瓶,对着李元香的头便要砸下去! 已经来不及顾忌其他,我抬脚踹开了房门,房门反撞到李继权的身上,让他的动作一滞——趁着这时间,我一把扭住了李继权那只举着酒瓶的手臂,将之反绞至后背! “嘭——” 酒瓶在地砖上碎开,酒精的气味腾空而起。 “妈的!”李继权骂了一声,放开了抓着李元香头发的手,一记重重的肘击命中我的下肋部位! 吃痛之下,我双手有一瞬间无力,李继权顿时从我手中抽出了被反绞的手臂,然后反身冲向了我—— “砰!” 我们一起摔倒在满是酒液和碎玻璃渣的地板上。 刹那间,我浑身上下都传来了密密麻麻的、皮肤被割裂的痛楚! 如果一开始我还因为李继权处于醉酒状态而心怀怜悯,那现在,我已经彻底出离了愤怒! 我也已经明白,李元香那半边红肿的脸庞是怎么回事。 这个家伙,酗酒之后,便变成了一个恶魔! 侧头避过李继权的一拳,我再不留手,直接抬手对着他的太阳穴便是一记重拳! 李继权的头狠狠磕中地面,昏了过去。 我慢慢从地上撑起身体,靠墙坐在了地上,半边身体传来了密集的刺痛感,我看了一眼——右边的手臂、大腿上,插着很多玻璃碎片。 在此过程中,李元香一直像是浑身僵直一般,呆呆站在原地,只张大了双眼瞪着我。 “家里有没有碘酒之类的东西?嗯?” 像是被我的问话唤醒了一般,李元香浑身一颤,也不回话,直接转身冲进了房间里。我听见里面传来了翻动抽屉的声音,还有“丁零当啷”的杂物落地声,然后,李元香飞奔到我面前,喘着气,将怀里的一大包东西放在我身前。 我看了一眼地上那一大堆东西,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这里面有创可贴、一大包脱脂棉花、还有碘酒和纯酒精、还有擦淤伤用的红花油、连竟然绷带都有……可想而知,平时李元香的父亲下手是如何之狠! 我先将插在身上的碎玻璃一一拔出来,然后用脱脂棉花沾纯酒精清理伤口,然后涂上碘酒,最后绑上绷带。 令我有些意外的是,李元香对于处理伤口的事情比我要熟练太多。一开始我仅仅是让她帮我递棉花什么的,后面就变成以她为主,我帮她拿需要的东西了,尤其是在帮她那个酒鬼老爸处理伤口时。 我告诉李元香,她父亲没事。尽管当时我含愤出手,但最终还是留了几分力,所以李继权仅仅是被我打晕了而已,实际上并没有受到严重伤害。 但当我拿出手机准备报警时,李元香却阻止了我。 “求求你,不要报警,好吗?”她几乎是用祈求的语气,向我解释,她父亲以前是一个很好的人,自从她妈妈跟人出轨并且和他离婚后,他才开始了酗酒。 “等我我爸爸清醒了就好了,他不是故意的。”李元香这么说道。 在我看来,这种喝醉酒之后便将邪火发泄到家人身上的混蛋,就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但我却没有想到,这个混蛋,却是李元香没法选择的父亲,他始终是李元香最亲的人。 我想要跟她解释,这种行为不能纵容,因为每一个酗酒并且借此发疯的人,都会在事后做出悲痛至极的自我谴责,并且赌咒发誓一定会悔改!但永远都有下一次! 不过话到了嘴边,我还是停住了。 先不论李元香能不能够理解这个道理,这也始终是他们家的家事,我可以干涉一次两次,但我不可能成为李元香的监护人,永远监督以杜绝此类事情的再次发生……我觉得还是先不提了,之后和沈棠之说一下吧,她是算是司法系统的编制内人员,她一定比我有办法。 于是我转而问起了有关学校内的杀人案——其实这才是我来到李元香家里的原因。 经过短暂的沉默,李元香开口了,但她说出的第一句话,便令我感到震惊。 “我们整个班级,其实都参加了‘百万大奖人狼游戏’。” 李元香这么说道。 正文 第十三章 情愫 李元香向我讲述了一个发生在两个月之前的故事。 而要深刻理解这个故事,则需要从更早的时间点开始…… 我已经从徐文那边知道,李元香和徐文是青梅竹马的好友,不过徐文讲述的较为简单,事实上,他仅仅是使用了“青梅竹马”四个字而已,但李元香的口中,这个词有了更为深刻而具体的含义。 这个词语便像是一块条状的生铁,在李元香的话语所形成锤子击打之下,进行着变形和延展…… 我乐见这样的变化,更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倾听者,但罪案随时都可能继续发生,我深感时间紧迫,为了避免李元香的描述过于拖沓,我先提醒她:她需要讲重点。 李元香点点头,她同意了我的意见,另外她还表示,这些事情和“百万大奖人狼游戏”有着密切的联系。 于是,李元香背靠着墙壁坐下,开始了讲述,而我就在李元香那昏迷不醒的父亲身边席地而坐——尽管气氛有些古怪,但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我喜欢徐文。”李元香一开口,便叫我有些措手不及,而且,像是猜到了我的想法似的,李元香补充道,“嗯,就是那种‘喜欢’,男女之间的那种……” 李元香喜欢徐文,从初中的时候便开始了。 那时候,也正是李元香的母亲跟人私奔、她的父亲开始酗酒的时候。 李继权一开始仅仅是为了麻痹自己而将自己灌醉,但没过多久,他便开始将妻子抛弃了自己的怨气发泄到自己的女儿——李元香的身上。 李元香至今还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雷雨夜,李元香一个人待在家里,因为害怕打雷,所以李元香只好抱来了被子,裹着被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待晚归的父亲。不出意外,李继权有一次喝得烂醉,李元香搀扶父亲进屋,然后乖巧地打了热水,为李继权洗脸。但李继权却突然间甩开了李元香拿着热毛巾的手,一把掐住了李元香的喉咙! “你还回来干什么?带着姘头回来向我示威吗?!啊,你说啊——你为什么要跟着那个混蛋走?”李继权声嘶力竭地怒吼,他几乎将李元香掐晕过去,然后他反手给了李元香一个极重的耳光。 “滚!”李继权将装满了热水的脸庞一拳打飞。 第二天,李元香只好顶着左脸上红肿的巴掌印去上学。 李元香脸上的淤伤引起了同学的窃窃私语。李元香的母亲跟人私奔的事情早就传的全校皆知,所以没过多久,便有人根据李元香脸上的红掌印,拓展到李元香的父亲发酒疯打她,而且说得有鼻子有眼,像是亲眼所见一般。 因为他们猜的,和事实相差无几,无力反驳的李元香,只能趴在课桌上哭泣。 生活中总是有那么一些人,以他人的痛苦而欢乐,通过挖苦、嘲弄他人获得快感,而更多的人,眼见他人遭受欺凌的时候,会选择袖手旁观,甚至加入霸凌的一方…… 想象一下便可以知道,李元香当时的无助。 只有徐文站了出来。 徐文不但站了出来,他甚至还和起哄得最厉害的一个男生打了一架——尽管徐文一贯都表现得很文静,连说话都从不大声。 这一架打得很激烈,双方都挂了彩,甚至在之后,学校给了两人一个警告处分。 泪眼婆娑之间的李元香,望着徐文冲上去将对方按在身下痛打的背影,心惊胆战之余,一种懵懂而含糊的情愫开始在李元香的心底发芽…… 在李元香最无助的时刻,这是第一个为她挺身而出、替她抗争的……男人。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李元香觉得自己喜欢上了徐文。 “那天,我就发誓,假如有一天,徐文遇到了危险,我也要奋不顾身地为他站出来——哪怕迎面而来的是一颗子弹,我也愿意为他去档。” 李元香这么对我说,她的双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另一方面,尽管第一次对女儿施暴是因为醉酒而将女儿误认为是妻子,但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发展到最后,李继权每一次只要酗酒,就必然要对李元香动粗,只是李元香后来也学会了,只要看见醉醺醺的父亲进门,她便会逃进自己的小房间里,不管父亲在外面如何谩骂、威胁、甚至砸门,都绝不开门。 而每次发完酒疯清醒过来,李继权便会向自己的女儿道歉,如果李元香受伤,甚至会痛哭着跪下来责骂自己。 自从知道了李元香父亲的恶行后,徐文帮李元香抗争过——他和李继权当面争吵过,也曾经报过警。尽管事后每一次李继权都会悔恨道歉,但徐文不相信李元香的父亲会改过,事实上,他酗酒的毛病也确实一直保留了下来。 “徐文平时真的是一个很文静的男孩子,但他为了我和别人起冲突的时候,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就像是……你看过《动物世界》吧?那时的他,就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李元香语气中满是怀念和依恋,“所以,我愿意为了徐文做任何事情,就算是接受一万张‘天堂旅劵’也没关系。” “等等!”听到这里我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天堂旅劵’是什么东西?” “一本可以实现愿望的小册子。”李元香说着,从贴身的口袋里中摸出了一本有着黑色皮壳的小册子,“就是这个。” 我狐疑地接过这本还带着李元香体温和女孩子特有的微香的黑色小册子,将之打开,扉页上印着黑色的四个艺术体大字“天堂旅劵”,第二页上用稍显幼稚的少女笔迹写着: 【愿望: 我希望徐文的病会好起来。】 再翻到下一页,是同样的字迹,但所写的内容便有些诡异: 【献祭: 颜钦 胡珩倚 储伟元 湛喜德 明倩】 看着这五个怎么看怎么熟悉名字,我突然浑身一震! 因为,我猛然想起来,这五个人,不就是今天早晨被发现死在城南育才高中的5名学生吗?! 这里写着的“献祭”两个字,又是什么怎么回事?! 正文 第十四章 天堂旅劵(上) 我很想质问李元香,那5个死在学校大礼堂附近的学生,难道就是被她“献祭”了? 或者说更进一步——难道李元香便是凶手? 根据我之前的推理,昨天夜里,在城南育才高中的大礼堂,肯定也发生了一场“人狼游戏”的“预选赛”,我们已经发现了5名死者,那么至少也会有一个胜出者,目前这个人我还不知道是谁。 难道便是眼前的李元香?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遍李元香的身上:但除了被他父亲掌掴留下的红印之外,好像并没有明显的伤痕——而根据昨晚那场“预选赛”的惨烈程度,那是比徐文的胜出更为血腥,几乎不可能存在全身而退的情况。 也许是我的目光令李元香感到了一丝心虚和害怕,她的眼神有一刹那的躲闪,但片刻之后,却又沉静了下来。 “我知道他们都死了,但不是我干的,是它做的。” 李元香的手指指向我手里拿着的黑色小册子——“天堂旅劵”。 “它做的?”我将手里的黑色小册子合上,将之高高扬起,几乎失笑,“你说,昨晚的杀人案,是这本小册子做的?好,那你给我演示一下,来,让我亲眼看看,这个小本子是怎么杀人的?” 我将“天堂旅劵”塞回了李元香的手里。 然后朝她扬扬下巴,示意她“展示给我看”。 “‘天堂旅劵’真的能实现愿望。吉先生,你看看这个……”李元香小声地辩驳着,然后又从身上摸出了另外一本几乎一模一样的黑色小册子。 我接过来,打开。 扉页上依然印着黑色的四个艺术体大字“天堂旅劵”,第二页上是李元香的笔迹: 【愿望: 我希望徐文爱上我。】 第三页: 【献祭: 小红 咕咕 小咪】 后面全是空白页。 这本小册子上写着的,除了一样没头没脑的内容,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强忍着要发作的怒气,问她:“这能证明什么?” 李元香有些犹豫地低下头,半刻之后,像是下定了决心,她又有些骄傲地扬起了头:“上高中后,徐文和明倩成了男女朋友,但是,他也我和睡了,不止一次。” 我明白,李元香口中的“睡了”,可不会是那种很单纯的“睡觉”,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早就明白了很多事情,她也不会在如此情境之下,跟我说谎。 稍稍沉默之后,我开口:“小红、咕咕、和小咪,是谁?他们都死了?” “小红是我养的金鱼,咕咕是我爸养的鸽子,小咪是我家的猫。” “都死了?” “都死了。” “怎么死的?” “我……杀的。”李元香回答。 我盯着面前这个女孩子,忽然感觉浑身难受,像是有类似于毒蛇之类的东西从我身边爬过去一样,我觉得寒毛直竖。 我咽了一口口水:“到底怎么回事——别急,你从头开始说。” 李元香不相信自己对于徐文的好感,对方会没有感受到,但三年初中很快过去,他们幸运地升入了同一座高中,而且还成为了同班同学,但是,徐文却和明倩走到了一起,他们成为了男女朋友。 明倩也是高三(6)班的学生,她喜欢画淡淡的粉色眼线,笑起来格外妩媚。 “为什么你要跟明倩在一起?”李元香时常趴在课桌上发呆,“你不是愿意为了我跟人打架吗?我可不只是想把你当做好朋友啊……还是说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知道呢?” 一个人逛街的时候,李元香被人拦住了。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套头卫衣的年轻男子,卫衣的兜帽很宽大,挡住了他大半的脸。 “你好,你有没有很想实现的愿望?”他问。 “没有。”李元香下意识地回答。 “不会,人人都有很想实现的愿望。”李元香看见对方似乎在微笑,“想要天上掉一笔横财,想要变漂亮什么的……或者,想让谁爱上自己?” “爱、爱上自己?” “很简单的愿望:找一个自己的喜欢的人,刚好对方也喜欢自己,就这么简单。” 李元香心想,要是能这么简单真的好了,但是,可能吗? “看来就是这样了。”男子像是看懂了李元香的表情,笑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小册子,“这是天堂旅劵,在上面写下你想要实现的愿望,它便会实现。” 李元香疑惑地接了过来:“愿望本?这是愿望本吧?” 愿望本,一种流行于校园中的游戏。买一本仅有掌心大小的小本子,在其中写下自己的愿望,将之放进一个空瓶子里,然后开始折纸星星……如果你折了1000颗纸星星,而且正好将瓶子装满,那么你写下的愿望就会实现,因为1000颗纸星星便代表有求必应、心想事成。 “这是天堂旅劵,不是愿望本。”对方的语气开始充满蛊惑的音调,“你不需要刚好折一千颗纸星星装满瓶子,你需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 “随便杀掉些什么。” “啊?” “你用一页写下愿望,另一页上写下你想要献祭的生命。注意,只能是自己身边的或者认识的哦,随便什么都可以,杀掉就行了。” 李元香大吃一惊:“我怎么可以做那种事?” “只要活的东西就可以,可没有叫你去杀人啊——就算你真的去杀人,也是没用的。不能杀人,但可以是别的生命。当然,如果只是弄死几只蚂蚁,那你也别指望会有什么效果。”对方拍了拍李元香的肩膀,“爱,就要勇敢。” 勇敢? 李元香和手中的黑色小册子面面相觑,世界上会有这样的许愿术吗? 李元香不愿去相信,但转念又想,万一是真的呢?万一真的可以让徐文喜欢上自己呢!自己不是曾经发过誓的吗?愿意为了徐文做任何事! 可是……杀掉什么比较好呢? 李元香这么想着,再一抬头时,对方却已经转身走开了,李元香只看见对方那件白色套头卫衣的后背上,是一个大大黑色英文字母:“K”。 听到这里,我再次打断了李元香:“抱歉,你没有记错吧?确实一个‘K’字?” 李元香很笃定地点点头:“当然了,因为我后面还见过他两次,他一直都穿着这件衣服。” 又是“K”。 这个家伙果然阴魂不散,更像是操纵一切的幕后黑手……不管K的目的究竟是为何,我只希望能阻止悲剧再次发生。 我严肃起来,请李元香继续讲下去。 正文 第十五章 天堂旅劵(中) 小红,是一条金鱼的名字。 一年前,李元香在路边买的,一个圆口的小鱼缸加上鱼,一共30块钱。 摆摊的卖主说这条鱼的品名叫做“红珍珠”,那好吧,就取名叫做小红好了,李元香想。 李元香将鱼缸安置在自己的靠窗的书桌上,她喜欢看金鱼小红在鱼缸里吐着泡泡,慢慢转圈。 更多时候,李元香会向小红诉说心事——她以前都是跟家里那只名叫小咪的猫说,但自从她听说了一个猫儿成精的传说之后,便不再将行李的秘密告诉小咪了。 “好想快快长大,长大了我可以去别的城市,我不想和爸爸一起生活。妈妈那边?我都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啊。另外,结婚是有年龄限制的,是这样子没错吧?” 金鱼小红默默地吐着泡泡。 “无忧无虑真好啊,小红。”李元香羡慕道。 李元香经常给金鱼换水,每天都喂食,为了防止小咪去骚扰金鱼,白天时候李元香都锁上了自己的房间门。 小咪最喜欢去玩金鱼,但这可不行,金鱼太脆弱了。 “喵。” 小咪抗议道。 李元香没有理会猫儿的抗议,她有太多的心事需要和小红诉说。 但新学期开始了,李元香却发现徐文有了女朋友——同班同学,明倩。 她无法去质问徐文,只能回家对着小红哭诉。 她终于明白,爱一个人——正确来说是暗恋一个人的苦涩。 除了苦,还有痛。 一摊开功课,满纸都是他的影子,无法把精神集中。累得不得了,最后伏在桌面上,任性地,什么也不能做……只是思念。 然后,那个神秘的帽衫小哥出现了,将一本“天堂旅劵”交到了李元香的手里。 “对不起了,小红。”李元香对着金鱼道歉。 她没有再给小红换水,也不再给它喂食,小咪跑去拿爪子捞鱼,李元香也当做没有看见。 仅仅一天时间,小红身上漂亮的红色鳞片便脱落了很多,尾鳍上被小咪抓出一道严重的外伤,血丝密布。 第二天,金鱼小红便沉到了鱼缸底部,眼球浑浊,体色暗淡无光。 “求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小红艰难地张合着嘴巴,似乎在向李元香求救。 第一次“蓄意谋杀”,李元香有些慌张,同时,她也很心酸,但一想到徐文和明倩腻在一起的样子,李元香心底便冒起了一团无名的怒火——那明明是专属于我的天使,凭什么让别人占有?! 李元香狠下心,将鱼缸放到了门口,让猛烈的太阳光直接照射到水里。 一个小时后,金鱼小红死了。 李元香端着鱼缸走到卫生间,将小红的尸体倒进了抽水马桶中。 她很心痛,几乎流泪。 闭着眼睛按下了冲水开关—— “哗!” 但最后李元香还是睁开了眼睛,因为她想起了帽衫小哥的话:“爱,就要勇敢!” 她看着水流卷成了旋涡,将金鱼小红的尸体彻底带走……永别了。 杀啊……就是这么痛快! 李元香的心“砰砰”直跳。 第二天,徐文便主动向李元香道歉了,因为他和明倩成为男女朋友的事情,和李元香吵了一架。 “天堂旅劵”真的有效! 但是,献祭的力量似乎还不够强! 一放学,李元香便飞奔回家,她拿出黑色的小册子,在第三页写上: 【献祭: 小红 咕咕】 当天晚上,乘着醉酒后父亲不省人事的当口,李元香带着鸽子笼,出门了。 她将鸽子笼扔进了附近公园的湖水里。 鸽子大声“咕咕”地叫着,惊慌地扑腾着翅膀。 但没有用,因为李元香在笼子里加了一块石头。 鸽笼沉入了水底,只留下一串一串气泡浮出水面……没一会儿,连水泡也不见了。 这一回,李元香就淡定多了,她径自回家,关上门安稳地睡着了。 “不是你自己拿出去了吗?我阻止你了,你还打了我。”第二天,当父亲问起鸽子的下落的时候,李元香装作一脸气愤地将手臂上的淤伤展示给父亲看。 记不起任何情节的李继权只好向自己女儿道歉,然后一脸懊恼地四处寻找他的鸽笼。 在学校门口,李元香遇到了明倩,对方狠狠瞪了自己一眼,但明倩好像脸色很差的样子。 午餐的时候,李元香和徐文刚好排在相邻的食堂窗口。 “那个,要不要一起吃饭?”徐文居然先开口了。 “可以啊。”李元香看了一眼队伍的长度,“可能要你等我一会,放心,我会来找你的。” 徐文摇头:“不是啦,我是说,周末去外面吃饭。记得我们以前经常一起去吃红油抄手吗?我想念那个味道了。” “那我们可以到中山路去吃。”中山路美食街,有很多价廉物美的小吃。 “好,我请客。”徐文笑道,“上了高中之后,我们没有再一起出去吃过饭了,是时候要补上了。” “对了,如果我们去吃饭……明倩会不会误会?” “我们分手了。”徐文沉下了脸。 “喔,这样啊。”李元香装作很遗憾地叹了口气,心底却乐开了花。 难怪早上那贱货一脸的晦气呢! 那一天,李元香的心像是气球一样飘荡起来,上了什么课,老师说了什么,根本都没有听见,她只觉得自己太开心了。 夜晚,李元香躺在床上,双手重重地抓着自己的被子,她将被子埋过头顶,发出梦呓似地笑声。 真的开始有效果了! 竟然这么容易! 不过是杀死了两条生命……而已。 约会的日子很快到来了,李元香特地换上了一身浅蓝色的套裙,在镜子面前转了一圈,对着镜中那个漂亮的自己,露出了一个阴谋得逞的邪魅微笑。 徐文骑着摩托,在李元香家楼下按响了喇叭。 一遍,又一遍。 直到所有人都知道了自己有约会,李元香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就好像一个在言情连续剧中盛大出场的女主角。 中山路美食街,李元香来过很多次了,但很奇怪,这一天,李元香觉得眼前那熟悉的一切都新奇而美好。 食物很美味,饮料很好喝,阳光刚好,街上也刚好播放着好听的音乐。 一切如常,但又美妙如游园会。 他们足足逛了三个小时的街,然后又去了“摩天卷”去吃甜点,李元香点了火焰冰淇淋。 甜如恋爱。 回家的路上,徐文将摩托开进了一条隐秘的小巷,他紧拥住她,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两张嘴唇相吻合,炽热而温润。 李元香只觉得,整个世界轰然间倒下,小巷、摩托、高楼,统统倒下,成为平面,只剩下她和徐文,两人相拥着,时间为之凝固…… 李元香在日记中写下了这一天所有细节。 正文 第十六章 天堂旅劵(下) 和徐文的暧昧关系就这么保持着,尽管没有得到任何承诺,但李元香如同一只蜷在被窝中享受着挠痒服务的猫咪,舒服得闭上了眼睛,只求永远这样下去。 这天,如往常一般,李元香买了水,朝球场走去——最近徐文爱上了打篮球。 三对三半场斗牛,徐文穿着深蓝色的球衣,一个漂亮的运球过人,之后高高跃起,投篮出手,正中! 比赛结束。 场边观战的人群随之鼓掌欢呼。 徐文和他的伙伴击掌庆祝,他全身的汗珠在阳光下闪耀着微光,笑容也更为迷人。 李元香满心欢喜地拿着矿泉水迎上去,但一个熟悉的身影却赶在她之前,走到了徐文面前。 是明倩。 明倩将手中的矿泉水递给了徐文,后者仰头一饮而尽,明倩嗔怪他喝得太快,然后又笑着递上提前打湿的白色毛巾。 徐文却笑着弯下腰,示意让明强帮他擦汗,明强锤了徐文两下,还是乖乖地帮他擦着满头的汗珠,温柔而仔细…… 李元香愣在原地,手中的矿泉水瓶重重落地。 他们,竟然还没有分手?! 或者算是复合? 李元香飞也似的逃离了现场。 为什么?徐文为什么要骗自己?! 不,一定是明倩用了什么诡计! 李元香将明倩堵在了女厕内,大声质问她。 对方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容,凑近了李元香的耳朵,戏谑地说道:“听说你让他亲嘴了?很了不起嘛。但这还不够,女人要向一个男人证明忠诚,最好的方式就是完全献出自己——你敢吗?” 李元香的眼睛猛然瞪大:“难道你们——” 明倩露出胜利者的笑容:“是啊,我们睡觉了。” 他们,睡觉了…… 这几个字如同子弹一样,击打在了李元香的心脏上! 不,他明明是我的! 谁都不能抢走! 是的,我还有“天国旅劵”,我要加强我的愿望。 回到家,第一件事,李元香便是找到那本黑色的小册子,打开第三页,在上面的【献祭】名单上,狠狠写下: 小咪! 将黑色小册子重重合上,便像是完成了某种邪恶的仪式,李元香的心中已经完全没有的负罪感,剩下只有渴望愿望成真的迫切期待。 李元香开始呼叫小咪的名字,最后在沙发上找到了真懒洋洋伸着懒腰的猫儿。 她一把将小猫抱起来,奔到自己的房间,一下子便将小咪扔向了窗外—— 十一楼,临街。 小咪在半空中发出惊慌的惨叫,四肢在空气中胡乱地抓挠着,但什么都没有抓到。 小咪径直落地,已经严重受伤,没等它怎么挣扎,一辆汽车就碾过了小咪的头颅,紧接着,第二辆汽车碾过了小咪的身体。 李元香双手压在剧烈跳动的心脏上,从十一楼往下望去—— 她只隐约看到一滩暗色的肉泥,被一辆又一辆汽车不断碾过…… 黑夜之中,谁都不知道已经有一条生命死于谋杀。 片刻之后,路上已经只剩下了一片干涸的血印。 杀死一只猫,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困难。李元香想。 只要够勇敢。 只要下定决心。 刚做完这一切,电话铃声便响了。 是徐文。 “今天你也来球场了?”徐文解释着,“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明倩真的分手了,是她一直缠着我——放心,我不会再理她!” “嗯。”李元香装作生气的样子,心里却已经原谅了徐文。 “你知道的,我最记挂的人永远是你……”徐文用近乎低吟的声音说道,“我想你,我想见你。” 李元香知道徐文已经动情了,但嘴里却说道:“可是,已经很晚了。” “没关系,我家里没人——我来接你。” 徐文的父母出去旅游了,而李元香的父亲……还不知会醉倒到那条街面上呢。 关紧了房门,在黑暗中,徐文拥住了李元香。 白色的床单展开,两具年轻的身体横呈。 像是渴水的沙漠旅客一般,徐文无比饥渴地在李元香身上摸索着,嘴里说着生涩而热枕的求欢的话语。 一个欲火焚身,一个欲拒还迎。 李元香已经有些迷糊了:究竟是自己被徐文骗到了床上,还是自己在引诱徐文犯罪? 她只感觉全身的肌肤一寸一寸离开了衣物的保护,被空气刺痛,然后又被徐文温热的手掌拂过,染上了火烫的温度。 徐文就像上紧了发条的闹钟…… 他们一共做了三次。 李元香觉得,这是她有生之年最为漫长的一个夜晚,所有的细节如同电影的特写一般,深深地烙印在李元香的心中——更重要的是,这一切都是依了自己的意愿。 美梦成真——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吗? “完全献出自己”?谁说只有你明倩做得到? 只要愿意,李元香也愿意献出自己的第一次——反正都是要失去的,如果是在自己最爱的人手上,岂不是最幸运、最幸福? 是啊,有了亲密的爱人了。李元香美滋滋地想。 而徐文也真的如他所保证的一样,真的和明倩分手了。 每当看到明倩那包含着恨意的眼神,李元香就觉得心中有种极度的快意——恶毒而痛快! 但美妙的日子却很快被打破了。 徐文突然生病住院了……严重要需要暂时休学。 去医院探望徐文时,对方更告知了李元香一个令她几乎崩溃的消息:徐文患了脑癌,晚期,可能只剩下三个月的生命! 李元香只觉得整个世界都瞬间崩塌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夺走我的爱人、我的守护者?! 我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李元香忘了自己是怎么失魂落魄地离开医院的,等她回过神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步行街上,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套头卫衣的年轻男子,卫衣的兜帽很宽大,依旧挡住了他大半的脸。 “你好,你的愿望实现了吗?”他问。 李元香呆呆着望着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知为何,突然间泪水就止不住从眼眶里淌了下来,她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哭泣。 “怎么了?”对方很有耐性,“你好像有事情要和我说?” 李元香抽泣着:“天国旅劵能实现任何愿望吗?” 对方笑了:“当然了。” “那我想再要一本。” “可以,但有代价。” 李元香抹去脸上的泪珠:“我愿意。” “让你们全班同学都来参加‘百万大奖人狼游戏’吧?嗯,你听说过这个吧?” “是,但怎么——” “你得先答应。” “我答应。” 帽衫小哥终于拿出了第二本黑色小册子,李元香下意识便去接,但对方却将之举高:“如果是想要救某个人的命,得献祭5个人喔!”他脸上的笑容中充满了诡秘的邪恶气氛,“记得啊,全部都得自己动手——但也不难,就像你杀掉家里的宠物一样,并不难,对吗?” 说到这里,李元香停下了自己的叙述。 我被诡异的故事情节所震撼,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李元香定定地望着我。 我这才反应过来——故事已经讲完了。 但我随即便悚然而惊! 我指着面前的李元香,惊讶道:“难道说,学校里死掉的那五个人——” 我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但李元香显然早有预备! “呲——” 李元香突然举起一罐白色的喷雾剂,朝我脸上猛喷! 这种带有甜香的气体……是乙醚! 在失去意识前,我听见李元香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那个人还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让你也参加这个游戏。” 正文 第十七章 拘禁 再次醒来时,我头痛欲裂,整个人处于半昏迷状态。 好一会儿,我才发现自己被绑在了一张钢椅上。 双手手腕、双腿脚踝、颈部,全部被钢环固定。 稍稍一动,被固定的部分便传来刺痛——钢环带有锐利的倒刺! 疼痛带来了一个好处:令我昏沉至极的脑袋稍稍清醒了一些。 我这才有精神抬头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昏暗的房间。 天花板上十二盏射灯洒下十二个昏黄的光圈,将包括我在内的十二张钢椅照亮,每张钢椅上都拘禁着一个人。 所有人都低着头,悄无声息……看来我是第一个醒来的人。 十二张钢椅围成一圈,呈一个圆环形。 圆环的中心,似乎有一件类似桌子的物件,但因为光线所限,我无法看清。 房间内的其他物件也同样难以辨认,我只能大致判断出这个房间大概有100平方,墙壁刷白,空气中透着一股隐隐的霉味。 “头……好痛……”终于有另一个人醒过来了。 然后,是第二个。 然后,更多人醒了。 “唔……这里是……” “嗯?” “呲——头好痛!” “啊啊,我怎么动不了……” “呃,我的头……呼呼——” 大部分人都清醒了,他们原本低垂着的头抬了起来,我一张一张面孔望过去,顿时发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身穿脏兮兮的灰色衬衣,藏蓝色牛仔裤腿上隐现黑色的瘢痕,有着一头散乱的短发,皮肤黝黑,抬起头来环视了一圈后,便用凶狠的眼神和我对视…… 我曾在视频光碟中见过的男子,重观市215灭门惨案的嫌疑人,在逃重犯。 ——芒罗! 一名捂着头呻吟着的年轻女子,扎着马尾辫,身穿灰色过膝袜和短裙…… 这位也是在光碟视频中出现过的人,锦官城视觉艺术学院大二失踪学生。 ——向贝妮! 第三个熟人,便是李元香! 看见李元香的脸,我顿时记起来——我是被她用乙醚喷雾迷晕的! 但和我记忆中不同的是,她换了一身衣服。我清楚地记得他原本穿着灰色的裙子,现在改成了上身白色衬衣、下着藏蓝色裙子,有点类似于日式校服。 来不及细想,我本能地想要怒喝出声,问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K让她将我迷晕,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参加这个杀人游戏? 但李元香根本没有看向我,她望着另一个方向,大喊道:“徐文!” 我顺着李元香的目光看去,果然是徐文。 徐文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运动套装,她当然听到了李元香在叫他名字,但眼睛却先望向了我——他朝我快速地使了一个眼色,然后便转回了视线,回应李元香道: “元香,你怎么也来了?还有,这些不全是我们班上的同学吗?戚全慧!董心迪!谢嘉音!还有剩下的同学,你们都醒醒!谁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扫了剩下的人一眼,果然,这些人几乎全是高中生模样的少男少女,大部分身穿着蓝色配色的运动衣式的校服,左胸口标着城南育才高中的标志和文字。 尽管我暂时无法领会到徐文眼神中的具体意思,但接下来,徐文说的这段话,却令我很疑惑。 不,转念一想,我便明白了徐文这么做的原因。 他在套话! 我看过光碟录像,所以知道徐文是在说谎,他明明已经是从上一场“预选赛”中幸存下来的“游戏玩家”,却要装作对此一无所知——那么,反过来推理,出现在这里的人,他们是否也经过了一场残酷的“预选赛”? 明白了这一点,我闭上了嘴,决定先静观其变——无须热血和愤怒,目前的状况下,别提什么“拯救大家”的大话了,我自己的性命还捏在K的手里呢! 而徐文的话像是唤醒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始了说话。 “唔,这里是……” “刚才,我明明是在……” 有人疑惑。 “太好了!真的活下来了!” “我、我真的……胜利了?” 有人几乎喜极而泣。 “我怎么、被锁起来了?!放开我!我不是胜利者吗?!” “活下来了……但是,这是怎么回事?谁来告诉我啊!” 有人愤怒。 …… “等等!请大家安静一下!”徐文大喊一声,“谁能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但徐文这么一喊,所有人反而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芒罗嘴角泛起冷笑。 向贝妮装作胆怯害怕的样子,艺校出身的她本就漂亮,此时更有一种楚楚可怜的韵味,很能激起别人的保护。 其他人则开始用一种满含怀疑的神色,目光飘忽在他人的脸上,似乎想要从彼此的脸上看出什么重要信息。 “都要装傻吗?你们明明都知道,这个游戏根本都还没有结束!”李元香瞪了周围的同学一眼,对徐文道:“徐文,你知道‘百万大奖人狼游戏’吧?对,就是我们秋游时全班都报名了的那个!我们现在应该就是在游戏中!另外……在场的……可能就是我们班最后存活的人……” “最后存活的人?” “在这里的人,都经历过一次‘预选赛’了吧?班里其他的同学,恐怕都没有活过预选赛……对了,你不是在住院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明明已经——”李元香说着,突然收口。 我却知道她没说完的下半截话——“我明明已经在天国旅劵中许愿了啊!” 但我没蠢到开口揭穿。 在场的人大多是同班同学,我作为一个陌生人,贸然出头,只会招来怀疑和猜忌。 如果现在真的是处于“人狼游戏”中,那我恐怕很快便会出局,那就别提救人了,我自己第一个会死。 在见识过操纵游戏的家伙用KS机炮杀人的场景后,还打算硬来的话,那就不能算莽撞了,简直是蠢不可及! “你的意思是,全班都被抓了?”徐文继续问。 这时,终于有除了李元香之外的同学开始发言,综合他们的话,我终于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大概就在我被李元香迷晕后不久,所有高三(6)班的学生,都接到了班主任斯华光老师的电话:说是警务局要求,所有高三(6)班的同学立刻到学校门口集中,警察要对所有人进行问话。 正文 第十八章 身份 但是,所有人都在去往学校的路上,因为各种原因,暂时失去了自我意识——或遇上了交通事件被撞晕、或在路上被人用掺加了乙醚的手帕弄晕…… 等他们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栋暗无天日的巨型建筑中,很多人鼓起勇气,结成团队,想要寻找出口。 但黑暗之中似乎隐藏着可怕的东西,不停有人失踪,然后又在别处发现失踪者的尸体…… 正当人们惊慌失措时,广播声响彻了整座建筑物! 一个电子合成女声向大家宣布:所有人都已经成为了“百万大奖狼人游戏”的玩家! 而这个游戏,其实是一个杀人游戏。 隐藏在黑暗中的杀手,也即是“狼人”,他们隐藏在黑暗之中,伺机而动…… 而高三(6)班的同学们,就成为了群狼环伺下的鲜肉! 最后,生存下来的,便只有眼前这些人了。 这便是“预选赛”。 我从他们口中得知,自己原来已经昏迷了两天。 而在我昏迷的两个夜晚之间,已经进行了数场所谓的“预选赛”。 最终,整个高三(6)43名学生,只剩下最后9人,其他的所有人,全部死亡。 加上芒罗、向贝妮、还有我,一共12个人,全部都在现在这个房间内了。 而此时,数道光芒亮起—— 我这才看清楚,原来位于十二个钢椅中间的那个物件,居然是一个一米多高的金属柱状体,柱状体上伸出金属支架,架着六块巨大的液晶屏。 液晶屏幕已经全部亮起,上面显示—— 【欢迎来到百万大奖人狼游戏!】 一个女性电子合成音响起: “晚上好,各位!想必大家都已经清醒过来了吧?” “虽然现在大家被钢椅所禁锢,但务必请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在确认所有人都清楚了游戏规则之后,便会恢复大家的自由。那么,下面公布‘百万大奖人狼游戏’的游戏规则。” “首先是基本规则。” “在整个游戏中,有两个阵营:狼人和村民。” “现在在你们中间,便有3个人扮演‘狼人’的角色,除了这3个人之外的所有人,都是‘村民’。” “可以先告诉大家,这3个狼人,其实已经不是你们的认识那个人——或者说,他们不是人。” 话音刚落,在场的人便立刻发出了一阵骚动。 尽管被禁锢在座椅上,但每个人都用极度怀疑和惊慌的眼光,打量着身边的其他人…… 因为,现在没人能够肯定,自己身边的人是否便是那3个“根本不是人”的“狼人”! 电子合成的女声则继续道: “如果狼人杀死了所有村民的话,狼人便获得了胜利,反之,如果村民杀光了所有的狼人,那么村民胜利。这就是‘人狼游戏’最基础的规则,很简单,对吧?” “接下来,是身份牌的规则。” “在座的每个人都有一张身份牌,这代表了大家各自要扮演的角色——现在请大家看向显示屏幕!” 所有人都望向了房间中央的液晶显示器,上面显示的画面果然发生了变化。 在一团黑蓝相间的扭曲旋涡之后,一张卡牌出现,并且翻转了过来! 一瞬间,所有人都坐不住了,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呼! 因为——我们都看见了,那张身份卡牌直接翻转至正面,显示出了具体的身份! “请大家不要惊慌,我们预先为大家戴上了特制的隐形眼镜,所以,每个人都只能在显示器上看到的自己应该看见的内容,而看不见其他的信息。” “提醒一句,假如在接下来的游戏过程中,有人摘掉了隐形眼镜,那么,显示器的画面在他的眼中将变为纯白色,也就是说,他将看不见显示器中出现的一切信息——显示器中出现的信息极为重要,请大家千万不要尝试摘掉隐形眼镜!” 听到解释后,我朝左右看了一眼,在我的视野中一共能看见三台显示器的画面,果然,每一台显示器上出现的画面,都是同一个。 那便是——我的身份牌的正面: 【守夜人】 在我疑惑“守夜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时,电子合成女声继续响起: “现在,每个人都看到了自己的身份牌了吧?那么,接下来便是身份规则。” “【狼人】,身份牌数量:3。属于狼人阵营,每当黑夜降临时,狼人们可以杀死一名玩家。” “【平民】,身份牌数量:3。属于村民阵营,每当审判开始时,可以投出自己的一票,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能力。” “【预言家】,身份牌数量:1。属于村民阵营。每当黑夜降临时,便可以进行‘占卜’,确认一位玩家的真实身份。” “【守夜人】,身份牌数量:1。属于村民阵营。每当黑夜降临时,守夜人将和狼人一样,获得夜视能力,但守夜人在审判开始时,没有发言和投票的权利。” “【掘墓人】,身份牌数量:1。属于村民阵营。每当审判开始时,便可以进行‘尸检’,确认一位当晚死去的玩家的真实身份。” “【仆人】,身份牌数量:1。需要注意,仆人属于变动阵营!游戏开始时,仆人需要选择一位玩家作为自己的主人,如果不选择,我们便自动随机选择一位玩家并显示在显示器画面上。一旦选择了主任便不可更改,主人属于哪个阵营,仆人就属于哪个阵营。如果主人在审判时被票选处决,仆人可以选择替代主人接受处决。” 我这才明白,我“守夜人”的身份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里,我大概明白了,这个“人狼游戏”应该会是一种真实的杀人游戏! 而这个所谓的“人狼游戏”,和我曾经玩过的那个“狼人杀”桌游很不一样,光是身份牌,“狼人杀”中便没有“守夜人”和“掘墓人”,就连“仆人”身份的玩法也不同。 好消息是,我属于“村民”阵营,至少站在好人这一边。 是的,我是好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正文 第十九章 3200万 假如让我直接扮演狼人,去杀人,那我恐怕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我不会放弃一个原则,那便是,绝不伤害无辜。 这是原则,也是我做人的底线。 等等,假设我被发到了一张“狼人”的身份牌呢? 我怎么向大家证明我其实是“真实的人”,而不是什么鬼怪之类的东西?! 想到这里,我突然狠狠打了一个冷战!手心也有些发汗…… 该死的,这是一个极为恶毒的陷阱! 既然我们已经被告知:所谓的狼人“并不是人”。 那么,不管他们是什么东西,如果到了真的需要以死反抗的地步,所有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向被怀疑是“狼人”的人出手吧? 到时候,就算我们发现我们被骗了——其实我们全是正常的人类,那也没用了,因为没人会愿意相信他杀了人! 他宁愿相信虚假的谎言:他只是消灭了一头伪装成“人”的、危险的“狼人”而已! 经历了那么事件之后,我最大的感触便是——千万不要以任何形式去考验人性,一旦将人置于绝境,那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的! 这无关“人性丑恶”,这是生存的本能! 想到这里,我不禁冷汗直冒。 但是,我更害怕因为露出不正常的表情,而被大家怀疑为“狼人”,所以,我只能辛苦地装作若无其事,这些念头,都仅仅在我心里电闪掠过而已。 “接下来,是游戏进程的说明。”电子合成的女声继续响起。 “游戏的过程,以三小时为一个阶段,周而复始,直到决出胜负。” “第一个小时,是‘白天’。” “在白天,大家可以自由探索整栋建筑物,可以私下会面,也可以寻找证据之类的,无论你们干什么。但在白天的最后十分钟,每个人都必须抵达各自被指定的地点,如果没有在规定时间内抵达,便会被当场处刑。” “第二个小时,是‘黑夜’。” “黑夜降临之时,所有的灯将会关闭,届时将会是一片漆黑。狼人可以黑夜中寻找村民,并对其下手,但每个夜晚,狼人只能杀死一位村民。” “第三个小时,是‘审判’。” “到了审判时间,光明便会再次降临。届时,所有人请回到这个房间,讨论并指认出你们心中的狼人。审判时间的最后十分钟,便是投票时间,超过时间的投票就无效了。” “也就是说,当游戏正式开始后,每隔三个小时,大家便需要坐回属于自己的座位上,票选出一名你认为是狼人的人。” “每人都有一票,包括狼人,唯有【守夜人】没有投票的权利。” “在审判中被投到最多票的人,便会被当场处刑。” “所以,大家明白了所有的规则了吗?” 没有人说话,空气中充满了沉重的气氛。 “顺带一提,这个游戏的获胜玩家,每人将得到一百万的奖金。” “而在游戏过程中,每死去2名玩家,奖金便会翻倍。” 说道这里后,广播停顿了下来,像是在等待人们的反应。 确实,听到奖金的数额,大家的脸色都变了。 “一、一百万?还可以翻倍?” “我们一共12个人,要是最后只有一个胜利者,那么……” 有人很快算了出来:“是3200万!天呐……” 我已经听到了有人“咕嘟”咽口水的声音,而此时有些人已经偷偷瞄向周围的人,在他们隐蔽的目光中,已经隐隐夹着了一些贪婪的光芒。 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在听取规则的过程中,我其实一直都在想,如何找到规则的破绽,或者将大家联合起来? 但现在看来,这都是痴人说梦了。 仅仅奖金这一项,便足以将大部分人对于善良人性的信任感撕扯成碎片! “那么,祝各位游戏愉快。” “游戏开始——!” “白天——来临了!” 随着电子合成女声的宣布,所有的显示器画面都变成了大大的【白天】两个大字! “咔!” “咔!” “咔!” …… 一阵金属机关响动声。 我猛然发觉,禁锢着自己的钢椅上的机关被打开了,我恢复了自由。 同时,“啪嗒”一声,房间的天花板上亮起了数十盏日光灯,整个房间顿时一片光明。 刚才大家一直处于昏暗的环境下,这骤然来临的光明,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刺眼灯光,甚至直接闭上了眼睛。 我也不能例外。 但当我的眼睛适应了强光,放下手时,却突然发现,坐在我对面的人——芒罗,已经不见了! “那个人,不见了!”一个留着圆寸的男生也发现了。 “是、是不是狼人?”一位穿着白色衬衣、在领口打着一个粉红蝴蝶结的女生有些被吓坏了。 “他是从那边离开的。”徐文用手指向了房间一侧,那里是一扇被打开的门,“或许,他只是不想参加讨论?不管了,在场的大部分都是班里的同学,但还有两个陌生人,不如我们先相互认识一下吧,怎么样?” “好、好的。”和徐文隔了三个座位坐着的向贝妮率先开口,她双手交握在胸前,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叫向贝妮,大家叫我贝妮就可以了……我是锦官城视觉艺术学院的学生,现在读大二……我明明和朋友在逛街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便晕倒了……再次醒来,就发现自己在这里了……” “和我一样。”徐文道,“在醒过来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还躺在医院里。我叫徐文,城南育才高中高三(6)学生。” “你、你好。”向贝妮向徐文点点头,很是羞涩。 我冷眼旁观,这两人明明相互认识,却装作互不相识,而且还隐瞒了曾经参加过“预选赛”事实…… 我不打算揭穿他们,因为徐文一定会私下找我,而我也有太多疑惑想要问他。 一边的徐文继续说道:“这里都是我的同班同学——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吧。” 之后便是一连串的自我介绍,他们的表情普遍不太自然,除了气氛古怪之外,就像是转学到了一个新的学校,在陌生人面前进行自我介绍,总是非常尴尬的。 除了徐文和李元香,我基本记住了剩下7个学生各自的名字,但引起我注意的人,只有两个。 第一个,是那个留着圆寸的男生,他是除我之外,第一个发现了芒罗溜走的人。 他名叫江子耀,体育特长生,项目是短跑。 第二个,一个名叫谢嘉音的女生。 她一直用隐秘而充满了不信任的目光,悄悄观察着徐文。 正文 第二十章 分组 自我介绍花费了一些时间,实际上对于高三(6)班的学生而言,唯二的两名陌生人,就是我和向贝妮——至于芒罗,他一开始便离开了房间,不知所踪。 向贝妮的表演无疑是成功的,血气方刚的高中生对于漂亮小姐姐的没什么抵抗力,为了防止大家讲注意力过于集中在我身上,我特意强调了自己的侦探身份。 “侦探啊……” 所有人都“喔”了一声,其中好几个人都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但随即便有人提出疑问。 “侦探先生,我们该怎么办?”说话的是一个娇小的女生,名叫何歆,她用胆怯又充满了希冀的目光望向我,“你……能带我们离开这里吗?” 我只好据实以告:“虽然我也很想这么做,但对于逃离这里,我暂时还没有头绪。” “别搞笑了,他自己也和我们一样,被绑架来的!你指望他?万一,他就是狼人呢?!”一个留着黄色鸡冠头的少年冷哼了一声,用警惕、甚至有些挑衅的眼神望着我。 我耸耸肩,并不想和他理论。 但对方却不肯放过我,也许是我的沉默被他看作是心虚,对方继续冷笑道:“不打算辩解吗?哼,刚才那个电子声公布游戏规则的时候,我就注意了一个很奇怪的点——规则上说一共有3个狼人,而这个房间里,也正好有3个我们不认识的人存在——你觉得这只是巧合吗,侦探先生?” “当然是巧合。” 他站了起来:“那么,你是什么身份牌?” “因为房间里至少还有两个狼人存在,所以,对不起,无可奉告。” “我看你是心虚了吧!” 鸡冠头少年朝我走了几步,一脸想打架的神色。 我的脸色沉了下来。 虽然我不想贸然和人起冲突——尤其是在游戏刚开场的时候,但这个留着鸡冠头的而少年实在太过分了……被迫参加这个死亡游戏,我能理解每个人心中的压力,但理解归理解,这并不意味着我就得纵容对方的无理取闹。 像是被我的眼神刺到,鸡冠头嘴里不干不净的骂了一句,捏了捏拳头,便想朝我冲过来。 “喂,你要干什么?”另一个留着圆寸头的少年挡在了鸡冠头的面前,正是江子耀,“还没到那时候吧?如果你们各自对对方的身份有所怀疑,可以在审判时间指认对方或者投票,但现在游戏才刚开始,我们最应该做的事,难道不是先弄清楚我们的处境吗?” 江子耀是练短跑的体育生,不论个子还是健壮程度都远超鸡冠头,他站在鸡冠头面前,就像是一堵墙一般。 江子耀显然在班级里有些威望,那个鸡冠头没敢推开江子耀,只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小心点,我会时刻注意你!你肯定是狼人!审判时我一定会投你一票!” 我并不怕他给我投票,因为我的身份牌,是【守夜人】! 只要审判时间一到,我的身份便可以得到证明,到时候比任何辩解更为强力。 所以,我只是轻蔑了笑了笑,不轻不重地反击道:“无故挑起事端,这么做的人,恐怕比我更像狼人吧?另外,我不得不提醒各位,‘白天’过后,便是‘黑夜’,到那时,我们之中的某个人可能会死在狼人手里——所以,你们还要再这么无聊地浪费宝贵的时间吗?” “没错。”江子耀点头,“得想想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 鸡冠头在江子耀的目光逼视下,不情愿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不得不说,这个家伙非常惹人讨厌,他嘴里一直碎碎念着,我都只当没听见。 徐文这才开口:“根据规则,白天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直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浪费了十分钟。还要减去白天的最后十分钟,那时每个人都必须在规定时间内抵达各自被指定的地点……也就是说,在黑夜降临之前,我们还剩下40分钟的安全时间——大家有什么想法?” 大家相互望着,没人首先开口。 “要不,我们出去寻找出口吧!这里肯定有窗户、门之类的东西存在,就算关上了,我们有这么多人,砸开不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玩这个什么狼人游戏?”一个胖子这么说道。 他的话立刻得到了共鸣。 “是啊,我们去找出口!” “我、我不想呆在这里……” “找出口的话,算我一个。” …… 徐文道:“那样的话,我们分成两组吧——出口肯定不会马上找到,分开找效率能高一些,而且只分两组的话,也不怕受到袭击。” “那好,徐文你一组,我这边一组,愿意和我分在一组的,就站到这边来吧——那位什么狗屎侦探,就别来我这组了。”鸡冠头立刻赞同的徐文的建议,并且他算有点小聪明,一下子便抢先成为了一组人的头目。 我没理他,只看了徐文一眼,徐文的眼睛也正好望过来,我们对了一个眼神——我顿时明白,所谓的分组,是徐文的计策。 大家还在犹豫,李元香率先跑到了徐文那边:“我、我就跟着徐文这一组了……” 我也站起来:“徐文同学是吧,看来我只能加入你这一组了。” 徐文笑了笑:“欢迎加入,侦探先生。” 但出乎意料的是,剩下的人,几乎全部都走到了鸡冠头那边。 包括那个胖子,还有对徐文有些怀疑的谢嘉音。 转眼间,鸡冠头那组已经有了6个人。 出乎我意料,江子耀居然加入了我和徐文这一组。 “我……不知道该选哪一组……”向贝妮露出一副极为困扰的表情。 鸡冠头朝她招手,笑道:“美女姐姐当然是来我这一组啊,我们人多,更安全!” 江子耀不同意:“你以为是混社会拉帮结派?你们已经有6个人,再有一个的话,就变成一组7人,一组4人。那样的话,两组人的人数就太不平衡了,这不太符合我们分组的初衷吧?” “大家自由选择的,爱来哪一组就哪一组,我又没强迫。” 向贝妮站到两人中间欠身道歉道:“对、对不起,我加入人少的这组吧,你们不要吵了好吗?” 我冷眼看着向贝妮的表演,但也不说破。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地狱五分钟 《吉光灵探》第二十一章 地狱五分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弯刀 谢嘉音浑身浴血,手里握着一把俗称为狗腿刀的廓尔喀弯刀,宽厚的刀刃上包裹着一层新鲜的血膜,而粘稠的深红色血液如蜘蛛吐出的丝线一样从她的裙边沥下…… 她在走廊外忽明忽闪的日光灯管下,半弯着腰,低着头,勉强站住了身形——以一个极度戒备的姿势。 房间内依然是一片黑暗,依稀有低微的呻吟声传来,在空荡的走廊里扩散。 我示意大家往后退,一边试探着叫她:“谢嘉音?” 谢嘉音却像是听不见似的,依旧低着头。 她的身体微颤着,颤动传送到手掌上便被放大,她手里的弯刀反射着日光灯的光线,形成了一道宽影。 我提高了音量,再次尝试:“谢嘉音——” 这一次,谢嘉音终于有了反应: 她浑身过电一般颤抖了一下,然后,朝我们抬起头,慢慢转了过来…… 但当我们看清谢嘉音另半张的脸时,我们的期待即刻变成了惊吓! “那——什么东西!!” 江子耀大惊失色,狂退了几步,后背重重撞在了走廊墙壁上。 两个女生更是直接发出了尖叫! 就连我也差点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 那是一张……怎么样的脸啊—— 谢嘉音原本的容貌,在同龄人中算得上7分,尤其她肤色很白皙,便很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气质,但如今,她的左半边脸庞,被整个削平了! 半边鼻子、脸蛋,还有大半个耳朵,被利器平整地砍掉了。 鲜血顺着白色的脂肪和脸部骨骼一直流到下巴上,半边的嘴唇不见,直接可以看见渗血的牙齿…… 而谢嘉音残留的一只眼睛中,正泛着一丝极度怯懦又极度疯狂的血红光芒。 她的眼睛从我们几个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了徐文身上。 “徐文!快躲开!” 从接触到谢嘉音目光的那一刹那,我便感受到了一股极度的危险气息。在和危险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之后,我相信我自己身上生出了一种对于危险来临的瞬间预感——就好像能闻到空气中名为“危险”的气味一般。 更科学的解释是“经验”,但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一种直觉。 果然,我示警的话音刚落,谢嘉音便朝着徐文弓身扑了过去—— 尽管我已经发出了提醒,但谢嘉音的的动作显然比徐文的反应力要快,眼见谢嘉音手里那把弯刀便要挥下,避无可避的徐文竟然一把抓过身边的李元香,将之望谢嘉音身上猛力推了过去—— 李元香的身子要比谢嘉音娇小很多,她直接被徐文推得一头撞进了谢嘉音怀里,也不知道是不是万幸,李元香的头正好撞在了谢嘉音持刀的手肘关节上! 谢嘉音一刀劈歪,闪光的刀刃几乎是擦着徐文的左边脸侧,在走廊墙壁上划出了一刀深深的刻痕! 一刀不中,谢嘉音再次举起了弯刀。 我此时已经转到了了谢嘉音背后,怎么可能让她再度行凶? 我一把拿住谢嘉音的胳膊,将之扭到她身后,她吃痛之下,不得不松开了手里握着的廓尔喀弯刀。 “当啷。” 弯刀一落地,我便将之一脚踢远。 一旁的江子耀也反应了过来,冲上来帮我死死将谢嘉音按倒在了地板上。 “狼人!你们都是狼人!” 谢嘉音扯开了喉咙高喊起来,因为她的半边脸皮被削去,牙齿漏风,吼声听起来很是含糊不清。 她的情绪极度激动之下,力气竟然变得极大,我和江子耀两个男子竟然还隐隐有些压制不住她。 我咬牙道:“谢嘉音,你冷静点,他们都是你的同学!” “狼人!都是狼人——” 谢嘉音反而挣扎地更为激烈了,我差点被她一个肘击敲在鼻梁上。 人在经受了极度的刺激之后,很可能会产生极为严重的应激反应,这种反应甚至可能严重到将一个人完全改变成一种极端的样子! 谢嘉音目前就是这种状况。 我想从谢嘉音嘴里了解到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问了几遍,谢嘉音嘴里还是喊着“你们全是狼人!” 无奈之下,我只能下重手,一掌切在谢嘉音颈侧的大动脉上,将她暂时弄晕了过去。 “男生跟我进房间里去看看,两个女生照顾一下这位谢同学——你们最好弄点干净的布把她的脸包扎一下,不然她失血过多,会死的。” 那个房间里依然没有任何灯光,我小心地将房门完全推开,一股极度浓烈的血腥味顿时从房间里溢出来,我不禁眉头直皱,一边的江子耀和徐文更是捂住了鼻子。 “你们身上有手机吗?”我一从钢椅上获得了自由,便摸遍了身上,不仅是手机,其他一些东西也没了,包括我防身的一些小物件。 江子耀摇摇头:“我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没了。” 徐文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打火机递给我,看到我和江子耀诧异的眼神,他解释道:“我上衣的口袋有一个破洞,这个火机正好掉在衣服的夹层里,所以没被收缴去。” 我试了试火机,没问题。 然后又走到一边,将谢嘉音从房间里带出来的廓尔喀弯刀捡起来,握在手里试着挥了一下,不禁暗叹了一句“好刀!”。 对于我拿刀的举动,所有人都没有意见,毕竟刚才虚惊一场,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我的提醒,才让谢嘉音的袭击没有真正伤到人。 但就算他们提出异议,我也不会理会的,这把刀必须拿在我手里,我才能稍稍安心。 而且,我可没有忘记刚才那些人是怎么被关在房间里的,自然不可能让我们三个人都进房间:“你们谁和我进去?” 剩下的一个人自然是守门。 徐文脸色有些惨白,显然还沉浸在刚才被袭击的惊吓中,他踌躇着道:“要不……我留下吧?” 江子耀放下捂着鼻子的手,摇手道:“不行,我留下。” “江子耀,你是练体育的,你比我身体素质好,更能帮到吉侦探。” 江子耀不屑地瞟了徐文一眼:“不行,我不信任你——刚才你怎么对李元香的,我们都看在眼里。你徐文现在在我江子耀这里,什么都不算。万一我们一进房间你就把门关上了呢?” 徐文本来惨白的脸一下子涨红:“我、我为什么要关门?” “怕死?或者是想要奖金?谁懒得猜你的心思。” 两个人说到这里,都转头看向我。 我没有表态,挑挑眉毛,示意他们自己讨论出结果。 两个人像是对峙的斗鸡一般相互对视了一会,徐文最后道:“好,我去就我去。” “放心,我不是你,我不会把别人推向刀口。”江子耀不忘讥讽徐文一句。 我一手握刀,一手打着了手里的火机。 徐文没有反驳,沉默着,跟着我走进了房间。 我微微侧过头向后望了一眼,却见徐文脸上哪里有什么颓丧之色? 那分明是充满了讥讽的微笑!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房间 刚才江子耀和徐文起冲突的时候,我一直冷眼旁观。 从我们困在钢椅上醒来之后,徐文便一直在隐藏和伪装,我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对他的种种异常举动毫不见怪,同时,我也异常好奇,徐文究竟有什么计划。 此时看到徐文露出的诡异笑容,我虽有些意外,却不至于惊诧。 看到我镇定的表情,徐文脸上笑容更浓,他朝我微微一扬下巴,示意我们两个往里面走。 此时我们才刚刚走进那间发生额惨剧的房间,在徐文身后不远处,就是房间的门口,江子耀正站在那里,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徐文的身影,眼中充满了戒备和警惕。 我朝身后略一点头,徐文和江子耀向我回了一个示意——他们都以为我是在向自己点头,而且江子耀还朝我使了一个眼色,让我“小心点”徐文。 看来徐文拉过李元香帮自己挡刀的行为,已经让江子耀彻底将他看扁。 房间里充满了令人不安的、浓重的血腥味。 就在距离房间门口不远的地方,我们便发现地上躺着两个人——确切而言,是躺在血泊中。 两个女生。 我没有立刻便靠近地上的人,而是先试着出声试探,因为我不确定,除了我手中这把从谢嘉音那边抢来的刀之外,房间里还有没有其他的武器,也不敢确认,假如我贸然上前,面前那两具“尸体”会不会突然暴起伤人! 徐文看着我小心翼翼的样子,倒是没有异议。 我相信,任何人在见识过谢嘉音的疯狂后,只要这个人不太笨,都会意识到自己是正在玩的人狼游戏,是一个“真正的杀人游戏”!心中哪怕有更多的疑虑或者不敢置信,也都会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碎为齑粉。 徐文自然是个聪明人,他不但了解这一点,而且早就存了戒备——就算对我也是。 从我拿到谢嘉音那把廓尔喀弯刀开始,他有意无意地和我保持着安全距离——假使我突然发难,足以让他反应并躲避。 当然,反过来说,当我看到谢嘉音手里的弯刀之后,我也不可能让这么危险的武器落到除我之外的任何人手里,这是自保之道,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们保持着各自的戒备,同时也保持着“看破而不说破”的默契。 “她们死了。”我在确认地上两人毫无威胁后,俯下身按了按两人的颈动脉——已经没有了脉搏。 两具尸体都是面朝下呈大字型趴伏在地上,我将尸体翻过来,便找到了死因:一人被劈开了天灵盖,一人被割开了喉咙。 在火机跃动的火苗照射下,两张原本青春洋溢的女生的脸,泛着死亡的惨白,那了无生气的瞳仁,徒然地望着我。她们面上的表情,混合了惊恐与难以置信,好像她们至死都不肯相信,自己的生命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走到尽头。 “是我们班上的女生,被割喉的是戚全慧,另一个……是董心迪。”徐文认出了死者。 没走几步,我们又发现了尸体。 这具尸体我倒是认出来了——是那个名叫杨晨皓的小胖子。 但在检查杨晨皓尸体的时候,我发现了不对劲,我指给徐文看:“胖子的后背上中了两刀,但他这么胖的人,那两刀最多造成轻伤而已,连行动能力都不会丧失。所以致命的伤口就是咽喉上的一刀,直接削断了气管和右侧大动脉。但是,他喉咙上的刀口痕迹和后背上的刀伤不一致,你懂我的意思吧?” 杨晨皓后背上的砍伤,基本可以断定是由我手里这把廓尔喀弯刀造成的,但他咽喉上的割裂伤口却不是,因为廓尔喀弯刀刃口略厚,而这道伤口明显是由一把锋利如纸的匕首切开的。 “还有一把刀?”徐文摸了摸下巴,“原来是这样,难怪这个房间里这么安静。” 没错,房间里静的可怕。 哪怕我屏息倾听,都毫无一丝杂音传来,反而是外面走廊上那些似坏非坏的日光灯管发出的“滋滋滋”的声音,格外清晰。 我记得谢嘉音刚从房间中冲出来的时候,我还能从房间里听到有伤者发出隐约的呻吟声,但此时我们两人置身于这件黑暗的房间中时,耳中却再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房间里的伤者不存在似的…… 又或者—— 这个房间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等等! 还有另一个答案:房间里还躲着一个杀手。 正是这个杀手,将受伤的杨晨皓杀死。 而这个杀手,现在也很可能正静悄悄地潜伏在我们身边,伺机暴起发难,将我们全部杀死。 我心下寒意骤生,就好似身边的空气温度突然下降了十几度一般,我握紧了手里的刀,将火机尽量前伸,以期望火光能照得更远一些,但在这件黑暗的房间里,我手中火机那点黄豆一般的火光,反而更为明晰地丈量出了黑暗的浓度,而地上的尸体和一片寂静乃至诡异程度的环境,让房间中的氛围显得更为恐怖。 我们在黑暗中的探索,不由得更为小心戒备,就连徐文,现在也不得不放弃对我的防备,和我几乎背脊相贴,两人各自成为了对方背后的眼睛。 “这个房间,怎么比我想象中大那么多?”在黑暗中摸索了接近半分钟后,徐文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我一直数着的,从我们一进这个房间就开始在心里计数……现在,我们已经走了157步了。换算出来,大概有70多米远——你在走廊上有留意过每扇门之间的距离吗?有这么远吗?” “肯定没有。”我立刻否定了徐文的猜测,“最多30米就到顶了,不可能会有70米这么夸张。” “你确定?” 我当然确定了,当了这么多年的灵探,这点基础的观察力还是有的。而且,我其实也记着步数,我精确地知道自己的步距是57厘米左右,而总步数换算成米,稍微比徐文估计的要远一些,大约是82米。 而问题就在这里。 要知道,一个标准篮球场的长度,也才28米! 我们竟然在这个看起来很狭小的房间里,横跨了3个篮球场那么远的距离! 更加诡异的是——我非常确信,我和徐文一直都是沿着靠近走廊那面的墙壁,走的直线! 这是怎么回事? 而此时,一声女生的尖叫声突然传来——从外面的走廊传来的,声音主人好像是向贝妮! 我一直都是背向着房间门口,此时一回头,却骇然发现—— 房间门,正在被关闭! 我们距离房门已经很远,但走廊上的昏黄灯光形成一条长条形,透过房间门照射进来,非常显眼。而现在,这一道长条形的光明,正急速扁下去…… 而本该站在门口帮我们看门的江子耀,却不见了身影。 “咔!” 这熟悉的机械闭合声,我已经是第三次听到了。 我手中那点火光,顿时成为了黑暗海洋包围下的孤岛。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怀疑 房门关闭的声音有如丧钟骤响,在这间黑暗而寂静的房间内,听起来无异于惊雷一般! 想到房门关闭后的后果,更是让我如坠冰窟,那股子寒意像一条毒蛇般从脚底顺着背脊缠上来,一直钻进我后颈中,直教人头皮发麻。 我根本没有时间去猜测外面出了什么事,房门关闭的一瞬间我便将目光投向徐文。 火机的光只有黄豆大小,徐文的脸甚至大半都笼在阴影中,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眼在浑黄火光照耀下,反射出难以掩饰的惶恐之色。 一时间,我们两个人都说不话来,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一下子变得粗重了起来。 “还有两个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沉默良久。徐文忽然开口,他朝黑暗的深处大喊:“米海!何歆!你们还活着吗?我是徐文,我们是来救你们的!发狂的人是谢嘉音,我们已经将她打晕了,现在已经安全了,你们没必要再躲着了。你们肯定看得见火光吧?我们就在原地等你们。” 一分钟过去,黑暗中依然寂静如斯。 我手里的火机是那种最便宜的一次性塑料打火机,禁不起长时间燃烧,不然,不但头部的防火罩会变得极烫,而且还容易因为火机上的塑料部件融化,那时候,这个火机就报废了。 所以,我每次只能保持火机打燃20秒左右,然后便要熄灭火机,让其降温,降温过程也需要至少20秒。 在失去光明的20秒时间内,我们便处于完全的黑暗中,我和徐文只能将背脊紧紧贴在墙壁上,这样子,万一有事发生,我们便只需要应付来自正前方的危险。 不仅如此,我们还会在黑暗中移动——沿着背后的墙壁,向左侧悄悄移动。 这是为了防止被袭击。 之前已经分析过,除了我手里的廓尔喀弯刀,还有一把武器,不知被谁握在手中,而这个人,已经杀死了负伤状态下的杨晨皓,显然极度危险。 在敌暗我明的前提下,这个潜伏在黑暗中的危险人物,可以通过火光确定我们的位置,然后趁黑发动突袭。 但如果我们也在黑暗中保持移动,那个人便没法确认我们的位置了。 当火机的铁皮防风罩再一次被火焰烤得泛红后,我不得不熄灭了火机,徐文和我已经配合自如,我们两人沉默着,在黑暗中开始沿着墙壁悄然移动。 刀被我换到了左手,直指前方。 “咄。” 刀尖顶到硬物的声音。 徐文立刻紧张起来:“怎么回事?” “等下,好像是墙壁……”我用刀尖在阻挡物上划动,同时右手打燃了火机。 我们确实撞到了墙角上。 不但如此,稍一低头,我便看见了—— 一张溅着血的惨白的脸! 毫无防备之下,我也是被吓得不轻,浑身一抖,手里拿着的火机都差点掉地上。 又一具尸体。 死掉的是一个女生,穿着白色衬衣、在领口打了一个可爱的粉红蝴蝶结,但此刻,这身可爱衣服的主人,却圆睁着一双黯淡无光的泛白瞳仁,永远断绝了生机。 我记得这个身材娇小的女生,就在初始房间里,她还怯生生地问过我该怎么办,我对这一幕记忆犹新。但还没到半个小时,这位胆怯可爱的小女生,便永远变成了一具尸体。 “是何歆!她竟然死在这里?”徐文说着,不禁回头看了一眼,但在他身后的是浓重的黑暗,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 不过我还是明白了徐文的意思:发现何歆尸体的这个墙角,距离房间的出口,有将近100米的距离了,她为什么会跑这么远,然后死在这里? 我蹲下来,查看何歆的致死原因。 “和杨晨皓一样,死于割喉。手法和武器全部一模一样,而且何歆的身上没有其他伤口了。” “只剩下米海还没有找到——你觉得他还活着吗?”徐文问我。 米海,就是那个说话很冲的鸡冠头少年,何歆的死,也就说,米海那一组人里,除了谢嘉音和米海自己以外,已经全部死了。 6个人,眨眼间,已经只剩下两人,而且其中一个生死不知,另一个则状若疯癫。 一开始在钢椅上醒来的所有人中,有几个人能想象到,这个“人狼游戏”,竟会是如此的残忍、如此的可怕! 然而,对于自己同学正一个一个死去的状况,徐文看起来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我的心底莫名地泛起了几分对徐文的厌恶,我甚至有一种错觉,眼前这个徐文,和我曾经在医院顶楼阳台上遇到那个17岁的少年,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那时候的徐文,虽然知道自己身患绝症,只剩下一个多月的生命,但依旧给我阳光而坚强的深刻印象,我毫不吝啬自己对这个爱看日出的开朗少年的喜爱,也曾真心为他的病情奔走过…… 但如今,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少年,面容上除了病态的苍白外,还多了一股阴鸷。 “你好像对自己同学的死毫不关心?” 出乎我意料之外,徐文竟然冷声反问:“我为什么要关心?” “因为……”我想说点什么,但张开口,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徐文见我语塞,自问自答道:“你想说,因为我们是同学?别开玩笑了!我们可是在玩一个会死人的游戏!你知道躺在地上的人,拿了什么身份牌吗?” 我沉默。 “戚全慧、董心迪、何歆或者杨晨皓,他们之中,也许就有人是狼人——又或者谢嘉音就是狼人!她拿着刀攻击我,而江子耀却还觉得我是个坏人,这是什么道理?就因为谢嘉音是个女生?那个家伙练跑步练得脑子都傻掉了吧!” 徐文的语气激烈起来,我不为所动,但也不置可否。 根本不是徐文说的那样,江子耀并不是认定了谢嘉音是好人,而是反感徐文将李元香拉过来挡刀的行为。 此时,我已经开始怀疑,徐文到底拿了一个什么身份牌? 他的行为,不太符合是一个好人身份的心态。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同谋 假设徐文拿了一个好人身份卡,那么,除非徐文很蠢,不然,作为一个好人,是不太可能这样玩狼人游戏的。 但徐文显然不蠢,不但不蠢,甚至算得上聪明。 所以……徐文没有拿到一张好人身份卡? 但现在并不是下结论的时候,我心里还有另外两个重要的疑问,需要解开。 第一,这个房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何会比想象中大那么多? 自动关闭的房间门和熄灯的设定,又是为何? 武器都是从哪里拿到的? 第二,徐文、芒罗、向贝妮三个人之间,明显存在着某种默契,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他们知道某种破解这个游戏的方法? 从一开始,三个人便装作互不认识——如果我不是曾看过那张光碟中的录像,也会被三人的表演所欺骗。 但是,这样有什么意义吗? 除非他们三人知道自己将会拿到什么身份卡,而且三人的身份还必须是在同一阵营——不过,这可能吗? 而如果他们并不知道彼此会拿到的身份卡,但又想知道他人的身份…… 那么,就只剩下了一种方法,或者途径。 只有拿到“狼人”卡或者“预言家”卡的人,在“黑夜”降临之后,可以知晓同伴是谁。 至于我拿到的“守夜人”身份,只是在“黑夜”中自保能力很强而已,我只有等待第一次“黑夜”过去,然后在“审判”时间亮出身份——守夜人不能投票和发言,但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自证。 正当我思考这些问题之际,徐文突然扯了一下我的衣服,低声道:“听,有声音!” 我顿时回过神来,凝神细听,果然,黑暗之传来了极为细碎的声音,像是类似于玻璃珠子的东西在地面上滚动…… “啪嗒。” 我打燃了手里的火机,同时握紧了手里的弯刀。 声音越来越近…… 只见一颗圆鼓鼓的小球,从地上直直地朝我们所站的方向滚了过来—— 我注意到,在看到这颗小球的时候,徐文脸上掠过一阵喜色,他迅速蹲下身去,将小球捞在了掌中。 掌心摊开,却原来是一颗透明的玻璃弹珠。 徐文用手指捏住了玻璃弹珠,将之靠近打火机的火源,仔细地观察着玻璃弹珠,脸上的神色居然十分郑重。 他对这颗玻璃弹珠这么看重,也引起了我的好奇,我看向他手里的玻璃弹珠……第一眼粗看之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就是一个普通的透明弹珠,但徐文随着慢慢转动着弹珠,我却发现了不一般的地方,不由得“咦”了一声。 徐文眯着眼:“你发现了?你看这颗弹珠中的气泡……” 他说的没错,在某个角度之下,这颗玻璃弹珠中的细小气泡,会组成一个阿拉伯数字:“3”。 我还待再仔细看一下,徐文却翻手将之收起,他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狂喜之色,突然朝着黑暗的房间中开口说道:“先别出来!” 我一时间没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但见他继续道:“我现在要求,让我朋友加入我们的计划。他叫吉光,是我在现实中认识的朋友,他真的是一名侦探,也是警务局的特聘顾问。” 徐文这句话一出口,我瞬间脸色大变,因为我立刻便明白过来——为什么徐文要故意愚弄江子耀,得到和我一起进入这个房间的机会! 房间里,有徐文的同伙! 我立刻沉下了脸:“你在跟谁说话?” 我几乎便要将“芒罗”两个字脱口而出,但我在最后一刻,灵光乍现——从我们从昏迷状态醒来后,那个名叫芒罗的男子,根本没有向我们之中的任何人介绍过自己! 假如我将“芒罗”这两个字说出来,徐文便会明白,我一直知道他、芒罗、向贝妮三个人是相互认识。 但我如果隐藏好这一点,信息的不对等便会为我带来很多好处。 “你知道房间里有人对不对?是米海,还是一开始就消失不见的那个男人?”我追问。 我故意这样追问,反而消弭了徐文的疑虑,他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说道:“先别出声,等一下我保证会将整件事跟你解释清楚,你相信我。” 我心下道:信你才有鬼。 但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会说出来,于是我安静下来,和徐文一起等待黑暗中的回应。 黑暗中却迟迟没有传来回应。 随着时间推移,期待的回应还不来,徐文脸上渐渐显露出了焦急之色。 过了好一会,黑暗中才终于传来了声音。 “嗒。”像是跺脚声。 那个躲在暗处的家伙,显然考虑了很久。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徐文一定知道,因为着一定是他们之间事先约好的暗号。 从徐文脸上的表情看,对方应该是同意了,果然,徐文朝我笑道:“行了。” 然后他又朝黑暗中问道:“房间里还有人吗?” “嗒。” “嗒。” 两声。 “有没有其他出口?” 还是“嗒”、“嗒”两声。 “你有房间钥匙?!” “嗒。” 与此同时,一件东西朝我们扔了过来,直接掉落在了我们面前不远处的地面上。 那是一枚十字钥匙——和这个房间的房门锁确实一致。 徐文将之捡起,放进了自己口袋里。 通过刚才的一连串问答,我已经明白了他们之间的暗号:跺脚一下表示肯定的回答,两下便表示是否定的回答。 翻译一下刚才徐文问的问题,便是:房间里除了我们三人之外,已经不存在其他活人了,而且这个房间也没有其他出入口,只能原路返回,而对方将自己手里的房间钥匙给了我们。 徐文的脸色轻松下来:“我想你差不多明白了吧?” 我点头。 “那你也一定知道,除了加入我们,你没有其他选择。” “我手里有武器。”我抖了抖手里的弯刀,“你们那么有信心,在这里干掉我?” 徐文摇头:“本来是这么打算的——我带一个人进来,然后……不过你也听见了,我提出了另外一个方案。” “我在听。”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漏洞 此刻,我已经认定,徐文、芒罗,这两人已经结成了某种意义上的联合,而向贝妮也很有可能是这个团体中的一员。 我相信这一手布置,是徐文赢得人狼游戏的重要依仗,就算不是压箱底的绝招,也应该分量极重。 这也是为什么,徐文不让他那位黑暗中的盟友在我面前现身的原因,因为徐文得向我灌输一个信息——他已经拥有了强大的盟友,相比之下,这个房间外的那些人,只能算是散兵游勇。 让你选择的话,你会选择加入到一盘散沙的乌合之众中,还是选择加入早有预谋的一方,尤其是在这个“百万大奖人狼游戏”中——这可是真正会死人的游戏! 答案显而易见。 我几乎没得选。 不过,我也有自己的底牌,那便是我了解徐文、芒罗和向贝妮之间的关系,他们三人越是表现得陌生疏远,便越加强了“他们早有预谋”这一判断。当然,徐文对我也有所保留:他既不让我知道他的盟友究竟是谁,也没向我透露向贝妮是否也属于他们一员的信息。 在我们走进这个房间之前,发生在走廊中的事情,也向我展示了人狼游戏的残酷之处。 当时,发狂的谢嘉音持刀冲向了徐文,而躲避不及的徐文竟然毫不犹豫地一把将身边的李元香推向了刀口! 江子耀因此对徐文极为鄙夷,并据此判断徐文人品低劣、不值得信任……尽管我一定程度上同意江子耀对于徐文人品上的怀疑,但反过来看,假如当时徐文没有做出“牺牲李元香”这样迅速而残忍的决断,恐怕他此时已经成为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我不是赞同徐文的行为,我只是想说明,在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候,“人性”这种东西,实在最可能在“可抛弃品”列表中排在第一位。 我听过、见过太多这样的悲惨故事,不管是因饥荒而人竞相食的悲剧,又或者因财色起意而铸成大错的惨祸,都禁不起人性的拷问。 生死面前,能凛然而对者,古往今来几人而已,丑态百出、尊严无存,才是常态。 只因为,能活着,哪怕多一秒,谁会选择立刻去死? 活着,才有一切可能。 徐文显然是一个普通人,在生与死之间,他毫无气节;但徐文又不仅仅是一个普通人那么简单,在牺牲自己和牺牲他人之间,他毫无犹豫。再加上他在进入这个人狼游戏后,所表现出来的忍耐、决断和适应力,都令我感到惊奇…… 但这一切又是如此的自相矛盾! 要知道,徐文还罹患绝症,只剩下一个多月的生命,而在和他在医院中的接触看来,面对死神的一步步逼近,他一直表现出了极大的勇气和乐观精神。 我熄灭了手里的火机,默立黑暗的房间中,突然间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人狼游戏,原本就是阴谋狡诈者之间的比拼,善良、正直、诚实等现实中的优良品质,在这个游戏中,全部可能是导致你出局的关键因素。 另外,你也不能太相信直觉,你的一切判断,都必须坚持以逻辑和事实出发。 因为你的情绪会欺骗你、误导你,而事实却不会。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赢得这场游戏?一种比较简单直接的方式。”徐文在黑暗中开口。 好吧,既然已经身处这个游戏中,那就努力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吧。 也正是从这一刻开始,我彻底从一个旁观者的角色,转变一个真正的“游戏玩家”,我已经没空去理会一些原本非常重要的事情,比如,K为何要一步一步将我引诱到这个游戏中——并不是说我已经彻底对K低头认输,而是在眼前的这种情形之下,我只能暂时抛却一切,全力活下来。 而在人狼游戏中想要存活,就必须学会“表演”。 “你们发现了游戏规则的漏洞?或者你们拥有特别的权限?”我反问。 “游戏规则的漏洞?不不不,没有漏洞,就算有,游戏设计者应该也不会容许我们作弊的。你有注意到吧——这个地方到处都安装了摄像头,我相信这个房间里也一定装着红外摄像头。你猜,我们在这个游戏中的一切行为,会不会已经以直播的形式,传送至全世界的付费观众的显示器上了?” 我想了想:“你说的很有可能,如果正如你所说的这样,倒是能解释,为何这种完全违反了法律和人性的所谓‘游戏’,能够运营下去了。不过,这个和我的问题有关系吗?” 我没有立刻听到徐文的回答,好一会儿,只听得他轻轻笑了一声……在寂静而黑暗的房间内,显得格外刺耳。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我和徐文相互间都无法看见对方,甚至,我们的视力都处于暂时被剥夺的状态。 很多催眠术都要求被催眠者处于“高度被暗示的状态”,而其中最常见的一种方式,便是让你躺在舒服的软椅上,然后催眠师会通过一系列暗示,最终让你放松下来,闭上眼睛——注意,往往催眠术成功的关键点,便在于“闭上眼睛”这个命令的达成。 所以,置身于绝对无光的环境中,便等于处在感官剥夺的条件之下,故而徐文的声音仿佛也充满了神秘的魔力。 “你研究过规则吧——‘狼人将村民杀光’或者‘村民将狼人杀光’便可以获胜,是这样没错吧?另外那些‘白天’‘黑夜’‘审判’的设定,都只是为了让我们觉得,自己只有去努力辨别他人的身份,然后和自认为是自己一方的人合作,将敌对阵营的人杀掉、投票出去什么的,反正全部淘汰掉就是了……” 徐文再次轻笑了一声,这一次,他的笑声更加放肆了。 “但是,不管你处于狼人或村民中的任何一方,你能看见的身份牌,永远只有你自己而已。与其冒着被骗的风险相信别人,为什么不选择只相信自己一个人呢?”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同盟 只能相信自己是没错,但如果一味怀疑别人、不和别人合作,又怎么能赢得游戏呢? 转念一想,我却又开始有点理解徐文的想法了。 在一开始,我认为发生在这个房间里的惨剧,是狼人开始杀人了,但现在我已经明白,这是芒罗提前设好的陷阱。 也不知道芒罗是怎么找到武器、房间钥匙等东西的,反正他布下了陷阱,引诱米海那一组人进入房间……等到陷阱触发,房间门被锁上、黑暗降临之后,芒罗只需要稍稍动点手脚——比如袭击了一个人后,将武器交给另一个人。 一旦见血,在黑暗中的所有人,都会在无限的恐惧中变得疯狂。 比如谢嘉音,我相信她应该是一个好人的身份,尽管当时她已经陷入疯狂之中,但她的目的只是想杀死被她认为是狼人的徐文,所以,她并没有对李元香痛下杀手。 而芒罗不同,他杀人的并没有明确的指向性,根本不分村民或者狼人——这就是徐文所说的计划: 只要最后我活着就赢了,其他人,杀光就行了。 我没接话,只听见徐文继续道:“其实,不管你的身份牌是什么,只要到游戏结束的时候,你是最后一个存活的人,你就赢了。活到最后,就是这个游戏的核心。也是我想出来的,最简单的计策!怎么样,加入吗?” 徐文的话犹如魔鬼的引诱,地狱的邀请。 如果我加入他们的同盟,也即是加入了他们的计划。 这个计划说白了也相当的简单——首先,是缩小竞争圈,使同盟之外的所有玩家全体出局,接下来,才是同盟内的你死我活之争。 不得不承认,这很有诱惑力。 我的身份属于“村民”一方,在人狼游戏中,村民阵营的玩家面临的最大困难,就是寻找到可信的同伴。 有时候,一个不会玩的同阵营玩家,会断送整场游戏。 如果不想将命运交由他人决定,唯一的破解方法,就是找到真正可信的盟友。 但其中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我需要确认:“加入你们没问题。但是,我想问问你们想过没有,你们的计划,在第一个‘黑夜’来临后,便很有可能变成空谈。” 第一个‘黑夜’降临时,所有的狼人都将知晓同伴是谁,而村民阵营中的预言家和守夜人,也会有机会知晓敌人或同伴是谁…… 所以,完全按照徐文所说的方式去玩这个游戏,是不行的,因为,还有“审判”环节存在。 审判开始,便是投票环节。 除非你能在一开始时便杀光所有人,否则,你是无法控制其他人的投票的,一旦绝大多数票集中到你身上,你就会立刻出局。 而且,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是,万一你在无差别的屠杀中,将自己阵营的同伴都误杀了呢? 难道你要一个人孤身玩这个游戏? “至少也得等到第一个‘黑夜’过后,才会出现你说的问题,是吧?”出乎我的意料,徐文竟然像是不是很在意,“那就到了那时候再说吧。但是,在此之前,我们的同盟关系并不会受到影响。” 如果我没有事先看过那张光碟中的录像,我很可能会选择相信他——或者企图利用他的“天真”,来达成自己的胜利,但现在,我虽然默认了他的话,心底的警惕却更加深了一层。 在我和徐文说话的时候,芒罗再也没有发出声音,可能他已经继续隐藏了起来,而房间里的灯也依旧没有亮起。 我和徐文顺着原路返回,徐文拿出芒罗给他的钥匙,打开了紧闭着的房门。 当久违的灯光从门外射入,洒在我身上时,我竟然有种被救赎的感觉——极大程度上,是庆幸自己竟然活着从那间可怕的房间里回来了。 “你出来了!” 房门一打开,一个身影便扑进了徐文的怀抱,是李元香。 李元香紧紧拥住了徐文,几乎喜极而泣,“我……好担心你!”她将头埋在徐文胸前,呜咽着。 对于徐文将她当做挡箭牌使用的事情,李元香居然毫不在意。 我倒不意外,因为李元香告诉过我“天堂旅劵”的事,我知道,面前这个女人为了爱情什么都做得出来,她可以随意牺牲他人的生命去换取徐文对她的爱,那么,她自然也愿意为了爱牺牲自己。 不管是爱还是恨,一旦变得疯狂,竟然是一样的令人后背发凉。 “抱歉,我没有守好门——我们一直没有发现,米海那家伙,竟然一直躲在门后!”江子耀走上前来,恨恨道。 我问:“所以,门是被米海关上的?” 江子耀脸上露出一丝愧色:“我真没注意,居然还有人躲在门后……米海那家伙突然袭击了我……” “他有武器?”我上下看了江子耀一下,但他的身上却没有明显的伤口。 江子耀摇摇头:“没有。” 然后他又为自己辩解道:“要是在平时,两个米海也打不过我的!” 我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不要在意这件事,因为我们谁都没有发现,这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听我这么说,江子耀的脸色顿时好看了很多。 谢嘉音依然躺在地上,还没有从昏迷中醒来,向贝妮在一旁照料她。 另一边,徐文宽慰了李元香几句,后者才收了啜泣。可能是因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而且处于随时可能死亡的危机之下,李元香已经不打算在自己的同伴同学面前隐藏自己和徐文之间的亲密关系,她挽着徐文的臂弯,毫不羞涩地、小鸟依然般腻在徐文身边。 江子耀对此有些意外,但他在我和徐文进房间之前,几乎将徐文痛骂了一顿,此时自然不会主动去搭理徐文,只是脸上露出极度看不惯的表情,顺带着对李元香也鄙视上了。 江子耀不知道,徐文和李元香,早就发生了禁忌的关系,而为了这个目的,李元香又付出了多少。 甚至,连我们来到这个鬼地方,参加这个鬼游戏,都和李元香有着极大的关联。 至少,我是被李元香暗算了。 为什么不和李元香算账? 因为李元香在迷晕我之前,曾告诉我,那个疑似为“K”的人,指名要我参加这个“百万大奖人狼游戏”。 李元香明显是知道一些事情的,比如那个极像是K的人的下落,我希望从她的口中得到一些线索。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孤立 米海那组人进入那个房间后,房间门和灯突然一起关闭、并且出现了袭击事件,那时候,米海很可能便躲到了门后的角落里…… 然后,房间中的同学一个个在惊恐和疯狂中倒下,光是在米海躲藏的位置附近,便有两个人死于非命,在那种情况下,他竟然还能悄然藏匿着不被人发现——这个染着一头金发的鸡冠头少年的表现,实在是大出我的意料。 尤其是当袭击事件发生后,他便什么人都不再信任,依然躲在门后,最后伺机成功逃出房间,更令我意外。 我原本以为他只是个容易热血上头的冲动少年,没想到在血气方刚的冲动外表下,米海竟然是个粗中有细的张飞式的人物。 江子耀又对我们说,她看见米海冲出房间后,便一路跑向走廊深处,最后消失在了走廊尽头的拐角,再也没有出现过。 徐文和我很快认定,走廊的另一端,有着类似于楼梯之类的东西,而在游戏开始前的广播中,说明了在“白天”这段时间内,所有人是可以随意探索这幢建筑物的。 所以我们决定也顺着走廊走过去看看。 徐文和李元香在前,我和江子耀两人一左一右架着昏迷不醒的谢嘉音走在中间,向贝妮走在最后——向贝妮起先是很不乐意殿后的,但徐文给了她一个隐秘的暗示,她才没有继续反对。 若不是我事先知道徐文和向贝妮认识,便很可能像江子耀一样,根本没有注意到:眼下这个6人组成的队伍中,徐文一派的人(包括我在内),已经达到了4人,仅有他和处于昏迷状态的谢嘉音,还游离于组织之外。 江子耀处于危险之中,却浑然不觉,他可能觉得我是这几个人中最可靠的,所以一路上跟我说话最多,我自然乐见这样的情况——哪怕仅仅是为了在“审判”时争取到江子耀,也是非常值得。 但这里有一个前提:江子耀不能是狼人。 米海的表现给我敲响了警钟——和我一起在玩这个可怕的人狼游戏的人,尽管大部分还是高中生,但年龄其实不能代表和衡量任何东西,他们也许并不像他们说表现出来的那么单纯或愚蠢。 人狼游戏,是一个相互欺骗的游戏,而想要成功欺骗他人,便需要学会并精通表演。 走廊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依旧忽明忽灭,“滋滋滋”的噪音令人心烦气躁,而白色的天花板好像曾经浸过水,长着大片大片黑色的霉斑,就像得了红斑狼疮的病人的皮肤,十分瘆人。 在走廊尽头的拐角面前,徐文和李元香停了下来。 一条向上的楼梯出现在我们面前。 江子耀惊奇道:“原来,上面还有一层啊,难怪米海那个家伙一转过这个拐角就不见了!我一开始还以为会是另一条走廊,没想到居然会是楼梯——我们真的要上去吗?” “我看,我们是不是别上去了?我们在走廊里待了那么久都没事,但是他们一进到那个房间里就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这个楼梯,又会通向哪里?我有点害怕。”向贝妮躲在所有人背后,警惕地望着楼梯口,好像那里是某只怪物的血盆大口一般。 江子耀点头同意:“美女说的没错!你们谁知道楼梯通向哪里?万一又是像那个房间里那样,那时候怎么办?” 徐文皱眉:“不可能。现在游戏才进行到第一个‘白天’,就已经死了四个人了——如果我是这个游戏的设计者,我绝不会再允许这样的杀人事件继续,更不会给游戏玩家故意制造死亡陷阱。” “徐文,你说得好像你就是这个游戏的设计者似的,你怎么保证你说的话一定是对的?” “呵呵,这只是很正常的推理。” 江子耀嘿嘿冷笑:“那就是说,你其实是在胡说八道了?万一出了危险,依照你怕死的德性,肯定又是第一个跑,你们谁愿意当这个卑鄙小人的人肉盾牌,谁就跟着他上去吧。” “人狼游戏的精髓,不是比拼蛮力,而是心理上的较量。”徐文回以冷笑,“江子耀,我想你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假如你不是在装傻,那我只能相信,你是真的脑袋不行——班级里一直说你练跑步练坏了脑子,看来是真的了。” 江子耀的脸色顿时变了。 江子耀原本以为,只要他表现得强势一点,徐文这样的软蛋,肯定很容易就会服软,但他没想到,徐文不但没有同意自己的意见,竟然还对自己出言讥讽! “徐文,你说什么?!你他妈的再说一遍!”江子耀腾地涨红了脸,愤怒地拿手指着徐文,手指都快要戳到徐文的脸上了。 徐文侧着头避开了江子耀的手指,拉着李元香,后退了一步,站到了我的身边:“吉侦探,你也相信他的蠢话吗?这个游戏的规则,肯定是有道理的,在‘白天’探索这栋建筑物,一定会发现什么东西——比如在那个黑暗房间里,谢嘉音不就发现了武器吗?这些东西会帮助我们赢得游戏,我们不能放弃这个机会,也没有多于的时间可以浪费了。” 我还没说话,李元香踏前一步,挡在了徐文和江子耀之间,气乎乎地冲江子耀道:“江子耀,你怎么那么野蛮?才说了几句,你就这副样子,怎么,你想打人吗?反正我觉得徐文说的很有道理,我相信徐文!” “徐文,你就这点本事——靠女人做你挡箭牌?靠,真有你的,服了!”李元香一个女生出面,江子耀不好意思再动粗,只好讪笑着收回了指着徐文的手,然后他将目光投向我:“吉先生,难道你也相信一个软蛋说的话?” “抱歉,我也觉得徐文说的有理。”我开口道。 江子耀脸色再一次变了,这一次,他的脸色更难看。 我知道他的想法——他以为我肯定会站在他这一边,因为一路上我们都相处得比较融洽,而徐文做出了拉人当做人肉盾牌的事情,江子耀觉得我肯定也会因此对徐文的人品感到不齿吧。 但是,江子耀不知道,在这个小团体中,徐文的影响力,远远超过他。 可能是想到了另外一个极有可能发生的事实,江子耀脸上微微抽搐了几下,脸色更难看了。 我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 没错,假如“审判”来临,徐文和江子耀之间发生互相投票的情况,那么,江子耀的处境将会非常不妙。 徐文拥有很多票,而江子耀竟然很可能只有自己这唯一一票。 转眼之间,江子耀绝望地发现,自己竟然被孤立了。 正文 第二十九章 第二层 江子耀脸色涨红,支吾着道:“我们6个人,你们也只有3票。”他仍旧不同意上楼。 徐文嗤笑了一声:“谢嘉音同学昏迷不醒,怕是不能算作投了你一票吧?最多算是弃权,所以,3票对2票,上楼。” 江子耀看看向贝妮,想要向贝妮说句话,但向贝妮却沉默着,应该是算是默认了徐文的说法,江子耀面上抽搐了几下,突然手一松,甩开了架在肩膀上的谢嘉音的手臂! “凭什么要听你的?老子就是不去!”江子耀近乎吼出声来。 江子耀原本是和我一人一边架着昏迷状态下的谢嘉音的,他这一下猛地甩手,谢嘉音整个身体的重量便突然间全压在了我这边,更为恶劣的是,江子耀甩开谢嘉音手臂的动作很猛,带动着谢嘉音整个身体都甩向了我背后一边—— 幸好我反应及时,一把抱住了谢嘉音的腰,同时向江子耀怒目以对:“搞什么?她昏迷着呢!你差点把人家摔到地上你知不知道?!” 江子耀将连转过去,气呼呼道:“要去你们去,我反正不去。” 我心想:这倒真是出人意料!这个江子耀,居然是这么一个冲动、脸皮薄的蠢货!而看起来莽撞无脑的米海,反而有勇有谋。 我怒极反笑:“呵,很好,人人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狼人看到这一幕,可要乐坏了。” 我不再管负气的江子耀,只拿眼睛望向徐文,看他怎么反应。 “你呢,你跟我们一起上楼,还是要要留在这里?”徐文问向贝妮。 “我……”向贝妮看看徐文,又看看江子耀,一脸纠结犹豫的表情,最后道:“我……我跟着大家走。” 如此一来,就剩下江子耀一个人坚持己见。 我们不再管他,由徐文开路,率先踏进了楼梯间,两个女孩紧随其后。 “江同学,面子和性命相比,什么都不是。”我最后还是提醒了江子耀一句,然后将昏迷不醒的谢嘉音背在背上,跟上了徐文一行人。 或许是我的话最终使得江子耀醒悟,又或者是难以抗拒落单带来的巨大恐惧感,在我们转过楼梯转角的时候,我听见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江子耀最终还是默不作声地跟了上来。 向上的楼梯间只亮着一盏昏暗的顶灯,泛黄的灯光照在墙壁和楼梯地面上,映出一大滩一大滩的深褐色污渍。 这些污渍,和走廊里那些污迹一样,都是血液和脂肪的残留物。 其实从一开始,大家就闻到这栋建筑物里有股子怪味……但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味道。 刚才发生在暗室中的一系列杀戮事件,搞得血淋淋一片——但那气味倒是提醒了所有人。 此时,哪怕是嗅觉再迟钝的家伙,都已经闻出来,这栋建筑物里弥漫着的一股淡淡的怪味,其实便是血腥味! 腐坏干涸的血肉,挥发出的混合着残败铁锈和排泄物恶臭的气息。 楼梯呈圆形盘旋向上,当徐文转过楼梯的第2个转角,前方自动亮起了灯——我们这才发现,楼梯间内装着的灯,原来是红外遥控灯。 但上一层楼的位置,显然比我们意想中的要高得多——因为我们已经经过了两道楼梯转角,却依然没有看见二楼的走廊。 楼梯越往上,那血腥的味道,就越发浓重。 “徐文,这上面的味道好难闻……”李元香捂住了鼻子。 向贝妮稍好一些,但也是频频抽鼻,我的鼻子同样颇感不适,这味道确实不好闻。 “咦——我们到了……” 前面传来了徐文的声音。 我抬头一看——果然,向上的楼梯结束了,一条黑暗的走廊出现在我们面前。 徐文转过头来问我:“继续?” 都到这里了,自然没什么好说的,我点点头。 两个女生自然也没有异议——至于江子耀,徐文根本没有理会他。 江子耀也自知理亏,只是默然吊在在队伍的车尾。 走廊里装的,也是和楼梯间中一样的红外遥控灯,但这里的灯更加昏暗、也更加敏锐,我们只要稍稍远离,头顶上的灯便会立刻熄灭。 这造成了一个问题:我们的视野,始终被这昏暗而吝啬的灯光限制在很小的一个范围内。 而这一层楼的走廊,也和第一层楼的走廊很不相同。 这里的走廊不但狭长,而且拥有分叉路口! 第一个分叉路口,我们选了左边。 第二个分叉路口,我们选了右边。 后面连着几个分叉路口,分别选了左边、左边和右边。 而现在,我们眼前出现了一个拥有三条通道的三岔路口! “吉侦探,这里似乎像是……”徐文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我当然明白徐文要说什么,因为我也想到了。 “居然是……迷宫。嗯,如果是迷宫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所以这里的红外遥控灯的灯光这么昏暗,并且很敏感、探测距离也那么短……” 我微微喘着气——谢嘉音身高足有一米七,而且我一将她背起来,背上的触感便告诉我,谢嘉音的身材非常有料,但这也导致,谢嘉音的体重也不轻。 我背着她这一路又是爬楼梯、又是走迷宫,自然开始有些吃力了。 李元香看看眼前的三个分岔通道,脸上有些踌躇:“那……我们到底走哪一条路?” 徐文没有回答李元香的问题,还是看着我:“吉侦探?” 我想了想:“这个迷宫,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它的规模究竟有多大——如果它和楼下那个暗室一样,极为巨大的话……我们贸然乱走,很可能就会被困在这个迷宫里。” 向贝妮怯生生道:“之前的规则不是说,‘白天’的最后十分钟,会让我们到指定的地方等待‘黑夜’降临……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多久了?恐怕‘黑夜’很快就要降临了吧?我们……不如就在这里等时间过去,好不好?” “我同意向贝妮的意见,但稍稍改进一下。”我说道,“或许,趁着我们还能记得回去的路,我们先退回到迷宫的入口处,然后一边行进,一边在墙壁上留下记号,这样就不会迷路了。” 对于这栋处处透着诡谲的建筑物,我也是心有余悸。 先是楼下那诡异而巨大的暗室,夺去了4个人的生命,现在又出现了一座迷宫,鬼知道迷宫里又会发生什么事…… 所以我才会提出这么一个非常保守的意见——留下记号,务必不能迷路! 但是,这栋建筑物俨然如同活物,好像听懂了我的话一般,异变突生! 我感觉脚下的地面,忽然传来了剧烈的震颤感! 整栋建筑物摇晃了起来! “地、地震了?!”李元香上前死死抱住了徐文的一只手臂,脸上露出惊骇的神色。 “不、不是地震!”徐文瞪圆着双眼,指着灯光下的墙壁,脸上的惊骇之色不比李元香少,“墙壁、地面,竟然、竟然都在移动!” 没错,墙壁和地面正在移动! 我们面前原本是三条岔路,现在,只剩下两条了! 我下意识地朝身后一看——简直惊骇欲绝! 我们来时的那条路,竟然——不见了! 现在出现在我们背后的,是一堵墙壁! 正文 第三十章 最后十分钟 “嗡嗡——” 在嗡然如同载重卡车碾过公路的轰鸣声中,我们脚下的地面震颤着,眼前的墙壁则依然在移动…… “怎、怎么办?”李元香快要哭出来了。 不但是李元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让队伍中的其他人惊慌不已。 “徐文,现在该怎么办?!”向贝妮穿着高跟鞋,地面的震动让她无法再站稳,她不得不蹲下来用手扶着地面,同时对着徐文大喊,“你见到芒罗了没?他跟你讲过迷宫的事没有——” “闭嘴!”徐文额头上青筋暴起,喝止了向贝妮。 向贝妮自知失言,脸涨得通红。 拉着徐文胳膊的李元香倒是被徐文的大喝声吓了一跳:“徐文,你怎么了?” 徐文快速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我赶紧装作一脸疑惑茫然的样子,见我没什么异样,徐文才对着李元香摇摇头:“我在想一个重要的事情,有点心急了,不要打断我的思路。” 向贝妮情急之下说出的那句话,落在有心人耳中,自然能推导出很多内容。 我之前的猜测瞬间得到了证实:徐文、芒罗和向贝妮三人早就结盟在先,至于盟约的内容,恐怕不会仅仅只有徐文对我说的那么简单,而徐文最燃拉我入伙,却未必真的有什么诚意。 而从和徐文撕破了脸皮后,就一直默默跟在队伍最后的江子耀,听到了向贝妮和徐文的话后,脸上也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大家镇定一点,慌乱也没有用。”我开口道,“如果现在我们只能等,” 地面的剧烈震颤依然从脚底源源不断地传来,整个迷宫的结构在继续变化着。 一道墙壁从左至右移来,看起来要将我们面前的两条岔路封死……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但我依然让大家稍安勿躁,继续等下去——人狼游戏的规则中,可没有一种意外情况机会造成玩家的淘汰或死亡,只有玩家才能淘汰玩家。 所有人都紧张地注视着那两条最后的通道。 当一个通道口即将被墙壁封闭时,一个身影却从墙壁缝隙中一掠而出—— 灰色衬衣,藏蓝色牛仔裤,黑皮肤,散乱的短发…… 竟然是芒罗! 芒罗几乎是从缝隙硬生生“挤”出来的,落地后一个利落的翻滚,便顺势站了起来。 “咯!” 通道在芒罗身后死死关闭。 芒罗的目光从我们身上一一扫过,他有着孤狼般警醒而凶狠的眼神,除了我之外,其他每个和他对视的人,在他的目光逼视下,都不由得小退了半步。 见我居然不怕自己凶狠的眼神,芒罗不由得多看了我一眼,我却并没有和他过多对视,因为我的目光被芒罗倒握在手里的武器所吸引—— 一寸多长的一把……水果刀? 居然是这么普通的武器? 但我稍稍回忆了一下那间昏暗房间中的几名死者,尤其是死于割喉的两人,却能够将他们的致命伤口和这把看起来很普通的水果刀相吻合。 而芒罗同样将目光投向了我手中的廓尔喀弯刀上,但瞬息之间,芒罗突然转身望向背后! 那最后一个通道也正在被封闭,从中冲出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标志性的黄色鸡冠头——米海! “呼、呼——” 和芒罗的轻松不同,米海满头大汗,大口喘息着。 “咯!” 眨眼间,所有的通道都被封闭,一堵堵墙壁围成了一个大约十米见方的圆形房间,将我们囚禁其中。 头顶的红外感应灯闪烁了几下,熟悉的电子合成女声再次响起: “恭喜大家,终于抵达了游戏场景的第二层!” “现在,距离‘黑夜’降临,还有十分钟!” “再次重复并强调:在白天的最后十分钟,每个人都必须抵达各自被指定的地点,如果没有在规定时间内抵达,便会被当场处刑——请大家务必牢记!” “现在,请根据自己的编号,进入属于自己的通道。” “嗡嗡”的轰鸣声再次响起,圆形房间的墙壁再次开始移动,在墙壁背后,露出了几条黑洞洞的通道…… 通道的顶部,标示着数字: 1 2 3 …… 8。 数字1-8,8个通道。 我、芒罗、徐文、李元香、米海、向贝妮、江子耀、谢嘉音,8名幸存者。 果然,是一一对应的。 8个通道全部显现之后,电子合成女声再次开口: “1号通道,米海。” 米海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他看了我们一眼,带着“那我就领先一步”的表情,头也不回地冲进了1号通道。 “2号通道,李元香。” “什么,是我吗?”李元香一脸愕然,她拉着徐文的胳膊,用眼神向徐文询问。 徐文抽出了被李元香抱着的手臂:“去吧,抓紧时间。一会黑夜降临之后,不要乱动,找个地方躲好!” “嗯,你也要小心点!” 李元香跑到2号通道口,却停下来,转身对徐文大声喊道:“徐文,答应我,你不许死!” 一直看到徐文点头后,李元香的身影才消失在黑暗的通道中。 “3号通道,向贝妮。” 向贝妮望了我们一眼:“那么,我也先去了。”快步跑向属于自己的通道。 “4号通道,徐文。” 但徐文却没动。 “5号通道,江子耀。” 江子耀从我身后走上前去,没有跟任何一个人打招呼,直接便走进了属于他的5号通道。 “放、放我下来。” 正在这时,我忽然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话,稍一迟疑,我才反应过来,竟然是我背上的谢嘉音在说话! 我半蹲,让谢嘉音的双脚着地:“你……醒了?” 谢嘉音什么时候醒的?或许她很早就醒了吧——玩这个游戏的人,没一个蠢货。 看谢嘉音一落地,便下意识地要用手去摸她那被布带包扎着的左脸,我制止道:“那是伤口,不要去碰!” 谢嘉音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中,整个身体也同时僵住。 她想起来了,自己的左半边脸庞,被整个削平,此时血肉模糊的伤口被布带包住,只是勉强止住了血而已。 我有点不忍看谢嘉音右半边脸上浮现的表情——那是何等的绝望和悲戚的神色! 谢嘉音一时无言,转过身去,只用右半边脸对着我。 正文 第三十一章 作弊嫌疑(上) “6号通道,谢嘉音。”电子合成女生响起。 谢嘉音朝着7号通道口走出几步,却又停下来,对我说了一声:“谢谢。” 那泫然欲泣的语气,令人不禁叹息。 在谢嘉音的身影消失的同时,徐文的声音响起:“禁不住开始同情她了?” “怎么,你不打算进去吗?”我没理会徐文的揶揄,只是看徐文竟然还不动身,不禁有点好奇,同时也想:现在芒罗在场,难道他要和芒罗联合起来做点什么事? 比如:抢下我手里廓尔喀弯刀? “不必那么戒备,我们对你手里的刀没兴趣。”徐文显然看出了我有些戒备,“1号通道到现在都没有关闭,所以,我不用担心被关在这里。” “你想进别的通道吗?”我故意说道。 “规则制定者不会那么蠢的,留下这么明显的漏洞。我敢肯定,那些通道里肯定有其他机关,可以保证进入者的安全。” 这一句话,与其说是回答我,更像是说给芒罗听的,因为从通道开启之后,芒罗的目光便逐一盯着那些进入通道的人…… 电子合成女声响起:“7号通道,芒罗。” “你先走,没事的——吉侦探也是跟我们结盟的人,对吧?我们‘黑夜’再见。”徐文对芒罗说道。 芒罗用警告意味明显的眼神深深看了我一眼,才以极快的速度,转身进了7号通道。 等芒罗走了,徐文才开口:“我只是有一个疑惑,想要和你佐证一下——你注意到楼下的房间数目了没有?” 乍一听这个问题,会觉得有点突兀,但转眼间我便想明白了:“你是说,二楼的这些通道,最终会通向楼下的那些房间?” 楼下的房间总数,是10间。 但这个数字并不符合游戏一开始的12人,也不符合我们现在幸存的人数8人的数目。 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徐文忽然展颜一笑:“你忘了?身份牌的总数,也只有10张啊。”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让我脑子轰的一下,一股燥热之气从我后背升起,我的额头顿时渗出了汗滴! 我……竟然……没有发现,身份牌一共只有10张这个事实!!! 3张狼人牌。 3张平民牌。 1张预言家,1张守夜人,1张掘墓人,1张仆人。 一共——10张身份牌! “身份牌一共只有10张,但我们却有12个人——所以,我们中有两个人,是没有身份牌的!”徐文看着我,眼睛眯了起来,“你是其中一个吗,吉侦探?” 我压下心中的震惊,稳了稳心神,尽量不让徐文看出我的心虚:“你这么一说,我倒也有一个疑惑:没有身份牌的玩家,要怎么样才算是赢了?” 尽管我忽略了一条重大的线索,但毕竟游戏至现在,最重要的第一个“黑夜”和第一场“审判”还没有开始,我并不算犯下了难以挽回的失误,一切都还有余地,只要我在接下的游戏中小心谨慎。 以反问作为掩饰,不失为一种好选择。 在此期间,我抓紧时间在大脑中消化这一信息,并且仔细盘算这一变数给整个人狼游戏带来的变化。 徐文道:“这正是我要留下来的原因之一。你先说说你的看法——但注意点,我们时间不多了。” 没错,从通道开启开始,距离“黑夜”降临便只剩下最后10分钟,现在估计已经用掉了4分钟左右的时间。 像是证实了我的推断,电子合成女声响起了:“8号通道,吉光。同时请注意,距离‘黑夜’降临,仅剩5分30秒,请务必在时间耗尽之前抵达制定地点,否则,将被当场处刑!” 我不由得加快了语速:“第一种可能——无身份牌的玩家,可以任意帮助狼人或村民一方取得胜利,只要狼人或村民任意一方胜利,无身份的玩家也同样获得胜利。” “第二种可能——无身份牌的玩家,需要同时消灭所有狼人和所有村民,才能获得胜利。人狼游戏是中有这么一种规则的,那就是‘丘比特和恋人’的规则,丘比特和两个恋人组成了狼人和村民之外的第三方势力,他们需要消灭所有狼人和村民才能取胜。” “第三种可能的答案,就在这个通道里!在之前的昏暗房间中,死了4个人对吧?那就是说,那4个人的身份牌,其实已经无用了——但如果无身份牌的人,可以在通道里重新获得身份呢?” 我说到这里,徐文终于脸上色变:“你是说——可以获得死人的身份牌?” 我点点头。 徐文低头沉思。 在此期间,我们两人都开始朝着属于自己编号的通道走去。 徐文的思索没有耗费太长时间,他再次抬起头来:“你分析的三种可能性,我都有想到——只是第三种可能性,和我预想的大有出入。我原先以为无身份的玩家,可能会在通道里得到一个重新选择身份的机会,但你的分析更有道理——这个游戏的制造者应该不会无端更改规则,所以,身份牌的总数量应该不会变,最多也就是将死人的身份牌进行再次利用!这样一来,对于我们玩家而言,根本无法察觉他们究竟动了什么手脚!” 徐文继续道:“也就是说,这个所谓的‘百万人狼游戏’,实际上留了作弊的后门的!那2个无身份牌的玩家,就是作弊的道具!” 确实。 假定这个游戏可以作弊,那么,一些很奇怪的事情,就得到了解释。 为什么一开场芒罗就可以设下陷阱? 他从哪里得到的武器?他为什么可以率先进入那间昏暗的房间埋伏起来? 最关键还不是这些!最关键的是——芒罗何以知道,他只要率先离开起始的那间房间,便可以做到这一切?! 最大的可能性,其实已经跃然眼前了! “芒罗,他是作弊者!” “芒罗是无身份牌的人!” 我和徐文几乎同一时间说出了以上两句话,话一说完,我们脸上又同时浮现出彼此了然的笑容。 正文 第三十二章 作弊嫌疑(下) 但徐文很快收敛了笑容,肃然道:“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其实已经参加了一次预选赛。在那里,我认识了芒罗和向贝妮,而我们也定下了在正式的人狼游戏中结盟的决定。” “这两个人,芒罗和向贝妮,你怀疑都是无身份牌的玩家?”我说。 “你是我现实中认识的人,我想这个游戏的制造者,不会那么无聊吧?雇佣或者创造出你这样一个人,只是用来陪我玩这个该死的人狼游戏?我只是一个快死的人,骗我有什么好处呢?” “或许这只是大家联合起来和你开的一个玩笑,那些死人其实都没有死掉,会在最后时刻,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对你说surprise!” “会吗?” 徐文这么问我的时候,那眼神隐露的悲伤,令我恍然以为,那个站在医院天台上,迎着日出的霞光笑着大喊的男孩,又回来了。 我又想起了徐文曾经对我说的话:“医院里的味道,其实不是福尔马林,那是死亡和痛苦的味道。所以我一有空就来到顶楼的天台上,因为这里没有那股令人窒息的味道。”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活下去吧? 生存,是所有生物的第一需求,我也不例外——何况,我不是也身陷其中了吗? 或许……我也并没有资格去指责徐文的冷血和自私谋划。 “不会。”我肃然回答,说出了冰冷而残酷的真相,“他们真的死了,你看见了。而且,在学校里,也死了人,整个高三(6)班,就剩下你们几个了。” 徐文短暂沉默,随后道:“米海他们都是我的同学,他们同样不可能是这个游戏的制造者的帮凶,所以,那两个无身份牌的人,只可能是芒罗和向贝妮。他们两个人预先接触我,并且故意和我结盟,恐怕也是为了最终的胜利吧?” “你刚才说的有关无身份玩家的三种胜利方法,我倾向第三种。他们会使用死人的身份牌,然后杀掉所有人,最终获得胜利——”徐文郑重道,“哪怕仅仅是为了自己,我们都必须联合起来,阻止这件事发生!” 之前我所有的揣测和推理,都是基于“12人的人狼游戏”这一个基础来进行的,而这个游戏是由12个玩家完成的。 但我错了。 实际上,这个人狼游戏并非公平公正,有人在试图操纵游戏进程、以及最终的游戏结果。 使用的手段,便是作弊——利用那2个无身份者进行作弊。 这两个人,可以在不受监控的前提下,取得死人的身份牌,并且还可以任意更改!——因为证明身份的最终途径,是场景内的那些显示器,但如果这个游戏的控制者本身就参与了作弊,那么赋予这两个人什么身份,还不是由游戏的控制者说了算?! 他们甚至可以根据游戏的具体进程,随时更改胜利条件:假如狼人或村民中的任一一方即将胜利,就更改为胜利方的身份牌;假如狼人和村民互拼惨烈,也可以采用全灭的方案,消灭所有人,以“无身份者”为名的第三方势力获得最终胜利! 想到这里,我也不禁后背出汗,自己的命运被人随意操控在手心里的感觉,绝对是难捱至极的! 于是我对徐文道:“你打算怎么和我联合?要知道,我们现在处于绝对的劣势,甚至连我们之间的对话,都会一句不落地被游戏控制者所知晓……除非……我们能够将其他人都联合起来……但是——” 但是,这何其困难! “百万人狼游戏”的最高奖金,是3200万!光是这个数字,就足以令人疯狂。 就凭着我和徐文一起推导出的一个结论,便能够将除了芒罗和向贝妮之外的其他人都说服吗? “最大的难点是,我们没有证据。”徐文说,“但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至少已经有了三票。” “你,我,李元香?” “李元香的身份卡是【仆人】,在选择开始时,她会选择我作为主人——我想就在那条通道中的某处吧,那里应该存在某种东西,可以使我们的身份牌发生作用。” 李元香应该不至于对徐文说谎,这一点我倒是毫不怀疑——毕竟,那个女孩为了徐文,可是能够毫不留情地将可怕的【天堂旅劵】尽情使用! 而告诉我李元香的身份牌,其实并不会暴露太多信息给我,因为【仆人】属于变动阵营,【仆人】的阵营会跟随主人的阵营,只要主人——徐文不摊牌,我便无法知晓他们两个人属于哪个阵营。 “好,至少在芒罗和向贝妮出局之前,我会跟你结盟。”我郑重说道。 此时,电子合成女声再次响起:“请注意,距离‘黑夜’降临,仅剩2分30秒,请务必在时间耗尽之前抵达制定地点!否则,将被当场处刑!” “那么,你的身份牌是什么呢?”在踏进通道之前,徐文像是不经意般问道。 我笑了笑:“你不必诈我的身份,和你一样,不到最必要的时候,我是不会自暴身份的。我是一个十分有力度的身份——我只能告诉你这一点。” “很巧,我的身份牌,也很强力。”徐文也笑了,“看来我们运气还不错,胜利的希望还是有的。” “但愿。” 我朝徐文挥了挥手,然后便进入了8号通道。 外面圆形房间的灯光瞬间灭了——这说明徐文也已经进入了属于他的通道,房间顶部的红外感应灯才会熄灭。 通道内没有红外感应灯,但在大约十米远处开始,通道的墙壁上却闪耀着沁蓝色的冷光——那是荧光,恰到好处地将整个通道幽幽照亮。 而且通道口有一道封闭了整个过道的铁闸,闸门正中的位置,安装着一个带着一块小显示屏的机器。 走进一看,那机器还安装有着摄像头,像是一种电子锁。 “请将眼睛对准摄像头,以便核对身份。”那熟悉的电子合成女声再次响起。 果然,通道内是拥有防护措施的,以防止有人故意乱跑。 我将左眼凑近了摄像头,一阵红光闪过,电子合成女声宣布我通过了。 铁闸“咔啦”一声,一分为二,打开了。 “请注意,距离‘黑夜’降临,仅剩1分30秒……” 我只来得及暗骂了一声娘,便奋力向着8号通道深处奔去……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回到一楼 通道居然出乎意料的漫长,我几乎拿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拼命朝前跑,才将将在时间结束之前,冲进了另一扇门中。 ——确切的说,那是电梯的门。 因为当我进入这个大约2米见方的小房间中后,那个电子合成女声便响起了:“‘黑夜’已经降临,现在将前往属于你的房间。” 然后电梯门关闭,我整个人感到一阵失重——电梯开始下行。 我仔细体会着下坠的失重感,同时在心中默默数着时间,以便大致计算下行距离。 “叮”的一声,电梯停止了下行,电梯门随后开启—— 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束焦黄的灯光,以及被灯光照亮了一半的桌子——那是一张古旧的木制方桌,木料不明,表面布满了深褐色的油沁和灰白的尘斑,并且散发着一股子可疑的怪味。 桌子背后,是寂静而黑暗的空间——我暂时无法分辨这个房间有多大,但我听自己脚步声的回音,似乎极为空旷。 方桌上只放了一个黑色的纸盒,便别无他物了。 正当我犹豫是否该打开盒子时,电子合成女声适时响起:“你的身份牌是【守夜人】,请打开盒子获取守夜人道具。1分钟后,‘黑夜’将吞噬所有光明。” 盒子里的东西出乎意料的简单。 竟然只是一只隐形眼镜盒,加上一瓶撕掉了标签的隐形眼镜保养液。 隐形眼镜盒里面是存放镜片的双联盒,拧开一看,两片淡蓝色的隐形镜片就浸泡在透明的护理液中。 我有点难以置信,难道我的道具真的就是一副隐形眼镜? 等等! 我回想起了【守夜人】的规则说明:每当黑夜降临时,守夜人将和狼人一样,获得夜视能力,但守夜人在审判开始时,没有发言和投票的权利。 夜视……能力? “距离‘黑夜’完全降临,还有30秒。” 电子合成女声将我的思绪拉回。 幸好,作为一个侦探,有时候也有需要乔装改扮的时候,我当然有过佩戴隐形眼镜的经验——这是改变瞳孔颜色最简单的方法,30秒时间虽然短暂,但还不至于让我手忙脚乱,在截止时间的几秒之前,我便完成了佩戴。 “全员警告:‘黑夜’已经降临,狼人获得击杀权。” 广播声刚落,我背后的电梯门便轰然关闭,而头顶的灯光,也刹那熄灭。 我闭目舒缓了一下眼睛的不适感,再次睁开眼,我不禁“咦”了一声——因为在黑暗无光的环境中,我依然可以视物,只是眼前的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就好像在透过红外夜视仪观察外界一般,只是红外夜视仪看到的景象都蒙着绿光,而现在我眼前则是一片淡红色。 这副隐形眼镜果然可以让我获得夜视能力。 但我很快便发现,我所佩戴的隐形眼镜片,并非是将红外夜视仪微缩成隐形镜片那样的黑科技,因为我眼前的方桌、头顶的吊灯和天花板、还有远处的房间墙壁,都只有轮廓线——这就像是你看照片和看素描作品的区别,我眼前的景象就是素描,用比背景淡红色更深的红黑色线条构成的素描画。 可能这栋建筑物中的所有一切,所有的墙壁、内饰、物件,都喷涂了某种特殊的涂料——甚至我们这些玩家的身上也肯定喷涂了这种涂料,这种特殊涂料平时不可见,但在黑暗环境中,却可以通过特制的隐形镜片看到…… 这样得到的“夜视能力”,自然不像真正的夜视仪那样自然真实,我花了几分钟时间,才总算适应了这种奇怪的视觉。 第一步,便是检查进入房间的电梯门。 完全紧闭,无法蛮力打开,也找不到任何控制开关,我只能放弃。 我目前应该便是在一楼的那些原先不可进入的房间内,这些房间的出入口,都在一楼那条走廊上。 之所以我这么肯定,除了之前的推断之外,我在电梯下行时,便通过下坠的失重感和电梯运行时间,大致计算出了电梯的下行距离,这段距离差不多和我们从一楼爬到二楼的距离相吻合。 接下来,我花了足有五分钟左右时间,探索了整个房间。 我现在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楼下那个昏暗的房间会那么大。 因为我们所身处的这栋所谓的“建筑物”,很可能是一座地下构筑物! 在检查过我现在所处的这个房间后,我发现这个房间竟然并非是四四方方的,而是一个不规则的多边形,这和之前那个昏暗的房间完全不同,而且房间的大小也差别很大,我这个房间大概只有1/3大小。 ——为何同一条走廊进入的房间,内部结构差别会拥有如此大的差异? 除非,这栋建筑物的外形本身就是不规则的。 那么,什么样的建筑物能比较容易地做到不规则的外形? 地下构筑物。 另外还有两个比较有力的佐证:我们从没有在走廊、楼梯间或者任何一间房间中看到过窗户,而且我从二楼来到一楼,乘坐的也是直上直下的电梯。 地下构筑物自然无法开窗,最便捷的交通方式也是电梯。 得益于夜视能力,我很快便找到了这个房间的正门,依然是钢制的防盗门,没有门把手,也没有锁眼,是自动电子锁。 门上写着一行字:“开门密码:左3右1”。 我看了看门两旁,果然各有一个方形按钮,安装在距离大门三四米距离之外——若不是我拥有夜视,光凭运气在墙壁上乱摸,能打开门的概率可能和中彩票差不多了。 我没有急着开门。 门外就是一楼那条走廊,但现在出去会非常危险。 根据规则,狼人会在‘黑夜’出动,并杀死一位村民——想必现在所有人都被送到个属于自己的房间中,狼人则可以从房间中出来,并进入其中一个房间,将房内的村民杀死。 所以,我应该等待狼人先行动,然后我只要躲在走廊转角,等待杀人完毕的狼人出现,悄悄记住他们的名字就行了。 而狼人们乍一见面,总要有个商议和计划的过程,所以我应该先等待。 等一下! 既然我也可以自己打来房门,那么,如果我现在出去,并且假装自己的身份也是狼人呢?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如同魔咒一般,让我脑中不停权衡利弊,天人交战不休,以至于浑身都燥热了起来。 一方面,冒充狼人当然有极大风险,但另一方面,收益也是极大! 我甚至可以打入狼人内部,将之分化乃至各个击破。 看了一眼手中的那柄拥有宽厚刀刃的廓尔喀弯刀,我下定了决心。 “咔。” 自动锁的机括松开。 我深吸了一口气,房间门在我面前缓缓开启…… 正文 第三十四章 “狼人”会面 在淡红色的视野中,那条熟悉的走廊又再次出现——果然,我确实是回到了一楼。 我从大开的房间门中走出。 走廊中已经站着两个人影,此时,两人都朝着转过了身来。 向贝妮!还有米海! 我一时间有些惊讶,我完全没想到,米海竟然是狼人! 向贝妮和芒罗,是我和徐文讨论认定的、很可能是“无身份”的玩家,既然我现在看到了向贝妮,那芒罗的“新身份”,也必然是狼人无疑——他们两个如果是作弊玩家,那根本没必要玩什么无间道,直接保送狼人村民中的一方就行了。 不过,我脑海中还是瞬间冒出了两个疑问。 第一,现在米海很可能是仅剩的一名狼人,就算加上向贝妮和芒罗,狼人也依然只有三名,为什么向贝妮和芒罗要选择弱势的一方? 加入村民一方,赢得游戏的概率难道不会大得多吗?或许,游戏的操纵者不想游戏的某一方赢得太轻易,或者拥有某种恶趣味? 第二,向贝妮在这里,那芒罗在哪里?现在“黑夜”已经降临,他们两个人不应该是一起行动吗? 我瞬间又庆幸:幸好他们两个没有在一起,不然,他们三个真狼人首先聚首,我这个假狼人再想浑水摸鱼,就平添了许多难度。 米海和向贝妮两人看见我突然出现,也是愣在原地。 “你们能看见我的话,你们也是……那个?”我先声夺人,以一个疑问句开场,既点明自己拥有狼人的“夜视”能力,又不将“狼人”这两个字说出,不管出现什么状况,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没想到啊,你也是狼人!”米海语气惊喜,他用手指在我、向贝妮还有自己身上各自一点,“1、2、3,3个狼人,竟然全部都活着!太好了!” “我也有点惊讶,我原先以为,在那个昏暗房间的厮杀中,我们狼人也会受到损失呢。” 但一边的向贝妮一直没说话,此刻终于忍不住,迟疑道:“吉侦探,你说你也是狼人,你怎么证明?” 向贝妮这么一问,我终于可以百分百确认——她和芒罗,就是两个“无身份”的作弊玩家! 因为向贝妮知道自己和芒罗的狼人身份时百分百真实的,原本加上米海,就刚好满足3名狼人的数量,可现在多了一个我,这数量就不对了! 百万狼人游戏的规则是绝对不会更改的! 狼人只有3个,不可能有4个狼人! “我一开始得到的身份就是狼人,我需要怎么证明?你看看走廊上的其他房间,还有人走出来吗?”面对向贝妮的质疑,我早有预料,回答也是毫不慌乱,语气平淡。 米海道:“现在就能从房间出来,肯定是狼人了。刚才公布的规则很明确啊——只有狼人的房间门,才会自动打开,村民只能在五分钟后,才可以通过电梯回到楼上的迷宫里。” 我暗暗心惊:原来狼人得到了补充规则,而村民一方则需要在五分钟后才会得到补充规则的通知。 我表面上平静,装作早已知道这些东西的样子,心里却想到——我得尽快忽悠他们上楼去,不然,我那房间门还开着,五分钟一到,我房间里要是响起了“补充规则”的广播声,那不就等于直接暴露了? “狼人需要伪装自己,在之前的时间内,你不也一样吗?你同样依附徐文哪一方行动,装作好人的样子。”我对向贝妮道,“或者,你还有别的疑问吗?” 向贝妮深深看了一眼我手里提着的廓尔喀军刀,又看了看米海,“我没问题了。”她说。 “哇,这不就对了!我们三个狼人齐聚,天大的好运!那个昏暗房间里一场乱杀,死的全是村民,哈哈,哈哈!”米海想起了在那个房间里的遭遇,大笑不已。 “那我们抓紧时间上楼吧,等迷宫的门一开,就是狩猎的时候了。”向贝妮道。 “等等。”米海拉住了向贝妮,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电筒似的东西,“我的武器是这个电击器,你们两个的武器是什么?” 我扬了扬手里的廓尔喀军刀。 向贝妮却尴尬道:“我……我房间里没有武器。” 米海和我互望了一眼:“奇怪了,规则里说了啊,狼人房间里都会有武器的——向贝妮,你是不是没找到武器,要不,我们现在陪你再去找一找?反正还有点时间。” 我一听这话,心里一急:不能在一楼待太长时间,我房间里一会肯定会放“补充规则”的广播! 正心念急转间,听向贝妮说道:“不用了,我百分百确定,我房间里没有武器。” “那,走吧。”米海还是想游戏刚一开始那般,一马当先,朝着二楼的楼梯走去。 我走在最后,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房间门合上了,耳听得“咔”的一声,自动锁锁上,我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其他两人也听到了“咔”的自动锁声响,但只有向贝妮回头,我也不多解释,耸肩道:“习惯了关门。” 向贝妮没有说话,只是神色间狐疑不定。 再次踏上楼梯,来到了二楼的迷宫入口,我们三个都是熟门熟路了。 只是这一次,我们却是要去……亲手“淘汰”一名村民身份的玩家。 此刻,村民身份的玩家应该已经通过各自房间里的电梯,再次回到了迷宫中,也不知道他们会获得怎么样的道具——又或者什么都没有,只能在惶恐中,逃避着那些要“淘汰”村民的狼人的搜寻。 淘汰的方式,只能是血腥的。 米海明显有些不安,他在那个昏暗房间里只是躲到了最后,根本没有动手杀过人,此时将手里的电击器在两只手间不停交替拿着,脚下更是不停转圈。 我靠在墙边,乜斜半闭着眼睛,在看着向贝妮。 向贝妮的目光,则在我和米海之间游离着…… 五分钟时间眨眼过去。 “全员警告:‘黑夜’降临,狩猎开始!” 我们面前的墙壁在轰然的摩擦和鸣响中,裂开了一道入口。 入口之内,隐隐可见错综复杂的迷宫通道。 我们三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怀着各自的心思,走进了迷宫之中。 耳边再次响起巨大的摩擦轰鸣声,入口消失不见。 暗红色的视野内,是一道五米多长的直道,从我们所在的地方到直道尽头,一共有三个分岔路口。 我看着其他两人:“向贝妮没有武器,那我们索性就不要分开行动了,米海,你带路吧,我们跟着你走。” 两人没有异议。 米海颠了颠手里的电击器,低声道:“之后就尽量别说话了,这迷宫里安静的要死,说话怕被他们听见。” 说完,选了第一条岔路,直接进去了。 向贝妮走中间,我压后。 我们的运气很不错。 没过多久,我们三人都听到,附近出现了声响! 我们停下脚步,米海立刻将耳朵贴在了墙壁上,一会儿之后,对我们做手势,好像是在左边。 刚好左边有条岔路。 我们三人蹑手蹑脚,但因为有夜视能力的存在,速度不慢。 我想过要不要故意弄出点什么声音,警告一下那个暴露的村民玩家,但马上又否决了——我不能冒险。 声响距离我们愈来愈近了,那个村民玩家估计也预感到了危险,脚步更快,但村民是没有夜视能力的,跑的越快,便越可能撞到墙壁,弄出更大的声响! 几分钟之后,我们将之逼入了一条死胡同。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挥刀见血 “你们是谁?别、别过来!” 尽管在村民玩家黑暗中无法视物,但被逼入死胡同之后,再怎么都能猜到,自己很大可能是被狼人玩家逮住了。 在我淡红色的视野中,这个倒霉的家伙蹲在墙角里,瑟瑟发抖。 是江子耀。 我们3人——两个真正的狼人加上我这个假冒的狼人,将之围住。 “嗬,这不是江子耀江帅哥吗?你现在怎么了,以前你可不是这副怂样啊!怎么,嚣张不起来了?”米海显然还记得游戏一开始时,江子耀和自己唱对台戏的事,这时候形势大逆转,米海顿时起了戏谑的心态,就像是猫儿玩弄自己爪子里的猎物一般。 两人之间的过节应该不止于此,江子耀是体育生,身体有着运动员健壮高大的特性,可以想象,江子耀在班级里肯定很有点威信,平时在球场或者校运会的时候,更是风头出尽。 而米海也是个爱显摆、好为人先的角色,这两人要说没点宿怨,我是必然不信的。 米海一开口,江子耀就听出了声音:“米海?!米海你别吓唬我,你是村民对不对?” “呵呵,不好意思,老子的身份牌是狼人!” 江子耀声音颤抖:“开、开玩笑的吧?” “行了,没时间跟你废话了,就你了——别他妈的无谓反抗,我给你个痛快!嘿,我还没杀过人呢!你们都别动,我来!”米海嘿嘿冷笑。 最后那一句,是对我和向贝妮说的。 “不、不要杀我!求求你,米海,我们是同学啊!”此时的江子耀,完全没了游戏一开始的气势,整个人趴在地上爬行几步,抱住了米海一只脚,却被米海一脚踹翻。 江子耀哀求了几声,忽然浑身一个激灵,对米海大叫道:“别杀我,我、我有用!我知道一个秘密!我现在就告诉你——另外,投票的时候,你叫我投谁,我就投谁!” “哦?”米海原本已经举起了手里的电击器,现在顿时停在了半空,他犹豫道:“你先说说看。” 江子耀显然怕米海反悔,嘴里连珠炮般道:“李元香的身份牌是仆人!她的主人是徐文!而且徐文和那个叫吉光的侦探结盟了——他们三个人肯定互通了身份,他们一定全部都是村民牌!在‘审判’时间里,他们就有了3张票,他们一定会把票都投给同一个人!狼人也是需要票的,你不杀我的话,你就多我1票!你们狼人就能赢过徐文他们了!” 这话一出,我立刻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江子耀竟然偷听到了我和徐文之间的讲话! 是了!这个家伙虽然比我们先进了通道,但他肯定没有立刻走,反而是伏在通道口,这才偷听到了我和徐文之间的谈话! 米海顿时狐疑地望向了我。 我按下心头的惊慌,冷笑反驳江子耀:“为了活命,你还真是拼了命在表演啊……不过很抱歉,你嘴里的当事人之一现在就站在你面前,而我的身份牌是狼人。” 米海听我这么说,便转过了头去,对江子耀骂道:“操,还他妈的编鬼话骗你爹?!” 说着,打开了手里的电击器,蓝色的电芒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弧线,猛地戳在了江子耀大腿上! “啊啊啊啊啊啊——”江子耀被电的四肢抽搐,嘴里的惨叫已不似人声。 我冷眼旁观,趁机心念电转、飞速盘算江子耀泄露的信息对我造成的影响时,便感觉有一道冷冷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正是向贝妮! 向贝妮知道我和米海两个人之中,必然有一个人是“假狼”,之前我的一通表演,应该让她在我和米海之间摇摆不定,难以确认假冒狼人是谁,但现在,恐怕她已经极度怀疑我了! 我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廓尔喀军刀,但这个小动作,却立刻被向贝妮发现了! 我顿时在心里大叫——这下糟了! 果然,向贝妮眼中冷光一闪,立刻跳开一步,朝米海大喊:“杀了吉光,他是村民!不是狼人!” 这声大喊,让米海一时惊呆! 几乎在向贝妮喊破我身份的同时,我猛一咬牙,反手一刀劈出,正中了米海的左臂! 同时,我大喊:“江子耀,跑啊!” 我忌惮米海右手中的电击器,不敢太过份,一击砍伤米海,就立刻向外跳开! 向贝妮说她没有武器,但她的话不一定是真的,我不能冒险。 身后传来米海的一声怒骂:“妈的,你还想跑?!” 一回头,只见江子耀只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便再次被米海手里的电击器电翻在地。 “救我!救我啊!”江子耀朝我大声呼救。 我脚下犹豫,但是……我真的没法救他。 但转念一想,我还是停住了脚步——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上了我的心头!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像是一股子邪火,从我胸口直烧到头顶! 我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可以随便玩玩的游戏,而是一个真正的绝命游戏! 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而赢家只能是狼人和村民其中的一方,没有共赢,只有你死我活。 刹那间,我被强烈的求生欲、还有胸中那股子邪火所控制,转过身去,右手猛挥手中那把廓尔喀军刀! 暗室无光,但在我淡红色的视野中,弯刀掠起红光一闪,狠狠划过了江子耀的脖颈! 温热腥咸的液体喷了我满头满脸! “我操——” 一声惊叫,属于米海。 我没时间查看结果,转头就跑。 一口气也不知跑出多远,我在这迷宫中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心中万种情绪像是决堤的洪水,不停冲击我的理智—— 江子耀中刀后那僵硬的动作、绝望的眼神,像是照片一般贴在了我的眼前,怎么都挥之不去! 无边的后悔,歉疚和恐惧,几乎要将我吞没! 尽管我见多了死人,也不是没见过有人在我面前失去生命——但是! 这是我第一次动手杀人! 而且杀的不是一个罪大恶极的罪犯,就算江子耀参加了这个可怕的百万人狼游戏,就算我当时别无选择,他也始终只是一个高中生、他并没有直接威胁到我的生命…… “当啷。” 手里的廓尔喀弯刀掉落在地,我双腿也一阵发软,背倚着墙壁,我缓缓坐倒在地。 我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用力蒙在了自己的脸上。 良久,我才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压下了强烈的恶心呕吐,风箱般剧烈起伏的胸口也稍稍平静。 我没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我只能接受。 不但要接受,更要朝前看。 江子耀,很抱歉,在你和我自己之间,我只能这么选择。 因为这个游戏只剩下了8个人,其中3名狼人,5名村民。如果向贝妮他们三个足够聪明,就会留江子耀一命,然后找出另一个村民杀掉,最好是我、徐文和李元香其中的一个,这样一来,等到“审判”开始时,3个狼人便可以绑定选票,而我们村民这边,却很可能因为有江子耀和谢嘉音这两个极度不确定因素(尤其是江子耀,他在极度的恐惧下,很可能反水,不但扰乱村民的投票,还会跟着狼队投票),导致票数不能一致——狼队很可能靠着审判投票,再次轻松除掉一个村民! 这个被投票的村民人选,有极大的可能,便是在我的徐文之间产生! 到了那时,村民一方就基本已经输了。 所以,我只能动手! 江子耀,我只能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找出这个游戏的掌控者,将他绳之于法。 我不得已而动手,还有另一个设想…… 正在此时,洪亮的广播开启了,那熟悉之极的电子合成女声响起: “全体通告:江子耀,死亡!狼人狩猎结束!狼人失去击杀权!” “全体通告:由于狼人狩猎完毕,黑夜将提前结束!10分钟之后,黑夜将结束。” “全体警告:公布一条补充规则——在除了黑夜之外的时间内,所有玩家不得攻击其他玩家,违反者将被当场处决!” 广播结束。 果然没错!!! 我狠狠一拳锤在地上——我的设想是正确的! 我手里这把武器果然是属于狼人的,所以,我在黑夜中击杀的人,也会消耗掉狼人的击杀权! 而且这个游戏的掌控者,似乎不想再看到一开始发生在昏暗房间里的乱杀事件再次重演,更是加了一条补充规则,不准在黑夜之外的时间内攻击其他人。 这一切,对我们村民一方来说,算是极大的优待。 毕竟,要是可以继续随意杀人,那么,拥有武器的芒罗,几乎是无敌的。 只要被他找到,就算是我,也基本是九死一生——至于反杀?那基本只能靠走狗屎运。 现在,狼人和村民的数量是3比4,少了江子耀这个不确定因素,我们在审判投票时的胜算很大——前提是,我得说服其他村民。 最重要的,是找到谢嘉音! 只要获取了谢嘉音的信任,村民一方在审判投票阶段,就必胜了! 想到这里,我抓起了地上的弯刀,长身而起。 我必须赶在那3个狼人之前,找到谢嘉音! 这个游戏,可不是开玩笑的,谁都没有任何一分一秒的时间可以浪费挥霍! 正文 第三十六章 黑夜结束 我在迷宫中小心行进着,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以防止被人发现。 游戏进行到现在,所有人都到了生死边缘,而我现在的处境更是尴尬,我的身份牌虽然属于村民势力,但我【守夜人】的身份拥有【狼人】一样的夜视能力,光是这一点,村民们便很难信任我——万一我是一个狼人怎么办?更何况我手里还有武器。 所以,就算我能找到谢嘉音,怎么说服她相信我,是一个大问题。 另外,由于向贝妮看破了我的身份,【狼人】一方的三个人,已经完全知晓了我的身份,在【审判】开始后,他们恐怕会选择冲票,企图将我直接淘汰。 想到这里,我不禁庆幸刚才公布的补充规则——除了【黑夜】时间,玩家们不能再相互攻击了。 要是和一开始那样,可以自由攻击,那我将立刻面对三名狼人的围攻,老实说,我没什么能存活下来的信心……向贝妮和米海还好,主要是芒罗,我对上他,估计没戏。 十分钟的时间很快过去,而我依然没有找到谢嘉音。 不但找不到谢嘉音,其他人我也一个都没有遇到——在公布新规则之后,所有人都藏了起来,只等【审判】时间来临。 “全体通告:黑夜正式结束!迷宫将立刻开放所有出口,请全体玩家前往游戏起始房间,五分钟之后,起始房间将自动关闭,超过时间后依然未抵达起始房间的玩家,将失去投票资格。” 熟悉的电子合成女声如期而至,宣布了【黑夜】的结束。 “轰……” 四周响起了墙壁移动的声音——这座迷宫中,大部分的墙壁都是可以活动的。 “啪。” 久违的灯光同时亮起。 我用手挡住的光线——尽管戴了夜视镜片,但那种昏暗的视觉其实和处在黑暗中相差无几,此时骤然亮起的灯光,对于我的双眼来说,还是颇为强烈刺目的。 数秒之后,我总算适应了光明,不过,我没有取下我双眼中佩戴的隐形镜片,因为我发现镜片并没有对我的视觉产生影响,而且一旦取掉隐形镜片,也就代表着我放弃了“夜视能力”。 迷宫的墙壁如潮水一般往两边退却,一条笔直的通道出现在我眼前。 片刻之后,便可以看见,这条通道的尽头,便是二楼迷宫的出口——那通往一楼的楼梯间也已经隐隐在目。 我眯着眼看了一会,确信无疑之后,才迈步上前。 周围的迷宫墙壁继续移动着,片刻之后,我感觉有人出现在我的身后,我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是米海。 看见我,米海也是一愣。 不过他转瞬便冷哼了一声,继续前行,另一个身影出现在米海身后,是向贝妮。 两人朝我这边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视线越过了我,望向我背后,而且米海忽然将手里的电击器藏到了身后。 徐文和李元香双双出现。 徐文朝我笑了笑,然后视线也对上了我身后的向贝妮和米海两人:“能活着见到大家,真是高兴。咦——米海,你往身后藏什么呢?” 米海不语,只是冷笑。 他身边的向贝妮倒是一脸欣喜的表情:“见到你们太好了,我刚才还想和吉侦探打招呼呢!怎么样,你们没遇到危险吧?” 徐文没理会向贝妮,继续对米海喊道:“喂,你在一楼的时候,为什么要跑?那个房间里死掉了好些同学,有没有你的份?” 米海这才怒了:“徐文,你什么意思?!” “你肯定懂我的意思。” 米海脸上怒意更甚:“我告诉你,徐文,那些同学的死,和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有屁就放,不用拐弯抹角的!” “好。那我问你——江子耀怎么死的?” “被刀——”米海话一出口,便感觉不对,改口道,“我他妈怎么知道!我倒要问问你,你和李元香两个人好像一直在一起,你们就这么信任对方不会是敌对阵营的吗?又或者说,你们根本就是两个狼人!只有狼人才能在【黑夜】向同伴证明自己的身份吧?” 我一听米海这段话,立刻就笑了:这家伙还是上了徐文的当,后面再怎么狡辩,都是无济于事,而这么一来,我倒是省事了,在一会的【审判】投票中,徐文和李元香这两票,不说百分百支持我,至少是不会跟着米海走的。 果然,徐文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我本来还想问问你为什么会和向贝妮在一起,你没等我问就回答得这么有说服力,很好。” 向贝妮皱眉道:“你们不是同班同学吗?怎么一见面就吵起来了?我是在【黑夜】结束后才遇到米海的,新的补充规则不是宣布了玩家不能在其他时间内攻击别人吗?所以我们一起走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徐文转身,对着李元香道:“我们走吧。” 向贝妮顿时露出懊恼的表情,狠狠瞪了米海一眼,一跺脚,不等米海跟上便抢先而行。 我们一行人直接下楼,一路无话。 那个起始房间的门大开着,徐文稍一停步,便拉着李元香走了进去。 我走到门口时才明白,为何徐文会在门口稍有停留——房间里已经坐了一个人。 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个人……芒罗! 向贝妮和米海陆续进了房间,走到自己一开始的位置上坐下。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但空气中弥漫着敌意和猜忌,沉默不仅并未减轻这种诡异的气氛,反而让空气如同凝固的实体,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向贝妮双手抱在胸前,做闭目养神状。 米海望着徐文,嘴角泛着冷笑。 一把银色的匕首在芒罗的手里上下翻飞,而他的视线则一直在我和徐文之间游走,眼神冰冷,如同毒蛇。 李元香显然被这种气氛所吓到,她低着头,只敢间或小心翼翼地偷瞄一下芒罗或米海,双手将自己的裙角不停揪成不同的形状…… 徐文倒是一脸轻松。 至于我,最为关心的事情,并非发生在房间内——谢嘉音一直都没有出现。 终于,电子合成女声再次响起: “全体通告:【黑夜】结束,【审判】时间已经来临。” 随着广播响起,房间的大门也开始缓缓关闭。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正在缓缓合上的房间门所吸引…… 之前的广播已经有说明,假如超过了集合时间,那便无法再进入这个房间,也将失去投票权。 谢嘉音…… 究竟会不会出现?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审判开场 “咔!” 钢制的自动门重重关上! 谢嘉音没有出现! 也即是说,这场【审判】,能参与投票的玩家,只有我们在场的6个人。 不! 不对! 我猛然间想到了一件事,顿时浑身僵硬! 一直注意着我的芒罗见我忽然失魂落魄的样子,稍一皱眉沉思之后,嘴角如豺狼遇见猎物一般向两边咧开。 “原来如此。”芒罗用看待死人一般的眼神看着我,嘿嘿冷笑。 我想我当时必然脸色极差,说是面无血色也不为过,因为,极度的后悔和懊恼瞬间包围了我! 浑身如堕冰窟,遍体生寒! 我的身份!!! 我可是【守夜人】啊! 按照“百万人狼游戏的”的规则,身为【守夜人】,虽然和【狼人】一样拥有在黑夜中视物的能力,但是,在【审判】时间内,我不但没有投票权,连发言都不行! 这会导致什么后果? 导致狼人将轻易赢得这次【审判】投票!!! 游戏进行到现在,各位玩家身份其实已经算是摆在了明面上,至少我和三名狼人是心知肚明的,而徐文如果对我足够信任,那么他也将非常清楚—— 向贝妮、米海、芒罗,是3个狼人,而徐文、李元香、我再加上谢嘉音,是4个村民。 原本,如果谢嘉音赶到,那么狼人和村民之间的数量比将是3比4,但谢嘉音没有到场——另外,我是【守夜人】! 很遗憾,村民又将失去我这一票。 也就是说,现场狼人和村民的票数,将是3比2! 狼人已经赢定了。 “吉先生,难道你是……”徐文终于发觉了芒罗和我之间的诡异气氛,他张着嘴,不安地望着我。 我想我当时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几乎面无血色。 实际上,徐文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他不愿意相信,只渴望我嘴里说出另一个奇迹般的答案,逆转一切。 但很可惜,并没有奇迹。 “是,我是。”我说出了答案,用丧气至极的语气。 像是回应我的回答一般,电子合成女声再次响起: “全体通告:【审判】正式开始!” “在场的所有玩家,现在讨论并指认出你们心中的狼人,你们拥有两个小时三十分钟时间进行讨论。之后,你们拥有十分钟的时间进行投票。请注意,超过时间的投票,作无效处理。” “每人都有一票,包括狼人,但是,【守夜人】没有投票的权利,也不可以参加讨论或者发言。假如【守夜人】违反规则,将被当场处刑!” “在审判中被投到最多票的人,便会被当场处刑!所以,请大家务必慎重投票。” “现在,【审判】已经开始计时。” 公告结束,所有人脸上表情各异。 徐文和我一样,一脸的沮丧。 李元香望着徐文,面上满是痛苦纠结的表情。 米海一开始还没明白芒罗、我还有徐文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时公告一出来,他终于看明白了。 “哈哈,你是【守夜人】!哈哈哈!”米海用手指着我,笑得弯下了腰,“刚才你们在等谢嘉音出现对不对?真的笑死我了,谢嘉音没来,你又没有投票权,3票对2票,我们狼人赢定了!” 向贝妮从进入这个房间之后,便一直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此时也猛地睁开了双眼,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她带着嘲讽的神色,双眼在我和徐文之间游曳,其中的意思最明确不过了——她是在选投票人选。 向贝妮一直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企图博取别人的同情,同时不让人注意自己,她的演技很好,不管是米海还是江子耀,都给她骗过了。 但在【黑夜】降临之后,向贝妮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目,她可不是什么天真无害的小白兔,分明是一只隐藏在阴影中的毒蝎! 我深吸了一口气,收敛了脸上灰丧的神情,抬起头来,视线缓缓从在场的所有人脸上一一扫过。 经历了这许多事件,还有命坐在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而我们身处的,是一个杀人游戏、一场绝命旅途……而两个半小时之后,或许便是我的终点了吧? 没错,除了用沉默向村民一方的人证明自己的身份之外,我这个【守夜人】什么都做不了。 而且,如果狼人要冒充守夜人,也极为简单——同样保持沉默,并且投弃权票就可以了。 我直到刚才那一个瞬间才明白,原来【守夜人】这个身份,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逆天。 【守夜人】就算洞察了一切,也得有人相信才行啊——而现在的场面更无奈,在场的所有好人(徐文和李元香)都相信我,但因为【守夜人】没有投票权,却要眼睁睁地坐看狼人轻松赢得【审判】投票。 尽管很不愿意相信,但我不得不承认:这场游戏,狼人胜利了。 不管【审判】投票的最终人选是我、徐文、李元香中的任何一个人,最终的结局都将注定,剩下的村民,将一个一个被狼人在【黑夜】中猎杀、在【审判】中被多数票票死…… 明白结局已定,我反而平静了下来。 输,要输的有风度。 死,也要站着死。 我忽然想到一句话:做人最要紧是姿态好看,姿态不好看,赢了也是输。 这样想着,我脸上反而露出了微笑。 “靠,疯了?”大概是我表情实在不像是个行将就死的人,这种诡异的转变,令米海骂了一句,“喂,还是你以为我们一定会全票投给徐文?我是比较讨厌徐文,一开始也确实打算投票给他,但现在我改主意了,我他妈的要投你!向贝妮、还有那边那位朋友,一会跟我一起投他!” “那个小姑娘的身份是【仆人】对吧?那如果我们投徐文,小姑娘会不会舍身相救?规则上说,如果主人在审判时被票选处决,仆人是可以选择替代主人接受处决的——我倒是很期待这个。”向贝妮有不同意见。 “还玩?我们都要赢了好不好?!全场下来,就这个姓吉的侦探和姓徐的最可恶,他们两个先弄死一个,我们就稳了。” 向贝妮嘴角笑意更浓:“就是因为赢了,才要玩啊。” “你也快疯了。”米海摇摇头,“跟你说不通。那位朋友,你说吧,投谁?” 米海问的是芒罗。 芒罗歪着头凝神看着自己手里的匕首,像是入了神,根本没理会米海的问题。 等了大概十几分钟,芒罗还是一言不发。 “靠,全他妈的一群神经病。”米海低声骂了一句,也坐回了自己座位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狼人稳赢,村民稳输,还有什么讨论的必要? 两个多小时,对于村民来说,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的时间而已,谁有空理会那三个胜利者? “大、大家听我说……” 就在讨论时间快要结束时,坐在徐文旁边座位的李元香,却突然站了起来。 “一会的投票,请、请大家……都投我的票吧。”她说。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投票 李元香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愣。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米海,他冷笑了一声:“你说投你就投你?李元香同学,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这个游戏可不是你说了算!你不是喜欢徐文吗?现在你们两个可以一起多活几个小时,不是更好吗?” “听清楚,你们之所以会参与这个游戏,是因为,这个游戏,其实是我开启的。”面对米海的讥讽,李元香居然一点都没有一直以来的腼腆胆小,她昂着头,一字一顿道,“高三(6)班43名同学,现在已经死掉了39个人……难道你们不恨我吗?所以,把票都投给我吧。” “什么?!”徐文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惊呼出口。 在徐文的注视下,李元香缓缓点了点头。 徐文的视线又转向了我——在极度的震惊之下,徐文还是选择向我这个“朋友”询问,但我也有些猝然,不知该怎么回应徐文。 我明白李元香在说什么。 从某种意义上说,李元香说的确实是事实,这场“百万人狼游戏”的起因,确实是因为李元香那本《天堂旅劵》引起的——一开始是为了获取徐文对自己的爱情,李元香做出了很多残忍的事情,之后,为了拯救身患绝症的徐文,李元香更不惜拿同伴同学那么多条人命作为交换…… 但是,我也明白,不管是《天堂旅劵》还是“百万人狼游戏”,其实幕后的最终黑手都不是李元香,李元香只不过是一个被操控的傀儡而已,真正的幕后黑手,是更为恐怖而强大的力量。 这些东西,一时之间,我是很难和徐文说清楚的,尤其是整个事件背后的黑手,其实很可能和我早有交手——如果幕后操纵者是那个K的话。 见我不说话,徐文以为我是默认了,他颓然自语道:“怎、怎么会这样?” 向贝妮忍不住问道:“喂!我可不是你们班的人,为什么要将我扯进来?” “因为她是在他妈的扯淡!”米海大声打断了向贝妮的话,“我不管这见了鬼的游戏是怎么回事,反正我已经赢了!李元香,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是为了徐文献身也好,是别的原因也好,反正我这一票,我一定会投姓吉的家伙!” “你呢?”李元香没理米海,反而问向贝妮。 “虽然很想成全你,但我是狼人,我不会分票的。”向贝妮回答得很干脆。 李元香忽然展颜一笑,将目光投向了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芒罗:“那就是你了——你肯定会投我吧?” 如果说李元香的突然转变让人诧异,那芒罗的回答就更令人惊掉下巴。 芒罗盯了李元香一会,沉声道:“我会投你。” “什么?!不是,为什么啊!”米海一脸的不可置信。 剩下的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震惊得无以复加! 正在这时,广播再次响起: “全体通告:【审判】投票现在开始!” “你们必须在十分钟内指认出一名你们认为的狼人,必须得到多数票,被指认的玩家才会被处决。假如出现全体弃票或者平票的情况,【审判】将取消,并开始下一轮的游戏。” “不管你们在搞什么鬼,我反正投他!” 米海咬牙切齿,伸手指向了我。 向贝妮稍微犹豫了一会,也将伸出食指指向了我。 李元香也伸出了手,但她却指向了自己,然后看向了芒罗。 众人的目光也都投向了芒罗,尤其是向贝妮和米海的目光,更是热切,他们是绝对不相信,身为狼人的芒罗会听从李元香的话。 但是,芒罗却抬手,缓慢而坚定地指向了李元香! 向贝妮长大了嘴巴,愕然道:“开、开玩笑吧?” 米海则暴怒,猛地站了起来,怒视芒罗:“你搞什么!我们明明很轻松就可以赢,你为什么要先票死一个对我们来说没什么威胁的女生?” “闭,嘴。” 芒罗将匕首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刀刃冰冷的反光射到了米海的眼中。 米海这才猛然间清醒过来:对方是一个什么角色。米海喉咙间的喉结一阵上下耸动,面上抽搐了几下,最终还是讪讪退下,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我身为【守夜人】,是没有投票权的,连开口说话都是禁忌,所以我只能看着其他人“表演”,这导致在这场很可能会导致我被票选出来当场“处决”的投票中,我竟然像是一个局外人…… 但也是这种奇怪的“局外人”状态,我的情绪居然没有太多波动——在这一刻,我的心情甚至出奇的平静。 而心情平静带来了另一个好处——思绪清晰。 “徐文,投票吧。”李元香望向徐文,语气平静。 “不……我不会选你的。”徐文表情纠结而痛苦,“这是怎么回事啊,元香?你是【仆人】的身份也没关系的,现在并没有人投票给我啊!你为什么要这样……” “别问了,投我就可以了。你那么聪明,很快就能想明白的。” “不行,我不会投你!”徐文忽然脸上闪过一丝坚决,“我不许你现在就死!” 徐文的手臂缓缓抬起,指向了我。 3票对2票,我的票数依然领先。 “哈?”米海一脸错愕,接着便第一个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内讧了!精彩!真的精彩!没想到你们这对狗男女还真是有情有义!一个拼命想要去死,一个拼命不让对方死,有趣啊!不过,你们看看,怎么样?选票还是3比2啊!” 李元香望着徐文,缓缓摇了摇头,目光投向芒罗。 芒罗对向贝妮冷声道:“投那个女的!” 完全是命令的语气。 向贝妮既不解又不忿,但她还是不敢让这种表情在脸上流露得太明显,皱眉道:“要是我不听呢?” 芒罗冷笑了一声:“我知道你的现实身份,就算你逃了,你也会找你的家人、你的朋友……” “够了。” 向贝妮气的几乎柳眉倒竖,紧咬着自己的下唇,手指从我这边移向了李元香。 “【审判】投票倒计时开始——” 电子合成女声冰冷的声音响起,并立刻开始了倒计时。 “10……” “9……” “8……” …… “到底……为什么?”徐文脸色泛白,他紧紧望着李元香,似乎想要从对方的脸上看出答案。 但李元香只是双目含泪,抿着嘴轻轻摇头。 “3……” “2……” “1……” “0!” “【审判】投票结束!” “被票选为狼人嫌疑者的玩家是——李元香!” 随着电子合成女声的这一声宣布,房间顶部的一块天花板忽然移开,露出了一个洞口,一架类似机枪的枪械从洞口伸了出来,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李元香。 “这个游戏只能有一个胜出者,那就是你——加油啊。”李元香的声音轻柔而清晰。 “不要——”徐文目眦欲裂。 “哒哒哒哒——!” 枪声中,李元香凄然微笑。 李元香的胸口瞬间出现了无数巨大的血洞,她无力地摊在了钢制的座位上,身体被子弹疯狂撕扯着,像是一个破烂的布偶娃娃。 鲜红的血液在地板上蔓延。 所有人都不忍再看,纷纷转过了头去。 而徐文的泪水,终于决堤。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一次一次拒绝李元香的表白,每一次,他都佯装着风度,对李元香说:“谢谢你,但是,对不起。” 终于有一次,李元香哭着问自己: “拒绝就拒绝,为什么要说谢谢? 讨厌就讨厌,为什么要说谢谢? 不见就不见,为什么要说谢谢?” 是啊,假如不爱的话,为什么要说谢谢呢? 《天堂旅劵》或许本身并没有什么实现愿望的恐怖魔力吧? 当一个人的执念强大到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的时候,那已经足够实现任何奇迹。 但是,明白的太晚了。 “不——” 徐文发出了如同受伤野兽一般的嘶吼声。 正文 第三十九章 重重谜团 “全体通告:处刑已完成!玩家李元香,淘汰!” 房间顶部的音箱中再次传来了电子合成的女性声音,同样是以“全体公告”开头,但此刻听在在场所有人的耳中,都有种冷冰彻骨的感觉。 “全体通告:【审判】时间结束,【白天】来临。” “因为大家已经进入过属于自己的房间,所以,在【白天】时间内,大家可以自由探索整栋建筑物,也可以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下一条通告将在【黑夜】来临前十分钟公布。” 公告结束。 房间里没人说话,大家都看着徐文,他抱着李元香那被子弹打烂的尸体,泣不成声。 良久,徐文轻轻将李元香的尸体平放在地板上,抹去了眼泪,坐回了自己的座位,脸上目无表情,只是如同木偶人一般睁着空洞的双眼,缓缓看着房间里的其他人。 一时间,房间里寂静得仿佛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剩下的所有人,包括我在内,无一不是双手沾了鲜血,又或者为了活下来费尽了心机,残酷的狼人游戏会叫人神经麻木,感觉不到自己正在做、将要做的事,是多么的可怖。 但李元香自我牺牲式的悲壮死亡,不但让一直表现得非常自私自我的徐文崩溃,也让其他人深受震动,就算是芒罗那样残忍的家伙,他的眼中也有一瞬间的怅然。 或许我们可以为了赢得游戏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但不能否认,还是有人坚持着比生命更重要的信念。 第一个从座位上起身,打算离开房间的,是米海。 但当他打开房间门的时候,却发出了一声低呼! 外面已经是【白天】,灯光照射下,只见门外的地面上,趴着一个人! 听见响动,地上的人有些艰难地抬起了头,竟然是——谢嘉音! “谢嘉音!” 徐文一看到谢嘉音,双眼中立刻迸发出了怒火,他立刻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谢嘉音!你为什么不参加【审判】?!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不参加投票,导致我们村民一方直接输掉了票选!你害死了李元香!你知不知道?!” 徐文一把撞开米海,冲到了门口,但他立刻便停住了脚步,浑身一震,呆在了原地。 只见谢嘉音艰难地半仰着脸,她的半边脸孔被一块早已被血染成了深红色的布包裹着,鲜血渗透了包扎着脸的布,一滴滴溅到地上,在谢嘉音身下积成了深红而粘稠的一大滩,谢嘉音像是浑身浸在血池中一般! 而且,在谢嘉音的身后,是一条长长的深红色血迹,稍远处都已经有些干涸结块了。 不光是徐文,所有人一看之下,都顿时恍然:谢嘉音并不是故意不参加【审判】,她是无能为力! 包裹着脸上那道恐怖伤口的布,还是从李元香的裙子上扯下的一截:当时谢嘉音半边脸孔被人用刀整块削去,血流如注,但一时间又找不到干净的布,李元香干脆就撕下自己的一截裙子,把她的脸包扎一了一下。 但这块单薄的布还是不能真正止住血——大概是在二楼迷宫中,尤其是【黑夜】降临后,没有夜视能力的谢嘉音激烈跑动或许是撞到了墙壁,导致她脸上的巨大伤口再次迸裂! 这一次,血再也止不住了。 谢嘉音,她竟然是一路沿着走廊,从地上爬着过来的! “我……听见了……对不起。我其实是……” 谢嘉音的声音越来越轻,头也再次垂了下去,她竟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濒死边缘。 徐文跨上一步,蹲下来,将耳朵凑近了谢嘉音的嘴巴:“我在听,你说吧。” 我们只看见谢嘉音的嘴唇在蠕动,但却一点都听不到内容。 徐文再次站起来的时候,脸色惨白到了极致,嘴里喃喃道:“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他身子一晃,差点摔倒在地,伸手扶住了墙壁,好一会儿,才抬头对我们道:“谢嘉音,她死了。” 芒罗闪身上前,在谢嘉音的脖颈动脉处一摸,“确实死了。”接着,他问徐文:“她刚才说了什么?” 徐文惨笑:“她说,她是【预言家】。” 【预言家】,身份牌数量:1。属于村民阵营。每当黑夜降临时,便可以进行‘占卜’,确认一位玩家的真实身份。 芒罗一愣,看了一会徐文,点头道:“我明白了。” 说完,芒罗自顾自网走廊深处走去,然后进了一间房间,“咔”,房门被关闭。 徐文也一样,自顾自进了自己房间,锁上了门。 “喂!我操,你们倒是先说明白啊,谢嘉音临死前到底说了什么?”米海这才反应过来,但两人都已经关上了门,当然不会再回答他。 一边的向贝妮冷笑了一声:“他们凭什么告诉你?动动自己的脑子吧。” 说完,也朝走廊走去。 我也跟上了。 米海骂咧声从身后传来,但那都不重要了。 走进属于我的房间,重重关上房门,我直接在地上盘腿坐了下来。 刚才发生的一切,实在太快,信息量也太大了,我想,所有人都需要冷静思索一下。 因为,从徐文说出“谢嘉音是【预言家】”这句话之后,看起来明晰的真相,便再次变得扑朔迷离。 整个【审判】投票的过程,有很多令我感到诡异不解的地方。 明明我将会是被票死的人,李元香为什么要挺身而出? 而她主动求死的动机,绝对不是为了救我,而是为了让徐文赢得游戏! 但这是怎么回事呢? 还有更诡异的事——那就是芒罗的行为。 芒罗为什么会在【审判】投票时完全听从了李元香的指挥? 他为什么不跟着他的狼人队友一起把我票死,反而要去投了李元香一票? 等一等。 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栋莫名其妙的可怕建筑物中,正是因为拜李元香那一瓶乙醚喷剂所赐。 而这一场“百万狼人游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由李元香通过《天堂旅劵》发起的…… 我似乎抓住了一点线索,但眼前的这团乱麻实在太过繁杂,又或者说,我还是被事件的迷雾遮住了眼睛,虽然坚信自己找到了正确的途径,但却看不清楚完整的脉络。 只有一点是确信的。 李元香、芒罗,这两个人的身份卡,一定有问题。 难道这场游戏的作弊者有三个人?! 除了芒罗和向贝妮之外,还有一个李元香? 他们都曾经换过身份卡? 正文 第四十章 混战(上) 直到广播宣布【黑夜】降临之后,我才打开门走出了房间。 走廊里的灯已经熄灭,透过夜视镜片,在一片暗红色的视野中,我看到有一个人盘腿坐在狭长的走廊地板上。 见我出来,那人起身站了起来。 标志性的鸡冠头,是米海。 米海和我有一刀之仇,刚才的【审判】投票中,他也是一心要票死我的两个人之一。 但此时,他从怀里摸出了他的电击器,却只是站在原地和我对峙,并没有冲过来的意思。 “咔。” 我和米海中间的走廊上,一扇房间门打开了,一个扎着马尾的女人的身影走出了房间。 毫无疑问的,这人是向贝妮。 她身上穿着过膝袜和短裙,但透过夜视镜片看不出颜色,包括她的脸,都笼在微微的猩红光芒中,就像是恐怖电影中的光影处理,显得有几分可怖。 见我和米海,向贝妮脸上并没有显现太过惊讶的表情,显然,她也早有预料。 米海看了一眼我手里的廓尔喀弯刀,又看了看双手空空的向贝妮,开口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审判】投票很奇怪?” 他说话的语气,居然真的像是要和你认真讨论这个问题,这让我很意外,一边的向贝妮也眉毛一扬。 “刚才,我没进房间——反正是最后一个留在走廊上的人,进不进房间都一样,所以我索性坐在走廊地板上,一直想着之前【审判】投票的事情,但我没怎么想明白……不过,看你们那一脸白痴的表情,看来你们也没想明白。”米海嗤笑了一声,刚下意识地举起左手打算挠一挠自己那一头染色的鸡冠头,但那只手臂曾被我劈了一刀,虽然只是轻伤,但这一下扯到了伤口,还是疼的米海龇牙咧嘴:“妈的,好痛!” 向贝妮道:“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米海捂住了左臂上的伤口:“我很想不通一件事:我的狼人队友究竟在哪里?在上一个【黑夜】开始时,我以为吉光、你还有我,就是三名狼人,因为我只看到我们三个人具有夜视能力。但很快你便识破了吉光是假冒的狼人,然后你告诉我,其实真正的第三个狼人是芒罗。但是,在之前的【审判】投票中,芒罗却没有跟着我们一起投吉光,而是去投了李元香一票,直接将李元香投死了!现在……我……能不能分别问你们一个问题?” 向贝妮一点头:“问吧。” 我迟疑了一下,也表示可以。 米海先问我:“你是【守夜人】吧?那你就属于村民一方,但是,你为什么要杀掉江子耀?他也是村民一方的啊。” “很简单。我担心你们不会杀掉江子耀,但会想办法让他无法参加【审判】——就好像谢嘉音那样,然后,你们可以猎杀掉另一名村民。而我身为【守夜人】,是没有投票权的,这样一来,【审判】投票时,你们就会创造出3狼对3村民的有利形势,只要你们狼人团队能再忽悠一个村民乱投,不就能轻松地通过【审判】投票再干掉一个村民了吗?”我回答。 “果然是侦探,在那种危急时刻,还能瞬间想得这么深远,可真厉害啊。”米海嘴里这么说,脸上却满是嘲讽的冷笑,他又问道,“还有一个问题——江子耀是你杀的,为什么算在了狼人头上?” 对于这个问题,我就不能回答了,假如米海还不明白“只要使用【狼人】的武器杀人,就算作消耗了【狼人】的击杀权”这件事,对我而言,就是一种很大的优势。 所以,我摇头:“恕不奉告。” 米海也不纠缠,事实上,基于双方不死不休的关系,我还肯回答他一个问题,已经算是非常合作了。 但我的“合作”也是有着自己的考虑的——我很想听听米海和向贝妮还有什么话要说。看得出来,米海其实对向贝妮也产生了一些怀疑,而只要我主动回答了米海的问题,也就将向贝妮逼到了必须和我“对质”的境地。 米海的视线转向向贝妮:“我相信你是【狼人】,但你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手里没有武器?” “那你怎么解释我拥有夜视能力?”向贝妮显然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她不慌不忙地抛出了一个反问句,“只有【狼人】和【守夜人】拥有夜视能力,难不成我是【守夜人】?” “夜视能力,其实说白了,不就是一对隐形镜片?只要杀死了真正的狼人,不就可以从狼人身上抢过来?这算不上铁证。”米海摇头道,“我没进房间,一来是想事情,二来也是为了再亲眼看一看,你们究竟从哪个房间出来。向贝妮,那间躺着好几具尸体的昏暗房间不属于你,所以,吉光手里那把刀的原主人也一定不是你。我们算一下吧,很简单的——现在已经出现了三把武器,吉光的刀,我的电击器,还有芒罗手里那把匕首……三个【狼人】,三把武器,已经齐了啊!如果你是狼人,那你的武器是什么?狼人只有三个,总不可能除了刀、电击器和匕首之外,还有第四把武器吧?” 所谓的“昏暗房间”,也就是游戏刚开始时,发生乱杀事件的那个房间,米海那组人中,戚全慧、董心迪、何歆、还有杨晨皓,都死在了那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而谢嘉音也正是在那个房间里被砍去了半边脸颊,那是最终导致她死亡的重伤。 向贝妮反驳道:“请你注意一点——昏暗房间内的杀戮事件发生时,那时候可还是【白天】!狼人根本还没有拿到自己的道具啊!我怎么可能从狼人的手里抢到夜视镜片?至于武器的事情,我早就跟你解释过,我房间里真的没有武器!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狼人房间里的武器会消失……你可能不知道,一开始在那间昏暗房间里,就出现了两把武器,因为那些尸体上的伤痕是由两种武器造成的。当时进入房间调查的人是吉光和徐文,他们总不可能一开场就串通好一起撒谎吧?” 米海陷入沉思。 确实,按照一般的逻辑而言,在人狼游戏的开局阶段,每个人都只能得到自己的身份卡信息,那时候就跟人结盟,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原因无他,只因为你不能在没有任何判断他人身份情报的前提下,胡乱信任一个人,万一判断失误,那将是灾难。 不过,现实情况是:徐文、向贝妮和芒罗三个人,是一起从上一阶段的“选拔赛”中存活下来的,他们早就定好了游戏策略,使得开场便结盟成为了可能。 而我更由于和徐文有交情,一度加入过他们的团体。 另外,向贝妮和芒罗还可能是这个游戏的控制者内定的“作弊者”,也正是因为我和徐文推理出了这一点,所以才果断和他们决裂了。 但是,这些事情向贝妮知道,米海却不知道。 果然,米海神色变幻之间,变得越来越犹豫,他抬起头看向向贝妮,似乎要从对方脸上看出点什么…… 而我却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 几乎是同时,米海和向贝妮猛然朝我冲过来,我也立刻拔腿便跑! 他们两个要杀我,在我身上用掉这个【黑夜】的“击杀权”! 万幸的是,我的房间距离二楼楼梯间最近,这给我留了一条活路,不然,米海和向贝妮两人便可以将我逼入死胡同。 不知为何,我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向贝妮身上肯定有武器! 这也是我手里拎着一把杀伤力巨大的廓尔喀弯刀,却依然决意落荒而逃的原因:只要米海拼着再受我一刀的决心,用他的电击器将我击倒,向贝妮拿出她的隐藏武器,肯定能要了我的命。 二楼依然是迷宫,而且是复原的迷宫。 但我身后那两个家伙是铁了心要杀我,就想牛皮糖一样紧紧黏在我后面,怎么都甩不掉。 不过,追逐战是很消耗体力的。 我身后的两个人中,一个是女人,另一个则受了伤——果然,几分钟之后,我便和他们缓缓拉开了一点距离。 正当我暗暗欣喜,并闪身冲进迷宫的另一条岔道之时,心中突然警兆乍现——强烈的危险预感如闪电触身一般,让我心脏都刹那间停止了跳动! 千钧一发之际,我只来得及将手中的廓尔喀弯刀竖在身前—— “叮!” 一道金属磕碰的脆响,几点星火闪现! 一张面孔在我面前,被刀刃撞击的火花所照亮—— 竟然是芒罗! 我一咬牙,顺着冲势,用肩膀将他狠狠撞开,踉跄两步,直到背脊撞上了另一边的墙壁上。 这时,我才感觉左胸口一阵剧痛—— 我中刀了! 而一句惊呼也同时从我和芒罗嘴里喊出: “怎么是你?!”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混战(下) 前有芒罗挡路,后有向贝妮和米海追击,我的处境极为危急! 根本来不及查看伤势,我双手握紧了手里的廓尔喀弯刀,做出了防御的姿势——此时此刻,只有我手里的这把刀才能给予我一点安全感。 但令人意外的是,芒罗并没有趁机继续攻击我,他的动作差不多和我相同——也是立刻退后,然后背靠着墙壁,手里的匕首也摆出防御姿态。 此时,我看见米海和向贝妮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转弯处。 芒罗缓步远离转弯角,同时嘴里冷声问道:“谁?!” 这句话一出口,我们剩下三个人顿时明白了一件事—— 芒罗,竟然没有夜视能力! 这一条发现实在太重要了,其中更包含着巨大的信息量。 我、向贝妮,还有米海,三人一时间都愣在原地。 谁能想得到,一直被所有人当成了狼人、而且是一匹“铁狼”的芒罗,竟然并不是狼人! 芒罗属于村民一方,所以……在【审判】投票时,芒罗会有那样怪异至极的行为——至少,芒罗的村民身份,能解释他的一部分怪异之处。 “你居然……居然!”米海大张着嘴巴,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而脸上表情更夸张的人,是向贝妮! “明明有两张狼人卡的!你竟然选了一张村民卡?!”向贝妮脸上神色变幻着,一张俏脸逐渐扭曲冰冷,变得十分丑陋可怕,“你明知违反他的意志会有什么后果,你却还是这么做……你这个疯子,你想死,那就一个人去死吧!” “米海,先杀他!”向贝妮大叫一声,将身边的米海朝着芒罗猛推了过去! 向贝妮的骤然发难,让米海猝不及防,被向贝妮一推之下,便前冲了几步,正当他想收住脚步时,却惊恐地发现,一点寒芒已经递到了自己眼前! 尽管没有夜视能力,但黑暗依然无法真正削弱芒罗的战斗力。 我现在才算是亲眼目睹,并且知道了,游戏一开始时死在了那个昏暗房间里的那些人,究竟是怎么被杀的。 米海惨叫起来,他的一只耳朵已经被完整地削落在地! 接着,一个呼吸之间,芒罗握着匕首的手留下一道残影,闪电般地在米海胸口连捅了三刀! 但第四刀,却停在半空中…… “唔——” 芒罗发出一声痛呼,脸上表情瞬间僵住,接着,便浑身开始剧烈抽搐! ——芒罗并不知道米海的武器是电击器,因为在走进【审判】投票室之前,米海就将电击器藏在了衣服内,关键时刻,米海的电击器立功了! “一起,死吧!” 身中数刀,已经浑身浴血的米海自知必死无疑,这时也是发起狠来,索性抱住了芒罗,然后猛按电击器! 两个人顿时双双倒在了地面上,被电得双眼翻白。 “啊啊啊啊!” 一边的向贝妮发出一串尖叫声,猛地朝地上的两人猛扑了过去。 我当然不可能让她去帮米海,忍着左胸的剧痛,一刀朝着向贝妮劈出! 鲜血飞溅! 向贝妮竟然丝毫不躲避,闷哼了一声,居然这么硬生生用身体撞开了我的刀刃! 与此同时,被米海压在身下的芒罗终于抽出了那只握刀的手,他面色狰狞、血管筋脉尽皆凸出皮肤,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猛然将匕首插进了米海的太阳穴! 电击器停止了工作。 但还没来得及拔出插在米海身上的匕首,向贝妮便扑到了芒罗身上! 令人惊掉下巴的是,向贝妮双手铁钳一般箍住了芒罗的头,然后,她一低头,竟然一口吻住了芒罗! 被吻住的芒罗双眼猛然睁大,放弃卡在米海头骨中的匕首,挥拳猛击在向贝妮的太阳穴,然后一翻身,反身压住了向贝妮。 “你做了什么?!” 芒罗掐住了向贝妮的喉咙,大吼。 向贝妮原本娇美鲜艳的嘴唇已经被活生生咬下了一块肉,满嘴满脸全是鲜血,但她双眼直直地盯着芒罗,脸上显出了疯狂的笑意。 “哈!哈哈!哈——咳咳咳!” 芒罗掐喉的手一用劲,将向贝妮的狂笑变成了大咳:“说,你干了什么?!” “死!一起去死吧!哈哈哈……”向贝妮面露疯!” 芒罗怒骂,一拳打碎了向贝妮的鼻子,双手在向贝妮的身上快速摸索,一摸到衣服口袋便疯狂地翻找起来。 向贝妮疼得在地上剧烈扭动,嘴里却大笑:“哈、哈哈!解药,早被我吃了!” 我这才明白,原来刚才向贝妮那吻,是死亡之吻! 向贝妮作为狼人,果然是拥有武器的。 她的武器,就是某种剧毒药。 她一直将毒药藏在嘴里,刚才一吻之下,便送进了芒罗的嘴里…… “警告!玩家芒罗,恶意攻击其他玩家,立刻就地处决!” 那电子合成女声突然在耳边响起! 我一抬头,看见天花板的某处,不知何时,竟然已经露出一管黑漆漆的枪口! 我急忙警告芒罗:“快躲开!” 但芒罗不像我一样拥有夜视能力,虽然听到了我的警告,却茫然不知该躲避什么危险,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躲避。 “哒哒哒哒!” 天花板上露出的枪口喷出烈焰火光,芒罗的身上顿时血花闪现! 一梭子子弹打光,那支枪便缩了回去,天花板也迅速恢复了原样。 “你不让我好好和(活),我就让你下(先)死!什么杀人狂?还不是死在我手里!哈哈哈……”向贝妮躺在地上,大笑着,用破碎不堪的嘴巴含糊说道。 向贝妮一句话说完,我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双手一动,已然将廓尔喀弯刀插入了向贝妮的心口! 向贝妮的笑声戛然而止。 松开了刀柄,我半跪下来,俯身将耳朵凑到芒罗的嘴边。 “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我问。 芒罗嘴唇一动,喉咙里便大口大口涌出鲜血。 我将他的头抱起,抬高于地面。 “仆、人……”他回答得很艰难。 我点点头:“你的主人已经死了?是就眨眼。” 芒罗眨眼。 “你的武器是自己带进来的?” 芒罗双眼猛然圆睁,艰难地抬起手,摸向了自己的咽喉…… 但是,在半途中,他的手便垂了下来,重重地摔到地上。 芒罗,终于死了。 几乎同时,广播响起: “全体通告:向贝妮,死亡!狼人狩猎结束!狼人失去击杀权!” “全体通告:由于所有【狼人】都已经死亡,【村民】一方获得此次游戏的最终胜利!” “全体通告:玩家吉光、玩家徐文,成为‘百万人狼游戏’的最终获胜者!恭喜你们!你们将平分3200万奖金!” 广播结束。 我缓缓将芒罗的尸体平放在地,心中冒起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我……竟然这样就赢了?” 环视着周围的尸体和遍地的鲜血,我难以相信,这一切竟然是真实的。 我用力闭上双眼。 多么希望……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会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而已。 “嗒沓!” 身后有脚步微响。 来不及回头看,我就感觉后背被什么东西刺中了! 接着——我便失去了意识。 …… 正文 第四十二章 解密与保密 当我再次清醒过来时,已经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吉哥,醒了?”首先映入眼帘的,居然是李逸这个家伙。 我下意识就想要起身,但胸口传来一阵痛楚,脑袋也过电似的一阵阵抽痛,再一看,我浑身上下也不知插了几根管子,光是床边的吊瓶就挂了五个:“我这是……” 李逸急忙按住我:“哎哎哎,别激动啊,吉哥!你现在可是重病号,你稍有差池,我可付不起责任。还有啊,别再想着逃出医院了。我那债主——就是我表姐,可发话了,你要是再玩消失,她就先让我先从人间消失……” “行了!搞什么锤子,一开口就跟祥林嫂似的——起开起开!”老刀一把将李逸拎到一边,金刀大马地坐到我床前,“这样,你也别急,我先把我们知道的事情跟你讲一遍,然后,你小子再跟老子说说,你他妈是怎么搞成这副德行的?” 从老刀嘴里得知,我原来已经昏迷了20多个小时。 差不多一天以前,几位晨练的老人照常来到城南二宫山森林公园的一处广场晨练,但却发现了令人极度惊骇的一幕: 十多具血淋淋的尸体,被摆放在广场正中。 城南警务局的警员很快赶到,初步鉴定,现场一共10具尸体,其中8具尸体都是城南育才高中高三(6)班的学生,另外2具尸体的身份,也正是曾出现在我拿给警务局法证科那张光盘里的人,芒罗,还有向贝妮。 现场的尸体中只有一个活人,那就是我。 我左胸中了一刀,直接将我的左肺刺了一个对穿——如果刀刃再偏个几厘米,正中心脏的话,我就要驾鹤西去了。 芒罗这一刀,真够狠呐。 “没发现徐文吗?”我问。 老刀摇摇头。 我说:“老刀,这件事我得仔细想一想……” “也行,你先自个儿弄明白。反正这会儿沈棠之和程城都在往医院赶,等他们到了,得给你做个详细笔录。不过我可提醒你,这个案子现在在锦官城市可算是翻了天的大案了,不光是警务局极度重视,市里的领导也很关注——就现在你病房外面,还有一大堆新闻记者和遇害学生家长围着呢!”老刀脸上难得的一脸正经。 我也听得头大,心想这回可真的摊上大事了,以前也不是没遇上过性质更严重的恶件,但被受害人家属和新闻记者堵门,还真是破天荒第一次。 这整个事件,实在太过曲折离奇,我和沈棠之、程城好说,但遇上那些记者和死者家属,该怎么说呢? 算了,大不了到时来个金蝉脱壳之计——反正还有老刀和李逸这两个家伙当帮凶,没什么问题。 想好了后路,我闭上了眼睛,开始回想在整个事件中,很是困扰我的几个问题。 首先,是在“百万人狼游戏”中,几个关键人物的身份卡问题。 在这个游戏中,【狼人】有3个,然后3个【平民】,【预言家】、【掘墓人】、【守夜人】、【仆人】各1名。 向贝妮是狼人之一,尽管她一开始选择隐藏了自己的武器; 第二名狼人是米海,这也是确信无疑的。 但第三名狼人是谁? 一开始我们所有人都以为是芒罗,但最后才发现不是。 芒罗亲口跟我承认,他是【仆人】,而且从他最后的行为来看,他选择的【主人】是属于村民一方的,所以芒罗也是和狼人一方对立的,这也是他在【审判】投票中没有投我一票的原因。 谢嘉音最后的遗言,说自己是【预言家】,那么,预言家在【黑夜】时间内一定进行了【占卜】,进而得知了一名玩家的身份——谢嘉音查验了谁的身份呢? 这只有徐文知道,但他并没有和我们说,只是说什么“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而芒罗也在得知谢嘉音是【预言家】后,说了一句“我明白了”。 他们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我想,这个谜底,就是李元香的身份。 到游戏结束为止,所有的信息都指向一个结论——李元香,是第三名【狼人】!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芒罗在【审判】投票时,会听从李元香的建议,投了她一票——因为那时候,芒罗已经开始怀疑,李元香是第三名狼人,而等到谢嘉音和徐文谈话之后,芒罗从徐文的强烈反应中,才最终确信了这一点。 所以芒罗才说“我明白了”。 只有李元香,会在自己拿到了【狼人】身份卡之后,明明知道自己和徐文之间只能有一个人活下去,她也愿意牺牲自己,来为徐文保留一丝生的希望! 所以,李元香最后的遗言,是对徐文说:“这个游戏只能有一个胜出者,那就是你——加油啊。” 只有这样,所有人的行为,才解释得通。 另外,是狼人的武器问题。 3名狼人,当然就只有3种武器——但游戏中,却出现了第四把武器,所有者,是身为【仆人】的芒罗。 芒罗那把匕首,他是藏在自己喉咙里,才带进了游戏中的——而且这件事他也瞒过了徐文和向贝妮,他们两个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所以知道游戏的最后一刻,他们都还认为芒罗铁定是一名狼人。 那么,我得到的那柄廓尔喀弯刀,又是怎么回事? 我的猜测是,这把廓尔喀弯刀,是属于李元香的武器,那个昏暗的房间,也是属于李元香的。 李元香拥有《天堂旅劵》,“百万人狼游戏”也要算作是她开启的,那么,她会不会拥有别人没有的特权? 比如,她提前知道了进入自己房间的方法,并且她是清醒状态下进入这里的,而并不是和其他人一样,在昏迷状态下被送进这里? 那样的话,李元香就可以提前打开自己房间,然后,她虚掩着自己的房间门,再回到进行【审判】投票的房间,装作和大家一起醒来。 而不管是谁第一个发现了这间没有关门的房间,并且在房间里找到了一柄弯刀后,由于房间门自动关闭,一片黑暗之下,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至少,李元香可以达成扰乱众人(尤其是狼人的)思路、并隐藏自己身份的目的。 但没想到的是,芒罗第一个冲出了房间,并且顺势在那个昏暗房间里设下了死亡陷阱…… 那么,有关“百万人狼游戏”的逻辑,基本理清了。 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个游戏的控制者是谁?! 真的是K吗? 如果是K,那K又为什么要将那盘光盘给我,只是为了让我知道芒罗和向贝妮的可疑之处吗? 或者,为了让我能够取得徐文的信任,并顺利和他结盟,然后让我们两个联手破坏游戏控制者试图通过作弊者——芒罗和向贝妮,操纵游戏的企图? 这完全不可理喻。 怎么可能有人一方面安排下一个暗中操纵游戏的诡计,另一方面,却又暗中破坏这个诡计的实施? 就算真的有这样的人,怕不是精神分裂?还是非常严重的那种! 唯一的解释便是,这是两个人。 试图控制这个游戏的人,和将光盘交给我的人,是两个不同的人。 光盘上留下的线索,指示是K,而李元香又告诉我,其实是K操纵着百万人狼游戏,并“邀请”我参与其中。 这两个信息,必然有一个是假的。 李元香应该不会做对徐文有害的事情,但只是对我说谎的话,就很有可能了。 毕竟她是有前科的。 我之所以会出现在那栋莫名其妙的可怕建筑物中,正是因为拜李元香那一瓶乙醚喷剂所赐。 看起来,像是有另一个组织,打着K的旗号为非作歹(当然K也没干过好事),而K又察觉到了这一点,并且暗中帮我了我一把。 不管怎么样,我貌似都陷入了很麻烦的境地。 正想着,有人一把推开了病房的门,正是穿着警官制服的程城,后面跟着沈棠之和另一个女警员,也是熟人,小周。 “谢天谢地,你可算是醒了!你要是再不醒过来,我怕是要被上面几个领导活吃生吞了!”程城走到我面前,“外面围了怕是有上百个记者,吉大侦探,你这次可是要大出风头了。咱们都是老伙计了,就不和你瞎客气了,怎么样,现在就做个笔录——你身体吃得消吧?” 小周从包里拿出了笔记本什么的,站到程城边上,一副准备速记的样子。 沈棠之没穿法医制服,穿了一身女式警官服,双手抱胸,站姿像标枪一般笔直,一对美目从压低的警帽帽檐下望着我,眼神中有关切,更多的是腾腾杀气,相信要不是有程城等外人在,沈棠之肯定要爆发——就算是把我一个背摔丢墙上去,我都信。 我想起她说过给我在医院“预定一个长期床位”的警告,不禁也是背后一凉。 我转过脸不去看沈棠之,然后,面对程城和小周热切的眼神,我皱着眉,装作头很痛的样子,既虚弱又一本正经地说道:“程队,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什么?!”程城脸色一下就变了,“你别跟我开这种玩笑啊我警告你,现在我以城南警务局刑侦科长的身份,正式询问你有关‘城南育才高中学生死亡案’的详情,希望你配合!” “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程科长。” “你真的……想不起来?”见我不像是开玩笑,程城得眉头皱成了“川”字型。 “完全没印象了。我只知道,我当时是去一个名叫李元香的女同学的家里,然后,我就莫名其妙地昏了过去——再醒过来,我就是这副样子躺在这里了。”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老刀和李逸应该是很怀疑的,但他们都没有揭穿我,他们现在的表演,完全可以去拿奥斯卡小金人——甚至连沈棠之都被他们两个弄得有些糊涂了。 这两个家伙还是将义气,就算他们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但还是第一时间就义无反顾地当了我的帮凶。 够义气。 最终,在我一口咬死自己“失忆”的情况下,程城对我也没办法了。 “你倒好,落得一身轻松,可把我害惨了!” 程城离开病房时,一脸沉痛。 可想而知,他要回去面对那一群群的领导的怒火,他怎么写这个案件报告,确实是件大伤脑筋的事情。 但这件事,我不得不装糊涂。 就算是面对沈棠之,我也打算死硬到底,绝对不开口。 因为我有种预感,这件事还没完。 不管是K,还是另一个神秘的组织,都不会放过我的。 而我不想将沈棠之、程城这些人都卷进来。 …… 一个月后,我出院,身体恢复无碍。 徐文却还是没有消息,好像这个人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一般,但他家人的账户里,却凭空出现了16万巨款——电子汇款,查不到人。 徐文假如还活着,他这么做很聪明,假如直接打1600万,恐怕直接就得被冻结账户,这些钱也到不了他家人的手里。 而我的账户中同样,莫名其妙地多了一大笔钱。 1600万。 正是“百万人狼游戏”最终奖金的一半。 打款方,是苏黎世银行,汇款账户是一个匿名的白金账号,而且这笔钱其实并没有直接打到我国内的银行账户中,而是以类似现金支票的形式存在,只有我动用这笔钱的时候,苏黎世银行才会真正让款项到账。 这避免了很多麻烦。 老刀和李逸都非常激动——不说他们,我这辈子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来着…… 但我还是让李逸的表姐出马——她是富婆嘛,对于处理巨额财产方面肯定比我们这些升斗小民有经验,帮我将这笔钱全部捐给了希望工程,一分钱都不留。 沈棠之没刁难我,也没问我什么,很干脆就点头答应了。 但我明白,她等着某一天,我会将一卷案件宗卷丢到她办公桌上,然后说: “喂,知道你早盼着这个呢!” 【《人狼之夜》,完。】 正文 第一章 作家诡事 “唔,我恰好拜读完了令郎的著作……很精彩,也很令人惊讶——抱歉,或许我太坦白了,但我相信您一定懂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望着坐在办公桌对面的男人,挑了挑眉毛,将手里拿着的一本书轻轻放回了办公桌上。 阳光透过我身后的落地窗照在黑色的书封上,上面是鲜红色的书名—— 《黑镇》。 这是一本最近火爆畅销、甚至引起全城热议的恐怖,著作者,乔羽。 而此时正坐在我对面的,这个穿着体面、仪态庄重的男人,是著名的悬疑家乔振邦,乔羽正是他的独子。 “社会上确实出现了一些怪论,就是在文艺界,也不乏质疑的声音……”乔振邦一眼都没看办公桌上那本书,他声音稳重而低沉,如同古钟,“但不管是新闻界还是社会大众,大家不过是想要一个热炒的话题而已,所以我拒绝了所有采访,清者自清,去辩解反倒是显得心虚了。” 这事我当然听说过,算是锦官城近期的热点新闻了——乔振邦的这个宝贝儿子,一直以纨绔子弟的形象示人,现在却突然一书成名,全城的人对于这段传奇经历极有兴趣,各大媒体当然是争相采访,只是乔氏父子拒绝了一切采访请求,一副懒得分辨的模样。 我问出那句话,多少也有一点点八卦心态——毕竟新闻人物当前,要说完全不好奇,那是扯淡。 我看着安坐在我对面的乔振邦,西装革履,一身藏蓝色,金丝眼镜,梳着一丝不苟的大背头,浑像是上世纪九十年香港电影中的那些富豪大佬,现年五十七岁的他,保养得也是极好,看起来顶多就是个四十多的壮年男子,那正是年富力强、雄心勃勃的年纪。 他背脊稳稳贴着椅背,从心理学上分析,这是信心强盛的表现,但他搁在扶手上的双臂交叉,在和我谈话的时候,左手一直缓缓转动着右手上的那只漂亮的尾戒——这又是内心焦虑不安的表现。 “宝格丽的Bzero1系列?很衬您的气质。”我揣摩着对方的来意。 乔振邦成名多年,有钱是肯定的,所以,在这种“优质”顾客面前,我可不想显得自己太没本事,这会影响我最终能谈到什么价位的咨询费。 没错,在大气地捐掉了“百万人狼游戏”那1600万奖金后,我又恢复了一穷二白的的本色。 顺带说一句,乔振邦戴着的这枚宝格丽尾戒确实很有型:宽面的螺旋戒圈之间,镶嵌着三颗环状的宝石,分别是墨绿色硬蛇纹石、深海蓝青金石与湿烟草色托帕黄玉,这些天然宝石在玫瑰金戒圈的衬托下,呈现着协调统一而又各有独特的光泽,大气且神秘。 “谢谢。但我并不是——” 乔振邦显然不会因为我随口一句奉承就飘飘然,他当然另有所求,不过,我立刻打断了他的话。 “等等,假如不介意的话,我想先猜一猜。”我说。 说话被人打断,没有人会高兴,乔振邦也一样,他眉头微皱,但还是大度地抬抬手,示意我先讲。 这时,我已经胸有成竹:“乔先生,您虽然是因为令郎的事情来找我,但这只是起因,具体的原因,应该在你自己身上。” 乔振邦脸上顿时露出了精彩至极的表情——惊愕、讶然甚至还有一丝心事被看穿似的惶恐等等,不一而足。 其实说穿了,也不是太复杂的推理。 我跟乔振邦谈他儿子的书,他却只说社会上质疑这本书实际是他代笔、甚至连一眼都不去看被我放在桌上的那本《黑镇》,这令我怀疑乔振邦和自己儿子之间的关系可能很紧张,再联系到他的一系列肢体和语言上泄露的信息,综合起来,便使我得出这样的结论。 “吉侦探的消息真是灵通……”乔振邦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恢复如常,但他看向我的眼神已经微变,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盛气凌人、高高在上,“我家里确实出了事,虽然警务局还没对外公布……但我这次来,确实如你所说,这只是一个引子……” 这段话倒教我疑惑了。 “乔先生,对不起,我能问问您家里出了什么事吗?”我不得不再次打断了乔振邦说话。 “怎么、你居然不知道?!”乔振邦这一次脸上的惊讶居然比之前更甚。 我摇摇头。 开玩笑啊,我虽然在警务局确实算是很有些关系,但警务局毕竟不是我家开的对不对?我怎么可能什么事情都知道!再说了,我一般关心的都是些性质极度恶劣、或者诡谲灵异的案件,一般的耍酒疯、家暴什么的,我就是要关注,也没那个时间啊。 见我确实不是故装不知,乔振邦才开口道:“大约十个小时之前,我的现任妻子被发现坠湖死亡,而我的儿子,也同时失踪了。” 这无异于一枚重磅炸弹,现在倒轮到我惊讶了,但我只做出“请节哀”的表情,没有说话,因为我知道肯定还有后文。 果然,乔振邦道:“吉侦探,你一定会奇怪,因为这起案件我似乎更应该去找警察,但如你之前推断的那样——我自己遇到了怪异之极的事情。” “什么事?” “……” 乔振邦喉结耸动,嘴唇开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在我耐心的注视下,才最终下定了决心。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眼和我对视:“我儿子的那本书,变成现实了。” “什么?”我一时间没听懂。 好一番解释之后,我终于搞明白了。 乔羽写的《黑镇》这本书,之所以被很多质疑是由他父亲乔振邦代笔,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黑镇》这本书的内容本身。 《黑镇》的主角,是一个名叫乔洛的恐怖作家,在遭遇了一次车祸后,乔洛不仅失去了妻子,而且失忆了,他忘记了自己写过的所有,并且也失去了写作的能力。在浑浑噩噩度过了一段时间后,乔洛决定回到自己和妻子相识相爱的小镇,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但是,在抵达了这个名叫太平的山区小镇后,令人惊恐的事件发生了:小镇中出现了杀人的可怕怪物,而乔洛更骇然发现——这些怪物,竟然都是存在于自己以前所写的那些恐怖中! 不仅原本只应该存在于恐怖中的怪物纷纷现身,而且整个小镇白天的时间变得越来越短,最后,黑暗的浓雾完全吞噬了这座小镇,乔洛和他的朋友们只好在这座恐怖的小镇中挣扎求生…… 以上是《黑镇》的大致剧情(因为我还没看到后面的内容),但《黑镇》中的那些怪物和大部分恐怖桥段,全部都是出自乔振邦以前的那些著作——公众因此怀疑,这本书根本就是乔振邦所写,《黑镇》中的主角“乔洛”,其实就是乔振邦自己。 而乔振邦跟我说“我儿子的那本书,变成现实了”这句话,意思便是,《黑镇》中的内容,竟然已经发生在了乔振邦的身上! 乔振邦的妻子,正是驾车冲入了湖中溺水死亡,和《黑镇》中主角的老婆因车祸而死,不谋而合。 更令人信服的证据,是乔振邦解开了自己的衬衣,将左胸露给了我看—— 《黑镇》中,主角之所以下定决心回到太平镇,是因为在梦中遇到一个浑身纯黑、不辨面目的神秘人,告诉他如果不回到太平镇,他就会死于“大蛇”。梦醒之后,主角乔洛发现自己的左边胸口,出现了一片一碰就剧烈刺痛的伤疤——一条黑色的大蛇。 而乔振邦的左胸上,真的有一片看起来很老的疤痕——但乔振邦给我看他手机中的另一张照片,这张拍摄于一个礼拜前,照片里,赤着上身做着健美动作的乔振邦,胸口是完好无暇的皮肤,根本没有这片模样可怕伤疤。 伤疤形成了一片文身似的图案——那是一条盘旋着的,浑身黝黑、蛇口大张直欲择人而噬的大蛇! 正文 第二章 李逸来访 “我这个委托可能会稍有点复杂……”乔振邦道,“首先,是帮我寻找我儿子乔羽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露出“只要价格合适,什么都好说”的表情。 “如果找到了我儿子,那么,接下来就按照这里写的做——”乔振邦从西装的内袋中抽出一个信封,推到我面前。 我看了一眼摆在办公桌上的信封,外封是很厚重的黄色牛皮纸,封口使用了很有古韵的鲜红火漆,中间一个小篆体的“乔”字。 但我没急着去接桌上的信封,而是将双手十指交握:“一切都可以按照您的要求来,这没问题。不过,费用方面……” “当然。”乔振邦拿出了第二个信封,放在桌上,“五万,这是20的预付金。” “是这样,乔先生,你也许之前没有怎么接触过我们这个行业……总体来说,定金一般要收去全款的一半。” 5万的话,价格其实也不算太低了,所以我也没打算讨价还价。 但20的预付金——也就是1万块……区区一万块钱,能干什么呢?现在物价可那么高! 这时我就想起来沈棠之这个富婆的好来了,沈大款一般开口就是五万十万,谈好了,预付全款都不含糊。 唉,讨生活就是这么艰难呐。 屈原大大在《楚辞·离骚》怎么写的?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我最近一段时间是深有感触啊!诚哉斯言! 一阵拉锯谈判后,乔振邦还是只肯付我2成的定金。 乔振邦最后甚至有点恼火,说他那么一个成名已久的社会名流,难道还会拖欠我一个连正式门面都没有的侦探所区区五万块钱的咨询费吗? 好吧,话都说到这里了,我也只能破例接受了2成的定金——我手机里银行催缴信用卡透支款项的短信,可是已经有好几条了。 但在我的坚持下,乔振邦还是签了一张单子给我,离去时颇有不快。 没办法,在这个浮华的社会,一切向着利益而动,我不过是千万砂砾中的一颗、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何德何能,能够免俗呢? 乔振邦可能觉得我太市井、太铜臭,但我的理念实施需要基础,我追寻那些真正灵异鬼魅的事件真相,需要金钱、朋友等一系列支持,我有时还会发发善心去帮助别人——拜托,做慈善也是要点资本的,“施舍”嘛,没有东西,又怎么施舍呢? 这个社会很简单的,就是要有本事有资本,你才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否则,空谈自由民主博爱,只是站在没有地基的高楼上的闲言碎语而已——是会摔死的。 “哇,刚才我在门口遇到的人,怒气冲冲的,你不会又气走了一个顾客吧,吉哥?” 人还没到,我就听到了李逸这个小子的声音,接着,房门大开,脑门子上架着一副黑超墨镜的李逸走了进来。 李逸照常给我递了烟,然后,他磨磨唧唧的说出了来意:这小子竟然说,要给我当助手。 我嘴里叼着的烟差点没掉下来:“你没发烧吧?说的什么胡话呢。” “吉哥,我认真的。” “得了。我说你一个社会组织的大哥,你给我当助手,你不嫌丢人我都嫌瘆人,还是别给我找麻烦了。” “也可以是助理、秘书什么的,你要真不愿意,给你当小弟也成啊!” “我草这特么有区别吗?!”我真想一脚踹死丫的。 李逸一脸“我不会放弃的”的表情。 我想了想,一锤定音:“说吧,到底什么企图?!” 李逸间没办法糊弄过去,只好说出了实情:他不是欠了自己表姐一百万吗?沈棠之就叫他到我这边给我当助手,只要他干满一年,一百万的欠账就一笔勾销——但前提是他不能再去干看场子的活。 这么一说,我倒也想起来一个问题,问李逸道:“话说,你当初为什么一下就跟你表姐开口一百万?你表姐那么有钱?” “你居然不知道吗?”李逸露出很惊讶的样子,他这句话的口气,就好像是小女生跟她闺蜜说“你居然不认识最近那么火的这个超级帅的欧巴?!” 是看我一副真的一无所知的样子,李逸才顿了顿道:“呃,我表姐啊,就是一般的富二代,你懂的。” “我懂你妹!快说。”我随手从办公桌上捞起一张废纸,揉成一团朝李逸砸去。 李逸偏头躲过废纸团,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语气中少了痞气:“吉哥,你记得我那两个手下吧?” “嗯,面筋和沙包?” 我当然记得李逸手下的这两员得力干将,面筋是那个脸上有道疤的矮瘦小子,沙包着是一个满脸横肉的高个大胖子。 “他们其实两兄弟。” “我草,这两人的体格模样,能是兄弟,结拜的?” “如假包换的亲兄弟。他们的老娘得了重病,需要接近一百万手术费,你说我当老大的知道了这种事,能不管吗?所以我就……” 这一句话是真的瞬间让我肃然起敬! 但画风变得太快,我硬是愣了好几秒中,这才反应过来,朝李逸竖起大拇指,真心实意道:“臭鱼,看不出来啊你,平时人五人六的,关键时刻真够义气啊!” 李逸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鼻子,嘿嘿笑道:“吉哥你可别取笑我了……” “靠,我是真心佩服你。都说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读书人负心不负心我不知道,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市井英雄,我倒是见得太多!今天又多了你李逸一个,交你这样的朋友,是我吉光的荣幸——怎么样,你那两个兄弟的老娘情况怎么样?钱够不够?” 李逸连连摆手:“有那一百万,够用了!再说了,吉哥你不也才捐了1600万吗?那么大一笔钱,你居然眼皮都不眨,就这么捐出去了。我原本以为我够义薄云天,比起吉哥来,那叫米粒之光对什么月之明……” “那叫‘米粒之光岂能与浩月争辉’,没事多看看书啊你!你别阴阳怪气的,别以为我听出来,你怪我没给你还那一百万是不是?所以你表姐一开口,你小子就很干脆地出卖了我,帮你表姐监视我。” 见我说破了他的想法,李逸只在一边嘿嘿傻笑。 我白了他一眼,说来说去,这个小子还是怪我不对他仗义疏财,帮他还那一百万欠账,这家伙拐着弯儿膈应我呢。 我一摆手:“行了,那笔巨款是沾满了人血的,烫手!你早说你敢要,老子全给你!不过你有没有命花,那就要看造化了……” 接着,我大致透露了一点“百万人狼游戏”的事情给他,不多说,只说因为这笔钱,城南育才高中一个班级的学生几乎全部死绝了。 李逸脸色肃然,对我说道:“原来是这样……那我跟我表姐说,不接这个活了,我那一百万我自己想办法还!” 正文 第三章 又一桩委托 我伸手拦住了李逸:“你等等——你表姐怎么说的?” 这小子见风就是雨,说好听了是风风火火,难听点就是冒冒失失。 李逸说道:“你上上次住院,是不是和我表姐有个什么约定?” “啊……这个,算是吧。”我突然觉得有点尴尬,头也有点大。 最近一段时间,我挂彩的频率确实有点高,这都已经要用上“上上次住院”这种指代词了。 至于那个“约定”,也就是在“永生游戏”的案子结束后,我不是受伤住院了嘛,沈棠之作为给我垫付了医药费的“老板”,不许我提前出院,但我还是因为徐文失踪的事情,强行出院了。 我可至今记得当时沈棠之那句话:“如果让我知道,你是因为‘和女孩子约会’之类的无聊原因违背约定的话,我一定会给你在这里预定一个长期床位。” 真是个和“温柔”这两个字绝缘的女人呐。 一边的李逸继续道:“那就对啦。你不遵守和我表姐的约定,而且上次的案子,也不肯写宗卷给她,所以,她感到非常不满意——她不满意的结果,就是让我替她盯紧你,防止你偷偷接了什么有趣的案子,然后偷懒不肯写案件宗卷给她看。” “哎,我可不记得我还有这样的义务。” “我表姐说,老价格,一件案子的宗卷就给3万。” “那也得看我的心情,我哪来那么多闲时间写什么狗屁案件宗卷,又不打算出书——对了,你表姐叫你盯紧我,具体怎么个盯法?” “吃饭睡觉都要陪着,连拉屎都要守在厕所门外。”李逸的表情一看就是在一板一眼地重复沈棠之当时的原话。 我听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暗骂道无怪乎老话说最毒妇人心,这女人怎么这么狠? “你先坐下。”我将李逸按回沙发上,拿过手机,打电话给沈棠之。 稍一寒暄之后,却是沈棠之先声夺人:“说起来,我也正好想打个电话给你——有一单包赚不赔的生意要照顾你。” 我下意识就想答应,但瞥了眼正在沙发上葛优瘫的李逸,转念一想便说道:“对不住了沈科长,本事务所暂时不接业务。” 沈棠之言简意赅,吐出两个字:“十万。” 赤果果的金钱攻势下,我那原本坚决不上当的决心顿时就犹豫了——乔振邦只肯给2成定金,一万块钱而已,就这么点钱,连付清我的信用卡账单都不够用呐! 心里还在纠结,嘴里试探的话却已经不由自主说出口:“那个……能问问预付几成不?” 这就是所谓的“嘴上说着不要,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嘛”? 我靠,我瞬间有点鄙视自己。 只听得沈棠之在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然后很干脆地说道:“老规矩,五成。” 一下子五万块钱在前方朝我招手,我的心里防线顿时崩溃。 “嗯,话说前头,不是我吉某人见钱眼开,一来,实在是我心地善良,不忍看别人——尤其是美女有难;二来,我作为一名灵探,这是工作职责所在,替人消灾解难,舍我其谁——明白吗?”我徐徐说道。 这话与其说是讲给沈棠之听,不如说这是我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好让我能更坦然地接受自己的新工作——让李逸这个家伙当我的助手。 “明白。你不为五斗米折腰,你乐于助人,你是当代活雷锋,行了吧?” 沈棠之果然上道,该配合我出演的时候没有装视而不见。 但话锋一转,沈棠之的声音严肃了起来:“吉大侦探,我也先和你说明,这次叫我表弟给你当助手,我可不是钱多得没处烧,也不是跟你瞎胡闹。我那表弟从小就不学好,打架斗殴骗小女生上床什么的,坏事可没少干,实话实说,我其实一直瞧他不起。但是,这一次,他为了自己朋友重病的老妈,就肯低声下气跟我这个一直瞧不起他的表姐借钱,倒使我对他有所改观。而我之所以借钱给他,不仅仅是为了帮那个重病的阿姨,也是看在我这表弟还有药可救的份上——我姑姑去得早,说起来,我确实应该多照顾一下她儿子。” “我弄明白了。敢情大小姐您是把我这个侦探事务所当成少管所使用了?你从哪里看出来我这里还有劝人向善的功能?我这里既不是寺庙佛堂,我也不是能念经大和尚,什么当头棒喝啊、点化啊什么的,我可一概不会!而且我这人自己毛病还不少,到时候别拿这个理由克扣我血汗钱。” 沈棠之耍赖道:“这我不管。我刚到锦官城市,人生地不熟的,我也没认识几个朋友,不找你,难道去找警务局那群人,或者去找海德帮忙?” 我一想起海德.埃斯托瑞那个英国佬就心烦,这个家伙现在还赖在沈棠之的法证科实验室,看样子是准备打持久战了,当下说道:“行了,我答应了。不过你这个定金,是不是……” “一会就给你打——你那个杂货店实际上是不是造核弹的?你怎么老这么缺钱?” “因为我秉承了中国最传统的特质——那就是贫穷。” “嘟嘟嘟。”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实际上,我还真的就是一条穷命。 我那早就驾鹤西游的师傅,常说我们这个行当是真正的高危行业,临死前对我说,他教我的时间不长,我又天赋不高,所以很担心我这个弟子的前途,便让我寻来黄纸朱砂,给我批了一首谶诗。 诗云: 心无一邪,风笼两袖。 命星天降,大自大在。 翻译成大白话,大意就是说,我这个弟子内心正直,不会走歪门邪路,但却是“两袖清风”的穷鬼命,唯有遇到了“命星”——就是命中的贵人之后,才能摆脱这条该死的穷命,从此放飞自我,自由飞翔。 不过根据我现在这境况,怕是我那“命星”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一边的李逸见我挂了电话,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凑上前来:“吉哥,这算是谈判成功了?” “嗯。” “那以后我对外这么称呼?助手、还是助理、还是男秘书?” “叫男公关好不好?这个问题你自己有空慢慢想!现在,帮我去找个人。” 我在电脑上搜索出乔羽的资料,然后将笔记本的屏幕转向李逸。 李逸一看就认出了乔羽:“咦,这不是夜店四少之一的乔羽乔公子嘛?那我刚刚在外面遇到的那个人……是乔羽的老爹——那个著名作家乔振邦?难怪眼熟。” 我让李逸动用他的关系,去一些娱乐场所,查问乔公子的下落。 打发走李逸,我又拿起手机,拨通了老刀的电话。 正文 第四章 老刀加入 我拨通了老刀的电话,问他知不知道乔振邦妻子溺亡的案子。 老刀先是听我说完,然后说道:“你小子算是问对人了,巧了,这案子我还真的知道。” 乔振邦有三任妻子,现任妻子名叫宓兰,小乔振邦20多岁,原本是个18线的小明星。 11个小时前——也就是昨夜的10点钟左右,宓兰被发现溺死在了市南的金鸡湖中,连同一辆保时捷一起。 凑巧的是,乔振邦的独子乔羽,也差不多是在差不多的时间内失踪,至今还没被找到。 乔羽是乔振邦唯一的子女,乔振邦尽管有三任妻子,但却只有这一个独子,是他和第一任妻子所生。 “乔振邦的这个公子,可算是咱们城南的‘知名人士’了——这具体的情况,你要有兴趣就去问问臭鱼。反正呐,这小子是‘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光是强制戒毒所就进了两回,而且还闹出过聚众吸du、y乱玩死了女人的大事件,幸亏他老爹在锦官城关系深厚,大出血一番后多方斡旋,又找了替罪羊,才把事情压了下来……”老刀啧啧连声。 我倒是对乔羽的“光辉战绩”并不太感兴趣,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东西,令我感兴趣的是别的东西:“那么说来,宓兰是连人带车沉进金鸡湖底了?一辆保时捷?什么型号?” “卡宴,具体什么型号到不清楚,反正这车就算二手也得七八十万吧。” “乔振邦是个悬疑恐怖家,混得这么开吗?就连自己儿子弄死了人都压得下来?” “他成名早,之后便下海从商了,写书只能算是他的副业——但锦官城市里没多少人注意到这一点,他从不宣传自己在商海中的成就,反而每年一本的新作发布会,倒是弄的热闹……你想想看,他乔振邦一个写恐怖的,在文学界也算不上什么主流吧,可是在锦官城市,他老乔隐然是文学界领军翘楚人物,一般人没点背景,做得到这点?乔振邦的公司,你也一定听说过——正邦股份,知道吧?” “正邦股份是乔振邦的公司?” 这倒真是令我有些惊讶了。 正邦股份是一家颇具传奇色彩的创业投资公司,在成立之后不久,便作为第一家机构投资人投资了Odyssey科技,而Odyssey科技有限公司在数年内便成为了锦官城市最大的一家创新型科技公司,作为Odyssey的最大投资人,正邦股份也鱼跃龙门,成为锦官城市一线大公司。现在,正邦股份目前管理着总数50亿以上的海外基金和国内基金,用于投资国内外的高成长企业,涵盖科技、消费服务业、医疗健康和新能源/清洁技术等领域,成为锦官城市资本界真正的庞然大物。 老刀听我惊讶,笑了笑:“倒也不用太惊讶,正邦股份这家公司水深的很,它可不是乔振邦一个人的公司,乔振邦只不过是被推到台前的人,就跟明星代言人似的,之后正邦股份背后站着的人,我只能告诉你,全是锦官城市大佬级别的人物。” 我松了口气:“你这么一说,才算是合理,不然也太吓人了。你知不知道,乔振邦才开多少咨询费给我?五万——而且只肯预付2成,他娘的才1万块钱!” “老乔现在的日子,未必很好过喽……不过这个先不提,我先跟你讲宓兰那件案子。” 宓兰连人带车沉湖,警方首先还是怀疑她丈夫,也就是乔振邦,城南警务局第一时间便控制了乔振邦。 但经过调查,乔振邦并无犯罪时间,便暂时排除了乔振邦杀人的可能性。 同时警方做了现场模拟,测试了轿车在行驶状态下坠落后距离桥面的距离,发现那辆保时捷的确是在行驶状态下坠桥的。 另一方面,法证科的尸检检查也发现了宓兰腹中有水藻等物,可以证明是溺水身亡。 “也就是说,现在警务局仍然倾向于认定这是一起意外事故?”我道。 老刀说:“暂时来说,确实是这样。不过,乔振邦前两任妻子都死于意外,一个是死于火灾,另一个是死于心源性心律失常,而现在他的第三任妻子又是意外身亡,你觉不觉得,巧合实在太多了点?” “有趣,如果这三任妻子都买了巨额保险的话,那就更可疑了。” “你又猜对了。乔振邦给全家都买了人身保险,当然包括他的三任妻子,而且,他已经在前两任妻子死后,得到了总额超过1000万的保险赔偿金。” 我从老刀的话中听出了一些信息,便问道:“老刀,你是不是也接了有关这件案子的委托?” 老大很干脆就承认了:“保险公司的委托,让我帮他们找出证据,证明宓兰的死并非纯粹的意外——经过前两个案例,保险公司那些家伙已经吓怕了,单单是警务局已经没法让他们安心了——老乔这次玩大了,要是获赔成功,那就是至少2000万往上的保险赔偿金!你说保险公司那群人是不是得疯了?” “那正好,我们又可以合作了。” 老刀在电话那头哈哈一笑:“我也正有此意啊。” 我们商量已定,由我去调查乔振邦和乔羽这条线的线索,而老刀则跟紧宓兰的溺亡案,两头并进,一有消息便及时通报对方。 一查之下,还真查出了一些线索。 乔振邦挂名的正邦股份这样的庞然大物,我当然是查不到什么破绽的。但我却查到,在五年前,乔振邦在儿子乔羽的一力坚持下,成立了一家“乔氏科技有限公司”。 乔氏科技有限公司立志要做一家引领潮流的互联网公司,但在乔羽大少爷的英明领导下,公司别的没学会,却学会了讲“故事”、骗投资、烧“热钱”这一整套互联网草创公司最常用的伎俩,最终项目失败,乔氏科技陷入绝境。 乔氏科技不但连年亏损,前两个礼拜更是裁员上百人,怕是已经在破产边缘。 难怪乔振邦现在连五万块现金都要磨磨蹭蹭不肯付,他手里握着的现金恐怕已经不多,但却只能死撑到底,不能让人通过他看穿公司的真实境况。所以,他老婆照样开豪车,这就是要撑着场面。 而李逸也带给了我惊喜。 其中一个,是个不大不小的信息:乔羽私生活不检点也就罢了,他居然还是一个双性恋,而且很可能已经身染了HIV病毒,也就是艾滋病。 另一个,就是爆炸级别的线索了:有人在昨晚上8点左右,在城南的某个夜店附近,看到乔羽和自己的年轻后妈宓兰在一起! 正文 第五章 奇案 这或许便能解释,为何乔羽会在同一时间失踪。 但遗憾的是,说出这条线索的家伙是个大醉鬼外加大毒虫,这种人的口供,警务局一般是不会直接采信的,所以,顶多只能算作是一个参考。 而此时老刀那边,也是毫无进展。 我倒不在意,并没有因为稍微遇点挫折便丧气。 看看时间差不多,便拉上杂货店的店门,照常去到隔壁街,那里有一家我常去的苍蝇馆子。 极简单的塑料纸箱招牌,红底金字,上书“特色牛肉面”五个大字,下面一行小字:外卖电话xxx-xxxxxxxx。 早已相熟的秃头胖老板拿肩上搭着的毛巾抹着汗,一边道“来了啊”,一边从裤袋里摸出一包十六块钱的红塔山经典160,抖出一根给我。 我接过烟,道:“照旧哈,老板。” “好咧,随便坐!”秃头胖老板先招呼我坐下,然后朝厨房喊道,“二两牛肉面,多加牛肉,一两红油抄手,一碗凉糕!” 吃饱喝足,继续回到我那间杂货店,上二楼工作室,对着我的笔记本电脑继续查找相关的资料。 到了晚上七点多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程城打来的。 程城是城南警务局刑侦科的科长,他这时候给我打电话是怎么回事?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已接通了电话。 程城根本没有什么寒暄的话,劈头就是单刀直入:“阿吉,你是不是和乔振邦见过面?” 我回答道,你都这么问了,还需要我回答吗? 电话那头的程城这才觉察到自己语气有点问题,解释道:“事情很急,是这样……” 老刀以保险公司临时理赔调查员的身份,介入了宓兰溺亡案的侦破。 在一年前,乔振邦帮自己的儿子和妻子买了巨额的人身意外保险,现在,乔振邦的律师已经致电保险公司,要求按照保单赔付2000多万的保险金。 保险公司当然是拒绝赔付,但一切都是要讲证据的,所以便有了老刀的介入。保险公司的态度很明确:要求严格彻查。 程城同意了复查的请求。 在保险公司临时理赔调查员老刀的现场监督下,法证科对宓兰的尸体进行了二次尸检,这次尸检由法证科科长沈棠之亲自主持。 这一次竟然有了巨大的新发现:从宓兰的生殖道中采集到了jg液! 之前对宓兰进行尸检的法医,因为尸体被湖水浸泡的影响,而没有发现这点。 经检测后,发现jg液并非是属于同一个男子的,其DNA分别对应了乔振邦和乔羽——也就是说,女人死亡当天,曾经先后和乔氏父子发生过关系! 另外,DNA检测也显示,乔氏父子两人都已经感染了HIV病毒。 这就很猎奇了。 到底是义母与义子偷情呢,甚至是更加匪夷所思、混乱疯狂的三人an轮?! HIV病毒又是由谁传播给谁的? 这个发现使令实验内的所有人都震惊了,这里面能使人浮想联翩的东西实在太多……而如果假设宓兰溺亡案并非是事故,那么,犯罪嫌疑人和犯罪动机,都变得颇为扑朔迷离。 尽管还没有切实证据,但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已经意识到,宓兰溺亡案有很大几率并非意外事故,而是一场蓄意谋杀! 但是,原本处于警务局视野控制下的乔振邦,却也在此时突然甩开了监视着自己的警察! 警务局只能追踪到乔振邦最后的一段手机信号,当时他正沿着锦洛武高速路前进…… 我问:“高速沿途都有监控摄像头的吧?” “一开始有监控录像,但他出城之后,便在监控探头的盲区路段,换了一辆车子……通过分析沿路监控录像,应该还能找出乔振邦所驾驶的具体车辆,但这需要时间。但他的手机却没有立刻关机,我们追踪了他最后打出的一个电话,是个空号。” 讲完后,程城对我道:“乔振邦找你是什么事情?现在你是最后一个和乔振邦见过面的人,警务局需要知道你们接触的一切细节——阿吉,方便的话,你还是现在就来一趟我这里吧。” 我却说道:“相比这个——你下令搜查乔振邦的房子没?如果没有,立刻去吧!或许会发现大惊喜。” “沈棠之和老刀都跟你意见一致,我们的人应该已经快到达乔氏的别墅了,只要上级一批准搜查令,就可以马上进去搜查。” “呵,原来如此。”我不由微笑,这两人,倒是和我挺有默契,“这样的话,我们要不就在乔氏的别墅见面吧。” 由于获取到了新的证据,搜查令很快便获得了批准。 对乔氏别墅的搜查也很快取得了进展——警员们在房子中发现,有一面墙的墙布是新貼的,撕开墙布后发现,这堵墙的其中一片墙壁是新砌的。 墙壁立刻被破开—— 砖石塌落一地,墙壁是中空的,一具尸体直挺挺地摔了出来,重重砸在非洲缅茄木地板上…… 是乔羽。 乔羽的尸体一被发现,程城、老刀都将头转向了我,目光中有询问的意思,大致便是:“你猜到这个了吗?” 沈棠之在一边套上了一次性塑胶手套,见我还一副欲说不说的样子,白了我一眼:“别憋着了,大家现在没工夫等你装逼,估计一会老刀和程队就得去追捕乔振邦了,所以,限你在我检查完现场之前把事情说明明白,不然那两个人得掐死你。” “谁憋着、谁装逼了?这话说得我怎么那么不爱听呢?喂,我说沈大科长,这就是你一个海归博士应有的涵养吗?” 沈棠之将死鬼乔羽的脑袋捧在手里,俯身左右仔细看着,嘴里却道:“喔,你查过我?” 我一时语塞,心想自己怎么就那么不小心说漏嘴了? “哎哎哎,我说,现在是拌嘴的时候吗,两位?”程城哭笑不得,“你们两个是八字不合还是怎么回事,怎么每次一见面就跟斗鸡似的要怼起来?先说正事,说正事。” 老刀也在一边道:“行了,要不是我年纪大了,一想复杂的事情就脑壳儿疼,这种小案子还需要你小子在这里叨逼?别卖关子了,赶紧赶紧。” 我不满道:“靠,一群拉偏架的!” 程城和老刀嘿嘿直笑。 乔羽的尸体被发现,那么犯罪的画像也就基本明晰了。 乔振邦的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盲目投资搞砸了公司,大概是搞双性恋感染了hiv,然后又和后妈搞上,并间接将hiv染给了自己父亲,而不知怎么察觉到这一切的乔振邦(或许是体检发现HIV呈阳性),终于对自己的这个儿子死心,并设下了一个死亡圈套。 他先给自己儿子和妻子都买了巨额保险,然后故意给自己的儿子和自己妻子创造鬼混的条件——为了麻痹两人,他还和继续和妻子发生性关系以麻痹对方,然后大概是在车子上动了手脚,想制造一起“车祸”,弄死两人。 但没想到,车祸确实发生了,但乔羽却死里逃生。 正当自以为闯了大祸的乔羽慌不择路逃回家中时,却不知自己父亲杀意已决,没有放过他。 我说完,摇摇头,顺便评论了一句:“这个乔振邦,真够能忍的,他可是一年前买的保险,啧啧啧……” “别太早下结论,你怎么知道,乔羽是不是故意勾搭的后妈?是不是故意将HIV病毒传染给自己父亲?”沈棠之补了一句。 老刀摩挲着长满了青色短须的下巴:“这也不是没可能。格老子的,这两父子也是他娘的绝配!” “初步鉴定,乔羽是死于中毒,毒药的具体成分要尸检后才能确认。从他的衣服口袋里发现了尚未完全干燥的污泥,极像是湖底的淤泥——这算是吉光刚才的推理的一大佐证。” 沈棠之说完,褪下了一次性医用手套,傍边的法证科同事,立刻将乔羽的尸体装进了尸袋中,并运出屋子。 而此时程城的手机响了,程城听完电话,便我们道:“车辆检测实验室给了消息,那辆保时捷的刹车系统确实被人动了手脚,但很隐秘,只是造成了刹车故障率在车速超过一百码的情况下才会飙升,如果不是事先怀疑是谋杀,那便很容易被蒙混过关,被当做正常故障处理。” “啪,啪。”沈棠之浅笑着鼓掌,“吉大侦探,那你的推理算是基本正确喽——真有一手啊。” 我干笑两声。 这女人笑起来其实绝美,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我老觉得她朝我一笑,我心里便不太踏实,连带着感觉这笑容中也似乎带着毒素,跟是蜜糖里混了蜂毒似的。 “德性。”老刀如此评论我。 程城却很高兴,挥手道:“收队!” 案子总算有了实质性的巨大进展,大家都挺高兴,但我站在一众笑容中间,却隐隐觉得全身发冷…… 乔振邦对我讲的那句话,忽然浮现在我耳边。 我清晰地记得,当时他身体微微前倾,双眼和我对视,对我郑重地说道: “我儿子的那本书,变成现实了。” 然后他解开衬衣的扣子…… 胸口上是一条盘旋着的,浑身黝黑、蛇口大张直欲择人而噬的大蛇! 我抬头,望向曾藏着乔羽尸体的那个墙洞—— 黑黝黝的墙洞裂缝之中,似乎亮起了两点幽蓝的光点…… 就像是……黑暗中蛇眼的反光。 我在心里问自己: 那本名叫《黑镇》的,真的,会成为现实? 正文 第六章 追捕小组 在现代的科技条件下——尤其是在大都市,一个人是很难逃脱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头的追踪的,但是,监控也不是万能的。 首先,监控探头再多,也无法做到360度地覆盖整个城市,而且拍摄到的具体监控录像还要受到角度、亮度、清晰度的影响。 其次,在侦破的每一个步骤上,都需要用到无数逻辑分析和推理,就算是拿到监控信息,也还需要做大量的常规侦查工作。 所以,监控只是一个工具,最终要靠人的智慧,才能真正破案。 “乔振邦这个……案子还好,我们已经掌握了大量而……确信的情报,法证科……花不了太长时间就能揪出他!”程城眼睛盯着视频画面,一边啃着汉堡,嘴里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一般来说,那种复杂……一些的案子,从初期……介入到突出嫌疑再到视频监控……接力,那工作量可就……大了!” 现在的时间是午夜一点钟,我们几个——沈棠之、程城、老刀、我甚至还有李逸,都在城南警务局法证科实验室内。 由于一下子要对数百个监控摄像头的视频内容进行分析(从乔氏别墅到锦洛武高速路入口,乃至更远),时间又很紧,法证科人手不足,我们便算留下协助。 不过,现在只有程城、沈棠之和我还清醒地盯着面前的数十台电脑屏幕,老刀和李逸这两个家伙早就在一边的沙发上睡着了,呼噜声震天响。 我让程城先吃东西,别噎着了,然后悄声问沈棠之:“你那位海德先生,不是视频分析系统以及视频数据流管理系统的专家吗?我今天这么没见到他?” “难为你了,居然能忍到现在才问。实话说,我早就等着你问这个啦。”沈棠之瞟了我一眼,眼神中满是调皮促狭之色,“海德家里有点事情,回英国去了——这下心安了?” 我有些心虚,嘴上却不肯服输:“沈科长,你漂亮多金这是事实,但恐怕还没到每个男人见到你都会色授神与、走不动道的地步吧?海德先生也算是我的朋友,我这不过是随口一问,沈科长却能联想出这么多,这自我感觉是在好的有些……是不是……过头啦?” “你——”沈棠之为之气结,啐了我一口,偏过头去不再理我。 程城终于将手里的汉堡全部吞下,猛灌了几口可乐,嘿嘿笑道:“喂,我说两位,这么明目张胆的打情骂俏,也太不将我这个大号电灯泡放在眼里了吧?大半夜的把我搞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见我和沈棠之都眼神不善,程城咳嗽两声:“言归正传啊——这英国大胡子要没回国去,我们今天的工作量至少能减少一半,人家还是有一套的,但他那套系统除了他自己,别人都玩不转,如之奈何?沈科,大胡子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沈棠之到底是习惯了当冰山美人的,这会儿脸上已经没了半丝尴尬的神色,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再次展开:“回去处理家族事务了,具体我就不知道了。” 我有点后悔说出那番颇有点轻浮的话来——但仅仅是因为觉得对一个女人这么说话,有点失礼和冒犯。 说来也不知为何,似乎在沈棠之面前我特容易失态,但要说对她的感官……只能说不讨厌吧,比之前确实改观太多,但我非常确信,自己可没对她起什么男女之间的念想! 沈棠之别的都不错,就是太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不管是对我,对海德,甚至在知道李逸问她借钱其实为了江湖救急的真相后,对李逸的评价以及之后的强行安排,都透着那股子眼高绝顶的高傲,甚至高傲到了颇有些自以为是的程度。 这是令我对沈棠之始终抱有一丝成见的主要原因:人确实也分三六九等,但我觉得这得从一个人的自身品质出发去分类,而且,除非你自己是个无上圣人,否则你也没权利觉得自己跟别人相比,无端端便高了一层。 而单单以金钱名利便分了人之三六九等,我更是万万不能同意这种观点——幸亏,沈棠之倒并非是这样俗到家的人,只是……她走了另一种极端。 正想着,一名警员走上前来,将一份报告交到了程城手里。 程城一看,便不由自主站了起来,高兴地猛拍了一下那叠报告纸,对我和沈棠之道:“结果出来了,乔振邦居然要去这里!你们看——” 我和沈棠之往程城手里的报告单上看去,只见上面印着几幅图像,其中最重要的两幅图像,一是一辆吉普越野车的照片,车牌号已经特别放大;另一幅图像是一张地图,在地图上有一条加粗的线,应该就是表示乔振邦的交通线路。 顺着那条加粗的交通线路的方向看去,一个地名被圈了出来—— 黑水镇。 “那是乔振邦的家乡,一个大山深处的边陲小镇。”程城点点地图上圈出的这个点,“一个小时之前,乔振邦驾驶着那辆克莱斯勒Rubin下了高速,拐进了一条乡道,我们便失去了他的踪迹,但那条乡道能通到的地方就那么几个,最终的地点就是这里,不离十了。” 说完,程城还看着乔振邦那辆车的图片羡慕得吐槽道:“Rubin啊!克莱斯勒吉普牧马人系列的顶极版本,好车呐!” “你们几时出发?我提醒你们,现在你们已经落后他接近五个多小时的路程了。”沈棠之道。 程城浑不在意地笑道:“他钻进大山就更跑不了!我倒是不信了,他一个细皮嫩肉的作家,难不成还能像特种兵一样玩荒野生存?” 但我闻言心中却是一凛! 没错,尽管案子涉及人伦惨剧,但这件事可不仅仅是表面上这么简单,我还没将乔振邦胸口那条诡异黑蛇的事情告诉程城他们呢! 我认定沈棠之肯定也发现了什么异样,但看向沈棠之,她脸上却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我只能努力说服程城,指出乔振邦在这件案子上表现出来的深沉谋划和阴狠手段,尤其是最后逃离锦官城市时还玩了我们一手,导致我们落在他身后整整五个多小时——这一切都显示出乔振邦是一名思维缜密、穷凶极恶的罪犯,我们需要和时间赛跑,尽快将之追捕归案。 程城本身也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再加上我硬是分析出这么一大堆理由,顿时便被说服,当下就拍板——即刻展开追捕乔振邦的行动。 由于不清楚乔振邦在他老家黑水镇有没有帮手,以及他身上是否携带了攻击性武器,所以最终我们这个小分队的成员如下: 我、程城、老刀、李逸,再外加两名刑侦科的警员。 老刀当然是以保险公司理赔调查员的身份参与行动,而我是还是照例以特别顾问的身份参加,至于李逸,这小子自己其实是很不情愿去那个据说鸟不拉屎的偏僻小镇的,但无奈沈棠之一意坚持,于是,李逸只好死乞白脸地以“顾问助理”的身份,成为了小分队的一员。 警队里唯一的两辆越野车都被程城征用,我们一群大男人也用不着准备什么行李,程城直接宣布:给我们一个小时时间回家拿几件洗换衣服,然后在警务局门口集合,过时不候。 我和李逸开一辆车回去,刚出警局大门,便接到了沈棠之的电话——她叫我去警局后面那条街上的24小时便利店见面。 我心想:来了,沈棠之肯定知道点什么! 正文 第七章 槐木书 让李逸将车开到警务局后面那条街,直接停在了24小时便利店“GGO”那白黄相间的招牌前,透过落地玻璃窗,我看见一身白色法医制服的沈棠之正坐在便利店靠窗的座位上。 我在沈棠之边上坐下:“沈科长,还有什么秘密指示?” 沈棠之一点都没被我的俏皮话打动,脸色甚至还有点郑重,她从怀里摸出了一本黑色封皮的书,平放在桌上:“你先看看这个。” “咦,你也看畅销?”我一看书皮,不由一笑。 这正是一本近期风靡锦官城市大小书店、也是各大论坛帖子讨论最多的—— 《黑镇》。 “这是我在乔振邦的别墅里找到的。”沈棠之用眼神示意我拿起桌上的这本《黑镇》,“你不好奇吗,我为什么无端端给你看这本书?” “嗯?” 我的手一触摸到这本《黑镇》的封皮上,我立刻便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书封竟然是木质,而我更是一上手便知道——这是槐木。 打开书本,扉页上有字: “赠与灵探-吉光先生。” 落款,竟然是…… 乔羽! 而内页的书页材质也是奇怪:似皮非皮、似纸非纸,手指摩挲间可以感觉到类同纸张的触感,但强韧非常——我用力对折了一下,居然就像牛皮一样立刻缓缓反弹回来,并且一点点折痕都没有留下。 “怎么样,看出特别了吗?”沈棠之咬着嘴里的吸管,另一只手将桌上放着的另一杯热奶茶推到我面前。 我道了一声“谢谢”,接过热奶茶喝了一口:“太甜了点,我不太习惯——这书的封皮是槐木,内页更奇怪,你看得出是什么材质吗?” “我在大学时辅修过材料学,但这本书内页的特殊纸张的材质,完全不在我的知识范围内——你不喜欢奶茶,那下次请你喝苦荞茶算了。” “那就先谢谢了——你在哪里找到的这本书?” “就在那个藏了乔羽尸体的墙洞里。会不会是乔振邦故意留给你的?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将这本书带在身上的时候,总感觉有一股阴冷的气息从书里冒出来……” “这书的封皮是槐木,槐木又称鬼木,五行属阴,传说可以附鬼。你的感觉也不一定是幻觉,因为依照风水学说,它是用来栓住鬼魂的,假如这本书上附着了乔羽的灵魂,那么或许是乔羽想对持有这本书的人说点什么也不一定。” 沈棠之脸上却没有半点波动,“喔”了一声,道:“那就难怪了。” 我转念一想,沈棠之几乎每天都跟各种尸体打交道,很多凶杀案的尸体都是惨不忍睹,要是怕神惧鬼,也根本干不了法医这一行。 于是我继续道:“我怀疑乔振邦这是受了人指点,可能他觉得杀了乔羽后还不够解气,还想继续折磨乔羽的灵魂也说不定。有那么一种说法——如果想报复一个人,就在他死后的坟边种一棵槐树,这样他的鬼魂就永世不得超生!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了我师傅曾给我讲过一个有关槐木的故事,你想听吗?” “长吗?不长就听。” 我便讲了一个有关槐树的故事,这个故事就发生在距离锦官城市不太远的某个山村。 那个山村的具体位置已经不详,只知道是在离洛川河上流大概十里地的地方,那个村子就叫大槐树村。 有一年夏天,连着下了一个多月的暴雨,洛川河发了山洪,把村子完全淹了,大槐树村的村民几乎全死于山洪。大槐树村荒了之后,村里的房子塌了一片,只剩下村口一棵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槐树,孤零零的留在当地。 村子一荒,村子周边的植物全部慢慢枯死,却只有那棵大槐树依然枝繁叶茂,长势甚至比之前还要好。 但是之后至少一二十年时间里,只要半夜从大槐树经过,往往能看到月光下,有一群人低着头,围着大槐树下不停打转,这些人浑身滴水、面色惨白,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浮尸。 而等到天亮之后,那些人就不见了。 “那些人,就是死于山洪的村民?”沈棠之眨着眼,吸了几口奶茶,“你这故事是什么时代的事情?又说是发生在锦官城市附近的真事,又说不出具体地点——洛川河全长五六百公里,横穿了好几个省,你这个‘上流’,具体是哪一河段?” “故事而已,还那么较真,你的职业病可真不轻啊。据我师傅说,那是村子里遭山洪时候淹死的人,那些人的魂魄被大槐树所镇压,死了也会被拴住。总之,我说这么多,是为了告诉你,槐木是非常阴邪的木头,你要是不相信,有空可以到各地的坟场啊墓地之类的地方去看看,任何一个坟地里头,都不会种槐树。” 沈棠之差点一口奶茶喷我脸上,手捂着喉咙咳嗽了几声,脸都咳得微微泛红,微嗔道:“你以为谁都像你啊,有空去什么地方不好,去坟地?!” 我连忙为自己的失言道歉,沈棠之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人,见我识相也就摆摆手算了,然后又说道:“你虽然有点胡说八道,但话说回来,我也觉得这本书有点不太对劲,而且……我有种预感,这本书和你们这次追捕乔振邦的行动会有密切关联。” 这种预感之说,不能较真,也不能不理会,有时候,这就是冥冥之中的一根透明丝线,也许是连贯着整个事件……但更多的时候,所谓的预感,什么都不是。 但沈棠之确实是一片好意,这是无可置疑的。 “行,借你吉言。” 我将桌上那本怪异的《黑镇》收了起来,然后向沈棠之告辞。 回到车上,李逸打着哈欠问我:“你跟我表姐说什么呢,搞那么久?” “正儿八经谈的工作——开你的车,要是错过了集合时间,你懂的。” 程城得原话是“过时不候”,虽然知道不会真那么严格实行,不过迟到总归的很不好,况且李逸这小子现在背着百万债务,债主沈棠之的吩咐就等于金科玉律,要是他最终被踢出追捕分队,那可亏大了。 想到这里,李逸哀嚎一声,赶紧猛踩了一脚油门。 最终,所有人都还是准时到场,没有人迟到。 程城一声令下,我们分坐两辆军绿色的北汽勇士,立刻出发。 其中,我和李逸、老刀一辆车,程城和另两位刑侦科警员一辆车。 那两名警员,一个名叫周鸥,是个皮肤黝黑的壮实汉子,一开口就是一口的北方腔,性格很直爽,另一个名叫刘海军,相对周鸥那一副莽汉的形象,刘海军就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 两人都有当兵的背景,身手不错——这也是考虑到这次行动可能会有一定的危险性,所以刑侦科也是派了精兵强将。 一路都很顺利,但在天亮之后,我们下了高速,行驶了不到20公里,便听到数声爆响,下车一看,两辆车竟然都有一个前胎炸了。 老刀查看了一下周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龟儿子的!谁在路上洒了这一路的碎铁片?” 果然,两个爆了胎的轮胎上,都扎着一块半掌宽、三角形的碎铁块,而在面前这条柏油路上,大约两百米的范围内,散落着不下数十块同样的碎铁块! 两种可能,要不就是从回收破铜烂铁的车子上漏下来的,要不就是有人故意搞的鬼。 “肯定是有人整的鬼!哼哼,不出意外,前面肯定有个修车站。”老刀愤愤不平。 确实也令人生气,我们刚下高速,两辆车竟然在这里双双抛锚! 程城倒很沉着,稍想了想就对大家说道:“这样,小周和小李留在这里看着车,我在出发之前查过了,这条路上是有乡镇公交的,我们剩下几个人坐公交车先走,你们修好车了再追上来就行了——大家看这么安排怎么样?” 程城说的小周便是周鸥,小李就是李逸。 那两位警员当然是听程城的,老刀也没意见,李逸这小子却一脸不高兴,我见状连忙将他拉住,替他答应道:“行,程队,这次出来本来就是听你指挥,就这样吧。” 然后低声对李逸道:“我们现在是出来办案,当然要听从人家程科长安排,把你那点不服气收起来,别忘了我们是以什么身份参加进来的。再说了,大家都是为了快些破案,人人都想冲在第一线,那谁来搞后勤啊?” “搞后勤就非得我来啊?”李逸还不服气。 “你想,要是因为这么点小事,被踢出追捕分队,多冤不是?” “可是——” 我有点不耐烦了:“我们俩谁是谁的助理?” “……我是你助理。” “那就闭嘴。” 我们六个人先是将地上这些害人不浅的碎铁片清理掉,接着便蹲在路边,一边抽烟一边等车。 等我们一群人各自抽完了两根烟的功夫,远处摇摇晃晃地驶来了一辆破兮兮的黄色公交车。 正文 第八章 驶向终点的车 看见有车来了,程城几个人赶紧都站到路边招手。 在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中,车子停了下来。 公交车是很老旧的那种根本没有空调的型号,看起来跟早已退役的绿皮火车是同一年代的产物。车子是黄色带白条的涂装,很多地方都脱了漆,露出锈迹斑斑的车壳子,四个轮子附近的车身上更是沾满了厚厚一层泥土和灰尘。 车子虽然停了下来,但发动机的空转声极响,令我不由生出一种“这辆车会不会立刻散架”的怀疑。 但车前窗上确实贴着黄底红字的路线招牌: 唐泸洞——二郎桥——黑水。 刘海军和程城几乎在车一停下时便立即上了车,程城和车上一个售票员模样的人说了两句话,便向我和老刀招手: “是去黑水镇的车,快上吧!” 老刀见我还站在原地不动,问我:“傻站着干嘛,还不上车?” “我觉得有点怪——现在还有这么破的公交吗?” “确实有点太破了……不过,县城公交嘛,有些是这样的,上头不拨钱下来,很多东西都是能用就用——别看了,穷乡僻壤的,错过这辆车,就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然后,老刀拉着我上了车。 老刀的解释确实说得通,我也觉得很有道理,这才没有抗拒上车。 不巧的是,车上刚好满员,我们四个人,便只能拉着车顶部的扶手站着。 售票员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人,也没穿什么公交制服,就是便装,但长得还算清秀,问清了路边的其他两人不上车之后,便叫司机开车了。 柏油马路算是很平坦,但这辆车实在破旧得太夸张了点,开动起来宛若一头不堪重负的老牛,车身不停摇晃,竟然很是颠簸。 我抓紧了钢制扶手,打量起车里的乘客来。 坐在前边两排是几个老头老太太,个个皮肤黝黑、满脸皱纹,一咧嘴就露出仅剩的一两颗牙,至少也都有六七十岁左右了,他们脚边放着一些装着山货的背篓,用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旧毛巾盖着,几乎是人手一只,挤满了走道。 接着是八个农村妇女,占了中间两排座位,两个岁的男孩子坐了剩余的两个位置,其中有两个妇女怀里都抱着小娃娃,其中一个正在哺乳,我赶紧转开了视线。 再往后是六个青壮年男子,将最后一排座位挤得满满当当的,他们一水儿的泥水工打扮,个个脸色黑红,头发和衣服上沾满了白色的水泥灰,衬衣领口脏得泛了黝黑的油光。 我看出这车里的乘客的一个共同特点:一个个面上都饱经了风霜,整个表情都是呆滞到近乎麻木,他们大多半闭着眼睛,在不停颠簸的车厢里昏昏欲睡。 我的视线最后停留在那个年轻的女售票员脸上,她对我一笑,笑得有点僵硬,我也回了她一个干笑。 但我心里那点怪异的感觉却还是挥之不去——从见到这辆车开始,一直到现在,我心中那种如同有一只蜘蛛在我脖颈上四处乱爬的感觉,始终退散不了。 车里的人,始终都很安静,车子驶出十来分钟了,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的。 而我身边的老刀,已经将我怀疑还有这么破旧的车子存在的事情,讲给了程城和刘海军听。 刘海军说道:“吉侦探,你也看到这车上的乘客了吧?黑水镇周边的大山里还有好些至今仍未脱贫的村子,你别看我们锦官城市里是花花世界,但距离我们只有几小时路程的地方,却实实在在的还存在贫困人口……不过,全世界都存在这样的情况,但也不单单是我们这儿是这样。”说着,刘海军还叹了口气。 程城却笑着拍了拍刘海军肩膀:“小刘你这就错啦!你和这位吉侦探相处时间太短,不然你就会晓得,他可不是起了悲天悯人的感叹,而是纯粹疑心病太重!不过,这车子开的真还挺慢的,刚才我问了售票妹妹了,原本我们预计到中午时分就能到达黑水镇,现在得到下午一两点去了。” 我没和他们搭话,反而皱起了眉头。 程城刚才那几句话中,有一个词语,倒是提醒了我。 疑心病。 我当然没有疑心病,我有的,大多是对于错综复杂的线索的直觉,又亦或是面对危险的预感——就像是刀子贴近了你的皮肤,尽管还没真正碰到你的皮肤,但你的寒毛却会先乍起。 于是,我继续去观察车里的那些乘客……只一会儿,我便瞧出了古怪! ——那些老头老太,全部都作闭目养神状,但每隔一两分钟,就会有些小动作:或者抬头看看窗外,或者打个哈欠,或者挠挠头皮,但无论做什么,他们都会悄悄往我们四人的方向瞟上一眼,然后,又开始闭目养神,周而复始。 ——那两个半大孩子,每隔几分钟便会莫名发出嘻嘻的笑声,然后他们身边的妇女便会拍打他们一下,只要一拍打,两个孩子脸上便会瞬间收了笑容,只用愣愣的眼神看着我们四个人,而每当这时,那些妇女就会纷纷睁开眼睛,也是想那些老头老太一样,偷瞄我们一眼。 ——最后一排的那些泥水工,像是值班一样打着瞌睡,这个人的鼾声一落,那个人的鼾声便起,但始终会有一个人醒着,看看窗外,又看看车里的人,顺带着便看了我们四个人一眼。 ——开车的司机,端端正正地坐在驾驶座上,除了双手抡动方向盘之外,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额外动作。 我再去看那位年轻的女售票员,她在察觉到我的目光,依然对我露出那种生硬的假笑,然后又很突兀的收了笑容,将视线移到别处。 这一切,都显得是如此的古怪! 其中最大的古怪就是——这一车子的人,都不像是正常人! 从车子第一排最靠左座位上坐着的那个老太太开始,这整整一车子乘客,好像是装了发条一样,会十分规律地不停重复一套行动,他们就像是木偶人一样,被一根无形的线操纵着…… 确切的说,这些人都少了一点“生气”! 活人的“生气”! 想到这里,我悚然而惊,大叫道: “停车!” 又是一阵刺耳的刹车声,车子停了下来,车门被打开。 但诡异的是,除了程城等三个人一脸震惊地看着我之外,车里的其他乘客,竟然都无动于衷,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们继续重复着一路上重复了无数遍的固定动作,似乎连车子停了都不知道! 此情此景,令我背后的寒毛炸了一片! “怎么了?”程城问。 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太突兀:“我忽然觉得肚子很痛,我们下车。” 程城一脸的不情愿,嘟囔道:“怎么那么不小心,就吃坏肚子了?” 老刀见我面色不对,低声道:“怎么了?” 我语气坚决:“拉他们两个下车。” 老刀点点头,和我一起不由分说便要将程城和刘海军都拉下车。 但那个女售票员却抢先一步,站到了车门处。 “下车就下车,你们拉拉扯扯的干什么?车钱总要付给人家的吧?”程城问那女售票员:“多少钱?” 女售票员直直地看着我们四个人,目光中居然有种惋惜。 “快到了,你们这就下车?”她的声音像是很古老的黑白电影中的那种配音,充满了古板感,“真的,不远了,真的不坐车了吗?” 此时,我注意到,公交车上坐着的那些原本昏昏欲睡的乘客,此时已经纷纷抬起了头,睁开眼望向我们,一个个的目光都是茫然而空洞, 我心中的寒意更甚,一把拉开了程城,将一张一百块钱塞进女售票员手里:“对不起,我们要下车。” 售票员却手一松,百元纸币飘落在地,她脸上的惋惜之色更甚,但绝不是因为那张百元大钞掉了:“没到站,不收你们钱——而且,我们也不收这种钱。” 说完,她总算让开了路。 我赶紧拉着程城逃命似地跳下了车,身后的老刀也是一样,拉着刘海军跳下车来。 车门关了,车启动。 车缓缓开走的时候,那年轻的售票员忽然从车窗中探出头来,朝我们挥着手,像是告别一般,而车里的其他人也纷纷从车窗里探出了脑袋,朝我们挥手。 那些乘客一边挥着手,脸上忽然间一起露出了万分痛惜的表情,他们一致张合着嘴巴,挥手也变成了招手,幽幽的声音自透我们的耳膜: “来啊……来啊……” 这下,不但是我,其他三人也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了。 程城脸色沉了下来:“阿吉,到底怎么回事?” 我双眼盯着远去的公交车:“你看着那辆车……” 程城也望向那逐渐远去的公交车,然后,他的眼睛猛然间瞪大了! 公交车行驶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红灯闪亮,但公交车却没有停下。 一辆油罐车突然间冲了出来。 “砰!” 公交车被撞裂成两截,两个半截车厢都在地上翻滚出几十米才停下。 油罐车也侧翻在地,滑出十几米,撞得面目全非! 正文 第九章 死里逃生 “这……”程城张大了嘴巴,整个人愣在原地,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所有人都已经明白过来:刚才要不是我强行拉他们下车,那么我们四个人,现在也已经遭遇了车祸,生死未卜! 透骨的寒意,过电般瞬间涌遍了我们几人的全身。 亲眼目睹眼前这咄咄怪事,就算是身为警务局刑侦科科长、见惯了各式骇人凶案的程城,也不由冷汗直冒,他转头望着我,眼中满是震惊和疑问。 而他身边的李海军,更是用微微颤抖的嗓音,直接问出了口:“吉、吉侦探,你怎么知道——” “先别说这些,救人要紧!”程城却猛然反应了过来——事故现场可能还有伤员! 他拔腿便朝着远处的事故现场跑去。 “是,程队!” 程城一喊,刘海军立刻答应,也跟在程城后面跑了起来。 我心里却是觉得不妥,只是已经拦之不及,便只好也跟着跑起来,一边对着老刀喊道:“快,拦住他俩!别靠的太近了!” 没等我们赶到出事地点,那断为了两截的公交就已经着火了。 我和老刀赶紧拉住了另外两人,不让他们立刻冲上前去。 现场极惨,地上已经是殷红一片。 地上满是残肢断臂,偶有完整的人,手脚关节和躯体都扭曲到了活人绝对做不到的状态,望眼看去,黑色的柏油路面上全是遍体血污的尸体,竟然一个活人也无! 那着火的车厢里,不停朝外淌着血,但却没有人呼救。 除了我们几个人的剧烈呼吸声,四周是可怕而诡异的寂静。 程城急促地喘着气,忽然剧烈挣扎起来:“你放开我,那车厢里可能还有活人!” “你看那里!” 我将他的头扳向公交车前半截车厢所在的方向,程城只看了一眼,身子便猛然间僵住了! 那半截车厢内的乘客,肢体不自然地扭曲着,全垒在了一起,尸体的一些肢体穿过车窗露到车外,也是血肉模糊,森森白骨尽露。 但令程城浑身僵硬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公交车头处的两件东西! 那是两个纸扎的假人! 一个身绑着安全带,还坐在驾驶座上! 另一个则上半身露在车窗外,纸人的一只右手,还保持着像是告别的姿态! 纸人脸上画着栩栩如生的人脸—— 没错了,这两个纸人,竟然一个是这辆公交车的驾驶员车,另一个则是那个年轻的女售票员! 看到这副情景,程城如何能不震惊?能不全身僵硬?! 同样看到了这一幕的刘海军更是不济,发出了一声惊叫,已然吓得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而另一边的油罐车,车窗玻璃尽碎,驾驶员依然被安全带绑在座位上,但他的身上脸上都扎满了玻璃碎片,一双眼睛不甘地睁着,看样子也没救了。 虽然现场很惨,事情也很诡异,可我们面临的危险应该是过去了——可奇怪的是,我的心脏却依然打鼓似的猛跳不已! 难道还有哪里不对劲吗? 我的视线在整个事故现场巡视了一圈,忽然落在了柏油路面上,脸色顿时铁青: “跑!快跑!——老刀,拉他起来,快!” 我的吼的音色都变了,几乎像是尖叫! 但我什么都顾不上了,猛拽起程城的衣领,回身便朝远处狂奔! 老刀的反应也很快,一把将地上的刘海军拎起,然后两人也跟在我身后狂奔不止! “轰!” 仅仅不到二十秒钟,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挟着股股狂暴的气流,从我身后传来! 气流的推力极大,立刻就将我卷飞,腾空扑出一米多,这才一个狗啃泥,狠狠摔在柏油路面上! 我怖然回头——果然,那辆油罐车已经爆炸了! 火光腾腾,黑烟冲天而起,就算距离爆炸地点已经有了一段距离,我还是能感觉到热浪阵阵卷来。 老刀他们也一样,被爆炸的气流掀翻在地。 但离我最近的程城,却已经从地上爬起了来,正摇晃着反身要朝后看…… 我眼睛却瞄到了一点闪光,连忙大吼:“卧倒——” 说话间,我几乎是像野兽一般四肢着地,猛然前冲,将程城扑倒! “轰!” 另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同时,我感觉头顶“嗖”的一声尖利的呼啸,似乎有什么东西贴着头皮飞了过去! “哐当!” 一块重物落在不远处,我和程城一看,竟然是油罐车的U型钢板弹簧——就是汽车底盘用来减震用的钢板片! 这些钢板最长的有一米多,叠在一起一共8片,可能有几十公斤重! ——假如刚才我不扑倒程城的话…… 后果,已经不言而喻。 程城可能已经被飞来的大钢快当场砸成了肉泥! 这一次的爆炸比上一次更猛烈,再次回头望去,不管是油罐车还是公交车,都已经炸成了碎片。 那两个纸人,当然也在大火中化为了灰烬。 我和程城都剧烈喘息着,我看见程城浑身都在微微颤抖,那是人在极度恐惧之下的一种自然反应,是无法控制的。 直到我将程城从地上拉起,让他坐在地上,他的双眼,还一直盯着不远处那块钢板弹簧。 好一会儿,他才收回目光,转头看我,我看见程城汗如雨下、脸色惨白。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艰难张口。 “下车,还是现在?” “全部。” 我没立刻回答,从口袋里摸出了烟盒和火机,掀开烟盒盖子,先递了一根给程城——我这才发觉,我自己的手指,也颤抖得厉害。 给自己和程城都点上烟,我将烟盒仍给了老刀,老刀分了一支烟给同样惊魂未定的刘海军,然后再给自己点上。 我们四人都没说话,只是默默抽烟,每个人都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一支烟快抽完的时候,我才感觉自己的心脏总算是恢复了正常跳动。 “你们没看出来吗?那辆车里的乘客有问题。虽然所有人从表面上看,都没问题,但是,唯一少了一点生气——活人的生气。”我长吐出一口白烟,压住了语气。 听我说完,老刀猛吸了几口烟,沉吟道:“你这么一说,我倒也想起来了。车上那些人,就像是预先编辑好程序的机器人一般,动作机械、周而复始,脸上表情空洞无神,尤其是那个女售票员,明明在朝你笑,但那笑容却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我道:“像不像陪葬的那种纸人丫鬟,脸上描画的那种假笑?” 李海军浑身一抖:“吉侦探,你怎么还吓唬人?” “你难道没看见?还是你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我反正看的分明,那辆公交车里的司机和售票员,他娘的竟然是两个纸扎的假人!”老刀将手里的烟蒂在地上重重掐灭。“你们别告诉我你们全部没看见?” “我看见了。”程城沉声道。 我也点点头。 “我……我也看见了。”李海军说。 这家伙当时还吓软了腿,居然到现在才确信自己看见的是真相,我真不知道该说他反应迟钝,还是对科学的信仰太过坚定。 “我们居然在一辆灵车上坐了这么久……要不是你,我们这次凶多吉少。”老刀感叹。 我摆摆手,让他不用在意。 “那,你怎么知道油罐车要爆炸,还有后面再次的爆炸,还会飞来……”程城又朝不远处那巨大的弹簧钢板看了一眼,“飞来那玩意。” “这个倒是一点都不诡异。当时,我看见油罐车已经泄漏,漏出来的油已经快流到了着火的公交车上,所以叫你们快跑。至于后面再次爆炸,倒是有点凭直觉了,因为我实际上在当时只是看见一点闪光。”我老老实实回答。 “不管怎么说,这次真的多亏你——我欠你一条命。”程城真心实意对我道。 “程队,这就见外了。”我伸出手。 程城握住我的手,重重摇了摇。 …… “嘟嘟——!” 远处响起了熟悉的喇叭声,一回头,正是我们那两辆军绿色的北汽勇士。 正文 第十章 坏预感 “喂,刀哥,吉哥!” 车还没到,李逸的声音先传了过来。 熟悉的声音倒像是一把钥匙一般,打开了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刚刚死里逃生的人的心结——每个人都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脸上也恢复了一些生气。 剧烈而诡异的死亡事件和我们四个人擦身而过,换做谁都无法保持淡定,也因为刚才的经历实在太过可怕,导致我们都有种不真实感,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李逸的一声呼喊,告诉了我们答案。 不是。 但至少我们确认了自己的处境。 人的绝大部分恐惧,来源于已知事物的突然异变,如旅馆失火时,住在旅馆的人常常显得慌乱、紧张、不知所措、争先恐后往外跑,跑不出去就跳楼——这就是恐惧带来的副作用,实质上是人们在面临某种既无法摆脱而又无能为力的危险境况时,心理崩溃的一种表现。 只要认清了威胁究竟为何,恐惧便会减轻甚至消退。 另外,人在恐惧面前,并不一定会惊慌失措,恐惧的情绪,有时候会催生人的勇气。 这就是为什么同样是看到我们坐的公交车,竟然是由纸扎假人当驾驶员和售票员,李海军除了被吓得腿软之外什么都不知道,而我却懂得叫大家赶紧规避仍未摆脱的危险境地。 ——对威胁的认知很重要,这将决定你是否能在恐惧之中、依旧正确应对威胁。 这一点,我明白,老刀和程城也明白一点,但刘海军还不明白。 两辆北汽勇士在我们面前停下,李逸和周鸥下车。 他们也看到了远处仍未熄灭的火光、烟雾、车辆碎片、血迹和人体残肢,自然也是非常震惊。 老刀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于是便简短地向两人描述一下我们这一路遭遇的可怕事件。 李逸自然咂舌连连,而周鸥还有些不相信,但在程城和刘海军的证实下——尤其是刘海军那依然渗着汗的惨白面孔,十分具有说服力——也不得不相信了。 尽管惨案当前,但由于现场根本不可能还存在活人,也即是不需要我们进行救助行动,所以,继续前进,执行追捕乔振邦的任务,优先级显然更高。 程城拨通了手机,联系了唐泸洞区警务局(黑水镇也隶属唐泸洞区管辖),让他们联系当地的交警和卫生部门处理眼前这起恶故。 然后我们按照一开始的分组,再次坐上北汽勇士,沿着乡镇公路,继续前行。 车厢内,我问李逸:“咱们的车胎不是爆了吗,怎么这么快就修完了?” 李逸一边开车,一边摇头晃脑说道:“吉哥,你不问还好,你一问这事,还真是奇了怪了!程队不是说,咱们这两辆车刚执行过任务,根本没来得及带后备轮胎,车后面那个后备轮胎罩里根本就是空的吗?” 我点头:“确实是这样。”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在一爆胎之后,就立刻选择兵分两路,并且其中一路大部队坐公交车的原因,因为我们根本没有后备轮胎可以替换。 “日他个仙人板板的!怪就怪在这里!”李逸重重拍了一下方向盘,“当时我们在路边等了大半个小时,半辆途经的鸟车都没有!你们都知道我这人性子急,就跑去开后备轮胎罩,那个周鸥还一直朝我鬼吼,说出发之前他亲自检查过,确实没有准备后备轮胎——但我一打开轮胎罩,你们猜怎么着?” “里面有轮胎?” “对头!两辆车的后备轮胎罩里都有轮胎!而且是簇新的那种!当时周鸥那小子的脸色,啊哟,别提多精彩了,哈哈。” 老刀道:“也可能是别人给换的。警务局里又不知我们几个人,有人给装了轮胎又忘记告诉我们,也不是不可能。” “刀哥,我还没说完呢!”李逸忽然压低了声音:“那轮胎,是欧运牌的。” “欧运?”老刀嘀咕着重复了一遍,忽然眼睛睁大了,“你确定是欧运原厂?不是假货?” “别逗了刀哥,你想想,你要是造假的人,你会假冒这个牌子吗?怕不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这么干喔!” 我没听明白,问怎么回事。 老刀黑着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皱眉道:“阿吉,你不是锦官城本地人,所以你不晓得这件事也是正常的,这件事情,当初可是闹得满城风雨。欧运轮胎厂,原本是我们锦官城市的一家大企业,但在20年前,那个厂子突发大火,烧毁了九成的厂区,死了几百个工人,存放货物的仓库更是全烧没了。那些遇难工友的家属就去几个大股东家里闹,那几个股东撑不住,两个跳了楼,一个上吊,剩下的全跑了。但家属们还是怨气难消,加上具体的赔偿方案也没研究出来,反正……他们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有心人蛊惑,那些家属竟然抬了死人去市政府门口闹——你是没见到那阵仗,几百个棺材,将市政大楼前面的广场摆的满满当当的,上千人披麻戴孝,嚎哭喊冤,恍若人间地狱啊……” 我听到这里,不禁内心恻然,即是为那些死难者难过,也是感叹那副场面的可怖。 老刀继续说道:“那时候我还在警务局上班呢,执行过维持秩序的任务。我至今记得,闹上市政广场那几天,正是那一年最热的时候,烈日炎炎、半丝云彩都不见,闹到第二天,广场上那味道就不对了,到第三天的时候,尸臭味已经扩散开来,隔着好几条街都能闻到……最后,政府出台了很优厚的抚恤政策,再加上出动了军队,半强迫半说服的,才平息了这场闹剧。从此后,欧运轮胎厂就彻底倒了。当年,外面是还有一些欧运轮胎的存货,但出车的人都讲究讨个吉利,谁愿意用出了那么大晦气事情的欧运牌轮胎?现在20年过去了,要找到两个原厂产的‘崭新’的欧运轮胎,你想想,难度多大?” 我一时无语。 这巧合,实在有点……超出一般的合理范围了。 “更他娘邪门的还在后面。”老刀沉声道,“臭鱼只知道欧运轮胎厂那件事,他却不知道,20年前,乔振邦这个大作家,当时还是欧运轮胎厂的一名普通工人!正是因为轮胎厂破产了,乔振邦才开始写作,并且慢慢获得现在的成绩和名气!” 老刀的眼睛望向我,压低了声音:“阿吉,刚才路上出的那档事情,当时那情况,我当然是无条件信任你,毕竟这种事情,你是专家。不过,你能不能先跟老哥哥透个底——你觉得乔振邦现在还活着吗?” 这句话一出,车厢内的温度都仿佛瞬间低了好几度! 我们三人都感觉头皮瞬间乍起,一团冰冷的寒气贴上了我们的后背…… “刀、刀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突然吓人啊?”李逸浑身猛然哆嗦了一下,差点把不住手里的方向盘。 老刀没理李逸,双眼依然望着我,眼神锋利如刀。 老刀当过兵,上过战场,后来在刑警队摸爬滚打,再后来,他退出警队,成为了一名私家侦探,但他接的案子,很多也是和血腥两个字紧密相连——这也是我们两个人的人生曲线最初会相交的原因,我们追查了同一个血案。 老刀很少会露出那样的表情,至少近年来是如此。 他的经历,让他像一柄被过分磨砺的利刃,杀气横溢、一出鞘就要饮血。早几年的老刀,可不是现在这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他“老刀”的外号,不是杀猪刀,是见血封喉的毒刃。 既然老刀露出了那种久违的表情,说明他是非常郑重的问我这个问题。 并且,老刀也嗅到了危险。 “你们两个是我在锦官城市最好的朋友,我在你们面前,就不玩虚的了——实不相瞒,这一趟确实会凶多吉少。”我沉吟片刻,认真说道,“你们知道,我这个灵探,其实只能算个半吊子——我师傅只教了我半年,就莫名其妙死了,我学艺不精也是难免。不过,我凭着半吊子功夫活到现在,可不是光靠天生爱冒险的一腔热情,我的直觉、或者说预感,救了我很多次……” 李逸担心道:“吉哥,那你现在预感怎么样?很不好?” 我认真道:“非常不好。” 老刀眉头更紧:“不好到什么程度?” 我的视线慢慢从老刀和李逸的脸上扫过,缓缓道: “我们这一行人,可能会死掉好几个。” 正文 第十一章 新的……《黑镇》 “这么邪门?”李逸咂舌,但转眼又耸着肩道,“吉哥,实话实说,我现在被你说的心里有点发毛……不过,跟你认识了那么久,就光听你和刀哥吹牛逼了,说你们办过的案子怎么怎么诡异可怕,怎么怎么厉害!我可是一次都没真的见识过大场面,这次好了,终于可以开开眼界。” “你以为是去迪士尼乐园玩呢?臭鱼,你可别以为我是跟你们说着玩的——从朋友角度出发,我想劝你们赶紧退出。”我差点没出手拍他脑袋。 “那你呢?” “我是收了钱的,不大好违约,不然这以后的生意还怎么开展?”我干笑了一声,但显然没人应和我的冷笑话,只好干咳了声,继续道,“我是很认真的在讲,假如你们同意,那我一会就跟程城说,分给你们一辆车,趁着现在距离黑水镇还远,你们赶紧掉头回去——不用担心我,事不可为的话,我会说服程城他们也放弃,我不会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 “吉哥你这话说的,就有点看不起人了,我们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吗?喂,对不对啊刀哥,你也说句话啊!” 老刀一直静静听着我和李逸说话,这时才道:“你说这次凶多吉少,能不能说具体点?” 我不答反问:“你们真决定不走?” 老刀摇头:“你别忘了,你小子还欠我点钱,你死了,我问谁收账去?” 李逸晃脑:“吉哥,我不能临阵脱逃啊,我那一百万债务还指望着你呢。” 最后,两人一致道:“不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没什么可多讲的,我再扭捏,那是真的瞧不起他们,不把他们当好朋友看待了。 “好,既然都不肯走,那我有话在先——假如遇到什么怪事,你们一定要无条件相信我,哪怕我让你们拿刀砍我,你们都不能有丝毫犹豫!能做到,我就不劝你们走人了。” 两人都郑重点头。 “老刀你不是想要我具体讲一下吗?行,反正现在没事,我们就分析下眼前的情况。首先,乔羽和宓兰的死,我觉得可能没那么简单,也即是说乔振宇杀妻灭子案,可能另有蹊跷,而且我很怀疑那本书——那本畅销恐怖《黑镇》,或许根本不是乔羽写的,我个人认为,最大的可能,是乔振邦写的,假借自己儿子的名义出版。” 老刀接话道:“乔羽是个实打实的纨绔子弟,他那身体和脑子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这样的人,能写出像样的?反正我是不信。” “《黑镇》这本什么时候出版的?一个多月之前吧。而老刀你说,乔振邦是在一年多前买的巨额人身保险。这是不是有点矛盾?假如我是乔振邦,我既然在一年多前就有了杀人计划,那我为什么要将自己写的一本注定大卖的,转让到这个我想杀掉的人头上?白白让他获得一身名声吗?有什么意义?这不算有力的翻案证据,只是有点说不通。” 老刀同意:“乔振邦的预谋杀人案,警务局现在也只是锁定嫌疑,距离定罪,还有很多程序步骤。” 李逸突然“咦”了一声,说道:“吉哥,乔羽写的那本书叫做《黑镇》,而我们要去的地方叫做黑水镇,这是不是其实说的是同一个地方啊?乔振邦那老小子难道早就算到这一切了?” 黑水镇和《黑镇》…… 李逸的联想发散的有点远,不过倒是启发了我——我忽然想起来沈棠之在我们出发之前,给我的那本奇怪的槐木封面的《黑镇》! 我们的行李全在车上,其中,我的东西全塞进了一个灰色的“柯希兰”牌登山包里,现在就放在这辆八座越野车的最后一排座位上。 从包里翻出了那本书来,一打开那厚重的深褐色槐木书封,我直接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刀看我表情不对,问道:“怎么了?” 我喉咙发干,将摊开的书本给他看:“你看……” 老刀扫了一眼,一脸不解道:“一本空白的笔记本?这很奇怪吗?” 我这才想起来,我手里这本《黑镇》,和市面上销售的《黑镇》书,从外观上看,两者截然不同! 所以,老刀根本没认出来我手里捧着的这本“笔记本”,其实就是一本《黑镇》! 将我手里这本书的来龙去脉简略一解释,老刀听完,满脸不可思议地将书拿了去,连续翻动,不但仔细用手指摩挲书页,还抬到鼻子前,细细闻嗅。 老刀道:“书页质感确实奇怪,而且闻起来也不像是用了隐形墨水,那东西有股特别的味道,我一闻就知道——你确定这上面原本印满了字?咦,等一下!有字出现了!怎么回事?!” 老刀说到最后,声音都变了! 因为,他现在翻开的书页上,正在显现着文字! 就像是有一台隐形的打字机,正在往老刀手上那本原本空白一片的书本上打印文字! 文字一个接着一个、一行接着一行,以刚好等于一般人正常阅读的速度显现…… 而随着文字的增多,其上显示的文字形成了内容,而且内容逐渐详实。 但我和老刀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正在开车的李逸也因为看了几眼书页上的文字内容,差点将车子开出公路。 为了让李逸不要分心,专注开车,老刀开始阅读出文字。 文字的内容,还是以形式展现。 主角,依然是《黑镇》的主角——乔洛。 令我震惊的第一点就是:眼前这些犹如鬼魂般出现的文字,绝对不是作者署名乔羽的那本《黑镇》! 我已经看完了大半本“乔羽版”《黑镇》,我绝不认为,它和眼前这些文字,是出自同一本书! 鬼影般显现在书页上的部分文字如下: 【我是乔洛,三天前,我终于离开了那座噩梦般的精神疗养院——不,我没有精神病,我只是……失忆了。 现在,我正驾车在通往太平镇的乡间公路上。 失忆造成了很多恶果,比如,精神疗养院内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些真正的精神病),所有人都告诉我,他们看过我写的书,他们赞叹说,我写的棒极了,棒到令人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觉——嗯,他们言之凿凿地确认,我是一个卓有成就的恐怖家。 但我却什么都想不起来,我也没有任何写作的。 我只记得一件事——一场惨烈的车祸。 我的妻子和儿子,都死在了这场车祸中……我清楚地记得我失血休克前,我妻子那张鲜血横流的脸,还要我儿子虚弱的求救,“爸爸,我好痛,救救我。”他一直重复着,直到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老天啊,他才刚刚过完11岁生日! 每当想起这一幕,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在焚尸炉中经受最恶毒和可怕的折磨!并且失却我灵魂的一部分! 我决定出院的原因,则是因为,最近我做了一些怪梦。 梦里的我在奋笔疾书,我的书桌正在下沉,四周是昏暗的河水,河底是无数坟墓,其中有一座坟前,燃着一对红烛。 烛光中,我看见我的妻子和儿子,他们微笑着,在向我挥手 我想要去妻儿那边,但我无法动弹。 一个浑身像是一团浓黑烟雾的人,伏在我背上,我分辨不出它究竟是男是女,它在我耳边,用冷冰的语调说出一个地名。 “去那里,不然,大蛇会吃掉你。”它压得我无法呼吸,浑身的骨头咯咯作响。 我查到了那个地名——太平镇。 我心底有个声音说:你要去那里,你必须去那里。 我觉得我妻儿可能没死,我得去弄明白。 还有一件事很奇怪,我身上似乎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瘢痕……】 之后的文字,说的是乔洛在公路上的经历。 汽车抛锚…… 上了一辆破旧的公交车,上面坐满了诡异的乘客…… 发觉不对劲并下车后,公交车被撞成了碎片…… 原来,车上的司机和售票员,竟然是纸扎的假人! “这……写的不就是咱们今天的经历吗?”老刀捧着书的双手,微微颤抖。 李逸伸出一只手,连连抓着自己的头皮:“我真的听得头皮发麻了,我操!这里面主角的遭遇,和十分钟前你们和我讲的基本是一样的啊!要不是我知道你们不会说谎,我都要怀疑你们是不是在故意整我!吉哥,我现在迫切需要你给我一个专业解释!我现在整个脑瓜子上的头发,像是要一根根立起来似的……” “这本书不简单,暂且,我们将它当做某种‘显示媒介’。”我先和老刀、李逸讲了一下这本槐木书的异常之处,接着道,“很多怪事,都是有规律可循的——就像是我们遇到杀人案件,是绝少有无差别杀人的,总有一个动机,灵异事件也是一样。世界上存在很多超出我们认知范围的东西,单纯将之全部归为‘鬼怪’之流,那是非常愚昧的。具体到这本书,我觉得它好像是类似于我们的电脑显示器,在接收到某种讯号后,便会显示出文字——我们不用慌张,至少到现在为止,老刀手上的那本书也没咬他手指一口,对吧?” “你真他娘的会安慰人。”老刀一下子烫手似的将本扔到我手里,“那你说,这说明什么?算是预言吗?我们现在的遭遇和这书里的主角乔洛一模一样,是不是表示我们其实成了书里的主角——《黑镇》里的这个主角最后死了没?” “等一下。” 在这个瞬间,我猛然间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而且我竟然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我赶紧摸出了手里,从通讯录中找到了沈棠之的号码,赶紧拨出! 正文 第十二章 突发情况 我之所以着急打电话给沈棠之,是因为想让她帮我去吉记杂货店查看一样东西。 那就是乔振邦当初来找我时,给我留下的一封信。 乔振邦的委托,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便是请我找到他儿子乔羽,另一部分的委托内容,便是写在那封信里。 当时乔振邦说,假如我找到了他儿子乔羽,那么,请我按照信中的信息进行后续行动。 但是,事件的发展速度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我便协助警务局找到了乔羽的尸体,而杀人的嫌疑犯,则暂时锁定为乔振邦,之后,我更是跟随程城立刻便开始了追捕乔振邦的行动。 百忙之中,我竟然忘记了乔振邦给我的那封信。 尽管乔振邦现在是重大犯罪嫌疑人,但理论上,他依然是我的委托人,我依然有义务完成他的委托。 拨通沈棠之的电话,先让她立刻去我那间杂货店,在二楼工作室的办公桌抽屉里,可以找到乔振邦给我的那封信。 而进门的钥匙,我放了一个备用的在杂货店门口屋檐下的燕子窝里。 大概是听出我的语气急切,沈棠之没有多问,立刻便答应了,电话里传来了她让手下帮她请假的声音。 在沈棠之驾车前往吉记杂货店的时候,我简单将我们一行人的这大半天的经历复述给沈棠之,同时说明了为什么让她去拿那封信。 “我需要知道那封信的内容,越快越好,拜托了。”我最后说道。 “好,等找到那封信,我再打过来。”沈棠之挂了电话。 …… 据程城之前介绍,黑水镇位于锦官城市的最北端、唐泸洞区的西南部,距唐泸洞城区也有60多公里,之前叫黑水乡,23年前撤乡并镇,改为黑水镇。 黑水镇一度曾是有名的贫困镇(撤乡并镇前是贫困乡),民间曾有“翻山百里换盐吃”的说法,意思就是说,黑水镇地处偏僻,交通不便,而且物产不丰富,导致镇民生活困难,哪怕是买点盐巴,都得翻山越岭去到百里之外的县城。 就算是之后修通了路,但依然难以改变黑水镇交通不便的弊病,这个镇子自然也发展不起来。 而此时,我们两辆车一个转弯,经过了一个爬高角度接近20度的大陡坡,进入了盘山公路。 这条盘山公路,长达70多公里,基本是沿着古老的山道开拓修建。 沿途的自然风光虽然迤俪诱人,但道路却是很窄的双车道,仅仅能容两辆小轿车一齐通过,假如是两辆大卡车交会,那就麻烦了。 不仅如此,这条路还极为险峻——坡陡难行、转弯多且急,很多路段的一边是凿开的山体,另一边就是万丈悬崖,可谓险象环生。 “臭鱼,注意点啊,这种盘山公路,一不小心就闯大祸——要不换我来开车?”老刀望着险峻的山路,对李逸提议换人开车。 李逸当然不愿意了:“我好歹曾经也当做地下赛车手,早个五年你去问问,谁不知道二宫山车神是我锦鲤?!刀哥,你就坐稳吧,是时候给你们展示一下真正的车技了!” “轰隆隆!” 正说话间,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大的雷声,紧接着,视野中的光线竟陡然间就暗了下来。 我朝车窗外一看,刚才还放晴的天空,现在已经是昏暗一片,地上是狂风大作、卷起了泥尘、树叶和杂物,天空是乌云密布、雷光频闪。 “哗——” 大雨猛然间落下,就好像天空中突然裂开了一条缝隙,天河倒灌,直入凡间。 顷刻间,如注的暴雨像是一块从天而降的灰色巨幕,将整个天地遮蔽,恍如黑夜降临。 “操,怎么突然就下这么大的雨?” 李逸咒骂着,打开了雨刮器。 比黄豆还大的雨滴,猛烈地击打在车子前窗,响起了犹如死亡重金属音乐中才能听到的急速鼓点,就算李逸将雨刮器的速度开到最快,车前窗上依然蒙了一层厚重的水膜! 几乎看不见前路了! 李逸只好打开了前车大灯,但能见度依然只有不到百米——透过雨帘,我们需要很努力地辨认,才能看见我们前面那辆北汽勇士亮起了红色的车尾灯。 车上的对讲器里响起程城的声音:“2号车注意,2号车注意,雨势很大,能见度太低,请务必降低车速,保持车距,收到请回答,over!” “2号车收到,2号车收到。”老刀拿起对讲器,回道。 车速不得不降低到了令人发指的30码左右。 我看了一下手表,现在已经是中午10点16分,按照这样的速度,我们恐怕要到傍晚时分才能抵达黑水镇了——因为最后的一段路,将比这段盘山公路还差劲,那是一段长达20多公里的渣土路,那种路,晴天还好,一旦下了暴雨,就变成了烂泥路,车子开上去,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情况。 我和老刀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无奈。 “2号车,立刻停车!2号车,立刻停车!”程城急促的声音从对讲器中传出,不但急促,程城还带了脏字,“我操啊,前面塌方了!” 发现下雨之后,我便找出了雨披,此时我们停下了车子,三个人胡乱将雨披往身上一套,下车往前走去。 一下车,我们才真正体会到这场雨有多大! 视野中,整个天空都变成了灰黑色,粗大的雨点密集地连成瀑布,随着狂风掀起波涛,呼啸着无休止地倾泻下来,而头顶的闪电切割着乌云,骤然的雷声震得人耳膜发疼,竟然让人有种地动山摇的错觉。 风雨实在太大,我们几乎睁不开眼睛,不得不低着头前行,沉重的雨柱就像鞭子一样从空中凶猛地抽下来,重重抽打着我们的脊背。 三个人影迎了上来,当先一个是程城,他一手护在额头,防止大雨迷了眼睛,另一只手紧紧抓着被狂风刮得猎猎作响的雨衣:“山体滑坡引起的塌方。我们去看了,有十几块几百斤重的大石头砸在了路上,清理道路倒不是不行,但现在这种雨势,很难说会不会再次发生更严重的山体滑坡,风险太大了,我不打算冒险。” “程队,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等雨停?”我在大雨中扯着嗓子问。 “现在只能等雨停,而且我们还得掉头,离塌方路段远一些。我刚才想打电话再联系一下唐泸洞区警务局,但这里好像没有信号,你们看看手机?” 我和老刀、李逸都摸出手机一看,果然,显示“无信号”。 “奇怪了,我不久前还和沈棠之通过电话,怎么就没信号了?”下着大雨,我赶紧将手机揣回了裤袋。 程城道:“山区,信号不好也正常,可能附近的信号塔出了故障。那我们现在先撤出危险路段,找个地方避避。” 于是我们各自往回走,准备回到自己车上。 但还没走几步,走在最前面的李逸突然停住了脚步,并且伸出手来,重重拉住了我和老刀。 老刀甩开他的手:“搞什么?” “你、你们看车里——”李逸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抬头望数米远处停着的北汽勇士看去,我们的车里,确实好像有什么东西…… 而等我看清楚那是什么之后,我整个人也呆在了原地! 透过厚重的雨帘,我望见,我们那辆车的驾驶座上,竟然坐着一个人! 那人瘦的像是骷髅一般,脸色呈青白,双目凸出,也正定定地盯着我们三人。 李逸小声问我:“我操,吉哥,那……是人是鬼啊?我们刚才一路开车过来,一路上可是一个活人都没见到啊……” 李逸显然又记得起了我们和他讲过的,我们遇到纸扎假人司机和售票员的事。 “你下车锁了车门没有?” “锁了吧……好像……我记不清了……” “是人是鬼,出来遛遛就知道了。”老刀冷哼了一声,右手往后腰一摸,但他动作猛然停住,整张脸也像那突然间出现在我们车里的人一样,变得青白一片! 老刀铁青着脸,说道:“操,我的枪放在在车上了!” 正文 第十三章 村子 一时间,我们三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隔着暴雨,我们和车里那个脸色青白的怪人对视着,闪电在远处不停划过,炸雷般轰得人耳朵发疼。 “吉哥,会不会又是……” 李逸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有点发颤,他肯定又是想到了我们跟他说的路上遇见纸扎假人的事情。 “德性!”老刀相当鄙视李逸的胆小,但他自己的脸色也是难看的很,凑过来问我,“现在怎么办?这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会不会拿了我的枪?” 在李逸和老刀犹豫的档口,我却已经看清楚,车里那个怪人,一张脸虽然有些吓人,但眼神有着公交车上那纸扎假人售票员所没有的生动。 我计较已定,大步朝着我们的车子走去,嘴里大喊道:“那谁,坐车里的——下车!我们是警务局的!” 我连喊了两声,车门这才打开。 车里的人伸出一只手,连连朝我们摆手:“别、别抓我!我什么都没动!” 听声音就是一个普通老农,而且带着当地的口音——我们齐齐松了口气,看来是人非鬼了,没听说鬼说话还带口音的。 暴雨实在太大,车里的人只探出半个脑袋,也是被雨淋的够呛,连睁眼都困难。 我们也是直到现在才看清楚,这人穿着一身深蓝色长裤和衬衫,分明就是一个中年农民的模样。 他浑身被淋得湿透,头发全搭在了脑袋上,抱着双臂不停哆嗦——我们三人都有些哭笑不得,原来他那青白的脸色,居然是因为淋雨着凉了,冻的! 老刀问:“你是谁,怎么到我们车上了?” “我是好人啊!我是附近黑家坪的,警察同志你们听我解释:我本来就是到公路上来溜达溜达,没想到突然就下这么大的雨,我身子骨弱,淋不得雨,所以见到路上有车停着,就过来躲躲雨——我叫过你们,可你们没听见,车门又自己开着……我实在冷的受不了了……” “可我们一路上都没见着人啊,你从哪里冒出来的?”老刀用眼睛将对方上下仔细巡视了一番,然后对我和李逸微微点头,示意那把枪应该还安全。 “警察同志你们看那边,那边有条岔路的,可以通往我们村子。” 我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那是盘山公路靠内侧的一边,正好是两座山峰相间的地方,树木掩映下,果然有一条仅仅可供一辆车子通过的泥土路——我们经过的时候暴雨已经下大了,也难怪没有注意到。 老刀又问了其他几个问题,对方都回答得没问题,我们的疑虑也就消除了。 “我看见前面好像是山塌了,要不你们到我们村里躲下雨,这雨一时儿不会停的。”见我们脸上敌意消去,对方壮着胆子提议。 我知道山里的气候很多时候是不能以常理来推测的,住在山里的人,对于山里的气候当然比我们要了解得多,所以我并不怀疑他的话,但雨下得时间太长,我们的抓捕任务怎么办? 见我皱起了眉头,对方又说:“真的,警察同志,这雨搞不好就要下到明天去了,还是去我们村吧……那个,顺带把我也送过去。” 估计,最后一句话才是他的真实想法吧。 老刀白了丫一眼:“你乱上警车的事情还没完,别蹬鼻子上脸——坐后面去!” 我们都上了车,老刀先从副驾驶仪表台下方的储物盒中摸出了他的枪,插回了腰后的枪套里。 看见枪,那人更加噤若寒蝉,对我们的问话,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说自己名叫黑风顺,今年四十一岁,家里排行老八,所以一般都叫他黑八,他住的那个村子,叫做黑家坪,就在我们眼前这座山后边,从那条小土路走,也就不到十里地。 我们三人对视了一眼:假如这雨真的要下到明天才停,那我们还真得去这个黑家坪过夜了,因为从这里下山去到唐泸洞城区,冒着这么大的暴雨继续在盘山公路上开车,实在有点危险,而且这条盘山公路,是不是就我们眼前这一处塌方呢? 通过对讲机征询了程城那边的意见,我们一致决定,到黑水坪避雨。 “村里年轻一点的人都出去打工了,我小时候冻坏过身子,落下了病根,做不来重活,幸亏村委会照顾我,把村子旁边的几亩果林承包给我,不然我这个老光棍还真不知道怎么生活……喏,那边就是我承包的果林,雨太大,好像看不太清楚,明天雨停了就好了……” “多少人啊?村子里现在也就一些老人孩子了,大概还有不到一百人吧,年轻人全去打工了,要不是这一身病,我肯定也出去了。” “晚上你们可以住村里的祖屋,那边地方大,也有现成的房间……不麻烦不麻烦,你们是警察嘛,我跟老村长说一下,就行啦。” 一路上,因为和黑八坐在一排,我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 这家伙在车里暖和过来一点后,便打开了话匣子,从村子的历史说起,一直说到村里的家长里短…… 那条小路虽然是土路,但还算平整,不到十里地,汽车没开太久,果然就看到了远处的一座村庄。 黑八指着路:“看见那颗大树没?最大最高的那颗,对对对,那儿就是祖屋了。村里是石板路,车子开不进去,就停在村外吧。” 村子左边是一条大河,正是洛川河,下了暴雨,河水明显涨了,我们隔得上百米,都听得见水声。 村口是一颗大榕树,大榕树下是一块大概有一个篮球场大小的水泥晒谷场,我们的车就停在了榕树下。 这座村子里的建筑,基本都是那种青砖青瓦的古宅,倒也不破败,只是显得异常清冷。 可能是因为暴雨的缘故,我们一路走来,一个其他村民都没有碰到。 黑家坪的祖屋,是一座二层的建筑,在整个村里是最高大的房子——门台修的很高,上刻着“福泽后世”四个大字,白墙青瓦,斗拱飞檐,两侧风水墙高耸,看起来倒是很有股气势。 黑八请我们在祖屋屋檐下暂站一会,他去找村长。 大概十分钟,黑八和另一个穿了斗笠蓑衣的老头便到了。 老头也姓黑,是黑家坪村的村长,在看过了程城的警官证之后,便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串钥匙,将祖屋的大门打开。 一开门,是一座高达三米的巨大照壁,上刻“荫庇后人”四个大字,左右各雕了盘龙和祥云。 照壁之后,便可以看见一颗大树的高达树冠了。 村长老黑头介绍说,这是一间三进的大院子,一进的四合院种了一颗巨大的槐树——也即是我们现在看到的,二进便是住房,三进则是祠堂。 我眉头微皱:“老村长,冒昧问一句,你们这里循的是哪门哪派的风水学?这祖屋里,怎么栽这么一颗大树啊……” 四合院里种了一颗大树,正是一个“困”字,照风水学来说,只是略有妨碍,不算什么大忌讳,但是,没听说过在祖屋也这么干的——祖屋往往是一个家族摆放祖先灵位、祭祖、办红白喜事以及商谈家族大事的地方,古人认为,祖屋里居宿着先祖的灵魂,是家族最神圣的地方,这样的地方,这么可能人为造出一个“困”字格局? 这不是等于诅咒自己先祖的灵魂受“困”吗? 老黑头正领着我们进门,听我这么说,回头看了我一眼,不过语气中倒也听不出不生气:“看不出来,你还懂点风水——现在的年轻人,知道这些的可不多喽。不过,年轻人你不用担心,我们村里当年也是出过风水大师的,这颗槐树就是那位大师亲手栽下……上百年了,咱们村不说出贵人,至少是平平安安,风调雨顺。” 听到“槐树”两字,我是脸色大变,正想要说话,却听见村长老黑头继续道: “我们村这间祖屋,地基都用巨大的青石条铺就,屋子是青石建成、外贴青砖,撑着房梁的石柱都是上千斤重的大圆石,一切都是照着‘殿’的规格建的,所以,这颗原本‘附鬼’槐树,现在是我们祖宗的灵魂居所……看看,长得多好!” 我们此时刚好绕过了照壁,站在了一进的院子中,这颗槐树需要仰头才能看见全貌——真是我平生所见最大最繁茂的大槐树! 槐树又称“鬼木”,风水上是很不吉利的一种树,原来说来,宗祠旁边有槐木都要砍掉,更何况于在宗祠里面种一颗! 但这个老村长像是知道我的困惑一般,竟然搬出了另一套我闻所未闻的说辞。 我虽然将信将疑,但长者当前,而且我们有求与人家,便也不好多说什么。 老村长将我们安顿在祖屋第二进的院子里找了三间屋子,两人一间住下,然后便说要给我们准备中午吃的,我们连说不用了,拗不过老村长,也就只能先谢过了老村长的一片好意,老村长叫我们先休息一下,转头带着黑八便走了。 中午的午饭,是老村长、黑八、还有另一个叫李嫂的中年妇女一起给我们送来的。 一大锅山菌子炖鸡,外加些番薯芋头的粗粮,便吃的我们这些城里人差点连舌头都咬掉了——最美味的就是那山菌子炖鸡了,用了松菇、野山菌、山笋干、红枣、黄花,加上两只山上散养的鸡炖成,一掀开盖子,鲜香浓郁、满室飘香,尤其那一口奶白色的浓汤,远远不是城里那些养在笼子里的鸡和人工种植的菌子能相提并论的。 我们赶了大半天的路,正好饿了,大家都是胃口大开,李逸这家伙更是一连吃了5大碗饭,说这是他这辈子一口气吃的最多白米饭的一次。 饭后,暴雨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们昨晚都是一夜没睡,现在喂饱了肚子,困意顿时上来了,加上下午也没事可干,我们便和老村长他们告罪了一声,我们六个人索性回房间睡午觉了。 当然,我们说是回去睡觉,却不可能全部睡觉,而是轮流值守,第一岗便是吃了5碗饭的李逸,他熬过三个小时,晚上的值夜就可以放在后半夜了。 但这一觉,我们却是睡得无比的沉。 当我睁眼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是夜里! 正文 第十四章 诡异 我是被一阵仿佛老鼠在啃噬硬物的声音吵醒的,一睁眼,入眼处却是漆黑一片,我脑中第一个反应便是——我们不是在睡午觉吗,怎么突然就到了夜间? 第二个反应便是——应该有人值守的啊,为什么没人叫醒我? 暴雨也似乎停了,一片寂静中,只有那啃噬声愈加清晰。 空气里透着一股子难以言说的腐朽的味道,而且我身边似乎有几团冷气在绕着我打圈,我的皮肤被刺激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是和老刀睡在一个屋里的,往身边一摸,便摸到了老刀的胳膊,但我连叫带推,老刀却依然不醒,反而响起了轻轻的鼾声。 听到鼾声,我突然便收回了手! 因为我陡然间想到一个问题——我身边这个正在打鼾的“人”,还是不是老刀? 为什么我会一觉睡到现在才醒? 现在究竟是什么时间? 我是不是还在那间屋子里? …… 一切都透着难以理解的诡异。 尽管眼前一片漆黑,但我依旧徒然地睁圆了双眼,然后从裤兜悄悄里摸出了手机,举到身前,猛然按下了唤醒按钮! 青白的屏幕冷光,瞬间照亮了我身周的一切。 而我整个人也顿时僵住,冷汗骤然渗满我的背脊! 三个人头! 三个虚浮在半空中的人头,正绕着我的身体打着转! 正是村长老黑头、黑八还有李嫂的人头! 三个人头都闭着眼,脸上的皮肤,都是浓黑一片,颈部更是朝下滴着黑色的油状物,这些黑油一样的东西滴在被子上,竟腐蚀出一个一个大洞! 像是被手机的骤然光亮所惊醒,三个人头骤然后退到半米之外,并且猛然间张开了眼睛—— 其中,老黑头咧着嘴、脸上露出一个恐怖的笑容; 黑八长大了嘴巴,双眼中流出殷红的血; 李嫂最为恐怖——她的双眼竟是两个空洞的窟窿,她张开嘴,从嘴巴和双眼的窟窿里,就猛然爬出了无数黑色的小甲虫! 那些黑色甲虫如瀑布一般倾泻下来,眨眼间便爬满了小半张床! 黑色甲虫一爬到床上,我之前听到过的那种啃噬硬物的响声便再次密集地响起了——原来那不是老鼠,而是这种黑色甲虫发出的声音。 此情此景,纵然我见多识广,也不禁头皮发麻,尤其是我现在根本无法判断,我究竟是陷入了梦境之类的幻觉,还是在现实世界? 而这将极大地影响我做出各种判断和决定。 我往身边瞄了一眼,只见躺在我旁边的还是老刀,那些黑色甲虫都快爬到他脸上了,他居然还没醒来——像是发觉了我的行动,黑八的人头立刻飞到了这边,挡在了我和老刀之间。 我一咬牙,一拳挥向黑八的人头,但黑八却不闪不避,反而张嘴朝我的拳头咬过来。 我变直拳为横扫,一下子将黑八打飞,只见黑八的人头给我扫开去,“咚”的一声撞到了另一边的墙壁。 老刀睡在床内侧,我趁机扑到了最里边,然后立即翻过身来,将快将老刀的脸淹没的黑色甲虫拍飞,同时狠狠几个巴掌扇在老刀脸上,但老刀竟然还是一副酣睡的样子,完全叫不醒! 而剩下的老黑头和李嫂的人头,双双长大了嘴巴,也在此时朝我扑来。 我一脚踢飞了李嫂,却让老黑头瞅了个空挡,冲进了我怀里——一张遍布黑牙、散发恶臭的嘴巴大张,顿时对准了我的喉咙,狠狠一口咬来! 我赶紧一手抓住了老黑头的头发,将人头往外扯,但这死人头力量巨大,我居然完全扛不住他的力气,紧急之下,我猛地将我的手机塞进了他的嘴里! “咯喀喀喀!” 只见我的手机闪出一团火花,竟是在顷刻间就被老黑头生生用牙齿咬成了碎片! 但是,我注意到,刚才火花一闪的瞬间,老黑头脸上有痛苦的神色闪过——记得我一开始打开手机的时候,他们也后退了一点,也即是说,这些诡异的人头,好像怕光?! 而我也记起来,老刀好像随身带了一个强光手电! 我立刻在老刀身上寻找起来,而此时的黑暗之中,响起了几声嘶吼声,紧接着,几道阴冷的气团猛然出现在我身后,我知道那是老黑头他们三个人头袭来,手中的动作更快! “啪嗒!” 我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按下了强光手电的开关! 一道强烈的白色光圈,顿时将一马当先的老黑头和李嫂的人头笼罩其中! “嘶!——” 老黑头和李嫂张口发出凄厉至极的尖叫,脸上显出无比痛苦的表情,接着,浑身融化为了一缕一缕黑烟,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那黑八的人头见势不妙就想往窗外冲去,被我用手电的光柱一扫,也同样在凄厉的尖叫声中化为了黑烟。 床上和地上的那些黑色甲虫,同样在强光手电下被消灭殆尽。 “老刀!老刀!” 危机暂时消除,我没来得及喘口气,立刻尝试再次叫醒老刀,但不管我怎么折腾,老刀就像是昏厥过去了一般,完全没有一点反应,直到我将强光手电直接照到了老刀的脸上——才终于有了变化! 在强光下,一丝丝肉眼可见的黑气,从老刀的鼻孔和嘴巴中冒出……等到黑气散尽,老刀终于呻吟了一声,幽幽醒转。 “唔,头好痛……喂,你干嘛拿电筒照我眼睛?” 老刀嘴里抱怨着,拿手挡住了手电的灯光。 我说:“照照你是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拿开!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话!嘶——我脑门子怎么这么疼?”老刀支起半个身子朝房间里看了看,诧异道,“天都黑了?我这是睡了多久,为什么不叫醒我?现在什么时候了?”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睡得差点永远都醒不来?” 我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简单地告诉了老刀。 “那锅山菌子炖鸡!”老刀一听我说完,先是倒吸了一口冷气,接着立刻就一拍大腿,骂道,“日他先人!怪不得那锅东西那么好吃,差点让我把自己舌头都吃进去了,原来是下了药的!要不然,我怎么会睡得跟死了似的?话说回来,你怎么没事?” 但还没等我回答,老刀从床上一跃而起:“糟糕!程城和臭鱼他们肯定也中招了!” 他大喊起程城等人的名字,但无一得到回应。 现在外面的暴雨是彻底停了,四周连个虫鸣鸟叫声都没有,显得异常安静。 “快,我们赶紧去救他们啊!”老刀急道。 我拉住了立刻就要开门出去的老刀,塞给他一只打火机,并告诉他这里出现的怪物似乎有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怕光。 只一会儿,我们便“武装”了起来。 老刀左手拿着火机,右手摸在后腰的枪套上,我则拿着强光手电。 临出门前,我想起来一件事,又转身回去将压在我枕头下的,那本古怪的槐木书封的《黑镇》取出来,踹进怀里。 然后,我们才一脚踹开了房门。 入目之处,竟是是一片古旧狼藉: 庭院里荒草丛生,杂草从地砖缝隙中长出,高过了人的膝盖…… 院子墙壁上数道触目惊心的巨大裂缝,爬山虎从裂缝里生出,攀满了整面墙壁…… 抬手将手电照向头顶,巨大的蛛网横在房梁之间,在手电光圈的外围,似乎有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一阵阴风吹来,树叶、树枝、杂草,相互摩擦碰撞,发出一阵阵的沙沙声,在这种可怖的场景中,犹如鬼魂的低语,听起来令人不禁有点心惊胆颤。 “怎、怎么回事?我们不是住在村里的祖屋吗?”老刀被阴风吹得一个打了个哆嗦。 确实,眼前这幅景象,虽然算不上是残桓断壁,但也够吓人的了,让人以为自己俨然如同身处荒郊鬼域。 不过,我刚才在用手电照射四周的时候已经仔细看过,这里尽管荒凉得像是鬼片现场,但这个格局却真真切切还是那座黑氏祖屋的二进院落的样子,只是其古旧破败的程度,已经超乎我的想象。 不,不仅仅是古旧破败,分明还鬼气森森。 “老刀,从现在开始,我们要非常小心,你千万不要胡乱行动,一切听我指挥。”我肃然对老刀说道,“我们不该听信那个黑八的话,他带我们来的这个地方,不是活人该来的地方。” 老刀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下来:“行,这种鬼地方,当然你说了算。” 见老刀答应,我便关了手里的手电。 为什么要关手电? 第一,我现在还不敢肯定,我们能否再回到车上去,所以,我身上这支强光手电,是目前我所知的唯一一样对这屋子里出现的怪物拥有致命杀伤力的东西,而电力是有限的,当然要省着点用。 第二,实际上,我们走出房间之后,发现室外还是有一点点光亮的,至少能看清身边三米左右远的地方,而且我们手里的火机也可以当做第一光源使用。 当时吃完午饭,我们6人分成3个房间午睡,我和老刀的房间是在走廊的最左边角落,隔壁就是程城和刘海军的房间。 老刀打开了火机,我一脚踹开了门。 老刀举着打火机,我紧跟其身后,在屋内徐徐环饶一周,但却只看到的只是遍布灰尘和蜘蛛网的空房,程城和刘海军竟然不在房间里! 诺大的房间里,只有一张空空的木床,还有床对面一个巨大的柜子。 我在床沿上摸了一把,再看手指,是厚厚一层的积灰,少说也得好几年没有人打扫过了,而另一边,是一个被一块红色麻布盖起来的巨大柜子。 我还没来得及阻止,老刀已经一把将红布扯掉—— “咳咳!” 老刀被扑面的灰尘呛得直咳嗽。 但我却听见,在老刀的咳嗽声中,似乎混杂了一种怪异的声音,这种声音像是……又像是有人在低低阴笑,又像是有人在哭着呜咽…… 我猛然抬头望向那个柜子,但几乎同时,也不知哪里吹来一阵冷风,一下子将老刀手里的火机吹熄灭了! 但是,在火机熄灭的刹那,我已经看到了一个可怕的景象: 原来那不是大柜子,而是一个博古架。 博古架上数十个格子,却没有一个格子里摆放着各种古董,而是摆着一个一个人头! 这些人头,有的长发长须,有的长发无须,有的短发短须,有的无发无须,男女老幼一应俱全,个个脸色纯黑、嘴巴一动便露出一口沾着鲜血的红牙…… 它们有些在咧嘴怮哭,有些则露出阴测测的冷笑,但他们的眼睛却全部瞪圆着,一个个都用仿佛冥界恶鬼的目光,看着我和老刀。 我的身子像是被这些恶毒的目光定住了一般,想动弹,却一步也移动不得。 而我全身的寒毛,更是在刹那间已经森立而起! 黑暗一瞬间降临。 我分明听到对面的博古架上发出了一连串的响声,紧接着,无数团阴风朝着我和老刀扑了过来! 我心一横,咬破了舌尖,那短暂的痛楚令我摆脱了巨大的恐惧,我立刻举起了手中的强光手电,按下开关! “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数声或悲怮、或愤怒、或绝望、或扭曲的嚎叫声,混成了一阵令人耳膜剧痛的可怕声波…… 那些人头在半空之中,被强光手电射中,无处可避,纷纷如腐烂一般干瘪了下去,最后化为丝丝黑烟,消失无踪。 “我日他仙人板板!这他妈的都是什么东西啊!”目睹了这一切的老刀,目瞪口呆。 人头尽数被强光消灭。 我这才吐出了一口憋在胸中的气,喘息道:“刚才在我们那个房间,我就是从这些东西手里逃出生天,顺便救了你一条小命——假如你下一次再像刚才那样擅自胡乱行动的话,我没法保证还能不能救下你。” “谁他妈的知道这红布后面有这么一群鬼东西!”老刀不服气地辩解了一句,见我面色不善,转移话题道,“程城和刘海军是在这个房间的吧?为什么没见到他俩?” “我们就出现在原来的房间,照理说,其他人也应该一样——我们再去李逸和周鸥的房间看看。这次你可别乱来了啊!” 李逸和周鸥的房间里同样满是灰尘和蛛网,一副好多年没有住人的样子,而这两大活人,我们也依然一个都没看到。 “怎么办?我们去房子外面找吧。”老刀提议。 我否决了:“不,我们去最里面那个院子。” 先前说明过,黑家坪的这间祖屋,是前后三进的大院子,一进的四合院里种了一颗在我看来极为不吉利的槐树,二进就是我们住的这间院落,三进则是祠堂。 我们要去的地方,正是祠堂。 正文 第十五章 祠堂 在农村,祖屋的祠堂,是一个神圣的地方,那里供奉着家谱,还有列祖列宗的神牌,同时,它也是一处“赴死超生”之地——村里的老人们临终之时,往往便转移到这祖屋祠堂中“等死”,过世之后的后事,也是在这里操办。 旧时候,农村的白事,是极为讲究的事情。 正所谓“生死亦大矣”,对于国人而言,死亡是一件庄重无比的大事,上至天子、下至庶民,都是一样的。 不但要举行隆重而庄严的仪式,还要“死事死如事生”,也就是要向伺候活人一般伺候死人,具体到王公贵族,就是各种陵墓陪葬,而一般百姓也不会含糊,毕竟那是代表着一个人生命的终结: 做法事的僧道,白烛挽联,纸扎的车马、童男童女等祭品,守夜的后人甚至还要严格按着规矩和时间哭灵。 这些事情都是在祖屋的祠堂里操办。 在规矩上,祖屋象征着一个家,其他的房屋可以任意拆迁,惟独祖屋不能,所以祖屋也是一个家族中,最年代久远、最老破残旧之处。 这样的地方,天然便蒙着一层神秘的外衣,既有种高高在上的神圣,又令人感觉这里阴冷得令人毛骨悚然,因为这里也时常徘徊着死亡、悲戚和恐惧。 …… 天上一直聚集着浓厚的云层,遮住了绝大部分的月光,一阵风从我们身后吹过,院落里的灌木和杂草在阴影中摩挲摇动,有种草木皆兵的感觉,仿佛黑暗中隐藏了无数的人,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我和老刀小心翼翼地走在抄手游廊上,室外的光线昏暗无比,老刀举着手里的火机,不一会儿,我们已经到了祠堂院落外。 院门禁闭着,但奇怪的是,里面似乎隐隐有光亮,透过门缝传出。 我和老刀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里都是凛然。 我们两个人蹑手蹑脚地轻轻推开了院门,只见一道光明顺着洞开的门缝泄出来,在荒草斑驳的地砖上照出一条长长的光带。 而我和老刀,也看到了一副终身难忘的景象—— 那祠堂里,正发生着两件事……两件恐怖的怪事。 其一,一群无头的人,正在守灵。 其二,一群白衣小人儿,正在盖房子。 和外面两进的院落不同,祠堂是一间的大房子,大小约有一百多平方。 此刻,里面摆上了灵堂。 祠堂正中那张大供桌上,燃着两支半米高的白烛,一幕白布挂在供桌之后,将整个祠堂分成两半,白布之上,悬着黑底白字一个大大的“奠”字,两侧是祭诗,诗云: “哀乐惊天,精魂云游蓬莱岛。 悲歌恸地,英灵长辞阳世间。” 白布从房梁垂下,但并没有遮住地面,而是在悬空在离地半米处,那里,露着六对脚丫——都是皮肤泛青、隐现尸斑。 那是属于六个死人的脚。 每个死人的脚边,都点着引魂灯——用小碗盛着清油,用白棉线做灯芯,灯火如黄豆大小,摇曳瘆人。 最令我们惊悚的是,在这个灵堂的前面,靠墙站着两排无头人! 对,只有四肢和躯干,却唯独没有头颅! 看到这里,老刀忽然用手肘碰了我一下,悄声道:“那些人的头,是不是被我们……” 我知道老刀要说什么,他的意思是,我们之前不是用强光手电消灭了一整面博古架的人头吗?难道眼前这些无头怪人,他们的头颅,就是被我用强光手电照得灰飞烟灭了?! “嘘,看下去……”我叫老刀收声,趁着我们没被发觉,再看看这些怪物在搞什么鬼。 老刀的推测不无道理,我也非常倾向于赞同他,不过,我现在脑子里出现了一些别的联想…… 这一路上,自从我们下了高速路、车子抛锚开始,我们一行人便不停地遇到各种恐怖的怪事……现在我看到这些无头的怪人,再联想到一开始的纸扎假人,我忽然觉得—— 我是不是在哪里曾经在哪儿见过类似的东西? 为什么,我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呢? 但是,我绞尽了脑汁,却又想不起来,我究竟曾经在哪里见过同样的无头怪人或者纸扎假人。 我这人有一个习惯,便是从来不会在一件事情上过多纠结,既然想不起来,那就先不去想了——很多东西就是这样,当你越是急着去寻找时,就越是寻找不到,而等你放弃了之后,那东西却又在不经意之间找到了……转角的爱情,或者吓唬人的鬼怪,都是这样子的东西。 我暂时将脑子李不相关的念头甩开,注意力再次回到祠堂之中。 祠堂里正在发生的第二件恐怖的怪事,便是—— 有人正在祠堂里建房子。 这世上建造的房子,大抵有三种。 第一种,为了神明而建的神庙或神龛。 第二种,为了活人居住而建的阳宅。 第三种,为了死人居住而建的阴宅。 前两种建设,需要先打地基,然后一砖一石地向上垒建起来,最后结下屋顶; 最后一种建设,只需要寻找“地基”,便是堪舆风水、寻穴定位,之后的建设,是向下挖土,挖出墓室、耳室、墓道等,最后的“结顶”,乃是移入墓主之后,覆土成坟茔、立下墓碑。 这三者,同样都要用到砂石砖瓦,但用法用处、蕴意,都不尽相同。 此刻,祠堂之中,正有人在建造这么一处阴宅。 建造者,是无数个只有成人拳头大小的小人儿,他们全数身穿白衣,披麻戴孝,面色也惨白如同纸底,手持着铁锹、锄头、铲子、推车等等工具,正在奋力工作。 建设工地,正是在灵堂的供桌下、一直到距离门口数米的地块。 地块已经全部被掘开,里面俨然是一个被缩小了无数倍的人间世界。 那些小人儿,有些正在挖坑掘土,有些正在填埋砂石,有些正在运送土方、木石、砖瓦,还有些正在雕刻墓室内的浮雕和铭志——只是字体实在太多渺小、距离又远,我和老刀都看不清晰。 这些披麻戴孝的白衣小人儿又是什么鬼怪? 为什么,它们要在祖屋的祠堂之中,修挖阴宅? 这座墓是为了谁所挖?是为了灵堂白布后面那六具尸体吗? 可那六具尸体又是什么人呢? 无数个问题从我脑海中冒了出来……老实说,从醒来之后到现在,我对于这些咄咄怪事,还是有些一头雾水的感觉。 我到底是不是在某个幻境中?我还不能百分百确定,自己是在现实之中,还是在梦境之内。 甚至连现在就站在我身边的老刀,我都不敢百分之一百地认定,他就是老刀本人。 似乎是隐隐中有一条线,在牵引着一切,但我却暂时看不清楚…… 忽而,也不知是哪里传来了一声颤动心肺的恸哭—— 一开始是抽泣,细细幽幽,然后渐渐变为声声短哭,短哭片刻,再变为抽泣……如是几次,当我们的听觉神经被压抑到了极点时,抽泣声忽然变成了长声嚎哭! 嚎哭声一起,那些小人儿也全部哭了起来,它们发出的哭声并不大,但细小的哭声却汇聚成隆隆一片,最终响彻屋内!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惨烈和刺耳的哭声! 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如丧钟当头,哭得直令神憎鬼厌! 如大漠上升起了孤烟,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这凄凉惨烈的哭声,在悼念着亡灵,在质问着苍天,而亡灵不言,而苍天无语,只有丧钟阵阵,悲风幽幽…… 而先前只是默立在灵堂两侧的那些无头怪人,也动了起来,每排当头各走出了三人,走向了供桌,怀里好像捧着什么东西…… 很快,六个无头怪人并排站在了供桌前面,它们同时将怀里的东西放在了供桌上—— 竟然是六张遗像! 更令人惊骇的是,那六张遗像,分明就是我们一行六人!! 正中间是我和老刀,然后一边是程城和李逸,另一边是李海军和周鸥! 个个在黑白遗像中,凝固着古怪而凄然的笑容。 我和老刀都不禁后退了一步! 我们的都下意识地,去看了一眼灵堂里那块白布后面那六具尸体露出的双脚,然后我们两人四目相对—— 我们都从对方的眼睛读到了相同的信息,那也是相同的惊骇和颤栗! 难道——灵堂白布之后的六具尸体,竟然是我们一行六人?! 我们六个人已经死了,而我和老刀现在是以孤魂野魂的状态存在? 这使我瞬间想起了一个都市传说。 说是有一家夜宵店的老板,接连几天接到同一个地址的外卖电话,送餐时客户只开了一条门缝,拿了外卖又递出钱,老板听见房间里传出打麻将的声音。回到店里,老板却发现自己收到的全是冥币,于是老板报警。警察破门而入,发现房间里一张麻将桌上扑着四个死人,经解剖,发现这四人已经死去一个礼拜,但尸体的胃里的却发现了消化程度不超过1-2天的新鲜食物…… 我看着老刀,也不禁有那么一个瞬间,怀疑我们两个是不是也像那四具明明死掉了,却还打麻将、还叫外卖的尸体一样,浑然不知道自己已然是死人一个? 那么,我们是在黑家坪村吃了那一顿午饭之后,便横死在了当场? 我这么一想,忽然便感觉眼前一黑,脑门子上像是被猛然抽去了什么东西似的,一阵晕眩,差点便当场昏厥过去! 踉跄站定后,我骇然发现,站在我对面的老刀,他的身边不知从哪里出现了几条蟒蛇一般的黑气,黑气像蟒蛇一样猛然收紧,将老刀紧紧缠箍住—— “手电!” 老刀朝我大喊了一声,但随后,他的嘴巴也被一圈黑气封住,支吾着无法发声,整个身体也被提到了半空。 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立刻下意识地就想用手电对准缠在老刀身上的黑气,但一伸手却发现,自己的手动不了。 低头一看,我右手上已经被蛇状的黑气一圈圈缠到了肩膀处,手早已经像是不属于我似的——我的右手大拇指明明就放在手电的开关上,而我也正努力想按下开关,但是,我的右手完全不听使唤! 更可怕的是,就在我一愣神的功夫,另一股黑气也已经悄悄缠上了我的左手,我左手顿时活动受限,根本没法去拿右手上的强光手电! 千钧一发之际,我放开右手中的手电,用右脚的脚尖一颠,就想足球中的颠球动作,将手电颠向了我左手的方向—— 在这一刻,我屏住了呼吸,生怕我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导致最终的失败。 手电的金属外壳反射出的闪光划过一道了一道弧线,最终稳稳地落在了我的左手上。 我再没有半分的犹豫,手下重重用力,立刻就打开了强光手电的开关! “咔!” 强烈炫目的白光,从我左手中猛射而出—— 沐浴在白光中的黑气,如烈日之下的冰雪,瞬间消融无踪! 黑气不见,老刀从半米高的空中跌落在地,一只手捂着脖子喘息不止,另一只手指向祠堂的大门,迫不及待地冲我喊道: “阿吉,朝里面、射他先人的!我操!” 我双手上的黑气也已然消弭不见,老刀的提议正中我下怀,我恶向胆边生,索性一脚踹开了祠堂大门,将手中的强光手电对准了里面,当做了加特林重机枪一般使用,一顿猛扫! “嘶——!” 一声凄厉之极的尖叫——和最早时候老黑头和李嫂的人头被我用光照死时,发出的叫声一模一样! 祠堂之内,万物都在圣光一般的手电光柱下,像是一张被点燃的老照片一样,渐渐化为飞灰…… 黑底白字的巨大“奠”字首先化为了数缕黑烟,接着是白布、供桌…… 那些无头怪人和白衣小人儿,在灯柱照射下四散奔逃,被我悉数照成了一缕缕黑烟! 最终,整个祠堂,包括内室、外墙、大门,统统从我面前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幅更加震撼、可怕的景象! 我和老刀的呼吸也不禁为之停滞,我们双腿发僵,交换了一个眼神,却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绝对的恐惧和不可思议! 正文 第十六章 人茧 我手中的手电发射出的强光,如同烈日破开了夜幕,一晃眼之间,我们眼前的一切就像浓雾一般散开去—— 视野为之一空—— 根本就没有什么祖屋、祠堂,甚至连黑家坪这个村子,可能也根本不存在! 我和老刀所站的地方,只是一片荒草丛生的废墟,四处是残垣断壁,腐朽的味道浓烈至极。 而我们的面前,一颗足有五层大楼那么高的巨大槐树,高耸如巨大的灯塔,正朝着我们张牙舞爪! 没错,就是张牙舞爪! 这棵槐树,居然已经长成了人形! 不仅如此,槐树的树干上还长出了一张人脸! 树皮的皱褶勾画出了人脸的轮廓,中间突出的半截树枝形成鼻子,三个黑漆漆的树洞,分别是双眼和嘴巴,而它的树枝,则全部像是一只只干枯的手掌一般,在半空中挥舞着…… 那空洞的“眼睛”中尽管没有眼珠,但我和老刀还是感觉到——这颗可怖的怪树,正紧紧“盯着”我俩! “嘶——!” 怪树的“嘴巴”大张,发出了一声熟悉的嘶叫声——和之前那些无头人临死前的惨叫一模一样! 随着这一声怪叫,怪树抖起浑身的树枝,顿时像是无数只干枯的怪爪班张开,笼罩了我们头顶,然后,朝着我和老刀当头猛劈下来! 我立刻抬起手中握着的强光手电,对准了正在向我们劈来的树枝—— 怪树再次发出了“嘶——”的叫声,猛然便收回了那些像是利爪一般树枝,不敢再靠近我们。 我看见,那些被强光所照耀到的枝条,就好像是被火烧到了一般,已经变得焦黑枯萎……而我更注意到,怪树身上还有其他几根枝条,已经完全变成了烧焦状,甚至从中断裂了。 这是,老刀大声提醒我:“阿吉,看上面!” 我抬头一看,顿时一呆—— 只见槐树的浓密的树冠,因为闪避手电的灯柱而打开了,露出树枝上挂着的四个人形物体,仔细分辨,正是程城李逸他们四个人! 虬结的树枝形成了一个个蚕茧一样的东西,程城他们浑身被这种茧子紧紧包裹着,只露出一个头部,像是一颗巨大的果实一般,挂在枝头。 他们四人原来不是失踪了,而是被这怪树抓走,做成了“人茧”! 我这才确定,我和老刀刚才确实是处于幻境之中——这个幻境从我醒来之后便存在了,而最后我消灭的那些缠绕住老刀和我双手的黑气,实际上便是这怪树的树枝,甚至于那整个幻境,都是这颗怪树创造出来的。 程城他们四个人,可能也同样被幻境所困,但他们却不能像我和老刀一样最终破除眼前的虚幻,最终被这怪树所俘虏,变成了树茧子挂在枝头。 我用强光手电不停逼退那些想要从光源照射不到的暗处偷袭的槐木枝条,但一会儿之后,我就发现,手电的强光虽然可以逼退并伤害到眼前这颗怪树,但却并不足以造成致命伤害,更无法彻底消灭它,这样的话,我要如何才能救下被倒吊在枝头上的程城四人呢? 怎么办? 我茫然四顾,像是要在周围找到一些可以拿来对付这颗怪树的武器,但我们四周除了碎石荒草、就是残桓断壁,根本没有可用之物。 我一时间心急如焚,虽然还不知道程城他们几个人现在的状态,但时间每拖后一秒,他们的处境肯定更加危险。 老刀看我的头转来转去四处乱看,问道:“你找什么?” “什么东西是树的克星?对了!树就是木,火克木!火,老刀,我需要火!”我大叫。 “火?”老刀一愣,旋即恍然,“你要烧死这怪树?好主意!我们车上有备用的汽油啊,用汽油烧死它!” “就用汽油!老刀,你去拿汽油,这个手电的电量应该还能支撑好一会儿,我顶着这边。” “好。” 老刀答应一声,立刻拔腿就走,但跑出几步,却又停了下来,皱眉道:“不对啊,阿吉,这里不是我们进来时看到的那个黑家坪村,而且这天也太黑了,我们的车子在哪里啊?” 我倒是早就想过了这个问题,只是刚才情急之下,忘了告诉老刀,当下给老刀指了一个方向:“你往这边去!听到远处的水声了吗?记不记得我们进来这边的时候,村口左侧就是洛川河?那里会有个晒谷场大小的空地,我的车子就停在那边!快去,小心点!” 老刀侧耳一听,果然听到了水声,喜道:“有这么一个指示物,就没问题了。” 像是知道老刀是去拿什么武器了,那颗怪树再度咆哮起来,但我用手电的光逼住了它,它的那些爪子一样的枝条一旦过于靠近我,便会被灯光烧灼,只需要几秒钟,便会化为焦炭,寸寸断裂在地。 我最庆幸的一点,也是我和老刀能活到现在最大的原因,那便是,这颗怪树不能移动! 它的树干上长出了人脸、树枝也变作了怪手尖爪,但它的根部,却还是牢牢扎根在土地上,故而,它的活动范围虽然大,却也是有限的。 这倒是能解释了,为什么我们被那个黑八带到了这个地方之后,便中了幻境——因为这颗怪树无法移动,故而只能制造出幻境,利用幻境来引诱我们自投罗网。 在破除了幻境之后,我其实只要远离这颗怪树的攻击范围,自然便安全了,但是,程城他们四个人还被怪树倒吊在树冠上,假如没有了我手中的手电光芒的干扰,也许这颗怪树便会张开它那张黑洞一般的嘴巴,将程城他们四人直接吃掉…… 我尽力和怪树周旋着,既不让怪树有偷袭到我的机会,同时也不让它有机会去管那四个包裹着程城等人的茧子。 “阿吉,我回来了!” 一声熟悉的大喊,是老刀到了。 我转头看去,只见老刀已经出现在我侧后方的位置,手中提着一只军绿色的铁质油桶,正朝我快步跑来。 “满满一桶油,给你!”老刀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在我身便站定,作势要将手里的方形油桶给我,“阿吉,你上吧,我来帮你照着手电——对付这些鬼东西,还是你有经验啊!” “嗯,行。” 我想想也没错,老刀那一身本事,是专门练来对付战场上的敌人和社会上的罪犯的,万一这怪树还有其他的花样,可能老刀还真的会应付不来,也就不疑有他,干脆地答应了。 但当我一手接过油桶,另一手要将手电递给老刀时,老刀却往旁边一侧身,躲开了手电的灯柱。 “你照我干嘛?照着那颗怪树啊,别大意了!” 老刀嘴里这么说着,眼睛却还是死死盯着我手里的手电。 我顿时疑心大起,但面上却装作什么都没察觉:“老刀,我的火机也在你身上呢,你先把火机给我。” “哦,是吗?那我拿给你……我放哪儿去了呢,这个火机……” 老刀一边念叨,一边在身上的口袋中乱摸。 他装模作样地掏了几下口袋,为难道:“难道掉地上了?奇怪啊,我刚才还用过呢!阿吉,你先把手电借我照一下,火机应该就是掉在这附近了。” 我却趁他稍微移开目光的档口,突然将手电猛地对准了老刀的脸! “你干什么——” 老刀立刻用手挡住了自己的脸,但强烈的灯光以这么近的距离照射着,他手臂的衣服立刻便化为了黑气,接着,手臂的肌肉和骨骼露了出来,并且也像冰雪一般融化! 果然!这个老刀是假的! 刚才,要不是他那个躲避灯光的小动作被我察觉到不对劲,我手里的手电就已经被这个“老刀”骗走了! 我面前这个“老刀”肯定也是怪物无疑! 我再不容情,灯光已经溶解了他的双手,我便直接用手电直射他的脸! 他喉咙里发出“呃呃”的咕哝声,最后还是“嘶——!”的一声吼叫,整个身体都化为了飞灰! 而此时,我身后也响起了稀稀疏疏一片声响,我猛然回身,将手电向后方照去—— 只见数十条深褐色的树枝,就好像是蛇一般从我身周的草丛中猛然蹿起,骤然朝我撕咬过来! 手电的灯柱照过去,这些树枝顿时在强光中疯狂抽搐起来,并迅速变成焦炭,但还是有几根树枝从光圈之外的阴暗处掠了过来—— “啪!” 我的右手臂被狠狠抽中,手电甩手而出! 其他数根树枝猛然缠住了我的身体——我只觉得几股巨大无比的力量,凶猛地将我捆住,胸口瞬间被挤压地剧痛,甚至听到了我体内的骨头发出了呻吟一般的“咯咯”声,几乎便要断裂! 紧接着,另一根树枝绕过我的脖子,然后猛地收紧! 脖子被卡住,我顿时窒息,而且脑门子里“嗡”的一下,竟然差点就当场昏厥过去! 而迷糊之间,我感觉自己的整个身体,正在离开地面…… “阿吉!” 一声呼喊。 我尽力睁开眼睛,勉强看来一个举着火把的模糊的人影正在靠近。 “我操,坚持住,阿吉!”来者正是老刀,他朝我的方向甩来了一个冒着火的东西,“来,尝尝你爷爷刚炮制的莫洛托夫鸡尾酒!” “轰!” 一团烈火在我头上燃起,那些捆着我的怪树枝条,顿时被点燃,而我也感觉身上冒起了一团闪亮的火焰! 火焰和光果然是怪树的最大天敌,只几秒钟,我便感觉自己身上一松,然后整个人便下坠落地。 脖子上那吊索一般的枝条一松开,我便重新可以呼吸了,大脑也再次得到了血液的补充,虽然还是晕晕乎乎的,但我还是第一时间便发觉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我着火了! “我操,火!火!” 我大叫,同时在地上拼命翻滚起来。 “盖上!” 一大块黑乎乎的东西劈头盖脸地蒙到了我的头上——是一块了水的毛毯! 我立刻裹住毯子,在地上继续滚了几下,身上的火总算灭了,而老刀也帮我扑灭了腿上的火苗。 火一灭,我顾不得浑身火辣辣地疼,将头上的湿毛毯一把扯开,直接破口大骂:“杨峰奇!你他娘的朝我扔了一个燃烧瓶?!这是要弄死我?” 杨峰奇是老刀的名字,一般我们都不会叫他本名的,我现在也是气到上头,这才脱口而出——毕竟,这个家伙刚才竟然直接朝我扔了一个燃烧瓶! 也不知道该说他是艺高人胆大,还是单纯的就是心大! 刚才要是稍有一点差池,燃烧瓶直接怼到我身上,那可就不是一张小小的湿毛毯可以救命的了。 “消消气,消消气,肝火太盛容易便秘啊!”老刀将掉在地上的手电捡了回来,递到我手上,“我们还是先想办法救了程城他们,到时候你再要打要骂,我都随便你,行不行?” 老刀这么一说,我反倒有些赧然,摇头道:“算了,刚才情况紧急,反正也没什么大碍——不说这个,你还有燃烧瓶没有?” 老刀之前嘴里叨咕的什么“莫洛托夫鸡尾酒”,其实就是燃烧瓶。这东西自从有了高浓度烈酒和玻璃瓶之后便出现了,但这个颇为有趣的名字,是二战时芬兰人给土制燃烧弹取得的别称。 听我问起燃烧瓶,老刀一摊手:“没了,就这么一个。本来想直接扔到那颗怪树的树根上去的,没想到现在就用了。” 我拿着手电往后一照——刚才老刀为了救我,将手里的汽油桶扔在了地上,直接拿着燃烧瓶就上来了。 我看准了汽油桶的位置,将手电又还给老刀:“我想到了怎么对付那颗怪树。” 我跑去将汽油桶拎过来,然后倒了一些汽油到湿毛毯上,接着拎起毛毯的两个角,在脖颈上打了个活结,将沾了汽油的湿毛毯披在了身上。 还没等我做完这一切,老刀已然明白了我的想法,他担忧道:“这是不是太危险了,要不我去吧?还有一点,我拎着汽油过来的时候就在想——我们把树烧了,程城他们可是吊在树顶上啊,烧到他们怎么办?” “放心,不用烧光那颗树,就可以救下他们了。但你一会要看准喽,千万不要太早冲上来,放心吧,他们不会有事的。” 正文 第十七章 留言 说着,我已经接过了老刀手里的火把,朝着正在拼命扑灭着火树枝的怪树冲去。 那怪树见我冲上来,顿时发出一连串“嘶!嘶!”的尖叫,同时甩动枝条,想要将我击飞,只是我身上还披着一条着火的毛毯,怪树根本拿我没办法。 怪树的叫声更为频繁,那吼叫声已经非常惶急。 仿佛听到了怪树的召唤,周围的废墟之中,出现了数十个无头怪人,纷纷摇晃着朝我扑来,试图阻挠我前进。 “老刀,用手电!” 一道光柱从我身后射来,当头几个无头怪人顿时在强光之下发出痛嘶,化为了黑烟。 老刀控制着手电的强光,始终保护着我的正前方,无头怪人又被照死了几个,其中一个躲过了灯圈,却被我一火把抡到身上,顿时被火烧得烟消云散,其他无头怪人像是感觉到了恐惧,纷纷减缓了脚步。 我也就趁着这个机会,终于冲到了怪树的底下。 那怪树明白自己末日将至,树干上那一张可怕的怪脸,朝我露出大吼的模样,神情间进食惊慌和愤怒,那些树枝也再不管会不会被烧成焦炭,猛烈地击向了我的后背! 我也是拼了,也不管那些带着猎猎风声猛击向自己的树枝,直接将火把横咬在嘴里,猛地拧开来汽油桶,便将汽油猛地泼向了树干上那张怪脸! 就在树枝险险将要打到我身上时,我已经扔出了火把—— 汽油极易燃烧,火焰“腾”地一下便蹿起两米多高! 怪树的树根部、长着怪脸的树干,都一下子被猛烈的火焰所包围! “嘶——!!!” 怪树发出了绝望的嘶吼,那些本来打向我的树枝纷纷收了回去,拼命地扑打起了树干上的火焰,试图将火焰扑灭……但这一切当然是徒劳,除了使得大火传染到了更多的树枝上以外,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大火燃起的同时,我已经一个翻滚,往远离怪树的方向退开,同时将汽油桶的盖子拧紧。 再一抬头,却见那怪树长在树干上的怪脸上,竟然露出了凄然哀求之意。 老刀这时也跑到了我身边,他用手挡着火势,脸上是又惊又俱:“日他先人!这鬼东西成精了!居然还会讨饶?” 我心说,等的就是这一刻,立刻对着那张怪脸怒吼道:“先放开我朋友!” 话音刚落,树枝响动声四起,只见那裹着程城李逸他们的茧子,已经被放到了地上。 不必我授意,老刀已经一手提起了一个茧子,飞一般地朝远处跑去,手电则现学现用,学我一样被他叼在了嘴里。 我则第一时间将手里的汽油桶朝怪树扔了过去,那怪树见有东西飞来,下意识地就张开黑洞一般的巨口,一口吞下了汽油桶。 我暗叫一声“窝草”,赶紧双手各提起地上的另两个茧子,撒开了腿,疯了一般朝远处跑去—— “轰!” 只跑出数十步远,身后便传来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灼热的气浪从背后涌来,一下子将我掀翻在地。 老刀过来将我扶起,我们回头望去,只见那颗高达十几米的怪树,已经变为了一个巨大的火炬,火焰和黑烟直冲上高空,照亮了一大片地方…… 我们这才看明白了,我们身处的这个地方,不但是一个荒村废墟,不远处还有一大片乱葬岗,而另一边,大概几百米远处,就是我们进村的村口,在那块长满了半人杂草的晒谷场上,正停着我们那两辆军绿色的北汽勇士。 最终,在一阵比一阵虚弱的凄厉嘶吼声中,那颗怪树被火焰吞噬殆尽,最后从中折断,轰然一声倒在了地上…… 而废墟中的灌木、杂草还有一些破门板烂房梁什么的,也被点燃了一些,但因为之前的那场暴雨,火势并没有蔓延。 我和老刀拔出腰间的小猎刀,割开了包裹着程城他们的树皮茧子,那层茧子一般的树皮,被刀一割,竟然流出了血一般的液体,只是颜色是黑色,那些“血”见着光就化为了黑烟。 程城李逸等四人身上没什么外伤,呼吸也平稳,只是昏迷不醒。 “没事,估计还是那顿午饭的缘故,那李嫂不知道加了什么鬼东西在那锅鸡汤里面。”我仔细看过,下了结论。 老刀点点头,深有感触地说道:“仙人板板的,毒鸡汤害人啊!” 我们才协力将依然昏迷着的四个人抬进车厢里,然后,看着大火渐渐熄灭,所有的怪物也都不复重现之后,我们各自驾驶着一辆车,打算连夜离开这个荒村。 “这个村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刀启动车子,在对讲机里问道。 老刀的问题,其实从我们脱险开始,便一直在我脑子中回荡着。 很奇怪的是,这个村子,我感百分百肯定我没有来过,但是,我却觉得这里发生的一切,居然是那么熟悉……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老刀这一问,顿时令我想通了! 这个村子里发生的事情,好像就是我曾经给沈棠之讲过的那个故事! 就在我们出发前的那个便利店里,我跟沈棠之讲的那个“大槐树村”的故事,岂不正是和我们身后这个荒村中发生的一切很吻合? 我立刻将“大槐树村”的故事,跟老刀也讲了一遍。 老刀听完,连连称奇:“都是在洛川河边上,都有一颗巨大的大槐树,而且是荒村,确实一切都对得上!阿吉,这样说来的话,我们见到的那些无头怪人和穿白衣的小人,不就全是淹死在那场山洪中的村民?他们变成了冤鬼,还被村口那颗大槐树镇住——我操,阿吉你快看后视镜!” 老刀突然惊呼出声,并且车子一个急刹车! 我开的车就跟在后面,差点便追尾了。 我刚想骂娘,眼角在后视镜上一瞟,整个人也是呆住! 我们的车子才驶出村子不到百米,此时回头望去,之间村口那个荒草萋萋的破烂晒谷场上,竟然站了一大群人! 村里那颗大槐木还有残火燃烧着,那群人就站在了这并不算强烈的火光背景中,当先几个人,赫然是村长老黑头、黑八还有李嫂! “怎么回事?!”老刀从车窗里探出头,他再次轰响了发动机,“阴魂不散啊,我们要不要赶紧跑路?” “不用慌,他们好像没什么恶意。” 我话音刚落,只见村口站着的那些“人”,朝我们挥起了手,像是告别,也像是感谢…… 但几秒钟后,晒谷场上除了荒草,已是空无一物。 好像之前我和老刀只是眼神发晃了而已,其实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看了几眼,回头对老刀挥手:“走吧。也许,大槐树村的故事是真的,我们弄死了那颗怪树,这些无辜村民的灵魂也就得到了解脱——这种事,谁知道呢?也没法考究了。” “你说的没错,这一次是真的邪门,看看这一路上已经发生了多少幺蛾子?又是纸人开公交车,又是遇到一颗槐树精——我们这才到哪儿啊?离黑水镇还远着呢!” “怕了就好。一会儿回到大路上,就等程城他们醒过来,就问问他们的意见,再决定走不走吧。这个黑水镇,不简单呐。” 我听见老刀在对讲机那头“哼”了一声,但却没有多说什么,换了以前,他肯定是不服气的,但这一次,就像他说的那样,“是真的邪门”。 我也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其实一直也是心有揣揣。 从乔振邦出现在我的工作室开始,整个事件便急速推进,并且越来越显得诡异无比,简直没让我有喘息之机,但不管遇到多少怪事,我脑海中依然牢牢记得那最大的两条线索! 第一件,就是从乔家别墅中搜出来的那本《黑镇》。 这本特殊的书不同于市面上的那些普通发行版本,我相信,这本和乔羽的尸体一起藏在墙洞里的异书,其中肯定隐藏着极为重大的线索和秘密。 关于这本书,又有很有多疑点。 比如,为什么这本《黑镇》的扉页上,会写着“赠与灵探-吉光先生”,而且落款居然是乔羽,难道乔羽早就预料到后来发生的事情? 比如,乔振邦为什么要将这本书和乔羽的尸体一起砌在墙壁里? 比如,为什么在发生了“纸扎假人事件”后,这本《黑镇》上的内容改变了?上面写的故事,很明显就是我们正在经历的事情! 第二件,便是黑水镇。 乔振邦选择黑水镇作为逃亡目的地,现在看来并不简单。 不管是我手里这本《黑镇》,还是市面上贩卖的那一版署名乔羽的《黑镇》,都写到了“太平镇”这个重要的地方,主角乔洛的大部分历险,都是在这个太平镇里…… 《黑镇》的书名,大概便是来源于最终被魔怪统治、被漆黑永夜笼罩的太平镇,那么,《黑镇》和黑水镇,真的只是一字之差的关系吗? 更进一步,太平镇是不是便是黑水镇的代称? 真实的黑水镇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乔振邦在多年以前离开了那里,又在多年之后,返回了那里? 正想着,我们的车已经离开了泥水烂路,回到了我们起初的那条盘山公路上。 老刀和我都将车停在了路边。 我看了一眼后座上的程城和李逸,这两个人依然还处于昏睡状态,而另一边,老刀已经打开车门下了车。 此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沈棠之的电话。 “吉光,怎么回事,我一直打不通你们任何一个人的电话?!甚至连技术手段都无法定位你们的位置!出了什么事情?” 沈棠之语气焦急。 “这事稍后再说,反正我们所有人,现在都平安无事。”我想起来另一件事,“沈科长,我拜托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听我说所有人都没事,沈棠之放下心来,说道:“乔振邦给你留的那封信里,有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六个字。” “六个字?” “不要去黑水镇,然后是三个感叹号。” 不要去黑水镇? 就这么简单? 我有点不敢相信:“就这么几个字,一点别的信息都没有了吗?你对信封和信纸做过检测了没?” “就这么几个字。信封信纸、包括书写的笔,都没什么特别的,因为用的是最为普通的大路货,你在街边任何一家文具店都能轻松买到。而笔迹我们也做了鉴定,确实是乔振邦亲笔。”沈棠之顿了顿,“喔,对了。还有我给你的那本书,扉页上的字,也做了鉴定,是乔羽自己写的。” 我“喔”了一声,表示听到,实际上却已经皱眉苦思这段信息的含义。 我万万没有想到,乔振邦竟然给我留下了“不要去黑水镇”的0后续委托。 我想到了几种可能性,但都不是非常说得通。 比如说,乔振邦早就预料到,自己杀害乔羽和宓兰的案子很快会暴露,于是给我留下这张纸条,让我看在委托金的面上,放弃对这个案子的追查? 倒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但实在太过低级,近乎于弱智了。那是两条人命,只要警方立了案,我介入与否,并不是很重要,他乔振邦是逃脱不了法网的制裁的。 另一种可能稍微合理,那就是这张纸条,是乔振邦对我的警告。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乔振邦是出于什么理由,但他确实是向我示警,暗示黑水镇非常危险。 亦或,这根本就是激将计,利用我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将我骗去黑水镇。 但不管是怎么想,我都想不通一个最基本的问题,那就是,乔振邦找上我,他的动机是什么? 这张纸条上的泄露出一条很重要的信息——乔振邦预料到他犯得事会被我查出来,我也会知道“黑水镇”是他最终的逃亡之地。 那么,问题就回到了前面——乔振邦找上我,他的动机是什么? 他为什么要跑到我的工作室,将这个委托交给我? 要知道,那时候,宓兰的尸体已经被发现,而警方正在追查乔羽的下落,那是什么时候? 是乔振邦逃亡前夕! 正文 第十八章 《黑镇》章节二 乔振邦竟然在那种之下找到我。 要知道,这已经不是“百忙之中”了,而是“火烧眉毛”、“火线告急”了! 在这种紧急关头,乔振邦居然还气定神闲地坐在我办公桌对面,跟我谈委托,甚至还有闲心跟我讨价还价、还只付我区区一万块钱定金! 乔振邦或许拥有一颗极强大的心脏,又或者他胸有成竹,但这都解释不了他的动机。 为什么偏要拉我下水?这是我最想不明白的。 “突然不说话了,想到了什么?”沈棠之在电话那边等了一会,终于受不了我的沉默了。 “是这样……” 我将我刚才在想的事情跟沈棠之说了,但当我要顺便将我们这一路上遇到的诡异怪事也跟她说一遍时,突然,一道巨大的闪电在天边划过,紧接着,响雷滚滚而来。 而电话,也在这个时间突然断了! “喂?喂!” 我朝着电话大声喊了几声,但沈棠之再没有回应。 从耳边拿下手机一看,手机屏幕显示:无信号。 “阿吉,快点过来!” 前方,传来了老刀的喊声。 我跑上前去。 “不是说山体滑坡了吗?”老刀用手电远远射向前方,照出前面一长段完好无比的盘山公路,惊奇道,“你看,塌方的路段不见了!” “是这附近没错啊。我们所有人都是亲眼看到的……” 我也迷糊了,左右看看,确实就是这一段路发生了塌方,虽然当时暴雨超级大,但地点是不可能弄错的。 “这真是搞笑了!”老刀脸上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这算什么事啊?上一辆公交车,妈的是一辆死人坐的灵车……去个村子避雨,结果一村子全他妈的是什么树妖冤鬼……现在好了,明明眼前这段路塌方了,现在却又复原了?” “这不正常。” 老刀哈哈笑道:“你小子这他妈的不是废话吗?” 我却没笑:“你手机呢,拿出来看看,是不是没信号?” 老刀被我的转进搞得一头雾水,拿出手机一看,点头道:“没信号。” “我的也没有。我敢打赌,程城他们身上的所有的手机,也全部没有信号。” 老刀听出点意思了,皱眉道:“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我们还在幻境里?其实我们还在那个黑水坪村午睡,这一切都是我们做的一个梦?” “有这个可能,但几率不大,不用考虑了。”我摇摇头,“老刀,你应该也察觉到了。自从我们下了高速,接近了这个黑水镇后,一切就变得不正常起来了。我们一路遇到了什么、我们的眼睛看到了什么,其实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一切背后的原因是什么?这个问题我还没想通,信息还是太少了。” “这还有什么原因?你自己说了啊,不就是那个黑水镇!你不是在我和臭鱼面前装了神棍吗?依我看啊,你那个预感,其实就是你直觉中感觉到黑水镇非常危险!你看这都不用想的,我们越靠近那个该死的黑水镇,稀奇古怪的事情就越多!一开始遇到的纸扎人偶,还需要利用车祸害死我们,而在那个荒村里,那些鬼东西可是直接就能攻击我们了——这是不是说明,那些鬼东西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了?” 我一愣,老刀这番分析虽然很武断,但却有着一种快刀斩乱麻的爽快,我又想了想,自己先笑了:“对,老刀你说的对,可能是我自己想的太复杂了。有时候想太多也不好,现在我就想立刻抵达那个黑水镇,亲眼看一看,乔振邦那个家伙到底是不是藏在镇子里,那镇子又到底有什么古怪!” “这就对了!”老刀伸出一只手,“啪”的一下大力拍在我的肩膀上,“还等不等程城他们醒来?不等的话,我们现在就开车启程,反正这破路不是好了吗?” “还是小心点,我们先查看一下。” 我生怕眼前看见的完好无损的路面其实是假的,实际上,我们面前依然是塌方路段,要是我们直接开车撞上来,搞不好就拐到盘山公路一侧的悬崖峭壁下去了。 老刀和我一直走出数百米,确认路况完好,这才返回来。 在一路上,我跟他说了和沈棠之通话的事。 老刀道:“奇怪,不是没信号吗?沈棠之怎么还能跟你通话?” 这时,又是一声雷鸣。 “听到雷声了吧,刚才就是在一道闪电之后,我的手机罢工了。”我抬头看了看天,原本有点微微光亮的天色,现在好像又暗了下来,“这一片地方剧烈的电磁活动,可能是导致手机接收不到信号的罪魁祸首,但为什么会引发这种强烈电磁活动,另有原因,这个原因,等我们抵达了黑水镇后,应该就能得到解答了。” “靠!要不是一路上都是水渍,我都怀疑老子淋了一场假的暴雨。”老刀吐槽了一句,接着说道,“喂,乔振邦给你的留言,你到底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不管他。我们马上就出发,直接去黑水镇。要是路上程城他们醒了,有人不想去,就分一辆车给他——你确定要去的吧?” “废话,老子当然要去。” …… 去往黑水镇的途中,程城等人终于醒了过来。 一番解释和复述之后,所有人都表示要继续前往黑水镇,没有一个人退缩,不但不退缩,他们全部显得很有战斗情绪。 在睡梦中就被那颗怪树俘虏了,对于他们四人来说,确实是种侮辱。 刘海军和周鸥毕竟还是第一遇到这种情况,两人还有些将信将疑,但李逸一句话便让他们面面相觑,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巴。 李逸说道:“那辆公交车,你们两个总是亲身体验、亲眼看到的吧?” 程城不用说,在【罪恶连锁】这个事件中,他女儿便被不明力量所控制,若不是我最终解决了那个事件,并且为程城保密,程城的女儿就算最终活了下来,也将终身难以得到真正的自由。 所以,程城对于“现代科学暂时未能解释的神秘现象”的存在,是持坚定的肯定态度的。 程城深刻体验过那种未知力量的可怕,但他并不害怕。 我个人觉得,程城对于自己女儿的遭遇,内心中非常自责(包括他妻子的死),这可能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类似于“复仇”的种子,导致他在之后的日子里,一旦遇到类似的神秘事件,便要彻查到底…… 很难说,程城是不是存在一些私心。 所有人醒来之后,除了记忆稍有点模糊之外,没有什么后遗症,而我和老刀又是逃命又是搏斗又是开车,搞了大半夜,也是真的累极,便换程城和李逸开车,老刀从前面那辆车下来,坐到了我的车上。 我们的配置也变回了最开始的那样:程城、周鸥、刘海军一辆车,在前开路,老刀、李逸还有我一辆车,殿后。 但我还不急着休息,因为直到现在,我才总算有空,来查看一直被我带着身边的那本重要的书——槐木书封的《黑镇》。 打开书页,果不其然,《黑镇》中又出现了好几页新的文字: 【我是乔洛,我正在前往太平镇的路上。 那真的是一个非常偏远的小镇,在现代的网络地图上,它根本不存在,在谷歌卫星地图上,这片地区甚至是被屏蔽的黑区。我辗转找到一份三十多年前的老版地图,这才知道了太平镇的确切位置。 有一件相当古怪的事情是,我在整理家里的杂物时,找到一张我和妻子的合照,照片的背面写着一行字:“19XX年7月21日,于太平镇。” 我竟然曾经去过这座小镇吗? 或者说我太平镇根本就是我的家乡? 但我根本想不起来……我失去了那些记忆——除了导致我爱人和儿子永远离我而去的那场车祸。 照片的背景,是一座很欧式的教堂,浓浓的巴洛克风格,白色墙面上全是褐色的水渍……如果不是这么破旧的话,应该是一座非常高大漂亮的建筑。 照片上这座教堂的样子……怎么说呢,很令人感觉……不安。 但照片上的我和我爱人正紧紧相拥,白鸽在我们身后振动着洁白的翅膀,而我们笑得很甜蜜。 很美丽,也很诡异。 这一路上,那些怪梦依旧折磨着我。 只要我一闭上眼睛,那些梦便接踵而至。 最近我常做的一个梦,是这样的—— 夜晚,我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电视机正在放着一个访谈节目。 听见有人敲门,我便走出门廊。 门外却空无一人,这时走廊的灯突然坏了,一回头,房间内的所有电器也都停止了工作,只有红色的应急灯还亮着。 我敲不开任何一个邻居的门,走到公寓楼底下,大街上也空无一人,但街道远处却出现了一个正在大声呼救着的人影,我追了上去。 路的尽头,是一片森林,森林里传来女人尖叫的声响,我便跟进了这边林子。 林子里非常昏暗,我去过原始雨林——这座林子散发着同样的潮湿腥臭的腐烂树叶的味道。 当我再次发现了另一个人类的踪迹时,突然间风声大作,仿佛我被卷入暴雨一般,四周摇晃起来,树木也随之倾倒。 我沿着山路一路逃到了一座悬崖边上,身下是瀑布,河水汇成了一片湖。 ——在我身后,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我。 远处有一座教堂,按照噩梦的逻辑,应该到那儿我就就安全了。 我看见有人站在教堂的大门口,烛光从那人身后泄出。 那人在向我挥手。 我奋力跳下了悬崖,但我身后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却紧追不舍,在我坠入瀑布下的湖水中的最后一刹那,我被它吞噬了…… 我没能逃脱。 第二天醒来之后,我便偶然间看到了这张照片,我的脑子里像是有闪电划过——因为我梦里见到的那个教堂,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可怕的巧合,是吧? 但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实际上,我现在正在逃亡,开着车,在无边的夜色里逃亡。 假如我没记错,这该死的黑夜,已经持续了至少十二个小时——但依旧没有半点日出的迹象! 或许我一不小心把车开到了北极圈,又或者,我是彻底疯了吧? 好吧,我现在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根本不该离开那个该死的精神病医院,因为我现在觉得,我自己他妈的可能真的脑子是彻底坏掉了!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我竟然在一个村子里见到了一群没有长头的怪物,它们袭击了我,就像丧尸电影里演的那样。 而当我好不容易逃出村子时,难以置信——我被一颗长着脑袋的大树堵在了村口! 一切都疯了。 谢天谢地,我有足够的汽油,而且那颗怪树不能移动……我想你已经猜到我做了什么,是的,我放火烧了那颗怪树和整个村子。 警察?管他呢。 这里不正常。 明白我说的吗? 就算我面前的公路突然消失,我正驾车冲下熔岩滚滚的火山口,我都不会吃惊。 我察觉到了……我已经身在地狱之中,朋友。 但我很高兴,因为我正去向一个不能以常理揣度的地方……太平镇……我坚信,这个镇子里肯定隐藏着秘密。 为了我的爱人和孩子,我无所畏惧。】 至此,我将《黑镇》上新出现的文字全部读完了。 老刀在听到一半的时候,便忍不住凑过脑袋来和我一起看了,而李逸则在听到最后一段的时候,才惊呼出声。 “喂,无头鬼、怪树!这不就是刚才你跟我说的那些事情吗,吉哥?你和刀哥也是在一个荒村里放火烧死了一颗怪树!”李逸咂舌。 书里的主角“乔洛”的经历,再次和我们的经历重合了。 “给我看看。”老刀从我手中将那本《黑镇》拿了过去,仔细翻看起来,“真他娘的邪了门了,你说,为什么这本书会自动出现文字?写的还差不多就是我们刚刚经历过的事情?” “我没法回答你——至少现在是这样。只能说,这本特殊的书,显现了一些规律,而且其中显现出来的内容,我觉得是有所寓意的,只是我们现在还没法理解。”我说。 老大又看了一会书,问道:“你们谁最近做了怪梦?” 李逸耸了耸肩膀:“我睡得挺好的——刀哥你问这个干嘛?” 老刀看向我,我挑了挑眉毛:“没有。” “我也没做梦。可是,不应该啊……我们这些人里面,应该有一个人做怪梦才对。”老刀用手使劲搓了搓自己的眼角。 我回过味来了:“老刀,你的意思是,我们之中,应该有一个人,对应到书里‘乔洛’的身份?” “对,就是这个意思!”老刀一拍手掌,“不是我们仨,那就是程城他们的其中一个。” 老刀马上就拿过了对讲机,问了一声程城,但那边的回答是否定的——我们一行六人之中,并没有人在最近几天做过什么怪梦。 “没道理啊。其他事情都应验了,什么纸扎人偶啊、无头鬼啊、怪树啊,都对上了吧?不可能这个对不上,你看看,篇幅还不少呢!” 老刀将《黑镇》中大段大段的梦境描写指给我看。 确实,这有点不合理,不过,我马上就想到了另外一点,忙对老刀说道:“老刀,你忘记了一件事。我们是昨天——现在应该是前天了,我们前天接到这个案子的,对不对?” 老刀一脸茫然点头。 我接着道:“可我们前天晚上是忙了一个通宵,然后,昨晚上也有人没睡觉。” 老刀的眼睛猛然睁大:“对啊!他们全被迷晕了,只有我、还有你,我们两个人到现在都没睡觉!难道我们之中就有一个人是‘主角’?” “那还等什么?赶紧睡觉呗!我们两个也确实急需休息,等到了黑水镇,估计就没时间睡觉了。” “对,睡觉睡觉!” 老刀将那本《黑镇》还给我,然后放低了座椅椅背,调整了一下姿势,整个人陷在座位上,双手抱在胸前,准备睡觉。 不提睡觉两个字还好,一提,我全身上下都瞬间涌出了浓浓的疲惫和睡意。 将《黑镇》小心的收好,我横着躺倒在后座上,竟是没一会便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老刀还咕哝了一句: “这个主角啊……没的说,肯定是老子……” 正文 第十九章 小镇 日出时分,黑水镇终于出现在了我们的视线中。 需要说明的是,之所以说是日出时分,是根据我们的手机和手表上显示的时间做出的判断,实际上,除了东边的天际出现了一抹亮光之外,天色依然昏暗无比。 “黑云压城城欲摧啊。” 老刀感叹。 我抬头望天,虽然时间上是清晨,但天色却像是夜色将至的样子。 我顿时便想起来《黑镇》中的描写,主角乔洛发现黑夜已经持续了12个小时,而黎明却依然没有来临…… 李逸和老刀也在这时望向了我,我们视线接触,便已经懂得了彼此传递的意思:看这天色,似乎我们一行人也遭遇了《黑镇》中所描写的情节。 另一个情况是,直到我和老刀醒来,我们两个都没有做梦,刚才也通过对讲机问了程城那边的三个人,他们也没有做梦。 也就是说,我们这六个人之中,并没有中“乔洛”的化身,虽然我们都经历了差不多的事件,但我们却没有那些怪梦。 李逸对此有些担心。 他担忧的依据是“主角幸存论”——一般的、电影、连续剧中的主角,不管经历多么惨烈的危险,都不会死掉,但是,配角们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越是惊险刺激的作品,配角们领盒饭的几率也就越大。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似乎成为了那本诡异的《黑镇》中的角色,我们正在经历着的事件,都会在这本书上以主角乔洛的视角再次展现,那么,问题就来了:假设我们这些人中无一是主角,我们是不是很容易领便当? 这个设想,和我之前强烈的不详预感,也正好互为印证。 李逸这个家伙很多时候都表现的挺不靠谱,但这一次,我和老刀却没有反驳李逸的话,我俩没有多说什么,但心里都很不轻松。 就好像头顶上这黑压压的乌云一般。 但如果阳光晴朗,我们一行人又是以旅游者的身份来到黑水镇,我们一定会喜欢这个群山环绕的小镇,陶醉于这里的景色。 从盘山公路下来时,虽然天色很暗,但我们依然可以俯瞰到整个小镇的全貌。 这是一个坐落在盆地之中的小镇,周围是环绕的群山,昏暗天色下,群山如同带着兜帽的暗影卫士,默默拱卫着镇子。 镇子外形呈现燕巢的形状,一条小河横穿镇子而过,尽管小镇中建筑有些破败,但这里三面环山,一面是河流出口,这是典型的“三龙吐珠”地势,在风水上是极好的大富贵格局。 盘山公路,便是一条大概2公里长的林荫路,直通镇子的一个小广场上,林荫路上着弥漫着一层乳白色的薄雾,隔很远才有一盏路灯,洒下淡黄的光辉。 黑水镇在这层层缠绕的雾中,显得沉寂而神秘。 我朝窗外看了一会,突然间发现,这条柏油马路的两边所种植的行道树,居然是清一色的柏树! 我将这一发现告诉身边的两人:“还全是圆柏,这么高大,起码得有几十年的树龄了。” 李逸笑笑:“这种偏僻小镇,路边就算全是百年以上的大树,又有什么特别的吗?这里又不是锦官城市里,到处都是新开发区,拆了建、建了拆……” “古人以松柏象征坚贞,松枝傲骨峥嵘,柏树庄重肃穆,且四季长青……常栽种在哪里,你知道吗?” 李逸摇头。 老刀回答道:“墓地。” 我终于点头:“古人称柏树为‘百木之长’,素为正气、高尚、长寿、不朽的象征。墓地种柏树,是后人对前人的敬仰和怀念,镇子前面种柏树,我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最重要的是,柏树在北方是常见的树木,但在我们这边,其实并不是柏树的天然气候分布区,也不是常见的园林绿化树种。所以,只能是人工栽植的……几十年的工夫,不容易啊。” 镇中的街道居然还是青石板路,虽然极为坚实,但因为年月太长,石板路早就凹凸不平,也幸好我们是两辆性能极强的越野车,一般的小车怕是根本就进不了镇子。 街道略显狭窄又似空旷,偶有几辆三轮车、农用四轮车经过,应该是趁早去镇外的田地中收割农作物,但不管是驾车的镇民、还是寥寥几个街道上的行人,对我们都是目不斜视,就好像没有看见我们一般。 老刀是直接跳下车去,拦住了一名镇民,才问清楚我们要去的地点该怎么走。 沿着那条东西横穿镇子的小河,我们的车子停在了一座老旧的欧式建筑前面——这里以前是天主教教堂,现在,是黑水镇的警务局。 警局大门紧闭。 这镇子上确实没住着太多镇民了,我们这一路进来,一共也只看见十几个镇民,而现在,警务局边上,居然一排的房子全是没了屋顶的危房,行人更是一个不见。 更气人的是,我们的手机依然收不到一点信号。 程城决定等。 我们便站在这座由天主教堂改造而来的警务局门口,等警员上班。 还好,我们只等了半个多小时,便等到了正主。 黑水镇警务局只有两名警员,且都是黑水镇本地人。 首先出现的是一名微胖的中年警官,蔡志恒,今年四十六岁,现任黑水镇警务局的临时局长。 见到我们,蔡志恒并没有惊讶:“上面说你们昨天中午左右就会到,我和小何一直在镇口等到半夜,所以今天起得晚了一些……” 简单的程序之后(其实就是验看了一下程城几人的证件),蔡志恒马上打开门锁,热情地将我们迎进了警务局内部。 我们一进门,却发现这里面完全还是天主教堂的摆设——祷告大厅里一排排的座位,大概能容一百人,大厅的两侧墙上挂满了耶稣受难画像,宗教气氛极浓。 我们就站在两排座位的中间过道上,正面是一座小祭台,边上是忏悔室和跪椅等。 程城看了一会,眉头越来越皱的厉害,最后忍不住回过头去,对蔡志恒道:“蔡局长,这里除了挂着一个警务局的招牌外,和教堂有什么区别?难道你们上班,就是来这里敲敲钟,然后做弥撒?” 我身边的李逸噗嗤一声,捂住了嘴巴,才没当场笑出声来。 蔡志恒苦笑道:“边远山区,条件有限,我们之前是在镇上小学的一间空教室里办公……三年前,这座天主教堂的神父离世,而镇上实际上并没有信教的人,所以……上面就将这座教堂划给我们,作为临时办公的地方。我们也想改造一下,确实这也太不像警察办公的地方了,对吧?可是县政府不让,说是什么文保单位,不许我们拆教堂……前一阵子还来过一个文保小组,拍了些照片回去,说是要给我们镇的这座教堂评选一个什么县级文保单位。” 蔡志恒这么一解释,程城的脸色才缓和了下来,并向蔡志恒道了歉,后者连连摆手,说不用在意。 我们径直穿过了教堂的大厅,来到主建筑后面的一座两层小楼房前。 蔡志恒介绍道:“实际上这里才是真正属于我们黑水镇警务局的办公场地,两层一共三个房间可用,一层一间办公室,一间拘留室,楼上还有一间房子当做了档案室,其他的都是死掉的那位神父的起居室什么的,都保留着原样呢。” 我们无语,这个破镇子还真的是奇葩。 进了“办公室”,蔡志恒招呼我们坐,但房间里就一张办公桌,三把椅子和一把木质沙发,程城和老刀坐了两把椅子,我们剩下四个人站着又不好意思,只好四个大男人挤在三人座的木沙发上。 “对了,大家别叫我蔡局长,我这个局长是临时的。实际上我的职称也就是一个一级警员,和小刘小周他们是一样的嘛,叫我老蔡就可以了!” 蔡志恒解释说,之所以是“临时局长”,那是因为黑水镇正在进行整体搬迁工作,这个工作持续几年,警务局便“临时”几年,至于原来的正牌局长,早晋升到县里去当副局长了。 接着,蔡志恒又对政务系统吐槽了一通,又说这个整体搬迁工程是县里的面子工程,简直是一拍脑子想出来的点子。 程城也是个急性子,好不容易等蔡志恒啰嗦完,便谈起了正式工作。 “程科长,接到通知后,我和小何早就对整个镇子范围进行了深入的摸底排查和明察暗访,但是,确实是没有发现那名叫做‘乔振邦’的疑犯……你们也一路进来,应该也看到了,进镇子的唯一的通道,就是那条长长的林荫路,如果真的有一辆豪华越野车进了镇子,我们不可能没听到风声……当然,我这不是推脱工作,我只是说明一下我们本地警务局的实地调查的情况,疑犯乔振邦也有可能没有直接进镇,而是隐藏在镇子周围的某处地方……” “那么,我们接下来什么安排?蔡局长有什么建议吗?”程城已经显出一点不耐烦了。 “这样,不如先安顿大家在镇里住下来——大家要在镇子里展开工作,总不能没有安身的地方对吧,而局子里就这么三个房间,条件所限,也没法安排不是?那边的招待所我已经打好招呼了,程科长直接过去就行。中午我会让小何过来找你们,配合你们的工作……” 程城听蔡志恒这么说,更不高兴了:“哦,不知道蔡局长手里还有什么案子要忙?” “确实有一件棘手的案子,可能到时还要央求各位帮忙——程科长在锦官城市内是有名的破案高手,而且我还听说,这次还有两名很厉害的私家侦探随行……反正,到时候,可能需要征求一下各位的帮助,有的是要告扰大家的时候啊。”蔡志恒这一手连拍带打,说话是软中带硬,明着是吹捧我们,暗着也是表达了一些不满,说完,咽了口口水,顿了一顿,又问我们道:“对了,还没问呢,之前说是昨天中午左右到,怎么大家到现在才镇上?路上车子抛锚了?” 程城犹豫了一下,见我连使眼色,便没有将一路上的真实经历和盘托出,只说路上车子确实抛锚,然后打算坐公交来镇上,但又遇到了山体滑坡,最后只好过了一夜,等路通了才出发。 蔡志恒神色怪异地问我们,真的坐上了公交车? 连问了好几遍,得到一样的回答后,蔡志恒一脸的狐疑,说道:“大家也看到一点镇子里的情况了吧?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镇里就留下一些老人孩子,根本没多少人了,而且这里也没什么风景名胜,不是旅游区,所以镇子外也没什么人来这里。所以啊,早几年,我们这边就没有公交车了,你们怎么可能坐得到公交车呢?” 这一点,我们倒是没预料到。 程城有点尴尬,只好将真实的情况说了一遍。 蔡志恒倒吸了一口凉气:“听你描述的那辆公交车的模样,那应该是188路,实际上是私人运营的,就一辆车。在六年前,我们这边出了一场很惨的车祸,188路和一辆油罐车相撞,全车人都死了,我去过现场,真的……真的和你说的样子一模一样,真惨呐!” 他摩挲着手:“镇子里是有人在传什么幽灵车的鬼故事,我一直当做是瞎话……咝——程科长,你们是贵人多福,换做别人,恐怕就被那幽灵车勾了魂去了。” 我们几个人也有点背心发凉的感觉,那辆公交车竟然还真的曾经存在过!而且车祸的方式也一模一样! 程城听蔡志恒这么说,后面那些话便咽了回去,客套几句,问明白镇里招待所的所在,我们便起身告辞。 蔡志恒送出教堂门口,让我们好好休息一下,下午就会有另一个叫做何君的警员来协助我们展开工作。 此时出来,天色显得更亮堂了一点,只是天上厚厚的乌云依旧是没有散去,看来,这一整天都要是阴天了。 街面上倒也多了一些人,只是这些人普遍有点神色萎靡,走路都大多低着头,我们车子经过他们身边,他们也只是略微抬头看一眼,随即便又管自己走路,一副没精神的样子。 招待所实际上就在镇口的小广场边上,是一座三层楼的欧式建筑风格的小洋房,二楼的墙面上用红漆写着五个并不显眼的字:“招待所超市”。 白色的墙面上,到处可见一大块一大块的墙面脱落,露出浅褐色的水泥面,“招待所超市”那五个字,也可以看出多次重写的痕迹。 正文 第二十章 何君 一个穿着一身天蓝色运动服、白球鞋,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从小超市里走了出来,年级大概十五六岁上下,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中透着远超年纪的精明神色,她先看了一眼门口停着的两辆东风勇士,然后问我们是不是警察。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又点了我们的人数,这才指挥我们将车子停在房子前面的空地上,带我们进去。 这一楼是个小超市,面积约有六七十平方,天花板上亮着四盏日光灯,四面都是货架。 我稍微看了几眼,店里卖的都是些很常见的东西,烟酒、油盐酱醋、矿泉水、方便面什么的,还有些卫生纸、针线之类的小商品,中间用长凳架起了几块看起来像是门板的木板,上面放着一些时令的新鲜蔬菜。 小姑娘一边给我们做住宿登记,一边自我介绍:“我是蔡叔的侄女,你们叫我春子就行啦……我们这个招待所平时也没什么人来,但你们放心,我一直都有打扫房间,晒被子什么的——小地方,条件有限,大家包涵包涵,不过,保证都是新换的干净被铺!嗯,每人交300押金……” 我不禁莞尔,这小姑娘除了有点脸上有些雀斑之外,长得挺可爱的,不过这说话的语气,还真的很像那蔡志恒,从这方面看,肯定是亲叔亲侄女无疑了。 我开口道:“你们这押金挺高啊,我们都还没看过房间呢,就收钱?” “一共就三个房间,你们两人一间,没什么好挑的,等会儿给你们钥匙你们慢慢看呗。还有,镇子里就我这一家旅店,不住的话,只能睡车里了啊……”春子连头都不抬,一直在一本泛黄的本子上抄写着我们的身份证资料。 我哑然失笑,只好递过去1800块钱。 “谢谢!住一天一百块,但包两顿饭,很划算的!”春子接过钱,一张张数着钱,她一笑起来,嘴巴就上翘成小月牙儿,露出了两颗洁白的兔牙。 登记完毕,春子领我们到了二楼,二楼确实就只有三个房间,三楼也是三个房间,不过春子说,三楼不属于招待所,因为一个房间是春子自己住的,一个是她妈妈住的,最后一个房间是储藏间。 春子再三告诫我们这些臭男人,没事情不许上三楼。 这些话若是出自一个成熟少妇口中,难免有点撩拨勾引的嫌疑,像是特地点明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但从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就不显得轻浮狎猥,反而有种天真无邪,只能说小姑娘口无遮拦,估计都不明白这俏皮话可不能乱说吧。 房间不怎么样,床、家具都很旧,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木器霉味,不过床上的被褥,倒确实挺干净的,小姑娘这点上没忽悠人。 我本来只是想在床上躺着休息一下,但本来就有点累,加上车里也没睡好,居然一蒙头就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是春子来敲门,叫我们去吃午饭。 所谓的餐厅,就在一楼超市后面的院子里。 原来,一楼的超市就连着厨房,厨房连着院落,加上住在楼上,倒是买卖家务两不误。 八仙桌上摆了六个菜,都是家常菜,但香气扑鼻,令人不禁感觉肚子很饿,同时食指大动。 不过,桌边已经先坐了一个人。 见我们进来,那人站起身迎了上来。 “你们好,我是黑水镇警务局的何君,请问哪位是程城警官?” 原来眼前这位,便是蔡智恒说的“小何”,我们倒是没想到,居然会是一个女警。 何君大概20岁出头,身高至少有175,一身警服,束着武装带,一丝不苟地以立正姿态站着,尤其显得体态挺拔,她说话声很洪亮,字正腔圆,一张俏脸绷着,也不知是严肃还是紧张,眉宇间倒是英气勃勃,再配合整体气质,很是英姿飒爽,一点不虚男子。 程城走上前去,先伸出了手:“你好,我是程城。” 何君很干脆利落地和程城一握手:“你好,程科长!蔡局长派我协助你们的调查工作,我会认真配合,争取早日破案!” 她倒是气场不虚,只是说话间还是显出了年纪上的稚嫩。 程城只好回道:“好!我相信有了何警官的协助,我们一定会早日破案……那么,我们是不是先吃饭,再谈工作?” 春子正好双手端着一大碗汤从厨房出来,见我们一群人站在屋里,囔道:“咦,都杵着干嘛啊?君姐姐,叫他们都坐下吃饭啦!喂喂喂,就说你呢,你倒是快点让开啊,这汤很烫手啊!喏,要不你帮我端——” 春子将手里端着的一大碗西红柿蛋汤,直接交到了李逸手里,然后在嘴边吹着被烫到的手指,一边还指挥李逸:“那个谁,哎呀,笨死了,你放在桌子中间啊——哪有把汤放在边上的!” 可怜李逸一个社会大佬,居然被一个小姑娘数落,搞得老脸发红,但又不好发作,尴尬到了极点。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连那个冷面女警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丝笑意。 程城挥手道:“大家都坐下来吧,小何,你也坐下来,大家都饿了,先吃饭,一会再聊工作。” 一屋子人这才落座,春子也脱了围裙,和何君坐到了同一张长凳上——我们也正好八个人,一张八仙桌刚好坐满。 “我可不客气了,先动手了!饿死我了。”春子老实不客气,端起碗便吃饭。 和春子的率真奔放不同,何君则是很淑女的一小口一口地往嘴里拨着饭……所以嘛,见到这么一群陌生男人,怎么可能不紧张,只不过她用冷漠的外表,给自己筑了一道围墙。 我猜想,这个小女警很有可能生在一个不那么幸福的家庭中,以至于形成了这种非常要强的性格,究其本根,是一种长期的自卑心态下,对自我的过度保护。 这种人,自尊心很强,做事一板一眼,而且容易钻牛角尖,不过好处是责任心也很强,如果是单纯在工作上合作,倒是非常好相处。 程城在饭桌上将我们一行人都介绍给何君,然后又大致将乔振邦案件说了一下,何君很认真地听着,耐心地点着头,显然在很用心地记下程城说的这些。 “你们说那个乔振邦可能来了我们镇上?他开了一辆克莱什么斯的高级越野车对吧?”春子也一直一边端着碗狂吃,一边竖着耳朵听我们说案子,此时插话道:“那个人不可能在这里啦!我这间招待所就在镇子唯一出入口处,外面的柏油路就正对着招待所大门,要是有那么一辆车经过,我一定会看见的。” 李逸抢到机会,反驳道:“你一直盯着马路看,不用睡觉啊?” 春子将嘴角的一颗饭粒抹进嘴里,然后道:“我耳朵很灵的,床铺又是在靠窗,半夜里要是有辆小汽车开过,绝对不可能逃过我的眼睛!不信你们问君姐姐!” 被春子叫做“君姐姐”的何君,却是很严肃地朝我们点点头:“我相信春子的话。程科长,你不知道,春子确实反应很灵敏,不管多晚,只要我们镇里有个打架偷鸡摸狗啊火灾啊什么的,基本都是春子第一个打电话报警的,镇口这条马路上发生的事情,没有能逃过春子的耳朵和眼睛的。” 李逸咧嘴讪笑:“喔,这么一说,比狼狗还厉害啊。” “喂,说谁狼狗呢!你这个手上印着合格证的笨蛋!”春子反唇相讥。 我倒是好奇了:“什么合格证?” 春子鼻子里哼哼了两声:“他手上纹的东西啊,不像猪肉上印着那个‘已检疫合格’的合格证啊?” 李逸引以为傲的那一对锦鲤跃龙门的大花臂,居然被说成是猪肉上印着的检疫合格证,实在令人忍俊不禁。 李逸还待要说什么,春子一下子堵住了他嘴:“怎么了啊,你一个大男人还想欺负我一个小姑娘吗?” 程城伸手示意李逸不要和人家小姑娘一般见识,放下了饭碗:“一会吃完饭,我们想先去乔振邦家的老宅看看,小何,有没有问题?” “要不要先去镇外排查一下,可能疑犯没有进我们镇子,我们先排除这种可能,对吧?”何君道。 程城看出何君似乎有点抗拒的样子:“是有什么困难吗?” “这个……”何君却显得有点踌躇,这种神情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她脸上。 一边的春子却把筷子一放:“哎呀,君姐姐你怎么跟我蔡叔似的,扭扭捏捏!这有什么不好说的?那我帮你说吧!程警官,是这样的,我们镇里发生了一件杀人案,案发的那个地方啊,就是乔大作家的老宅子!我叔叔是不是也在推脱你们的工作?其实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程城眉毛一挑:“什么样的案子?” 春子嘟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叔叔不肯告诉我,说什么小孩子不要打听这些——你们问君姐姐吧。” 何君脸上已经恢复了那副严肃到近乎冷漠的表情:“程科长,我们路上说吧。” 这么一说,何君就等于是答应带我们去乔振邦的老宅了。 出门时我提出建议:留两个人在这里。 我这样建议是有原因的。 我们一路上行来,经历的怪事已经不少,没道理到了最终目的地黑水镇之后,却一切正常了,这明显不可能。 所以,我们得预先准备。 一路的经验告诉我们,对付那些怪物,灯光似乎是一种很可靠的对抗手段,所以我们每辆车都配备的一个警用强光手电,便成为了一种重要的武器。在路上,我和程城已经讨论过,在之后的行动中,可能出现需要分头行动的情况,这时候我们就必须要保证两点: 第一,每队人数不得少于两人,而且要实行严格的轮哨制度,决不能出现两人一起睡死的情况; 第二,每队一只强光手电,由轮值放哨的人保管。 并且,我们所有人平时都多留意一下,看能否可以多收集一些手电啊电池啊之类的东西。 对于我的提议,程城只是稍微想了想,便点头同意。 原本还是打算留下李逸和周鸥,他们两个之前也被分到过一起,相互之间稍微熟悉一些,但李逸死活不肯留下,最后只好换李海军和周鸥一起留守,我、程城。李逸、老刀一队人,加上小女警何君,前往乔振邦老宅。 由于小镇里的青石板路实在是不好开车,而且整个黑水镇方圆也就公里大小,并不算是个大镇子,我们便选择了步行前往。 老刀和我走在队伍最后,他悄悄问我:“阿吉,刚才吃饭的时候,你一句话都没说,你小子有什么发现没有?” 我明白老刀的暗示,他其实是在问我,有没有发现“脏东西”,这一路上他见到的怪事之多、密度之大,创下了他这辈子的新纪录(当然,是认识我以后的人生里),也难怪这老小子变得有点草木皆兵。 而且,他是和我一起亲身经历的,不像是李逸,只是听我们复述,那自然没太大的感触。 “你不要太紧张了,我们今天见到的这些人,我觉得都没问题——哪有一路总是见鬼那么夸张。”这一路确实是刺激了一点,老刀这家伙虽然一向以老牌硬汉的形象出现在我面前,但我还是有点怕老刀这家伙,从此就变得神经兮兮,“喂,你也和我一起见了不少场面了,可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送你一句话——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见怪不怪?”老刀念叨了一遍。 “这世界上哪行哪当没有危险呢?就算是当个扫地的清洁工,马路上车来车往,也有危险,或者你当个家庭主男,但也说不定哪天就遇到个地震海啸什么的,谁谁知道呢?难道说,因为马路上的车子你熟悉、地震海啸你也常听说,你就不怕这些了?邪魔鬼物也是一样的东西,你就把他们当做是朝你猛冲过来的失控汽车看待,只要我们采取正确的方式,避开碰撞,就能活下来。” 老刀瞪眼:“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我说。 同一件事情,复杂的人,有复杂的解决方法,简单的人,有简单的解决方法。 同一团乱麻,你可以坐下了用耐心和细心消磨它,也可以抡起快刀斩了它。 老刀最后问我:“那你给我来个简单的办法,说实在的,我对付对付正常的流氓强盗杀人犯那是没的说,就这些怪东西,有点发憷。” “所以我早就跟你和臭鱼说了,你们在这里一切都必须听我,这就行了。我活着,你们就没事——你看,就这么简单。” ………… 十多分钟之后,我们已经站在了乔振邦家的老宅面前。 所谓老宅,其实没有那么老。 这是一栋西式的洋楼,修的相当坚实,除了少许日晒雨淋的痕迹,现在看上去还是非常漂亮。 但里面发生的案子,却十分不美丽。 在路上,小女警何君已经向我们大致介绍了案情。 租住在小洋楼里的是一个漂亮的网络女主播,但现在,住在这里的女主播变成了一具高度腐烂的女尸,而且是以一种很不雅的姿态被凌虐致死……最恐惧的是,尸体出现了很大程度上的残缺,像是被什么野兽吃掉了一部分。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老宅 “这座小洋楼,其实早已经不属于乔家所有的。现在可以查到的是,三十六年前,乔振邦的父亲便变卖了这处房产,之后,房屋的产权经历了数次换手,最后房产本上的名字是这个——” 何君说着,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给程城看一张房产证照片,我和老刀也凑上去看,结果,我们三人齐齐“咦”了一声。 只见,产权所有人一栏上写着的名字,竟然是—— 乔洛! 何君见我们反应不对劲,疑惑道:“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我抢在程城之前摇手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名字熟悉——你们查到产权人了吗?” 何君摇摇头:“没有。据说有人见到过有人来处理这处房产,但是不是产权人本人,就不得而知了。之后,便住进了现在的受害人,她自称是租住。受害人名叫余雅诗,25岁,职业是网络女主播。” 何君切换了一下手机中的照片,手机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个美丽妖娆的女子。 这个余雅诗,本身就是个美人胚子,照片上的她,扭腰摆臀、姿态撩人,再加上一张精致的瓜子脸,巧笑嫣然、烈焰红唇,着实是个惹火尤物。 “够辣!可惜了啊。”一边的李逸啧啧叹息,这个家伙满眼只顾着看美女了。 但我却看清了,何君的手机屏幕上,也是显示着“无信号”,便装作随便一问:“何警官,你的手机也没信号啊?” “是啊,附近的信号塔出了故障,都好几天了,听说县里派了人来修,但最近这种天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 听何君这么回答,我也抬头看了看头顶上那阴霾的天气,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 “程科长,这里这里!”我们正说着,蔡智恒从小洋楼中走了出来,直接又是迎上来,握住了程城的手,脸上依然露出了那副八面玲珑的笑容,嘴里辩解着,“实在不好意思,程科长!你们抓捕杀人疑犯的工作,我们是百分百要鼎力支持的,只不过刚好小镇里也出了点恶件,所以,两件事情就撞一块了……我本来是想先处理完镇上这个案子,再全力协助你——不说了不说了!倒教你看笑话了,实在惭愧、实在惭愧。” 这么一说,程城哪里还能兴师问罪,自然也是陪笑:“蔡局长太客气了!我们手里这案子,本来就是要麻烦贵局,你再这么说,就太见外了。现在情况我已经从小何那边大致了解了…………要不然这样,蔡局长你看行不行——我们一并协助贵局,解决眼前这起杀人案,顺便也进行乔振宇案的侦破工作。” “程科长,有你这句话,我可就放心了!老实说,我们这个警局的情况啊,你也看到了,就我们一老一小两个警员,平时破个打架斗殴、寻衅滋事的案子还行,真摊上了杀人案,人手也不够啊……” 对于程城的建议,蔡智恒一口答应,他一遍领我们往犯罪现场走去,一遍嘴里还诉苦不停。 城府稍微浅显的人,譬如李逸,已经被说的连连点头,表示完全理解了这位蔡局长的苦衷。 我在一边听着,却有点奇怪:既然小镇里人和我们一样,手机都失去了信号、无法使用,那这个蔡智恒是通过什么途径,将我们的来意了解的如此清楚的?就好像他蔡智恒一直跟在我们身边一样,以至于知道得这么清楚! 虽然,我们出现在了这里,我们大致的来意并不难猜到,但是,我们的具体态度,却不可能完全靠猜测和推算便能得知! 而他蔡智恒这一段说辞,简直太完美了。 另外,蔡智恒的态度转变也有点突兀:他现在是一副求之不得的样子,但一开始他可是不是这样,他是打算瞒着我们的! 他派来何君,明显也是想要将我们的注意力先引向其他地方,要不是程城坚决要查看乔振邦家的老宅,何君根本不会提及这里发生的杀人案,而何君是受了谁的授意,还需要猜吗? 我心里不禁对这个黑水镇警务局的临时局长,画上了一个问号。 天色本就昏暗,一走进小洋房,顿时光线更暗,几乎看不清里面的格局。 蔡智恒从门边拿了两个马灯过来,点亮后,将其中一个交给程城,程城又转身交到了处于队伍后面位置的我手里。 我也是很久没见到马灯了,提到眼前一看,发现是一盏旧式的煤油马灯——黑色的铸铁筒架,下端是全封闭的油皿,用螺丝盖盖紧,保证油不滴漏,一根用棉麻和细铁丝缠成的灯芯,从油皿出通到中间的玻璃罩子中,上端则是两个铁盖,分层有空隙,可以调节进出空气的大小量,铁盖之上,是一根环状提手,正被我提在手中。 马灯形制古朴,提在手里很有质感,居然还颇为明亮,只是有淡淡的黑烟和煤油燃烧的气味,从铁盖之间飘出。 我赞叹道:“蔡局长,你这两个煤油马灯,要算是古董了吧?我看很有些年头了,做工也不是一般的流水线产品。” 蔡智恒轻描淡写便带过:“偏远小镇,经常停水停电什么的,所以,我们喝的水大多还是自己打的井水,马灯这种东西,这边也是家家必备的……吉侦探是大城市来的,不知道我们这种边远小镇的一些小小不方便,也是情有可原。” 小洋房从外面看,样子还尚好,但一走到了里面,却发现里面很是破旧。 从大门玄关开始,墙壁上的壁纸就破了很大一片,有些地方甚至连墙皮都已经开始大片脱落,客厅虽然铺着厚厚的地毯,但也非常陈旧,偶有破洞,露出了淡褐色的地板,整个房子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潮湿腐臭的味道。 我注意到,客厅的正面墙壁上,挂着一幅很大的肖像画。 画的好像是个男子,穿着一身像是民国时期的军阀司令常穿的那种军礼服,双手柱着一把白鞘的指挥刀,稳坐在一块凸起的石块上。 我问:“这画上的是谁?” “据说是乔家的某位先祖,好像是乔振邦的祖爷爷……”何君就在我边上,回答道。 蔡智恒见我皱着眉,以为我不太满意,便补充道:“这幅画啊,在我小时候就挂在这面墙上了,但从没听人说起过画上人的确切名字和身份。哪怕后面乔家卖了宅子、甚至几次转手,都没人换掉这副画……也不知是为什么,大概这幅画是名家手笔吧,我俗人一个,也不懂书画——吉侦探看出点什么了吗?” 我此时的注意力却完全被眼前这副画所吸引,对于蔡智恒的问题,只是敷衍的“嗯”了一声。 老刀见我看的仔细,便也过来看。 但他一看之下,喉咙里立马“咕噜”了一声,忙将画面的一角指给我:“阿吉,你看那边!” 我原本奇怪,是因为我看这画像中的男子,脸色发青,神情也是肃穆生硬到了不近人色的程度……我甚至开始怀疑,当时的画师,是不是照着一具尸体在作画? 不然,何以将画中人描绘得这么……不像生人? 但老刀却发现了另一处怪异,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模糊看到,在画像的背景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燃烧。 我看不清楚,索性便走到画像前的欧式沙发边上,先征求了蔡智恒的许可,然后接着便站到了沙发上,举起了马灯,照亮了那幅画。 整个画面终于清晰地呈现在我面前,而看清画面内容的我,却差点一个站立不稳,从沙发上失足滑落! 首先是画像中军服男子的双眼,赫然是瞳孔散开的状态,只从这一点,便可以断定,这副画像中的男子,正是在已死亡的情况下,被描绘于画上! 但是,已死的男子却圆睁着眼睛! 更诡异的是,他明明有一脸的死亡特征,可从动作和甚至身体的姿态上看,却又不是那么僵硬,并不像是一个死人该有的样子…… 但正是这种极为突兀的矛盾感,才让画像中的男子显得更为诡异可怕。 然后,便是老刀指出的,画像的背景。 我现在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座夜幕中的村庄,一些人像是围着篝火在跳舞…… 可是,那些跳舞的人,全部没有头颅,只剩下一个躯体! 而且,无头人围绕着的也并不是篝火——那是一颗正熊熊燃烧着的大槐树! 整幅画面映入我眼帘的刹那,我的脑子里“嗡”的一下,像是被重物击中一般,我的视线都被画面吸引住,而周围的一切,在我的视角边缘似乎变得扭曲起来,并从我身边抽离…… 我盯着画像,一时间竟是呆住了。 …… “吉侦探!吉侦探!” “阿吉!” 好一会儿,我才听见有人在叫我名字,而且身体也被人摇动。 “嗯?”我终于从画像上移开了视线,整个人像是如梦初醒,“怎么了?” 摇我身体的人是老刀,他关切道:“阿吉,刚才你看着那幅画,突然便呆住了,整个人一动不动,怎么叫你都像是没听见一样——你刚才怎么了?” 听到老刀这样问,我才恍然反应过来:是啊,我刚才怎么就看的呆住了? 一回头,再次去看那幅画,我再次受到了惊吓—— 画像中的男子,明明面色红润,唇红齿白,正对着我微笑。 而画像的背景中,明明是一群身体俱全、载歌载舞的村民,他们围着的是高高的篝火,并不是什么大槐树! 我定定地看了几秒钟,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骇然,问蔡智恒:“蔡局长,你说这幅画挂在这里很久了……有没有出现过什么关于这幅画的传说故事?” 蔡智恒很干脆地回答我:“没有,至少我没听说过。吉侦探,你到底看出来什么了?” 我瞥了一眼傍边的何君,她也是一副“确实这样”的表情。 我从沙发上跳下:“没事。这幅画确实是大师级的作品,我只是一时间欣赏的入神而已。我们还是先去看看现场吧,程队?” 程城狐疑地望了我一眼,但也没有多问,便叫蔡智恒带路,去往罪案现场。 老刀却不肯放过我,悄声问我:“你到底看出来什么了?” “你是不是看到一群无头人围着一颗着火的大槐树跳舞?”我低声反问。 “真是这样吗?我一开始以为画的是这个,但后来一晃眼,好像是我看错了——你真的看到无头人和槐树了?” “这件事,我过后在跟你说,现在先去看现场。”我不打算在这里多嘴,但想了想,还是提醒了老刀一句,“多留点心眼,尤其那个姓蔡的——咱们那支强光手电,还在你身上吧?” 老刀往腰间一摸,点头道:“放心,人在灯在。” 我们走过一个过道,两边的墙壁上贴着欧式的那种大花纹的淡色墙纸,但可能是因为房子太过阴暗潮湿,从天花上往下,墙纸全部透着大片深黑的水渍。 我看到这些,心里泛起了一个疑问:这种房子,真的有人住吗? 如果有人常住在这里,怎么还会是这个样子呢。这里明明就像是一间长时间无人居住的房子,根本不像是一间可供出租的房子,说是鬼屋倒更像一些。 “那个受害者,你们知道她具体的网上直播内容吗?”程城在面前问道。 蔡智恒道:“好像是深夜的那种成人节目……” 何君在后面哼了一声,接话道:“就是卖弄风骚!穿着情趣内衣唱唱跳跳的,还专讲虐恋的内容,专门勾引那些内心饥渴的男人刷各种礼物打赏——又不是什么秘密,没什么不好讲的,整个黑水镇里,还有谁不知道?除了小孩子,全镇没看过她直播的人,应该不存在吧?” 这是何君第一次和蔡智恒言行不一致。 蔡智恒有点尴尬,干笑道:“我脸皮薄,见笑了。大致就是小何讲的那样了——哦,就是这个房间了,大家有点心理准备,这里面不太好看……” 蔡智恒不说,我们也闻到了一股浓重的尸臭味道,钻过了门缝,弥漫在空气里。 蔡智恒、何君、程城都各自拿出手套和口罩戴上,何君多拿出了三套递给李逸、我和老刀。 大家都戴好了,蔡智恒便推开了房门。 一股口罩也无法抵挡住的,浓重的尸臭味道立即扑面传了过来。 我立刻听到李逸不争气的“呕”了一声,但幸好还没当场呕吐出来。 那臭味确实太重,我也胃内一阵翻腾:“臭鱼,你就在门口吧,别进来了。” 李逸如蒙大赦,赶紧答应。 房间里的情景,确实让人大开眼界——我指的不仅仅是死亡现场,还有房间内的配置。 房间内的一整面墙上,悬挂陈列着情趣用品,其中大多是S-M用的,例如皮鞭、按摩器、铁链、绳子、皮衣等等,光是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按摩器具,便有二三十样。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破案 房间正中是一张满满粉红色调的大床,床铺、床品,都是粉红色系,只是现在床上满是黑色干涸的血液和人体组织,着实大煞风景。 床铺的四角,都系着一条连着手铐的金属细链,而且从天花板上,还悬吊下来四条同样涂抹成粉红色的铁链。 余雅诗的尸体就被四条铁链吊绑在半空中。 房间的一角,是一台台式电脑,还有一些直播的设备,旁边靠墙的位置是一个衣柜,里面都是一些情趣内衣、拘束皮衣之类的衣服。 我和蔡智恒提着马灯上前,我先沿着墙在房间里走了一圈,然后抬起手,将尸体照亮。 第一次看清楚余雅诗的尸体时,我的心脏也不禁猛然一跳。 这具尸体的死相,确实有点令人不舒服。 余雅诗全身上下不着片缕,并且整个身体以极为羞耻的形态,被吊挂在从天花板上悬挂下来的铁链上—— 她的一对胳臂被两条铁链死死倒捆在背后,另两条铁链则捆在双脚脚踝上,整个身体弯成了极限的C形,将一个女人全身的性感带——尤其前胸,展示得淋漓尽致。 如果此时的余雅诗还活着,那肯定是一副香艳刺激到了极致的画面,但可惜的是,余雅诗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而且是极度难看、恐怖的那种。 尸体的头部无力地垂向床面,被血块污染的长发结着块,尾端摊开在床铺上,被血水凝结成一团。 尸体的外表上,到处可见肿块、淤伤和开裂的伤口,那是被凌虐殴打所留下的伤痕,而血液和其他粘液则形成了恶心的黏糊状物质,沾满了尸体全身。 我注意到,尸体上的尸斑并没有非常严重,这说明,尸体的死亡时间并不太遥远。 尸体的双脚、大腿部位,都有大片被野兽啃咬的痕迹,胸前的女性特质也被啃去了一只,露出了部分肋骨——已经变为深黑色的筋肉残渣,在白森森的骨头上形成黏糊糊地一片。 程城轻轻拨动余雅诗的头部,只见她面孔上大部分的皮肉也被啃咬一空,眼球也掉出来一只,直接露出了面骨,显得恐怖异常。 此外,尸体表面的大部分地方,似乎还涂抹着一层东西,已经风干了,我凑近看了看,好像是一层肉酱。 “日他仙人板板,真他娘的有够变态!”老刀隔着口罩捏着鼻子,骂道。 程城也看到了尸体上的那层干掉的肉酱,问道:“蔡局长,这尸体上的这层肉酱状物质,具体是什么?” “哦,这是牛肉味的罐装狗粮,和死者自己的肉没关系。”蔡智恒顿了顿,又说道,“程科长、还有诸位,我说大家不要老是蔡局长蔡局长的叫我嘛!我只是个临时的虚职,大家叫我老蔡就行了,蔡局长也太显得生分了,对不对?” 程城点点头:“那好,蔡局——老蔡,你也别叫我程科长了,叫声老程就好。” 蔡智恒连连摇头:“那不行,你是正儿八经的警务局刑侦科长,和我这个虚职不一样……不能乱了上下级关系啊——这样吧,我随吉侦探他们,叫你程队行不行?” 我看这个蔡智恒又在一边胡乱搅和,感觉他好像有点不想我们进度太快的样子,便给了老刀一个眼色。 老刀会意,开口道:“那个,老蔡,你们怎么确认是罐装狗粮,还是牛肉味?”他放开捏着鼻子的手,凑近尸体表面,仔细嗅了嗅,补充道,“外表上看,的确很像是某种罐装的宠物湿粮,但我完全闻不出味道,血腥味和腐烂味已经完全掩盖了别的味道——你们镇上有专业的检测化验机构?可以确认是狗粮?” “没有。但是我们镇上只有一家店卖宠物食品,那就是春子开的那家招待所小超市。而且小超市里只卖一种口味的狗粮。”一边站着的何君解释道。 老刀追问:“不可能是网购,或者从外面带进来的吗?” “镇上不通快递,网购的话,你需要自己去五十多公里外的县城取包裹,太麻烦了。另外,近一个月内,我们镇里并没有人外出。” “这么肯定?” “整个黑水镇,现在的常住人口一共是一百三十一人,而且小镇的环境你们也看到了,三面环山一面靠水,镇里唯一出入口,便是招待所门口的那条柏油路——总不可能有人为了一罐宠物湿粮,跋山涉水地从野外进镇吧?我们镇子外面几乎就是原始森林,你走远一点,野狼、蟒蛇什么的都能见到,很危险的。” 何君的这番解释可以说是很详尽了,老刀无话可说,点点头不语,继续查看起尸体其他部位。 程城皱眉道:“凶手将狗粮涂抹在尸体身上,就是为了勾引野兽去撕咬尸体吗?小何你刚才说镇子外面的森林里有狼,会不会是狼咬的?” “不会,应该是一条宠物狗。”我蹲下身子,观察了一下悬挂于半空中的尸体和床面的距离,补充道,“半米的距离……而且尸体被啃食的部位,撕裂痕迹很大,吃掉的部分应该至少有3-5公斤的肉……至少得是一只中型犬,才有这样的体型和胃口。” 何君惊讶道:“吉侦探,你这么快就确认了?依据呢?” 我不答反问:“尸体是什么时间发现的?” “前天夜里——十一点左右。” “死亡时间呢?” “最多三天。” 问完,我点点头,用手一指尸体那完好无损的腹部:“一般来说,食肉型野兽抓捕到猎物后,都是习惯从最为柔软的腹部开始进食,直至掏光猎物肚子里的内脏,然后才会开始分食四肢等部分,而如果是宠物啃咬人类的尸体,则大多是从身体的末端开始的——基本上就是四肢和头部了。这是经过统计得出的大数据,你们也可以回忆一下你们看到过的《动物世界》之类的纪录片,应该也有类似的场面。” 众人露出思索的神情,尽皆点头。 何君还有点不服气,追问道:“那你又怎么确定是中型犬?从撕咬痕迹上看,猫狗应该都有可能吧?” “尸体距离床面大约半米,并且请大家仔细看这些伤口,注意它们撕裂的方向和程度——假如是一只大型犬,那么它只需要人立而起,就可以轻松够到尸体,完全用不着跳跃。而要留下这种撕裂伤口,这只宠物必须是跳起来啃咬,并利用躯体的重力来撕扯肉块,才能造成。那么,为什么不能是小型犬或者猫呢?理由很简单,它们没有那么大的胃口。” “受害者三天前死亡,前天夜里被发现,也就是说,只有一天左右的时间,可供这只宠物‘作案’——猫和小型犬,一顿可吃不下3-5公斤肉。现场虽然血迹淋漓,但并不凌乱——如果是多只宠物一起进入的话,肯定会发生争夺食物的现象,现场一定会留下非常明显的痕迹。” 最后,我总结道:“其实这些东西,只需要采集现场的毛发做一个化验就可以了,但我们现在没有这个条件,所以只能靠推理。” 何君听我说完,一脸的惊讶,张了张口,一副想说点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的样子。 我知道,像何君这样性格的人,都有些固执,她一开始有点看不起以我为首的私家侦探团队(主要是李逸这个家伙有点丢分严重),所以在分析案情的时候,她竭力在寻找我的推理漏洞,这是一种习惯思维,没什么奇怪的。 第一印象,对一个人的影响之大,往往超过绝大多数人的想象。 未免这位性格要强面皮又薄的小女警觉得尴尬,我从头至尾都没有和她进行过视线接触,现在更是转过头,去问蔡智恒:“蔡局长,你们应该进行了现场的第一时间勘察,受害人有没有受到过xg侵犯?” 程城和老刀都是警务系统的老资格(或者曾经是),蔡智恒一个边远小地方的警员,在他们面前,确实没什么好装腔作势的。但我却不能跟着程城和老刀一样叫蔡智恒“老蔡”,那就有点蹬鼻子上脸的嫌疑,我也不可能笨到这种程度,所以,我仍旧用“蔡局长”称呼他。 另外,由于尸变的程度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严重,尤其是jg液等体液,在死者已死亡三天的前提下,用肉眼是很难从那一滩包含着血液等各种体液的半干状态的粘稠物质中分辨出来的,就算加上嗅觉也不行,毕竟一般人可没长一副狗鼻子——我也没必要那么为难自己对不? “我们的第一现场勘察,没有发现死者受到xg侵犯的痕迹。”蔡智恒回答,“吉侦探,你怀疑凶手是个女人?” 程城也点头同意:“小何给我们看过受害人余雅诗生前的照片,很是漂亮惹火——这么一个尤物当前,而且这里一屋子的各种情趣玩具,凶手如果是男性的话,没理由不享受一下吧?” “可是,程科长,余雅诗身高有168公分,而且体型是比较丰满的类型,这么高大的女人,不是那么好制服的。别说女人,就算是凶手是男子,也得是身强力壮的那种才行。”何君提出了不同意见。 “你说得很有道理,单凭没有受到xg侵这一点,不足以排除凶手是男性的可能。”我先是认可了何君的分析,接着说出了自己的理由,“但如果凶手是女性,便存在两种可能。第一种,受害者是自愿被绑住手脚——她可能是受虐狂兼同性恋;第二种,受害人当时失去了反抗能力。要证明也很简单,我们再仔细检查一下尸体的各个部位,看看能不能发现一些不太容易被注意到痕迹。” 大家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再次检查起了尸体,而蔡智恒和何君,更是一脸的将信将疑、隐隐还有一点不服气——他们两个早就对尸体进行了好几遍检查,现在我这么一说,等于质疑他们的工作。 没办法,我总不能为了面子就放弃发现真相的可能。 只花了几分钟,程城便惊喜的告诉我们,他发现了一个针眼。 我们凑上去一看,果然,在尸体的右侧脖颈靠近锁骨的地方,有一个细小的针孔痕迹。 受害人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先被人用针剂扎晕,然后再捆绑起来,凌-虐致死,最后还用罐装狗粮引诱宠物犬啃咬尸体。 “镇上有多少人养了中型犬的?”程城问。 蔡智恒想了想:“镇上养狗的人还不少……至少有二三十条狗符合条件的,其中一半的狗主人是女性。” “凶手的杀人手段这么残忍,甚至还要毁坏死者的尸体,肯定是恨透了死者……” 蔡智恒露出为难的表情,看起来很是伤脑筋:“死者干的工作,不是很光彩,镇上的女人没几个看得起她的,要说恨透,那肯定不至于,不过平时闲言碎语甚至上门去骂的,都是不少……” 程城补充道:“健壮的中年妇女,和死者起过冲突的,有没有?” 这话一出,蔡智恒和何君同时眼睛一亮。 “有!这个人住的离这里不远!”蔡智恒道。 …… 这个案子的侦破速度,出乎了我们所有人的预料——或许蔡智恒和何君除外。 疑凶名叫牛春华,46岁,矮胖身材,大概也就155公分,从外表上看,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妇女。 当我们一大群人出现在家门口时,尤其是蔡智恒他们一身的警服,再加上程城这个陌生警察的出现,牛春牛立刻便面露慌张,手足无措起来,而且此时,从屋里冲出了一只斗牛犬,朝着我们狂吠。 我看那条狗眼珠血红,便故意说道:“程队你看,这狗一旦吃过了人肉,便凶恶了起来,而且眼珠子会变成血红色。” 听我这么说,尤其听到“吃人肉”几个字,牛春华几乎当场瘫软在地。 我们几个人立刻围上去,程城只问了几句,便确认她有很大作案嫌疑,直接将其带回了黑水镇警务局——也即是那间天主教堂。 稍一讯问,牛春华的心理防线便崩溃了,很快便招认了,并说出了案件的真相。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疑云 稍一讯问,牛春华的心理防线便宣告崩溃,很快便招认了,并说出了案件的真相。 死者余雅诗,是在两年前搬到黑水镇的,那时候她刚刚失恋,并且看中了这里安静优雅的环境,再加上她的工作是在网络上直播,不受地点的限制,便搬来了这里。 牛春华的家,距离余雅诗租住的小洋楼,仅仅只有两百多米远。 小镇地处偏远,年轻人基本都出去了,这些年来,也一直有人在大山外面买了房子,举家搬迁,导致小镇里常住人口总数年年下降,很多房子没人住、年久失修便塌掉的也不在少数——总而言之,小镇里人不多,牛春华一家和余雅诗即是邻居,又是小镇里少数几个年轻一点的女人(镇里大多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两人很快便混熟了。 原本这是件好事,但随着接触的增多,小镇里人都逐渐知晓了余雅诗的真实职业,渐渐地,也就有越来越多的风言风语传进牛春华的耳朵。 其中最让牛春华在意的,是说她老公和余雅诗有奸情。 虽然牛春华的老公长得跟个黑炭头似的,但架不住别人挑唆,而且牛春华也越来越觉得自己老公有点奇怪——比如,他们俩夫妻生活越来越少,从以前的一个多礼拜一次,到一两个月都懒得碰她。 而且在平时,牛春华也觉得老公对自己好像越来越冷淡,但对着余雅诗,却总是嬉皮笑脸。 三个月前的某天下午,在确定自己老公溜进小洋楼后,牛春华撞开了小洋楼的大门,当场抓奸在床。 牛春华在讲起抓奸时,神情中还是相当的痛恨和羞耻,她甚至死活不肯将当时的细节透露一丝半点,由此可以推测出,当时她老公和余雅诗在床上的场面,肯定是相当令她“震撼”——联想到余雅诗屋里那一墙壁的情趣用品,我们也就了然了。 但是,为了简单的一句“家丑不可外扬”,也为了不被外人看笑话,牛春华竟是硬生生忍下了这口气——除了当时和老公大吵了一架,之后在人前便是守口如瓶。 半个月后,牛春华的老公离开小镇去了县城,对外说是去务工,实际上是牛春华不许老公再和余雅诗来往。 可是,牛春华和余雅诗住的那么近,尽管双方都不提“那件事情”,但总有忍不住的时候——只是余雅诗长得高大,牛春华身高就差一大截,而且还嘴笨,她自然是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赢…… 最后,牛春华心一横,便设计了这么一条杀人毒计。 毒针中的毒液,是镇外森林里的一种藤蔓植物的汁液,当地人叫做“百枯藤”,毒性很强,不小心被划伤,都会导致手脚麻痹。估计是百枯藤的汁液中含有类似于“筒箭毒碱”一类的成分,后者是南美土著从一种植物中提取出来,专门涂在箭头上,用于狩猎的箭毒。 她将死者弄出那副样子,一来是为了发泄心中极度的彻骨恨意,二来也是为了混淆视线,让警察误认为罪犯是男性。 但她最后让自己养狗咬坏了余雅诗的尸体,虽然大大出了一口恶气,却不知最后也因此露出了最大的马脚。 既然牛春华供认不韪,这案子便算是破了。 可惜可叹,这居然是一桩由男女之情引出的杀人案,也正因为牛春华对老公干下的“好事”的不张扬,所以蔡智恒和何君之前根本没有往报复杀人方面去调查。 牛春华被直接拘押在了教堂后面那座两层小楼房的临时拘留室中,蔡智恒说会在镇里的通讯恢复后,便通知县城警务局,将杀人疑犯转交。 当然,蔡智恒也对我们帮忙破案表示了极度的感谢,至少表面看来,极为真切。 但弄完这一切,我一看手表,已经下午五点多了,而天色阴沉的程度,这像是快要入夜了。 “娘的,这鬼天气!”李逸望着天抱怨着。 何君在一边催促道:“你们快回招待所吧,等天完全黑了,就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大不了我们摸黑回去。”李逸不屑。 蔡智恒横了何君一眼,对我们笑道:“这位小兄弟,你别在意啊……小何的意思是,镇上的路你们不太熟悉,要是摸黑回去,万一磕到碰到什么的,摔一跤就不好了,对吧?” 我一直都有悄悄观察着蔡智恒和何君,刚才蔡智恒那隐蔽的眼神变化,被我尽收眼底。 我打了个哈哈,说道:“不说回去还好,一说,我肚子就饿了——蔡局长,你侄女煮的饭是真好吃,招待所也弄得干净!我们这一来,虽说是查案,但麻烦你们实在太多,过意不去啊!天气不好,程队,依我看,我们还是趁着还有点天光,赶紧回去吧。” 程城自然没二话,我们一行人就此告辞,直接原路返回镇口的招待所。 一路无话——实际上是我告诫大家不要在外面讨论一些疑点,这个小镇像是完全脱离了现代的喧闹,还没到晚上,便安静的可怕,我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在街道上传出去很远。 快到招待所时,便看见,留守在这里的周鸥和刘海军早等在了门口。我们两方汇合,程城问了几句,得知招待所内一切平安,街面上也无事发生,便招呼大家走进了一楼的超市。 一进门,刚好撞见系着围裙的春子从厨房出来,春子便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向我们招呼:“大伙回来了啊?正好正好——那个,合格证,对对对,就是你,来帮我端菜啊!” 李逸看着春子指向自己的手臂,一脸愕然:“你说我?” “对啊,不然还有谁是‘合格证’?!愣着干什么,快来快来,一会菜都凉了。” 李逸这才回过味来,原来春子是在说中午时候,因为他的一双大花臂上的纹身,而称呼他“盖着合格证的猪肉”这件事,并且春子好像还打算把“合格证”的外号按在自己头上。 “行了,臭鱼,你还跟个小姑娘家的较什么真。”老刀看出李逸一脸不忿的表情,按住他的肩膀,同时也对春子道,“春子姑娘,我这位兄弟名叫李逸,道上大号锦鲤。大家都是成年人,拌个嘴不能当真,对吧?你还是别叫他‘合格证’了,我这兄弟没什么大缺点,就是脸皮子有点薄,你多担待点。” “好,我听老刀大哥的,不叫他‘合格证’了。”春子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然后看着李逸,忽然噗嗤一下又笑了:“那我就……跟着你们叫你‘臭鱼’好啦!快帮我端菜,要是冷掉了就不好吃了!我可是在厨房里哼哧哼哧忙活了一下午呢!” 说着,小姑娘转身进了厨房,李逸朝天翻了个白眼,鼻子里喷着气,跟头斗败了的斗牛似的,也跟着春子进了厨房。 晚饭很快便摆满了桌子。 一共5菜1汤。菜都是用最大的那种盘子装的,其中有3荤2素:香芋排骨、清蒸鲩鱼、野猪肉炖松蛾、凉拌野菜、蒜蓉菜心;另外还有一大盆用各种野山菌煲的汤,正好摆在桌子中央。 李逸最后端上来用大木桶蒸的米饭,饭菜就齐全了。 顿时,米饭的甜香味、混合着菜色的香气,飘满了整个饭厅,扑鼻而来,引得人都不禁是精神为之一振,好几个人的肚子都“咕噜”响了起来,大家相视一笑,程城招呼大家动手开饭。 大家在外面忙了一下午,都是真的饿了,而春子做饭的手艺也是真的不赖,这顿晚饭,我们一众人又是吃的快把舌头都吞进肚子里去了。 “这个排骨和猪肉都是野猪肉,昨天从山上打来的野猪,都尝尝……” “菌菇汤我煲了一下午呢……这个是杏鲍菇、这个是鸡腿菇,还有香菇、口菇、茶树菇、牛肝菌和竹荪,全是我们本地产的,可鲜了!” “哦,这个野菜不是香椿芽,这叫做香紫菜,是附近山上特有的一种野菜,比香椿芽还要鲜嫩,也更香!” 春子一边招呼我们吃菜,一边还开启了百科顾问模式,给我们介绍菜式。她对自己的厨艺很有自信,看我们一边大口大口吃菜吃饭,一边夸她,眼睛都笑得眯成了月牙儿。 “你这小丫头嘴皮子刁,厨艺是真的不错,给你竖大拇指了!”李逸一边大口咬着一块野猪肉,一边朝春子竖起拇指。 春子头一扬,得意道:“哼,那当然了!” “唔,对了……春子,你不是说你妈妈跟你一起住在招待所三楼吗?怎么不叫你妈妈下来一起吃饭啊?” 李逸是无意间想起,而听到问话的春子,脸色却一下子垮了下来。 春子低下了头,语气一下子低沉起来:“我妈她……她生病了,躺在床上……” “但现在已经好多了!”春子忽然又仰起头,双手将头发捋道耳后,一副给自己打气的样子,“医生说已经好转了,可能再过些天就能下床走动了!大家继续吃饭啊,我妈的饭菜我早就送上去了。” 我们都觉得心里不太好受,纷纷安慰春子,李逸更是立刻道歉:“对不起啊春子,我不是有意要提这个的……” 春子摇头笑笑:“没事没事,大家吃饭啊,别浪费了……” 吃完饭,外面的天色也刚好完全黑了下来。 我和老刀、程城站在小超市门口,看着店外的夜幕,都觉得有些怪异。 天空中几乎是完全的那种黑——既没有月光、也不见星星闪动,天际的边缘,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微弱霞光,而镇子里,居然也是黑灯瞎火一片。 春子已经在一边动手搬门板,居然是准备关门了——这种旧式的可拆卸门板的店铺大门,已经很少能见到了。 老刀问:“春子姑娘,这就准备关门?” 春子“嗯”了一声,已经开始将门板一块一块拼装在大门的凹槽中。 “听你蔡叔说,镇子里还有一百多人还住着,怎么没有一户人家是开着灯的?” “山里面嘛,大家都睡得早。” “可现在才七点钟都没到啊,睡得那么早?!” “留在镇子里的都是些老人孩子……反正晚上也没什么事情好做的,加上老人都心疼电费,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来,让一下,我装门板……” 将门板全部装完,小超市的大门就算是关上了,春子又从角落里抱来了一大捆木棒,原来是门柱,春子一根一根在每块门板后面仔细抵好,我们想要帮忙,都被婉拒。 做完这一切,春子拍拍手,对程城道:“程大哥,你要告诉大家,明天天亮之前,不能开门,更别去外面。” 程城奇道:“为什么?” “就是……你没看见外面天黑了吗?天黑了就别出门了……” “外面有野狼?” “反正就是……不安全!” 春子支吾不清,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索性一撇嘴:“我反正告诉过你们了,你们一定要出去也随便你们!” 竟是气的一跺脚,顾自己走了。 这下,别说程城,我和老刀也是倍感诧异。 十几分钟之后,程城召集大家,在他的房间开会,对这大半天的工作进行总结。 首先是留守的两人,由刘海军发言:“招待所里倒是没有什么异样。但是,我们发现小镇里好像根本没有几个人住着,我们在店门口看了一下午,拢共就见到5个镇民,而且其中4人还是我们早上进镇的时候见过的。” “还有,春子姑娘说她母亲在三楼养病……但是,整个下午,其实她一次都没有上楼——她刚才说谎了,她绝对没有送饭菜上楼。”刘海军最后补充道。 程城点点头:“很好。接下来,我说一下我们四人在镇里的见闻。” 程城将我们侦破余雅诗被杀案的经过讲了一遍。 听完,刘海军和周鸥还没什么反应,老刀却皱起了眉头:“奇怪,我现在怎么觉得,我们这个案子破的是不是太简单了一点?阿吉,这案子的关键线索都是你分析出来的,你说说。” 我想了想,点头道:“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心里发毛,不太踏实了。但并不是案子本身,我觉得,余雅诗被杀案的真凶就算不是那个牛春华,她至少也是个胁从犯,这一点没得跑。” “可是这个案子确实有点不踏实。最奇怪的一点就是,余雅诗的尸体为什么不处理呢?”我也皱起了眉头,“要知道,在我们到来之前,这具尸体已经被发现了接近两天,再怎么人手短缺,勘察现场也用不了两天,为什么依然还将尸体留在犯罪现场?蔡智恒和何君都说黑水镇附近野兽很多,他们就不怕尸体被二次毁坏?依我看,他们两个人,很像是故意留着这个第一现场给我们看的!” 正文 第二十四章 丧歌 “难道他们早就知道凶手,这大半天都是在跟我们演戏呢?!”老刀嘴里咕哝着,骂了一句“格老子的”。 我缓缓点头:“有这个可能。但问题不在于案子本身,而在于,这个蔡智恒——或者还要加上何君,他们究竟有什么企图?” “阻扰我们……他们是在阻扰我们办案。”程城脸上露出沉思的神色,手指一下一下点在身下的床板上,“从我们进入这个小镇开始,蔡智恒、何君,甚至包括春子,他们都在不停地寻找各种借口、使用各种手段,阻扰我们调查乔振邦这个案子。或者拖延我们的时间,或者给我们设置障碍,更或者利用几天前发生的恶性案件,来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其目的,就是让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深入调查乔振邦案——你们大家想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众人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最后,一致同意了程城的推测。 老刀更是受了启发:“难怪了,刚才春子要说那些怪话……什么天黑了就不能出去,我看也是疑兵之计吧!哼,肯定是那个蔡志恒授意的,这个老小子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就一个笑面虎!他是想让让我们疑神疑鬼,不敢在夜里行动。我呸,格老子的!他们越是不让调查,我偏要调查——我们一会开完会,就趁夜开始行动!尤其是乔家的那间小洋楼,我们被那个蔡智恒用什么鬼的凶杀案一忽悠,就全顾着帮这个老小子破案了,根本没有仔细勘察那座小洋楼。” 老刀最后说到小洋楼的时候,眼睛望向了我,我顿时明白过来:这家伙是想再去调查一下小洋楼客厅里挂着的那副奇怪的肖像画。 老刀的提议得到了李逸和周鸥的立刻响应,李逸拍了一下屁股底下坐着的床板:“反正我们从昨天开始,白天就睡觉睡个不停,先是在那个子里,上午又在这里睡,睡够了,老子现在精神得很!刀哥,我投你一票!” 周鸥也连声表示同意,却被程城横了一眼:“同意你个头,叫你投票了吗?一出外勤,就无组织无纪律了?” 周鸥被自己科长一数落,顿时就焉了,而程城发完官威,忽然压低了声音问我:“阿吉,我看你一路上都在密切观察所有和我们有接触的镇民,怎么样,看出来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没有?” 在座的人,在经历了一路上发生的惊险诡异的事件后(尤其是大槐树村事件),神经一直都是紧绷着的,现在听程城这么问,顿时间,房间里的气氛都紧张了起来,屋子里一下的安静了下来,仿佛大家都同时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都拿眼睛看向了我,期待我说出答案。 “大家先别紧张。”我微微抬起双手,做了一个向下压的动作,让大家先不要一副草木皆兵的样子,“程队说的没错,经过公交车和大槐树村这两件事,我确实一路都保持着警惕。不过,据我观察,至少这个春子姑娘,还有蔡智恒、何君两人,应该和我们一样,都是大活人无疑——只有那个杀人疑犯牛春华,看起来有点奇怪。” 李逸脸上原本放松了一些的神色,一下子又绷紧了:“那胖婆子不是活人?我靠,还是我给她拷的手铐,她会不会恨上我啊?还有啊吉哥,你说话能不能别老是转折啊,一惊一乍的,我这一路上都快被你吓出心脏病来了。” 老刀忍着笑:“这事情不是你抢着要干的吗?” 李逸哭丧着脸道:“我这不是没拷过人吗?老是被拷,难得有一次拷别人的机会不是?” “这里不是聊斋,那个牛春华不会半夜化为女鬼来找你报仇的。”我安抚了李逸一句,转头对程城和老刀道,“程队和老刀说的很对,这里的人确实很奇怪,他们似乎在隐瞒着什么事情,但我觉得不仅仅是在包庇乔振邦——因为我觉得不单是这个镇子里人奇怪,这个镇子本身也很让我觉得怪异。比如这阴沉得可怕的天色,还有,刚才我们也看到了,这才几点,镇子里居然就黑灯瞎火一片,简直不像个有人居住的地方。” 老刀接过话头:“我觉得啊,我们现在还是要从乔振邦这个案子着手,要是能抓到乔振邦,可能其他疑问也就顺带都解开了。” “我同意。”程城点头,然后又提出疑问,“可是,这个小镇虽然不大,但藏下一两个人还是毫无问题的,没有当地人指引,我们根本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乔振邦。” 这时,一直坐在边上默默坐着,没有发过言的刘海军忽然开口道:“程队,一个人确实好藏,但乔振邦不是开了一辆豪华越野吗?那么大一辆车,总不太好藏吧?” 没错,要到达这个小镇,没有车是不行的,而我们一路上也没发现路上有人弃车。 我当然也考虑过将车子开下盘山公路一边的悬崖下的可能性,只是盘山公路的两侧都筑了30多公分高的路肩墙,并且在一些危险路段,我们都有停下车来,用强光手电探照山路下的悬崖,然而,并没有发现乔振邦的车子。 所以,有很大的可能性,乔振邦是直接将车子开进了黑水镇,那么,找一辆车子肯定是比找一个人要简单的多。 程城拍板:“所有人都先回自己房间休息,半夜十二点,我们在一楼集合,去找乔振邦那辆车——今晚上由小李和小周留守,没问题吧?……没问题就行动!” 要依着李逸的性子,那肯定是想立刻出发,一秒都不想多待,不过程城点名要他留守,他看了一眼我和老刀,见我们都没有替他出头的打算,便也只好闷头不吭声了。 二楼的三个房间,程城和刘海军住了居中的一间,左边住了李逸和周鸥,我和老刀住在最右边的一个房间,上下路的楼梯则是在李逸和周鸥的房间隔壁,也就是这座小楼最靠左的位置。 …… “阿吉,你背上是什么?” 我回到房间后,想换一件干净衣服再睡觉,因为最近我老觉得背上有点痒,心想可能换件衣服就好了,可谁知道我一脱上衣,一边的老刀便惊呼出声! “我背上有什么?” 我问,同时扭过头想去看清楚自己背上,但却看不见。 “看起来像是纹身……你什么时候去纹的?” “我又不喜欢纹身,怎么会去纹?我后背上到底怎么了?” “等等啊……” 屋子里没找到镜子,老刀便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给我看,我一看之下,顿觉一阵恶寒袭来! 看到照片的一瞬间,我立刻就下意识地用手去抓背上的那块地方,就好像有蚂蟥之类的东西吸附叮咬在了我的背上,浑身也是寒意涔涔! 只见我背心往下靠近腰间的部位,出现了一块青黑色的色块,像极了那种青色文身,色块的形状,很像是某种爬行动物的尾巴—— 乌龟、蜥蜴,或者……蛇! 但我曾见过乔振邦身上那副诡异出现的那团伤疤,那伤疤的外形,也像极了一条盘旋在地、上半截蛇身高高跃起、蛇口大张,直欲择人而噬的黑色大蛇! 我对这个图案的印象极深,此时一看见老刀手机上拍摄的照片,再和脑海中的黑蛇疤痕一对比,顿时便看出,我背上出现的那半截尾巴,不就是那条黑色盘踞在地的下半截蛇身的一部分吗?! 我整个人顿时不好了! 真的有种被蛇缠上了身体的错觉! 对于很讨厌冷血爬行类的我而言,那是极度的恶心和惊怖! 另外,两个版本的《黑镇》,都写到过同一个情节——有一个神秘人告诉主角乔洛,他必须去往太平镇,不然,便会死于“大蛇”! 而乔振邦也曾对我说,《黑镇》中的情节,变成了现实!而他的身上,也出现伤疤状的“大蛇”图案! 现在,“大蛇”竟然出现在了我的背上! 这是,为什么? 难道老刀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我们六个人之中,必然有一个人,对应了《黑镇》中的主角——而书中的这个主角,居然指是我吗? “对!书,我的书呢?” 我在到达黑水镇之后便找了一个帆布的挎包,将那本奇异的《黑镇》装在包里,时刻随身携带着,此时我立刻打开了挎包,老刀也过来,和我一起翻开了《黑镇》—— 一!片!空!白! 之前出现在书页上的文字,竟然又都全部消失了! “你的书被掉包了?怎么会这样?!”老刀惊诧不已。 “别急!”我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剧烈跃动着的心脏,“等一等……” 这个挎包我是仔细注意着的,而且我身边还有李逸、老刀等人在,对于扒手,他们两个人的眼光可比我毒辣,而唯一可能对我行窃的,只有春子、蔡智恒和何君三个人,我回想了一下,应该也不存在这个可能……至于那个牛春华,我一直都保持在她三米之外,更加不可能对我下手。 老刀虽然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我如此紧张,他也是大气都不敢喘,我们两个人四只眼睛,死死盯住了手里这本空白的书本,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呼——” 隐隐感觉一阵阴风从我们背后掠过,在我耳后绕了一圈,我伸手去摸时,却早已消失不见…… 我还来不及放下书,眼前的书页上,却忽然出现了文字! 依然是像是用打字机现场打出来的一般,一个一个方块中文字,敲在在了空白的书页上: 【今日一面成永诀, 日后相见只梦中。 鸡叫啊,轮轮啼; 灾祸啊,无人替。 鸡鸣人醒起,众人皆醒只你睡; 含泪道永别,从今阴阳两相隔。 喜家吃喜饭,祸家哭无门! 悲哉痛哉! 呜呼哀哉!】 老刀看的直皱眉:“之前还是一段,老子还看得懂,现在什么天书?乱七八糟的,什么意思?” 我盯着读了几遍,回答道:“好像是一首……丧歌。” “丧歌?” “在很多地方,都有在人死后唱丧歌吊念告别的习俗。按照习俗,人咽了气,便鸣枪或放炮仗,为死者送行上路。血亲族人听闻消息后赶到丧家,见死者一面,以示告别,然后请道士或巫师念经超度亡灵。待死者入殓后,在灵(棺)柩旁摆上酒肉,请主持办丧事的父老坐在案上,守灵者坐在地上,主持者边喝酒边领唱丧歌,守灵者跟着附唱。唱一段,痛哭一阵,从傍晚一夜直唱到天亮出殡为止。” “这书上写的便是这劳什子丧歌的歌词?” “嗯,应该是其中得一段歌词——咦,还有字!” 书页的最后,又显现出了一段文字: 【欢迎来到 …… 太平镇。】 老刀一拍大腿:“我之前和你说的没错吧?看到没有,这鬼地方,果然就是书里太平镇!” 我背上再次隐隐发出奇痒,让人极度想去抓挠——我现在开始明白,为何乔振邦胸前会有那样可怕诡异的伤疤,那原来并不是由伤疤组成了黑蛇图案,而是先出现了黑蛇纹身,然后因为奇痒难耐,乔振邦便会使劲去抓挠,直到皮破血流,然后伤口还未结疤便又被挠破,如此反复,这才造成了那看起来极度恶心的层层伤疤! 背上的奇痒更加剧烈,我赶紧合上书本放到床上,双手紧抓住了床上的被子,咬着牙对老刀说道:“老刀,我跟你说说我背上这纹身的来历吧。” 我从乔振邦身上的黑蛇疤痕讲起,到两个版本的《黑镇》中关于“黑蛇”纹身的描述,最后说到我背上的奇痒,还有我的推测—— 我可能便是《黑镇》中那个主人公乔洛的替身! 等我讲完之际,背上的奇痒忽然消失,就如同它骤然而来一样。 我“唔”的松了一口气,浑身一颤,几滴汗滴的的从额头的滴落到手臂上,居然有种刺痛感。 老刀扶住了我:“那你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恰恰相反,我更担心你们的处境。”我深吸了一口气,浑身的力气这才恢复过来,“就算我身上出现异象,但我要真的是《黑镇》中主角乔洛,那我肯定会是最后一个死的人——没有那本书,是主角先死的,对吧?” 老刀咧嘴:“那倒也是。”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夜雾 “我现在非常后悔一件事……我没有把那本《黑镇》看完。当初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乔羽失踪案上面,而将乔振邦对我的警告抛之脑后,我没有深究乔振邦说的《黑镇》中的情节成为现实的事情。真的太可惜了,乔羽写的那版《黑镇》中,肯定有着十分重要的信息,但那本书我只看了一半,后面的情节发展,尤其是最重要的结局,我一点都不知道。” “是啊,我们这些人里,就你稍微文艺一点,除了臭鱼,我们都是警务局刑侦队的出身,对于专业书籍可能还有钻研的兴趣,对就不太感冒——臭鱼更不用说了,他只对《花花公子》、《男人装》之类的美女画刊有兴趣——所以我们全没看过那本畅销《黑镇》……爱莫能助啊。” 老实说,我实在也不是个爱看书的人,这一点从我的当年在学校时的学习成绩中就可以看出来,要不然,我也不会沦落到当一个灵探嘛,又穷又危险,而且还是个体户,人身保险都要自己去交。 讲道理,如果我爱念书、成绩好,我大学毕业可以去当个律师什么的,然后将探索未知事物当做自己的业余爱好,大把赚钱之余,还能混个业余探险家当当,岂不是美滋滋? 就算是乔羽的那本《黑镇》,要不是以“著名恐怖家乔振邦之子出道作”、外加“浪荡子突变文豪”的噱头,也不可能风靡整个锦官城,更不可能使我跟风买下一本。 ——可惜的是,我竟然没有看完。 这说明了一个道理,很多时候你无意间的一个决定,却会影响深远。 就像一只蝴蝶在纽约中央公园的小黄花上扇动了一下翅膀,扰动了空气,气流逐渐增强,最终导致遥远的东京掀起了风暴雷鸣…… 横过深谷的吊桥,常从一根细线拴个小石头开始。 也许人的一生就会被当年一点点不经意间细枝末节改变,从此走上不同岔口,再也不能回头。 拓扑学中说这叫蝴蝶效应,它也是混沌理论的重要概念——而混沌理论,我觉得很适合用来富有“学术性”地阐述灵探这个职业。 混沌理论,大致概括起来便是说,微小的偏差是难以避免的,而初始条件十分微小的变化经过不断放大,将导致未来前景的巨大差异,这往往是难以预测的或者说带有一定的随机。 灵探也是如此。 任何一点失误、或者忽略,都可能导致最终结局的改变。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每一个灵探,都是“混沌”的研究者,也是混沌理论的实践者! 我们以始终充满了警醒和怀疑的目光观察这个世界,试图发现无序中的有序,试图预测太多的无法预测,试图理解太多的不可名状,也试图窥探未知背后的恐怖。 而我也坚信,身为一名灵探的自己,是不会在这里失败的。 不管这里叫做黑水镇,亦或是太平镇。 也不管我身上出现的纹身状瘢痕是怎么回事,我都会寻找出真相。 …… 预定的时间到了,除了留守的李逸和周鸥,包括我在内的其他四人都集合在了一楼的超市。 为了尽量动静小点,我们没有开灯,程城和老刀手里各提了一盏风灯,样式就跟我们之前见到过的差不多。 我们每个房间里都有一个这样的风灯,应该是春子给我们预备的,可能这个镇子确实时常停电吧。 “东西都准备了吧?”风灯的火光中,程城看了我们一圈,见我们都点头表示准备齐全了,“那就走吧。”他说。 强光手电就在我的腰间别着,而刘海军的手里则提着一个旧白酒瓶子,里面装的是汽油。 店铺门虽然是老式的那种可拆卸门板的大门,但如果单纯是出入的话,不需要拆下门板,可以从傍边的一扇小门进出。 小门的门栓是一根很沉重的条木,并且用手臂粗的门柱抵着,我费了好些劲才将门柱移开,然后取下门栓,心中暗叹,春子这小妞子还真是够没安全感的,这安保工作做的实在。 “吱呀——” 门开了一条缝。 一阵风裹着雾气,猛然当着我的脸吹来,竟是异乎寻常的冷! 我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但就在一瞬间,我无意中往门框上瞟了一眼,顿时,我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只见一张人脸,正赫然在门框上方的暗处,和我双眼对望! 那张人脸和春子的模样相差仿佛,只是左边嘴角有颗明显的黑痣,整个脸盘子也大了一圈,像极了长大后的春子。 这个成年版的春子,头发稍显散乱地在头顶盘成了一个发髻,一双眼睛散发着寒光,正冷冷盯着我。 像是一条毒蛇。 我忽然觉得,这双眼睛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只一瞬,我便记起来了,我确实见过这双眼睛! ——在乔家老宅的客厅中,那副怪画中的军服男子,他也曾显露出这么一双眼睛! 瞳孔散乱、却依然怒睁着的,不属于活人的双眼。 这其实不算什么,令我浑身僵硬的真正原因是——那人脸之下,只能见到长长的脖颈,而看不见身子! 她的脖子竟然像蛇的身子一样,弓成了一道圆弧,然后向上延伸,探进了我头顶上方的浓黑雾气中…… 这是一个……人头蛇身的怪物! “阿吉,你挡在门口干嘛?” 身后传来了程城的声音,并且风灯那铬黄色的光芒变强了。 那人头蛇身的怪物往我身后转了转眼珠,长长的头颈倏地缩回,眨眼间便向上窜去,消失在了黑暗的夜雾中。 “你抬着头,看到什么了?” 我咽了口口水,收回了目光:“刚才我好像看见——算了,可能是我的幻觉,没什么……” 室外,黑夜无光,而且空气中漂浮着一层很浓重的夜雾,简直伸手不见五指。 程城用手里的风灯一照,光线只透出数米,便被雾气反射了回来,只看见远处雾影幢幢,似乎隐藏着无数怪兽,只偶尔露出某些建筑物的飘忽一角,也不能叫人安心,反而令人觉得心中更加惴惴不宁。 程城看了一会:“行了,出发吧。” 剩下的人鱼贯而出。 程城在前,老刀在后,我和刘海军居中,一行人很快便被夜雾吞噬。 我们在黑夜中沉默着前进。 仅仅几分钟之后,我心里便蓦然有种错觉:我像是身处一艘海船之上,正在无边的海洋中夜航,远处传来风暴肆虐的狂风声,那海啸正在逼近,但一片黑暗中,船只已经不辨方向,只能随波逐流、听天由命。 我们这四个人,便是那艘海船,黑水镇,便是那一片风暴将至的夜幕之海。 “山里的雾气有这么重吗?太夸张了。”老刀在我身后轻声抱怨。 确实,如果雾气再浓重一些,我们可能会连路都难以辨认——就算是这样,程城停下脚步、辨认方位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多了。 我含糊地应了老刀一声,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出门时撞见的怪物。 我当然确信自己看到的并不是幻象,那个长得很像春子的人头蛇身的怪物,是真实存在的。 身为灵探,分辨现实和幻境,是一种必备的技能——甚至都不需要特别训练,经历得多了,必然就有了一定的经验。 就像是电影《盗梦空间》中的主角们,总是随身带着一个陀螺,用于分辨梦境和现实:假如陀螺无法停止下来,那就是处于梦境。 灵探也一样,但我们不需要陀螺,需要的是观察和思考。 我师傅告诉我:没有完美的虚假。 梦或者幻境都是虚假的,是不完美的,可我们是又是真实的——不管是灵魂或身体,所以,一定存在不和谐的地方,找出来,你就掌握了秘诀。 我们之前在大槐树村已经见过了无头鬼,但今天我见到的,却又有些不同——为什么多了一段蛇一样的脖子? 而且,为什么那么像春子? 难道是…… 我瞬间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但这种可能性,又和我之前的判断有所冲突。 是我判断失误,还是另有隐情? 我暂时不告知程城他们我看到了什么,是不想引起大家不必要的恐慌。 这一次的委托,也确实是我所经历的事件中,最为凶险诡谲的,直到现在,依然还有无数个谜团横亘在我面前,既遮蔽了真相,也遮蔽了脱身的退路。 正当我还在思考之时,我身边忽然有一阵阴风刮过,一蓬雾气照面撞来,竟然如有实质一般,瞬间迷住了我的眼睛! 只听得我身后的老刀一声大喊:“刘海军,小心!” 随后便是刘海军发出的一声痛呼! “啪嚓!” 随着玻璃在石板地上打碎的声音响起,一股浓浓的汽油味涌满了我的鼻腔! 我挥手扇开了眼前的黑雾——黑雾碰到皮肤,冰凉一片,我有种将手伸进了冷水之中的错觉,而随着黑雾消散,我的手上竟然也真的湿透了一片。 我猛然睁眼,却见到刘海军整个人扑倒在了地上,两个浑身漆黑的“人”,正各抓着刘海军的一条腿,要将他拖进一条暗巷中! 那两个“人”,浑身被一层乌黑的烟雾笼罩着,只有一个人形,根本看不清面目和衣着,只有在“头”的部位,露出一双赤红的眼珠,眼中凶光满溢。 “啊啊啊——我的眼睛!救我啊!” 刘海军惨呼着,他的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眼睛,血从指缝里流出,已经是黑色。 见到这一幕,我立刻便去摸腰间的强光手电,同时大喊道:“风灯!快把风灯扔过去!” 话音刚过,老刀手里的风灯便划过了一道黄色的光弧,直接扔向了那两个“黑雾人”。 随着风灯的光线逼近,黑雾人身上的黑雾被灯光一照,立刻便明显有了消散的迹象,像是一块寒冰在烈日下蒸发一般,并发出了“滋滋”的声响! 没等风灯砸到身上,那两个黑雾人便放开了刘海军的腿,后退到了灯光微弱的暗处,两双赤红的眼睛,依然凶狠地瞪着我们。 那目光犹如寒冷的铁块,象狼,象鹰,象蛇……象一切凶狠残忍、阴森可怕的动物! 而我也在此时终于将强光手电握在了手里。 “啪!” 一道耀眼的白光从我手中猛然射出,将那两个依然不肯离开刘海军身边的黑雾人笼罩其中! “嘶——” 黑雾人发出痛苦的嘶叫,全身的黑雾飞速消退,一时间,“滋滋”声大作! 只几秒钟,那两个黑雾人,便在强光下分崩离析,化为了道道黑气,最终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刀和程城将刘海军从地上托起,后者依然捂着眼睛,大声呼痛! “海军,你怎么了?” “眼睛,好痛!” 程城用力握住了刘海军的双手手腕:“海军你先放下手,我看看你的眼睛!” 刘海军颤抖着放下了沾满了黑血的双手,但马上就惊恐得大叫:“程队,痛啊,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我眼睛看不见了!” 正对着刘海军的程城和我,一瞬间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刘海军的脸上,那原本是眼睛的部位,竟然变成了两个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窟窿! 烂肉和变为黑色的血液,顺着刘海军的脸庞滑落下来,在他的裤腿上流了一大滩! 程城和刘海军相距只有十几厘米,几乎是面对着面蹲在刘海军面前,这一下首当其冲,程城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倒在地,双手也放开了刘海军的双手手腕。 “程队,我看不见,我流了好多血啊!” 双手一被放开,刘海军立刻下意识摸上自己的眼睛——他的手指,竟然直接探进了自己原本是眼睛的两个血窟窿里! 并且挖出了一滩黏糊糊的烂肉和瘀血! 这个瞬间,我喉头涌起了一股酸苦味,浑身一阵恶寒,几乎忍不住当场吐出来! “我的眼睛呢!我的眼睛不见了!啊啊啊啊——” 刘海军双手陡然前伸,向前胡乱摸着,喉咙里的声音已经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我手里都是什么?程队,我脸上怎么会有两个洞!我的眼睛去哪里了?额啊啊啊——” 程城再次紧紧抓住刘海军的双手:“海军,你冷静点!” 几乎同一时间,老刀也对我大叫—— “阿吉,小心背后!”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第一本小说 在老刀发出警告的一刹那,我也感觉到背后有东西靠近,顿时心生警兆! 我立刻低头弯腰,朝前一个翻滚,手中的强光手电则顺势照向了刚才身处的位置! “哎呀!” 却见一个穿着运动衫的女孩子出现在了我面前,一只手里同样提着一盏风灯,另一只手挡在眼前遮蔽着手电的强光,正偏着脑袋娇声喊道:“快拿开啊,都刺痛我眼睛了!” 来者穿着天蓝色运动服、白球鞋,头上扎着双马尾——不是春子还能是谁? 我松了口气,关闭了手电,但转念一想,便一疑心大起:“春子,你半夜不睡觉,跟着我们干什么?” “还说呢!我不是叫你们晚上千万别出门吗?先不说这个——刘大哥怎么了?我看看!” 一边的刘海军,嘴里已经开始说起了胡话,并且声音越来越低…… 春子提着灯往刘海军脸上一照,“噔噔噔”连退了好几步,一张小脸变得煞白。 她朝周围张望着,声音都有点颤抖了:“你们遇到……‘夜影’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果然如此——这个春子并不简单! 她是知道一些真相的! 老刀更是“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一下子从腰间拔出了枪,枪口对准了春子:“那些满是黑雾的人形怪物,原来叫做夜影?那你又是什么怪物?!” 被枪口指着,春子倒退了一步,浑身僵在原地:“老、老刀大哥,我、我不是夜影,我是活人啊……” 我也用目光冷冷逼视春子:“人心,有时候比鬼怪更可怕!春子我问你,你妈妈的左边嘴角是不是有颗黑痣?” “是啊,但你怎么知——”春子说到一半便醒悟过来,额头上冷汗直流,脸色更是发青。 看到春子这般反应,我知道自己猜对了。 “老刀,把枪先放下。”我让老刀放下枪,然后对春子道,“关于你妈的事一会再说——刘海军的伤该怎么治,你知道吗?” 春子缓缓看了我们一眼,终于一咬牙:“把人背回我家去,要快!” …… 有春子在前面带路,我们回去的速度比出来的时候要快了不止一倍。 一路上,程城背着已经进入昏迷状态的刘海军,一声不吭,我和老刀想半途替换他背一会,也被拒绝。 知道程城心里不好受,我和老刀也便作罢。 到了招待所,一进门,春子便指挥我们,将超市中央用长凳架起的门板上面的东西清空,然后把刘海军平放在门板上。 在我和老刀将门板上的蔬菜、杂物都丢到地上的当口,春子已经返身仔细地拴了上门,并用门柱死死抵住,做完这一切,告诉我们别乱动伤员的伤口,热乎才跑进了厨房里。 我这下算是看明白了,春子没有跟我们说谎。 天黑了之后,小镇里确实非常危险,而她将门窗关的这么严实,显然是为了防备“夜影”——或者更多我们还未见到的怪物。 所以……这个黑水镇,到底是什么地方? 没等多久,春子便从厨房里端出了一个深褐色的粗陶盆。 粗陶盆里盛着一种的糊状物质,颜色呈现灰白色,微微冒着热气,一只大汤勺插在糊状物中。 “这是什么东西?”程城问。 “一些草药灰,大部分是糯米粉。” 程城皱眉,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难道……你要用这些东西,涂到刘海军的伤口里去?!” 一路过来,春子已经恢复了冷静,现在大概是想起了之前被老刀用枪指着的事情,话语也开始有点冒火:“你要是不想刘大哥立刻死掉,就立刻给我一边去!让开!” 程城拿眼睛望向我,我点点头:“程队,信她。” 程城这才让开了。 春子直接用汤勺舀起了一大勺灰白色的糊状物,就这么灌进了刘海军脸上那两个恐怖的血洞中! 说来也奇怪,当这种糯米粉和不知名草药灰的混合物接触到刘海军伤口中的烂肉时,竟然发出了“滋滋”的爆响,然后,一丝丝黑气从刘海军双眼的伤口中升起,消散在空气中。 我在傍边看着,也不禁称奇:“我早听说糯米可以祛除尸毒,但一直没见人使用过,没想到是真的。” 春子哼了一声:“真新鲜呢,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难道不是?” “我的药,是那点草药灰,至于糯米粉——其实用其他的淀粉也都可以,但我只在厨房里找到了这点糯米粉,就拿来用了。” 不顾我尴尬的脸色,春子用糊状膏药填满了刘海军双眼的血窟窿,端着手里的粗陶盆,转身又回了厨房,再回来时,手里捧了一件麻灰色的薄外衣。 “我家里没有绷带,这件衣服是棉麻的,已经用开水煮沸消毒过了,赶紧给刘大哥包上吧。”春子将手里的麻布外衣递给程城,返身拎过一张木凳,一屁股坐下,瞪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我们,“好了,我的事情做完了,现在你们是不是要审问我了?早点开始吧。” 程城在帮刘海军包扎——刘海军在上了药之后,看起来呼吸平稳了很多,脸上那无意识的痛苦神情也减轻了,看起来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了。 而我和老刀互相望了一眼,春子现在这么配合,我们反倒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刚才情急之下,老刀虽然对着春子拔枪了,但那是一时冲动,冷静下来后,自然不会再有那种行为,更何况刚才我们都亲眼看见,春子救了刘海军一命。 老刀给我的眼神,示意我开口。 但春子却抢先道:“那……你们都不问的话,我只好自己随便说了。我叫你们天黑了不要出去,是因为我们镇子里,最近出现了很多怪物……像刚才你们遇到的怪物,就是其中的一种,也就是乔振邦中的‘夜影’——” “等一下!”我突然打断了春子的话,“你刚才说什么?” “镇子里出现了怪物……” “后面一句!” “你们遇到的怪物,叫做‘夜影’。” “对,夜影!你说这是乔振邦中的怪物?哪本?” 春子诧异道:“你们竟然不知道吗?我以为你们都知道!难道你们查案不需要先调查清楚嫌疑人的资料?” 春子的质问令人很难回答,我们几个一时都有些无语。 确实,查案时彻底调查嫌疑人的一切资料,是任何警察和侦探的必备的功课,但这一次我们的行动,是有着很大的特殊性和偶然性的。 首先,犯罪嫌疑人乔振邦的确认,要算是突发事件——并且在之后,“突发事件”便一直跟随着我们整个的追查行动:乔振邦的突然出逃、程城果决地下令追捕、一路上遇到的诡异事件、以及和外界通讯的断绝,都最终造成了我们现在所面对的局面。 程城依然一脸阴沉,反问春子:“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们?说!你还有什么事情隐瞒着我们!不然我现在就可以以妨碍公务和包庇罪犯的罪名逮捕你!” “抓我?呵呵。”春子脸上忽然露出自嘲的笑容,甚至近乎惨笑,“好啊,你抓我吧。反正‘永夜’马上就要降临了,我们镇上的人,一个都逃不了……当然,你们也跑不了。” 程城怒极反笑:“威胁警官?很好。” 他反手便摸出了手铐,而春子更是挑衅地自己伸出了双手…… 眼见现场要不可收拾,我急忙拦住了程城:“程队,你先别冲动,我知道刘海军的事情你很难受,但这解决不了问题,是不是?” 老刀过来拍了拍程城的肩膀,程城瞪了春子一眼,气呼呼地从边上拎过一张条凳,坐到了李海军躺着的床板旁边。 我转头又劝春子道:“春子,你也看到了,你刘大哥现在变成这副样子,程队身为刘大哥的长官,怎么可能不激动?你理解一下。” 春子“哼”了一声,偏过了脑袋,一副不想理我的样子。 我一直确定春子不是那些怪物的一员(还有蔡智恒和何君也是一样),可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隐藏着秘密,和那些怪物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且很明显在阻扰我们探案。 但是,在见到那个人头蛇身的怪物之后,我隐隐猜到了春子的苦衷。 我走近了春子,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春子,如果你能好好配合我们工作,那你母亲的事情,我可以暂时为你保密。” 听到我说出“母亲”两个字,春子的身子顿时一颤,显然,她也想起来了,我曾问过她一句“你妈妈的左边嘴角是不是有颗黑痣”,这说明,我已经见过了她母亲。 春子沉默了几秒钟,终于点头:“好,我答应你。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我拿些东西给你们看——是有关乔振邦的……” 春子很快便从楼上回来,怀里捧了一大叠书。 我们一看,竟然全部都是乔振邦的书,一共有七八本的样子。 春子从中抽出一本,递给我:“这是乔振邦的代表作之一,《夜影》。” 《夜影》? 春子说我们遇见的那种浑身都是黑雾的人形怪物名为“夜影”,是源自于乔振邦的,但真的当这本被我拿在手中时,我还是产生了一种极度的不真实感。 试问,如果有人告诉你,你在某一本恐怖中读到的情节,会变为现实,那书里的怪物,也会出现在现实之中——你会立刻相信吗? 就算我身上现在就有那么一本奇异的《黑镇》在,我还是觉得“书中怪物会真的出现”这个设定非常怪异和不真实。 乔振邦是著名的恐怖家,这本《夜影》,自然描述的是一个极度恐怖的故事。 我当然没有时间整本阅读,只是粗略地翻开了几页,幸好一旁有春子给我们讲述这本书的内容梗概。 《夜影》的故事,倒也有点意思。 大致是说,有一个人将家里的一间带后院的店面,租给了一对夫妻,但却发现这对夫妻行为非常怪异,而且有人告诉他,那间店的后院,在夜里经常会发出怪声。 房东便生了好奇,利用一个机会,他和自己妹妹、还有另一个朋友一起去店里偷偷装了隐形摄像机,但最后时刻差点被发现,他们在逃跑时走散。 回到家,他接收到了来自隐形摄像机的、无比恐怖的画面——那对夫妻竟是一对食人魔,屋子里经常发出的怪声,那是四肢被死死绑起来、嘴里也被塞了毛巾的活人,在被活生生肢解时所发出的闷声惨叫! 吃完之后,他们会用王水溶解掉剩下的残肢断骨。 而且,他看见……这次被吃的那个人,竟然就是他的朋友! 房东迅速报了警,但警察去查看了现场后,却没有发现那对夫妇只是在后院杀猪,地上的鲜血和冰箱里的肉,全是猪的,而他的朋友,也活生生的再次出现了。 他的朋友来探望他,他惊恐的避而不见,他的朋友只好在门外大喊叫他小心,让他马上离开,他当然不可能听信一个“已死之人”的话。 所有人都觉得房东是得了心病,只有他的妹妹相信他,并且告诉他:当时大家逃散了,她亲眼看到,他的朋友被那对夫妻抓走了。 接下来,他妹妹讲了一个有关伥鬼的故事:传说被老虎吃掉的人,会化为伥鬼,伥鬼要转世投胎,就必须引诱下一个人来给老虎吃掉。可怕的是,伥鬼为了投胎转世,会不惜引诱自己的父母兄弟给老虎吃,而被引诱的人就算知道对方已经成为伥鬼,也很可能因为难以割舍骨肉亲情,而自愿被老虎吃掉! 妹妹说,他的朋友,现在就是伥鬼! 正在此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是他朋友在外面大喊他的名字。 他妹妹竭力阻止他开门,不停跟他将伥鬼的故事,但他还是放不下友情,打开了门—— 门一打开,他朋友拉住他的手便跑,而他却说妹妹还在房里…… 但一回头,却见那房子根本不是他的家,而是在那间店面里! 他的妹妹则变成了一个被黑雾笼罩着的人形怪物! 他这才猛然惊醒——原来,摄像机拍到的被肢解吃掉的人,不是他朋友,而是她妹妹! 他妹妹已经变成了类似于伥鬼的怪物——“夜影”! 夜影见到猎物逃脱,便吐出一口黑雾,黑雾触碰到了人体,便会迅速腐蚀掉血肉,最终腐蚀出一个深可见骨的大洞! 两人跑到外面,发现整个街道的人,包括那些警察,原来都被那对夫妻所食,变成了夜影! 故事的结局,是两位主角被夜影包围,在无比的绝望中,发出了最终的惨叫…… …… …… 《夜影》的故事,带来的是纯黑色的绝望,这个故事有点像美国家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所创造的“克苏鲁神话”,阴沉而绝望,其中出现的怪物,往往既无法解释,又强大到毫无抵抗的办法,唯一的办法,便是抑制自己的好奇心,一旦发现诡异的线索,千万不要去探索! 克苏鲁神话中的古神们,是一切邪恶、魔法、秘仪的根源,是不可探究的。 它们来自其它星球,为地球带来了生命——但它们绝不是善良的,它们制造生命只为了奴役!——它们的力量如神一般强大,因此也成为了地球上所有神话的起源。人类根本没有力量与之对抗,一旦它们苏醒,人类只有灭亡! 甚至于,在中所有试图探究它们秘密的人或是偶然与之接触的人,在看过一眼之后,就会被无边的恐惧所吞噬,随后彻底地疯狂或是死亡。 克苏鲁神话,无疑是疯狂、恐怖和邪恶的。 而《夜影》这本中的故事,同样拥有类似的特质。 作为反派的那对夫妻,还有怪物“夜影”,无比强大,主角根本无法与之对抗…… 而且,一直到整本完结,也依然没有解释,为什么会存在那对恐怖的夫妻? 为什么被那对夫妻吃掉的人,便变成伥鬼一般的“夜影”? 这一切,都没有解释。 ——或许有人会觉得,没有解释,便是最好的解释,但我明显是不会满意这一点的。 因为……这可是和我们性命攸关的关键啊! 我敏锐的觉察到了这一点,将手里的《夜影》递给了程城,问春子:“你看过乔振宇所有的?他的描写的都是这样恐怖而绝望的故事吗?” “没错。他的所有,最后的结局都是主角一方的全部死亡,而书里出现的怪物,都是无解的。”春子脸色有些发白,望着我的目光有些颤抖,“所以,你现在知道了吧?我们……全部都逃不了了。”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濒死 春子说完话,沉默的坐在条凳上,脸上满是绝望的表情。 但我和老刀却相视一笑,完全像是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的样子,一边的程城虽然没有笑,但却不屑地发出了一声冷哼。 几秒钟之后,她看着我们几个人,脸上的表情慢慢起了变化:“你们几个……难道没听懂我说的话吗?” “不,我们听明白了。”我收起了笑容,对春子道,“简而言之,我们清楚你描述的危险处境,只不过,不太认同你的结论。” 老刀道:“你还是太年轻了,小姑娘。人生的困境还多得很,你不能见到点儿困难就低头,动不动就低头的,那不是人,那是驴子。” 程城像是想到了什么,陡然间眉头一紧,猛地站了起来:“说起来,怎么没见到李逸和周鸥两个人?我们进门都这么久了,他们两个不可能没察觉——你把他们两个怎么了?” 最后一句,是对着春子说的。 “我……我往他们住的那个房间里放了迷烟,他们现在应该昏睡着……”见程城脸色不善起来,春子赶紧辩解道,“是这样的!我发现你们擅自出去了,就想追上你们叫你们回来,但如果不迷晕李大哥和周大哥,他们又跟着我出来怎么办?外面那么危险,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程城又哼了一声:“外面危险,那你怎么敢出去?” 但接着他就自己回答道:“是了,那些怪物怕光。所以我们四个人中,只有吉光和刘海军受到了夜影的袭击,因为他们两人手里没有提着风灯,对吧?” 春子点点头:“镇子里不止夜影一种怪物,还有其他好几种别的怪物——但我只见过这一种。听蔡叔说,所有的怪物都只在天黑了之后才会出现,而且都怕光。只要不受引诱和恐吓,始终保护好手里的光源,就能活下来。” “蔡智恒?他知道很多吗?”我问。 “我……我不清楚。只是我知道的这些,都是蔡叔告诉我的。” “你用来给刘海军治伤的那种草药灰,也是你蔡叔给你的吧?还有迷烟呢,也是他给的?” 春子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嗯。” 我又问:“那草药灰究竟是什么东西?” 春子没有直接回答,她挠挠头像是回忆了一番:“蔡叔当时说什么来着?好像是句古诗……喔,想起来了——” 但春子还没说出那句诗,我们却听得一边楼梯方向,有一个人一字一句念道: “奈何桥头忘情水,黄泉路上彼岸花。” 我们三人都赫然回头,只见那昏暗的楼梯口上,隐隐站了一个人影。 听那人的声音,有点像是周鸥,但说话的口气,却又完全不是。 老刀和程城几乎在同一时间拔出了枪,大喝道:“是谁?!出来!” 我也立刻将春子拉到身后,右手里已经悄悄摸出了强光手电,拇指也按到了开关之上。 “老刀,让开!” 我话音刚落,老刀便侧身让开,我猛然平举手臂,同时拇指按下了手电的开关! 一道强烈的光芒将楼道口照亮! 楼道上站着的人影,果然是周鸥! 但是周鸥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而他的手里,竟然有一面半米见方的镜子! 他将镜子抱在胸口,而镜子正对的方向,正是我的眼睛! 这一切都是在转瞬间便发生,我完全来不及反应,双眼便被镜子反射过来的强光射中! 我只感觉双眼中猛然一痛,那手电的强光就像是无数根针尖,猛地刺入了我的眼睛,我眼前顿时一片银白—— “呃!” 我大叫了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却不巧被身后的春子绊到,春子也惊叫了一声,和我一起重重摔倒在地。 我的手臂不知被什么东西磕中,剧痛袭来,我手里的手电脱手而出。 “啪嗒!” 手电砸到地面的声音响起。 “呼——” 几乎与此同时,屋子里竟然平地起了一阵彻骨的阴风! “我操,什么东西?!风灯,快去拿风灯!”老刀的声音,竟然显得非常惊慌。 我感觉身边的春子应了一声,将一只脚从我身下抽了出去。 “砰!” 竟然有人开枪了! 我赶紧松开了捂住眼睛的双手,奋力在地上摸索着,试图找到我掉落在地的手电——根据刚才老刀的话语,我想我的手电可能在脱手砸到地上时,灭掉了。 不过手电是充电式的,应该只是凑巧被误触了开关,但不太可能坏掉。 尽管在受到强光刺激的一瞬间,身体的本能反应使我立刻闭上了眼睛,可这好像没什么用。我现在依然觉得眼前煞白一片,刺痛无比,泪水更是不停流到我的面颊上,我顾不得这些,大喊问道: “老刀、程城,怎么回事?” 没人回答我,我只听到了两声大喝。 老刀怒喝:“周鸥,你要干什么!程城,快拦住他!” “唔!”程城先是痛呼了一声,然后大喊,“他已经不是周鸥了!开枪!老刀!快开枪!” 就算是光听声音,我也知道,屋子里的情况,已达到了到十分危急的时刻,我再顾不得双眼中的苦痛,跪坐在地,双手摸到眼皮上,强行扒开了强烈搐动、泪流不止的双眼! 眼前像是蒙了一层浓厚无比的白雾,但总算能看见一丝丝物体的影子,我奋力分辨着方向,但陡然间,一件重物击中了我的胸口! 不对,那是一样活物! 我鼻子里闻到了一股子极重的腥臭味——有点类似腐烂的鱼虾发出的腥味。 同时感觉到一阵冰寒从我胸口传来——那活物紧贴着我的身体,快速蠕动起来,几乎瞬间就在我的上半个身子上绕了一圈! 我这才惊恐地确信,我好像是被一条蟒蛇缠住了! 而我的双眼也勉强看到,一个人头突然从我背后钻了出来——正是我之前见过的、长得很像成年版春子的女人! “她”的头部耸立在半空,几乎我面对面。 “嘶——!” 她突然间张口,一张嘴真的像蛇一般猛然张大——嘴角裂开到了上颚部! 血红的舌头长长吐出,一对长牙白的亮眼! 怪物嘴里强烈的腥臭味喷到我脸上,更是令人恶心欲呕! 那臭味不但浓烈,而且带有一种可以令人晕眩的毒素,因为我几乎便被当场熏晕—— 短短几个眨眼的功夫,我整个身体都被这人头蛇身的怪物紧紧缠死,分毫都动惮不得,但我的手在地上摸到了一根棍状的东西,一咬牙,我捏紧了棍子,奋力朝怪物的头部砸去—— 棍子只来得及扬到半空,那怪物便已经一口咬在了我的脖颈部位! 猛烈的剧痛传来,使我整个身体都剧烈颤动了一下! 我竭力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哪怕喊出半个字的力气…… 随后,一股极度冰寒的气息,像是水一般,从我的脖颈处快速“流”向我的整个身体和四肢—— 我刚刚恢复了一点的视力,又开始消失。 就好像有人将一块幕布缓缓盖在了我的眼睛上…… 不只是视觉,我的一切感觉都在消散。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捏住了我的灵魂,将我从当前的世界中,慢慢抽离了出来…… 难道,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呼——呼……” 我听见自己的呼吸,还有心跳声,都缓慢了下了来……最终消失。 我感觉自己在向上缓缓飞升,而四周都是无光的纯黑。 …… 不知过了多久。 恍惚间,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极为细小的光点…… 我定睛望去,慢慢的,光点缓缓变大、变亮、飘忽不定…… 那是烛光。 两只高烛,苒苒灼烧,放射着奇异的幽蓝火光。 那是一对白烛,死了人才会点的白烛。 幽蓝的光芒变得更加明亮,我依次看清了摆放着白烛的紫褐色供桌,还有一幕挂在供桌之后的白布…… 白布之上,悬着黑底白字一个大大的“奠”字,两侧挂着祭诗,诗云: “哀乐惊天,精魂云游蓬莱岛。 悲歌恸地,英灵长辞阳世间。” 看到两联祭诗,我脑中轰然一声巨响——我知道我在哪里了! 我竟然又回到大槐树村! 我在祖屋的祠堂里! 更令我惊骇的是,我居然是跪在供桌之前! 幽蓝的烛光继续照亮了四周…… 供桌边上,是纸车、纸马、纸扎童男、纸扎侍女——其中两个纸人,赫然正是那个公交司机和那个售票员,纸扎的女售票员,那描画出来的脸面,甚至朝我微微一笑! 很多穿着白色丧服的人,分成两排,站在我身侧。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所有人都朝我转过身来—— 他们,全部只有身体的躯干,却没有头! 我不禁骇然,拔腿就要起身,但却发现依然动弹不得,这才发觉,两双铁钳般手正死死压着的我肩膀! 转头一望,我更是惊骇欲绝! 那两个按着我的人,竟然是老刀和程城! 但是,他们两人也同样只有一个身体,却没有头颅! 发觉我转过了头,“老刀”和“程城”各分出一只手,拽住我的头发,重重地将我的头按低! 我直接被按到了供桌底下,然后—— 我看见了六双死人的脚。 动作僵直、皮肤泛青、隐现尸斑。 每个死人的脚边,都点着引魂灯——用小碗盛着清油,用白棉线做灯芯,灯火如黄豆大小,摇曳瘆人。 一阵阴风吹过,引魂灯暗了下去,几乎被吹灭,我一时也看不清眼前。 当引魂灯再次亮起的时候,我眼前的的六双是死人脚,已经换成了六张面色惨白、圆睁着眼的死人脸! 等我看清这六张脸庞时,我浑身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李逸、周鸥、刘海军、春子、蔡智恒、何君。 这便是我面前这六个死人的面孔。 六人忽然机械一般张开了嘴,颤声对我说道: “去找——幽~冥~地~宫!” 我被镇住:“什么?” “去找—— 幽! 冥! 地! 宫!” 声音如同荒古巨兽的低吼,直震我的灵魂。 接着,“老刀”和“程城”将我往后拖去…… “等等!什么是幽冥地宫?”我大声问道。 但没人理我。 “老刀”和“程城”力道极大,猛然,将我往后一甩,我跌进了一个深坑之中。 有一个声音道:“埋了他。” 无数个细小的声音齐声答应了。 随即便有泥土朝我披头盖面砸来,我往坑沿一望,只见无数个披麻戴孝的、只有我拳头那么点大的小人儿,手持着铁锹、锄头、铲子、推车等等工具,正在奋力朝坑里填土…… 泥土很快便掩过了我的头顶。 恸哭声四起,仿佛为我送葬。 我最后的一个念头便是: 那座墓,原来是为了我而挖的吗? …… “不,不要!” 一声惊恐的叫声,将我唤醒,随后,我感觉有一道强烈的白光射向了我—— “嘶!” 怪叫声近在耳边,然后我身子一松,好像是从半空中跌落在地。 视线一角,似乎看到一张极像春子的脸,那张脸不知在朝谁微笑着,然后,在下一秒钟,化为了数缕黑烟。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传来:“妈——” “砰!” 另一边,传来了一声枪声,接着,我发觉自己被人抱着从地上支起了半个身子。 “阿吉,你怎么样?”我分辨出来,那是老刀的声音。 视力也逐渐恢复,老刀的一张糙脸,在我眼中缓慢而坚定的变得清晰起来……一瞬间,我居然有点想哭的感觉。 “我日你先人!你别哭啊,你倒是先说啊,你怎么了!程城!阿吉的身子像冰一样的!我操,怎么办啊?”老刀一开始是吼着的,大吼到最后,竟然有些哽咽起来。 我也是到了这时才发觉,自己浑身上下,从头顶一直到脚底,都是彻骨的冰寒,全身就像是被冻在一块巨大的冰块中,我除了能睁眼之外,连一个手指头都没法动弹。 程城大喊道:“春子、春子!” 老刀已经有些急晕了,而程城比老刀要清醒,他直接向春子呼救。 没一会儿,春子出现在我面前,她眼睛还红肿着,泪痕未干。 春子从衣服贴身的内袋中摸出一个深色的油纸包,打开之后,便有一股草药的异香飘散开来,春子看了我脖颈一眼,将打开的油纸包按了上来。 数秒之后,我感觉一股暖流从脖颈处涌了进来,随后缓缓流向我的四肢百骸…… 我的呼吸开始顺畅起来,那种憋闷欲死的感觉渐渐散去——然后,我感觉到了难忍的剧痛,从我脖颈处传来! 对,我想起来了,我脖颈处被那个人头蛇身的怪物咬了! “把……吉大哥背回房间,让他睡一晚上,就没事了。”春子的声音很低,听得出情绪低落。 老刀答应一声,立刻背起了我,程城将自己手里的风灯交到老刀手里:“你陪着他。” 我忍着剧痛,看了房间内一眼,却见房间的一面墙边,周鸥仰面躺在地上,额头正中一个拇指大的血洞。 接着,无边的困意袭来,我终于抵挡不住,沉沉睡去。 …… 正文 第二十八章 预言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浓雾环绕着我,我好像是一个作家,台灯的光芒下,我伏案创作,文字从右手中握着的笔尖流泻至白色稿纸上: 【我再次看到了她们——我亲爱的妻子,还有我的孩子。 在黑暗中,在无尽的痛苦中,她们沿着浓雾覆盖的青石板路,踽踽而行,来到了……已经堕入地狱的我的面前。 那些隐藏黑暗中的怪物会不会发现我们? ——不,我已经不去想了,也完全顾不上了。 她的脸庞依然是那么美丽啊,她牵着孩子,把另一只手伸过来,我也将手伸过去,就在手指相触的那一瞬间,虽然只有一个瞬间,但是我的痛苦已经得到缓和…… 尽管……最终我还是没能触碰到她。 她们消失在了雾中。 剧痛传来—— 我痛苦地弯下了腰,我知道,寄生在我身上的“虺纹”应该再次长大了。 是的,起始我以为只是皮肤感染引起的瘢痕而已,但其实不是,这是一种奇异的怪物,外表看起来就像是蟒蛇形状的纹身,我抵达太平镇之后,得到这种怪物的真正名字——虺。 但即使承受着最极端的痛苦,我依然可以坚持——为了我的妻儿,就是陷入永久的沉眠,我也甘心情愿。 在这座小镇里,我能够感觉到我妻儿的存在……无形的存在。 妻子那温暖的视线现在依然在和我对视。 我无法看见,但我能够感觉的到。 如果能一直这样持续下去,我也觉得足够了,尽管是在这座如同地狱一般的小镇里。 可惜这一切仅仅是如果。 “如果”是一种最为卑微和渺茫的希望,执迷于“如果”,只会令我无助和迷惘,显得愚蠢和可笑! 所以,我大开杀戒。 反正这座镇子早就疯了,对吧? 其实做起来很简单:不要犹豫,刀起,刀落,然后看着别人倒在地上,死去。 杀人可以减轻我的痛苦——寄生于我身上的虺,享受杀戮和鲜血,而一旦它满足了,它便会暂时停止生长。 虺,是一种远古的毒蛇,传说是蛇骨婆的宠物之一,在虺的消亡之后,蛇骨婆将之制成了恶咒,流传于人们的记忆中。 蛇是不祥和灾祸的象征,同时也是一切痛苦和恶意的化身,但如果让虺寄生于一个人的身上,形成状如毒蟒的“虺纹”,那个人,便会拥有步入冥界的能力。 同时,承受巨大的痛苦。 但是,相比于妻儿的死所带来的无限哀痛和刺骨的凄凉,这样的痛苦,我是可以忍受的。 假如,在“虺纹”布满我全身之前,我可以从冥界中拯救我的妻儿,那我便可以全身而退——那条大蛇是这么说的,只要我来到这个小镇,我便不会死——当然,它是否可信呢?毕竟蛇都是狡诈险恶的生物。 不管怎么样,对我而言,这只是一个噩梦。 对付噩梦的方法,便是醒来。 醒来,那就可以了。 对,快些醒来吧。 醒来的话,妻儿就还会在我身边。 她们不会死去……会微笑着出现在我身边。 只要我醒来。 醒来…… 醒来!】 文字至此,结束。 我右手中的笔尖,突然重重刺破了雪白的稿纸——一个空洞在稿纸上出现,并且愈来愈大,我看见稿纸之下,居然翻腾着如黑色石油一般黏稠的液体…… 黑色的油膏汹涌着,从中突然耸起了一团,在向我扑来的途中,黑色的油膏快速脱落,露出了一张脸—— 那是春子的母亲。 她那蟒蛇一般的嘴巴陡然大张,血盆大口朝我咬来…… …… 我猛然睁开了双眼,从梦中惊醒。 全身上下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我这才确信,自己刚才是做了一个噩梦。 但没等我松一口气,我蓦然发觉,我的床前,站了一个人! 室内本就昏暗无比,但站在我床前的这个人,浑身被黑雾所环绕着,那黑雾比房间内的黑暗更深更沉,只有一双倒三角形的眼睛,血红透亮,死死盯着我! 夜影! 我浑身用力,却惊骇的发现,自己一点都动不了。 但这只夜影却没有攻击我,只是缓缓抬起手,手指,指向了我。 不,不是指向我,是指向了我的枕头。 也不是指向我的枕头,而是指向我枕头底下——我在下面压着的,就是那本《黑镇》。 …… “啊!” 我猛然弓身从床上坐起! 浑身汗出如浆! 足足愣了好几秒钟,我才确认,自己这次才是真的醒了,而刚才居然还是在梦里。 ……梦中梦! 真是匪夷所思的咄咄怪事! “阿吉,你醒了?” 傍边床上半躺着的老刀立刻睁开了眼睛,一脸的惊喜。 他立刻跳下床,拎过摆在床头桌上的风灯,走到我身边。 我既没空擦一擦身上的汗水,也没空和老刀解释,急忙先从枕头下抽出了书:“老刀,帮我照一下。” 老刀帮我一起翻开了《黑镇》。 书里没有增加新的内容,我翻到最后一页,才发现了一行竖着写的文字: 【去找—— 幽! 冥! 地! 宫!】 “‘去找幽冥地宫’?什么意思?”老刀皱眉。 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听到(或看到)这六个字了,而第一次,是在另一个梦境(或幻境)之中,就在我被那人头蛇身的怪物——也就是春子的母亲,咬中脖颈的时候。 为什么我在那时候,竟然会进入幻境、或者说做梦呢? 一滴汗水从我额头滑进眼角,我下意识便要抬手去擦,左手一动,却牵动了脖颈上的伤口,痛得我“嗤”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龇牙咧嘴。 “你小心点,你脖子上的伤口很吓人,就像是被巨蟒给咬了一口似的,要不是春子的草药,你估计就真的凉了——当时你的身子,简直像是一块来自南极的冰块!” 老刀转身从一旁矮木凳上放着的塑料脸盆中捞起一块棕色的毛巾,稍微绞干,递到我右手里。 毛巾还温着。 我道了一声谢,先擦了脸,然后索性让老刀帮我脱了上衣,将身上的汗水也擦掉。 “你背上的纹身,又变大了……是一条巨蟒的样子。”老刀告诉我。 “我刚才才知道,我背上这东西,叫做‘虺纹’。” 接下来,我大致将“去找幽冥地宫”这六个字有关的两个梦境,还有“虺纹”的大致来历,讲给了老刀听。 老刀默默听完,才道:“竟然是这样。难怪乔洛和乔振邦的身上也有这种蛇形的纹身出现,原来都是你说的虺纹。” 然后,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老大忽然定定望住了我。 我问他:“怎么了?” “我知道你那本《黑镇》,为什么不写故事了。” “为什么?” “因为那是预言——还记得那上面的文字吗?你说那是歌词,是一首丧歌的歌词!” 我当然记得那些文字的内容。 【今日一面成永诀, 日后相见只梦中。 鸡叫啊,轮轮啼; 灾祸啊,无人替。 鸡鸣人醒起,众人皆醒只你睡; 含泪道永别,而今阴阳两相隔。 喜家吃喜饭,祸家哭无门! 呜呼哀哉!】 老刀喉间的喉结耸动了几下,声音忽然变得干沙: “刘海军和周鸥,死了。” “你说什么?”我愕然。 在因为被那人头蛇身的怪物咬中后,我陷入了昏迷,但在昏迷之前,我隐隐看见了周鸥躺在地上的尸体——但刘海军不是被春子用药救回了一条命吗,怎么会死了? “是被周鸥杀的。当时,周鸥就像是中了邪一样站在楼梯口,然后,我发现你头顶的天花板上,竟然出现了一只人头蛇身的怪物,我就开枪了,但没用,那怪物依旧袭击了你,而另一边,周鸥也攻击了程城,并且抢下了了程城手里的枪!” 老刀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我应该相信程城的判断,立刻就开枪!但是,我犹豫了一下……” 我试探着猜道:“周鸥……朝刘海军开枪了?” “……”老刀艰难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已经不用老刀描述了:老刀在周鸥开枪之后,也扣动了扳机,打死了周鸥。 我呆坐在床上,在这一个瞬间,我真的有点茫然。 我没有想到,在那短短几秒钟之内,我们竟然失去了两个忠诚可靠的队友! 就算是我这样不属于警务局的“外人”,此时也不禁感到深深的悲痛,不敢想象,身为刑侦科科长的程城,该是怎样的心情?! 更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手中这本《黑镇》中最新出现的文字,竟然真的是预言!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 原来,我手里的这本《黑镇》,在我们进入黑水镇之前,上面出现的文字内容,很像是在记录我们的已经发生的遭遇,但是,在黑水镇中,它发生了变化,书页中出现的文字,不再跟我们之前遭遇有关,而是变成了预言,寓意非常模糊,但确实是预言。 并且已经成为现实。 那首丧歌,是为了刘海军和周鸥而写。 或者,还有更多人? 我不禁有点自责……要是我能早一些发现这一点,那么,是不是可以避免刘海军和周鸥两个人的死亡? 不,其实我早在进入黑水镇之前,便预先感觉到了极度的危险,但是,我们依然来了。 除非我们在那时候立刻调头回去,不然,悲剧依然还是会发生……至于现在,我们已经没法回头,只有坚定的走下去! 但不管怎么安慰自己,心中的难受还是没有减轻。 好一会儿,我才开口问道:“程城,还有李逸,他们两个人怎么样?” “程城就在一楼超市那边,守着两具尸体……至于李逸,那个混蛋,还睡死在隔壁。” “为什么不叫他起来,要是再出现怪物怎么办?” “春子说,外面已经天亮了,现在很安全。” “安全?春子呢?” “刚才还在这里,好像是去了三楼。” “叫醒李逸,我们先去找春子,我有话要问她。” 李逸是被迷药迷晕的,老刀一连ww w.t xt80.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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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知道,我必须勇敢的站出来,为大家寻找出路。 大家之所以会不顾一路的惊险,毅然决然闯进这座小镇,还不是因为大家信任我这个所谓的“灵探”? 现在,刘海军死了,周鸥死了,但不管是老刀、程城还是李逸,他们都没有说过一句埋怨我的话,这是最让我觉得羞愧和难受的。 此时此景,面对刘海军和周鸥的尸体,我想,我是要为这一切负有责任的。 假如不是我这个半吊子灵探自信过度,有意无意间误导了这些信任着我的朋友们,事情或许不至于此。 但是,悔恨无法使刘海军和周鸥重生,只有振奋精神,勇敢面对。 亡羊补牢,永远不会迟。 我有想过,或许现在选择逃出镇子,是优先的选项。 但这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我背上的虺纹仍然时时发出阵痛,不解决邪恶的根源,我们无法真正逃出这座黑水镇。 春子拉过一张条凳,让我们将从地上捡起的书籍,都排放在上面。 全部都是乔振邦的著作,一共八本。 除了之前我们看过的《夜影》,还有七本,分别是《墓鬼》、《树魑》、《纸片人》、《女戾》、《蛇骨婆》、《飞头鬼》、《活僵》。 “看这本。”春子翻开了《蛇骨婆》,“这一本,写的怪物便是‘蛇骨婆’……” 蛇骨婆的外形,是一位年老的婆婆,她本名白矖,是巫咸国的一名巫师,他的丈夫名叫螣龙,是一头蛇形妖怪。 螣龙因为跟随幽冥鬼帝为祸人间,被巫咸国的大巫们联手杀死,葬于蛇冢之中。 其妻蛇骨婆便独守蛇冢,她豢养了两条巨大的蛇作为宠物,并时常将两条蛇缠在身上,以吓退所有接近蛇冢的人类。 这两条巨蛇,一名虺,一名蝰,虺具有行走阴阳的魔力,而蝰具有金光不坏的身躯。 书中的故事主线,由蛇骨婆豢养的两条妖蛇逃出蛇冢开始,因为蛇骨婆无法离开曾立下毒誓镇守的蛇冢,只好委托主角寻回两蛇,最终,主角斩杀了虺,捉回了蝰。 蛇骨婆将虺的灵魂炼化为一种纹身,让其附在自己身上,使自己也拥有了行走阴阳的能力,可以和丈夫相会…… “原来是这样……” 我和老刀这才算是了解了我身上的奇怪纹身的来历。 巫咸国,我好像曾经听师傅提起过,那是《山海经》中记载的一个上古国家,是一个由巫师统治、崇拜巫神的国度,但巫咸国“蛇骨婆”的传说,却是第一次听说。 而“幽冥鬼帝”,又令我联想到了“幽冥地宫”。 我问春子:“蛇骨婆在镇子里出现过?” “也许吧——书里也说了,蛇骨婆白矖看起来就是一个年迈的老婆婆,这镇上老婆婆太多了,或许其中一个就是了……至于书里说的两条大蛇,倒确实是没听说过。” 此时,程城和李逸也走到了我们旁边,和我们一起听春子将这些书和镇里怪物的事情。 春子记忆力很好,她几乎将乔振邦的这八本的大致剧情都记得非常清楚,跟我们描述时,也是逻辑清楚、条理明晰。 对于我们而言,趁着较为安全的白天,抓紧时间了解这个镇子、还有外面出没的那些怪物的真相,是当务之急。 接下来,春子一口气讲完了《墓鬼》、《树魑》、《纸片人》和《飞头鬼》,这四本书。 听完,我们其他四个人都是一脸的惊奇。 因为,根据春子所讲述的剧情、还有对这几种怪物的描述,竟然和我们一路上遇见的那些诡异怪物一一相吻合了! “墓鬼”,是由那些殉葬的人俑或活人所化,变成拳头大小的灵体,不停地为墓主继续挖掘维护墓葬——这不就是那些在大槐树村的祠堂中掘墓的白衣小人儿吗? “树魑”,就是成了精怪的树木——我们在大槐树村也遇到了一颗成精的槐木,要不是最终将之一把火烧掉,除了我和老刀之外的所有人都得交代在那里。 “纸片人”,是纸扎的纸人纸马,因为某种原因,拥有了一定的意志,变成了活物——我们在下了高速之后,便上了一辆可怕的幽灵车,车上的售票员和司机,便是“纸片人”。 而“飞头鬼”我们更是见过了很多…… “飞头鬼”在平时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可是一到了夜里,飞头鬼的头部便会和身子分离,从窗子外飞走,一直等到鸡鸣时分,才会回到原来的身体,这时候头部和身体会重新结合在一起,醒来后就像正常人一样行动。 我们在大槐树村里遇到的村长、黑八和李嫂等人,就是飞头鬼。 “我们一路上见到的怪物,竟然真的全部都是乔振邦书里写过的!”李逸惊讶万分,从长凳上有拿起另一本书,问春子,“那这本书呢,“女戾”又是什么?” “这个……”春子支吾着,脸上显出了极为悲伤和为难的表情。 我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那只咬了我一口的人头蛇身的怪物,应该就是“女戾”无疑了,而且,春子的母亲,其实就是怪物,是一只“女戾”! 这就是为什么春子禁止我们到三楼的原因。 听我解释完,程城、老刀和李逸,都睁大了眼睛,而春子则低着头不发一言。 “你竟然……养了一只怪物!你差点害死了吉哥你知道吗?!”李逸用手指着春子,显得极为愤怒,但在几秒之后,他的怒气却又如皮球泄气一般消散了,“你……算了。” 李逸摆摆手,居然叹了口气。 人是有感情的生物,试问这世间,有几个人能完全舍弃掉骨肉亲情的羁绊呢? 在我们看来,那是可怕危险的怪物,但对于春子而言,那却是生下她养育她长大的母亲。 李逸大概是想起来之前我们看过的《夜影》中,那为虎作伥的伥鬼的故事。 春子,多么像一个被伥鬼引诱的人…… 就算知道自己的母亲早已经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但因为舍弃不了骨肉亲情,明知可能粉身碎骨,也会甘心情愿,并且无怨无悔。 摆在长凳上的最后一本书,《活僵》,被程城拿在了手里,“春子,这本书里写的,又是什么怪物?”,他问道。 春子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拭掉眼角的泪珠:“‘活僵’其实……你们也见过了,跟电视剧里的丧尸差不多。” 程城眉头皱成了一团:“难道说……” 他转头望向了屋子里的两具尸体。 春子点点头:“嗯,周大哥那个样子,就是变成了活僵。” 春子说,“活僵”是被活人被尸气侵蚀,最终变成了行尸走肉。 但我们一路过来,没见周鸥有被怪物袭击过啊? 程城阴着脸,走到周鸥的尸体前,解开了周鸥的衣服——在周鸥的右边侧腰的位置,赫然有四个牙印! 像极了毒蛇的咬痕,但从牙印和间距上看,如果蛇有那么大的口,几乎便只有蟒蚺了。 春子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答案呼之欲出——春子用迷药迷晕了周鸥和李逸,却不知自己那已经变为妖怪女戾的母亲,从三楼的房间里逃了出来…… 我在昨夜出门之时,撞见过的那只浮在门框顶上的怪物,就是春子的母亲,但她最终选择了,袭击昏睡状态下、毫无反抗能力的周鸥。 一边的李逸也是忍不住后怕,惊出了一身冷汗:假如那人头蛇身的女戾没有选择周鸥,而是选择了他,那么,现在躺在门板上的这具冷冰冰的尸体,就将是自己了。 程城倒是一句责骂春子的话都没说,只是铁青着脸,帮周鸥将上身的衣服再次穿好,抚平褶皱。 老刀走上前去,拍了一下程城的肩膀:“逝者已逝,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却还要向前看。” 程城沉默片刻,问我道:“阿吉,你现在还有几成信心?如果不行,我们就带着小刘和小周的尸体,趁白天杀出镇子去吧……我不能为了查案,将所有人的命都送在这里。” 程城说完,不光是程城,老刀和李逸,甚至还有春子,都将目光聚焦在了我身上。 这个问题显然很难回答,其中的分量,是以生命为衡量单位的。 但我早已考虑过这个问题,于是,我直视着程城的眼睛,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要说把握,我现在是一成都没有,但说信心的话,我却有百分之两百的信心!我相信邪不能胜正,只要我们不要灰心丧气,我们就一定会活着离开这里!不仅如此,我们还要挖出这个镇子里深埋的诡密!假如这一切之后还有黑手,我也不会放弃,海角天涯,也会追查到底。” 在这座镇子中,我确信埋藏着一个巨大的隐秘。 从种种迹象显示,这个隐秘,将会是非常可怕和震撼,绝不仅是我们现在所见识到的这些。 鬼怪灵异,只不过是表面之上的小儿科,我经手的每一件真正具有值得为之冒着生命危险去探寻的案子,无一例外——令人惊怖的事件都只是表面,深入探寻之后才会发现,那真正的恐怖,根本是无法以言语描述的。 真正的恐怖从来都不会以低级的血腥面目出现,它潜藏于真相之下,如同无光深海之中的庞古巨兽,一鳞一爪,都足够惊心动魄,若是窥见了全貌,一般人恐怕会立刻失去理智,陷入疯狂。 而这正是我的兴趣所在。 那些光怪陆离的经历,足以回报我为之甘冒的巨大危险。 老刀一直说我才是一个真正的疯子和偏执狂——在我那很市侩、很容易将喜怒流于表面的外表下,潜藏着一种冷静而可怕的的疯狂。 这个评价,我可从来没有承认过。 但或许,老刀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好,我就将我这一百多斤卖给你了——我希望能活着再见到我女儿,但如果……我希望你能帮我照顾她。” 程城的话已经近乎遗言,他心中的绝望,已经溢于言表。 刘海军和周鸥的死,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从那件事情过后,因为妻子的死、还有女儿的遭遇,几个月之内,程城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原本是个很八面玲珑的角色,靠着他岳丈的背景,才坐到了城南警务局刑侦队长的位置,但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程城变得极为专注于工作,他身先士卒,甚至变得有些过度嫉恶如仇——在遇到一些灵异事件时,他在追查时,有点过于用力了。 我理解他的执念,但也担心他的执念,会最终变成他的心魔。 就在这个小镇里,帮帮自己,也帮帮程城吧,我想。 我想了想,继续问春子:“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什么‘永夜降临’,又是怎么一回事?” 春子反问道:“你看过一本名叫《黑镇》的没有?” 我几乎瞬间精神猛然一振,和老刀交换了一个惊喜至极的眼神,我大声道:“难道你有那本书?!” 春子道:“我看过……” 老刀比我还急:“那还不赶紧拿出来!” “不不不……”春子连连朝老刀摆手,“我这里没有,书在我蔡叔那里。” 我让老刀先别急,然后拿出我身上一只随身带着的那本《黑镇》,递给春子:“你先看看这个。” 春子“咦”了一声:“你也有一本?” “你先看。” 春子翻了一下书页,再次“咦”了一声,因为她已经看到,整本书打开之后,里面竟然是大片大片的空白书页,只有在最后的一页上,找到了“去找幽冥地宫”这六个字。 春子指着那六个字:“这就是你会问我有没有听说过‘幽冥地宫’的原因?但你这本书怎么那么奇怪啊……什么都没有,全是白纸,跟我看过的那本《黑镇》完全不一样。” “我也看过半本《黑镇》,你先说说你看过的剧情,看跟我印象中的是不是吻合。” 我没有立即告诉春子,我手里这本《黑镇》的特殊之处,因为我现在最急迫的,便是想知道原版的《黑镇》的内容! 正文 第三十章 灯光 春子的记忆力非常出色,同时也知道情况紧急,便用极快的语速将她看过的《黑镇》的情节,开始向我们讲述: 《黑镇》的主角,是一个名叫乔洛的著名恐怖作家,在一次车祸中,乔洛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并且自己也失忆了,除了记得自己的妻儿和那场车祸之外,乔洛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 于是,在车祸的伤好后,转入了一家精神疗养院继续治疗。 乔洛忘记了自己写过的所有,并且也失去了写作的能力。 在浑浑噩噩度过了一段时间后,乔洛在偶然间翻到一张和妻子的合照,照片背后写着,这张照片拍摄于一个叫做“太平镇”的地方。 而从此之后,乔洛开始连续做各种噩梦,梦中他见到了惨死的妻子和儿子,他们似乎在某个地方等待着自己,另外,还梦见有一个浑身漆黑的人,告诉自己必须去太平镇,不然,自己便会被大蛇吃掉。 当乔洛启程之后,他逐渐发现,自己身上长出了一大片形状如同蟒蛇的瘢痕,并且发出剧痛。 但是,在抵达了这个名叫太平的山区小镇后,令人惊恐的事件发生了:小镇中出现了杀人的可怕怪物,而乔洛更骇然发现——这些怪物,竟然都是存在于自己以前所写的那些恐怖中! 不仅原本只应该存在于恐怖中的怪物纷纷现身,而且整个小镇白天的时间变得越来越短,最后,黑暗的浓雾完全吞噬了这座小镇,乔洛只好在这座恐怖的小镇中挣扎求生。 在镇子的某处地方,乔洛从一个垂死的老者口中,知晓了属于自己的过去。 原来,乔羽的妻子,原本是太平镇的居民,在遇到妻子之前,身为著名画家和作家的乔洛正在苦受灵感丧失之苦。 乔洛的妻子是远古大巫的后人,为了帮助丈夫,她进行了一场黑暗的仪式,召唤出了来自“幽冥”中的魔鬼,魔鬼许诺给乔洛无限的灵感,但必须用一个人的灵魂来换取——乔洛的妻子利用巫术欺骗了魔鬼:将一只老鼠的灵魂出卖给了魔鬼。 果然,在这之后,乔洛便灵感泉涌,但魔鬼也发现了自己被欺骗的事实,怪事开始在他居住的小镇中发生…… 那些他想象、创作出来的可怖怪物,竟然变成了实体,降临在了这座小镇上。 最终小镇黑暗力量侵蚀、彻底陷入黑暗的沉眠中,只有乔洛和他妻子逃出了出来。 而在妻子死于车祸后,巫术的力量逐渐消失,乔洛终于进入了魔鬼设下的圈套—— 他回到了早已被黑暗统治下的太平镇。 …… 听得入神的我们,发现春子停止了讲述,李逸便发问道:“那后来呢?主角有没有逃出太平镇?” “那本书……最后的几页,被撕掉了,我没看到结局。” “我操!又是没看完?!”李逸眼睛瞪大:“你难道没有去去找一下、或者问问你那个蔡叔,剩下的书页去哪里了?” 春子涨红了脸,反驳道:“我看到那本书的时候,哪里想得到书里的结局有这么重要?那只是一本而已,而且当时我叔叔还送给了我其他八本……至于后来,我就一直忘记问这件事了,直到你们提起来。” 我在一旁也是眉头直皱。 虽然通过春子的讲述,我知晓了原版《黑镇》的更多剧情,但最为关键的、也是我最为关心的一段——就是最终的结局,春子竟然也没有看到。 主角乔洛究竟没有逃出太平镇,如果逃出去了,又是用的什么方法? 这也很可能关系到我们这些人的最终结局! 不对!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春子,你还记不记得,你看到那本《黑镇》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我问话的表情很严肃,看我露出这样的表情,春子也很认真地想了了一会,才回答我道:“是去年的夏天,具体时间挤不太清楚了,但绝对是八月份的事情!” 此话一出,不但是我,老刀和程城脸上也是惊讶无比。 因为我们都了解过乔振邦的资料,也知道乔振邦的儿子乔羽的《黑镇》,明明才发售不过两个月时间! 只有不了解情况的李逸一脸懵逼:“你们都这副表情是怎么回事?都这时候了,别装深沉了,快说啊!急死人!” “时间不对。”老刀道,“春子,据我们所知,这本《黑镇》应该才刚刚发售不过两个多月,我们都调查过乔振邦和乔羽的资料,这一点是不可能错误的。那么,一本才在两个月前发售的,你怎么可能在去年的八月份读到呢?” “我也不会记错啊,我真的在去年八月的时候就在我蔡叔家里读到过那本书了——就跟吉大哥的这本书的包装一模一样。”春子急的满脸通红,“你问我怎么会在那时候就看到这本书,那我也真的不知道啊!” 老刀张开嘴还要再说,我连忙止住他,问春子道:“你刚才说,你看到的那本书,和我手里的这本一模一样?” 我举起了手里的《黑镇》:“你再确认一下,真的一模一样吗?” 老刀终于明白了我问这句话的涵义:我手里的这本《黑镇》,可不是普通书店中随便就可以买到的那种印刷发售版本的《黑镇》,我这一本《黑镇》,书皮是槐木,内页材质也非常特殊,非纸非皮,更为奇异的是,书中的内容,并不是固定的。 我让春子仔细辨认,她确信自己当时看到的那一本《黑镇》,不管是书皮的材质,还是内页的特殊材质触感,都一模一样,只是她看过的那一本,内页上全部都是文字,只有最后的几页被撕掉了,而我手里的这一本,则大部分书页都是空白。 “春子,你看到的那本书,并不是书店中有卖的那种大路货,而是和我手里这本《黑镇》一样,是非常特殊的版本。如果我们能找到被撕掉那最后几页,也许就能知道该怎么从这座黑水镇中逃出生天了——你当时是在你叔叔家看到的那本书吗?” 春子点点头。 我收好《黑镇》,对程城、老刀、李逸道:“差不多这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趁着白天还有一点时间,我们赶紧出发。” 老刀和李逸当然没意见,两人转身便去准备,程城没立刻答应,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门板上躺着的两具尸体。 我看着他:“只要我们成功,我们就一定能带他们一起离开这里,但如果失败,一切都不用不用我多说。” 我只看得见程城的侧脸,他的太阳穴轻抽了几下,“一定会成功。”他也转身开始了准备工作。 不用我多说,大家都知道,这一次出去,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要准备的东西,主要是武器,程城和老刀都有配枪,我和李逸则带上了刘海军和周鸥的枪。 不过,我特别讲明,因为我和李逸两人并没有受过枪械训练,所以我们两人佩抢其实只是一种心理安慰,在实际的行动中,我们也尽量避免开枪,而要将子弹留给老刀和程城。 从之前的经历推测,冷兵器应该用处不大,不过李逸这小子还是从厨房里找来了一把柴刀。 另外的一种武器便是光源——实际上,这种武器比手枪更为重要。 我们之前的经历,已经在证明了光源的重要性,乔振邦中的那些怪物,现在我们基本都见识过了,而光源是它们一致害怕的东西,甚至可以直接将那些怪物置于死地。 我们从店里一共找出六盏风灯,全部将风灯都装满了灯油,身下的灯油,灌进了三个玻璃瓶里,也带在身上——可以作为补充的灯油,也可以当做土制的燃烧弹使用。 还有就是强光手电,这东西对于镇子里的怪物而言是大杀器,可惜的是,我们就只拥有两支,而且没有备用电池。 “春子,你这个小超市里怎么不卖电池?就是那种大的电池,一号电池。”李逸问。 “其实……这个镇子里没有电。” 春子忽然说了一句令人不解的话,因为,哪怕是现在,我们头顶上的日光灯还依然亮着。 春子也不多解释,直接拿起了屋子里的一把榔头,一下就砸开了墙上的一个塑料插座,然后春子直接用手摸向了暴路在空气中的金属插片—— “不要碰,有电!”李逸大声阻止。 但春子却浑不在乎地,将手直接按在了电线插座的金属片上! 但春子丝毫没有触电的反应。 我心中一跳,倒是忽然明白过来了一件事。 另一边,不信邪的李逸,也将手按在了插座的金属片上:“咦,真的没电……是不是这个插座没通电啊?”他还是有点不相信春子的话。 我直接一步跃上了靠墙的一张桌子上,直接拆下了墙上亮着的一盏电灯的灯管,然后往接口中伸进了手指,但却没有触电,可是当我拧回灯管时,灯管却又亮了。 “这个……”李逸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跳下了桌子:“之前我就有觉得,这屋子好像有地方不太对劲。我们都去过乔家那间老宅对吧,那里就没有电,也没有灯,屋子里黑的可怕。但春子这里,却在有灯光的情况下,依然出现了怪物——那些怪物都是怕光的,怎么会出现在这么明亮的地方呢?” 老刀瞟了一眼头顶上依然亮着的日光灯:“因为我们所看到的的灯光,是假的?” 李逸一脸的不能理解:“什么叫假的灯光?” 他使劲一拳击打在墙壁上:“你们看,我伸手就能打到墙壁,假如这灯光是‘假的’,那我是怎么看见我眼前这堵墙壁的?” “我们是不是从没有在这间屋子里开过强光手电?” 一直没说话的程城,忽然这么来了一句。 但这句话却猛然让我惊醒! 在这个瞬间,我这才终于想通了之前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这间屋子到底有什么怪异之处!为什么只有这里有“电”? “程队,开手电!” 我大叫一声,同时按下了手中强光手电的开关!另一边,程城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按下了手电的开关! 我和程城的选择相同——两道强光几乎同时亮起,直接射向了房子的天花板! “嘶!” 怪异的声音在我们耳边爆响,刺的耳膜生疼! 而被强光照射到的地方,也显出了剧烈的变化! 原本雪白的天花板和墙壁,在手电强光下,如旧照片被火焰烧灼一般,褪去了表面的伪装——变成了发霉变色的墙面、蛛网密布的天花板! 在光柱的边缘,更有一丝丝黑影在飞速游走。 我赶紧将手电一横,照在了李逸的身上——在李逸的背后,正有一团人形的黑影,在朝着李逸伏下身来! 被灯柱笼罩住,黑影发出了尖利可怕的嚎叫声,然后在强光下飘散于无形。 程城也被我启发,我们依次用灯光照射每一个人,居然我们每一个人都的背上,都潜伏着一个黑影! 但就在我们要将手电灯光照射向最后一个人——春子之时,却春子突然尖叫着浑身抽搐了起来,重重摔在了地上! 我暗道一句不妙,手中的手电赶紧转移到了春子身上,但为时已晚,一团黑影化为了浓浓的雾气,从春子的口鼻之中,进入了春子的身体…… “嘶——嗬、嗬嗬!” 春子喉咙中发出如野兽低声咆哮的声音,整个人突然反身拱起,四肢着地,如蜘蛛一般,然后脑袋倒转着,猛然张开了双眼—— 她的眼睛中,不复有少女的天真清澈的目光,而是混沌如蒙了一片白翳。 春子张口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声音也不再是清脆的少女,而像是一个中年男人。 老刀和程城早就拔出了手枪,此时见春子身上发生这样的异变,两人都将枪口瞄准了春子的头颅,并且打开了保险。 “等等!”我大声阻止了老刀他们的危险行为,“这个声音,好像……是乔振邦!”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附身 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我和乔振邦进行过面对面的接触。我记得非常清楚,当时乔振邦委托我找到他儿子,用的便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八个字。 而刚才春子喉咙里所发出的声音,也令我迅速将之和记忆中乔振邦的说话嗓音进行了对比…… 结果,我觉得具有相当的吻合度。 春子站立在原地,慢慢朝我们扬起了头。 她的脖颈和脸上,血管如蛛网一般从原本白皙的皮肤上凸出来,并且变为黑紫色,一双眼睛也完全只剩下眼白。 最令我担心的是,此时春子依然处于我的强光手电照射之下,但她好像完全不惧强光。 “呃……我……还有委托!”被附身的春子低吼道。 我试探着问道道:“你是……乔振邦?” 春子偏着脑袋,缓缓从我们几个人脸上望过,最后才聚焦于我这边,朝我很机械式的点了点头。 我关掉了手电,同时也让程城关掉手电,程城没说什么就跟着我关闭了手电,他也发现了,自己手里的强光手电似乎对眼前的怪物无效。 不过,老刀和程城手里依然端着枪,警惕地防备着被黑影附身的春子,另一边的李逸则将所有的风灯都点亮了,放在我们每人的脚下。 春子(乔振邦)朝我伸出手指,踉跄着走了两步:“那本书……毁灭!” “别动!再靠近的话,我可不管你是人是鬼,照样开枪!”程城出声警告。 春子(乔振邦)像是听懂了,停下了动作,嘴里重复道:“黑……镇!书!那本书!毁——掉!” 我从怀里拿出那本《黑镇》,朝对方晃了晃:“是不是这本书?我们从你家的墙壁里找到的,和你儿子的尸体放在一起。你说你还有委托,就是想让我毁掉这本书?” 春子(乔振邦)点点头:“是……” 我回道:“对不起,我没法这么做——除非你能给我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毕竟你也明白,你和我们现在是人鬼殊途,我怎么可能单凭你一句话就相信你?” “没错!你现在还附身在春子身上,真的有诚意的话,先从春子身上出来!”李逸在一边帮腔。 “不……行……”,附身在春子身上的乔振邦说道,“那样……我就无法……说话。” 程城听了一段,开口问道:“乔振邦,你为什么要杀掉自己的儿子和妻子?” 程城的问题,其实也是我想问的。 既然乔振邦现身了——虽然是以附身于春子这种形式,我们都想尽量了解更多的线索,因为这整个事件,太过于复杂,但凭推理已经无法复原整个事件原本的样子,只有事件中的参与者自己,才能将一切的真相揭示。 “不是杀……我是救……他!” 尽管附身于春子的身体,但乔振邦依然只能用很艰难断续的语句,向我们讲述事件的真相,甚至有时候他的话语还会颠倒反复,需要联系前后语句,才能明白原意。 但我们四个人都听得非常认真,生怕遗漏了任何一个词句。 乔振邦讲述自己的经历,整理如下: 大概在三个多月前,乔振邦发现,自己那个儿子——乔羽,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 原本极为喜爱泡夜店的乔羽,忽然之间便戒除了这些爱好,他不再和自己那些狐朋狗友联系,还将包养的几个女人全部赶出了别墅,然后,乔羽整天将自己关在别墅里,深居简出。 知子莫如父,身为父亲的乔振邦,第一时间发现了自己儿子的奇怪改变,更令乔振邦意外的是——他发现自己儿子竟然在写书! 自己那个从初中开始,就再没有考过几次及格分的儿子,竟然开始写作了——而在之前,他可是非常讨厌文字的! 不禁如此,乔振邦还发现,乔羽是真的沉迷于写作了——他没日没夜地伏案写作,除了吃饭,几乎不离开自己的房间。 照理说,乔羽身上发生如此有悖本性的剧变,乔振邦应该立刻让他去医院检查,但欣喜于儿子终于爱上了文学,从而喜不自禁的乔振邦,却没有这么做。 半个月后,乔羽最终完成了那本《黑镇》,而我手里的这一本,是乔羽最初的原稿,原本,这上面应该全是手写的文字。 在此期间,乔羽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他变得日渐阴沉,不爱说话,但在完成了之后,乔羽逐渐恢复了一些本性,又开始出没于夜店酒吧,时常将各式各样的女人带回家过夜。 乔振邦将这一切都归于“创作怪癖”,完全没有引起重视。 在乔振邦的帮助下,乔羽的顺利出版,并且一时间风靡全城。 此时的乔振邦,陷入了望子成龙理想成真的狂喜之中,直到……那一天来临,他的人生瞬间崩塌。 乔振邦说,那天夜里,乔羽一身水渍回来,说自己弄死了那个贱人。 乔羽嘴里的贱人,就是宓兰。 乔羽大骂宓兰是个人尽可夫的表子,还对着乔振邦描述他和宓兰出轨、在床上胡天胡地的细节,把乔振邦气的发抖。 但是,就下一个瞬间,突然间乔羽脸色大变,说话语气也变了—— 乔羽颤抖着哀求道:“老爸,救我,救救我!” 乔振邦这才瞬间清醒,因为他听出来,这才是自己儿子的声音和语气,而在此之前,乔羽说话的声音,阴狠而尖利,根本不对劲。 乔羽用极度恐惧的颤抖语气,对自己父亲说,自己被鬼附身了,那本书根本不是他写的,是那个鬼附在自己身上,逼迫自己写的! 起因,就是某天,乔羽在家里翻出那本被乔振宇当做是儿子手稿的《黑镇》,鬼就附在那本书上,并且在乔羽接触那本书的一瞬间,就控制了乔羽。 乔羽说,自己在床底下藏了一包毒药,他朝乔振邦大叫:“老爸,快用那包药毒死我,我不想活了!他又要控制我的身体了!” 乔羽的身体虽然被占据,但思维却一直存在,他仔细想好了一切步骤,包括了自己中毒而死后,乔振邦该如何处理自己的尸体,还要将那本《黑镇》也一起藏起来,千万不能让那本书回到一个叫做“黑水镇”的地方! 乔振邦当然是不肯做出亲手毒死自己亲生儿子这样的事情来,他还寄希望于自己儿子只是得了类似“急性精神分裂”的病症,可是,乔羽突然全身抽搐起来,他的脸色一阵阵变幻,说话的嗓音也明显不同——就真的像是有两个不同的灵魂在激烈争夺着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乔振邦这才不得不相信,自己儿子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在儿子的拼命催促下,乔振邦痛哭着将毒药灌进了自己儿子的喉咙里,并在之后,按照儿子的吩咐,将他的尸体和那本怪异的书《黑镇》封进了墙壁里。 然后,不甘心于自己的人生被这样毁灭的乔振邦,费尽心力找到了儿子提到的黑水镇,并且逃脱了警务局的追击,率先进入了黑水镇。 但是,最终的结局是,乔振邦死在了黑水镇,他也变成了黑水镇中那些怪物——“夜影”的一员。 “杀你的人,是蔡智恒?” 乔振邦最后的话语中,竟然指认蔡智恒为杀死自己的凶手,而且如果他所说是真实的,那么,不但是蔡智恒,春子和何君也可能是帮凶,因为乔振邦也曾在这栋小楼里住过! “嗡嗡嗡——” 这时候,我们耳朵里忽然听到了一种轻微的震动声。 我们所在这间房子,在经受了强光手电的照射后,算是完全现出了原形——这根本就是一栋年久失修、陈旧破败的老房子,而且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此时,我们都感觉到,屋子正在微微颤动。 大片大片的灰尘正“窸窸窣窣”地从我们头顶的天花板掉落下来…… 李逸举起手里的风灯,趁着光仰头望去,只见灰尘像是极细的傻子,正从天花的间隙中泄露下来,他立刻问我道:“吉哥,这屋子里掉的不是灰,是沙子啊!这些沙子从哪里来的?是不是房子要倒了?” 我原本以为是地震,但此时细细感觉,脚下却并未传来震动,居然只有房子产生了异动。 “他们……来了!没时间了……”被乔振邦附身的春子,声音中竟然开始有些恐惧。 我问道:“‘他们’是谁?镇子里的怪物吗?” “他们从……幽冥中来!毁掉那本书!不要去……幽冥地宫!呃呃呃……!” 春子抱着头大叫起来,一股黑气中她的口鼻之中冒出,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人形黑影,那人形黑影朝我们张大了嘴巴,猛扑了过来! “咔!” 早有预备的程城瞬间便打开了手里的强光手电,一道强光照射而去,人形的黑影顿时发出“嘶”的一声惨叫,消弭于无形。 春子身子一晃,软到在了地上。 而整间屋子,摇晃的更为厉害了,沙子如暴雨一般从我们头顶洒下。 我拎起脚边的风灯,另一只手将强光手电抄在手里:“臭鱼帮忙拿风灯!老刀,你背春子!我们快走!” 说着,我一脚踢飞了支撑着门板的条木,用肩膀顶开了门闩,一下打开了大门—— 门外,是浓重的的黑雾。 黑夜,再次完全降临在了黑水镇。 老刀背着春子,我们一行人头也不回地扑进了黑雾之中,在我们身后,那栋三层的小楼轰然倒塌,沙尘从我们身后冲来,如同飓风下的沙丘。 乔振邦说的没初,整个黑水镇已经完全被各种怪物所占据,现在,这些怪物便挡在了我们面前。 单单只有一个人头的飞头鬼;脸白如纸、笑容可怕的纸片人…… 其中最多的是夜影,这种怪物可以随时化为黑烟潜伏在周边的黑雾中,极难被发现,而往往等到发觉之后,夜影已经近身,必然险象环生。 幸好,我们人手一盏风灯,而且我和程城还有强光手电,那些怪物在付出了惨重代价,却没有伤害到我们任何一个人后,选择了暂时撤退。 但我们不敢大意,因为四周的黑雾就是怪物们最好的掩护,一旦被他们抓住机会,我们就万劫不复了。 黑水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在完全被黑雾笼罩后,这个镇子在我们这些外乡人眼中,变得更为神秘可怕,我们原本就对路不熟,现在更是只能乱窜。 我们现在最大的危机,就是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按照我的计划,我们现在还是应该去找那几页“遗失的书页”,但唯一的知情人春子,现在还在处于昏迷之中。 我想来想去,最终下了决定:“我们去乔家老宅!” 整个镇子里,只有乔家的那栋小洋楼,还有临时警务局所在那个小教堂,是我们能够辨认出路径的,现在只能二选一了。 相对于小教堂,我觉得去乔家的小洋楼,更为安全。 十来分钟后,带着一身的大汗,我们终于冲进了小洋楼里。 熟悉的那股浓重的潮湿腐臭味道,其中还夹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开灯!” 我和程城同时打开了强光手电,白色的手电光圈照在了墙壁上。 不过,和春子的招待所不同,这栋小洋楼中的一切,却没有因为强光手电的照射而“显出原形”,依旧是那破旧的墙纸、潮湿脱落的墙皮、积着厚厚灰尘的烂地毯。 我们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至少这栋房子暂时是安全的。 我们直接进了客厅,老刀将春子放在沙发上:“阿吉,为什么来这里?这里也不是很干净啊……” 说着,老刀朝着墙壁上挂着那副肖像画努了努嘴。 确实,那幅画很不对劲。 “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当时蔡智恒他们不愿我们立刻来到这栋小洋楼?”我反问。 “为什么?” “先坐下。” 我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单人座沙发上,并招呼其他人也坐下,老刀和李逸有些将信将疑,但还是一样找了个位置坐,程城则将我们所拥有的五盏风灯摆放好——使我们周围没有黑暗的死角,这才坐下。 刚才一路逃命时还没怎么觉得,现在一坐下,我们几个人都是倍感疲惫。 我这才继续说道:“因为,这栋小洋楼有可能是整个黑水镇里最安全的地方。” 老刀又朝墙上望了一眼:“阿吉,除了这幅画,这里面可还有……” “那个死人是吧?我怀疑那根本就是蔡智恒临时弄出来的,目的,就是转移我们的视线——也就是说,这栋房子里,应该有着一样蔡智恒不愿意被我们找到的东西。”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残页 “难道……” 老刀和程城都扬起了眉毛,几乎异口同声说道:“那最后几张书页……” 我点点头:“没错,我怀疑,那本《黑镇》的最后的几张书页,可能就藏在这里。万卷吧,全文字手打首发” 老刀想了想,还是不太同意我的看法:“可是,这不太合理吧?蔡智恒故意撕掉那几页书页,目的是为了什么?为了不让人知道逃离这座小镇的方法,是吧?那么,理论上来说,在这个小镇里的任何一个隐秘的地方,都可能成为藏匿的理想目标,为什么偏偏是这里?” “我确定蔡智恒和何君两人,都应该是和我们一样都是正常的活人,所以,他的动机还存疑。”我老实回答,“其实,最多的,还是我的直觉。” 老刀拿手指刮着自己耳后的头皮,十分犯难的样子:“阿吉,我个人是很信任你的直觉的。但是,目前这样紧急的情况下,你的论据真的有点太单薄,有点像是狂赌了。” “我暂时只想到一个理由——你们不觉得这里发生的命案很蹊跷吗?我们都看过现场,证据极少。当时我的推理并不算太严密,连我自己都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但是,一下子就抓到了嫌疑犯。我觉得这整个案件破的过于顺利了——作案现场的证据太干净了,我们能够勘查到的少数证据,太具有指向性了,简直有点像是故意留给我们的,生怕我们搞错了破案方向似的。” 我们四人中,对于刑事案件的侦破经验最丰富的,无疑就是程城和老刀两个人了。 在李逸和我的注视下,老刀和程城都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又用目光交流了一番,最后,两人都认同的点了点头。 “整个案子的证据链确实不完整,仅凭着你的推理,是不足以定案的。”程城做下了总结,但他的眉间还是有一丝不解,“可是,那个嫌疑人牛春华的认罪证词,逻辑和动机都很完整……” 我说:“也就是说,假如我们没有抓到牛春华,这个案子将是悬案?” “除非找到更多有力度的证据,比如现场留下的NDA残留物,并且和嫌疑人相匹配,否则的话,你的推理只能作为排除嫌疑的参考。依照无罪推定、也就是疑罪从无的原则,除非嫌疑人自己认罪,否就就不能因为嫌疑人没有或不能证明自己无罪而认定嫌疑人有罪。” “但是,这个牛春华是有问题的……我当时就觉得她有点行为怪异,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在看到了周鸥变成怪物后的表现后,我认为他们很类似。” 一提起周鸥,程城的脸便沉了下来:“活僵?” “没错。我们看过那本《活僵》,里的活僵,可不像周鸥那样死板如同丧尸,不仔细辨认的话,活僵和正常人并没有很大区别的。我觉得,是不是因为周鸥当时是刚刚演变为活僵的原因?” “有这个可能。所以你认为,余雅诗被害案的真相是什么?” “急死了,你们说话能不能一气讲完?余雅诗的死跟蔡智恒有什么关系?”李逸在一边听了许久,但我们一直没有进入“正题”,急的他抓耳挠腮,此时忍不住插话道:“我就不懂了。为什么一定要将那几张纸藏起来?我们道上有句老话——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要我是那个蔡智恒,我不想让人知道那个故事最后的结局的话,直接将那几页书页烧掉不就好了?犯得着搞得这么麻烦?脑子有病才这么会这么干吧。” 我微微一笑:“两个原因。第一,因为那几张纸不在蔡智恒这里,而是在余雅诗这里。” “什么?”李逸露出错愕的表情。 而老刀和程城则是瞬间想明白了关窍:“余雅诗被搞得那样惨,却又没有被的痕迹……原来我们一开始就被误导了,那不是鬼的,那是严刑拷问!” 余雅诗房间里的那些情趣玩具不可能是临时找来的,她水性杨花这一点是无疑的,那么,余雅诗和蔡智恒有一腿,也很正常。 接着,余雅诗可能在无意中发现了那本《黑镇》,再结合小镇中的种种诡异,余雅诗推理出了大概的真相,她撕下那最后几页,目的是为了逃出这个镇子。 可惜,春子也在之后看到了《黑镇》,并且发现少了最后的结局,这让蔡智恒怀疑是余雅诗干的,而她之所以这么做,无疑是觉察到了黑水镇的真正面目——正是认清了这一点,所以余雅诗居然宁死也没有说出《黑镇》结局的藏匿之处。 蔡智恒宁愿敷衍我们,也要急着继续勘察这里的“现场”,估计就是为了找那几张书页。 假如整个推理成立,那么,说明了至少三个事实。 1,那几张书页很可能还在这栋小洋楼里。 2,蔡智恒虽然是活人,但却和黑水镇里的怪物沆瀣一气,甚至还拥有指挥怪物的能力。 3,那本《黑镇》的最后几页,确实无比重要,很可能真的是我们求生的最后指望。 “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找啊!”李逸急道。 程城却没动:“阿吉,你说有两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什么?” 我叹了口气:“春子刚才被乔振邦附身了,乔振邦给我最后的委托,是让我毁掉我这里的这本《黑镇》,但恐怕……没这么容易吧?” 说着,我拿出了那本《黑镇》,又摸出一只火机,直接用打算用火烧书页。 “咔嚓。” 火机燃起。 在众人的注视下,书页被火苗舔舐着,但却没有一丝点燃的迹象。 “烧不掉——老刀,拿刀试试。” 我将书摊开在地板上,老刀二话不说,拔出后腰上的一把匕首,狠狠插下! “噗——” 没有意外,厚厚的书页被锋利的匕首刺了一个对穿,老刀接着狠狠一划拉,直接将一半的书页都割开成了两半! “还以为刀枪不入呢。”老刀哼了一声,收回了匕首。 “等一下。”我忽然发现不对。 我们都看见,被割裂的书页开始在地板上自动挪动,慢慢靠近了书本,书页的裂口全部自动对齐了,然后——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书页的裂口处像是乳胶一般融化,然后拼合在了一起,几秒后,便恢复了原样,完全看不出曾被一刀两断的痕迹。 果然,普通的方法,根本没法伤害这本书,更何况是彻底毁掉了! 如果时间充裕,或者手头一切东西齐备,那我可能还会试试高温焚烧、高腐蚀度化学试剂等方法,但现在既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进行这些实验。眼前这两个小小的试验,虽然不够严谨,但也足够说明情况了。 “你们几个是真的墨迹!现在毁不掉,以后再想办法就是了!你们还找不着那几张纸,不找我去找!” 压抑而危险的环境,还有巨大的压力下,李逸的情绪有点失控的迹象。 我们都还没不及阻止,李逸已经拎起了一盏风灯,快步走进了客厅一边的走廊—— 那里,通向的正是余雅诗死亡的那个房间。 “别去那里——” 我话音还没落,只见李逸便已经僵硬着身体、倒退着从走廊里出来了。 距离李逸半米不到之处,一个血淋淋的人形怪物,正以极度怪异的姿势,在地板爬行逼近…… 正是余雅诗! 看样子,她也已经转变成了活僵。 “怎、怎么办?” 李逸大气都不敢出,双眼紧盯着正朝着自己爬来的可怕怪物,只能步步后退。 余雅诗的尸体本来就极度可怕,一天一夜没见,她身上的脓包和伤口都已经开始腐烂,浑身那层由狗粮、血浆等组成的黏液一滴滴落在地上,涂抹出一道紫黑色的痕迹,四条粗大的铁链依然卡在她的四肢上,随着她每一下移动,铁链便在地上发出生冷的摩擦声…… 程城和老刀都举起了枪,但都不敢乱动—— 只看余雅诗四肢上那些铁链,便可以知道,她是用蛮力直接将铁链从天花板的水泥层中,硬生生扯下来的。 假如他们开枪的时候,余雅诗立刻向李逸发起攻击——她那非人的力量一旦发动,近在咫尺的李逸的安全,是无法保证的。 李逸和余雅诗,一个活人,一只血淋淋的活僵,就这么保持着半米的距离,两者一前一后,进入了客厅。 “开枪啊!” 李逸脸上全是汗,后背心也湿了大片,刚才他想要快退以拉开距离逃跑,对面那具血淋淋的活僵,便“嘶”的朝李逸吼叫,像是恐吓警告李逸一般,相信如若不是李逸手里还提着一盏风灯,余雅诗早就将他扑倒在地,撕成碎片了。 我注意到了一个细节,抬手阻止程城和老刀两人冒险开枪的试图:“先别开枪——她好像没有恶意。” 余雅诗虽然外形可怕,但却没有什么凶残的举动,照理而言,在李逸走进走廊的一瞬间,余雅诗如果突然偷袭,李逸现在很可能已经是一具尸体,但她没有这么做——从她恐吓李逸的举动看起来,甚至还保留着一定的神智。 而且,从她爬进了客厅开始,她唯一的一只眼睛,一只在盯着我这边——确切的说,是我手里的这本《黑镇》。 我瞬间便想起来:如果我之前的推理正确,那么余雅诗很可能是看过另一本《黑镇》的,那本书和我手中这本《黑镇》的外形一模一样。 “你记得这本书是不是?我现在拿给你……”我举起手里的《黑镇》,慢慢朝着余雅诗靠近。 果然,余雅诗的注意力全部被我手里的书所吸引,一时间忘记了李逸,在我的眼神示意下,李逸悄悄挪动双腿,拉远了距离后,李逸飞奔跳开了几步。 “嘶——!” 发现上当的余雅诗愤怒地吼叫着,四肢如蜥蜴一般在地板上爬动,朝我冲来—— “快躲开!”老刀的惊叫声从我身后传来。 但我没有听老刀的,我将手里的书举向余雅诗,大喊道:“余雅诗!你读过这本《黑镇》!那最后的书页呢,你藏在哪里?” 余雅诗扭曲的身躯,在距离我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她的头颅“咯咯咯”响着,倒转了180度,一颗腐烂的眼球拖在了地上,另一只眼球则定定地盯住我手里的《黑镇》。 猛烈的恶臭和血腥味,令人反胃欲。 “黑……镇!” 余雅诗的喉咙里震颤着,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利嘶吼。 “呃……呃……在这里,在这里!” 余雅诗低吼着,突然抬起了一只手,然后猛地插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怔住了。 房间里顿时安静的连掉下一根针都可以清晰听到,只听得余雅诗腹部的血肉撕裂和搅拌着,发出令人寒毛直竖的“叽咕”声,接着,她的手拔了出来,并慢慢举过头顶,摊开—— 血肉模糊之间,一团纸团赫然出现在她的手心中。 她,竟然是将那最后几张书页,吃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难怪蔡智恒在这栋小洋楼里找了好几天,也还是找寻不到——他没有想到,余雅诗会选择吞下书页,并且咬着牙忍受着刑逼,直到被凌虐至死,也没有开口。 我缓步上前,颤抖着伸出手,从余雅诗的手里,那拿过了那个被血肉包裹着的纸团。 余雅诗惨白的瞳仁盯着我:“毁……毁掉……” 我点头,保证道:“我一定会让你瞑目。” “很……好……,呃——” 余雅诗抬起了自己那双如利爪一般的双手,猛地插进了自己的一对眼眶中,然后,猛然用力—— “咔咔咔!啵!” 余雅诗竟然生生将自己的头颅颅骨扯开成了两瓣! 然后,双手伸进了颅骨之中,狠狠捏烂了自己的脑髓! 我骇然倒退,但几滴白色的黏液,依然溅到了我身上。 这个女人,变成了鬼怪,也依然如此生猛! 生前被这样折磨,竟然硬扛了下来; 死后,也牢记着执念,完成托付之后,不堪以鬼怪之身活着,竟然选择了自我了断…… 真不愧是烈女! 良久,老刀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滴,感慨道:“日他先人!这是他娘的……是老子见过的最烈的妞!” 李逸也抹着冷汗,摸到沙发上坐下,连连点头,看样子腿都有点软了。 程城倒还好,他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风灯:“看看吧,纸团上什么内容。” 纸团的材质,果然和我手里这本《黑镇》的书页的材质是一致,就是那种既非纸张、也非塑料的质感。 我将纸团在地上摊平,用手掌抹去书页上的血浆和碎肉。 一共是三页。 没有意外的,里面果然写到了,乔洛最终是如何从太平镇逃出生天的。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替身 雪白的书页上沾着血肉污迹,黑色的字迹变得有点若隐若现,我们需要非常费力,才能辨认出其中的内容: 【我是乔洛,在喝下黄泉之水前,我写下这些文字。 算是……遗言吧。 又或者,当做是重获新生的预言也无不可。 对我的灵魂而言,两者其实并没什么不同。 这座小镇并不是地狱,真正的地狱,一直存在于我的心中。 我不得不承认,是我亲手描绘出了这座恶魔花园的一草一木,赋予了魔鬼以想象力、以利爪、以尖牙、以耳语、以噩梦…… 来自幽冥的黑暗化身为栖息在我皮肤上的巨蛇,那种啃噬灵魂的剧痛,令这一切都在我无意识之下便告完成。 于是,文字流泻于白纸,恶魔之书被我写就。 是的,它们控制我的命门,便是我那可怜的妻儿,我自愿让蛇纹爬遍全身,舍身以求的,也是复活妻儿的机会。 所以,我最先写就的,便是“虺纹”的故事。 我利用虺纹和妻儿相会……但是,这种能力开始蔓延、不受控制。 镇子里的人们被拖入了我的梦境之中,可是,他们没有意识到灾难,反而觉得,能与所思念的死者相会,似乎是好事。 但不久之后,一部分镇民的尸体被发现了——他们在梦中与死者相会之后,便永远都无法醒来了。 丧歌在镇子里四起,一连几个月,恸哭和死寂循环笼罩于镇子的上空,祭纸燃烧的焦糊味,还有一股淡淡的尸臭味,一直弥漫在晨雾里,久久不散。 蔡神父告诉我,那些镇民是在梦境中到达了黄泉与死者相会,并在强烈思念的下,跟随着死者渡过了忘川河,去了冥界,永远无法返回。 然而这样导致的后果,并不仅仅会让生者永眠,更为严重的是,生者和死者之间相互的强烈思念,会在黄泉之路上纠葛缠绕,思念会渐渐在缠绕中变为怨念和痛苦,并在阴气和黑暗的包围中积累,最终会导致这一切冲破黄泉,溢向人间。 到了那时,生死的界限会变得模糊,生死之门一旦开启,人间秩序将不复存在。 为了挽救这一切,我想了一个办法。 我写出了第二个故事,“墓鬼”的故事。 于是,镇子里开始有人使用这种相当残忍的方法,拯救那些陷入永眠的生者。 方法是,找一个生辰为阴年阴月阴时的女子,挑断她的手筋脚筋,用槐木桩钉住手脚,然后召唤出“墓鬼”,以其血肉为引,让墓鬼啃噬,之后,被献祭的女子便会陷入痛苦的沉眠中。 如此一来,便可以将镇民们对死者的哀思转移到被献祭者的脑中,镇民们的痛苦也被同时转移到被献祭者的身体上,而被献祭的女子,则会在无尽的长眠中,永远梦着他人的悲伤。 从而斩断生者和死者之间的执念和羁绊,净化黄泉之路上不断滋生、膨胀的怨念和痛苦,使生死的界限再次分明,使生死之门再次关闭,也使黄泉之所得到平静。 但是…… 新的问题又产生了,被唤醒的镇民,似乎很不对劲,他们染上了黄泉中的死亡之疫……逐渐变成了活尸。 我只好再次动笔,写下了第三个故事:“活僵”。 但事情远没有结束——或者说,在我被心中的执念所勾引,自愿接受了恶魔的邀请之后,事情便再无结束之日。 于是我继续写着故事,而整个太平镇也正是这样被我“重新创造”出来了。 当我意识到一切变得相当可怖时,已经无可挽回,但我还是打算做最后的挣扎,我写了最特殊的一个故事——“黑镇”。 在这个故事的结局,只要我进入幽冥之中,找到黄泉之水喝下,就可以令自己完全忘记曾经写过的一切故事,一切幻想全部会随之烟消云散。 现在,我已经成功了。 当我再次清醒过来,一切都将重来,噩梦将不再存在。 祝我好运吧。】 看完,我们四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这一段文字,信息量非常大。 它不但解释了整个事件的起源,更为我们指出了一条生路。 老刀提着风灯,走到余雅诗的尸体旁蹲下,检查了一下尸体的四肢,回头对我们道:“确实和残页上写的一样,余雅诗的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而且手掌、脚背上都残留着被木桩刺穿的痕迹……” 如果不是变成了名为活僵的怪物,余雅诗根本无法行动,也难怪她爬行的姿势如此奇怪诡异。 “想不到,余雅诗的死,竟然还有反转。”老刀叹息道,“她经受这样的折磨,不但是为了拷问她从蔡智恒那边偷到的最为关键的几页书页的下落,也是为了举行仪式,将她献祭。” 李逸咂舌道:“她身上被抹了血浆和狗粮,居然是为了引诱那些魔鬼啃噬血肉……蔡智恒这个混蛋,也太他妈的血腥变态了!” 我心道血浆的作用应该是这样没错,但那些湿狗粮,却有可能是蔡智恒这个老狐狸的故布疑阵,而他的目的现在也清楚了,就是为了不让我们将余雅诗的死往邪恶仪式上想,而一定要用一个恶俗的故事,将这个案子在我们这边做成铁案。 不过,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献祭仪式最终失败了,余雅诗在仪式过程中死去,并在之后转变为了活僵,蔡智恒的如意算盘没有达成。 老刀问我:“阿吉,你有什么看法?” 我说出了自己的大胆猜想:“我怀疑,《黑镇》中的主角乔洛、这栋小洋房的产权人乔洛、这客厅里这副画像中的男子,还有恐怖作家乔振邦,这四个人,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什么?”李逸脸上满是错愕。 程城则问我:“乔洛、乔振邦我还能想明白,但他们跟这幅画上的男子又有什么联系?” 老刀跟着我经历的灵异事件比他们两个人多得多,当下只是皱眉,试探着猜到:“转世轮回?” “倒也不一定。”我收起了地上的那三张书页,直接夹进我手里的那本《黑镇》中,“乔洛说所称的‘太平镇’,和我们现在所在的‘黑水镇’,应该是同一个地方,这一点,大家没什么疑问吧?” 几个人都点点头,表示毫无异议,程城还在纠结于墙上那幅画,我让他稍安勿躁,我一定会解释清楚。 我坐回了沙发上,继续道:“刚才我们所看到的文字,写到主角乔洛准备喝下‘黄泉之水’,然后便再无下文了——你们觉得,他最后成功了吗?” 李逸干笑了两声:“吉哥,你这样就没意思了。要是他成功了,还有我们现在什么事情?” 我也嘴角微扬:“说的不错,那你猜猜,乔洛之后怎么样了?” 李逸朝天翻了个白眼:“行了吉哥,我不打断你了行吗?” “程队,老刀和我都曾经看到过一个幻象,是关于客厅里这副画像的。” 我将这副画像的诡异之处,向程城和李逸说了一遍,当我说道,画像背景中出现了着火的村庄、槐树精怪,还有那些无头人之时,两人终于动容,同时也理解了,为何之前老刀一直会提到这幅画像。 “画像上的人,在我和老刀看到的幻象之中,分明也是一只‘活僵’。而我可以做出一个更为大胆的猜测——故事中的乔洛,在喝下了黄泉之水后,并没有从噩梦中清醒,他失败了,也成为了小镇怪物中的一员。” “不过,他的努力并不是完全没有效果。他在转变为怪物之后,黑暗力量暂时放松了对他的控制,所以他又进行了一次艺术创造——你们记得吗?《黑镇》中对主角乔洛的描述,可不仅仅是一个家!” “我记得!”李逸抢先回答,“乔洛还是一个画家!” “画家?你是说……” 老刀和程城两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们的双眼,也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客厅墙壁上挂着的那副巨大的肖像画,幸运的是,一切都正常,那令人惊恐的幻象没有再次出现。 我的意思两人都明白了,只是他们觉得匪夷所思而已。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实际上是一样的原理。为什么乔洛可以用写的方式创造出这么多怪物,那么,他使用绘画来改变现实,当然也是可行的!而且事实摆在我们眼前——乔洛成功了!” “这个镇子似乎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所操控,乔洛称之为‘来自幽冥的黑暗’,我试着分析了一下,这种‘来自幽冥的黑暗’的运作原理……” 我对大家解释道,所谓的“来自幽冥的黑暗”,是一种强大而可怕的力量,我暂时给它一个名字——幽冥之力。 幽冥之力拥有许多神异之处,其中之一,是可以将想象出来的东西具象化。 但是,它也有天生缺陷,就是:没有想象力,更谈不上创造力。 没有想象力,幽冥之力就不能释放自己,不能施展它的邪恶力量。 于是,它需要有想象力的人来补充它的不足,特别是想象力丰富的艺术家。而兼具作家和画家双重身份的乔洛,就成为了一个很好的目标——作家是拥有严密思维和具象思维的艺术家,而画家则是拥有将脑海中的幻想直接进行视觉化造型的艺术家,乔洛两者兼具,他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既可以用文字为载体展现,也可以用平面视觉艺术为载体展现,他毫无疑问的拥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所以,幽冥之力试图引诱和逼迫乔洛写一部,按照合理的想象把它的能力变得更强大,并且用绘画的方式,将之实现得更为真实和具体。 乔洛没有使幽冥之力失望,他创造出了一个被黑暗笼罩的魔怪之镇——太平镇。 但幽冥之力并没有满足,它想要用黑暗控制更广阔的疆域——然后在此时,乔洛开始了自己的反抗。 乔洛的反抗,便是从我手里的这本《黑镇》开始的(这本书有两本,一本在我手里,另一本不出意外,就是在蔡智恒手里)。 幽冥之力要利用乔洛的想象力,便要赋予乔洛创造具现化物体的能力,于是,在《黑镇》中,乔洛给自己留下了一条生路,那便是进入“幽冥”,取得黄泉之水,一旦将之饮下,便可以遗忘所有的记忆——他也从幽冥之力的控制中摆脱了。 我的手指点着沙发扶手:“所以,现在你们知道了,为什么蔡智恒一定要找到被余雅诗偷取的那三页书页了吧?” 李逸又开始抓脑袋:“难道不是为了隐藏那写书页上的内容吗?一旦被看到,就等于知道了逃出镇子的关键信息啊。” “那肯定是其中一部分原因……”老刀沉思着,忽然眼睛一亮,“难道——他其实是想要我们将两本《黑镇》都毁掉?如果被余雅诗偷走的三页找不到,他便无法一次性借助我们的手,将两本《黑镇》全部毁灭了?” 老刀的猜测已经非常接近于我的思路。 我试着描绘出了一条大致的时间线,按照这条时间线,无数事件才得以串联起来,而当这些事件被正确的串联起来后,我才得以有一窥全貌的机会。 有道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从竹管的小孔里看豹,只能看到豹身上的一块斑纹,尽管所见不全,却还是可以略有所得,我们可以从我们已经观察到的部分,推测整个事件全貌。 乔洛写出《黑镇》的目的,是要借助这本的具现化力量,为自己寻得一条生路,但是,幽冥之力不会让乔洛如愿。 乔洛最终失败,并且变为活僵。 但乔洛没有放弃,他画了一幅自画像,创造了大槐树村,并且让已经变成活僵的那个自己,永远困在了那幅画里——确切说来,那是乔洛的替身之一。 因为在这之后,乔洛一直在不停创造着自己的替身——乔家老宅的主人、两本《黑镇》中的主角,甚至包括乔振邦,都是乔洛自己创造出来的替身,他们进行这各种尝试,在被黑暗笼罩的领域中,留下了各种伏笔和提示,以期之后的某一个自己,能够最终在和幽冥之力的争斗中获胜。 乔洛拯救的不是太平镇(或者黑水镇),他需要拯救的,是自己的灵魂。 可惜,我想他的灵魂早已经如蚕茧一般,被虺纹层层缠绕,困在这座镇子的某处。 一路之上,我手里的这本《黑镇》一直在给予我指引和提示,而各种幻境之中,却不停有人提示我要最终毁掉《黑镇》,甚至连乔振邦也亲自出场——但当时的乔振邦已经成为“夜影”的一员,我不会完全听信他的话。 两本《黑镇》,就是我们最后的依仗,很幸运的是,幽冥之力也无法毁掉这两本乔洛写下的《黑镇》,而要借助于外人之手,用某种特殊方法的毁掉。 余雅诗之所以会来到黑水镇,恐怕也是幽冥之力的安排,但她没有令幽冥之力如愿。 现在,轮到我们几个了。 听我解释完,所有人脸上都是恍然,唯独程城脸上依然显出疑惑:“既然想要借助我们的手毁掉两本《黑镇》,那蔡智恒又为什么不让我们得到另一本《黑镇》?” 现在已经毫无悬念了,蔡智恒(甚至包括何君),都可能是幽冥之力的仆从,但我在之前,确实没看来他有什么异样,因为他和那些怪物还是有着本质的不同。 面对程城的疑惑,我微笑道:“太容易得到,怎么会珍惜?就是要让我们觉得得之不易,这样,才会令我们对‘毁掉书本才能得救’的说法深信不疑啊。没猜错的话,将我们逼到这座小洋楼来,恐怕也是幽冥之力的计划的一部分。” “第二本《黑镇》就在这栋楼里?”老刀反应很快。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微微扬起了头。 我的视线,停留在了客厅墙壁上挂着的那幅巨大肖像画上。 正文 第三十四章 阴冥血籍 我们将墙上的肖像画拆了下来,果然,在画框的背后,有一个小小的暗格,打开之后,里面正是另一本《黑镇》。 老刀拿着这本《黑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阿吉,真的和你那本一模一样,只是这本里面全部有字。” 我将手里的手电交给老刀,接过书来一看,确实如此。 依旧是槐木的外封, 《吉光灵探》第三十四章 阴冥血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格局 我对众人分析道:我们已经得知了第二本《黑镇》的结局,主角乔洛在进入幽冥之后,饮下黄泉之水,得到了一个从噩梦中苏醒的机会——虽然从事件之后的发展来看,最终乔洛没有成功,但这对于我们而言,却可能是最后的机会。零点看书 “可是,到哪里去找黄泉之水?”程城问道。 “按照第二本《黑镇》的说法,是要‘进入幽冥之中’……可是,怎么进去?”老刀也皱眉。 我在几次的幻境之中,都看到了有关“幽冥地宫”的提示,这个“幽冥地宫”和《黑镇》中的“幽冥”是否同一个地方? 还有,最终两本《黑镇》融合而成的《阴冥血籍》,又是否还是和“幽冥”有关? 这一切暂时都没有确切的答案,可我隐隐觉得,“幽冥地宫”不会是在黑水镇里,我挎包里那本根本没法打开阅读的《阴冥血籍》,也没有那么简单。 只是基于逻辑来推理的话,乔洛利用“虺纹”和死去的妻儿在幽冥黄泉相会,导致整个镇子陷入了生死之间的模糊地带,随后他才创造出“墓鬼”——我敢断定,去往黄泉或者“幽冥”的路,一定和“墓鬼”有关。 “墓鬼……就是那些掘墓的白衣小人,难道,幽冥是在地下?”老刀摩挲着下巴上的胡渣,问春子:“整个黑水镇里,有类似墓地之类的地方吗?” 春子认真的想了一会,还是摇摇头。 我却道:“其实是有的。你们都还记得那间教堂吧?就是黑水镇的临时警务局。” 那间教堂,在我初次看到其外形的时候,便觉得有些不对劲,现在回想起来,却是有些明白了。 那座天主教堂是欧式的尖顶造型,主体呈半纺锥形,顶端的尖顶是钟楼,这里还没什么,问题是主体建筑的修饰——教堂的大门前是一排高台阶,两边是长条的窗户,两侧有护墙拱卫,最夸张的是,门前台阶之前,居然还有照壁! 我一开始还以为这是中欧结合的建筑设计,但现在才明白过来,这根本就不该是一座教堂的建筑格局。 这是坟地的格局。 门前照壁,是墓碑;两侧对称的护墙、窗户,都呼应了坟墓的格局设置。 天主教堂的大门之内,即是这座大墓的入口,而棺穴的所在,应该在教堂的祭台之下。 我这么说的时候,老刀和程城都是低头沉思,等我最后的结论出来,他俩脸上浮现的已经是“情理之内、预料之中”的表情。 其他两人也没有什么意见。 我们休息得也差不多了,便立刻离开了小洋楼,由春子指路,直接经由最近的路线,往天主教堂赶去。 一走出小洋楼,外面的天色竟然阴沉如深夜一般,我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手表:现在的时间,实际是上午11点半。 按照常理来说,现在正该是一天之中最为明亮的时分,但我们抬头望去,浓重的黑雾遮天蔽日,天幕也被这黑雾压得极低,仿佛天空中有一只硕大无朋的怪物,张开双翼遮蔽了整个天空,令人感觉到那种如泰山压顶一样的巨大压迫感,就连呼吸都莫名艰难了几分。 仅有极少数的云簇闪动着金黄和火红的光芒,短暂地从厚重的黑雾中透出一星半点,如燃尽的炭火堆中那将要熄灭的余焰,在黑幕一般的天空中,恍若垂死老人眼中渐逝的生机。 程城和春子走在最前面,我跟在他俩身后快步前进。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这个镇子中的建筑物,都蒙上了一层沉沉死气。 青石板的路,每一步踏下,都有一股凉气顺着脚底窜进身体,偶尔在转角处一扶墙壁,入手也是冰冷一片。 没走出一会儿,黑雾的浓厚程度更甚,简直像是一团巨大而无形的棉絮,将整个黑水镇都紧紧包裹在了其中,而我们这些幸存者,便如同被困在其中的小虫蟊,只能徒劳而绝望的扭曲着挣扎。 仅靠手中的风灯,已经无法在保持原先速度的前提下继续前进了,但我们手里那两支强光手电,是我们仅剩的保命手段之一,不论如何都不能浪费…… 我们只好减慢了速度。 “阿吉,这黑雾有古怪啊,这么下去,我们手里的风灯就没用了。”老刀担忧的声音从我身侧传来,他的后半句话压低了嗓音,“而且,你背上的纹身,更加巨大了……” 刚才在帮我处理伤口的时候,我尽量将背朝一个其他人不太看得清楚的方向,老刀也很配合,没在其他人面前提我背上那黑蛇状的虺纹——我暂时不想大家关注我背上的可怕纹身,第一是没时间解释,第二是埋下一条伏线,最后,则是基于一种“保留底牌”的想法。 如果我没有猜错,我背上的虺纹,预示着我就是《黑镇》中主角的化身,在最终的关键时刻,这个身份便将发挥出作用,尽管,我的故事并未被谱写出来。 我这么想着,往声音来源的方向一看——我竟然只能看清老刀的半边身体了,他另半边的身子,已经没入黑雾之中,变得若隐若现。 我背上的虺纹发出一阵刺痛,的剧痛,却让我被老刀的话所启发,我想到了一种可能,心中顿时悚然。 “不能放慢速度!不但不能减速,我们要尽快赶到那间教堂!”我将老刀和走在最后的李逸都拉了过来,几乎挤到了我身边,又叫住了在前面的春子和程城,“这黑雾有古怪,我们不能在外面停留!” 我先问春子:“春子,一会儿可能连路都会看不见,你能找到教堂吗?” 春子很干脆的回答道:“放心吧,只要是在这个镇子里,我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路!” 但是,如果这个镇子已经不会是原来的样子了呢? 或者说,整个黑水镇其实是一个沉睡中的巨大怪兽,而现在,这只怪兽已经有了苏醒的迹象。 但现在我完全不管不了这些,只能祈祷我们还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大家都尽量紧贴着彼此,千万不要让自己掉队!一旦掉队,恐怕就没法被找回来了,所以,一定一定要注意!现在,大家就拼命向前跑吧——至于找路,就只能拜托你了,春子!” 春子应了一声,率先快跑起来,其他人赶紧跟上。 激烈的脚步声在青石板路上响起,春子果然如她所说那样,“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路”,她几乎从没有一秒的犹豫,便带着我们穿过被黑雾笼罩、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巷,转过了一个又一个墙角。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小洋楼中那一场激战,阴差阳错的消灭了黑水镇上大多数的怪物,一路上我们竟然没有遇到挡路的货色。 正在此时,最前方的春子忽然慢了下来,惊恐地大叫道:“有什么东西在拉扯我!” 我定睛一看,果然,在春子快速穿行在那如有实质的黑雾中之时,黑雾在春子的身后化成了一只只手臂的形状,拼命地抱着、拉着、抓着春子的身体…… 我当机立断道:“程队,开手电!” 一道强光将春子笼罩其中,那些黑雾所化成的手臂顿时消失,像是雾气被强风瞬间吹散,在手电灯光的光圈内,黑雾也稀薄了很多。 但是,那些被光照到的黑雾,化为了极为细小的水滴,落到了我们皮肤上,是一阵针扎一般的痛楚! 老刀说的没错,这黑雾有古怪! 为了节约电力,也不制造过多的剧毒水雾,我只能和程城轮流开启手电。 幸运的是,继续跑出上百米之后,在手电灯光所及的不远处,教堂的轮廓已经显现。 大门竟然没锁,在程城一推之下,便“嗡”然开启。 但在大门打开的一瞬间,程城突然大喊了一声:“小心!” 两个身影从教堂冲了出来——程城手里的手电只照到四条人腿,来不及照到对方上半身,那持着手电的手臂便中了一抓,立刻歪向了一边。 程城只来得及侧身一躲,但依然被黑影后续一把抓中了胸口。 程城闷哼了一声,几滴血光溅出,沾到了我的脸上。 另一边的春子更是不济,在突然被袭击的情况下,什么都来不及反应,便被另一个黑影一下子捏住了喉咙,整个身体顿时僵直,只能发出一阵“呃呃”的声音。 “咔。” 一道光柱从我手里射出,照在了来袭者的脸上! “果然是你们两个!”程城愤怒道,他胸口处的衣衫裂开,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血痕,拿着风灯的手臂也是如此。 袭击我们的,正是何君和蔡智恒! 我们不是没有想过这两个人会坏事,但刚才一直在和小镇里的黑雾争分夺秒,一心只想要快些进入教堂,便是想要提防,也是没法——我们不敢在黑雾中继续停留! 此时的何君和蔡智恒,虽然还保留着人形,但两人的脸上都笼着一层黑色的薄雾,就如同戴了黑色的头纱。 蔡智恒一只手捏着春子的咽喉,另一只手中握着一柄警用手枪,枪口对着程城。 相比之下,何君的样子更为可怕一些,她的双手各有一根匕首一般的骨刺,骨刺直接穿透了她的掌心,令她的手指都以诡异的角度弯折着…… 她退后一步,血液从骨刺上滴落,既有程城的,也有她自己的。 “程科长,不要乱动,手离你的佩枪远一点。” 蔡智恒面上露出了很奇怪的表情,就像是……他很努力在脸上做出微笑的牵出一丝笑容,但最终却只能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僵硬至极的表情。 我更注意到,何君从照面开始,便是一声不发、面无表情,一双眼睛中更是死寂一片。 何君已经完全转变为了活僵。 而蔡智恒,应该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像是感觉到了我正在观察他,蔡智恒的目光移到了我身上。 “真是叫人意外……我原本以为,牛春华就足够弄死你们几个人了,没想到,你们竟然还是全员抵达了这里……这都是你的功劳吧,吉侦探?”蔡智恒道。 “惭愧,余雅诗的案子,我可是完全被你牵着你鼻子走。” 在说话的同时,我的手悄悄在背后做着手势,示意老刀和李逸,我一会儿会给他们创造反击的机会。 蔡智恒却立刻将枪口指向了我:“我看不到你的手,举起来——所有人,请让我看见你们双手,OK?” 我,还有身后的老刀和李逸,只好都慢慢抬起了双手——我们都没有放下手里的风灯或手电,但蔡智恒倒是不在意这个,想来也是,他现在还是半活僵状态,而就算转变为了何君一样的活僵,也是无惧灯光的。 “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发现余雅诗那个贱人的案子不对劲?” “其实原因很简单,只是我们一开始时忽略了这条明显的线索,那就是,你们为什么没有处理现场的尸体。据你所说,当时已经是在发现现场之后的第三天了,可是余雅诗的尸体却依然还留在现场……唯一的解释,这是你故意留给我们看的、精心准备的现场。” 蔡智恒摇头:“也许是我焦头烂额了呢?我在你们面前表现的并不精明,小镇里也不可能经常发生这种可怕的案子,我慌张了一点,难道不正常吗?” 我微笑道:“基于你们展现给我们那个‘老蔡’而言,这就算稍有点夸张,也不足以构成疑点。但是,你记不记得,你曾经亲口告诉过我们,你在前一天,可是花了一天的时间等候我们的到来。” 我这句话一出口,蔡智恒沉默了两三秒钟,然后才道:“原来是这样。” 既然有一天时间来等候我们,又能从容安排下好像要故意阻扰我们调查的疑阵,怎么可能慌张到露出这么大一个破绽? 反推的答案就很明显了:一切都是故意做戏,试图以“假到真处真亦假”的手法迷惑我们而已。 “好了,现在,把那本书交给出来吧?应该就在你身上,是不是?”蔡智恒的眼睛望向了我的挎包。 “什么书?”我皱起了眉头,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砰!” 突然的枪响,让我浑身一抖! “呃!” 一回头,李逸已经抱着自己的大腿倒在了地上,大腿上一个血洞,血如泉涌。 李逸脸色顿时青了,却还是咬着牙破口大骂:“我操!为什么是老子?!” “刚才你解答了我的疑惑,所以,这是为了表示谢意,”蔡智恒手里的手枪枪口微微冒烟,对着我道,“下一枪,我会直接打爆他的头。” 正文 第三十六章 黄泉 李逸在地上大声呻吟着,他大腿上的鲜血已经在地上淌了一大片,触目惊心。 老刀想去帮一下李逸,却被蔡智恒用枪口阻止:“别乱动,我可还有7颗子弹呐。” “慢着,我给你那本书。”我踏前一步,挡在了枪口之前。 李逸很可能被击中了大腿动脉,不处理的话,几分钟就能要了他的命,我不敢再冒险。 蔡智恒倒是很谨慎:“拿出来吧——注意,慢一点,让我看清你的动作。” 与此同时,蔡智恒反扣着春子的咽喉,慢慢便往教堂里面退。 当我从挎包里拿出了那本《阴冥血籍》的时候,蔡智恒的眼睛顿时一亮,眼神中尽是贪婪和渴望,连语气都急躁了起来: “快点,把书给我!” “好,接着!” 我作势要将手里的书籍递过去,却突然一下子将之往头顶抛去,同时,我弯腰伏地—— 就在蔡智恒的视线,被那高高抛起的《阴冥血籍》所吸引的短暂一刻,枪声连环响起! “砰!” “砰砰砰!” 蔡智恒的额头上乍现一个血红的弹孔,他瞪着眼神,直直向后倒下,至死时眼中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 而一边的何君的身上,也绽开了数个血洞。 但变成了怪物的何君却没死,反而发出一声怒吼,挺起双手的骨刺便朝着最近的我扑来! 我翻身再退,一根尖利带血的骨刺,在我眼中不停被放大—— “砰!砰!” 两颗子弹几乎同时命中了何君的脸庞,一枪在左脸,一枪在右边太阳穴,顿时将她的头颅都打得整个爆开! 骨刺在距离我眼睛仅有数厘米的地方停住,然后颓然掉地。 就算身为活僵的何君不畏死亡,但此时也只能瘫软倒地,成为一具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 这场战斗短暂而激烈,如照相机被按下了快门一般,一切的结局瞬间决定。 我侧滚起身,望着几乎贴着我身体的何君尸体,心跳加速之余,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开枪的,是老刀和程城。 当机会出现时,两人都瞬间完成了拔枪、射击的动作,如果他们有一丝的犹豫和手软,那么现在倒在地板上成为尸体的,恐怕就是我了。 由于我事先用手势向老刀作出了暗示,所以刚才机会出现之时,老刀一枪就击中了蔡智恒的头部,而程城则完全是靠着临时的反应,使用了四颗子弹(老刀最后还支援了一枪),才将何君放倒。 唯一的意外,是那本《阴冥血籍》没有被我拿回,而是被春子弯腰从地上的血泊中捡起。 见到敌人被消灭,老刀立刻转身跑到了李逸身边,脱下衬衣当做绑带,绑在将李逸伤口上方,不然,李逸很快便会失血休克。 春子双手捧着血红色的《阴冥血籍》,微微低着头,向我走了两步,像是要将书给我,但我却冷声喝道: “站住!” 春子的身子一颤,顿了一下,抬起头来,满脸的茫然不解:“吉大哥,怎么了?” 我重复道:“我叫你站住——你把手里的书放到地上,然后退远点。” 春子委屈得快哭了:“为什么突然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啊?” 程城看了我一眼:“阿吉,怎么回事?” “我再说一遍,将手里的书放下,然后退远一点,明白了吗?我数到3,假如你还没这么做的话——程队,开枪。”我没理会他们——不管是春子还是程城,语气更冷。 春子见我完全对她换了一个态度,转而对程城道:“程大哥,吉大哥这是怎么了?” 程城没有答话,而是朝着春子举起了手中的枪。 躺在地上的李逸倒是看不下去了:“你们都疯了?居然朝春子动枪——” 可惜,他还没说完,便被正帮他绑止血带的老刀一掌拍在大腿的伤口旁,嘴里顿时“嗷”了一声,痛的连连倒吸凉气。 老刀骂道:“都他娘的这德行了,还那么多废话。” 李逸又是吃痛、又是失血,一张脸脸色发白,嘴里还不服气:“刀哥,你看吉哥他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 “附你个鬼身!你是相信阿吉,还是那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别他娘的看人家小姑娘长得好看,就昏了头!” “可是——” “可是个鬼!闭上你的鸟嘴!”说完,老刀又抬起了手…… “我操,别别别,我闭嘴还不行?!” 身后的嘈杂自然被我听到,我对着春子道:“看完了?你不会寄希望于我们起内讧吧?接受吧,你已经输了。” “你们……都不相信我?为什么?” 晶莹的泪水从春子的脸上滑下,她抽泣着慢慢将手里的书放在了地上,然后,慢慢一步一步朝后退却。 见此情景,程城倒是有些犹豫起来:“阿吉……” “心软了?”我冷声道,“周鸥和刘海军是怎么死的,你这么快就忘记了?” 我这么一提醒,程城的手顿时用力捏紧了枪柄,他看了一眼梨花带雨的春子,又望向了我:“难道……” “你以为,在这个镇子里,除了我们一行人之外,还真的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活人’吗?就连这个镇子,可能也根本不是我们双眼看到的样子。” 假如乔洛的《黑镇》中关于“幽冥之力”的记载是真实的,那么,乔洛以及他的替身们(其中包括乔振邦、甚至乔羽),他们都拥有通过文字,将幻想中的事物进行具现化的能力,我们身处的、经历的一切,都可能是在乔洛的某个替身所写就的。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我怎么还能完全相信自己的双眼? 一旦涉入灵异事件,自始至终对一切都保持怀疑和警惕,是我总结出来的,灵探的守则之一。 一切都可能是虚假而险恶的,故而,一切皆可怀疑。 但怀疑也要基于事实。 于是,我开口解释道:“原本,我还是对你抱着一丝幻想的,春子,我一直都觉得你是这个镇子里唯一的好人,我也给了你机会证明自己,但是,残酷的现实是——我的犹豫,带来了程队和李逸的负伤,甚至到了最后,我只能靠着几乎等同于赌命的手段,抢回主动权。我都说得这么透了,你是不是也可以不用再演戏了?” 在众人的目光聚焦下,春子缓缓仰头,满是泪痕的脸上,天真的神色渐渐褪去,逐渐换上了一副冷冰的神色。 “你是怎么发现的?”她问,嗓音中的童真和可爱完全不见,冰冷漠然,如同我们现在所处的,这座死寂的黑水镇。 “早在发现那个怪物和你长得很像时,我其实就已经在怀疑你了。但是,你马上就做了补救措施,你拿那种奇异的草药灰救下了刘海军的命,还帮我治了伤,再加上你是我们之中对这个镇子了解最深的人,所以,我选择继续相信你。” “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你根本没安好心吧?为什么我背上的虺纹会生长的如此之快,恐怕是拜你的草药灰所赐吧?” 春子皱眉:“我是因为自己母亲的缘故,才不得不和镇里的怪物们达成某种默契,你不至于蠢到看不来吧?而且,就算我不想合作,我一个小女孩,怎么对抗那些怪物?” 我们在招待所里消灭的那只人头蛇身的怪物——女戾,就是春子的母亲,而春子也是利用这一点,才成功让我们都相信,她是迫于无奈之下,才不得不虚与委蛇,而我们当时也对此表示了理解。 正如她现在所说的,她毕竟只是一个小女孩,根本无力和这个暗无天日的可怕小镇对抗。 但是…… “请问,你那种神奇的草药灰是从哪里来的?”我问。 “……” 春子没有答话,我看到,她的瞳孔猛然一缩。 “你说,是你的‘蔡叔’给你的。那种草药灰是什么——变成了活僵的周鸥曾说过,奈何桥头忘情水,黄泉路上彼岸花……是生长于黄泉之路上彼岸花。它有另一个名字——曼珠沙华,是通往幽冥地狱的接引之花,传说,曼珠沙华的花香可以唤醒亡魂的记忆。所以,它才可以加速我背上的虺纹生长,并且让刘海军、周鸥和李逸都沉眠不醒。你也正是怕被我们发现了你所谓的‘迷药’,实际上也是曼珠沙华的药灰,才让周鸥开枪打死了刘海军。” 传说中,彼岸花是开在黄泉之路的花朵,在那儿大批大批地开着花,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又因其红得似火而被喻为“火照之路”。也是这长长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亡魂就踏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狱。 我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了:既然你知道彼岸花的来历,那么,你所有的一切行为,都是伪装,只是想让我们被你们所共同瞒骗,最终达成“幽冥之力”所愿。 我叹了口气:“另外,其实我也给你最后的机会。如果你在这一路上,能问起我身上的黑蛇纹身,那么,我可能还会继续被你蒙蔽,你的愿望或许已经达成了。” “也许她是真的没有看见呢?”李逸又忍不住“出言相助”了。 对这个家伙,我也是有些无语,不过,他毕竟是第一次跟着我真正亲身经历灵异事件,我也不怪他天真——因为在当年,我比他还要天真。 那都是要以血与泪才能换得到的教训。 “臭鱼,这个春子,可是那种一见面就能连你手臂上的纹身都能注意到的人,当时你可是穿着长袖啊——这样一个心细如发兼观察力可怕的人,怎么可能忽略掉那么大的破绽?老刀帮我处理伤口的时候,你有没有看见我背上的黑蛇纹身?呵呵,连你都注意到了,她还能没看见吗?至于她为什么视而不见,你心里还没点数吗?” 说完,我转向春子:“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春子目光如坚冰,只缓缓点头。 “你是在两本《黑镇》融合成了这本《阴冥血籍》之后,才苏醒过来的。所以,我想问你,你……还是你吗?” 一瞬间,也许是幻觉,我感觉春子眼中的坚冰忽然融化了,但一眨眼之间,却又变成了那种冰冷的眼神,她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早有了答案,不是吗?” 我心里涌上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既有愤怒,也有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动手吧。”春子闭上了眼睛。 她确实已经机关算尽,现在只能再没有任何对付我们的手段,只能束手就擒了。 如果我没猜错,一切都是因为我挎包里那本《阴冥血籍》。 不知什么原因,两本《黑镇》合二为一,成为了这本《阴冥血籍》,它咋一出世,便消灭了小洋楼内所有的怪物,可谓声势惊人。 尔后,我们朝着天主教堂狂奔之时,除了并无实质伤害的黑雾(唯一造成的妨碍,是春子被黑雾化成的手所拉扯,但那完全可能是演戏),再见不到任何怪物——夜影、墓鬼、树魑、纸片人、女戾、、飞头鬼,统统不见…… 为什么? 除了像极了活人的“活僵”,其他怪物恐怕连靠近《阴冥血籍》都根本不能! 我长叹了一声,转过了身去。 生死天堑,横亘千古,人鬼殊途,又孰能同路? “砰!” 身侧,程城的枪口冒出一阵白烟,身后,是春子倒在地上的声音。 已经不必再问更多的问题了。 这是被写就的剧本,我们都是剧本中的角色,就算我问出了剧本之外的问题,也根本不会得到解答。 我和程城走上前去,我从地上捡起了那本《阴冥血籍》,放回了我的挎包里。 我此时才明白,乔振邦留给我的那封写着后续委托的信,是那么的真诚,他警告我不要来黑水镇,不要将那本《黑镇》带到这里,是有原因的。 乔洛只写了一本《黑镇》,作为乔洛替身之一的乔振邦,当然也明白,只有那本《黑镇》的存在,他逃出幽冥之力掌控的机会才会存在,而因为他具现化实物的能力原本就是由幽冥之力所授予,故而,就算是幽冥之力也无法直接毁掉那两本《黑镇》,只有借助他人之手,才能达成目的。 幽冥之力选中的人,便是我。 它找到乔振邦后,便操纵乔羽再次写出了第二本《黑镇》,我相信,在那本《黑镇》的最后,主人公的灵魂一定会被黄泉中的黑蛇(即虺纹)所吞噬。 为什么让乔羽在扉页上写下那段字,为了引出我,乔振邦也因此找到我,就是为了将我也引来这里,让虺纹吞噬我的灵魂? 又或者是借此控制我? 可是我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疑问尚未可解,我已经站到了教堂里的圣坛之上,在我面前,是装着圣水的银盆。 这座教堂,是坟墓的格局。 而黄泉的所在,正是亡者的国度。 黄泉之水,正在眼前。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梦幻泡影 冷风飒飒地从大门处灌进来,零点看书 一道雪白的亮光透过浓厚的黑雾,使教堂大厅内骤然一白,远处的雷声低沉地响起,电光在遥远的天际闪动,一场暴风雨正在靠近。 我看了周围站着的几个人一圈:程城就站在我左侧,胸口和手臂上仍然有血迹渗出,老刀扛着李逸的一只手臂,勉强扶着他站立,李逸的脸色因为失血而变得有些惨白。 相同的是,我们每人都将一只手举在胸前,手心里捧着的是一小汪闪着银白色光芒的水。 那是教堂圣坛中的圣水,也即是“黄泉之水”。 我开口:“开始?” 程城和老刀都点点头:“开始吧。” 我们四个人仰头喝下手中捧着的银白色液体。 液体微凉,颇为黏稠,但一沾到嘴唇,却瞬间顺着喉道滑进了肚子里。 “哇操,好苦!” 李逸的话音未落,我们便已经发现,我们眼前的一切似乎起了变化…… 我们脚下的圣坛、教堂的墙壁,都在渐渐变成半透明状,然后墙壁像是冰块一样融化、逐渐消失…… 一种细微的轰鸣声,似乎正从我们脚下极为遥远的地底深处传来。 接着,一阵猛烈的震动从我们脚下传来,几乎让我们站立不稳! 而整座教堂现在已经变成了透明的玻璃体,在猛烈的震动中,顷刻间便分崩离析! 天花板、吊灯……一股脑儿向着我们几个人砸下来,而教堂之外的浓重黑雾也终于涌了进来,一下子便将我们包裹在其中。 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纯粹的黑暗。 …… “唔——”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似乎整个人沉在水中,一张口,便被灌了一喉管的水。 幸好,我是在江南水乡长大的,从小便在河里湖里玩水,此时虽有瞬间的慌乱,便很快便压了下来。 我赶紧先闭住了气,然后拨开面前的水流,朝着四周张望。 水底幽暗无比,仅有少许光线从头顶投射进来。 我只看见不远处似乎有一个人影正在往下沉,我赶紧游过去一看,居然是李逸! 这小子完全不会游泳,此时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水“咕噜咕噜”地从他的口鼻之间灌进去,我赶紧游到他背后,托着李逸的背脊,奋力朝着那闪着亮光的水面游去…… 短短十几米的距离,此时却让我觉得像是有一口气爬上泰山山顶一般艰难,当我托着李逸双双冒出水面时,简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阿吉!这边!” 我听见了老刀的声音,一转头,看见老刀已经从河滩上朝我这里涉水奔过来,程城则跪在不远处的河滩上,双手撑着地,看来也是累的不行了。 老刀将我和李逸拽上了岸,我什么都顾不得了,仰面就躺倒在了河滩上,整个人已经彻底脱力。 但我还是没忘记叮嘱老刀:“李逸,他溺水了……老刀,赶紧……人、人工呼吸!” 老刀也和我一样,死狗一样大口喘着气,听我这么说,他拿手指着自己:“我?” “我是完全连一只手指都动不了了,你赶紧啊,臭鱼都昏迷了——都是男人,怕什么!” “就是男人才不对劲好不好?!” 虽然嘴里是这么说着,脸上还一脸的不情愿,但老刀手下的动作却很快,又是做心肺复苏,又是人工呼吸。 折腾了一分多钟,李逸终于咳嗽了一声,醒了过来。 “咳咳——” 李逸咳嗽了几声,一张嘴,“哇”的吐出了大口水,其中还有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 “我们不是在教堂里吗?怎么忽然掉进水里了——呃——” 李逸话说到一半,又往外连续呕出了好几口水,他伸手往自己嘴里一扣,弄出来一只小龙虾。 “日你先人板板啊!”李逸气的甩手将龙虾丢往远处。 程城也过来了——爬着过来的:“我看这里,好像很眼熟……你们看看,是不是在洛川河边?而且你们看岸上……” 我们都朝着岸上看去,赫然发现,我们那两辆北汽勇士,竟然就停在河岸不远处! 还没的来得及惊愕,只听得老刀忽然伸手往河面一指,叫道:“河里还有人!” 果然,宽达四五十米的河道中,有两个人的身子正在奔流的河水中一沉一浮……从衣着上看,很像是刘海军和周鸥。 除了李逸,我们剩下的三人又再次跳入了冰冷的河水中,但我们最终只拖上岸两具尸体——刘海军和周鸥,两人早已经溺死多时了。 而当我们环顾四周时,更是赫然发现,不远处竟然就是一颗大榕树,大榕树底下一片长满了杂草的平地,更远处,是一座尽是废墟的荒村,荒村中央,耸立着一颗极高大的树木,但早已枯死,没有枝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 我们竟然又回到了大槐树村! 我们从离开锦官城市开始,一路遇上的都是极为诡异难解的事件:公路上的灵车、诡异的大槐树村,以及最后的恐怖之地黑水镇…… 然后,现在我们居然又从终点回到了中途? 我们四人面面相觑,这一切经历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我们已经有点分辨不清了。 但是,地上躺着的两具冰冷的尸体,却又在提醒着我们,这一切不只是一场噩梦那么简单,不管我们经历的是真实还是虚幻,既成的事实是,刘海军和周鸥两人,确实已经离我们而去了。 另外,我的挎包也还在身上,里面静静躺着那一本血红色的《阴冥血籍》,这本书以它本身的存在,在冰冷地提示着我们,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并非完全是幻觉。 我们将刘海军和周鸥两人的尸体搬上车子,同时检查车子,发现一切完好。 这时,一阵铃声响起,却是车载电话响了。 我们这才想起,我们身上的手机 程城接起电话,停了几句,对我们道:“是唐泸洞区警务局的电话。”然后继续接听电话。 “嗯,嗯……” “对……就是那个黑水镇……什么?” …… “……好的,麻烦了。” 程城关闭了电话,脸色有点难看:“唐泸洞区警务局的人告诉我,他们联系了交管部门去查看唐泸洞到二郎桥一段的公路,但是,那一段路根本没有发生油罐车和公交车相撞的交通事故。而且,他们还说,那个黑水镇,现在应该是一座荒城。” “荒城?什么意思?”老刀说话的声调都高了几分。 老刀有理由情绪激动。 唐泸洞到黑水镇的路,在过了二郎桥之后,便都是盘山公路了,既然当地的警务局和交管部门都前去查看了,那我们将那辆幽灵车完全当做是幻觉,倒也勉强能接收,可是,如果整个黑水镇都是一座荒城废墟…… 难道说……我们几个人在黑水镇里经历,也是幻觉不成? 可刘海军和周鸥的两具尸体,还实实在在的在我们的车里躺着呢! 程城脸色也很难看,沉声道:“他们说,那座黑水镇倒是确实存在,但因为是在山区深处,交通很不方便,所以,3年前由市里出方案,整体搬迁了,那里现在应该是无人居住的,而且我们遇到的那些人,什么蔡智恒、何君、春子、牛春华等等,根本查不到这些镇民,连一个同名同姓的都没有。同理,连镇子都空了,又怎么可能有公交车去那里呢?所以,他们根本不相信我的说法。” “这也难怪,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没有亲身经历过未知事件的前提下,相信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许多科学之外的可能性。”我和老刀两人扶着李逸上了车,我拍拍李逸的肩膀,“就说这小子吧,明明跟我也算是老朋友了,但是,如果不是这次他巴巴的要跟着来,恐怕会一直怀疑我是在吹牛。” 李逸捂着伤腿在副驾驶座坐好,龇牙咧嘴道:“部分,部分怀疑而已……吉哥,你难道觉得我对你的信任度会那么低?你和刀哥两个,我是一只当亲哥看待的啊。” 老刀坐到了驾驶座上,从储物箱里翻出半包烟,点燃一根,然后塞进了李逸的嘴里:“闭嘴,少他妈的给老子恶心。” 然后老刀对我和程城道:“我知道你们两个还不甘心——这样,我先送臭鱼到唐泸洞区的医院,你们开另一辆车,快去快回。” 我和程城对视了一眼,程城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一切,而我想了想,这个事件现在应该是完结了,我们就算兵分两路,也不会遇到危险,当下点头同意:“好,你们注意安全。” 刘海军和周鸥的遗体也在老刀车上,我们两辆车沿着山间土路驶到了外面的公路上之后,便分道扬镳——我们去往黑水镇,老刀和李逸这赶去唐泸洞区医院。 我们醒来的时间,是上午的9点,而且日期也倒退了一天,回到了我们从大槐树村逃出来的那天。 一路上,险峻的盘山公路、周围的风景,一切都一如之前,但这一次,我们头顶上的天空,白云朵朵,蔚蓝如海洋。 当地警务局的人没有说谎,黑水镇确实是荒废了。 镇上的房子有两种建筑风格,欧式的小洋楼、教堂,还有类似徽派建筑的中国式传统民宅,但全部都已经荒废了。 房子的屋顶已经倾斜、倒塌,裸露出残破的家具,挂在墙壁上的人像照片,也因为日晒雨淋,导致照片褪色、变形,上面的人像看起来诡异而可怕。 地势低的房子的地基已经渗水,屋内的地下室也淹满了水。 镇上的青石板路上布满青苔,石板的缝隙中长满了野草和枯树,低洼处积了水,成为小水洼,其中甚至有了小鱼。 到处可见垃圾,大多是塑料制品和废弃不要的家具和电器,就这么乱扔在屋子外…… 但令我们震惊的是,黑水镇的一切,我们两个人却无比清楚! 这些街道和建筑物,全部都是我们幻觉中出现那个样子。 我们很快便找到了正确的路,来到了那间被当做了临时警务局使用的天主教堂,我们拆了门进去,发现里面的布置也和我们幻境中见到的一样,但是,我们没有找到那个圣坛。 原本应该是圣坛的位置,变成了布道台。 教堂也没有后门,更没有后面那一座两层小楼房——在幻境之中,那里是“局长”蔡智恒办公的地方。 我们花了三个小时,在这座废弃的小镇里乱转,但依旧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东西。 …… 由于处理及时,李逸的伤势没有大碍,几个礼拜之后,他便又生龙活虎了——只有一点很奇怪,在他的伤口中,没有找到弹头,他大腿上明明受的是枪伤,甚至连腿骨上还留着弹头击穿的凹痕……但是,就算对李逸进行了全身CT检查,也还是找不到弹头。 在李逸养伤期间,我们出席了刘海军和周鸥的葬礼。 看着家属们悲痛欲绝的样子,我们几个人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最令人难受的是,我们依然还没有乔振邦的任何消息,他就像是从人间消失了一般,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沈棠之那边的调查证明,乔振邦确实是直到最后乔羽和他摊牌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妻子和儿子出轨的事情,而那些大额保单,实际上认购人都是乔羽,而受益人才签的是乔振邦的名字。 因为沈棠之找到了在乔振邦失踪后出面处理理赔事项的律师,那人在沈棠之“约谈”之后,交代出这是乔羽的吩咐,因为乔振邦根本就不知道这三张保单的存在,又怎么会委托律师理赔呢? 原本以为,这又是一桩悬案了,但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让我们等待太久,案件便有了转机。 三个月后,炎热的夏季来临,洛川河流域也因为雨水减少,进入旱季。 我们再次接到了唐泸洞区警务局的电话——他们接到报案,有人游泳时,发现洛川河底沉了一辆车,车里还有一具烂成了骷髅的死尸。 在河底发现的那辆车,正是乔振邦潜逃时所开的那辆克莱斯勒吉普牧马人Rubin,而经过DNA检测,车中的那具尸体,正是乔振邦本人。 发现尸体的那个地方,距离刘海军和周鸥溺死的河道,仅仅只有3公里。 这个案子,因为找到了乔振邦的尸体,在明面上,算是完美结案了。 但我们这些人的口供和笔录,却全部作为机密文件,被封存了起来,同时,我们也被告知,禁止随意透露这起案件的具体细节。 或许,这件震惊了锦官城的大案的真相,也许永远都不会解密了吧。 但是,我却知道,这件案子将永远改变我的命运。 因为我背上的虺纹依旧存在,而且时不时便会隐隐作痛,每当这可怖的黑蛇纹身开始发痛时,那本血红色的《阴冥血籍》也会发出隐隐的红光——但我一直找不到打开这本书的方法。 我依旧在之后的日子里,时常想起那个有关虺纹的故事——被献祭的女子、生者和死者之间的执念和羁绊、黄泉之路上满溢怨念和痛苦,可以超越生死界限的生死之门…… 内心之中,似乎有一个一个声音,一直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刻,朝着我发出无声的嘶吼—— “去找—— 幽! 冥! 地! 宫!” 声音如同荒古巨兽的低吼,直震我的灵魂。 【《永夜的黑镇》,完。】 正文 想和大家聊点天 这一卷的故事,至此便告完结了。 感谢大家的一路追读,感谢大家的订阅,感谢大家的月票,感谢大家的打赏,感谢大家的推荐篇,感谢大家每一个点击、每一句评论…… 无以为报,唯有以更认真的态度、更努力的精神,好好码字,努力更新。 写到这里,字数也有差不多四十万了。 四十万字……对于一篇长篇网络来说,这只是一个开始,但于我而言,从今年的4月份开始,一直到接近10月,半年的时间,一百多个日日夜夜,回想起来,竟如隔世一般漫长。 在新的故事开始前,我心中有些许感触,想和大家分享一下。 本书采用分篇式的写作方式,其中隐藏主线剧情,这一风格,毫无疑问我是会延续至最后的,绝不会出现中间大转风格的情况。 如果大家看了开场几卷之后,觉得合口味,那么,可以放心订阅,后文不会改风格的,也不会画风突变,成为玄幻打怪文。 书中的故事,大多数结局都不算大团圆,甚至有一种悲剧的基调,一直如细流顺延,渗透一个又一个故事。 我并非是对悲剧有什么执念,只是……可能是因为我本人并非太乐观的人吧,很难写出欢乐的画面。 但我有在努力——我希望自己能写出有欢笑有泪水的正剧,不要有什么偏执,但也不必要故意为之,那就太矫情,顺其自然吧。 书中的角色们,得到的批评和吐槽比较多,我其实都有在关注着大家的评论和章节弹幕,也都认真看了。 怎么说呢? 第一,我得承认,自己写的,和大家期待的,可能真的有一些落差。这一点,无论从构思、设定、文笔等各个方面对我进行批评,我都是可以接受的。我会虚心接受批评,并努力在之后的写作中努力改进和避免。 第二,还是要为书中的角色们狡辩几句(笑)。 以下是自我狡辩的内容(大家也可以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几位主要角色,在最基本设定上,他们都不是什么完美的人物,他们是有缺陷的,或是人格、或是心理、或是执念。 主角吉光,他是很复杂的一个角色,一个可以随遇而安但无法随波逐流的人。 具体的体现,便是心理的矛盾—— 他喜欢钱,因为钱可以让生活舒适、并且也是解决绝大多数烦恼的必要资源,可实际上,他又对钱并不看重; 他有冒险情怀、有正义感,但又往往因为冒进,置自己和朋友于危险境地,当处于绝境时,他也是可以为了生存下去,做出一些卑鄙举动的…… 吉光,是一个有着不凡之心的普通人,他的一切矛盾和痛苦,都源自于,他自身有限的能力在这个日渐疯狂的世界中……是那么渺小。 无能,是我们一切愤怒的缘由。 幸运的是,他是主角,作为作者的我打算在之后的日子里,稍微拉他一把——假如这小子能收敛一点他的臭脾气的话。 配角之中呢,老刀是一个因故被清扫出警队的老刑警,李逸是一个街上的混混头子,程城靠着裙带关系上位、又因为妻女的悲剧而心怀执念,就算是沈棠之,她也有着属于自己的秘密…… 他们都各有各的烦恼、各有各的心结、各有各的难言之隐,围绕着主角,在渐趋于混乱和诡异的剧本舞台上,顽强撑过一幕又一幕。 希望他们都加油,陪着主角走下去。 万里长征,只是开端……之后的路可长着呐。 我会一个字一个字去写出来,希望大家一章一章的追读下来…… 所谓的幸福,就是如此了吧。 愿求仁者终得仁……与诸君共勉。 ——强迫—症分—隔线—— 弗恩 2017年9月30日 正文 第一章:她 《密侣》 【第一章:她】 夏天来的很突然,就像是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突然敲开了你的房门,而然后大喇喇地躺在你家客厅的沙发上,随手拿过茶几上的大袋装零食,塞进自己的嘴里,同时含糊不清地跟你咕哝道:“喂,我要在你这边临时借住一段时间啊!” 零点看书 假如真是死党,当然是没法拒绝的。 所以,这要热死人的鬼天气一直持续了三个多月,仍然没有结束……就算我摆在办公桌上的日历已经早已撕掉了写着“立秋”的那一页,温度也还是没有下降,我很怀疑我是不是买了一本假的日历? 更让人烦躁的是,我装在杂货店二楼那台二手中央空调,突然在昨天半夜罢工了,我联系了维修空调的工人,预约日期居然要排到下个礼拜去了。 我很想对着电话讲脏话,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之后,我放弃了,还是省点力气吧。 黑水镇的那件案子之后,我的灵探事务所又有一段时间没有接到令我感兴趣的委托了,可能是天气太过炎热的缘故吧,连变态杀手或者鬼怪之类的东西,都懒得出来搞事情了。 这大半个月里,我接到的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报酬也少得可怜,惹得我烦躁起来,索性便全部都推掉了,然后在杂货店的柜台后面挂着的那块“本店兼营侦探事务”的牌子上面贴上了一张纸,纸上书“暂不”两字,连起来就变成了“本店暂不兼营侦探事务”。 另外,黑水镇的事件还有些后续的影响。 第一,我背上的虺纹,似乎已经停止了生长。 它现在看起来就像是文在我背上的纹身,盘旋的黑色的蛇身盘旋着,只有蛇头昂起,在我背心的位置,张牙吐信,欲择人而噬——如果不是每当雾天的时候,我背上便会隐隐作痛的话,我甚至会忘记,有一只恐怖的怪物正寄生在自己的背上。 第二,那本《阴冥血籍》,还是没有找到解读的方法。 离开了黑水镇,回到了锦官城之后,《阴冥血籍》便一直在缩小——从我手掌大的新华字典大小,最终变成了仅有掌心大小的小册子,像是一件因为使用了错误的洗涤方法而急剧缩水的羊毛衫。 如同我没法解读《阴冥血籍》的内容一样,我也没能找到它变小的原因,但它变小了有一个例外的好处,那便是容易携带了。 这本“书”,从外形看来,其实已经不能被叫做是“书”了。 它更像是一件雕塑,确切来说,是一小块雕刻了外形的玉器——遍体血红,略带通透,活脱脱一块血玉! 再加上活形活现的古董书籍造型,还有那古意盎然的“阴冥血籍”四个黑字,浑然像是一件艺术品。 只不过,这世上也许仅有我和老刀李逸等少数几个人,才知道这件“艺术品”有多么离奇的来历。 第三件事,是关于沈棠之的。 她威逼利诱地从我和李逸嘴里知道了我们这次黑水镇之行的全部细节,研究了一番那本血玉一般的《阴冥血籍》,甚至还不顾我的强烈抗议,强行观摩了一番我背上的虺纹,然后,不管我们怎么问,她都没再理我们,一言不发,直接就离开了我的办公室——她虽然一向脸色严肃的时候居多,但那天,她的脸色尤其难看。 第二天,我收到她的一条短信:“办点事,不用联系我。” 她可不是那种会跟我通报行踪的朋友,联系到前一天她在看过了那本怪书和我背上的诡异纹身之后的奇怪表现,我猜想事情一定和这有关,便赶紧摸出手机拨打了沈棠之的电话——关机。 第二个电话,我打给了程城。 程城告诉我,沈棠之跟城南警务局请了假,然后跟那个英国爵士一起走了。 我心道,又是海德.埃斯托瑞那个英国大胡子! 接下来,我连续的几个问题,包括沈棠之去了哪里、去做什么,程城一概不知道。一会儿之后,他告知我说,他查了一下出入境记录,现在只能确认的是,沈棠之还没有出国。 程城到这时才想起来问我:“出了什么事?” 我将事情跟他一讲,这家伙居然难得幽默了一把,一本正经说道:“你可能想多了,也许沈棠之是跟那个英国爵士出去旅游去了呢?” 若不是因为是在电话里,我恐怕立刻就要这家伙吃我一记42码的鞋底。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怒气,程城又说道:“依我看,你真的不必担心,原因有三点。第一,你知道我我岳父在市政府里的地位,我曾拜托他老人家帮我查过沈棠之,你猜怎么着,连我岳父的权限都不够!第二,沈棠之身边有那个英国大胡子嘛,安全不用怎么担心,而且她的身手,我看比你要强多了。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人家沈棠之和你又没有奸情,凭什么为你以身犯险?” 程城这一番话下来,我是很想怼回去的,但张了张口,特么的竟然有点无言以对。 “假如沈棠之真的遇到什么连她都解决不了的难题,恐怕再加上一个你,也还是解决不了。我看啊,沈棠之这次是去帮你寻找解决你背上那个麻烦的办法去了,等人家回来,好好谢谢人家就得了……好了,我这边还有案子等着我结呢——挂了,回头见!” 电话那边传来了“嘟嘟”声。 我仔细想了想,差不多,也确实就是程城讲的那么回事。 我是当局者迷了,远不如程城这个旁观者看的清楚。 担心是最无用的,关键是对方手机一关机,我手里就根本没有办法联系上沈棠之了。 不过,李逸的这个表姐,看来秘密挺多啊……又是富婆,又那么神秘……改天得好好再盘问一下李逸那小子! ——话说,这个混蛋又去哪里鬼混了? 明明说好了要给我当一年的助手,来还沈棠之那一百万,结果,债主一消失,这个小子也滑溜地开了小差。 现在只是每天早晚过来我这边一次,一看没什么生意,一晃眼就溜了,他妈的以为上班打卡呢! 最近我这边空调坏了,这混蛋小子更是连“打卡”都不来了,变成了电话问候,就跟电视剧里每天跟老佛爷请安的皇子皇孙似的。 只不过,本老佛爷的紫禁城,可是热得要命了…… 两个风扇都开了最大档,对着我一个人吹,还是一脑袋一脑袋的往外冒汗,简直跟缺了口的自来水管一样。 …… 但是,当她出现在我店里的时候,夏天似乎瞬间终结了。 她穿着一袭蓝色的套裙,肩上挂着一个银色的小包,个子很高,很削瘦,导致她的面相看起来有些刻薄,但其实是算是七八分的美女。 奇怪的是,她一站到我店里,我就莫名感觉到了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竟然打了一个寒战。 “请问,这里是吉光侦探社吗?”她俯视着趴在柜台上的我,面无表情。 “啊,对——请问,怎么称呼?” 我诧异的朝店门外看了一眼——但外面阳光依旧暴晒着大地,并没有半丝乌云密布、暴雨将临的迹象,我腾出一只手,关掉了一架电扇。 “我叫……你可以叫我小丽。”对方这么回答,依旧是面无表情。 我看见,她张口说话的时候,竟然有一股白气,从她嘴巴中冒出来。 我关掉了剩下的一架电扇。 整个杂货店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但我却只听到了一个人的呼吸声,那便是我自己的。 “我就是吉光。有委托?” “有委托。” 我残存的一点点午后困意,早已经烟消云散,我仔细观察着对方——这种审视的眼光,很多时间都是会令人感觉到很不尊重的,但对方似乎对此毫不在意。 过于白皙的肤色,毫无血色可言,在这样的大热天,穿着一身蓝色长裙,居然额头上半滴汗水都没有,最重要的是,我无法感觉到她的呼吸——一般人的胸膛都会随着呼吸的节奏而有细微的起伏,只需要稍微认真便可以观察到——但是,眼前这个自称为“小丽”的人,完全没有。 此时此刻,我的一切判断,都是基于猜测,还不能百分百确认面前这位“小丽”,便是我认为的怪物,再则,我也并不是没有见识过非人的生物…… 但我还是有点些许的犹豫,毕竟,我可还从来没有接到过一份来自于……很可能是一个非人类的委托呢。 考虑了大概三秒钟,我朝着楼梯的方向伸出手:“楼上谈吧,虽然空调坏了……不过,有你在,估计也不需要了吧?” “很热吗?” 我呵呵了一声:“也不是,和前几天没区别吧。” 她却没有听出我话里别有的深意,“哦”了一声,便朝楼梯走去。 …… 分宾主坐下,我给对方倒了一杯水,小丽道了一声谢,礼貌性的抿了一口,但实际上,她一点都没喝。 我决定直接一点,开门见山道:“请问小丽小姐——” 但我的话被直接打断:“我不喜欢‘小姐’这个词,直接称呼我名字就可以了。” 这么说的时候,小丽的语气和表情都是四平八稳,听不出感情,面上也无表情。 “抱歉。”我只好再问一次,“嗯,小丽,具体是什么性质的委托?” 直接叫客户“小丽”这种类似于昵称的称呼,我是真的觉得别扭,右手不自觉地摸上了自己的鼻子。 她没有直接回答,看着我那只停留在笔尖的大拇指:“你好像有点紧张?” 见了鬼了——不,我很可能现在就正在见鬼——所以,我紧张一点,难道不正常吗? 可是,我忽然觉得,小丽是很真诚的在问我。 甚至,她似乎也是努力在做出生动的表情,说话也在勉力模拟着合适的语气…… 但一切都是徒劳。 她是根本没法做到吧? 一滴冷汗从我后颈滴下,顺着脊梁滑落。 “我想要你帮我调查一下我男朋友。” 小丽眼睑低垂下去,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见她正在在绞着自己的手指。 很好看的手指,修长如玉葱,只是过于白皙,令人联想到超市里被冻在碎冰中的惨白的鸡爪。 小丽的声音继续响起:“我男朋友,他很奇怪。” “你怀疑他出轨?” 一只非人怪物,怀疑自己的男友出轨,这一点都不可笑,我甚至已经开始怀疑,她口中的所谓“男朋友”,到底是不是正常人,抑或,是和她一样的……怪物? 我现在的表情一定相当古怪。 但庆幸的是,小丽低着头,看不到我的表情。 她继续道:“如果是简单的出轨,我反倒不担心了。” 我心里补充道:是啊,当然不可能是“简单的出轨”,也许他的出轨对象,会在半夜熟睡的时候,突然被一张森然巨口啃下了头颅呢! 不过,小丽接下来和我说的,倒全是一些很日常的东西,假如换一个有生气的女孩子跟我复述一遍,我便完全会相信,这真的是一个恋爱中的女人,对于自己伴侣的疑心…… 毕竟,每一个怀疑男人出轨的女人,都会瞬间化身名侦探。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可以形成令人叹服的推理。 小丽说,她检查过自己男朋友使用的电子产品,然后,从提包中拿出一张纸,放在了办公桌上。 那是一连串的疑点,还用阿拉伯数字编好了号。 【1,QQ好友只有20来个,全部是实名制亲戚,同学分组里只有男生。 2,QQ拒绝加好友。 3,没QQ空间。 4,微信号也一样,通讯录和QQ好友列表几乎百分百重合,关闭了所有添加他为好友的方式,朋友圈也是空的。 5,没有微博。 6,QQ使用了9年,可是用他的QQ号搜索,互联网上没有任何信息。 7,不注册任何论坛。 8,没有固定要去的论坛。 9,浏览器的历史永远是删掉的。 10,QQ登陆是网吧模式。 11,手机里没有任何短信,来电记录。 12,当我发现他在删除手机记录的时候,告诉他不要删,他坦然接受了,后来发现,他确实没删除通话记录和短信了——但是这些信息里也只有我的,根本没有别人的。】 正文 第二章 眼珠 窗外很安静,阳光被反射进房间里,小丽抬起了头望向我身后的窗户,零点看书 “你知道忠诚测试吗?”她问我。 “那个,我没有女朋友……”这是准备虐单身狗吗? “曾经有过吧?” “……” 我没回话,只是用眼神发出无声的抗议,就算你是什么非人怪物,也不能随便揭人家的旧伤口吧? 她的视线依然停留在窗外,仿佛没有看见我的脸色变化,自顾自说道:“所谓忠诚测试,简单来说,就是找个辣妹,去试自己的男朋友,要是他经受住了诱惑也不劈腿,那就是好男人。最简单的测试方式,就是用QQ或者微信加好友,然后聊骚。“ 我扬起了半边的眉毛,“辣妹”、“劈腿”、“聊骚”等词汇,从我面前这位女士嘴里说出来,很有种诡异感,因为我已经可以肯定,我面前这位,并不是一般定义上的“人类”。 “这种忠诚测试是否正确呢?通不过测试的男人显然有点花心,当然也很笨,对一个陌生的QQ号就放松戒备。但是,通过测试的一定是好男人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的反侦察能力特别强?” 这一点我倒是认同:“完全存在这个可能。所以,你的男朋友就是警惕性超强的这种人——他的QQ和微信根本连好友都不加,又谈何测试呢?” “你觉得,他会只有这一个QQ或者微信吗?” 我摇摇头,但我发现对方根本没有看着我,只好开口道:“只要你男朋友不是和社会脱节的那种人,就必然要和人联络,手机、QQ或者微信,总会要使用到某一个工具的——他是有工作的吧?” “有的,对我说是银行的客户经理,所以我越来越觉得可疑。” 一个银行客户经理的手机,怎么可能那么寂静呢?因为工作的关系,他也必然是有着庞大的客户群体要维护的,他应该电话不断,短信不停,QQ和微信不断来消息才正常。 我问道:“可以具体说说吗?” “除了和我的通讯记录之外,我从来没有在他的手机上找到过和别人的通讯记录。我怀疑他有两只手机……可是,我趁着他睡着了,到处都找遍了,但真的就只有这一个手机。” “他也从不带我去见他的任何亲戚和朋友。每当我提起这个时候,他会很不高兴。他说,他和自己那些亲戚早就断了联系,发誓老死不相往来,至于朋友,他说自己不需要朋友,有我就可以了。” 我插入评论:“嘴挺甜的。” 小丽“嗯”了一声:“他确实对我很好,我也很爱他,但也正是这样,我才更感觉害怕……” 这就是所谓的“爱的越深,越害怕失去”吧。 说实在的,谁不曾为了挽留爱情,而使用过几个卑微的字眼呢? 太理解了。 我忽然觉得,剔除掉她那可疑的身份,完全就是一个陷入爱情苦海的女子,和一般的女孩,也没什么区别……我对眼前这个自称小丽的未知怪物,竟然有了一点点好感。 小丽继续道:“他的QQ和微信上对亲戚的实名制,并不是什么大姨夫,三姑妈,而是‘孙E123d’、‘孙345sfh’、‘孙78EDjn’之类的,……你也听出来了吧,所有亲戚全部是孙姓外加一串代码。但是,他家没人姓孙!他也不姓孙!而且,这些亲戚虽然在他好友里,但是他从来也不和他们聊天,只和我聊!我甚至怀疑,这些分到亲戚组里的所谓的亲戚,只是他随便从网上加的,改改备注就成亲戚了,其实毫无联系。” “他不是说自己在一家银行上班吗,我问是哪一家,他说某某银行,我说具体哪一家,他说不是都一样吗,问那么清楚干什么,很重要吗?我问客户经理是干什么的,他居然让我自己上网去查,说嘴笨不会说,我追问他每天的具体工作内容,他说每天都不一样啊,怎么说。反正就是不肯告诉我。” “经济上呢,也很奇怪,他只跟我说他现在一个月能赚一万多,一万多多少,由哪些部分构成,不知道。一问他,他就说反正养得起我,足够我们生活。” “还有,他一直嘱咐我,让我尽量不要出门,就待在家里,理由是怕我突然发病。” 我抓到了一个关键点,赶紧问道:“发病?你有什么病吗?” 小丽那双眼睛终于动了,那透明的蓝色玻璃珠一般的瞳仁转动起来,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 而在一个特别的角度,我忽然发现,似乎有一股极为稀薄的蓝色雾气,从小丽的双眼中飘溢而出,一接触到空气,便如同她开口说话时嘴里冒出的白气一样,极快地消散了。 她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他说,我半年前出了车祸,至今还有点后遗症,那就是偶尔会短暂性的失忆。” “他告诉你?那你实际上有吗?” “偶尔,确实会想不起东西。而且,我记不得自己以前是谁了,我的家人、朋友,我都忘记了……” 我换了个问题:“你们现在住在哪里?” “劳动北路的一个巷子里。租的房子,家具很简陋,我们的生活也很简单。” “附近可以看到一个工人纪念碑吧?” “是能看到了一座纪念碑,在一处废弃厂房那里。原来……那叫工人纪念碑啊。” 劳动北路是在锦官城市北区,附近是废弃的739钢厂的厂区。那个厂子在二十多年还是非常红火的,年年都要评出好几个省市级劳动模范,有一年被评为全国先进集体,就立了那个工人纪念碑。但随着后来产业升级转型,老的739钢厂设备老旧,厂区也距离居民区太近,于是就另外择地重建了,老厂区自然就废弃了。 我还知道,739钢厂旧厂的的背后,有一个火葬场——石桥铺火葬场。 对话至此,我总算是大致搞清楚了状况。 眼前这位名叫小丽的……暂且还是以女士称呼吧,她有着一个很神秘的男友。 不管是小丽问他什么,他都含糊其辞左躲右闪,而且太多低级破绽,比如那些加密的QQ人名,又比如那个只有小丽一个人能拨通的电话号码……他如果真的是客户经理,怎么可能没有别人打他电话?最后,你们2个谈恋爱一直都是2个人的世界! 也就是说,小丽实际上根本不知道他男朋友从事的什么职业,也不知道他月入几何、有多少资产,也不知道他的家庭状况,甚至不知道他婚否育否……或许,小丽连她男朋友的兴趣爱好都不知道。 再深一层的话,小丽的男朋友,用的名字是不是真的?身份是不是真的? 但是,小丽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问题啊! 我很确定…… 她,根,本,不,是,人! 小丽却丝毫没有身为“怪物”的自觉,尽管她从见到我开始,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冻僵了似的完全没有变过,连咧个嘴角都没有过,而且说话时,语气非常生硬,不带情感。 此时,她依然用那古井不波的语气对我说道:“我在想,我男朋友会不会是一个特工、间谍什么的?” 我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她要来找我。原来是因为怕自己男友是间谍,要是直接被查明身份,是可能要坐牢的……但找我这个私家侦探,理论上来说,只要我们之间签订了保密协议,那不管是从道义上还是从法理上,我都得对查到的一切信息保密。 但她想的太简单了,因为万一他男友真的涉及到间谍活动——也就是涉及“危害国家安全罪”、“盗窃国家机密罪”的话,保密协议便无效了,因为每个公民都有检举和揭发一切危害国家安全罪行的义务,知情不报,那就是犯了隐匿罪——也即是故意隐瞒隐藏罪。 但是! 她可不是什么必须守法的普通公民啊! 我尽力掩饰着自己极度怀疑的目光,因为我现在开始怀疑,小丽是不是完全不知道她自己是一只非人怪物的事实?! 她是不是还以为自己是一个普通的女性市民? 我竭力忍耐着,不让自己问出那句“抱歉,但我能不能问一下,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天气预报上说,今天的温度是29至37度,原本我已经热成了狗,但现在我坐在二楼的办公室,竟然冷得想加件外套!要不是可以看见窗外的空气扭曲着、在暴烈的阳光下翻着层层热浪,我会以为自己突然来到了深秋季节! 我当然不会傻到直接说破,反而以很平常的语气,和公事公办的态度,让小丽留下了她的具体住址和她男朋友的名字等信息,然后也例行签署了私家侦探雇佣合同和保密协议。 然后,我将她一直送出巷口,帮她打了辆的士,挥手告别,保持微笑到脸上肌肉僵硬。 出租车远去,变成了马路上的一个小黑点。 我“阿秋”一下,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心道这下完蛋,可能要热伤风了。 要不是对她所讲的故事还有点兴趣,我早就打算送客了。 别的不说——万一她什么时候又“失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可不想自己莫名其妙的死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然后尸体被明天过来例行“打卡”的李逸发现。 说起来,我的好好跟这个家伙算账,因为小丽就是被李逸这个小子给招惹来的! 我随意问了小丽一句“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这家侦探所的?” 对方的回答是——“网上看到的。” 将侦探事务所的信息发布到网上,这事情我没干过,那么,还有谁会这么做呢? 这家侦探事务所里现在除了我这个老板,剩下的就是李逸这个十分不称职的临时“助理”了。 小丽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看起来很像是我之前在黑水镇里见到了过的“活僵”,但是,她那浑身冒着的寒气是怎么回事? 小丽那一双冰蓝色玻璃球似的眼睛,绝不是人类能拥有的眼珠,但偏偏又有种诡异的美丽,令我印象深刻。 还有,从她眼中溢出来的蓝色的雾气,又是什么东西呢? 正想着,电话响了。 电话的那头是程城。 “阿吉,麻烦你来一趟警务局,有一件案子,需要你的帮助。”程城说的言简意赅。 我最近确实闲得慌,要不是小丽的来访,我肯定一口就答应程城了。 但现在我却在犹豫。 我是否该先专心于小丽的委托? 毕竟,我从事灵探这个职业至今,破天荒第一次,竟然接到了一名非人生物的委托! 程城在电话那边听我半天没回话,倒有点急了:“阿吉,这件案子真的很诡异,我保证你不会失望!” 他倒是了解我的性子,只要勾起我的兴趣,只要我开始接触了案子,我自己也不会停下来的——沈棠之说这是一种病,叫做强迫症…… 我还是不语,程城补了一句:“这案子的保密条例很严格,我没法在电话里跟你具体描述,你来不来?我可是费了好大得劲,才为你争取到的临时顾问名额,你要是不干,我这边可有一群教授抢着要名额!” “什么保密级别?” “不能说,反正很高。” 我想了想,自己先去警务局看一眼总没有损失吧?万一程城没有骗我,真的是机密要案,那不去可损失大发了。 而且,也没有成为了“临时顾问”就必须破案这么一说啊,又不是古时候行军打仗立军令状,完不成任务就要人头落地。真的帮不上忙,最多到时候实话实说也就是了。 “老子信了你的邪!我马上来。” 我挂掉电话,赶紧整理了一下东西,将“吉记杂货”的店门锁了,然后转到后巷,开我那辆二手的北京吉普去城南警务局。 和程城的脸色一样,整个局子里气氛有点奇怪,说是如临大敌倒也夸张了,但每个警员的脸上都写满了戒备和紧张。 我知道规矩,自然不会在路上打听。 程城带我直接去了法证科的实验室——实际是连着实验室的尸检室。 我见到了一口水晶棺材。 是的,就是葬礼上用的那种,有着低温冷冻功能,内装死者遗体,供亲友瞻仰遗容的那种东西。 简单来说,可以理解为,带了一个透明玻璃罩子的冰柜。 现场的这个水晶棺材,甚至装点了鲜花,正对着我的一端,还贴了一个花圈,正中一个大大的“奠”字。 在场的除了程城和我,还有一个熟人在。 “程队、吉侦探,我们闲话就先不讲了嘛,开始吗?” 问话的是一个穿着超大号白色法医服、顶着一头金黄色爆炸头的胖子——居然是那个汤元! 可是,我明明记得这个胖子是法证科的电子技术实验员啊…… 一旁的程城看出我的疑惑,咳嗽了一声:“汤元的本职其实是法医,电子技术是他的业余爱好,不过,他把自己的爱好玩的太好,就兼了两份职了——我们是个警务分局嘛,人手问题是老大难问题了。” 我点点头。 明白了,因为沈棠之不在,所以汤元就顶上来了,看来这个胖子在法医这方面的业务素质也够不错的了。 正文 第三章 幻影 水晶棺材内,装了一名中年男子的尸体。 汤元为我介绍:“死者名叫李建国,三天前的凌晨,在慈航路人间天堂会所的包房内突发脑溢血,抢救未果死亡。” 慈航路我知道,城南著名的娱乐一条街,美食、酒吧、按摩泡脚什么的一应俱全,还聚集了全城南最高档的娱乐会所,其中,“人间天堂”算是其中比较有名的一间娱乐会所。 我弯下腰,透过水晶棺材的玻璃罩子,仔细查看尸体,见我的脸都快贴上玻璃罩子了,汤元似乎是想对我说点什么,但被程城一个“噤声”的手势所阻止。 没怎么在意这点小细节的我,依然专注于水晶棺材内的尸体。 死者身上盖着一张白布,只露出肩部和头部,那一脸的横肉和圆乎乎的肩膀,说明了死者是个胖子,但就我视线所见,没有看到明显外伤。 “死者身份呢?”我问。 “算是个富豪,资产有几千万。李建国早年依靠着拆迁分了几十万,然后便开始买房,现在他名下总计有20余处房产和商用物业,只靠收租数钱便可以过得滋润。” “健康状况?” “我们拿到了李建国半年前的体检报告,除了患有脂肪肝和高血脂之外,其他身体指标还算正常。” 我“嗯”了一声,直起身来,手指着水晶棺材的玻璃罩:“能打开让我看看吗?” 我在这么说的时候,其实心里有点不爽,我跟这个汤元没怎么打过交道,不太清楚他的秉性,但他这种问一句答一句的挤牙膏式案件介绍方式,我比较讨厌,因为真的很浪费时间。 汤元在我和程城一进尸检室时,还说什么不讲闲话先开始,结果他居然是这么一副温吞的样子,这怎么能不让我这个性子不太耐得住的人不光火呢? “汤元,你去准备一下,由我来介绍吧。”程城大概看出了我的不满,接过了汤元手里的文件夹板,打发他去了一边,后者耸耸肩,倒是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这个汤元,看来是搞技术搞得有点社交不适了。 “阿吉,我明白你想要查看什么——这么说吧,尸检我们虽然还没有做,但应该会和医院的死亡报告一致,李建国的死亡原因就是急性脑溢血,应该不会有什么别的幺蛾子了。”程城道。 这倒是令我有点意外。 程城跟我说的案子,绝对跟眼前的这具尸体有关,但现在,程城又告诉我,死者的死亡原因并不出奇。 程城继续道:“这个李建国,今年四十八岁,经历倒也精彩。早年当过养殖户,后来从商卖服装,却搞到几乎破产,但就在这时候,他老家的房子被拆迁了。成为拆迁户之后,靠着20多万的拆迁款,李建国开始跟风炒房,有正好赶上了前些年本市房地产暴涨的风潮,现在他的身家已经有5000万以上。” “李建国一直没有结婚生子。从好几年前开始,就过上了包租公的生活,他每天收完租,就找个茶馆喝茶打麻将,晚上流连于各种娱乐场所,也算是享受人生。他死的那一天晚上,点了七个公主陪唱,大概是‘唱’的太嗨,脑溢血了。” 听程城说得有趣,我也不禁嘴角上扬:这个所谓的“陪唱”,当然没有那么纯洁了,至于具体什么花样,大概也能想象得到…… 只能感慨这个李建国太沉迷于骄奢淫逸,又不懂节制,一夜七次郎那是谁都能当的吗? 这下倒好,钱没花完,人先去了,真是悲剧。 “灵异的事件不在于死因上——汤元!” 程城话音刚过,尸检室里面的日光灯便灭了。 “啪嗒。” 眼前亮起了一抹蓝色,原来是汤元关闭了房间的顶灯,然后开启了放在房间角落的一盏蓝光射灯。 一片三角形的亮蓝色灯柱,出现在这个房间内。 而当我再次将视线投向那个水晶棺材时,不由得太阳穴猛然一跳! 只见在蓝光之中,原本躺在水晶棺材里的李建国,竟然坐了起来! 从我的视线中,正好可以看见李建国的背部,他居然直接穿过了玻璃罩! 情况古怪至极。 我当然不可能像那些一辈子没遇到过灵异事件的普通人那样大惊小怪,见状只是稍稍吃惊,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定睛一看,我这才看明白——那不是李建国的尸体坐了起来,而是出现了一个人形幻影,外形就是李建国的上半身。 我深吸了一口气,对程城道:“你说的灵异事件,就是这个吧?” “李建国追悼会当天,殡仪馆的保安通过监控探头,看到了现在这幅景象。汤元做了简单的测试,基本可以认定,这东西是非实质的,而且不会有什么危害性——至少到现在为止是这样。” 程城的脸在蓝色的灯光的照射下,皮肤上泛着一片幽蓝的反光,莫名显得有点鬼气森森,倒是很衬气氛。 我暗下判断:这个外形是李建国上半身的幻影,可能是某种“灵体”的存在,因为它没法直接用肉眼看见,而摄像机或者相机,它们看到这个世界的方式,其实和我们的肉眼是很不一样的,在某些特定环境之下,便可以拍摄到被一般人称为“鬼魂”的“灵体”的存在。 这也是世界上存在那么多“灵异照片”的原因——早期胶卷相机的光学原理和现代数码相机不同,但只是适应的环境条件会不同,其道理还是一致的。 只听得程城继续道:“从我们发现这个极像李建国上半身的幻影开始,它便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不动,像是直接从李建国的腹部生长出来的一株无形的植物一样,不过,它的嘴巴偶尔会动……你不是会唇语吗?正好省了我们再请别人的麻烦,还有……” 说到这里,程城放低了声音:“这个案子一开始不是我们刑侦科接手的,治安科那些家伙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直接就上报到警务总局那边去了……导致这个案子的保密级别立刻就提高了,要不然,我早5个小时就可以让你介入了。” 我点点头,没搭话。 和老刀不同,对于警务局内部的事务,我一概是保持着不打听、不关心、不参与的处理方式,不管是人事倾轧也好,还是内部消息也罢,我都不会主动打听,也不会发表意见。 首先,我的职业是稍微敏感一点,需要和警务局保持一定的默契。 往大了说,我解决灵异事件,也是维护了社会的稳定;往小了说,我的饭碗是需要警务局的默认和保护的,要不然,我要是在解决一些很棘手很恐怖的事件中,闹出了什么乱子,恐怕我第一个得被抓进局子里喝茶。 由此可见,我虽然并不像幻想中的主角一样,身负绝世神功,但灵探这个工作,确实不是哪个人凭着兴趣随口一宣布就能当的——取得一些官方默许的许可和授权,是非常重要的。 其次呢,这不是还有老刀这个警务系统的老兵油子吗?从他那边得到消息,可比我自己傻乎乎的调查要有效率的多。 而现在身份是私家侦探的老刀,很多时候也需要我的“专业”意见和帮助,这是我和老刀的合作基础,互惠互利嘛。 正想着,忽然身边的程城便叫了一声:“什么——” 只见那个李建国半身的幻影,竟然朝着我们所在的方向,转过了身来! 正用那一双胖眼定定地盯着我们! “怎、怎么动了?之前一直都没有任何动作的……”程城声音有些发颤,眼睛更是有些发直。 程城到底还是见识得太少了,虽然有了黑水镇的经历,但还是不能一下子将定势思维改过来。 之前已经说过,有关人类恐惧的来源,是已知事物的突然异变——也就是从已知变为为止的过程。 习惯面对自己的恐惧,是身为灵探的我,在这些年的从业生涯中,一直“被训练”的项目。 当程城受到惊吓的同时,我也是瞬间身上一寒,但在深吸了一口气后,我便不那么慌乱了。 从心理学来说,如果长期锻炼自己应对某种情况的能力,并附加心理暗示,便可以形成条件反射——最简单的例子是,某些歌手在开腔或者飚高音之前,会有一个习惯的动作,这也算是一种心理暗示,在之后便可以条件反射一般进行经过了大量练习的精彩演唱。 而我的心理暗示,便是深呼吸。 这很有效,只有抑制了自己的慌乱之后,才能更好的动脑思考…… 我很快便看出来,李建国的幻影,那投射至我们身上的目光并没有很强的恶意,甚至还有一点惊喜的意味。 我抬起一根手指,示意程城不要动,然后,我慢慢往着远离程城的方面踱步,同时,我的眼睛也观察着李建国的幻影。 仅仅走出五步,我便看出来,李建国幻影的目光,在跟着我移动! 他只是盯着我一个人! 而且,它开始张口“说话”了! 一个幻影当然无法震动空气发出声音,但我能读取唇语。 “你……你能看见我?”李建国的幻影对着我说道。 “程队,它在跟我对话!”我惊喜万分,对着程城说明一下情况,然后转头对李建国的幻影道,“是的,我能看见你。请问,你是谁?” 但李建国的幻影却朝着我刚才和程城说话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问我:“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我讶异道:“你难道看不见吗?这里除了我,还有另外两个人在。” 它看着我:“你能不能说话大声一点?我完全听不到你在说什么啊。” 我明白了! 难道这就是它一直保持不动的原因? 除了我之外,它看不见任何活人?也无法听见这个世界上的声音? 粗暴的比喻就是——眼前这个李建国的幻影,它根本和我们不在同一个世界位面上,而是通过了某种方式(或媒介),我们才能相互看见对方。 “但是,你能看到,我的动作。” 我放慢了说话的速度,而且将说话时的面部肌肉动作也加以夸张,而且还搭配了动作。 第一次,它还是没明白我在说什么。 第二次也是。 到了第三次,它总算“听”明白了:“是的,我能看见你的……整个身体,但是,我还是听不见你说话。” “那——” 我一开口,便抬手打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因为我猛然察觉,自己实在太蠢了,何必跟他打哑语呢? 假如它能看懂文字的话,不就行了吗? 我赶紧跑到程城身边:“程队,快,给我你手里的纸笔!” 也不容他反对,直接将他手里的文件夹板和圆珠笔抢了过来,然后翻过来,在文件背面的空白地方写了一句话,走到那幻影面前,直接将写着文字那一页,举到了那幻影的眼前。 它看了看我举着文件夹板的手,虽然没有任何表情,但我还是看出来——它很茫然。 果然,它张口道:“你在干什么?你手里有什么?” 我读懂这句唇语时,无异于一盆冷水披头盖面的浇到了我头上! 这样行不通。 它不是看不懂文字,而是根本看不见我手里举着的东西! 我忽然想明白了,它为什么跟我说“我能看见你的整个身体”。 为了验证,我做了一个比较猥琐的动作。 我用手指向了我的胯下…… 用双手、用各种强调、指示的动作,指示它看这里。 程城和汤元看着我,脸上都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尤其是汤元这个混蛋,他看了一会儿,一张肥脸上写满了“我靠你竟然还有这个爱好”的表情。 这个死胖子思想怎么这么污? 我去娘的,老子不是在调戏男鬼好不好! 对了,我为什么要想出这个测试方法? 其实,确实,还可以有别的办法的啊…… 在我快崩溃的当口,那李建国本身像模样的幻影,总算是看懂了。 它很不高兴:“你他妈的让我看你的干嘛?你的很大吗?还是欺负我没有?!” “……” 我第一次有种想找个洞转进去的念头。 以前也不是没尴尬过,但在“鬼魂”之类的东西面前,还真是破天荒第一次。 正文 第四章 巧合 我终于确定。零点看书李建国的半身像幻影,只能看见我的身体。 身体,指的是不着片缕的血肉之躯,裸身。 它看不见除此之外的任何东西,我身上穿着的衣服,在它的眼中,就跟童话故事中皇帝的新装一样,是完全透明的……更别提我手里的纸笔,以及纸上写的字了。 尽管对方只是一个“灵体”,但被人家看光光的感觉,还是令我很不适应——除了有暴露癖好的怪人之外,没几个正常人可以在他人的目光下光着身子,却毫不在意,旁若无人吧? 我竭力装作若无其事,但一只手还是有意无意的挡在了裤裆处——因为那个幻影一直拿眼睛瞄我的这个地方。 你特么是盯裆猫吗?! 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它的注意力从奇怪的地方拉回来,然后继续张嘴和手势并用,问它:“看得懂文字吗?” 有了之前一次的经验,这一回我只重复了两遍,对方便看懂了,朝我点了点头。 我想了想,试着拿圆珠笔在自己左手掌心写了三个字:“你是谁”,然后拿给它看。 它立刻就看懂了。 “我是李建国。”它说,同时还提了一个问题,“你的手上出现了文字,但我没看见你拿着笔,你怎么做到的?” 很好,它能看见写在我身上的文字。 我继续写:“那不重要。你能描述一下你看到的东西吗?” 它转头四处望了望:“房子……这里是停尸间对吧?我看得见你,还有……”它指了指身下的李建国的尸体,“还有这团烂肉。” 等等!“这团烂肉”? 但它不是自称李建国吗?怎么会称呼自己的身体为“一团烂肉”——正常来说的话,“我的身体”或者“我的尸体”,才更贴切吧? 手掌上已经没空隙了,我在自己的手背上写下:“再问一遍,你是谁?” “李建国啊,你这人脑子有病吗?一直问。” “那你身下的那具尸体是谁?” “不知道,我不认识这个人。” “他叫李建国,已经过世了。你的外形,在我眼中,和这具尸体一模一样,但你却说自己不认识他?” “我都这样了,我还用得着骗你吗?是啊我也觉得自己好像不对劲,这东西——”它再次指了指李建国的尸体,“他卡住我了!” 此时,我左臂上已经写满了字,我索性脱下了T恤,对程城道:“程队,具体情况我之后再向你解释——你现在将我告诉你的话,帮我写在我的皮肤上,注意不要写太大了,我身上地方有限。” 程城和汤元两人早就走到了我跟前,他们看我的动作,也大致明白我是在使用这种方式,和那个诡异的气雾状的人形怪物对话,所以刚才既没插嘴,也没打断我。 此时我这么一说,程城立刻接过了我手里的圆珠笔,点头表示明白。 而汤元原本是举着相机在录摄,此时却发出了一声惊呼:“哇靠,吉侦探,你背上的纹身!巨蟒诶!样子很凶啊,太传神了——你哪里纹的,等下介绍给我啊,巨他妈帅!” 说着,还凑近了我,仔细观摩。 原来汤元是看见了我背上的虺纹。 看不出来,这个胖胖的技术宅,对纹身也有兴趣。 他将虺纹看成是纹身,我也没纠正他,反倒令我打定了主意,以后就在外人面前称之为纹身算了。 一旁的程城喝止了汤元:“工作期间,严肃点!” 后者当然不敢在身为科长的程城面前造次,缩了缩脖子,退开两步,站到一边继续拍摄。 而我则继续通过写在我身上的文字,和“李建国”谈话。 “你是不认识,还是不记得这具尸体的主人?”我问。 “我说了,我没见过他!我好像是有点失忆了,我想不起来事情,一想就会头痛——这很重要吗?”李建国的幻影用手扶住了头,组成它头部的气雾状幻影,出现了短暂的模糊和散开。 它继续道:“我不管谁是谁,这里可能出现了什么错误——但那又怎么样?我现在只想从这团烂肉里出来!你如果是个好人,求求你,帮我将这东西弄开——它卡的我动不了!” “我要怎么帮你?” “把我聚合起来……李建国——对,把李建国聚合起来……我需要……” 我紧盯着它的嘴巴,以便读取唇语,但它嘴巴张合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我需要……需……要……?……?” 需要什么?但最后两个字,我实在的分辨不出来了。 接着,它的视线不再盯着我身上那些文字,然后整个身子慢慢转了过去,最终背身朝向了我。 我们三人都有点奇怪,绕着水晶棺材走到了“李建国”的正面,只见这蓝色的气雾状幻影整个身子都停止了运动,处于绝对的静止状态,双目无神而涣散,定定的望向了某个遥不可及的地方,连嘴唇都不再动了。 “我们一开始发现这个东西存在的时候,它就是这个样子,一动不动。”程城道。 汤元在一边补充了一句:“之前偶尔还会动一下嘴唇的……我做过统计,大约是五分钟时间的周期。” 但我们等了十五分钟,期间,我还是试图引起它的注意或者“唤醒”它,再次和它互动,但不论我做什么,那幻影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而且,组成幻影身体的气雾状物质,其透明的程度,似乎更严重了。 在程城帮助下,我打开了水晶棺。 那水晶棺材,其实不过是个大号的冰柜,玻璃罩子一移开,便是一蓬凉气顺着我的双手爬上来,同时,一股极度的死尸恶臭味直接钻进了我的鼻子里。 “阿嚏!” 原本有点热伤风的我,又是受凉又是被尸臭熏到,顿时打了个喷嚏。 我赶紧穿上了T恤,但一阵一阵的恶寒感,还是像针一样不停往我身体刺进来,我摸摸自己额头,居然有点发烫,心里暗叫倒霉,看来这回免不了要小病一场了。 “怎么了,不太舒服?”程城问我。 我摆了摆手:“可能是热伤风了,没什么大碍。”然后又问:“这李建国死了几天了?三天?” “嗯。” 我皱眉:“不对啊,怎么这么臭?” 现在虽然是盛夏,但李建国毕竟才过世三天,而且他的尸体一直被存放在太平间和水晶棺材里,算是“全程冷链保存”了,照理说,尸臭味应该不太明显才对,但是,眼前这具尸体的味道,完全不该是一具刚死亡三天的尸体该有的味道。 我的叙述可能有点奇怪,但在场的几个人(包括我),都是常年和各种尸体打交道的人,对于尸臭的气味、程度,可谓是非常熟悉了,哪怕真的热伤风了,我也确信自己的鼻子能分辨得清楚。 果然,程城吸了两下鼻子之后,也赞同了我的疑问:“确实有点奇怪,这个气味,至少也该是一个礼拜以上了,那还得是在现在这个气温条件下……可李建国死在人间天堂会所里还没一个小时,尸体就运到了医院,把抢救和确认死亡的时间也算进去,几个小时后,也进了停尸间了。” “程队,我和你的意见一致,这气味也太冲了,上次阳光花园有个租客死在了出租房里,足足一个礼拜后才被发现……那现场的味道才跟这个差不多,可人家都已经开始烂了……”汤元在一边紧紧捂住了鼻子,瞬间退开几米远,“早知道就戴口罩了。” 我有点怀疑,这个家伙真的是法医吗?我和程城两个都没他这么夸张。 而且我都不用问了,尸体运到这里之后,第一个给尸体做初步检查的,肯定不会是汤元。 其实,人死之后,短时间内和一坨猪肉也没两样。但是,如果没有及时处理以后的软组织液化,那味道……比臭猪肉、臭老鼠之流可是要“”多了。 而尸臭中最给力的部分,是由死后三天以后、富含蛋白质的内脏分解而成的。一只死老鼠的量都能臭一层楼,何况那么大一个人,杀伤力巨大——硬要形容一下的话,那股尸臭已经不是单纯的臭味,而是真正的“死亡的味道”,那味道能通过你的鼻子一直钻到脑子里去,比粪臭什么的要“深邃”的多! 《史记·齐太公世家》记载过一个故事:“桓公尸在床上六十七日,尸蟲出于户”,意思是,齐桓公死在床上六十七天,也没人给他收尸,结果尸蛆都爬到门外去了…… 这个画面感…… 所以,一般人闻到严重的尸臭,直接就吐了,真的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我现在就有点这种生理反应。 我从汤元的法医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对一次性的橡胶手套,自己戴上,随即便掀开了盖在李建国尸体上的白色裹尸布,同时让汤元打开了室内的电灯。 这还不够,我又摸出手机,打开了手机的闪光灯。 幻影出现的位置,是在尸体的腰部,我也是着重检查这一部分。 没一会儿,果然便让我找到了异乎寻常的地方! 在手机闪光灯的聚焦下,终于让我发现,在尸体的肚脐眼深处,正有一股极为稀薄的淡蓝色雾气向外冒出,但还没等飘出肚脐眼之外,便消散在了空气中。 我将这一发现告诉程城和汤元,两者都十分惊奇。 我提醒汤元:“汤元,后续的尸检,一定要注意这团淡蓝色雾气,最好能找出确切的来源。” …… “怎么样?”从尸检室出来,程城问我。 “我们先做笔录吧,要我现在下结论,还是太早了。” 这个案子既然已经被警务总局知道了,那程城肯定是没有专断权的,他的一切行动,都要先申请许可,事后还要上交详细的报告,就算是这样,一旦上面根据程城的报告,调整了事态级别,这个案子就很有可能被上级部门接手,到了那个时候,以程城的级别都没法接触到,更遑论我这种披着一层“神棍”光芒的私家侦探了。 所以,我打定主意,有些秘密,我还是先不和程城交底了——至少不能在笔录过程中,以免过早引起上面的注意,我只需要小小提醒他一下便可以了。 程城道:“也行。这案子上面盯得紧,我也得早点给个交代。”也不知道他领会到我的意思没有。 讯问室我也是熟门熟路了,自己就先进去坐着了,不一会儿,程城端着两杯茶进来了,后面跟着的记录员也是熟人,是那个小女警小周,见着我就打招呼:“吉哥好。”声音含糖量还挺高。 黑水镇那件案子,虽然上面下了封口令,但在城南警务局内部,依然算是公开的秘密,毕竟死了两名警员,纸是包不住火的。 那件案子里,若不是有我在,恐怕连程城都要搭上性命,所以,我也算是间接帮了刑侦科一把——要是连科长程城都身陨了,那这次城南分局的面子就丢大发了。 所以,我之后再来城南警务局,警官们对我对我的态度是要比以前好很多了,其中尤以刑侦科的普通警员为甚。 当然,某个名叫沈棠之的法证科长,还是那副习惯性的冷脸。 笔录也没什么好说的,重点便是将我和那个“刘建国”的幻影之间的对话内容详细复述了一遍,然后也点出了尸体腐化程度可能和实际死亡时间不符合的疑点。 做完笔录,时间已经是傍晚,程城留我吃完饭,被我以侦探事务所还有事为由婉拒了。 但我悄悄提醒程城,一定要留人二十四小时盯着警务局内的监控,尤其是存放李建国尸体的那间尸检室内的情况,后者点头答应,问我为什么,我只说是防范未然。 事务所里当然没事,我一出警务局,便打车去了石桥铺。 因为我刚才从程城那边得到一条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信息:李建国的后事,是在石桥铺殡仪馆办的。 而石桥铺殡仪馆的傍边,就是石桥铺火葬场…… 石桥铺火葬场,就是在739钢厂旧厂的背后…… 而之前来找我的那个自称小丽的非人怪物,说她就住在739钢厂旧厂区附近的劳动北路…… 另外,还有一条我没有告诉程城的信息:在李建国尸体肚脐里发现的那种奇怪的蓝色雾气,和我几个小时前看到的、从小丽眼珠中冒出的蓝色气雾,极为相似! 综合以上两个疑点,我是否有理由相信——这个外形是李建国上半身的幻影、和名为小丽的怪物,是存在着某种联系的? 正文 第五章 追踪 通过跟李建国幻影之间的对话,它很明确的表示了自己有失忆的情况,而这一点,跟小丽又是极为类似——小丽也说记不得自己是谁,零点看书 都带有那种奇异的蓝色气雾; 都有失忆的情况存在; 而且还几乎在同一个地方出现过…… 小丽和李建国幻影之间的巧合,确实多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多年的经历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巧合,实际上是极少的存在。 这一团乱麻的头端,可能已经被我捏在了手里。 我没怎么来过锦官城市的北区,二三十年前,这一区原本是兴旺无比的工业基地,依托着区内六朢山的煤矿和铁矿,这里建起了一大片的煤炭、钢铁工业,例如煤矿、铁矿场,炼铁、轧钢厂,燃煤发电站,以及煤矿提炼、钢铁深加工等延伸产业……739钢厂便是其中一颗璀璨的明星。 但现在,北区大部分的旧工厂都荒废了,这里和锦官城市的其他地区相比,显得萧条破落……正如如南唐后主李煜的那一句“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世间繁华,不过过眼烟云,每个人能做的,只是活在当下而已。 739钢厂附近,是一大片的棚户区,这里的房子基本都是三十多年前建的老旧楼房,栋栋相连,形成了许多幽暗狭窄的小巷子。 我将北京吉普停在了其中一个小巷子里,然后绕了一圈,在一家连招牌都没有的小面馆里坐下,对面是一栋七层楼的红砖楼房,在这一片算是稍新的建筑了,只是看建造的地方,那明显就是违章建筑了。 不过,这边不像城中村,城中村是脏乱差,可一点都不凋蔽,反而人气火热,但这里却是人流较少、废弃的空楼房比比皆是,有那么几栋违建的,市政也懒得管。 小面馆的门口,摆着一口翻腾着面汤的钢锅,一张门板被当做了操作台,上面摆着用塑料纸包好的面条,还有几个已经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粗瓷大海碗,里面盛着各种佐料、臊子,老板用竹竿挑起一盏电灯,架在操作台上方,这就是店里的唯一光源。 米黄色的灯光里,看见店里已经坐了四个人,见我进来坐下,其中一个光着膀子的大汉起身过来招呼我:“吃点啥?” “有什么?” “粗面细面宽面铺盖面,臊子有猪肉牛肉鸡杂,来几两?” “来一碗牛肉宽面,2两。” “加不加海椒?” “一般就行。” 这个有着北方腔的面店老板道了一声“好嘞!”,回头便给我下面。 面一下去,面汤的香味更洋溢了。 小丽给我的地址不太详尽,幸亏这栋红砖楼房比较显眼,不然我还真的找不到。 不一会儿面条便端上来了,老板说了声“慢用”就自顾自到一边空桌子坐下,玩起了手机。 红汤辣油,臊子油亮,一夹起面条,热气腾腾中都含着辛辣鲜香。 我本来就有点饿,几口下去便胃口大开,而且加了海椒,鲜辣更甚,不一会儿我便吃出了一身汗……原本我有点身上恶寒的感觉,现在汗一出,感觉舒服了很多,估计我那热伤风也好转了。 但吃到一半时,我却发现,这面馆里的人,从老板到顾客,一个一个都在往我身上偷瞄,要是被我对上了目光,便朝我一笑,倒是叫我奇怪的紧。 但顺着他们的目光一看,我自己先乐了。 原来,我整个左手的手臂上,都是用圆珠笔写下的文字,密密麻麻,在这种灯光之下,可能是被误认为是某种奇怪的纹身,这也解释了他们为什么要悄悄看我、还朝我笑——尼玛这是把我当成了社会大哥了吧? 之前满脑子都是今天发生的怪事,倒真是没想到这茬——除了左手手臂,还有我胸口、肚子上,也全写满了文字,那都是为了和李建国的幻影对话而留下的。 一口气吃完面,问价格却才要7块钱,够价廉物美。 我由衷赞了几句老板的手艺,然后借用了一下他门面后面的水龙头,用上肥皂之后,总算将我手臂上的圆珠笔笔迹洗去,至于身上的,只能回家再处理了。 再回到面馆里,老板很惊奇:“哎,你手臂上……咋没了呢?” 我跟他解释道,这是小孩子趁我午睡时,用圆珠笔在我手臂上写的,可不是什么纹身。 店里几人都是哈哈一笑。 趁着这机会,我跟他们攀谈了几句,倒也套出了一些信息。 小丽和他男朋友确实住在面前的那栋红砖楼房里,因为面点老板和几位食客,都认识小丽的男朋友。 “哦,你说那个瘸腿的小张啊。可惜了,长得挺端正的小伙子,却残了一条腿……”一名食客放下筷子,用手掌抹了一下油乎乎的嘴巴,“我跟他都住那栋楼里。” 这附近就这么一个瘸腿的,肯定是没错了。 我忙递上一圈烟,期待他有更多的信息可透露,但可惜的是,他们虽然住同一栋楼,但说到交情,仅仅是在楼道上遇到会相互点个头而已,那个瘸腿的小张家里还有什么人、做什么工作的,完全都不知道。 “对了,这个小张经常加夜班。” 那食客对我讲,因为他就在附近的一家倒闭的煤矿上当门卫(其实就是看管厂区内的财物),经常要值夜,好多次都碰到小张也在黎明时分才回家。 我没再多问,只记下了这个信息。 转回去车上,我将车子开到了一条路灯照射不到的黑巷子口停好,我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一个侦探,车里单反相机、高倍望远镜、红外夜视仪等监视用品一应俱全,只透过巷口和那栋红砖楼的夹角,我就完全观察到那栋红砖楼房的情况。 监控这项工作,是非常累人的。 你需要在很长的时间段内,都一直保持着高度的精神集中状态,因为监控的成果,往往就在于一瞬间发生的突发事件,所以,决不能错过。 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去忍耐长时间的枯燥和乏味,还需要极大的专注力,去对抗随着时间流逝而不停涣散的精神。 因为工作关系,我去过被称为“天网”的锦官城市监控中心,那里的监控员,清一色的都是“娘子军”,而且基本是已婚的女性。这是因为,女性天生便比男性更为细心和耐心,而已婚女士更能耐住性子,更适应这样一份较为枯燥但又需要极度谨慎和专注的工作。 像李逸那种三分钟热度的家伙,是决计干不好这份工作的——所以刚才他打电话过来,一听又有了案子,便兴冲冲的问我在哪儿,我立刻一口回绝。 开玩笑,这小子一来,我这边闹腾不说,搞不好便打草惊蛇了。 …… 这附近没太多常住人口,一过了晚上十二点,街上便半天也没有一个路人。 但我依然躲在黑巷子里,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我有过很多次的经验教训,那些心中有鬼的人,往往比你想象中的更为敏感和狡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转眼便到了午夜三点。 我熬了大半夜,肚子那2两面早就消化没了,肚子一阵阵的咕噜噜直叫唤——但我是故意不吃太饱的,适度的饥饿感可以让我清醒点、同时也能提升专注力,要不然,现在又累又困的我,很可能真的撑不住了。 但就在这时,我终于等到了转机。 一个身影从红砖楼房中下来了。 我赶紧拿起了手电的高倍望远镜——是个穿着灰色长袖衬衣长裤的年轻男子,关键是,瘸腿! 我一下子便调整了坐姿,整个人清醒了过来。 只见那瘸腿男子点了根烟,在红砖楼前面的空地上转了一圈,便走进了旁边的一条暗巷中,一下子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 正当我犹豫要不是追出去时,一阵引擎轰鸣的声音远远传来,一辆旧五菱面包车从那条小巷子里开了出来,驾驶座上,正坐着那个瘸腿男子。 我这辆北京吉普启动的时候声音有点大,我怕被察觉,便估摸着面包车稍微走远了点,这才点火开动,远远吊在面包车的后面。 但令我的奇怪的是,面包车并没有去荒郊野外等奇怪的地方,而是往着闹市区的方向一路开去。 这倒也好,至少路上车辆多了,我能光明正大的抵近跟踪了。 五菱面包车一路未停,居然一直到了市中心,然后停在了一栋大厦的后巷。 瘸腿的男子开门下车,手里不知提着一袋什么东西,我也停了车,悄悄跟了上去。 这条后巷位于耀星大酒店的后面,沿路摆了十几个垃圾箱,都装得满满的,一股子浓重的酸臭味顺着夜风飘进我的鼻子,几只流浪猫朝我叫了两声,确认我不是来抢食的之后,又钻进了垃圾堆里。 我躲在靠墙的阴影里,远远看到目标一瘸一拐的走到了耀星大酒店的后门,门口早站了一个穿着黑色T恤、戴着鸭舌帽的人,大概早就在等着了,两人说了几句话,瘸子点点头,转身进了大楼。 我原本想要直接跟进去,但门口那个戴着鸭舌帽的家伙,却一直站在附近,竟然完全是一副不会离开的样子。 这下,我真的没法子了,只有赌一把。 我奋力疾跑起来,一口气冲到了耀星大酒店的前门,然后不顾两个前台妹妹讶异的目光,顺着“紧急出口”的标示,直接冲进了大厦的楼梯间。 假如那个腿子走的不是消防通道,而是进了酒店的后厨,或者在我追上他之前,便进了任意一层楼,那我今天的跟踪行动便只能宣告失败了。 我心急如焚,但楼梯间内寂静非常,我又怕动静太大会被发现,只能蹑手蹑脚地爬楼梯,这可比正常爬楼梯要累得太多,而且我还得在尽量不发出声音的前提下,尽可能的快! 没一会儿,汗水便浸透了我的衣服,尽管我尽力压制着呼吸,胸口也还是剧烈起伏…… 但陡然间,我好像听到了脚步声—— 有人正从楼下下来! 而且距离我最多只有两三层楼的距离! 我赶紧躲到了楼梯间的消防门之后,只透过消防门上长条形的玻璃窗口窥视楼道,同时心里起疑——因为那脚步声显得很是沉重,但跟踪的那个瘸子,看起来却并不是一个胖子。 答案很快便揭晓了。 我躲藏着的这一层楼道,大概是感应灯损坏了,所以只能靠着上下层的灯光照明。 那重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我看到上一层楼的灯亮了,赶紧长吸了一口气,然后屏住了呼吸。 在昏暗的灯光下,一个晃晃悠悠的人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那人穿了一身黄色的橡胶雨衣,很明显看得出腿脚不太方便,令我意外的是,他居然背着一个长条形的塑料袋,透过袋子被挤压出的形状,里面好像是装了一个人! 难道——他是出来犯罪的? 这是绑架,还是杀人?! 更关键的是——塑料袋中的人,到底是死是活? 情况紧急,不容我迟疑,等那人从楼道转角刚刚背向了我,看准了他手里并没有武器后,我立刻打开了防火门,冲了出来—— 而上一层楼道的灯,也在这一刻突然熄灭!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我双手拽住了那人的橡胶雨衣,将他往墙壁上狠狠推去。 “噗。” 重物落地的声音。 对方大声呼痛,并且骂了一句娘。 我被一脚踹中,整个人重重撞到了楼梯上,差一点便翻身掉了下去—— 我避开了下一次攻击,黑暗中无法视物,我只能靠着感觉,猛然扑上去,与之揪打在了一起。 那瘸子完全没有想到会被人突然袭击,先吃了我好几记重手,这才开始反击,不过这家伙力气真的很大,我一拳打中他头部的同时,右胸挨了他一记肘击,差点没疼的晕过去! …… 一番激烈交手后,他还是被我死死按在了地上! 我将他的双手狠狠反绞在背后,喘着粗气:“说!塑料袋里是什么?!” 正文 第六章 楼道 对方没有回答,反问道:“你、你又是谁——” “不说是吧?” 我手下用力,对方立刻大声呼痛,嘴里却还是骂娘:“操!你他妈的到底是谁?” “嘴巴还挺硬!”我朝旁边吐了一口吐沫,“老子是私家侦探,警务局的临时顾问!” 在我说出“警务局”三个字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身体猛然抖动了一下。 娘的,果然心里有鬼! “咔。” 我摸出后腰上的手铐,将瘸子的双手反铐在了楼梯扶手上。 在我报出了身份后,他停止了嘴里的咒骂,也不再挣扎,只是在一边喘粗气。 我搜了他的身,没发现凶器,这才松了口气,退开两步,让满是汗液的背脊贴到了楼道墙壁上。 楼道里有些气闷,我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然后摸出手机,打开了闪光灯。 黑暗的楼道顿时被照亮。 只见瘸子整个人趴在楼梯上,身上的黄色橡胶雨衣在闪光灯下显得格外显眼,他的双手高高举起,被拷在楼梯扶手上,低着头,躲避着灯光直射,我注意到,他的鼻子被我打破了,地上流了一滩血。 勉强算扯平……我摸了摸现在还剧疼不止的右边胸口,所幸肋骨没断。 灯光一扫,我便发现了那个深灰的长条状袋子,居然是一只很正规的pvc敛尸袋,而不是编织袋什么的,这让我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 打开袋子,里面果然装着一具尸体。 尸体已经变凉,但显然不是刚刚被杀,死亡时间至少在12-24小时以上,也就是说,排除了瘸子立即杀人的嫌疑,他只是在转移尸体。 这是一具女尸,一头染成褐色的卷发,模样挺周正,还花着妆,但嘴角的黄色吐沫、泛紫的皮肤和嘴唇,说明了女尸的死因,极有可能是中毒而死。 可惜的是,这楼道里居然一点手机信号都没有,不然,我现在就可以让程城派人支援我。 “阿辉!出什么事了?阿辉——” 正当我准备继续盘问瘸子之时,从楼下却传来了一声呼喊,脚步声很焦急,楼梯间的感应灯也依次亮起,越来越近——好像是在楼下接应的那个戴着鸭舌帽的人,冲了上来! 我没出声,只是立刻退往防火门那边,虽然我已经制服了瘸子,但却没有带任何武器,那个鸭舌帽手里万一有什么凶器的话,我还是难以匹敌,所以要先找到退路。 明亮的手电光柱,摇晃着射了上来。 “阿辉,怎么回事?”鸭舌帽看到瘸子的样子,又看到装尸体的敛尸袋打开了,吓了一大跳:“那、那个袋子,怎么打开了?!” 他居然吓得退了两步,差点一脚踩空,滚下了楼梯。 瘸子双手被反铐,一动都动不了,只在喉咙里咕哝道:“你问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神经病,突然冲出来打我!” 鸭舌帽这才发现还有一个人在,颤抖着问我道:“你……你是谁?” 我瞟了一眼鸭舌帽,他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死死拉着楼梯扶手,双腿还在打颤,这副紧张至极的样子,不像是故意装出来迷惑我的。 而与之形成截然相反对比的,是这个被我铐起来的瘸子,他比鸭舌帽镇定太多了。 “我叫吉光,城南警务局刑事侦查科临时顾问,‘吉光侦探事务所’的私家侦探。现在,告诉我,你是谁、什么身份、在这里做什么?!” “警务局的……侦、侦探?” 我那一串名头,让鸭舌帽有点懵,但我不给他细想的机会,大喝道:“转身,面朝墙壁,举高双手贴在墙壁上!我现在怀疑你们涉及一桩刑事案件!” 我的强硬态度,让鸭舌帽根本忘记了质疑我的权力,尤其是“刑事案件”四个字,更是让他浑身一抖。 稍稍犹豫之后,鸭舌帽还是乖乖举着双手趴在了墙壁上。 他身上也没有搜出任何称得上是凶器的东西。 “说吧,你们两个到底什么身份,为什么要半夜偷运女尸?这具尸体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鸭舌帽颤声道:“我们……我们是石桥铺殡仪馆的员工,这具尸体、跟我们没关系啊,我们只是过来运尸……” 根据鸭舌帽的交代,他自己名叫郑笑宇,是石桥铺殡仪馆的专职灵车司机,而瘸子名叫张辉,是职业背尸人。 他们两个在昨晚十点左右接到殡仪馆电话,老板交代他们来做这个单子——将这具尸体从耀星大酒店背下来,然后运到石桥铺殡仪馆的停尸间。 怕我不信,郑笑宇叫我从他裤袋里拿出了一张证件,那是一张石桥铺殡仪馆的工作证,我拿过郑笑宇的手电筒,照了照工作证上的照片,再照了照郑笑宇的脸,确实相符。 张辉的工作证也带在身上,我照例检查了,好像也没有问题——证件照片上都有钢印,照片也相符,而且这种特殊行业的证件,一般做假证的人都不做(因为作为参考的原件不好搞),故而,市面上是很难弄到伪造证件的。 此时,我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我好像是误会了张辉。 对于背尸人,我当然是有所了解的。 湘西赶尸,大家都听说过罢? 所谓的赶尸,乃是有些人客死异乡之后,因旧时十分讲究“叶落归根”,那便需要将尸体带回老家安葬。 可是,运载尸体却是一个大问题。 不管是古时还是现代,没人愿意和尸体一同上路,不管是古代的车马还是现代的火车、飞机,都不会愿意将活人和死尸一起运载——毕竟,死尸被视为极端不详,没人愿意碰晦气。 又或者,死尸丧生于地势险峻的所在,比如矿井、深山等地方,车辆根本进不去,只能靠人力将尸体运出。 于是,便有了一个一直以来都很神秘的职业——“赶尸匠”。 传说,赶尸匠可以让尸体如同活着的时候一样自主行走,除此之外,赶尸匠还有一套不传之秘,可以保证尸体在运到目的地之前不腐。 但传说毕竟是传说,都说人死如灯灭,死尸和活人尽管外形相差仿佛,但实际上,生死如鸿沟,生命体和非生命体之间的差别有多大?天壤之别。 死尸的各项身体机能都停止了活动,怎么可能自己起身行走呢? 所谓“赶尸”,大抵是用了各种不为人知的秘法,使得尸体不腐不坏,同时使用特殊的方法运送尸体—— 普遍的猜测是,赶尸匠其实是将尸体分解为若干块,以秘法打包、防腐,然后以活人装作死尸赶路——实际是由活人背负、运送尸块而已。 将尸体运送至目的地之后,赶尸匠再将被分解的尸块拼接为原本的模样,完成让逝者叶落归根的目的。 而替赶尸匠装作死尸、运送尸块的人,便叫做“背尸人”! 而到了现代,赶尸匠早已经湮没在时间长河中,背尸人也不再那么神秘,而是变成了殡葬产业中一种特殊的职业。 在旧时,大户人家若是有人死了,尸体可以装在名贵棺木中,哀乐齐鸣、纸钱飞天、送葬之人排成长龙,将棺木抬至深山中风水宝穴,大摇大摆的风光大殡。 但现在到处都是高楼大厦,人们如蜜蜂一样密密麻麻地住在如同蜂巢的大楼中,家家户户挨得如此紧密,可能会有数百上千人公用一台电梯,而且这些人大部分和你素不相识…… 在这种情况下,老旧的那一套殡葬习俗,就完全行不通了,毕竟在钢铁水泥的大都市里,连一个活人都没人会迁就,更何况是一个死人? 为了不让“身后事”打扰到他人,“背尸人”这个职业应运而生。 背尸人一般会在万籁俱静的后半夜出动,将高楼上的死尸从极少人通行的途径(如消防楼道等)运送下来,然后装进灵车,送到殡仪馆。 之后的程序,便是在殡仪馆和火葬场中完成。 至此,一个人的最后一程,便告完结。 从此之后,死者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唯一痕迹,除了那一个作为代号的名字,便是只剩下亲友们的记忆了……当地球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也死去,你也便永远从这个世界中消失了。 小丽的男朋友张辉是一个背尸人,这一点我真的完全没有想到。 现在回想起来,也难怪我会觉得张辉整个人鬼气森森,除了和小丽在一起之外,背尸人由于经常和各种死尸有密切接触,难免身上会带有很重的尸气。 背尸人这个行当,收入确实不菲,但也不是谁都能干的。 干久了这个活之后,往往会染上一些奇病怪疾,若是命不够硬的人,最后就会不治而亡,而且死相会相当难看——很多都是活活被吓死的。 几乎和尸体朝夕相处的背尸人,也会被吓死,想象一下,该是发生了多么恐怖的事情呢? 我不禁看了一眼张辉的那条瘸腿——这莫非并不是简单的瘸腿,而是某种怪疾? …… 虽然大概率是一场误会,但我要是立马放人、道歉,估计不但得不到谅解,还会被投诉。 于是,我依然板着一张脸,问清楚了尸体的来源,记下来了他们的联系方式和地址,还将他们的工作证拍摄留底,弄完这些,才解开了张辉的手铐。 对于我的行为,灵车司机郑笑宇十分配合,张辉则一直冷着一张脸,我甚至感觉他的目光,对我颇有些不善——不过,一来,我和他刚打过一架,有些火气也正常,二来,他家里藏着那个非人怪物小丽,警惕非常也是可以理解的。 对他的目光,我只当做没看见。 张辉用半张纸巾堵住了自己流血不止的鼻孔,又揉了一会被拷得生疼的肩膀和手臂,接着便默默将敛尸袋再度整理好,直接背在了身上,径自往楼下走去。 在耀星大酒店的后门,果然停着另外一辆面包车,想必便是郑笑宇所开的那辆灵车了。 张辉将尸体搬进灵车的后车厢,郑笑宇点火发动,跟我打了个招呼,一转眼便开出了后巷。 “今晚这件事,我会核查的,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再找你。” 我点了根烟,只浅浅吸了一口,便感觉胸口剧痛不已,而且在黑暗中和张辉有过激烈缠斗的部位,也都传来了阵阵隐痛——娘的,这小子怎么生了这么一身怪力? 我递给他一根烟,他没接。 “谢谢,我不抽烟。” 张辉深深看了我一眼,转头就一瘸一拐的走向了自己那辆面包车,很快也驾车离开。 …… 第二天一早,程城的一个电话将刚刚睡下没一会儿的我吵醒了。 “阿吉,尸检报告出来了。李建国的死亡原因没什么异样,确实是因为兴奋过度,导致的脑动脉爆裂……但是,汤元发现了两个诡异的地方。” “第一,李建国的死亡时间是在三天半以前,可他的尸体腐烂程度却对不上这个时间。李建国的内脏都已经开始腐烂了,汤元说,从生理学上判断,李建国应该是死了至少有一个礼拜的时间——可是,我昨天连夜走访了李建国的一些家人朋友,他们之中至少有20个人可以证明,李建国在‘生理死亡’和‘被发现死亡’之间的大约四天时间内,是活着的状态!我们也找到了好些监控录像,都可以证明李建国在这段时间内依然以活人的状态四处活动。” 这些内容都在我的预料之内,我打了个哈欠:“你有问那些人,有没有觉察到李建国死前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吧?” “当然。有七个人跟我们反映,他们发现李建国身上好像有股臭味。” “那就对了。这个李建国死的很不简单……第二个诡异之处是什么?” “汤元按照你的提示,着重检查了尸体的肚脐位置,包括对该位置的脏器进行化验,但是,最后的结果有点出人意料——我们在李建国尸体的肚脐眼里,发现了前列腺液——DNA对比结果显示,这不属于李建国。” 我一下子从床上了坐了起来:“什么?前列腺液?” “是的。” “李建国是个gay?!”我的眉毛都拧了起来。 李建国那吨位……如果他的男友也是个胖子…… 我靠,画面感太强。 那是要地动山摇啊! 正文 第七章 刑罚(上) “这就有点奇怪了。” “可惜了,要是真是个gay,我们就能立刻多出一条调查线。” 我忽然笑了笑:“我反而觉得,这不一定是件坏事。” 程城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调查所有和尸体有过接触的人?” “程队,跟你打个商量——能不能将这条线索先交给我调查,我只耽误你6个小时,超过时间没有进展的话,再由警务局出面。” 程城多年的老警员了,只一个呼吸的功夫,便大致揣测到了我的心思:“你确定嫌疑对象了?” “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现阶段的调查,从身份上讲,我会比你要灵活很多——现在很多疑点都尚不明朗,胡乱行动,可能会出危险的。” 程城这是在试探我口风,我当然不会说漏嘴,我现在只想从程城那边得到单独调查的授权。 而我的后半段话,也是暗示程城:上次黑水镇的案子,咱们因为冒进,搭上了两位警员的性命,这一回可要谨慎了。 灵探这个行当是很特殊的,完全没有人多力量大这个说法,很多灵异事件都是无法用人力解决、甚至一般人根本就没法理解,胡乱让人加入调查,其后果便是血的教训。 我师傅做了三十年灵探,听他说,原本我还有一个师娘和师姐,但在一次灵异事件中,师傅的妻女双双亡故,在这之后,便一直是独来独往了,原因无他,不愿承受第二次亲友离开的打击而已,那就只能自认天煞孤星了。 临了预感到自己命数将尽,他这才匆忙收了我这个徒弟,果不其然,不到一年的功夫,便身死命殒,我只见到了尸体,但至今连怎么回事都不清楚。 所以,在我的工作中,仅有老刀一个人算得上是真正的合作伙伴,其他的人,例如李逸,我十分不愿他牵涉进来。我之前一直也是这么做的,但唯有黑水镇的这个案子让李逸参与了——那些惊险骇人的经历还是其次,若是李逸在黑水镇中遇到什么意外,我恐怕也会因此内疚一辈子。 总之,经历了黑水镇一役,我更加对于接手案件的处理,更加挑剔和谨慎,并且给自己添加了一条职业守则:尽量避免不具有专业性、没做好经历生死危险觉悟的人,参与或牵涉到真正危险的灵异事件中来。 听我这么说,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然后才说道:“刘建军和周鸥的意外,主要是我这个主官的问题,不关你的事,你不必为此负责的。” “但教训必须吸取。这是为了别人负责,也是为了自己负责。” 程城沉吟了一会,最后道:“好吧,我会帮你拖时间,如果到了截止时间,你那边还是没有进展,我就只能将情况上报了。” 我答应一声,挂了电话,然后从电话簿中调出老刀的电话,拨了过去。 “难得,你起这么早?”老刀那被烟酒毒害的破沙嗓子一开口,哪怕隔着电话,我都能闻见一股烟熏火燎的气味,“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又出什么大事了?” 我将事情大致一说,然后点出正题:我想要老刀替代我,去监视小丽和张辉。 “原来如此。阿吉,我跟你讲,这件事以我们的经验来看,也不算什么大不了事件,但在警务局那边却闹得挺大,知道为什么保密级别这么高吗?嘿嘿,警务局系统的人,有几个见过真正的灵异事件?你想想,以前都是听说,现在突然咔的一下子摆一个实实在在的鬼魂在他们面前,这思想冲击该有多大?” 我静静听着,因为老刀肯定还有后文。 果然,老刀继续道:“所以,这件事不大,但影响太坏……我估摸着,程城很快就会受到压力了,要是你们不能‘和谐’处理,这案子很快就不归你们管喽。” “那你还不帮我去盯人?我跟程城保证了只花6个小时,现在已经只剩下5个多小时了。” “我手里刚好有个抓小三的活儿,是个富婆的委托,只要抓到实锤,就给五万,当场抓奸的话,那就是十万!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你不会是想让我跟你去抓奸吧?” “顺便嘛,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唷,正主到了,肉戏要开场了,你赶紧来!这个雇主吨位有点厉害,你要不来帮忙,我怕会闹出人命啊……” “你现在就在蹲点?好吧,抓奸地点在哪呢?” “星耀大酒店1521号房间!赶紧的!” 老刀说完,直接便挂了电话。 星、星耀大酒店? 昨晚上我不就是在星耀大酒店里和职业背尸人张辉“误会”了一番吗? 我最后一点困意也消失无踪,冲进卫生间里随便抹了一把脸,又从冰箱里拿了一盒牛奶当早餐,直接驱车前往星耀大酒店。 清晨六点三十分,我抵达了星耀大酒店。 五分钟后,我来到了1521号房间的门口,一名服务员推着卫生车迎面而来,微笑着向我问好,但我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我站在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里,只觉得有点奇怪——抓奸不应该是极端激烈的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道是我来早了? 但摸出手机一看,居然又没信号——我不禁骂了一句娘,这里可是五星级的大酒店,竟然在客房走廊就没有手机信号了?! 但此时,房间内传来了声音,像是有人在里面说话,我将耳朵贴近房门,只能听出说话的是个男人,语气很激动,但听不清楚具体内容……这酒店的隔音倒还不错。 大概是在逼问被抓奸的男主人吧? 这么想着,我敲了敲房门:“老刀,是我,开门。” 房间内的声音戛然而止,安静数秒后,房门打开了。 我走进房间。 房间里灯光昏暗,只开了一盏玫瑰红的壁灯,一个穿着雪白的酒店式睡衣的女人,微笑着站在我面前…… 这个是豪华商务房,带客厅的那种,越过女人的肩膀,我看到客厅里空无一人。 假如我没有走错房间,那唯一的解释便是,老刀和胖子富婆被我赶了先,我一时有点懵—— 我不会搞砸老刀的委托吧? “抱、抱歉,我好像走错了房间——咦,你……” 我立刻就想找个借口退出房间,但我忽然间发觉,面前女人的面容,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的皮肤极白,身段窈窕,双唇呈亮紫色,柳叶眉,桃花眼,除了笑容显的很僵硬之外,算是个美人。 但是,我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呢? 照理说,对漂亮女人,我还是比较有记忆力的。 正当我费劲的搜索记忆时,站在我面前的女人,却做了一件令我咂舌的事情! 她,朝我敞开了睡衣。 里面是真空的。 走廊的灯光穿过我的肩膀,照亮了她的半边身子,另一本者在光线明暗中若隐若现,更将那惹火的曲线衬托的恰到好处,用四个字形容这个女人的身材,那就是:峰峦叠翠。 我在男女之事上当然不是初哥,但这么香艳又诡异的情境,确实是第一次面对 但是,天上上不会掉馅饼,如果真的有,那也肯定是铁饼。 这女人的反常表现,反倒令我骤然间提高了警惕性。 “我真的走错房间了,抱歉!” 但我只来得及退后半步,一道泛着寒光的金属,贴在了我左边脖颈的大动脉上。 “镇定点,先把门关上。”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 很奇怪的语调,应该是使用了变声器。 我没有盲目反抗,反手轻轻关上了门——在此期间,我用眼角的余光瞄见了挟持我的人:带着白色的鬼首般若面具,身上穿着深灰色的胶衣。 房间里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但在一片昏暗中,那女人依然朝我微笑着,双眼中泛着一层诡异的淡蓝色光雾。 我脑子里顿时轰然一下! 我想起来了! 面前的女人,就是我今早三点多的时候,见到的那具被装在敛尸袋的女尸! 而这个女人眼中泛着的淡蓝色光雾,我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小丽的眼中,还有李建国的肚脐里,都有类似的蓝色气雾! 可她不应该是一具尸体吗,怎么现在又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呢? 莫非—— 但不等我细想,女人嘴角勾着微笑,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块棉布,猛然蒙住我的口鼻! 一股猛烈的乙醚气息扑鼻而来,十多秒钟后,我眼前的一切便暗了下去。 …… 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被牢牢捆在了一张座椅上,嘴巴也被毛巾塞住了。 环顾四周,发觉好几个人都和我一样,被白色的绳索捆在椅子上,嘴里也塞着白毛巾。 被绑起来的一共有五个人,我,老刀,一个穿着名牌套裙的胖女人。,一个只穿了内裤、带着金丝眼镜的干瘦中年人,一个穿着白色裤袜和粉红裙子、扎着双马尾、低垂头的女孩子。 其中,以我为中心,老刀在我左边,胖女人在我右边,金丝眼镜在我们的对面,小女孩则在我们的右侧。 另有两个人站在绑着小女孩的椅子两边,一个正式那具“复活”的女尸,另一个人,则戴着白色恶鬼面具(日本的鬼首般若面具),身体裹在深灰的塑料雨披中。 而我们说处的环境……好像便是在星耀大酒店的顶层天台上。 大酒店一共57层楼,风声、汽车声。还有城市里特有的那种低频噪音,在我耳朵里絮绕着,而遥远的天际,亮起了大片大片的红霞。 除了那个小女孩,我们其他人都已经醒了。 戴着恶鬼面具的人拍了拍手:“既然大家都醒了,那么我们就快些开始吧——在场都是时间很珍贵的人士,没人有意见吧?” 所有人的嘴巴都被塞住了,就算有意见,也能发出“呜呜呜”的抗议声而已。 “那么,抓紧时间吧。” 像是得到了某种命令,女尸缓缓走向胖女人的身边,她依然穿着那件白色的酒店睡袍,而且依然没有系上腰带,一迈腿,便春光乍泄。 但是,此时光线比较充足,我也就看出了不对劲。 这女尸虽然可以活动,但绝谈不上是“活人”,她的关节很僵硬,导致走路的动作很诡异,皮肤也白的极不自然,皮下细密的血管泛着深紫色,而活人的皮下血管,应该是淡青色,最关键的是,她的双眼中,一丝生气都没有。 只有一缕极为淡薄的蓝色雾气,从双眼中溢出,然后极快的飘散在清晨的空气中。 但是,刚才戴着恶鬼面具的人多讲了几句之后,尽管使用了变声器,但我还是听出来,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恶鬼男对着金丝眼镜道:“怎么样,想到了吗?” 金丝眼镜嘴里发出“呜呜”声。 恶鬼男摇摇头:“那就是还没想到——吃掉一根手指。” 我正在想“吃掉一根手指”是什么意思时,却见那复活的女尸浑然蹲了下来,捏住了胖女人的一只手,然后,在胖女人圆睁的眼睛瞪视下,女尸猛然张口—— 竟然活生生咬下了胖女人的食指! 胖女人的一张肥脸瞬间涨红,浑身痛的剧烈抽动,嘴里尽管只能发出“呜呜”,可还是能令人几乎切身感受到她的痛苦。 “再给你五秒钟思考……” “五。” “四。” “三。” “二。” “一。” “再吃掉一根手指。” 女尸的将胖女人的大拇指啃了下来。 胖女人痛的涕泪横流。 金丝眼镜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一直朝着恶鬼男发出“呜呜”的吼声。 “再给你五秒钟思考,抓紧时间啊。” 但金丝眼镜真的想不起来。 转眼间,胖女人的整只左手,只剩下了血淋淋、光秃秃的手掌,就想一颗被砍光了叶子的加拿利海枣(观赏用的棕榈科植物,主干较肥大低矮)。 胖女子鼻涕眼泪糊了自己一脸,除了剧烈喘气外,已经吼不动了。 “要不这样,换一个游戏方式。” 恶鬼男朝着女尸招招手,后者舔了舔嘴角溢出的鲜血,走到恶鬼男的身边,接过他手里的一个褐色的塑料小方盒。 女尸将塑料小方盒塞到了金丝眼镜的右手里。 恶鬼男道:“你手里拿着的,是一个遥控器,只要你按下遥控器,我身边的这个小女孩,就会受到电击,但如果你停下按钮,我就会在取走你老母的手指,你每停一次,你老婆就会多失去一根手指。” 正文 第八章 刑罚(下) 事情进展的实在太快。零点看书 我的头还有点晕着,但在那个胖女人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便失去了五根手指后,我浑身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也被这一身冷汗刺激的无比清醒。 身体被绑在椅子上,根本不能动,嘴巴也被毛巾塞的很严实,也没法说话,所以,我只能跟老刀进行眼神交流。 得益于我们长期合作养成的默契,一些简单的逻辑问题,还是可以表达的很清晰。 同样被绑住的人中,穿着名牌套裙的胖女人正是老刀的雇主,而戴着金丝眼镜的干瘦中年人正是抓奸的对象,至于那个小女孩,老刀不认识。 也就是说,老刀也和我一样,被算计了。 这整个事件,其实就是那个恶鬼男一手策划的阴谋,他的目的,也许只是抓到金丝眼镜,但恶鬼男却不不知道,金丝眼镜的老婆早就怀疑他不忠,甚至来请了侦探调查…… 我们这些人,有可能是预料之外的赠品。 这个戴着恶鬼面具的男人,随机应变的能力很强,我和老刀都是警惕性很强的人,却被他一一拿下,虽然他占了先机,但那份冷静和果断,实在可怕。 “放心吧,我没有绑架你儿子,这个小女孩,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对于你来说,伤害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人,根本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吧?”恶鬼男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么,现在就开始。” 那具“复活”的女尸抓起了胖女人的另一只手,嘴唇上扬,露出鲜血淋漓的一口森然白牙。 胖女人再次发疯一样狂叫起来,但嘴巴被塞住,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金丝眼镜那只握着遥控器的手开始发抖。 “五。”恶鬼男又开始了倒数,“四……” 金丝眼镜闭上了眼睛,重重按下了手里的遥控器! 一团微小的火花在小女孩的胸口处闪现——我这才发现,竟然有一根裸露的电线捆在小女该的胸口,电线的另一端,消失在天台的某个通风口。 被绑在椅子上的小女孩,两条被白色裤袜包裹着的腿猛然前伸绷直,浑身抽搐起来,头上的双马尾也如奔马的马鬃一样颤动! 电刑。 有人向我形容过触电的感觉——你身体任一部分接触电源,都会瞬间麻木,紧接着全身麻痹,你想要脱离,但会有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拉扯着你,你想挣脱,只会发现根本挣脱不开,只能任由电流在你身体里肆虐。 你会感觉,全身的肌肉要从骨骼上撕裂下来,所有的细胞、神经都在遭受电极的炙烧和震晕,像是有千万根同时刺入你的皮肤和肌肉,内脏则好像被点燃了,身体里每一滴血液都沸腾也似,七窍内都要喷出火焰来! 最后……当你感觉意识麻痹时,就是死亡降临之时。 电刑是人类文明的残酷发明,是审讯者手中的利器,受刑者的地狱。 我阅读过一份来源是各国情报监察机构的报告,在所有的审讯手法中,电刑是最管用的。在电刑之下,不管你是巾帼女侠还是铁血男子汉,几乎无不招供者。 如此可怕的酷刑,竟然用在一个看上去不满十岁的小女孩身上,残忍到令人发指! 这么残酷的事情,就发生在我的眼前。 愤怒几乎在一瞬间充满了我的胸膛,我奋力挣扎起来,椅子被我晃倒,我整个横着貼在了粗糙的水泥地面上,但依然用被塞住的嘴巴发出怒吼! 恶鬼面具之下的双眼和我对视,他发出“桀桀”的笑声,拨动了手里的某个东西。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小女孩的身体立刻便进入了剧烈痉挛状态,浑身的剧烈抽动令人不忍直视。 一滩水出现在椅子底下。 小女孩失禁了。 此时,我已经确定,这是低压电刑,恶鬼男一定使用了变压器。 当电压高于220V伏或者电流大于7A时,受刑人会立即昏厥或者马上死亡,而一般的民用电都是220V,必须进行降压。 变压器也不是什么很专业的东西,我们生活中到处都会用到的,普通的便是各种各样的充电器,笔记本充电器、手机充电器等,稍加改装,便可以用于实施电刑。 出现大小便失禁,说明电压或电流被加大了。 也正在此时,小女孩头上的双马尾竟然从头上滑了下来,掉到了地上! 那是假发! 那根本不是什么“小女孩”,而是一个留着短发的男孩! 我忽然间明白了什么,视线所见,那个胖女人忽然瞪大了眼睛,然后朝着金丝眼镜大吼了起来,但可惜的是她的嘴巴被堵上了。 金丝眼镜依然眉头紧锁,紧闭着眼,手指一直按在遥控器上。 “咚!” 胖女子也学我,将椅子晃倒在地,这声音终于引得金丝眼镜睁开了眼睛。 当看清楚经受电击的其实是一个小男孩后,金丝眼镜也是陡然惊呆,继而亡魂大冒,一下子丢掉了手里的遥控器。 但是,电击却依然没有停止。 小男孩的头发根根竖起,身上穿着的粉红裙子也被烧焦,我甚至闻到了一股皮肉焦胡的味道。 低压电刑也是会死人的! 尤其当电流回路通过心脏时,会给受刑人造成极为痛苦的心脏麻痹! 心脏麻痹,就是心跳骤停,全身的血液循环也会因此停止,一旦时间长了,就会引起全身多器官衰竭,并最终导致死亡! “抱歉抱歉,忘记说明——那个遥控器只要被连续按下十秒钟,便没法取消了。” 恶鬼男哈哈大笑,样子极为畅快。 而另一边,女尸又啃掉了胖女人另一只手上的全部五根手指! 两只鲜血淋淋的肉掌…… 疯狂大吼的压抑声…… 正在步入死亡深渊的小男孩…… 金丝眼镜浑身一阵激烈挣扎无果,终于双眼翻白,竟是昏厥了过去。 复活的女尸站了起来,朝我和老刀走来。 鲜血从她的嘴边流下,滴在雪白的胸口皮肤上,不禁不香艳,而是更令人寒毛倒竖。 恶鬼男对我们道:“两位侦探,你们如果再妨碍我的话,下一次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说完,他挥了挥手。 女尸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猛然将一块带着刺激性气味白色的棉布蒙在了我的鼻子上。 …… 再次清醒时,依然还是在天台之上。 胖女人、小男孩都在,地上还躺着一个女人,正是那具复活的尸体,三个人都一动不动,看不清楚是昏迷了还是死了。 老刀也在。 唯有金丝眼镜和恶鬼男不见了。 五分钟后,我终于通过在地上蠕动身子,将自己挪到了老刀的身边,然后一脚将之踹醒! 有了老刀的帮助,我们两个很快就获得了自由——我将嘴巴凑近老刀的双手,他扯掉我嘴里堵着的毛巾,然后我用牙齿解开捆着他双手的绳索……大致的经过就这样。 从绳索中挣脱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检查现场。 幸好,小女孩和胖女人都没死,地上的那具女尸,则又变成了一具真正的尸体。 “那个戴着恶鬼面具的家伙是谁?这具女尸又是怎么回事?”老刀皱着眉头。 他确实是接到了胖女人的委托,也亲眼看到了金丝眼镜和女尸进入了酒店的房间,但他没有想到,原本是一场抓奸的戏码,最后竟然演变成这副模样。 “之后再跟你解释。”我忽然想起来和程城“六个小时”的约定,一看时间,只剩下了三个小时,便对老刀道:“这里就交给你处理了,我现在得马上赶去一个地方。” “你知道那个戴恶鬼面具的家伙的下落?” “还不确定。” “这个案子,是不是也和程城那边的幻影男尸案有关?这具女尸,你我都看到,她在一个多小时前依然还能活动,但她的实际死亡时间,却已经超过了24小时。” “我亲自给程城打电话解释,行了,这些事情一时间说不明白,过后再电话联系吧。” 我飞奔下楼,开着我那辆北京吉普,直奔石桥铺殡仪馆。 老刀猜的没错,对于戴着恶鬼面具的男子,我确实是有怀疑人选的。 就是小丽的男朋友、石桥铺殡仪馆的职业背尸人,张辉! 从酒店房间遇袭,到天台上发生的一切,我都有留意到一个细节——恶鬼男从始至终,都没有在我面前移动过半步! 如果张辉就是恶鬼按男,那么,是否是为了避免在我面前露出瘸腿这一明显特征,所以选择不动半步呢? 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恶鬼男的身高和张辉一致——他穿着雨披,虽然可以掩饰身材,但身高却没法掩饰。 另一个疑点,就是那具“复活”的女尸。 午夜三点多的时候,女尸被张辉背下耀星大酒店的后门,结果过了不到八个小时,却又“活生生”的回到了耀星大酒店,还有空勾引金丝眼镜开房…… 不管是从时间上、还是从事件的诡异性,这种凑巧也太可怕了。 更何况,我从女尸的眼中,也发现了那种神秘的蓝色蒸汽状烟雾。 对于这种奇异的物质,我隐隐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我赶去石桥铺殡仪馆,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了为我的这个设想寻找佐证。 我行车到一半路程时,程城的电话打了进来,我将蓝牙耳机戴上,按了接听键。 “喂,阿吉,你和老刀到底在搞什么鬼?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你现在在哪里?” 电话一接通,程城便是一顿连珠炮。 我急忙解释:“程队,你先不要急,急切间也说不清楚这一整件事情——我先问你,星耀大酒店天台上的那具女尸的身份,你们查到了没?” “我的问题你还一个没回答,反而问起我来了——娘的,好吧!死者名叫刘艳,是一个酒托兼高级出台女,常年在星耀大酒店包着一间高级套房,昨天被发现在套房里服毒自杀,现场留有遗书,而且酒店里的监控录像显示,在事发时间前后,没有可疑人物接近或进出刘艳的高级套房,这个案子是我手下经手的,我也看过了档案,应该没有疑问。” “遗书什么内容?” “就是说人生无望、苦闷之类的,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等等,没什么特别的。” 那就是了。酒店肯定不想让自杀案影响了自己的生意,所以才会有张辉午夜背尸下楼、被我撞见的那一幕。 我继续问:“联系上刘艳的亲属了没?” “暂时还没有。刘艳是孤身一人来到锦官城市闯荡的,她从没有跟人说起过自己家乡和亲人的情况,而且我们还发现,刘艳的身份证也是伪造的。但由于她和星耀大酒店有着利益关系,酒店方面在觉察到疑点的前提下,还是继续将高级套房租给刘艳使用。” 老话不假,有钱能使鬼拖磨啊。 以李艳的素质,当酒托和高级出台女,肯定可以为酒店带来不菲的收入,而且,连假身份证这种事情都被压下来,说她和酒店高层没有点皮肉关系,鬼都不信。 但目前来说,这些都要算小事。 “程队,你让汤元立刻解剖刘艳的尸体,仔细点检查,我敢肯定,刘建国身上发现过的东西,一定也会在刘艳的尸体中发现。” “你是说,刘艳的尸体也会和刘建国的尸体一样,发生异变?”程城的语气陡然严肃了起来。 “这个我还说不准,但也不一定。所以,你一定要嘱咐汤元,安排人严密监视这两具尸体。” “可以,都按照你说的办——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你现在究竟准备去哪里?别逼我定位你的手机啊!” “你可以定位,但千万不要派人过来,否则的话,我不保证这个案子能够得到圆满结局——你也不希望这样吧?程队,我不是拿案子要挟你,只是因为这件事真的比较复杂,你们警队要是大张旗鼓的来个包围现场、大搜查什么的,我怕会打草惊蛇。” 也许是我的“诚恳”打动了程城,又或者是真的要挟到了程城,不管如何,反正程城虽然有一万个不愿意,最后还是同意了我的建议。 但是,我只有不到三个小时。 一旦超过时间,再没有进展的话,程城那边就不可能继续按兵不动了。 正文 第九章 取证 石桥铺殡仪馆,距离739钢厂的旧厂区仅仅只有5公里不到的路程,灵车司机郑笑宇和职业背尸人张辉,便是在这里工作。 我将车子停在了隔壁的一条街,没敢太靠近——我不确定张辉现在会不会出现在殡仪馆,要是刚好被他看到我这辆车,也许也会发现自己被我跟踪。 当我从北京吉普上下来时,已经细心乔装了一番,完全换了一个模样。 我现在是一个留着山羊胡子、满脸褶子、满头银发的老年人,穿了一套藏蓝色的短袖唐装,背着手,微驼着背——就算是老刀站到我面前,他也得好一会儿才会认出我来。 运气很不错,今天石桥铺殡仪馆正好办着一场追悼会。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朵小白花别在胸前,礼堂门楣上挂着一块“玉莲厅”的牌子,进去之后,我瞥了一眼灵堂上的横幅,还有两侧的花圈挽联,心中已经有了数。 现在正是中午时分,一会儿估计就要开丧宴,拜祭的人络绎不绝,我也毫不心虚地混了进去,从一边的工作人员手里接过三炷香,也朝着逝者的遗像拜了三拜,心中暗念:“天地有灵,英魂在上,受我三拜,保佑我此行顺利。” 走到披麻戴孝、哭得双目通红的遗孀面前,也道了一声“节哀”,那风韵犹存的未亡人看到我这个陌生面孔虽然呆了一呆,但或许以为是丈夫的某位师长,反而郑重得向我行了一礼,我稍稍侧身避开,可不敢无故受人大礼。 稍稍安慰几句,我便到一边,找了个角落坐下,闭目养神。 等一会儿无人注意我这“糟老头”后,转到了设了灵堂的礼堂后面,往殡仪馆内部走去。 在外面时,我已经观察清楚,这个殡仪馆是双层的连栋式建筑,刚才设了灵堂的礼堂是在大门入口的左手边,而此时我已经将一楼左侧的走廊走到了底,一路都是空着的礼堂和相应数量的休息室,分别是松鹤厅、云瑞厅、水仙厅,再加上我刚刚出来的玉莲厅,一共四个礼堂——这么来说,一楼应该就全是礼堂和若干的休息室,还有举办丧宴的地方。 工作人员的办公场所,应该都在二楼,停尸间的话,则应该在负层的地下室。 我从侧面的楼梯上去到了二楼,一上去,迎面便走来了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我直接叫住她,问厕所在哪里。 中年妇女模样的工作人员看了一眼我胸前的小百花:“老伯,您是参加楼下追悼会的吧?一楼每个礼堂都是有厕所的啊,上面是办公区域,不对外开放的……” “可是……我在楼下没找到,又有点急……”我的腰佝偻得更弯了。 中年妇女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好吧,从这边直走,然后左拐。” “直走右拐?” “右拐是我们工作人员的换衣间,左边才是厕所。” 我连连向其道谢,心道这下稳了,我要找的就是换衣间。 我乔装成老年人的好处便在这时显现出来了,要是换做一般的人,可能已经被轰下楼了。 我躲进厕所,一看手表,已经十一点二十分。 果然,几分钟之后,外面便开始有人走动、或者进来上厕所,有几个人开始谈论起吃饭排队的事情了——我等的也正是这个时间节点。 十分钟之后,外面再无动静。 我立刻溜进了换衣间。 看到里面一排排的储藏柜,我松了口气——幸运女神再次站在了我的一边,大部分的储藏柜上都贴着标签纸,标示了使用者的工号和所属工种! 这可是帮了我的大忙! 换衣间里的铁皮储藏柜都是很简单的锁,而我近期不是没什么委托上门嘛,杂货店又能有什么事情,无聊之下练了练各种手艺——其中也包括了开锁,我现在的开锁水平跟老刀比当然还是差劲,但对付这种简单的抽斗锁,却是手到擒来。 只花了十几分钟,我便已经完成了任务,然后原路返回,不多久就已经坐到了我那辆北京吉普的驾驶座上。 顺利得简直难以想象! 我潜入石桥铺殡仪馆的目的,便是采集所有和尸体可能有直接接触的人员的皮屑毛发等组织,去和李建国肚脐眼中发现的前列腺液做DNA比对,以期能够顺利找到那个可能导致李建国尸体发生异变的关键人物。 对于这个“关键人物”,我当然也早有怀疑对象,最可疑的便是张辉! 目前发现的三个带着神秘的“蓝色水汽状烟雾”的尸变体,至少两个和张辉有关,最后一个李建国,他的追悼会也是在石桥铺殡仪馆举办的。 可是,我不能直接让程城带人抓捕张辉,因为那个小丽极有可能会在张辉的身边! 那个小丽,虽然在和我见面的时候,表现的非常平和,可我在看着她的时候,却一直能感到有一种不寒而栗的危险,在围绕着我,令我在这三伏天的盛夏里,居然有种如堕冰窟的感觉! 这个小丽,虽然比不上被黑暗笼罩的黑水镇,但一定会比程城的女儿程小紫更可怕!(请参照《永夜的黑镇》和《罪恶连锁》) 我不想让程城或者他警队中的人,做出无谓的牺牲——至少我应该再多了解一些情况。 有一件事情,其实一直都令我感到困惑:我干这一行也接近十年,但之前顶多也就遇到个借尸还魂、邪灵附身、甚至根本只是某种未知力量所造成的“灵异”事件,虽然见过的死人真心不少,但在我看来,还都算是些小打小闹的案子,但最近半年以来,我却接连遇到了很多真正可怕的事件! 我隐隐有种感觉……这个世界似乎起了变化……在之前的悠久岁月之中,隐匿于人们视线之外的各种未知力量,似乎都向着我所在的锦官城市伸出了黑暗的触角…… 我不太确定,我和老刀他们,是否真的无意中成为见证者……见识到了黑暗正在侵袭这座城市的痕迹。 “嗡……”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一边卸下自己的乔装——撕下黏在脸上的假皮、取下假发等,一边接起了电话——是程城。 “阿吉,重大发现!汤元在刘艳的生殖器内找到了jg液——已经和李建国肚脐内发现的前列腺液DNA匹配成功,那是同一个人的体液!另外,我们也使用蓝光射灯照射了刘艳的尸体,也同样发现了外形和刘艳一样的幻影的存在!” 正文 第十章 方向 程城告诉我,刘艳的身上发现的幻影,也和李建国的一样,都是一动不动的望着某处,值得注意的是,零点看书 另外,刘艳的幻影不再是只有半身,而是刘艳全身的模样。 我之前和李建国的幻影对话过,他的灵体被禁锢于尸体上,除非动用仪器,不然光是用肉眼那是无法看见的,而且,他的尸体也根本没法活动——但发生在刘艳身上的却是另一番情形,我和老刀、还有那几个被恶鬼男绑架的人,都看到刘艳以尸体的形态继续“存活”着…… 百分之百,这不是幻觉。 这是真实的。 一个疑问出现在我脑海中:为什么刘艳能够以行尸走肉的形式继续活动、但李建国却不能? 这时,我陡然想起来,李建国曾经跟我说过——“那团烂肉卡住了他”,又说,想让我找到什么方法,将他“聚合”起来…… 难道说,所谓的被“卡住”,就是指不能自由活动? 而“聚合”,则是指让他拥有和刘艳一样的行动能力? 可是,造成这两种情形出现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还有,绑架案失踪者的身份已经确定了。小周,把那边的资料帮我拿一下——”电话那边响起了翻动纸张的声音,然后程城继续道,“失踪者名叫邹羡山,是耀星大酒店的一名客户经理,那个失去了十指的胖女人是邹羡山的老婆,名叫何丽丽。何丽丽交代出一条信息,她认出那个啃她手指的刘艳了,刘艳是一名高级外围女,长期住在耀星大酒店,他老公有时候需要招待一些高级客户的时候,会让刘艳去帮忙,何丽丽也曾见过她几次——顺便提一句,何丽丽的十根手指,全在刘艳的胃里找到了,不幸的是,手指都被嚼碎了,根本没法做断肢再续手术了。” 这真是太遗憾了,人类手指可谓是最灵活和具有创造性的器官,我试想了一下人失去手指的情形,确实可怕。 但现在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我一边开车,一边对程城道:“程队,我现在正往警务局赶来,你务必再帮我拖延一点时间,我想见见刘艳的尸体。另外,我这里也收集了一些东西,需要法证科做个DNA对比。” 李建国身上出现的幻影,就是在我出现之后,才突然开始活动,我想要见一见刘艳的尸体,当然也是抱着这个念头。 所以,程城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我风尘仆仆的赶到警务局,在法证科的实验室里找到了程城和老刀。 “把这些毛发和皮屑组织拿去和刘艳和李建国尸体上发现的体液做DNA比对匹配……”我拿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交给了站在程城身边的小周手里。 小周一脸疑惑的打开黑色塑料袋,只见里面是一大叠透明的证物袋,每一个证物袋上都有我手写的编号等信息。 程城拿起一个证物袋,里面是一根头发。 老刀则看了一眼,问我:“阿吉,这些是……” 我点点头:“对,和你想的一样,而且邹羡山绑架案的犯罪嫌疑人,有可能也是在这些人里面。” “让法证科的同事赶紧进行比对。”程城吩咐小周,后者点点头,快步走开了。 程城在前面带路:“去看看那两具尸体吧。” …… 一进到解剖室,我就不得不立刻戴上了口罩,因为尸臭味实在太浓烈了。 “李建国的尸体腐烂程度非常诡异,我们将之解剖之后,它的腐烂速度,几乎是正常尸体的五倍,而且这还是在全程冷藏的前提下。” 程城一边介绍,一边关掉了电灯,打开了放在房间角落的两盏蓝光射灯。 两个人形的幻影,顷刻间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一个是李建国的半身像模样,一个则完全是刘艳整个人的复制体。 老刀显然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副景象,不由得低声惊呼了一声,但他毕竟还是跟着我见多识广,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我慢慢踱步到它们面前,绕着它们走了一圈,令我失望的是,它们对于我的到来好像也是完全没有反应,依旧静静的以同一个姿势呆立着。 “它们怎么不动?不是说见到你就会活动吗?”老刀问。 我皱着眉,摇头:“不清楚。” 程城也走了过来:“李建国的幻影已经变得黯淡很多了,按汤元的话,透明度上升了35以上,并且以每小时3的速度继续变得更加黯淡……” 我点点头,这一点我也注意到了。 假设情况没有改观,那么也许再过一天,蓝光射灯也无法再使幻影现形。 但我现在的注意力,却被另一件事情吸引了——刘艳的幻影和李建国的幻影,都呆滞地望着同一个方向。 我摸出手机,调出指南针功能,那个方向,是正东南方向。 那个方向……好像是……我的杂货店所在的方向? 是巧合吗?还是说…… 我瞬间想到了一种可能,顿时拔腿就往外跑,但程城却一把拉住我:“你发现了什么?” 幽蓝的光线下,程城的目光无比坚决。 我这才想起来,我现在身处警务局,恐怕不讲出和所以然来,程城是不可能再放我走的。 我叹了口气,做最后的努力:“程队,时间紧迫,真的没时间解释了,等案子结了,我跟你赔礼道歉行不行?” “不行,你必须说清楚。”程城放开了拉着我的手,但双眼中依然放射着坚毅的目光,“这是为了所有人负责。” 一边的老刀也劝我道:“阿吉,警务局这边,程城是顶了很多压力的,你要理解一下。再说了,到底有什么不能讲的呢?我们大概也能猜得到,不就是有危险,对吧?但我们几个,也算是共患难过的,你跟我们说清楚,才是真的为我们着想。” 这些道理,我何尝不懂? 只是我有种预感,这件事恐怕会有点难收场——我的预感一向都是很准的。 可是,他俩说的也有道理,尤其是老刀说的,也是令我动容。 想想也是,要是我的坏预感成真,那也可能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对付得了的。 归根结底,或许还是我……太弱了吧。 在外人看来,也就是一个半吊子的灵探而已,并没什么了不起。 只是,我也偶尔有想要保护的人罢了…… 譬如……我的这些狐朋狗友。 正文 第十一章 坦诚 我只好从头说起,将整个事情跟老刀和程城讲了一遍。零点看书 老刀和程城听我说完,脸上都显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老刀问我:“那个小丽,是一具活尸吗?就是我们在黑水镇见到过的‘活僵’那种?” “但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同。‘活僵’可以看做是外国电影中的丧尸,它虽然可怕,但从物理性质上分析,依然可以看做是血肉之躯的人形生物,但那个小丽,我从她身上感觉到了极度的危险……我觉得……她和我们这些人类,已经完全不是同一个物种了。” “那李建国和刘艳呢?” “这正是我非常疑惑的地方——我在他们的幻影身上,感觉不到危险。” “所以,你认为关键在于什么?李建国和刘艳身上检出的体液?”程城问话的时候,紧盯着我的眼睛,看得出来,他依然还在怀疑,我是否已经将事实和盘托出。 “我还不确定。不过,那是一条重要的线索,这是毫无疑问的。另外,我想你们肯定也想到了吧?关于体液主人的一个怪癖……” 程城沉声道:“恋尸癖?” 我点头。 恋尸癖,是一种可怕的性癖好……称之为变态,更确切一点。 有这种爱好的人,一般为男性,开始时的症状,是喜爱和女性进行不可描述之事时,使女性像无生命物体一样,既不活动也不发出声音,严重者,便会真正爱上尸体。 此时,绝大多数的恋尸癖者,都会对社会构成很大的威胁。他们为了自己的性满足,可能杀死受害者并侮辱尸体,而且会重复犯罪;但也有一部分人本身不去杀人,只是伺机窃取尸体进行性行为或所谓的“艺术创作”。 “真他妈的恶心!呸!”老刀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程城也露出了生理性厌恶的表情,皱着眉道:“你有怀疑的对象?应该就是小丽的那个男友吧,名叫什么……” “张辉。他在我这边的的确是第一优先级的嫌疑犯人选,他至少已经和两个发生了怪异尸变的人都有直接接触,绑架案的发生,我也怀疑和他有关。” “那就更没理由不让我插手了。” 我摇摇头:“程队,不是那么简单的——你忘记我之前说的了吗?那个小丽,她很危险——至少也是市立城南医院那件案子的级别。” 听到“市立城南医院”这几个字,程城的脸色瞬间便变了。 在那个名为《罪恶连锁》的案子中,死了几百人,而罪魁祸首,便是一根诡异至极的红色锁链,所有被这条锁链控制的人,都变成了疯狂而残忍的杀人狂魔……那条锁链的源头,来自于程城的女儿程小紫的手臂——她最终也因此失去了这只手臂。 “从之前的接触看来,小丽的状态还算是很稳定,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依然沉浸于爱情之中。但是,假如这一点幻想最终破灭,我不知道会发生怎么样可怕的事情——到时,我除了随机应变外,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所以……” 最后一句话,我没有明说,但我知道,程城应该是能够理解的。 他的女儿程小紫,已经失去了妈妈,她不能再失去父亲。 而对于我而言,一来我并没有什么牵挂,二来,我对于事件真相的好奇,要胜过恐惧心。 而且,不知为何,我发现自己的直觉越来越敏感,有种接近于实质的错觉——就如同是我身上长出一只无形的触手,它可以帮我探测四周,甚至辨别危险。 我隐隐猜想,这可能和我背上的“虺纹”有关。 按照《黑镇》所记载,虺纹是一种远古的恶咒,它的载体是人们的记忆,象征这不详和灾祸,也是极端的痛苦和恶意的化身,它一旦寄生到某个人的身上,便会显形为黑色的大蛇状疤痕,像极了纹身。 传说,身负虺纹的人,便会拥有步入冥界的能力。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感觉和一切和死亡有关的东西,有了贴近的关系和跟深刻的理解。 李建国的幻影见到了我便产生了异变,恐怕也是因为我背上的虺纹。 见程城脸色铁青,低头不语,我拍拍他的肩膀:“程队,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查出事件的缘由,你帮我再顶一顶上面的压力,我是真的不想再出现无谓的伤亡。” 程城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两个条件。第一,我必须完全了解情况;第二……”他摘下肩带上的对讲机,“带着这个,这东西比手机管用。” “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你刚刚那么着急走,发现了什么?”程城的语气是不容我拒绝的。 “好吧,我发现它们的目光,似乎盯着我家的方向——我将那本《阴冥血籍》放在了家里,我猜测可能两者有一定的联系。”我接过对讲机,将之夹在在我的皮带上。 程城继续问我:“那个小丽,怎么会变成怪物?” 程城的这个问题就有些复杂,我想了想,才回答道:“这里有不少疑点,我还没法确定。例如小丽身上为什么会散发着那种令我感到恐惧的危险气息,而李建国和刘艳却没有。但我能确定的是,导致他们发生异变的原因,肯定是一致的——我怀疑致变的源头,是另一种类似于《阴冥血籍》的东西,拥有未知的力量。” 我几乎是倾囊相告,已经相当坦诚,而且也将自己的猜测讲的非常透彻。 我没有具体展开的几点,因为没有足够的资料,所以没法进行分析。 比如说,假设引起小丽、李建国、刘艳发生异变的原因相同,那么,为什么三个人的情形会如此不同? 又比如,假设拥有那件奇异之物的人是张辉,那张辉本人为什么看起来又没什么特别——喔,除了力量奇大之外。 “程队,你这边的任务也很重要。一旦DNA比对的结果出来,第一时间告诉我——别用对讲机,先用短信发给我。还有,尽力寻找邹羡山的下落,并且派人调查邹羡山,我觉得这个绑架案也并不像看起来这么简单,一定要找出罪犯的动机。” 不需要多说,既然已经决定由我一个跟进张辉这条线,那么老刀必然要协助程城去调查邹羡山的绑架案。 我们立刻分头行动。 我一出警务局,要去的第一站,便是我的杂货铺。 我一路驾车疾驰,一到目的地,便立刻开门上楼,将放在二楼卧室的床垫底下的《阴冥血籍》拿在了手里。 《阴冥血籍》原先是一本书的模样,足有新华字典大小,但在我带着它离开了黑水镇后,它一直在缩小,最终变成了一小块遍体血红、略带通透的血玉。 血玉只有拇指大小,是古董书籍造型,正面阴刻着“阴冥血籍”四个字,字痕中嵌着如同年久变色的紫黑血块一般的东西,怎么样都祛除不掉。 我弄了一根黑色的油绳,将血玉捆住,然后做成了项链的模样。 凝视片刻,确认没被人掉包之后,我将之挂在了脖子上。 但在我走出卧室的瞬间,我感觉走廊里的光线忽然间暗了下来—— 当时我是微微低着头,在我的视线中,在走廊尽头的暗处,似乎突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伸手揉了一下眼睛。 再睁开眼,走廊里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 这时,我挂在脖子上的血玉,突然开始发烫,并放射出红光—— 红光闪耀之间,我猛然发现,我的面前竟然有一个血淋淋的面孔! 几乎和我鼻尖相触! 正文 第十二章 聚合 “嗥——” 一张血盆大口正朝我撕咬而来,却被我胸前发出的红光击退,零点看书 随后,推至距离我两三步远的地方后,袭击我未果的家伙半弯着腰,鼻息粗重如破旧的风箱。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一时间,我和它在完全黑暗的走廊中,一动不动地对峙起来。 借着胸口处发出的、如同在浓雾中荡晕开来的微微红光,我看出来这张面孔属于谁了。 居然是——刘艳! 但此时的刘艳,已经完全没有了人类该有的模样——说她是一个恐怖的怪物,恐怕更为贴切。 她浑身都沾满了黏稠的血肉和泥沙,仿佛像是刚刚从屠宰场处理污血和内脏的下水道中爬出来,然后又去砂石场打了一个滚。 她弓着身子,活像从西方奇幻中走出来的一只驼背的大地精,肮脏而危险。 刘艳的双眼紧盯着我胸口的红光来源,她身上还穿着那件酒店的浴袍,拱起的背脊上突出数根血淋淋的骨刺,将染成了血红色的浴袍扎穿。 她开口了,但声音却并非是女人的纤细声线,而像某种雄性猛兽。 “需要……聚合……灵魂……” 她断断续续说着,一张合嘴巴,便可以望见她的嘴角直接开裂到了耳部,形成如同蛇类等两栖类冷血动物的吻部,血盆大口中,是森然的锯齿状利齿。 我背上流下冷汗,这才有些后怕——要是刚才被这样一张可怕的巨嘴咬一上口,恐怕直接便可以将我的半个身子嚼断吧? “刘艳?” 我试探着问道,同时脚下微微向后移动,但刘艳立刻觉察到了我的企图,也朝我走近了一步,我只好在卧室门口停住,只差一步便可以躲进去。 “我、我不记得我是谁……灵魂、你身上有灰的灵魂……”刘艳的双眼中,跳动着两点幽蓝的光团。 “灰的灵魂”?这是什么东西? 但我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并不是“灰尘”的“灰”,而是我背上那“虺纹”的“虺”(hui读第一声)! 她竟然能知晓我背上寄生着可怕的魔物——虺?! 从黑水镇出来之后,这是第一个能认出我背上那片怪异纹身的……只可惜刘艳已经不是人,而是一个怪物。 “你需要什么?”我压抑着心中的悸动,打算先套话。 “聚合……灵魂聚合!!” 刘艳突然狂吼了一声,身子一矮,随即像青蛙那样高高跃起,血盆大口张开,从上至下,朝我飞扑过来。 我早就预备着应对突变,也不转身,直接朝后疾退数步,反手将卧室门“哐当”一声重重关上,并且反锁! “哐!” 几乎就在我锁上门的刹那,房门便承受了一下重重的撞击,我感觉整个房间仿佛都晃动了一下。 “滋滋滋……阿吉!阿吉!听见回答!” 正当我紧张的盯着房门之时,我的腰间的对讲机忽然响了起来。 我立刻按下了通话键:“收到!说!” “警务局里出事了!刘艳的尸体突然复活了!当我们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可怕的怪物,将李建国的尸体吞吃了,然后,直接撞破警务局的墙壁,逃了出去!”是程城的声音。 妈的,我总算知道了,为什么刘艳身上会有血肉和泥沙,竟然是这么一回事! 我咽了一口口水:“我知道。” “——你知道?”程城的声音很是疑惑。 “我现在只和她隔着一扇门。” 程城悚然道:“什么?她去了你的杂货铺?!坚持住,我们马上就过来!” “嘭!” 门外又响起了一下巨响,我看见我的房门猛然向内凸出了一大块。 紧接着,无数裂缝在木门上出现。 “咔咔咔!” 木门终于坚持不住,被破开了一个大洞。 眼中闪着蓝光的刘艳猛然窜进来我的卧室,而我手里的一张木椅,也朝她的头部狠狠砸出—— “嘭!哗啦——” 椅子砸成了碎片,刘艳的头颅被砸的偏向一边,踉跄了两步,便又稳住,转过头来,嘴里涎下的血水长长挂到了深色的木地板上,很快形成一滩鲜红。 “呕——” 刘艳竟然呕吐了起来,大滩的血水喷到了房间的地板上,其中两颗黑色的圆球状物体,弹跳着滑到了我的脚边。 我仔细一看,竟然是两颗人的眼珠! 毫无疑问,这两颗眼珠,曾经是属于李建国的。 也就是在此刻,我忽然间回忆起来,李建国的幻影曾经也对我说过“聚合”这两个字…… 所谓的“聚合”,究竟是什么意思? 现在可以确认的是,刘建国的幻影是因为我背上的虺纹,这才可以看见我,并通过阅读被我写在皮肤上的文字和我交流……他提到的“聚合”,和刘艳口中的“聚合”是否是同一个意思? 他当时说的是:将李建国“聚合”起来。 但是,这里必须提到一个细节——李建国的幻影并不认识自己,它一开始并不清楚“李建国”指代的是自己的尸体。它将自己的尸体称之为“一团烂肉”,并抱怨自己的尸体“卡住”了自己。 而刘艳虽然也有意识不清的表现,但她却能清楚的认出我背上的虺纹(都不需要看到)——同时问题也来了! 她之前也曾以活尸的状态和我见过面,为什么那时候她却没有认出我身上的虺纹? 是因为那时候刘艳还不具有认出虺纹的“能力”吗? 所以,她吞掉了李建国的尸体后,便获得了这种能力?这就是她所说的“聚合”的意思? “你的……灵魂……聚合……” 刘艳的声音像是用血肉在搅拌机中翻滚,我只能在一阵邪恶、鬼祟的咕噜声中,分辨出有限的几个词句。 而我此时的双眼猛然睁大——因为刘艳的嘴正像蛇一样张开到超过130度的夸张的地步,从我的角度看去,非常可怕! “呕——!” 她张嘴狂吐—— 汹涌的血水像是高压水枪一样朝我直喷过来,而我惊恐的发现,在被刘艳吐出的带着浓重腐臭味道的血水浸后,我胸前的红光陡然黯淡了下来! 我扯开衣领一看,刻着“阴冥血籍”四个字的血玉的上的红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它似乎不管用了! 而之前,正是因为这道红光的存在,才让刘艳不敢近我的身! 与此同时,从我背上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感! 这剧痛是如此之猛烈,甚至令我感觉眼前一黑,整个身体瞬间失去了力气,猛然跪在了地板上! 恍惚间……只听到一阵脚步声在朝我逼近。 暂时失去了视觉的我,只能下意识的将一只手臂挡在了身前,然后手脚并用着向后退却—— 我的背脊贴在一片冰冷光滑的表面上。 刘艳的吼声忽然消失了。 只有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正文 第十三章 诡异 “啪嗒。” “啪嗒。” 皮鞋在瓷砖地板上敲击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犹如深秋的午夜,沉重的雨滴敲打着玻璃窗。 这种极富抽离感的意象,令我陡然发觉,我已经不在我那间窄小的卧室中了。 我是……在哪里? 脚步声又靠近了,同时,我闻到了一股福尔马林的味道,还有一丝……尸臭。 但我几乎没法思考。 因为我背上那难以言述的剧痛,简直如同一把直接插进了我脊柱的骨髓之中,然后缓缓绞动,令我全身的肌肉和神经尽皆抽搐着发出无声的惨嚎! 我虚弱地颤抖着身躯,只能将自己的背脊尽量往墙壁上靠紧,因为从墙壁上传来的冰冷缓解了我的一些痛苦,我像是沙漠中渴极的旅人,拼命朝着海市辰楼奔去。 “啪,嗒。” 脚步声在我身旁极近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听到了“嗯”的一声,我能确定声音的主人是个鼻音很重的男人,年级不会小于是三十岁,紧接着是一连串金属的碰撞声——很像是一串钥匙被抖开…… 我的判断没错。 因为我紧接着便听到了开锁和门被打开的声音。 开门的男子和我擦身而过,我闻到了一股特殊的古龙香水味——它在这一个瞬间,完全盖过了福尔马林味和尸臭味——但仅仅是这一个瞬间过后,后面的两种气味便浓重了起来。 背上的剧痛似乎缓和了一下,我用发软的双手撑起身体,同时暗自忖道:门后的房间,难不成是存放尸体的地方?那我会是在哪里? 还有,那个开门的男子,难道看不见我? 因为双眼依然无法视物,我只能顺着声响,双手交替扶着墙壁,也走进了那个房间。 房间的一角,有滴水声,而就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传来了布匹摩擦的声音,那男子“嘶”的吸了一口气,似乎有点兴奋? 接着,好像是在脱衣服?因为我听到了疑似解开皮带的声音,还有衣服被扔到一边的声音。 “喂,有人吗?”我大喊。 没有回应。 照理说,安放的场所必然相对封闭,可我却连一点回音都听不到。 又是幻境? 但我的手,却在此时触摸到了一片冰冷的皮肤…… 是一具尸体,而且,是一具赤果的女尸。 “美人儿,我来了……嗯——” 那男子终于开口,但音调却令我觉得很困惑:他是在和……尸体……说话? 但我的疑惑很快冰释了。 另一具温暖的身体压了下来,将冰冷的女尸拥住……律动…… 一股鱼腥味钻入我的鼻孔——我大概猜到了那是什么。 这个刹那,一个闪电般的猜想出现在我的脑海中,而真相是如此违背常伦,甚至令我的胃里立刻涌起了一股急促的呕意,同时,我感觉自己周身的空气,被一种带着腐朽和恶毒的冰寒所凝结,叫我毛骨悚然。 我骇然抽出了被夹在两个身体之间的手,急退了几步,后背“哐当”一声,撞在了另一架摆放尸体的钢床上。 “谁?!” 男子瞬间停止了动作,大叫起来,但他的声音发着抖,像是比我受了更为可怕的惊吓。 “是谁在那里!”男子颤声道。 但我已经无法回答他。 甚至无法呼吸。 因为数双冰冷的手臂,箍住了我的咽喉,而更多的手臂,正从我背后伸出,将我整个身体紧紧抱住—— 我如同木乃伊一般,被层层裹起…… …… 也不知过了多久。 “咚!咔咔咔——” 在我头顶响起了一片声响,紧接着,我看见了光线——以蛛网状在我眼前展开,就好像是黑夜的天穹龟裂了开来,光明投进了我的世界…… “阿吉!你怎么样?” “医生!医生——” 数个模糊的人影在我面前摇晃着,其中好像有程城。 接着,有人撑开了我的眼皮,用灯光照我的瞳孔。 我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我的咽喉,我着急的想告诉他们我的状况,但我却全身无力,甚至连自己睁眼的力量都失去了,只能任他们折腾。 “是窒息引起的呼吸暂停,赶紧做心肺复苏!” 有人开始按压我的胸口。 “我来做人工呼吸!”老刀的声音。 “呕——噗!” 在老刀那张烟味浓郁的臭嘴扑上来之前,我凑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将堵在我咽喉中的东西咳了出来! 我看见了——我呕出来的,竟然是李建国的两颗眼珠子! 随后,我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急促的呼吸了起来。 “打开窗啊!还有,都他妈的散开!”我感觉老刀拖着我,冲向了光亮处,“空气!他需要新鲜的空气!” 良久,我才算是恢复过来。 在此期间,我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处境。 在房间正中的地板上,躺着一具尸体,从外形上看,是刘艳无疑,但刘艳的脑袋,却碎得满地都是…… “五支连发步枪,同时开火,所以……”程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便如此对我解释,同时,耸了耸肩。 我环顾了一下,卧室内的墙壁和家具上都是弹孔,地板上更是汤汤水水一大片…… 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我感觉胸口很闷。 而我更注意到,我身上都黏着一种深红色的甲壳状碎片,大小不一,形状也不规则,我用手扯下一片,感觉很是坚硬。 我将手里的红色碎片拿到鼻边闻了闻,一股血腥味,便问道:“这是什么?” 老刀道:“在我们冲进来时,发现地上有一个深红色的像蚕茧一样的东西,外形很像是人形,打碎了一看,你果然在里面。” 我愕然,不由得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甲壳状的碎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竟然被这样怪异的东西困住了。 从构成物质判断,这应该是血肉无疑,也就是说,我刚才被一枚“血茧”包裹着。 难怪了,在那个幻境之中,我感觉自己被无数双手箍紧,像是木乃伊一样层层包裹……原来便是身上凝结出血茧的过程。 刘艳不是想要“聚合虺的灵魂”吗? 为什么不将拥有虺纹的我直接吞食掉呢——就好像她吞食掉李建国一样? 用血茧困住我,难道是想将我带去什么地方? 而另一个令我疑惑的地方便是——我在恍惚间进入的那个幻境,究竟是什么地方? 我似乎感觉那个地方令我十分熟悉……我可能没有亲身抵达,但那气氛我有些印象。 是哪里呢? 在我陷入沉思的当口,一名警员走到程城的身边,附耳说了一句话。 “找到邹羡山的尸体了。”程城说着,脸上露出十分古怪的神色,“同时,DNA匹配的结果也出来了,全部无法配对成功。” 正文 第十四章 狂蜂 我几乎是被老刀“扛”到了程城的车上。 瘫坐在后座上,稍事休息之后,我才算是缓缓恢复了过来。 刚才被困在血肉组成的硬壳中,差点直接就令我窒息死亡——我猜想,袭击我的怪物可能只是保留着一部分刘艳的意识,实际上和真正的刘艳已经很大的关系,它不打算当场吃掉我,却不是为了让我活命,只是单纯的带走我(或者我的尸体)而已。 刘艳已经死了,所以我暂时无法得知,她为何能知道我身上的虺纹。 另外,我大半的思维,其实还停留在那个突然出现的幻境之中。 我背上的虺纹为何突然会剧痛,它是否和幻境的出现有所关联? 幻境之中的那个地方究竟是在哪里? 那个亵渎尸体的男子,又是谁? …… 一路上,我就这么单手按着太阳穴,抿着嘴巴闭口不言,窗外的车流和城市建筑在我眼前飞逝,我始终陷入在沉思自之中。 老刀和程城对我这种表现已经司空见惯,自然也没有出言打断我的思路。 大概20多分钟后,车子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程城道。 我们跟着下车。 这是城郊的一片荒地,警务局已经在周围拉起了一圈的警戒线。 就算是这种偏僻的地方,依然围了一圈围观的群众,几个警员在边上维持秩序,让我们顺利穿过人群。 邹羡山的尸体,是在一个大型下水道检查井底下被发现的。 现代城市的下水道系统,可谓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地下城,城市有多庞大,这座地下城就有多么庞大——在某些巨型城市,下水道可以达到数千公里的长度,而为了抵御暴雨洪涝或者净化污水,巨型排水管道、大型污水存储罐的建设也早就是常态,而与之相匹配的检查井、抽水机房的建设,也变成了巨大的工程。 对于不熟悉这一切的人而言,对下水道大概就是阴暗窄小、污秽恶臭的印象,但我跟着程城,通过一座很普通的检查井进入,并转过几个隧道之后,排水管道已经宽阔到了足可令汽车通行的程度。 在前面领路的警员,忽然让我们停下脚步,将几顶纱帽递到我们手里:“前面就是现场了,虽然消防部门第一时间进行了处理,但有现场还是遗留着很多野蜂,所以,戴上防护帽吧。” “野蜂?”我看了看手里这极像是蜂农戴的那种竹笠纱帽,将之戴在头上。 程城挥挥手:“到了现场就知道了。” “现场”是在一个拱顶高达米的污水汇流通道内,尸体被绑在一个铁架子上,呈十字型,跪姿。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要戴着纱帽了。 现场周围,是一阵不绝于耳的“嗡嗡”声,果然有着很多蜂子飞舞,而且很多蜂子还往尸体上涌去,不仅如此,尸体周围的地上,也是黑乎乎的一圈,我仔细一看,发现是蚂蚁。 邹羡山的尸体呈现出一种奇怪的肿胀,他的面孔上全是层层叠叠的肿块,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了。 “全是被野蜂蛰的。”程城手上戴了手套,挥手赶走几只叮在邹羡山脸上的蜂子,“邹羡山被扒光了衣服捆在这里,然后全身都被刷了一层蜂蜜,最后,凶手丢了两个蜂巢在他身边。” 我眉头跳了一下:“他是被活活蛰死的?” 果然,仔细看的话,邹羡山身上的那些肿块中心处,都有一个小小的黑点,那便是蜂子扎下的毒刺了吧。 “邹羡山死的相当痛苦。看看——”程城捉了一只蜂子,送到我和老刀的眼前,“都知道金环蛇银环蛇吧,这个蜂子叫做黑金环蜂,山里人俗称它为大黑土甲。被这个蜂子蛰到,毛驴都会叫!水牛皮都挡不住!真正叫你体验到什么叫生不如死,保证被蛰过的人一辈子都忘记不掉!这个蜂子是杂食性,不要说蜜蜂,连大马蜂都敢搞。” “这么厉害?” 我有些咂舌,不禁对程城手里那只看起来个头奇大的黑金环蜂好奇了起来。 仔细看的话,黑金环蜂的个头恐怕要超过4,确实是只大家伙!头尾红色,中间的身体则是纯黑色,尾部的毒针大的夸张! 一边得老刀忽然道:“程队,你这么熟悉?被蛰到过?” 程城露出一个苦笑:“小时候被蛰过一次,真的是剧痛!我当初是疼到在床上翻滚,在水笼头上冲,冰敷热敷,想尽一切办法,但一周内都丝毫没有解脱的感觉,我都觉得自己可能会不久于世了!也不怕你们笑话,这是我童年阴影啊,害得我好多年看见超市里卖的罐装蜂蜜都害怕。” 我虽然对于蜂类的知识不太熟悉,但这种黑金环蜂,应该是胡峰的一种,而从个头来看,这种黑金环蜂应该算是胡峰中的霸主级别! 如果程城说的没有过分夸张,被这样的毒蜂蛰到一下,便会如此令人痛不欲生,那么——被成千上万的黑金环蜂活活蛰死的邹羡山,又经历了怎么样的地狱般的折磨? 和这样的折磨相比,死亡恐怕也不算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了吧? “专门想出这么恶毒的杀人方式,这个凶手肯定和邹羡山有着刻骨的仇恨——你的人有发现什么线索吗?”我问。 程城招招手:“小周,过来……” “程队,什么事?”一个女警员立刻蹦跳着快步走到我们身边。 “说说,你们有什么新发现没有?” “嗯,有的。”小周点点头,翻来自己的笔记本,认真道:“死者是死于严重过量的蜂毒,这种黑金环蜂是国家二级濒危动物,而且只生活在海拔1000-2000米的山区,我们锦官城市周围,应该是不适宜这种黑金环蜂生存的。” 程城颔首:“也就是说,毒蜂是从外地运来的。” “我们已经在查了,有没有相应的动物出入登记。”小周回答。 现场的蜂巢已经被消防队回收了,我看不到实物,便问小周:“蜂巢呢?是类似养蜜蜂的那种木箱,还是原始的蜂巢?” 小周道:“是木箱的那种。” 听到这句,程城和老刀的眼神也是一亮,程城立刻道:“告诉他们,着重查一下锦官城附近的养蜂场,有没有人养这种黑金环蜂。另外还有线索吗?” “凶手留了一张纸——是塞在尸体的嘴巴里的,所以我们一开始没有发现。” 小周跑到一边,从那边的明黄色证物箱里翻出了一张纸条,递给了程城。 泛黄的打印纸,沾了血迹,有很多折痕,二指来宽,手掌般长,上面是打印的字: “蜜里藏针之刑”。 正文 第十五章 仪式 蜜里藏针之刑? 我不禁又看了一眼邹羡山那全身肿胀不堪的尸体,忽然便明白了这几个字的字面意思。 身上涂满了蜂蜜,然后遭受千万根胡峰的毒针蛰扎,这确实很符合“蜜里藏针”这四个字。 可是,为什么要用如此麻烦的杀人手段呢? “是仪式杀人吧?”老刀道,“罪犯肯定想要表达什么深意,否则不可能采用这么麻烦的手段。” 我十分赞同老刀的判断。 “仪式杀人”,其实是一种泛指,并非是特制这个词最初的意义(即与宗教相关的献祭仪式等),而是指“使用特殊的杀人方式来进行某种表达的行为”,而且仪式杀人极少孤例,多为连环杀人。 也就是说,凶手很可能会再次作案。 我再次看向手里捏着那张写着“蜜里藏针之刑”的纸条,纸条被塑料证物袋套着,在四周的灯源下泛着一层油腻的光泽。 我问:“谁报的案?” 现场所在的位置是一片荒地之下,而且距离检查井入口其实有一段距离,光是搬开那重达100KG的井盖,便要费好一番力气——谁会无缘无故到这里来? “是一个匿名电话报的警。那个报案者使用了变声器,完全听不出性别和年纪,只说明了案发地点和性质,就挂了电话。对了,接电话同事说,对方的语气很冷静。”小周道。 听到“变声器”这三个字,我和老刀顿时互望了一眼。 因为绑架邹羡山的人,也是用了变声器。 我立刻将这一点告诉了程城,他绞起了眉头:“这么说来,这个凶手其实一直都在我们的视线内,对不对?” 如果将整个事件复盘,我们可以发现,一直有着几个线索,是贯穿始终的。 第一,我在小丽、李建国和李艳身上都发现过一种神秘的蓝色烟雾,它究竟是什么物质,为什么拥有令“死人复活”(一定程度上)的能力? 第二,小丽的男友张辉,究竟在整个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是不是绑架邹羡山的人?他和神秘的蓝色烟雾有没有关系? 从小丽出现、李建国的尸体发生异变,到张辉进入我的视线,接下来,邹羡山的绑架案发生,原本应该是一具尸体的李艳竟然在我眼前“复活”,再然后,李艳吞食了李建国的尸体,并且循着某种“指示”(我一开始猜测是化成了血玉的《阴冥血籍》),在我的杂货铺里袭击了我,而在此期间,我在幻境中遇到了某个有着变态爱好的渎尸者,现在,邹羡山的尸体就在我的眼前,一种仪式性的方式被处决…… 这一连串的小事件,就像是写在五线谱的上的乐符,只有找到一个能够看懂乐谱、并且懂得演奏的乐者、一把合适的乐器,才能真正化为飘扬于空气中的乐章——不论这音律的基调,会是怎么样的令人惊骇、震惧、抑或感到悲楚、哀怜。 那便是我必须达成的工作,只有解释了这些长久绪绕在我脑海中的疑惑,真相才会从层层云雾中被拨开,像是阳光洒下,一切都清楚而了然。 程城说“凶手一直在我们的视线内”,其实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因为事实一直就摆在我们面前,不论是小丽、李建国或者李艳,都有着同一个特征,而邹羡山的死状,则更加像是凶手对我们的一种无言表述——他其实早已经将“真相的配件”都一一摆开放在了我们的眼前,我们只是缺少一种剖析的方法,就像是一扇关闭着的门,看得见摸得着,但就是少一把钥匙。 只要掌握钥匙,门后就是真相。 我想了想,又问道:“程队,邹羡山的背景都查到了吗?” “没什么特别的。邹羡山的家庭背景是普通的工薪阶层,他大学学的就是酒管管理专业,毕业之后,辗转在锦官城市的好几家酒店干过,三年前,他在耀星大酒店担任业务经理的职务,一直至今。他没有前科,一切资料都很干净。” “他老婆呢?” “他妻子的家庭要好很多,音乐家世家,她自己是锦官城音乐学院的音乐老师,专业7级的钢琴师。说起来,凶手太狠了,直接将她的手指全废了——我们在李艳的胃里找到了她的断指,但已经变成了肉酱,根本没法做断肢再续的手术。” 程城说着,脸上还有着某种“难以置信”的神色闪现。 确实,一具医学上绝对的“尸体”,甚至都已经经过了解剖,竟然还能“复活”,吞食掉另一具尸体,并且像卡车一样撞开警务局的水泥墙,然后跑到十几公里之外,闯进我的杂货铺攻击我……除了“难以置信”这四个字,大概也找不到更好的词汇来形容程城的心情了吧? 但我觉得,邹羡山的身份背景,一定不可能这么干净! “凶手采用仪式杀人手法,肯定有他的理由——这个邹羡山必然拥有足以令他痛下杀手的动机,而邹羡山的背景又这么干净,明显不正常。老刀,你记不记得,当时在耀星大酒店的天台上,绑架邹羡山的人,是不是在拷问邹羡山?” 老刀毫不犹豫便回答:“好像是一直在问邹羡山,是否想起了某件事情,但邹羡山却一直没法想起来。” “一件可以令凶手做出毁灭他钢琴家妻子的手指、并将他残忍杀死的事,邹羡山本人居然想不起来!老刀,假如有人绑架了你的家人,然后问你,猜不猜得到原因,你回答得出来吗?” 老刀一笑:“凶手当时带了面具,不过,事情这么严重的话,哪怕是一件件去试,肯定也试不了几次吧——一个人干了多少亏心事,自己心里会没点B数?恐怕是夜里都会睡不着,怎么可能想不起来呢?但我的情况稍微特殊点,我曾经当过警察,被人报复也是可能的,到不一定是因为我干什么缺德的事情。” “但这个邹羡山却想不起来。” “只有坏事干多了的人,才会记不清楚自己究竟干了多少生儿子没的缺德事。” “话糙理不糙,是这么个道理。”我转头对程城道,“程队,派人查查耀星大酒店吧。或许是我武断,但假如我和老刀的猜测是真,呵呵,一个业务经理就这么恶贯满盈,这家酒店可不简单呐。” 其实不必我说,程城自己也会怀疑到这一点,至于怎么去查,他自有手段,任何一个罪恶之巢,都不可能是苍蝇不叮的无缝之蛋,多得是瓦解的办法。 眼前最明显的一个突破点,就是刘艳。 她死在星耀大酒店里这件事,应该是众人皆知的,为什么她还能大摇大摆的“复活”,酒店里其他人见了她不害怕吗? 而且邹羡山居然还会受其引诱,跟她开房,则更加令人匪夷所思! 是了,我立刻便想到,刘艳可以是被人带进酒店的,手法很多,比如装在行李箱里。 但邹羡山的行为还是怪异无比,他和一具尸体见面,而且在天台上,他也似乎有点故意和绑架自己的凶手作对的嫌疑。 但不论怎么样,刘艳和星耀大酒店、和邹羡山,都有着深刻的关系,从这一点当做突破口,是绝对没问题的。 正文 第十六章 背景故事 一般来说,从罪犯的角度出发,如果要杀死一个人,无外乎两种选择:最快的,和最隐蔽的。 前者追求最快达成目的,往往在杀人时不会过多考虑隐匿线索的问题,就算要处理、伪装现场也是在事后,这一种杀人方式,多见于冲动式复仇和激情杀人。 后面一种,大多就是预谋杀人了。 凶手会制定详细的计划,包括杀人的方式和善后、藏匿证据的方式,不但要达成杀人目的,更希望自己能逍遥法外……这样的凶手,一般拥有着超人的忍耐力和学习能力,而其动机也一般很深刻,比如极端的爱慕或仇恨、压抑、愤懑,或者和宗教有关等等。 或许你会告诉我,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杀人犯,叫做无差别杀人犯——这种杀人狂魔选择受害人并没有特别的规律,杀人手法也可能千变万化,他的动机可能是最为单纯的:只是为了发泄心中毁灭他人生命的强烈渴望。 但是,一切的行为都是源自动机,根本没有“无谓的杀害”这种事。 每一个罪行,都有一种足以自洽的逻辑,即使外界的目光无法看到它。 犯罪心理的背后,一定拥有极其重要的背景故事。 举个例子,《水浒传》第十一回就写到,林冲雪夜上梁山,不巧遇到王伦。 读书人做山大王,肠子都比好汉们多些弯。口口声声,“不知心腹”。只好请您去随意取个人头,纳个投名状来,那时才来拜兄弟、谈交情、亲密无间,赴汤蹈火。 王伦道:“既然如此,你若真心入伙,把一个‘投名状’来。” 林冲便道:“小人颇识几字,乞纸笔来便写。” 朱贵笑道:“教头你错了。但凡好汉们入伙,须要纳投名状,是教你下山去杀得一个人,将头献纳,他便无疑心,这个便谓之投名状。” 而之后的故事,林冲果真下山去拿这个“投名状”,于是遇到了青面兽杨志……当然,这个就不再展开。 在这个故事中,林冲便成为了一个“无差别杀人犯”,他被要求去杀害一个随机的受害者,以证明自己的价值和忠诚。 正所谓,“你若无罪,我怎信你?想做兄弟,脸上抹泥”。 这就是犯罪心理背后的背景故事,它不能丝毫减轻犯罪者的罪行,但可以让我们更好的理解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不论对预防犯罪,又或者作为侦查同类案件的启示和参考,都有很大的益处。 “长篇大论这么多,只是想要说明,我这里这张纸条,很可能就是邹羡山被绑架、被残忍杀死的原因,‘蜜里藏针’这四个字,肯定有它的深意,只是我们现在还无法解读出来。”我将手里的证物袋还给小周,“我们先假定凶手就是张辉,那么这个张辉身上,一定发生过了不得的事情。只可惜,我们手里掌握的资料,实在太过破碎……令我们很难窥见真相的完整的面目。” 老刀从我讲故事开始就皱起了眉,这个家伙最缺耐心,现在终于得到了插话的机会,便有点急不可耐的说道:“你是说,类似邹羡山的案子,还会继续发生?!” “我只确定一件事:凶手心中的怨恨极深,他的报复不会就此停止。” “复仇?” “除了复仇,我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程城沉思了一会,对我们说道:“对邹羡山的调查,不是顷刻之间就能得到结果的,我们总不能干等着下一个命案发生吧?阿吉,你不是知道张辉的住处吗?现在的证据,足够将张辉强制传唤了到警务局了。” 我之前一直没有说出张辉的住处,而老刀也帮我守口如瓶,装作不知道,并没有向程城透露。 因为那个小丽很可能会在那里,我不想让程城手下的警员无辜送命。 “着重调查邹羡山和刘艳吧,尤其是刘艳……至于我们,去石桥铺殡仪馆。” …… 殡仪馆周围总有种特别的气氛,类似于荒地坟场。 奇怪的是,前者既不见坟茔、也不见墓碑,但那种悲凉的压抑的感觉却仿佛更甚。 我猜,大概是因为坟场只是提示你这里埋着死人而已,但殡仪馆却更进一步,它肃穆而悚然地提示你,你需要追悼那些在你人生中路过并最终逝去的人。 接受了事实之后的怀念,反倒更刺痛心灵。 调查员只有我和老刀、程城,那个小女警小周也想要跟来,被程城一瞪眼,就赶紧开溜了。 我是第二次来,熟门熟路的摸上了二楼的办公区。 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带着厚如啤酒瓶底一般的眼镜的中年女子,在我们说出要找殡仪馆馆长时,角落里一个男子抢着开口道:“张馆长今天不在。” 中年女子嘴快,诧异道:“咦,刚刚不是才说要去太平间里看看吗?怎么不——” 中年女子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犯错了,这才收住嘴巴。 程城瞥了角落里的男子一眼,对中年女子道:“带我们去太平间。” “哎,我说,你们什么人啊?!”角落里那个男子放下手里的报纸,走上前来,上下瞅了程城一眼,“说了张馆长今天不在,你们下次再来吧。” 程城穿着便衣,也不多废话,直接亮了自己的警徽。 那男子一看是警务局的一名刑侦科长驾到,顿时有些慌神,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看他的样子,就猜到他心里有鬼:“你们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现在,立刻带我们去找你们张馆长!不然,我们可以指控你妨碍公务。” 男子只得乖乖带路。 通过交流得知,男子名叫张德灵,是石桥铺殡仪馆馆长张德清的堂弟,目前在殡仪馆里挂着一个闲职,其实就是个凭借裙带关系混工资的。 我们很快便知道了张德灵慌张的原因:前段日子,殡仪馆里莫名丢了几具尸体,虽然运气很好,这些尸体都是些没人认领的孤尸,事情才暂时没有传出去,但现在殡仪馆里却颇有些人心惶惶……反正各种奇诡恐怖,说什么的都有。 我们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明白了怎么回事,但在张德灵面前,当然是闭口不言,只让他赶紧带路。 一走到殡仪馆的地下一层,迎面就是一条长走廊。 我走到一半,忽然莫名感到一阵心悸! “停。” 我挥手让众人停下,并且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我对程城和老刀道:“这个地方,我好像来过——在刘艳袭击我的时候,我曾经出现幻觉——我感觉这里就是我在幻境中来过的地方。程队,你和张德灵待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声,老刀,你跟我去。” “带着这个。”程城抽出枪,递给了老刀。 走廊的尽头,便是太平间。 在接近太平间大门的时候,我和老刀都听到了一种极其怪异的声响。 正文 第十七章 亵渎 说其怪异,是因为,这种声响,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这种声响,其实也挺常见,无非就是男女之间做那事情的时候,发出的喘息和呻吟,俗称声。 但这里,是太平间呐。 但奇怪的是,越是诡异,我就越发有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 我和老刀已经尽量放轻了脚步,但这条狭长而空旷的走廊依然传来了脚步的回声,好像鞋底和地板磕碰的声音变成了光,而整个走廊的墙壁都贴着大片的镜子,将一切声音都形成了镜像反射……而我们的鼻腔中则涌入了一种混合着消毒药水、香纸灰味,还有淡淡尸臭的气息。 因为在幻境之中,我是失去视觉的,所以在走廊之中行走的时候,有大概五秒钟的时间,我闭上了眼睛——而我感受到的这一切,正好和我记忆中的那幻境中的景象相符合。 我甚至早就猜到了那停尸间的入口,将是在我们行动方向的右侧。 门被反锁着,那呻吟声从门缝中钻出,竟是越加兴奋和大声了。 我和老刀推后几步,然后猛然将门撞开—— “嘭!” 像是一只突然被人扼住了长脖的鸭子,停尸间内的呻吟声戛然而止。 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我和老刀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立刻冲入眼帘的,是一个胖子的两瓣肥臀,而被胖子死死压在身下的,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性……两具身体,正以传教士式的姿势交缠在一起——只不过我们很快便发现,其中只有一个活人,而另一个则是拥有着冰冷苍白皮肤的尸体。 胖子的动作骤然停下,猛然回过头来看着我和老刀,浑身像是被施加了定身咒一般直挺挺定在原地,脸上则涨红如同涂了猪血,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羞赧。 “你、你们是谁?!”胖子看着我们好一会儿,才哆嗦着嘴说道。 我和老刀一进门也是愣住,现在才骤然清醒过来,老刀立刻抬起了枪口:“别动!警察!” 胖子举起了手,他手中原本握着女尸的脚踝,一放手,女尸如一块败絮般从钢制的尸床上的滑下半个身子,而胖子的下半身也立刻滑出来,那东西小且丑陋,想到他干的恶心事,简直叫人作呕。 程城和张德灵也在此时赶到,见到浑身不着片缕的胖子,还有一旁的女尸,都即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这景象实在是太过诡异,不但有悖人伦,而且颇为叫人头皮发麻。 张德灵显然是惊吓的不轻,连声音都开始发抖:“德海,你、你在做什么?!” 面前这个光溜溜的胖子,正是石桥铺殡仪馆的馆长,张德海。 都不必怎么审问,张德海的心理防线便很快崩溃,他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将所有的一切都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全抖出来了。 张德海一开口,我便确定——我在幻境中遇到的那个恋尸癖,正是眼前这个殡仪馆馆长!因为两者的声音一模一样! 也正因为亵渎尸体的人是殡仪馆的馆长,所以我拿去做DNA对比的那些采样,结果全部都是匹配不符。 程城拿出了刘艳和李建国的照片给张德海辨认,张德海立刻认出了刘艳,他也曾经对刘艳的尸体有过不轨行为,但他对李建国的尸体则完全没有印象,而且他还向我们着重声明,他对男性的尸体可没有半点性趣! 张德海又想了想,忽然说道:“对了,我想起来,因为这个刘艳实在是个难得的美人儿,所以那天我办事情弄得久了一点,有些腿软,撞倒了一架尸床,这个李建国,难道就是当时被我撞倒的那具男尸?” 听他这么说,老刀和程城立刻转头看向我,我点头道:“这就对了,肯定是他在搬动尸体的时候,无意中沾到了李建国的皮肤上——追悼会之前,尸体都会经过入殓师的处理,其中一项便是净身,所以,只有肚脐眼内没有被擦干净。” 张德海对于侮辱尸体的罪行供认不讳,并且交代,殡仪馆内的尸体已经消失了好几具了,都是漂亮的女尸。 幸运的是,这些尸体暂时都无人认领,殡仪馆便也压下了消息,连内部都只有少数人知晓。 老刀此时早将枪递给了程城,后者将枪收进后腰的枪套中,看了看一身松垮垮肥肉的张德海,皱眉道:“这胖子的那玩意,竟然就有这么大的作用?” 碍于有两个外人在,程城只能使用暗指,但我和老刀当然是听得懂的,我挥挥手:“先将人带回局子里再说。” 见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程城也闭口不问,只催促胖子快穿好衣服。 我表面上不说,心里却有些急于离开这里,因为我那心悸的感觉并没有因为抓到了真正的恋尸癖者而减轻,反而更加严重。 正当我打算再次催促程城他们赶紧走时,我忽然感觉眼前的光线暗了下来,而我身后的传来了一声发颤的轻语,那是张德灵的声音。 “那、那具尸体——怎么——”张德灵的手越过我的肩头,指向前方,指尖正在发抖。 我抬头一看,头皮也是一下子炸了! 只见在胖子张德海的身后,摇摇晃晃的站起了一个皮肤惨白的人形——正是那具被他侮辱的女尸! “小心!” 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警告,那女尸便骤然伸出双手,狠狠扼住了张德海的咽喉! 那女尸的力量和速度都是奇快,我们一众人都来不及出手阻止,她便已经拖着张德海一口气退到了3米多远的地方! 老刀拔腿就要冲上去,被我一把拽住——要知道,那胖子看样子至少也有一百十斤!可是那女尸却一把将之拽到那么远,这是何等的怪力! 程城却对我们使了个眼色,沉声道:“看门口。”一边悄悄拔出了枪,藏在后腰。 在太平间的门口,也就是距离我们十来米的地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戴着白色恶鬼面具,身裹一件深灰的塑料雨披。 另一个人,却是小丽。 她依然穿了一身蓝色的套裙,一如和我初见的那样,只是她的形容更见削瘦,一双眼睛中的蓝色烟雾倒是更浓,像是隔着一碗热水在看我似的。 那女尸拖着张德海,绕了一圈,也到了门口,张德海的脑袋耷拉着,看来是晕了过去。 太平间内的白色的日光灯,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昏暗的血红色,将四面的白色墙壁映照得如同涂抹了一层鲜血,使人有种置身于血色地狱的感觉。 但在小丽抬手一个动作之后,真正的地狱便骤然间降临了。 停尸间内响起了一阵此起披伏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那些本该直挺挺躺在钢床上的死尸,竟然都缓缓坐了起来,然后一一将罩在自己身上的裹尸布掀开,一张张面无血色的面孔机械式转了过来,无神而空洞的眼睛也同时睁开,死死盯住了我们四个人—— 死亡国度之中的……唯一四个清醒着活人。 正文 第十八章 赌命? “诈、诈尸了!”一直躲在我背后的赵德灵的伸手死死抓住了我的衣服,声音哆嗦着问我们,“警、警官,我们怎么办?” 我没空管他,只对程城道:“程队,那个戴面具的!” 程城早就预备着偷袭,此时闻言,再不犹豫,抬手便连开了三枪! 但站在门口的面具人却提前一步,拉着小丽闪到了门外,子弹只在走廊墙壁上留下了数个深深的弹孔。 “嗬——” 枪响声仿佛将那些死尸惊醒,齐齐发出一阵低吼,像是喉咙被割开了一道口子似的,声如裂帛。 毫无疑问的,死尸们的目标就是我们四个。 它们纷纷跳下冰冷的钢床,用略显笨拙的脚步挪动身躯,歪斜着脑袋,双手隔空向着我们虚抓着,朝着我们四个人围拢过来。 老刀看得额头冒汗,问我:“阿吉,这些死尸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们又进入幻境了?” “看起来不像。”我摇摇头,否定了老刀的猜测,“这次真的很麻烦,刚才那个女人,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小丽,这些死尸恐怕都是被她‘唤醒’的。” “这么说,这些死尸是真的复活了?”老刀有些咂舌,同时眉头皱起,“可惜我没带枪,不知道这些鬼东西是不是跟美国丧尸片里的丧尸一样,打爆脑袋就能弄死?” 分辨现实和幻境,是一名灵探最基础、同时也是重要的技能,我不敢说每次都能百分百判断准确,但失误率不会太高。 “闪开!” 一边的程城忽然大叫一声,一把将赵德灵推到我怀里,我也骤然预感到不对劲,朝侧后方一望,不由后颈毛直竖——只见一具老妪模样的死尸,正大张着嘴巴,和我差不多面对面! 死尸嘴里散发出的那种混着福尔马林味的强烈腐臭气息,熏得我差点没背过气去! 活尸低吼一声,蛇一样张大嘴,直接朝我脸上啃来—— 程城抢前一步,将手里的手枪枪管塞进了活尸的嘴里! “砰!” 近在咫尺的一声枪响,轰的我一边的耳朵嗡然长鸣,而活尸的后脑袋也即刻爆开一个大洞,一大堆乌黑暗红的黏稠物在空中喷了一大片,活尸的动作骤然停下,终于直僵僵向后倒下,不再动了。 眼前的威胁消失,但我心中的警兆却更甚,我转瞬想到了一个问题,推开了浑身僵硬发抖的赵德灵:“我们身边的钢床都是空的,这具活尸是哪里来的?” 说话间,我猛力一脚,踹翻了最近的一张钢床! 钢床翻倒一边,在水泥地板上砸出一声巨响,我们几个人看清床下的景象,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两具活尸正匍匐在地上,已经爬到了距离我们不足一米的地方! 这些活尸居然还懂得策略! 和刚才袭击赵德灵的那具活尸一样,它们也是打算趁乱从床底下爬来,接近我们之后再骤然暴起伤人。 “砰!砰!” 程城连开两枪,直接将两具正要爬起来扑向我们的活尸爆头。 “打坏脑子就行?这他妈根本就是丧尸吧!”老刀朝地上吐了口吐沫,一边吐槽,一边将周围的钢床都踹翻或推远,过程中又发现了两具打算偷袭的活尸,被程城消灭。 我拉住老刀:“别弄了,你还打算在这儿过夜啊?我们赶紧去追小丽和那个戴面具的家伙!” 一边的赵德灵用止不住颤抖的手一指门口的方向,哆嗦着道:“死、死尸,都往门口去了!” 我一看,果然,那些活尸像是听得懂我们说话一样,刚才还是全部朝着我们围上来,现在居然分出了一大部分,堵住了停尸间的出口周围。 老刀瞪大了眼睛:“我操,这些鬼东西能听懂我们的话?” 程城一边抓紧时间上子弹,嘴里道:“人家活着的时候本来就是人,听得懂人话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老刀闻言一愣,嘿嘿笑了两声:“也是。活人、死人、活死人,至少都他妈是人的衍生物!那我们就这么直接冲过去?被咬到了会不会和美国电影里的丧尸一样被感染?” 停尸间里的活尸群数量不下四五十具,刚才那几具爬行着靠近我们的活尸动作最为矫健,剩下的则活动缓慢,朝我们一拥而上的样子像是慢动作一样,但距离我们最近的活尸,也就只剩下五六米的样子。 我点点头:“都自己找点趁手的家伙,冲过去吧。” 听我这么说,赵德灵脸上是一副完全不能置信的表情,他扯住我的胳膊,紧张到结巴:“你、你没弄错吧?门口那边有那、那么多的僵尸!我们就、就一把枪,怎、怎么冲过去?!” 这个家伙刚才要不是程城,现在早已经被活尸一口咬死,我现在脑子里想的都是“为什么小丽和面具人会突然出现”的问题,没有心思、也懒得跟他废话,没好气道:“你要是害怕,可以留在这里,没人逼你送死。” 停尸间的钢床虽然是拼装的那种,但头尾的两只床脚是焊接成一个框架的,没法拆下来,老刀只好弄下了几根龙骨架,给了我一根,又将一根塞进赵德灵的手里:“拿着吧,那些活尸不可怕,就当做电影的丧尸打就可以了——照脑袋砸!”老刀拿手比了个棒球挥击的动作,“明白没?” 赵德灵张着嘴,看看老刀,又看看我,欲哭无泪。 停尸间的死尸群体复活,我和老刀、程城都有些措手不及,但也仅此而已,更为危险诡异的事件,我们都经历过,眼前这几十具复活的死尸,还不至于让我们像赵德灵那样惊惶失措,仿佛失了魂一样。 “给我也弄一根。” 程城拨弄好了自己的手枪,也伸手问老刀要了一根铁龙骨架子,而老刀自己则是一手一根铁龙骨架,自己比划了两下,忽然摆了个造型,咧嘴对我道:“喂,我像不像网游里双持武器的战士?” 我也是服了老刀这个家伙,当下哂笑道:“就算有,也没你这样双持打狗棍的。” “像新手村小号。”程城也补了一句。 赵德灵双眼里更是满满散发着错愕的光芒,脸上就差写着“你们全疯了”这几个字了。 此时,活尸已经将我们围拢,再无处可避。 随着一阵低吼声响起,几头活尸同时朝着我们扑上来。 我往旁边闪开两步,将手里的贴龙骨架当做棍子使,回手举高了就是一个下劈,劈头盖脸砸在一头活尸的头顶。 收回武器,那活尸便如破麻袋一样倒在了地上,污血从它头顶一个深深的口子里涌出,很快在地上流了一大滩。 我细细一看,便发现了关键——原来那铁龙骨架的两端,都焊着一块三角形的铁块,那原本是用来钳在对应的凹槽里,以便龙骨架能稳稳卡在床架上,现在看来,这块三角形的铁块颇为锐利,毫不费力就击破了活尸的头骨。 旁边的老刀和程城也都解决了一头丧尸,只有赵德灵却哆嗦着直往后退,我只好截住了扑向他的两头活尸,匆忙间,一棍子砸下去没有将三角铁对准活尸的脑袋,反倒是手里的铁龙骨架被那活尸用双手死死抱住,另一头活尸趁机伸手攀住了我的肩膀,一口向我侧颈咬来! “砰!” 千钧一发之际,程城开了一枪,将扑咬的活尸爆头,我没空道谢,一脚踹倒抓着我武器的活尸,抡起铁龙骨架子,几下将它的脑袋开瓢! “阿吉,小心!” 老刀赶到我身侧,一棍打翻另一头试图偷袭我的活尸,然后拉着我往后退。 数秒之间,我和老刀刚才所站的位置,便被三头活尸挤满,而被老刀击倒在地的活尸,摇摇晃晃又爬了起来,也在后面挤着。 程城敲开了一头活尸的脑壳,用铁龙骨架顶着尸体,将其后的一头活尸也推倒在地:“妈的,鬼东西有点多啊。” 程城额头沁出汗珠,就在刚才短短的十几秒时间内,他已经开了三枪了。 而手枪的子弹仅仅7发。 我抬头一看,血红色的灯光下,少说也有十七八头活尸将我们团团围住了。 它们歪着脑袋低吼着,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同类被杀死而感到恐惧,反而争先恐后的朝我们冲来,仿佛我们不是对它们有威胁的活人,而是四大盘香气扑鼻的美味佳肴,只需要冲上前享用就行。 我们已经被逼到了墙角,而到达停尸间出口的宽敞通道,却被活尸全堵上了。 另一个办法,是从钢床上跳跃前进,这样可以避开活尸的撕扯,而且很容易用速度将活尸甩在身后,但我们四人中任何一个人,在跳跃的过程要是一旦失误,那就会掉队,而此时掉队,后果很可能是致命的。 产生失误的可能性太大了——钢床不稳固,或者太紧张,都可能致命。 步步为营硬冲,也不太可行。 那毕竟是几十头极具攻击性的活尸——就算是几十头猪,杀起来也要费好一番力气,更何况,我们可不敢被活尸抓伤咬伤,鬼知道会不会真的有生化病毒? 老刀和程城都不由自主地用余光瞥我的脸色,我知道他们都在等我做决定。 时间无多——周围的活尸又围了过来,我们却再没有回旋余地了。 难道只能听天由命去硬拼了? 我问自己:要赌命了吗? 正文 第十九章 碎片(上) 就在我感到绝望、准备拼命之际,我的眼角忽然瞥见了一抹蓝色——在停尸间暗红色的灯光之下,那半空之中,仿佛有一抹淡淡的幽蓝,正如同山间暮色中的薄雾,隐约反射着淡淡的蓝光。 那幽蓝的颜色,令我倍感熟悉,几乎在转瞬之间,我回想起来,我早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散发着神秘微光的幽蓝色雾气了,我在小丽、李建国和刘艳的身上,都曾经见过! 难道说…… “阿吉,没时间了,我们怎么办?冲过去吗?” 老刀声音中带着焦急,因为活尸群已经围拢,他奋力劈倒了几头靠前的活尸,但无一命中头部的要害。 他懊恼的将左手中的铁龙骨架“当啷”一声丢到脚下,因为活动范围受限,拿着两根铁龙骨架,几乎施展不开。 一旁的程城倒还冷静,连续砸破了两头活尸的脑袋,并利用尸体稍稍阻碍了一下活尸们后续的攻击,他虽然没说话,但也是牙关紧咬,脑门上水光一片,汗出如浆。 至于赵德灵,这个胆小鬼正缩在我身后,瑟瑟发抖。 “再坚持一下,我可能发现了关键的东西,和这些活尸的复活有关!” 我说着,一跃跳上了最近的一张钢床,踮起脚尖眺望向停尸间出口的位置—— 果然,我看见,那泛着淡淡微光的蓝色水雾,确实是从停尸间出口的位置飘溢出来的,不过,由于那边密密麻麻站着十几头活尸,我并没有看到究竟是什么东西在释放这种奇异的雾气。 这个发现令我精神大振。 小丽那一挥手的动作,原来并非是一种“命令”或“法术”,而是丢下了某种可以扩散那种令人起死回生的蓝色水雾的物件,而通过这种水雾,小丽可以控制活尸们的行动——这才是导致这个停尸间内的死尸集体诈尸的真相! 也就是说,只需要切断小丽和活尸之间的联系,或许我们就有救了! 不必在犹豫,我立刻下了决定:“程队,借用一下你的手枪!” 程城也不问我原因,直接便将手枪抛给了我,我一把接住,将之紧紧插在后腰上,然后从钢床上纵身跃起,在最高处,双手狠狠将铁龙骨架劈在一头活尸的天灵盖上,顿时将之砸成了一个烂西瓜。 紧接着,我一脚将尸体往后踹,将后面的一头活尸也撞倒在地。 此时,程城和老刀才明白我要干什么。 “小心点!” 他俩异口同声。 我一点头,后退两步,一个快步前冲,那头被尸体砸翻的活尸想要爬起来,被我一脚踩在脸上,我借力一个纵跃,又跳上了另一张钢床。 接下去,便是不断的故技重施,利用活尸们行动力低下的缺陷,在钢床上来回纵跃。 这样,我在不断接近停尸间门口的同时,也吸引了大量的活尸跟在我身后,极大减轻了程城他们的压力——毕竟,为了保护赵德灵那个软脚虾,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回旋空间了。 我的这种行为,看起来潇洒飘逸,但实际上却危险万分,只要我一有任何失误,便会被紧跟身后的活尸群团团包围,撕为碎片! 距离停尸间的大门也就十米的距离,但我遇到了困难——不管我如何引诱,站在大门处的那十几头活尸,就是不为所动,它们摩肩接踵地围成了一团,好像在守护着什么东西一般。 而身后那些活尸也如影随形,跗骨之蛆一般紧贴在我身后,我咬咬牙,直接往门口冲去。 “嗬嗬嗬——” 像是知道我已经被逼入背水一战的绝境,我身周的活尸再次齐齐低吼起来,纷纷张口扑上来,我一矮身,避过从斜前方猛扑过来的一头活尸的扑咬,手里的铁龙骨架一转,用三角铁的部分狠狠击中活尸的太阳穴,一股黑血顿时喷了我一脸! 但我根本没空去擦脸上的污血,铁龙骨一个回手横扫,将另一端的三角铁钉进身后一头活尸的眼睛里,一抽手,就将整颗眼球、包括长长的带状神经都拉了出来,那头活尸直挺挺向一侧倒下,脸上一个大洞,黑血泉涌。 仅仅就这么一个瞬间,我身边就围满了活尸,来不及喘息,就又有三头活尸同时张嘴扑咬上来。 我一脚踹在一头活尸的胸口,借助回馈力,一龙骨架扫在另一头活尸头上,铁龙骨架在它的脸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可怖伤口,但活尸毫不在意,只歪了歪头,又张开嘴狠狠咬向我的肩部! 我只好猛地将铁龙骨架塞进它的嘴里! “喀喀喀!” 铁龙骨架竟然被啃的发出脆响,而活尸嘴里喷出的腐肉恶臭,也扑面而来,更为危急的是,第三头活尸已经攥住了我后背的衣服,低吼一声便朝我后颈咬来—— 无奈,我只能撒手放开手里的铁龙骨架,弯腰在地上一滚,这才险险避开。 但我滚地的方向却是大错特错——当我翻身半蹲在地后一抬眼,我才发现,自己竟然滚向了大门的正面,直接撞进了朝我冲来的活尸群里,顿时,我便如同大海中的小舟,被活尸群组成的浪花淹没。 但也在这一瞬间,我从活尸们不停晃动的腿之间,瞥见了一抹强烈的蓝色! 此时,无数双白惨惨的手已经朝我抓来,我拔出后腰上的手枪,直接连开两枪,子弹从两头丧尸的下颚射入,掀开了它们的头盖骨! 我赶紧弓下身子,钻入用两发宝贵子弹换来的活尸之间的空隙,只觉得背上瞬间传来了剧痛,数头活尸伸手朝我乱抓着,但我已经不管不顾,只咬着牙,振奋起全身最后的力量,猛然朝着蓝光所在的地方,全力撞去—— 就在此时,我忽然感觉胸口处出现了一股热流,瞬间便涌向我的四肢百骸,之前和活尸群拼杀、辗转腾跃的疲惫,随着这股热流的涌现,不仅疲累感一扫而空,甚至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状态比我之前任何时候要好! “唔!” 身上骤然爆发的力量,令我忍不住闷哼出声,而我的肩膀也在此时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一头活尸! 一声“喀咔”声响起,我惊异的发现,那头活尸的胸口瞬间便塌陷下去一大片——活尸的胸骨居然被我轻易撞碎! 正文 第二十章 碎片(下) 如果是一个活人被我这样撞上,就算不死也要废掉大半条命,但那活尸却恍若不觉,张口就往我脸上啃—— 我直接将手枪捅进了活尸的嘴里,狠狠扣下扳机! “砰!” 那活尸整个身体随着枪响猛然一抽搐,黑色白色的粘稠物在它脑后爆开,糊了我一脸。 前冲之势依然不竭,我用手肘猛推尸体,连带着尸体身后的数头活尸也止不住连连后退。 胸间那股热流闷得我胸腹臌胀,我大吼一声,吐出涌在胸中的一口恶气,手肘再次用力,那几头活尸居然被我硬生生推开数步,全部倒翻在地! 随着那几头活尸倒地,我眼前顿时一空—— 而我也终于看清楚,黑血斑驳的水泥地面上,一颗细小如砂子的小石块,正如同宝石一般熠熠发光,幽蓝夺目! “呃呃呃——” 身后的活尸再次扑了上来,我毫不犹豫的一个前跃,扑在地上一个翻滚,顺势已经将那蓝色小石块紧紧攥在了手心里! 幽蓝色的光芒瞬间熄灭。 身周的活尸们也在此时骤然停止了动作,就像是被人点了穴一般。 此时,我才觉得自己呼吸急促至极,胸口如风箱一般剧烈起伏着,浑身四肢的肌肉更是酸软发痛,就好像我瞬间跑了几千米似的。 我想要站起身来,但只是稍一用力,浑身就汗出如浆,前胸后背都是瞬间湿透,四肢却毫无力气,一时间竟然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十几秒之后,老刀率先赶到,他搀起了伏在地上喘息着的我,关切道:“你怎么样?” “全、全身发软……” 我几乎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然后拼命攥紧了手里的那块蓝色小石块。 老刀一看就明白了,赶紧也伸手帮我握紧了手掌:“这里面就是……” 我用力点头。 “阿吉,怎么样了?” 程城也赶到,他身后跟着依然脸色惨白的张德灵,后者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些在原地静止不动的活尸们,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样子。 程城上下看了看我身上,终于松了口气:“刚才我见你突然大喊,还以为你遇到危险——还好,除了背上被抓开了几道口子,没什么大碍。” 我心说这还没什么?万一真有什么生化病毒,我不就感染了吗? 直起腰深呼吸了几下,我总算缓了一口气上来,也顾不上回嘴,催促道:“哥几个别贫了,赶紧出去吧,这些鬼东西会不会再次活过来,我也拿不准。” 我这句话最得张德灵的心,他点头如筛糠:“对对对,我们赶紧走吧!” “出息!” 老刀抢白了张德灵一句,和程城两人一左一右搀着我便朝外走。 刚才要不是因为张德灵,我们几个何至于陷入群尸围困的危险境地,如果第一时间就往门口冲,未必没有机会逃出生天。 张德灵虽然胆小,但脑子不笨,他自知理亏,一声不吭,只跟在我们身后。 但只走出几步,我骇然发现,几缕幽蓝的水雾状气息,从我右手的指缝中溢了出来…… 我不禁亡魂大冒,急忙出声示警:“不好!快跑——” 话音未落,身周便传来一阵“嗬!嗬!”的低吼声,我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些活尸又恢复了行动! “跑啊!” 老刀和程城同时发了一声喊,两人直接架着我就跑! 我们距离门口仅仅几米,程城拿过我手里的手枪,用最后一颗子弹打爆了堵门的一头活尸的脑袋,我们三人终于冲出了停尸间! “救命!救救我啊——” 没等我们喘口气,身后便传来了张德灵的呼救声。 我们回头一看,只见张德灵不知怎么,竟然摔倒在了地上! 老刀骂了一声,想去救他,但被程城拉住:“别去,救不了了!” 就在程城说话的档口,数头活尸便扑到了张德灵身上,张口便从他背上撕下了大块的血肉! “救、救命啊——” 张德灵放声惨叫,但下一秒便被活尸们拖回了停尸间深处,只留下他双手在地上抓出的两道长长的血痕,他本人惨嚎了几下,很快便没了声音。 “操!这都快逃出生天了……”老刀懊恼的骂了一句,一时间竟然望着血红色一片的停尸间内发愣。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老刀的情绪所感染,我也瞬间涌起了一种类似于兔死狐悲的伤感,看着张德灵被活尸群分食的血肉横飞的场面,一时也是呆住。 “愣什么,我们难道就安全了?走啊!” 没有分到肉的活尸开始从停尸间涌出,程城扯了几下我和老刀,焦急催促,老刀重重叹了口气,再次和程城一起架起我逃命。 外面的走廊也就不到五十米长,但我们却觉得长得像是马拉松的跑道,直到冲进电梯按下按钮,电梯门缓缓关上时,我们三人才算是松了口气。 停尸间所在的负一层,有电梯和楼道和地上的建筑相连,刚才我们下来的时候走的也是电梯,但听张德灵说,楼道的常闭防火门一直是锁着的。 这么说的话,至少这些活尸暂时还不会跑到殡仪馆外面去。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电梯缓缓上升,我这才有空将右手举到胸前,那幽蓝的水雾依旧不停从我的拳缝里散溢出来,在电梯的日光灯下泛着一种神秘的光芒。 程城和老刀也屏住了呼吸,紧张得看着我慢慢摊开手掌。 只看见一片辉光散开,电梯间里瞬间被幽蓝色灌满。 我们三人骤然像是步入了一片幽蓝色的浓雾里,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显得梦幻而不真实——要不是我们深深明白这美丽的幽蓝光芒蕴藏着何等可怕的力量,我们估计也会沉醉于这种绚烂之中。 一颗璀璨如蓝宝石的细小砂砾状物体,出现在我掌心。 熠熠闪光,不刺眼,但依旧夺目,不禁令我想起一个词句: 致命的美丽。 老刀张大了眼睛:“这就是……导致那些死尸复活的东西?” 我点头:“那个小丽,她挥手的动作,并不是施展了什么‘法术’,而是将这东西丢在了停尸间里,你们都很熟悉这种幽蓝色水雾了吧?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些死而复生的人,大概都是因为这个东西吧。” “等等。”程城却皱起了眉,“我好像记得他没有挥手啊,他全程就是站在那里——对不对,老刀?” 老刀歪着头想了想:“啊……没错。就光是站在停尸间门口而已,然后那个女尸就挟持着张德海过去了……” 我忽然觉得不对劲,问道:“停一下,你们说的‘她’是谁?” 老刀和程城异口同声道:“小丽啊!” “小丽是谁?” “这他妈不是你告诉我们的吗?你自己现在忘了?”老刀说。 “就是戴着白色恶鬼面具的人啊!”程城说。 我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他们竟然一直以为我口中的小丽,就是那带着鬼首般若面具的人! 我深吸了一口气:“当时停尸间门口站了两个人,除了鬼面人,还有一个女人,你们看见没?” 程城和老刀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同时朝我摇头。 一股寒意瞬间涌上了我的背脊—— 他们,竟然看不见小丽吗?! 那么,我所见到的小丽,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4手机版阅址: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融合 难道我所见到的小丽,仅仅是一个幻影,只有我一个人能够看见? 不对啊,之前我去往739钢厂附近时,那家面店的人,从店老板到食客,全部都对张辉和小丽这一对恋人很有印象,而且张辉瘸腿的信息我也是从他们嘴里听来的——总不见得那家面点里的人也都是孤魂野鬼吧? 前后矛盾的原因,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这么想着时,“叮”的一声,电梯已经到了一楼,电梯门缓缓打开了。 我从门缝中看见门外站了一个人,赶紧收了手里的蓝色石块,藏在背后。 电梯门打开,迎面站着一个带着厚如啤酒瓶底一般的眼镜的中年女子,正是我们在之前在二楼的办公区见到的那个文员。 那胖文员一张圆滚滚的肥脸涨得通红,写满了紧张,见是我们从电梯里出来,惊喜道:“哎呀,太好了,几位警官,总算见到你们了!殡仪馆里出大事了!” 程城道:“出什么事情了?” 胖文员按着自己心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听、听说是诈尸了——玉莲厅正开着一场追悼会不是,听说死者忽然就掀开水晶棺的盖子,爬了出来!这不……人全跑光了,现在整个殡仪馆就只剩下一些工作人员了。” “诈尸?”程城下意识地看了我身后藏着的那只手一眼,接着问道:“你亲眼看到了?” “这个……倒是没有。” 那个玉莲厅,我倒是去过一次,知道是在一楼的另一边。 我有了主意,对胖文员说道:“你不用害怕,估计是一场误会,殡仪馆里出个把怪事也不稀奇,对不对?我问你,这个电梯的电源开关在哪里,你知道吗?” 胖文员看了看程城,又看了看我,点点头:“嗯,知道。” “打电话,找个人陪你去把电梯电源关了。然后你就先回家休息吧。” “哦。” 我看她应了一声,却不挪腿,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补充道:“别张望了,张德灵和张德海都在下面负一层——我告诉你,他们两个涉嫌一系列暴力刑事案件,切断电梯电源正是为了把他们关在楼下,明白了吗?” 我故意将“暴力刑事案件”这几个着重力度。 果然,胖文员这才浑身一颤,如梦初醒般连声道“是是是!”,急急忙忙从兜里摸出手机,一边拨号,一边跳着脚一路小跑往楼上去了。 等文员走远,程城才问我:“她说的诈尸的事情明显是真的,你让她去关闭电梯电源,没问题吗?” 我笑道:“放心,程队。刚才已经可以确认,这里的活尸和李艳不是同一个类型,只要我带着这颗蓝色石头离开殡仪馆,它们就会变回死尸。我们先去那个玉莲厅,我知道在哪儿,跟我来。” 我率先而行。 走在前头,除了带路,其实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我胸口处又开始感应到热流了,就跟在停尸间里时突然爆发力量前一样! 这股热流的中心就在我前胸,那里正是佩戴着血玉“阴冥血籍”的地方! 我伸手一摸,那方块状的玉佩竟然温度惊人,直接将我的手心燎出了一串水泡! 而同一时间,我另一只手掌中的那块蓝色碎石,却忽然间变得极度冰寒! 也不知受了什么启示,我不自觉地将捏着蓝色碎石的手举到了胸口处…… 等我发觉之时,我的手掌已经摊开,那蓝色宝石般的砾石,亮度猛然提高了几度,一缕缕幽蓝水雾从碎石中溢出,流向我的胸口,好像我胸口处有个黑洞一般。 紧接着,我感觉那块血玉变得更加炽热,竟然直接将我前胸的衣服引燃,烫出了一个大洞。 血红色书封状的玉佩赫然入眼,其上刻着《阴冥血籍》四字。 之前我故意走在程城和老刀前头,就是怕发生什么怪事,现在眼看异象显现,我赶紧向前跑了几步,同时大叫道:“你们快后退,不要靠近我!” 话音刚落,我胸前的血玉和手掌中便自动飘起,在半空中缓缓旋转起来…… 血玉上“阴冥血籍”四个字红光大炽,蓝色砾石中涌出的幽蓝水雾更浓,长鲸汲水一般,尽皆被血玉吸入。 数个呼吸之间,弥漫至整个走廊的幽蓝水雾,竟然被血玉鲸吸一空,而那块蓝色砾石也化为最后一缕幽蓝水雾,被血玉吸入。 随后,那书封状的血玉,竟然真的如一本书籍一般翻开了书页! 一本极为袖珍的血红色小书,在我面前缓缓打开,不知为何,我居然能够看清书页上那一行行细如蛛丝的蝇头小字—— 字曰: 通明三界路 照彻北冥宫 踏破九幽门 遨游酆都境 书页翻开只有数秒,我将将才看清楚上面这四行字,便告合拢。 半空中的血红光芒随即黯淡,书籍重新变回血玉,缓缓落回了我胸口。 我这才如梦初醒,用手一摸,那血玉居然又变回了一整块,而且还连着我给为了将之挂在脖子上,而系上的那根黑色皮绳。 程城和老刀这才走上前来,因为之前我的警告,还不敢离我太近,上下打量我一遍,见我好像没什么事,这才开口问我:“阿吉,你……怎么样?” 他们两人当然也看见了我胸口缺了一大块的衣料,包括那块蓝宝石般的奇石、和挂在我胸前的血玉刚才的异状,但他们开口第一句话,却是先问我的情况,我心下感动,摇头道:“我很好,没事。” 不等他们问,我继续道:“我现在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小丽会找上我,化为怪物的刘艳又为什么会找上我,也明白了李建国和刘艳一直说的‘聚合’是什么意思。” 老刀不解:“你说仔细点,没懂你打的什么哑谜。” “可以令死尸复活的那块幽蓝奇石,和我胸前这块诡异的血玉,应该是同出一源的东西,它们两者一相遇,便产生了融合——也就是我们刚才看到的异象。而小丽找到我,理由其实应该和刘艳一样,都是因为我身上这块血玉。只不过一个是无意之中被血玉所吸引,而另一个则是有意找到我——当时我已经将血玉佩在了身上,所以刘艳张口要吃我,其实是要吞掉血玉。” 说到这里,我想起来我没有跟老刀和程城解释有关小丽的事情。 便将之前的经历再次讲了一遍,老刀和程城这才恍然,刚才在停尸间门口,竟然还有一个他们看不见的“人”存在,而他们两人,都误以为我跟他们说的小丽就是指戴着鬼首般若面具的人——实际上,我怀疑这个人是小丽的男友,背尸人张辉! “我思来想去,最大的可能性是,我第一次见到小丽时,她还拥有肉身,但刚才在负一楼,我看见的,就纯粹是一个类似于鬼影的东西了。”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尸身 当那块幽蓝奇石被我胸口的血玉吸收掉之后,我感到有一种诡秘的力量从殡仪馆中瞬间消散,像是被乌云遮蔽的夜色忽然洞开、月光照了一地银白,进入这栋建筑物开始便一直存在的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也随之消散无踪。 无须再担心殡仪馆内工作人员的安全,因为这里已经彻底安全了。 玉莲厅里桌椅、条幅四散在地,一片凌乱,原本庄严肃穆的追悼会气氛荡然无存,整个大厅里空无一人——伏在大厅中央的那具身穿寿衣的尸体,当然不能再算作“人”,至少不能算是活人。 尸体已经彻底变回了尸体,死的不能再死。 和李建国的尸体一样,这具尸体也散发着浓重的腐臭味,像是死了足有一个礼拜之久。我们细看发现,尸体表皮完好,但内里估计已经高度腐烂,肉眼便可看见有尸虫在尸体的面部皮肤下不停蠕动,并且在口眼耳鼻中钻进钻出,不禁令人有些头皮发麻。 看到一切确实回归了正轨,我便起身要走,但此时程城忽然开口道:“你们看水晶棺材……” 水晶棺材就放在大厅告别台前,后面一整面墙壁挂着黑白色的幕布和大大的挽联和“奠”字,看起来一切正常,但我一细看便发现了不对劲—— 那水晶棺材的盖子居然是合上的,而且内里隐隐泛着一抹红色。 “难道……” 我们三人同时想到了一件事,赶紧冲上去,等我们看清水晶棺材里的景象后,不禁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里面是一个人。 ……假如,这样还能算人的话。 水晶棺材中的人,不着片缕,浑身的表皮被切开、分离,露出了皮肤下的青色的血管、白色的脂肪、粉红的肌肉、森森的白骨,最为可怖的是,这个如同被解剖了的人,竟然还活着! 他全身都浸没在艳红的鲜血之中——凶手切开了他的的双手动脉,就这么缓缓将之放血。 微弱起伏的胸口肋骨之上,贴着一张纸,纸上写着四个字: “亵渎之刑”。 受害者正是张德海——凶手生怕我们认不出来似的,特意将张德海的头部完整的留了下来,一刀未动。 程城凑近去,隔着水晶棺材的玻璃盖观察了一会,回头道:“器具应该是手术刀,但从手法上看,连业余都算不上……这也意味着,受害人说承受的痛苦也会更多。阿吉,张德海身上的纸条,和我们之前在邹羡山身上发现的纸条,有没有联系?” 在看到纸条的时候,我也瞬间想起了邹羡山案,这一点我们不谋而合。 我点头道:“邹羡山身上的字条是‘蜜里藏针之刑’,张德海身上的字条是‘亵渎之刑’,两个人一个被毒蜂蛰死、一个被解剖,死状都是痛苦万分,要说两者没联系,才是怪事。杀死邹羡山和张德海的凶手,应该就是戴着鬼首般若面具的家伙——极大可能就是张辉!可惜在停尸间的时候,你开枪没打中他,而且当时他只是一转身就躲到了墙后,我还是没有看清楚鬼面人究竟是不是瘸腿。” 老刀道:“应该就是这个张辉没跑了。阿吉,你这个家伙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强迫症,非得找到实锤的证据才肯下结论。其实何必呢,我们都知道,肯定是这个张辉搞的鬼,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 程城倒是不赞同:“但最重要的一点还得不到解释啊,那就是动机。张辉为什么要用这种残忍的手段杀害邹羡山和张德海?至于那些死人复活的怪事,我们先不去提它。” 我说道:“这两张字条的内容,应该就是动机所在。凶手的行为不像是单纯的报复杀人,我相信这个故事肯定颇为复杂,以至于他必须给我们留下提示——倒是有些担心我们破不了案的样子啊……” 我们三人都见多了死亡,知道其实不必再叫救护车,水晶棺材里的人已经没救了,他早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休克状态,而现在他那点微弱的生命之火,仅仅是风中残烛而已,随时可能熄灭。 但出于人道主义,程城依然第一时间通知了医院急救中心,警务局的支援也将很快抵达,对整座殡仪馆做一个地毯式的搜查——万一我的感觉有偏差,殡仪馆内还有活尸呢? 所以,程城也特别交代,让特警出动,务必全副武装。 而我们三人,则赶紧驱车赶往下一个目的地——张辉家。 途中,小周带着一队刑侦科的警员和我们汇合,既然人手足够,程城便指挥手下,将739钢厂附近的那一栋七层红砖楼房,围了个水泄不通。 破门而入之后,迎面而来的,是一股令人作呕的浓重尸臭味。 房间里没有找到张辉,只有一具女尸,直挺挺躺在卧室的床上。 正是曾经将这宗案子委托给我的那个女子,小丽。 和殡仪馆玉莲厅里发现的那具尸体一样,小丽的尸身外表较为完好,但内部早已经高度腐烂,她仰面他躺着,嘴巴大张,一大团尸虫如硕大的毛线球一般,正在她嘴里涌动着,双眼也早已经被蛀空,白褐色的肥硕尸虫在双眼、鼻孔和耳朵中来回钻蠕…… 再加上那可怕的腐尸恶臭,女警小周和其他几个同事,没坚持多久,便一个一个都跑到了屋子外面,差点没把苦胆水给呕出来。 “几天之前,她到我的杂货店里找我,这个案子,一开始只是一个调查她男友忠诚的小案件,没想到后面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我看着小丽的尸体,顺便感概了一句。 环顾四周,房间里只有一些旧家具,现场调查的事情我不准备参与了,因为张辉既然没有将小丽的尸体带走,那一定是另有原因,至少也是预料到了我们会来这里,那在这个房子里我们肯定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你说,几天之前,她活生生到了你的杂货店?”老刀捂着鼻子,有点不敢相信。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线索(上) “没错,她现在看起来至少死了有一周了,但除非我是出现幻觉,不然,我见过‘活尸’状态下的小丽,就是千真万确的事情。至少我们现在可以肯定,那种幽蓝水雾状的神秘物质,除了可以令人起死回生之外,还能保持尸体不腐,可一旦失去效力后,尸体就会迅速……程队,你一会让法证科的人取一些尸虫回去,做培育,留给沈棠之研究。” 我其实有句话没说——第一次见到小丽时,我根本认不出她竟然也是一具“活尸”,因为她身上有着更为危险的气息。 程城马上领会了我意思:“你是说,这种尸虫有怪异?” 我点点头:“尸体在的过程中,是不会凭空产生尸虫的,这是个很简单的生物学知识。那为什么小丽和殡仪馆玉莲厅的那具尸体中,都充满了这种尸虫?我怀疑,死尸‘复活’和这种尸虫有很大关系,它们很可能就是死尸恢复活动能力的原因——听说过南疆的蛊吗?我觉得,这种尸虫很可能就是一种蛊。不信的话,可以让人查一查,殡仪馆里那些活尸的身体里,是不是也有这种尸虫存在。” “吉哥说的没错,汤元也告诉过我……呕……他在李建国和刘艳的尸体里,都发现了很多很多尸虫,几乎把内脏全部蛀空了——呕……”女警小周又回来了,她戴了好几层口罩,还是打着呕。 程城皱眉:“怎么没人跟我说这事?” “程队,谁叫您自己没看汤元的报告啊,上面都写着呢!我们觉得腐尸上有尸虫不是挺正常的嘛,当时谁也没想那么细——呕——不行了,我还得去吐……” 说完,小周捂着嘴又跑出去了。 我拿出手机,拍了几张小丽尸体的照片,又拍了点现场照片,然后道:“我们也出去吧。程队,这里就交给法证科了,我估计这里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老刀一听,第一个就朝外走:“就等着你这句话呢!我原本还不觉得怎么样,就这个小周来来回回吐,搞得我都胃酸上涌、直犯恶心。” 刚到外面,程城接了一个电话,足足说了有五分钟之久。 挂掉电话,程城又翻看了一会手机上的信息,看完一脸的振奋,对我和老刀道:“有几个好消息,很可能成为这件案子的突破口!” 首先,邹羡山的老婆何丽丽,在刑讯压力之下,终于开口了。 邹羡山的身上,果然有料可挖,而且是极黑的大料! 原来,耀星大酒店里面,还开着一个隐秘的高档会所,名为“明姝楼”,而邹羡山有着双重的身份,他即是耀星大酒店的业务经理,同时也是明姝楼的主管。 明姝楼,是一处藏污纳垢之地,而且级别很高。 这种高档会所,显然不只是提供美食满足顾客的口腹之欲,又或者提供按摩spa满足顾客休闲放松的需求,更多的是为了满足顾客的生理需要,粗俗一点讲,大多数顾客就是为了前来享受美色,乃至于更进一步的特殊服务。 不少在明姝楼上班的美女,同时也是耀星大酒店的包房长客,比如刘艳,就是其中一员。 据何丽丽说,她老公虽然兼着会所主管的职位,但一直没有出过个人作风上面的问题,这一次有人跟她告密说她老公和刘艳勾搭在一起,她一开始也是不信的,所以才会找到私家侦探老刀,委托其调查邹羡山。 程城总结道:“邹羡山当然不可能像何丽丽说的那样干净,私人会所这里面的水可是深得很,邹羡山怎么会是一朵白莲花。我们都明白所谓的私人会所是怎么一回事,这个邹羡山一定在里面除了不少力,干脏活下黑手的事情肯定也没少干。” 我和老刀都是点头称是,但也都没接话,因为程城不是说有几个好消息吗?这才说了第一个呢。 程城也不卖关子,接着道:“你们还记得石桥铺殡仪馆里那个胖胖的女文员吧?她名叫周慧。第二件事就跟这个周慧有关。方才我也拍了一张小丽尸体的照片,发送给刑侦科的同事,其中一名同事便拿着照片询问周慧,谁知一问就中了。” 周慧提供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线索——她认识小丽!而且还是周慧现实中认识的人! 周慧没听说过“小丽”这个称呼,她说,照片上的死者,名叫柳琴,和周慧住一个小区。 柳琴死于一个月之前,死因是白血病,由于她本人是个孤儿,无人认养,一直在孤儿院长大,她的后事是由孤儿院的义工和她的几个朋友操持的。 追悼会举办完之后,柳琴的尸体一直被存放于石桥铺殡仪馆内,她的朋友想要再寻找一下柳琴的亲人,达成这个心愿之后再进行火化。 “我调来了柳琴的资料,你们先看看。”程城将手机递给了我。 我快速瞄了几眼,柳琴的资料十分简洁,她成人之后,还继续以义工的身份一直在孤儿院住到22岁,前年才从孤儿院搬出,在周慧住的小区租了一个单间,平时的工作是小区内民办托儿所的员工,时不时依然会回到孤儿院做义工。 “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啊?”老刀也是几眼看完,然后替我问出了我也想要说的话。 程城抬手:“再往下翻,你就看到我说的第三个好消息了。” 我赶紧凑上去,只见老刀手指一动,手机切换到了下一张图片,依然是一份简历式的资料。 我和老刀却同时“咦”了一声——因为,这份资料,竟然是张辉的! 令人意外的是,“张辉”居然是他的本名。 张辉,男,26岁,青府市东关镇七里甸村人。毕业于锦官城商学院,之后在一家对外贸易公司上班,两年前跳楼自杀未遂,离开了锦官城市,半年前才回来,在石桥铺殡仪馆当背尸人至今。 见我们看完,程城拿回手机放进口袋,顺手摸出一包烟,自己叼了一根,又给我和老刀各散了一支。 程城一边给我们递火,一边道:“张辉两年前为什么跳楼?因为他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并最终欠下巨债。张辉不堪被逼债,最后选择了跳楼这条路。当然,他也没死成,最终只断了一条腿。这件事倒是令逼债的人有所忌惮,毕竟和气生财,都不想搞出太大的事情,所以暂时放了张辉一马,张辉就是在这么一个情况下离开了锦官城市,之后便音讯全无。” “这就解释了,张辉为什么是个瘸腿。”老刀深吸了一口烟,吐成一条白线,“那他这次回到锦官城市,是为了报仇?可是赌博这个东西,虽说必然有他人教唆引诱的成分在,但只要不是逼着你赌,最大的原因还不是你自己沾了这东西?十赌九输,傻子都明白的道理!” 程城从鼻孔里喷出两道烟:“张辉回来,是因为他女朋友死了。”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线索(中) 原来,张辉还有一个女友,名叫许丽卿,两人在大学里相识相恋,原本也是人人羡慕的一对佳偶。 程城叹了口气:“这案子当时我也有所耳闻——这个许丽卿,也算是有情有义的一个女人,就算是张辉后来染上赌瘾并欠下巨债,许丽卿也不离不弃,反而愿意和张辉一起背起债务。但是,张辉却承受不了,选择了跳楼……大概就是因为张辉这种自暴自弃的行为,最终让许丽卿感到了绝望,她在张辉伤势稳定之后,选择了和张辉分手。” “但许丽卿最后的结局很不好,离开了张辉后不久,她便终日买醉,后来索性堕入风尘,靠卖笑为生。这样的日子也没持续多久,半年前,许丽卿割腕自杀。”程城顿了顿,换了个语气,问我和老刀,“你们猜猜,许丽卿死在了哪儿?”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道难道是那里? 一旁的老刀弹了弹烟灰,一脸不屑道:“瞧不起人了是不是?这还不好猜——肯定是耀星大酒店!而且许丽卿的死,肯定和邹羡山脱不了干系,要不然张辉干嘛找他报仇?从犯罪心理上讲,任何犯罪行为都是有必然动机的,文艺一点讲,那叫做什么来着……对了,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程城笑了笑:“可以啊,老刀,都会引用名句了。话说回来,我可完全没有瞧不起人的意思,只不过想知道我们是否想法一致而已。” 这确实不难猜,之前程城已经说过,耀星大酒店里还藏着一个名叫“明姝楼”的私人会所,邹羡山还兼任着会所的主管,很容易便可以将堕落的许丽卿和明姝楼联系起来,然后更进一步联想到,张辉(假如鬼面人真的是张辉的话)之所以要杀死邹羡山,动机就是许丽卿的死。 果然,程城接着又说道:“我们可以顺着这个思路继续调查下去,眼前的几个案子,应该可以并作一案了。鬼面人杀死的两个人,邹羡山和张德海,肯定都和许丽卿的死脱不开干系,至于死人复活的怪事……阿吉,就靠你了。” 我心里还想着别的事情,闻言朝程城抬了抬手:“客气了。” 我们正说着,程城的手机又响了,程城看了一下之后便将手机屏幕展示给我们看:“这是许丽卿的照片。和我记忆中一致——她和刘琴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手机屏幕上是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和刘琴长相稍有相似,但绝非同一个人。 我一直在思考的,就是这件事。 “那就奇了怪了。”老刀猛吸了几口烟,然后用大拇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这个‘小丽’,究竟是谁啊?” 我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赶紧对程城道:“程队,赶紧问那个周慧,许丽卿的尸体是否还在石桥铺殡仪馆?如果不在了,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没一会儿,那边就给了准信——许丽卿的尸体也不见了! 而且周慧打包票,许丽卿的死亡证明原件都还在,绝对不可能在没有留底记录的情况下,将尸体送去火化——而且这已经从石桥铺火葬场那边得到佐证,火葬场那边也没找到许丽卿的火化记录。 “尸臭!”我脑中灵光一闪,赶紧将烟一掐,丢到地上一脚踩灭,“检查这间屋子,尸体一定还藏在屋子里。” 下一秒,程城和老刀也猛然醒悟,我们三人立刻返身冲进了恶臭扑鼻的房间内。 房间内确实一目了然,我们又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哪里有空隙能够藏得下一具成年女尸,老刀指了指墙壁,示意砸墙,我却摇摇头,带着他们来到了卧室的床前。 刘琴的尸体还躺在床上,床上铺着极宽大的床单,将整张床都遮住——我们当然掀起床单看过床底,但这张床,实际上要算作是“炕”,是用砖砌起来的。 指挥法证科的人将刘琴的尸体从床上搬下,装进敛尸袋,老刀亲自动手,一锤子砸开了炕墙。 里面居然藏着一台冰柜,而且墙壁一侧还挖开了数个通风口。 炕壁一被砸开,那卧室里尸臭味顿时又浓了好几度。 冰柜还插着电,但我一摸冰柜盖子,却感觉不到亮意,看来冰柜已经因为某种故障而停止了工作,这也是为何房间里的尸臭会如此浓重的主要原因——现在想来,光靠刘琴的尸体,那是达不到这种程度的。 老刀一打开冰柜盖子,一股令人寒毛炸起的恐怖尸臭冲天而起,冰柜里面塞着一床棉被,老刀屏着气一把掀开被子,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骤然映入眼帘,尸体早形成了巨人观,腐烂的血肉和衣服已经黏缠在了一起,但没有见到尸虫,可能是因为冰柜里之前一直保持低温,将之杀死了。 “呕——” 女警小周只盯着尸体看了几秒,便再次捂着嘴冲出了房间。 “我靠,我也有点忍不住了。”老刀也跟着逃出了房间。 女尸早已经烂的面目全非,我强忍着恶心,检查了一下尸体上裹着的衣服,那是一件寿衣,我在衣服一角找到了“石桥铺殡仪馆”的字样。 这尸体十有就是“失踪”的许丽卿的尸体,我确定这一点后,立刻让出了位置,后续的检验,还是交给法证科的专业人士。 我和程城刚一下楼,就看到老刀和小周,在楼角上扶着墙,此起披伏的呕吐着。 两人边吐,还边斗嘴。 老刀道:“你这个……小妮子,我本来不恶心的,你这三番五次的吐来吐去,才把我也刺激得忍不住了——呕!” 小周也不服气:“你自己想吐,管、管我什么事啊!还老警察呢,我看也、也不过如此……呕——” …… 等老刀吐完,我们几个人一合计,定下了下一步的行动,主要是两个方面—— 第一,重新调查当年张辉的跳楼案,找到张辉当年的债主; 第二,查一查石桥铺殡仪馆内女尸的失踪数量、间隔时间等信息。 有了调查的方向,效率就上来了。 后续的信息,很快便如雪片一般飞到了我们手里。 正文 第二十五章 线索(下) 对张辉跳楼案的调查并无难度,无非是调用一下旧档案而已,我们很快就得到了回复—— 张辉和许丽卿两人的家境都不算富裕,大学时谈恋爱自然还可以风花雪月,但毕业之后,两人才发现生活并非如爱情中所描述的那么浪漫,柴米油盐酱醋茶,件件都如重担压身。 为了早日结婚、买房,在这个繁华城市中真正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两人开始身兼多职赚钱。 张辉白天上班,晚上兼职在饭店里当服务生,许丽卿白天上班,晚上则在酒吧当兼职主唱,按说,这样下去,少则一两年,多则年,也终有熬出头的一天,毕竟两人都还年轻。 但是,正因为生活的压力,张辉开始寻找快速致富的方法——在朋友的怂恿引诱下,竟然慢慢染上了赌博的恶习。 赌桌之上,可没有什么“小赌怡情”之说,杀红了眼,是什么都敢下注的。 终于,在一次恶赌中,张辉终局大败,不但当场输掉四处挪借的十几万现金,更欠下二十万赌债,再加上张辉之前已经输掉的十来万……他原本是想翻本还请之前的赌债,没想到现在身上竟然背了一共接近五十万的巨债! 这对于张辉和许丽卿而言,无异于一笔天文数字。 在之后,就是不停地被社会人员逼债,对张辉而言,最大的安慰恐怕就是自己的女朋友许丽卿,在这样的境地之中,依然对自己不离不弃。 在这里,老刀有个小猜想,便是许丽卿可能在此时便接触到了耀星大酒店和明姝楼会所,并且为了帮男友还清赌债而选择“下海”——张辉正是发现这个真相,也在绝望之中选择了跳楼自杀。 “一个男人,若是落到了如此可悲的地步,还能够咬着牙根子硬抗下来的,那是极少数。”老刀笃定道,“换做是我,恐怕也得去寻死,人生在世百样恨,不如死了算球,一了百了。” 不清楚张辉究竟有着怎么样的心理历程,或许是不堪重负,或许是不想再将这份煎熬分担给许丽卿,又或者被老刀言中,反正他选择了结束自己的人生。 遗憾的是,他未能如愿。 甚至于,他的人生反而朝着更黑暗的深渊堕落了。 “想死也未能如愿,而且女友反而在他跳楼后选择和他分手,张辉大概是觉得万念俱灰,想离开锦官城这个伤心地,所以就回了乡下老家。说到这里,不得不说,他的女友许丽卿,才是真正的悲剧人物。”程城叹了口气,“有钱人在那些私人会所里玩的花样,一般人难以想象,而且那是个无底泥潭,一旦进入就难以脱身……许丽卿只在明姝楼里上了一年多的班,就选择割腕自尽,她所经历的苦难,比之张辉,只多不少。” 我和老刀都是默默点头。 我们都参与过很多凶案的调查,其实有很多案件,着极为悲惨的背景故事——不仅仅是受害者,甚至有时还包括了凶手。我们的身份,永远是局外的旁观者,恐怕永远都无法真正了解他们是在何等绝望或疯狂的心境之下,毁灭,或者被毁灭。 有时候我会觉得,人生很像是一场雨,你曾无知地在其间雀跃,你曾痴迷地在其间沉吟——但更多的时候,你得忍受那些寒冷和潮湿,那些无奈与寂寥,并且以晴日的幻想来度日。 就好像是窗外川流不息的汽车,所有人都抱有一个目的,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抵达目的地。 属于许丽卿的车子,已经撞毁,而属于张辉的车子,也即将要开到终点。 这就是一切的结局,一切的规律,这个社会就是庞大而严酷的铁轮,滚滚向前,任何螳臂当车之举,都只能被无情碾碎。 假如不是我、程城、老刀,来处理这个案子,也会另一些人追捕张辉,只是,既然冥冥中选择了我,我还是希望尽一点努力,尽量让结果不那么惨烈。 因为此时此刻,我已经大致想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只需要再等一条消息,便可以完全确认自己的猜想——而一旦猜想成真,我也决定了如何处置。 “只是这里有个问题,当初设那个赌局的策划人,我们没有找到。”程城最后这么说道。 老刀想了想,摸出了手机:“这个不用担心,我找人去查。” 程城当然也明白老刀说的“找人去查”是什么意思,他虽然是城南警务局的刑侦科长,但这只是官面上的力量,老刀在道上的人脉和影响力,远远不是程城可比的。 但我却阻止了老刀打电话:“老刀,不必劳烦你去托面子了。我们只需要找到张辉,一切都解决了。” 老刀和程城对望了一眼,很快也领会了我的意思。 其实很简单,张辉这次摆明了是要清算旧账,他杀人之后留下那两张纸条,分明就是提示我们——受害者死有余辜,那么,作为当年整件事的起因,他怎么可能放过那个最令他痛恨的人? 此时,女警小周跑上前来,递给程城一张4a纸,介绍道:“石桥铺殡仪馆来消息了,从半年前开始,殡仪馆的停尸间里就接连发生女尸莫名失踪的诡异事件,时间间隔大约是一个月一具——许丽卿是第一具失踪的女尸,而刘琴、刘艳,也都是石桥铺殡仪馆的失踪女尸。程队,你手里这张是详细的清单。” “时间上,和张辉回到锦官城市的时间相一致……数量,一共失踪了七具女尸——好家伙,张德海这个馆长,真是好魄力啊,这都敢压着不报案。”但转念程城便想到了原因,哼了一声道,“妈的,差点忘记了张德海那恶心的癖好!这个混蛋,他是怕调查的方向最后反倒落到自己身上啊!” 女警小周好奇道:“张德海有什么癖好?” 程城挥手赶人:“去去去,你要知道那么多干什么——张辉的通缉令都发下去了吗?” “早全市通告了。” “那这里就没你的事了。” “小气科长!”小周吐吐舌头,扮着鬼脸走远了。 说来也怪了,这小妮子只在法证科长沈棠之面前规规矩矩,跟我们几个都混熟了之后,反倒连自己的顶头上司都不怵了。 我在听到了小周对石桥铺殡仪馆女尸失踪情况的介绍后,便陷入了沉默。 一切果然如我所料,但我却感觉不到半点欢欣鼓舞,因为……真相令我相当不适——不论心理上,还是生理上。 我沉吟了一会,开口道:“调查一下城郊的养蜂场,张辉最后的藏身之所,估计就在这里了。” 老刀一拍大腿:“我操,我怎么没想到这个!蛰死邹羡山的那种毒蜂,叫什么来着——” “黑金环峰。”程城提醒道。 “对,就是这个黑金环蜂——老程,你不是说这是种野蜂吗?城里哪来的野蜂?!” 城里可能零星有那么一两只迷路的野蜂出现,但杀死邹羡山的黑金环蜂,可是一整个蜂群! 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故意圈养。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延续 “739钢厂就是在城北,这家蜂场也在城北,不论是地理上还是时间上,全部符合,再加上这张照片,应该就是这里没错了!”程城下了结论。 我和老刀都十分认同。 但在怎么对张辉实施抓捕的问题上,我们却产生了分歧。 程城坚持要出动特警队,而我却觉得不必这样大动干戈。 我提出我的反对意见:“先不说张辉——那个‘小丽’,你知道有多危险!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她除了控制死尸之外,还有什么别的能力,人多不一定有用的。” 程城摇头道:“正是因为危险,所以才要做到万无一失啊。” 我脱口而出:“好,你弄那么多人去,万一再整出一个‘5-17重案’怎么办?!你不能因为自己心里的魔怔,就不顾手下的性命!” 这句话一出,程城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5-17重案”,正是市里城南医院的那件案子,数百人惨死,程城也失去了妻子,女儿程小紫还搭上了一只手臂,实在是程城心中最沉痛的伤疤!(详见《罪恶连锁》分卷)。 而在我看来,也正是因为那起事件,程城一改以前那种保守的作风,变得有些太过激进,一听见灵异事件发生,就有一股不惜任何代价只要急着破案的劲! 实际上,当我不吝以最黑暗的角度去揣摩程城的心态,我便发现,程城对于灵异事件如此热衷,一个深层次的原因,可能是想要找到复原他女儿程小紫手臂、甚至复活自己妻子——虽然现在可能只是程城潜意识内一个极小的念想,可一旦这个念头生长茁壮起来,也会变得相当可怕。 这也是我在黑水镇事件之后,便总想对程城隐瞒一些灵异事件细节的原因(尤其是我身上的虺纹和那块刻着“阴冥血籍”的血玉)——我怕他一时糊涂,动了歪念。 但此时我一时冲动,逞了口舌之利,再看程城那极为难看的脸色,我自知语失,但又有点拉不下脸道歉,气氛就僵在了那里。 “阿吉,说案子就说案子,不要扯上别的事情。”老刀赶忙打圆场,先说了我一句,然后再回头去劝程城,“老程,阿吉也是无心的,他的意见,也为了你考虑——你想想,要是真的出了事,你怎么向上面交代?老程,想想黑水镇那件案子!” 在黑水镇那个事件中,有两名刑侦队员殒命,这种事情只能有一,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假若这样的话,程城刑侦科科长的位置,恐怕很快便会被撸下去。 毕竟警务局是警察机构,是维持社会治安的,不是行军打仗的,警员折损,不仅消耗警队的士气,而且会令警务局承担很大的社会压力——光是安抚家属的抚恤金便是一个天文数字,行政资金拨下来可不是为了支付抚恤金的啊。 相比而言,当然是老刀的话更令程城动容,而我也顺势就驴下坡,对程城道歉道:“程队,我一时失言,抱歉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程城却一脸严肃,朝我摇摇手,郑重其事道:“不,你说得很对,我有些魔怔了。” 我见他眼神黯淡了下来,知道他是发自真心。 可我心里却深深叹了口气——程城还以为我也和老刀一样,是在为他的仕途考虑,殊不知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我虽然是口误,但未必没有借着胡言递上一句真话的意图。 诛心的话,很多时候是不能明言的,因为太露骨太直接,正所谓忠言逆耳,又有一句话叫做“言者无心,闻者有意”,那不是一般关系就敢乱讲的,而我和程城的关系,恰恰不如和老刀、李逸那么铁,所以,我得藏着掖着,暗暗递话过去——只可惜,程城竟未能会意。 “这样吧,我们综合一下,特警还是要出动,但只包围在外围,防止人犯逃逸就行了,至于抓捕的事情,还是我们三个人来做,怎么样?”老刀摸着下巴,“我这个不是瞎jb和稀泥,是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你们都不会想那个‘小丽’跑出去搞乱吧?全市那么多殡仪馆、太平间,想想就脑袋发麻。” 大致的方向就此定下,具体的计划当然由程城制定,而且到时还需要他做现场指挥,所以,实际上真正实施追捕行动的人,只有我和老刀。 驱车前往目的地的途中,我们都穿上了装备——防刺背心、通讯器、手枪等。 “可想死你啦,老伙计!可惜啊,我可能这辈子都再没有机会回归警队喽,唉!” 穿戴完毕,老刀一手拔出别在腰上的警枪,另一只手像是摩挲情人的肌肤一般抚摸着,那语气更是说不出的肉麻,直激得我起鸡皮疙瘩,浑身不自在。 这家伙当然也有持证的佩枪,但一般都不会带出来,这一次就属于没带枪的情况。 锦官城市的北区,早先是工业基地,现在已经荒废了几十年,相对于锦官城市的其他区域,这里地广人稀,张辉选择在这里落脚,算是选对了地方。 那个临时蜂场,位于城北六朢山的山缘,六朢山原本盛产煤矿和铁矿,我们这一路驱车,就经过了两个已经废弃的露天煤矿场,一个古旧到类似废墟的小铁矿窑子,一个轧钢厂,还有一个燃煤发电站。 “翻过这个丘陵,就是蜂场了。” 开车的警员将车停在了靠山的路边,程城在车载导航上调出3D地图,为我们讲解:“特警队已经绕道到这座山的背后去了,正面有我们刑侦科的同事,等各队就为,你们就可以出发。” 老刀脸上挤出笑:“老程,不要这么教条主义嘛,我们现在就出发,但只是观察一下地形,决不会翻过山脊擅自行动,一切听你的命令。” 这个要求也算不过分,加上老刀本来就曾经是刑侦队的尖刀兵,经验老道,有他带着我,肯定不会坏事……至于进了蜂场,那就反过来了,老刀成了副手,一切靠我的手段了。 程城一答应,我们两个立刻窜出了警车。 老刀这个家伙虽然离开警队那些年了,自我训练却一直没有拉下,他一马当先,在倾斜度超过三十度的山坡上蹬得飞快。 我虽然也谈不上四肢不勤,但身体素质比起老刀来还是差的有点远,尤其老刀是受过极为专业和系统的军事训练的,我打起架来则纯粹只有街头斗殴那几招阴狠的稍微够看,对上老刀几下就要被放倒。 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我胸口处一阵阵火热,浑身充满了力气,居然硬生生跟在老刀身后,尾随他一路飞快爬上了山坡。 老刀一口气爬上了足够两百多米的斜坡,快到山脊处时,才停了下来,一回头看到几乎只落后他两三个身位的我,一脸惊诧:“我靠!我还以为你现在还在半山腰呢,怎么跟得这么紧?你最近吃了多少烤腰子,还是吃了别的大补药?” “小瞧人了不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下懂这句话的意思了吧?” 老刀这个老小子,他这一路跑上来都不带中间喘气的,根本就是没安好心,存心要看我笑话,现在直接被我戳破了心里那点小九九,他老脸一红,自个儿尬笑了几声。 然后说道:“哥哥还不是为了你好,警醒你好好锻炼身体。得,看来你身体好得很,根本不需要锻炼了,你可以继续醉生梦死,酒色掏空身子什么的,权当胡说八道。” 我不是清心寡欲的人,可虽然爱玩,也不是没有节制,烟酒都是点到为止,至于美色……哥们这么穷,不存在的。 我听他话里有话,心说急不死你,自顾自向上走,在山脊上找了个草丛,趴了下来。 小心拨开面前的草丛,周遭的情况顿时映入眼帘。 不远处正是一片山坳,三面环山,我们身处的这处山脊,正是其中一座山坡,而蜂场正在山坳中央,一边挨着一条山溪,另一边是一大片洋槐林。 盛夏时节,这个小山坳周围的丘陵上都开满了各色野花,那一大片洋槐林也正是开花季节,槐花呈串状,花色有红有白,压满了枝头,远远看去,好一片繁花似锦的景色。 “好地方啊……”老刀也趴到了我身边,嘴里不知何时叼了根狗尾巴草,“养蜂有‘夏衰’的说法,这里倒好,不但是个避暑胜地,而且刚好采制槐花蜜——是了,张辉有那个‘小丽’帮忙,占下这块风水宝地自然不在话下。” 我倒是没听说过什么“夏衰”的说法,耳机里程城也没让我们预备,估摸着警员们要就位还有一会儿,便向老刀请教。 老刀嚼着嘴里的狗尾巴草,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夏季天气炎热,植物纵然开花,也容易焉了,就会缺乏蜜源,蜜蜂为了采到蜜,要付出更多的劳动,寿命也就大大缩短,同时,蜂王产卵也会减少,整个蜂群在夏天都会因此减少数量。要是蜂农管理稍有不善,蜜蜂数量一旦降到一半以下,那就采不到蜂王浆了,损失惨重。” 我好奇道:“你以前养过蜂?怎么这么清楚。” “我老丈人曾经是‘赶春’的养蜂人——好了,不说这个,抓紧时间熟悉环境吧。” 老刀嘴里这么说着,眼睛却没有去看四周,反而抬手关掉了耳机的对讲开关,然后一口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转过头正视我,“你跟我讲老实话,你身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心说,终于来了,这老小子终究还是没忍住。 但对老刀,我没什么隐瞒的想法,也关掉了耳麦,直接了当地说道:“主要是我那块血玉,它有点变化。你记得我那块血玉,原本是一本书吧?” 老刀点头:“《阴冥血籍》。” “在殡仪馆的地下室里,它将那块蓝色石头吸收掉的时候,血玉被打开了——像一本一样翻开了书页,我只来得及看清楚四行字:通明三界路,照彻北冥宫,踏破九幽门,遨游酆都境。” “听着挺牛逼的,具体什么意思?” “还不知道,等这个案子结了,我需要再去查查古籍……看着像是祷文、令咒一类的东西。” “还有呢?” “还有……也是关于血玉的,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像是一种感应吧,莫名其妙就有一股火热的能量从血玉中沁入我的身体,暂时也算是好事吧。” 老刀眼睛张大:“这就是你体力大进的原因?” “这个……应该就是这原因了吧。” “喂,跟你商量个事情……”老刀凑近我,一张脸上硬生生挤出几丝谄媚的笑,“那块血玉,你也借老哥我戴几天呗?” 我正色道:“老刀,作为好兄弟,我不能给你。不是小气,是因为我给你,就是害了你。这块血玉的来历,你也清楚,那么阴邪的东西,害了作家乔振邦几代人,还有洛川河边的那个大槐树村,整个村子的人死于非命。” “‘阴冥血籍’四个字,你知道什么意思吗?还记得我们几次进入幻境,有人一直催促我们去找什么‘幽冥地宫’吗?血玉上刻着阴冥血籍四个字,再结合我在石桥铺殡仪馆里见到的血玉翻开的那四行字,我推测,这上面很可能记录着一种进入幽冥地宫的方法。” “你觉得,幽冥地宫能是什么好地方吗?还有我背上的虺纹,传说会使人具有沟通阴阳、步入冥界的能力——你觉得这一切环环相扣,简直像是被安排好一样吗?” 这些怀疑,我一直都是默默放在心底,自己一个人揣摩,今天既然老刀问起,便也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对他说了个透彻。 最后,我没好气道:“你是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我背上那不时痛的要死的纹身,要不也给你来一个?” 老刀一开始还是笑嘻嘻的样子,但听我说着,脸色也不禁逐渐凝重了起来。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我感觉,你最近都把这些事情瞒着程城,就是因为这个吗?” 程城妻儿的事情,没人比我和老刀更清楚了,老刀是个聪明人,他当然也看出来,自从那件事后,程城整个人改变很大。 我身上现在发生的事情,一切都指向四个字——“幽冥地宫”。 黑水镇的事情,根本还没有结束,甚至可以说,那才是一个开始,真正的噩梦,只是在我们面前露了一鳞半爪而已。 正当此时,我忽然闻到了一股很腥甜的气味,正奇怪时,而耳机里突然响起了程城的声音。 程城的声音焦急,甚至还有一丝惊慌: “阿吉老刀!本来要埋伏到你们左侧山头上的一支特警分队,突然失去了联络!你们能不能看到一些情况?听到回答!” 正文 第二十七章 邀请 “老刀,闭气!” 我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这种腥甜的气味肯定有问题! 凝聚目光望向下面的山谷,只见隐约有一层薄薄的黑雾,正如黑色的龙卷风一般从蜂场中升起,并迅速在半空中如烟花一样散开,刹那间便扩散到很大的区域,覆盖了大半个山谷。 随着黑雾飘近,我听到了一种“嗡嗡嗡”的声音。 那根本不是什么黑雾,那是飞舞的蜂群! “程队,叫人快撤!张辉放出了毒蜂!喂——程队!喂!” 耳麦里并无回应,只传来了一阵“滋滋”的电流杂音。 一边的老刀摘下了耳麦:“别试了,这附近装了信号干扰器,手机、对讲器,都没法工作。” 我回头往山下一看,已经看见程城从车上冲了下来,带着十几个警员直接往山上奔来,我赶紧向他挥手示意他停下,但程城十分焦急,竟是没有理会我。 我大急,顾不得暴露的危险,朝着山下大喊道:“山谷里全是黑金环蜂!别上来了,快带人撤啊——” 我连着将“黑金环蜂”这个名词重复喊了三遍,程城终于搞明白了情况,也是骇然大惊,急忙叫手下回到车上。 再回头看时,我刚才的大喊声,像是为蜂群指引了方向,黑压压一片全往我这边的山顶飞来。 我急忙问老刀:“老刀,你不是说你老丈人养蜂吗?有没有什么办法对付这种黑金环蜂?” 老刀也急得直挠头:“对付马蜂也就是火烧、烟熏和杀虫剂了!可我们手里全都没有啊!”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就算是一般的马蜂,也不会有人故意去招惹,何况这种更凶猛的毒蜂了!嗯?你等等——”老刀忽然一指地上,“要不放火烧山?” 盛夏季节,山上原本应该是草木青葱,极少有干枯的草木,但最近一段时间一直都是烈日炎炎,大概有半个月没有下过一滴雨水,山坡上的野草有很多干枯的,加上一些易燃的灌木丛,这把火倒真的很有可能放起来。 但之后怎么办? 我极力压下这个很诱人的念头,摇头道:“不行!这干热的鬼天气持续很久了,这把火要是放起来,那真是,沿着我们脚下这片山脊,恐怕能把整个六朢山烧个通天。” 这么一折腾,我们两人早就憋不住气了,忍不住吸了几口气,那种腥甜的气息顿时充满了鼻腔。 只吸了几口气,老刀额头上便冒了汗:“这气味有古怪,我现在胸口很闷,心跳的很快,眼前都有点发黑!” 分辨风向的话,这奇异的气息正是从我们左侧山头上蔓延过来的,程城说一支埋伏在那里的特警分队失去了联络,原因现在也找到了。 奇怪的是,腥甜的气息也被我吸入了,我却感觉不到身体有任何不适。 “嗡嗡嗡”的声音更响亮了,我不用看也知道蜂群已经快飞到眼前了,来不及说别的,赶紧一推老刀:“快跑!只要下山进了车里就安全了。” 再不走,恐怕老刀一会便走不动了。 但我最后望了山谷里一眼,却停住了脚步,没有跟着老刀一起跑下山。 老刀下意识的便往山下跑,跑了好一段路才忽然发现我没跟下来:“我操,你不走,等着被蜂子蛰成包子?!你别逞英雄啊,被毒蜂蛰到,搞不好会有生命危险的!” “没事,不信你看。” 我挺直了背站在山脊上,铺天盖地的蜂群居然如河水遇到礁石一般,硬生生分成了两股,从我身边绕了过去。 “我操,真他娘的见了鬼了,阿吉,你牛逼!” 确定我没事后,老刀赶紧连滚带爬的逃命去了,在被蜂群追上之前,老刀有惊无险地冲进了一辆警车,刚一关车门,那疯狂的蜂群便如暴雨一般往车门、车窗上撞去。 可想而知,刚才老刀若是慢那么一步,现在就已经变成邹羡山第二了。 这些黑金环蜂的状态,很不正常——通常而言,只要不威胁到蜂巢,蜂类并不会主动攻击其他动物,要知道,蜂类蛰击其他动物的行为等同是自杀攻击,因为一旦失去了蜂刺,不管是什么蜂,都活不了多久了。 而我敢如此笃定蜂群不会攻击我,是因为我刚才最后的一瞥,我看见了蜂场里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戴着那个白色的鬼首般若面具,正朝我做出招手的动作,而天空中的蜂群也在此时摆成了一个图形—— 一个英文字母:K! 一条来自“K”的问候,出现在这种场合,还真是令我有些分不清是惊喜还是惊吓。 蜂群组成的字母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便告消失,但也令我明白,蜂群是被人精细地操控着的,而且,山谷的鬼面人向我发出了邀请。 如果单单是鬼面人(不管是不是张辉)对我这一招,我可能还不至于冒险,但K字一出,却瞬间坚定了我的决心。 就算会冒着生命危险,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获得K的信息的机会,我必须要将这个K挖出来! 这个人隐藏在幕后,和我接手的很多件灵异案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不知道K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目的,但从K的行事风格来说,K绝对不是一个拥有着“好人”属性的家伙,K的存在,便像是悬在我头顶的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令我如芒刺在背,寝食难安。 胸口的血玉再次微微发烫,鼻息之间的腥甜感也随之减弱到了几乎感觉不到的程度。 老刀只是吸了几口空气,便感觉极差,我没有反应的原因,看来并非是因为我体质特殊,而是我佩戴在胸口这块血玉,替我解了空气中的毒素。 毒雾,凶猛的蜂群,已经将整个山谷与世隔绝,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程城他们是没有办法进入山谷了。 现在,能够顺利抵达山谷中蜂场的人,只有我一人。 没有任何犹豫,我疾步冲下来了山坡,直接朝着蜂场所在的位置赶去。 担心时间问题的人,并非只有蜂场中等待着我的人,我也一样心急如焚。 穿过洋槐树林,染了一身的清甜香气,空气中的那种腥甜也消失不见,然后出现在我面前的,便是那座临时的蜂场。 一辆卡车停在稍远处的山脚,一排排黑色的蜂箱摆在特意清理出来的一亩见方的空地上,然后在空余的地方,用三合板和平板水泥瓦搭起了一座临时的棚屋,屋子前面有一张破旧单薄的木桌,桌边四张塑料凳子。 凳子上已经坐了三个人。 一个戴着鬼首般若面具,一个有点面熟的女人,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子。 空了一张凳子,看来是等我入座了。 “吉光先生,坐吧。” 那女子开口,嗓音是娇俏酥软的甜腻声音,但语气却很清冷,似曾相识。 见我若有所思的样子,女子补了一句:“不认识我了,我是小丽呀。” “你是小丽?”我陡然一惊,但也只是一瞬,我定定望了那女子几秒后,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拉过塑料凳子坐下,“果然如此。” 当我再次仔细观察女子的容颜,我终于在记忆中寻找到了与之相匹配的那张脸——她就是在石桥铺殡仪馆的停尸间内,那具骤然复活、然后将张德海挟持走的女尸! 我已经从殡仪馆得到了女尸的姓名,她拥有的名字,和“小丽”完全不搭边,她生前是个幼儿园老师,死于先天性心脏病突发。 而现在,这个自称“小丽”的女人——好吧,我也姑且还是以“小丽”称呼她——她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再一次更换了身体! 没错,这个“小丽”,其实只是一个灵体,她正如攀附乔木的萝丝一般,不停地更换着自己赖以寄宿的身体。 “小丽,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原名,是叫做许丽卿吧?” 小丽脸上没有表情,微微抬头,目光往我投来:“许丽卿是谁?” 她的肤色白的吓人,但一双眼睛却不像死人,玻璃珠一般的眼珠里反射着雾状的模糊反光,颜色,是我熟悉的那种幽蓝。 直到这一刻,我才百分百确信——和我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这个女人,是真的小丽。 “许丽卿已经死了,她不是许丽卿,她是小丽、我的小丽。”戴着鬼首般若面具的人终于开口,一出言便是警告,“不许再提那个名字。” 他甚至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 我却明白是为什么,无非是因为,许丽卿当初曾经在风尘欢场中打过滚。 不思己过,却对他人的谬错耿耿于怀,这并非是失去分辨前因后果的能力,而是被单纯的自私欲所蒙蔽。 “张辉,我听出你的声音了,摘了面具吧。” 他一开口,我便识别出了他的声音,他就是张辉无疑!之前他绝不在我面前做出走路的动作,就是怕我立刻从瘸腿这一特征发现他的身份。 张辉倒也没有否认,可仍然没动手取下脸上的面具,只是用手指点了点桌面:“这面具我还得戴一会儿,这个人,他还没记起来我是谁啊。” 我这才有空打量起和我们坐在一起的另一个男子。 有点发福的国字脸、平头、短络腮胡,穿着短袖衬衫,脖子上手上都带着金器——很硕大很社会的那种金器。 照理说,他这一身装束,很有种混社会的样子,但此时他脸上却半丝凶相也无,反而脸色惨白,冷汗涟涟。 因为他的头顶和双臂上几乎所有裸露的皮肤上,都密密麻麻地被一层黑金环蜂所覆盖! 假如他有任何不轨动作,只需要有几只黑金环蜂狠狠一蛰,就能要了他的小命。 而我更注意到一个细节:这些黑金环蜂只是静静的趴在男子的皮肤上,并不扇动翅膀,或者四处爬动,简直像是用强力胶水直接黏在了皮肤上——就算张辉或者小丽拥有某种操纵蜂群的秘法,但也不可能精细操控到这种程度吧? 很快我便发现了原因——那些黑金环蜂的一对硕大复眼,光泽黯淡至极,而且身体也有些干瘪,但它们单薄透明的翅膀上,却隐隐荡漾着一层淡蓝的水雾。 难道……这些全是黑金环蜂的尸体? 是了,正因为如此,所以小丽才能直接操纵整个蜂群,包括使蜂群在空中为我拼出“K”字英文,只因她并不需要向活物传达意志,而只需要控制蜂翅即可。 但也因为这些黑金环蜂其实已经失去了生命,所以根本没法蛰人,之前那黑云一般的蜂群,其实只是虚张声势吓唬我们而已! 想到这里,我不由悄悄看了一眼天空,果然蜂群现在只是盘旋在空中,而没有再四处俯冲,甚至追着程城他们的车子乱撞了。 目光转回来,正好碰上了那男子求救似的眼神。 正好,张辉也在此时再次发问:“喂,这么长时间了,想起来我是谁了吗?” 那男子脸上的汗水涔涔而下,惊恐地摇着头。 我皱眉道:“你戴着这个鬼面具,如果不是熟识你的人、又或者我这样特意调查过你的人,谁能认出你来?你既不是上帝,也不是总统,凭什么要人家必须认得出你来?” 男子朝我投来感激的目光,不过,我故意这么说,倒真不是为了帮他,目的只是从张辉嘴里诈出他的身份。 张辉果然上当,他哼了一声,说道:“别人可以认不出我,但他却不行,因为他还欠着我一笔血债没还!” “你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现在这个社会,欠债的才是大爷。” 张辉再次冷哼了一声,没有回应我,继续对着男子道:“既然猜不出来,那就再喝一杯吧。” 桌上摆着一排细脚的白酒杯,一共九杯,其中一个杯子已经空了。 男子听张辉这么说,脑门上密密麻麻又爬满了一层汗滴,缓缓伸出了一只手,却是停在半空中,好一会儿都拿不定主意要取哪一杯酒。 “等等。”我打断道,“这又是什么花样?” 张辉却理会我的话,只冷冷道:“喝了这杯再说。他要是死了,就什么都不用解释,他要是没死,你也有机会喝。” 我也索性耐下了性子,将目光投向那正需要作出选择的男子。 犹豫再三,一直到两边的太阳穴上都爆了青筋,男子终于拿定了主意,端起了其中一杯酒,送到唇边,闭着眼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男子的呼吸顿时粗重了起来。 四周却安静了下来,像是在一台重要的颁奖晚会上,台下鸦雀无声,只等那最重量级的奖项公布—— 但此时我们等待的,却不是什么大奖,而是死神的眷临。 正文 第二十八章 轮盘赌(上) 大约一分钟之后,张辉打破了静寂:“很好,八分之七的机会,你又赢了一局。” 我看到鬼首般若面具之下露出的张辉的双眼,正紧紧盯着喝下酒液的男子,半眯的眼瞳满是阴毒,话音中却含着一丝笑意。 可正因为如此,我反而更加感觉到一阵寒意,因为我深深感受到了张辉心中的怨毒,譬如置身于深入地底的洞窟,身周万千条毒蛇环视。 “这桌子上,其中一杯是毒酒?”我已经看破了张辉玩的花样。 张辉收回目光,伸出一只手,在其中一只酒杯中蘸了一点酒液,在桌上写下四个字: 【狂赌之刑】 “桌上这九杯酒,其中一杯含有绝对致死浓度的氰化物,所以,每一次的选择,都是一次必须压上性命的狂赌——你既然是以设赌局骗人为生,当然要和你玩最刺激的。”张辉端起了那杯用手指蘸过的酒,对着光线举起,解说道,“放心,不论从外观、颜色或者气味上,我都保证每一杯酒都一模一样,连我自己都分辨不出来。” 我恍然,原来是氰化物。 难怪刚才张辉只等了一分钟左右,因为喝下致死剂量的氰化物后,毒发时间大概也就是在一分钟到一分半钟之间。 而氰化物会散发出一种强烈的苦杏仁味,就算是口味较重的葡萄酒也无法掩盖,张辉应该是加入特制的人工香料,使每一杯酒不管是颜色、透光度还是气味上,都无法分辨。 “我可不像你,我不会作弊的——你不相信也没关系,最后一杯酒是留给我的,只要你全部选对,那这场赌局就没法作弊。” 说着,张辉将酒杯中鲜血一般艳红的葡萄酒送入了嘴里,喉头耸动,一饮而尽。 但坐在张辉对面的那个男子的脸上,丝毫没有出现半丝轻松的神色,他死死盯着喝下了酒的张辉,紧张得直吞口水——尽管明白希望很渺茫,但他还是很希望张辉现在喝下的这杯就是那唯一的一杯毒酒。 这种赌徒的神态,我也见过很多,只是我见过的赌局,最大也不过十几万现金,赌命的玩法,就只能在电影或中才能看到了。 我心念一动:“据说俄罗斯有一种赌命的法子,叫做俄罗斯轮盘赌。玩法是用一把有6个弹槽的左轮手枪,在其中一个弹槽中放入一颗子弹,快速旋转转轮,啪的合上。然后参与赌博的两个人就轮流对准自己的头部开枪,三回合之内就必然决出胜负。你们现在玩的,可以看做是另一种变相的俄罗斯轮盘赌了——我猜,这个男人就是当年设局害你一夜输掉三十几万的人吧?” 之前张辉已经在言语中透露了这一点,我此刻再问,是抱有另一层目的。 张辉没说话,只抬起了左手,看着手腕上的手表, 氰化物入口之后并不会产生特别的感觉,需要经过一分钟左右,到达胃部后与胃酸发生反应并释放出氰基离子,才能发挥其最大效用——也仅有那短暂的痛苦,然后中毒者便会陷入意识丧失、心跳骤停并最终导致死亡,算得上是“闪电式死亡”,而且极少痛苦。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我点点头,转面对着那男人道,“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吉光,是一名灵探,城南的锦鲤是我兄弟。因为某些原因,我正在追查坐在你对面的这个家伙……”我摊手,“反正,我现在的工作,是尝试一下,怎么和平解决这件事——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说到“锦鲤”的时候,男子的眼珠终于转向了我,然后他的眼睛慢慢睁大,在我说到“和平解决”四个字的时候,睁到了最大。 “我、我听说过你……咳咳——”男子嗓音干哑,开口不太利索,可能是很久没有说话的缘故,他干咳了两声,继续道,“我叫黄冈,道上称呼我六指——臭鱼……不,锦鲤哥应该跟你提起过我吧?” 我一听,心道哟嚯,还是个老熟人! 居然是李逸的老对头,六指! 我瞄了一眼他搁在桌面上的左手,果然,和李逸说的一样,有他的左手小拇指旁边还有一根畸形的手指,一共便有六根手指。 这个家伙罩着西街好几个地下赌场,在城南一带也算是很有实力,李逸这小子和他斗了那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占到什么上风……原因其实也很简单,人家手底下几个赌场,当然比你那几个酒吧赚钱多了,“有钱有势”,这四个字不是瞎说的,在哪儿都是真的不能再真的真理。 这个家伙刚才一张嘴就叫“臭鱼”,后面才改口,这一句“锦鲤哥”叫的,可是十足十的违心至极。 我当然不至于去纠结那些小细节,何况是眼下这种火烧眉毛的情况下,回了一句道:“原来是六指哥,早有闻名,却一直未曾谋面,倒真是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见面——也算是种缘分吧。” 六指点点头,很勉强的朝我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到这里,我算是将整件事理清楚了。 张辉当年肯定是在六指的赌场里输掉了那关键的三十多万,这算是个大局,六指估计亲自下场了,但六指这个混蛋,这些年伤天害理的事情难道会干的少吗? 输赢三十多万的一场赌局,在他六指眼中或许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也就当然不会有什么特别的记忆——加上这些道上的大哥过的都是醉生梦死、夜夜笙歌的生活(当然了,李逸这种穷比老大,是过不上这种生活的),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记忆力就没几个好的,贵人多忘事就是指的这个了。 可是,在张辉看来,他自身的一切悲剧来源,都是拜那一夜的狂赌所赐。 当明白过来自己其实被设局,根本没有赢的可能后,他自然满心恨意,誓不会原谅六指的所作所为。 但在我看来,一切都是张辉咎由自取,在他的这个悲剧故事中,唯一令我感到惋惜和同情的,是“小丽”许丽卿。 正文 第二十九章 轮盘赌(中) “时间到了,看来这一轮没有输家。”张辉收回了望着手表的目光,“那么,我们开始下一轮的赌局吧。”他说。 桌上只剩下了6杯酒,其中一杯含有足量的氰化物,一旦喝下肚子,在这个山谷里,那是绝对没救了。 化身为“小丽”的艳尸,在我们三人说话的时间内,就这么安静地坐在一旁,一张惨白的面孔,面上是僵硬而诡异的微笑,一声不吭,连胸口的呼吸起伏都没有,宛如纸扎的人偶。 我定了定神:“之前你好像说我也有机会参与,要怎么玩?” “对面的黄老板,我们的规矩还是一样——五分钟,想不起我是谁,就喝一杯。”他说完就转向我,“我们单独玩。” “好。” “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问题要问我,一个问题一杯酒。”张辉说道。 我看了一眼桌上的六只酒杯,:“很公道。” 其实,依照现在的情况,我和六指实际上是砧板上的两块肉,随便张辉怎么下刀,可他偏偏提了一个相对较为宽松的游戏规则,所以,我这条评论真的是发自内心。 而坐在我右手边的六指,额头又开始流汗,他看着手臂上爬满的黑金环蜂,张了好几次口,才终于鼓起勇气道:“没有新的提示,我怎么猜?” 这一句话一出,就连我都有点对六指这个所谓的“道上大哥”低看了一眼,心想钱真是好啊,只是靠着多金,这么一个废物居然就能稳稳压住李逸一头,而且是连续这么多年——我都为李逸抱屈! “呵呵,当初我带着借来二十万高利贷,在你的赌场里输个精光时,可没人提醒我,那张赌桌上只有我我一个真正的赌徒,其他两个人全是你的托,你们是设了局等我一头钻进去,让我万劫不复啊!” 张辉语气中一开始还带着笑意,说到最后一句时,双手已经下意识地死死扣住了桌面,脖子上青筋暴起,恨意满溢。 六指顿时畏缩,不敢再开口。 我接口问道:“我也有个疑问——假如我不想问问题呢?就可以不喝酒吗?” “必须问。”张辉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你们两个今天一定得陪我玩完这一局,我说了,只要赢过我,就有一线生机。别想拖延时间,山谷外面那些警察救不了你们。” 开玩笑,就算那些黑金环蜂是蛰不了人的西贝货,但我对面可是坐了一个小丽,只需要张辉一声令下,小丽就能将我和六指生吞活剥了。 走进山谷之前,我便已经考虑清楚,就算是冒着极大危险,我也放过任何有关K的消息——逃避是无用的,因为我背上的虺纹是如附骨之疽一般的存在,令我不得不去面对。 而时间对我而言,也是极为宝贵的东西——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我背上的虺纹会发作,使我如乔振邦一般,莫名其妙就身死命殒。 在那些冥冥之中的无形、强大、可怖的存在眼中,我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人,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冥冥众生中的一员,普通到根本不会有任何记忆点。 大象不会在意自己是否踩死了一只蚂蚁,它甚至都意识不到,自己无意中的一步,已经毁灭了一个同等的生命体。 但作为蚂蚁的我,不得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孔圣人说过:死生亦大矣,虽天地覆坠,亦将不与之遗。 生死都是大事,就算天覆地陷,也将永恒存在。 我怎么能不在意? 我沉吟了一会,郑重开口问道:“K让你带给我什么信息?” 我没有问张辉和K的关系,也没有问K的目的,我这么问,是不给张辉耍无赖的机会,他只能干干脆脆的将我最想要知道的关键信息如实复述给我。 张辉倒是毫不含糊就回答了我:“K预料到了你一定会这么问。” 他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折好的纸条:“信息就在这张纸条里,你喝一杯,我就把纸条给你。” “好。” 终究是要有这么一着,我也早就暗暗做好了自己的心理建设,此时毫不犹豫地边伸出了手去,直接将一杯酒端在了手里。 但就在我端起酒杯的一瞬间,我突然感觉胸口处一阵火热! 那块血玉在此时再次发烫起来! 我顿时心中一凛——之前在山坡上,我和老刀都吸入了毒雾,那时候我佩戴在胸前的血玉也是一阵发热,然后就替我解除了被吸入体内的毒雾,难道现在又是…… 不,其中还是有着细微的区别。 现在我胸口的血玉远远比我吸入毒雾时要火烫得多,直接接触血玉的那一片皮肤,简直像是快要烧灼起来! 另一个猜测立刻在我脑中电光闪现——或许这是警告! 我手里端着的这杯酒,就是桌上唯一一杯含有致命剂量氰化物的酒! 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原本如死寂的人偶一般安静坐在我对面的小丽,突然间抬起了头,目光直射向我的胸口处,好像发现了血玉的存在。 我脑海中心念电转,这些想法和猜测都是在一瞬间闪过,然后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放下了酒杯。 血玉的温度,在一个令我快要忍受不住痛呼出声的节点,冷却了下来。 小丽那张惨白而面无表情的脸上,目光停滞了一瞬,她歪着头,像是在继续感受着什么,最终还是微微低下了头去,变回了既不言语也不动弹的人偶。 我背心在那一瞬间便已经湿透,两边太阳穴的动脉臌胀到快要爆裂,扑扑猛跳,一滴冷汗从我额间流下,顺着鼻尖滴在了木质的桌面上,溅出一块圆形湿影。 “怎么了,怕了?”张辉看着我,嗤笑出声。 “我说不怕,你信吗?”我听张辉这么说,暗暗松了大口气——幸亏没被他发现什么异样。 “怕就对了,但还是得喝。” “我想换一杯,可以吗?” 张辉不耐烦的一挥手:“随便,不要再浪费时间!” 我端起了相邻的另一杯酒。 胸口血玉的温度毫无变化。 我放下心来,将酒杯送到嘴边,微微一仰头。 酒液微酸带涩,感觉不到什么果香,到底不是什么好酒,而且其中有一股很明显的苦杏仁味道。 正文 第三十章 轮盘赌(下) 张辉见我喝下了酒,便将手里的纸条丢到了我面前,看着左手手腕上的表,开始了计时。 我赶紧将纸条展开,大约手掌见方,但上面却是一片空白,纸上根本没有任何文字内容,连一丝额外的褶痕都没有。 但是,我胸前的血玉却在我的手指接触到纸条之际,陡然微微发热! 我心中一动,手里但却将纸条摊开,重重丢了在桌面上,做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 “这就是你所谓的信息?这根本就是张白纸,一个字都没有。” 张辉头也没抬,嗤笑一声:“你看着是张白纸,但或许是用了隐形墨水之类的东西写了字,沁水烤火什么的,你都可以试试——反正纸条到我手里就是这样子,我已经原封不动转交给你了。” 我颇有些忿忿不平的抱怨了几句,大致是些“为了一张白纸差点喝下毒酒”什么的话,然后迅速将纸条收起,放进口袋。 我的眼睛一直注意着坐在我对面的小丽——在我的手指接触到纸条时,她的眼睛便微张了起来,眼珠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盯住了我,但我的动作足够快,在她觉察道我胸口血玉的存在之前,便已经将纸条收起。 我的手指一离开纸条,小丽终于又垂下了眼睑,我不禁暗暗了松了一口气,提着的心总算放下。 我胸口的血玉对于这些活尸而言,似乎有着特别的吸引力,一旦小丽确认我胸口血玉的存在,很难说她会不会和之前的刘艳一样,化身为怪物,要将我连人带血玉一起生吞活剥了。 尽管很同情小丽的遭遇,但一切同情心的泛滥都是建立在两相比较之下的优越感——很简单的道理,如果你自己都吃不饱饭快要饿死,你会同情街上那些要饭的吗?岂不是反过来该那些乞丐同情你?! 人最不愿向上看,因为“我没有”,却往往不自觉的向下比,因为“他没有”。 当你感觉人生痛苦时,一句“比下有余”,是最大的安慰,可以麻醉人的心灵,使人于陋室中倍感幸运——至少我还有一处可供庇身的地方,有些人可是要风餐露宿呢! 我不是圣人,自然也不能免俗。 若是小丽现在扑上来要咬我,我肯定是毫不犹豫的就要锤爆她的头! 女鬼什么的我又不是没有碰到过,你漂亮可爱、身世可怜、遭遇悲惨,但这不是你可以随便报复社会的理由,当女鬼也要遵循基本法啊。 “很幸运,我们的游戏能够继续了。”张辉终于从他的腕表上移开了目光。 然后他问六指:“你呢,有想起了什么吗?” 六指的眼睛下意识的便去看桌上剩下的那五杯酒,“时间还、还没有到吧?” 他身上爬满了黑金环蜂,不敢乱动,连额头上的汗都不敢擦。 张辉皱眉道:“我改主意了。限你五秒钟之内给我报出一个名字,否则就选一杯酒喝吧。” 闻言,六指脸上顿时汗水潺潺而下。 五秒钟眨眼而过。 六指不得不选择,再冒一次生命危险。 六指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起来,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犹豫不决。 “快选。”张辉用手指的字节敲了一下桌面。 我只能在心里祈祷,六指千万不要选我一开始拿的那一杯酒,因为那一杯就是毒酒。 但是,为了防止张辉起疑心,我不能出声提醒。 遗憾的是,六指的手竟然直接伸向了那杯毒酒—— 但在最后一刻,他再次犹豫了一瞬,然后仿佛福至心灵,转而端起了隔壁的一杯酒。 我暗暗舒了一口气。 这一次,张辉只是看了一眼腕表,便抬起来对我道:“好了,现在又轮到你了,你应该也想好下一个问题了吧?” “你不选一杯吗?” “我只喝最后一杯——现在开始,你和他两个人轮流喝酒,剩下最后一杯给我就行了。假如你们的运气足够好,那最后一杯毒酒就是我的。” 我耸肩:“好吧,你的地盘你做主。” “问吧。”张辉道。 我心中已经在思考这个所谓的“赌局”的真实性,我至少有七成的把握可以断定,张辉一定也做了弊! “狂赌之刑”,是张辉特意设计好对付黄冈(也就是六指)的,他不可能跟他玩一场绝对公平的游戏,就好像当初黄冈设局欺骗他一样,按照他的报复心理,他一定会采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法子。 我刚才端起那杯毒酒之时,张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这说明,张辉可能真的已经不知道那一杯是真正的毒酒——他在开始赌局的时候,为了显示公平,估计也让黄冈调乱过酒杯摆放的位置。 但是,张辉一定拥有我和黄冈所没有的筹码。 就在刚才,趁着张辉和黄冈说话的机会,我仔细观察了被张辉选择的那一只酒杯,果然,我发现那只玻璃酒杯的杯底位置,有一个很细小的气泡,那是由于生产酒杯之时,有细微的空气进入了融化的玻璃之中说造成的,而其他的酒杯在同样的位置却没有气泡。 这大概就是张辉的制胜筹码。 他之所以自己也要喝一杯酒,只是为了向我们展示他的“公平”,让我们——尤其是黄冈,有一种真的在跟他对赌的错觉,但实际上,张辉已经事先记下了一杯无毒酒的特征,他轻松的做出了选择,并且不会再喝第二杯酒。 就算最后奇迹发生,我和黄冈一直喝掉的都是无毒的酒,而留下了最后一杯毒酒给他,张辉也是不会喝的。 他一开始就只是设局而已。 请君入瓮者,自己是不会蠢到也进去的。 这就是张辉报复黄冈的方法——给你一个错觉,并且不停强化这个错觉,让你一直以为自己还有一丝赢的希望,但在最后,张辉会冷酷无情地将黄冈的一切幻想狠狠打碎,让他也经历同样的痛苦和绝望。 在张辉的注视之下,我伸出一个手指,指向了坐在我对面的小丽,开口问出了我的第二个问题: “她,是如何维持复活状态的?”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算命 张辉没有立刻回答我的问题,先定定看了我一会,突然笑了。 “你真的很有一套,吉侦探。”他甚至为我鼓了几下掌,“但是,这对你没有什么帮助——就算你绞尽脑汁想出了将几个问题合而为一的办法,你也还是要继续问问题,然后喝酒。你和他两个人,轮流选一杯酒喝,直到有人倒下,明白吗?” 他双手按着桌面,微微伏下身子:“这是强制的。” 我回以微笑:“我知道。不过,假如我会死的话,能在死前知道更多真相,也是算是一种安慰吧,毕竟我是个侦探,对吧?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我一直对这句话不太理解,现在倒是有一点点感悟了。” “随便你吧。”对我略显轻松的态度,张辉虽然不太理解,但也没有起疑心。 我这么问,如张辉所说,确实是有一点玄机的。 除了K的信息以外,我最想知道的,是小丽复活——或者所有那些死尸(刘艳、小丽现在寄宿的女尸、石桥铺停尸间内那些死尸,还有李建国也算半个吧)复活的原因。 还有,就是张辉留下的另外两张字条——邹羡山死亡时现场留有“蜜里藏针之刑”的字条,张德海死亡时现场留有“亵渎之刑”的字条——其中,我已经明白,邹羡山在许丽卿堕落风尘的过程中肯定极尽引诱之能事,许丽卿最后的死亡,也和邹羡山逃不脱干系。 所以,“蜜里藏针之刑”的含义,是指邹羡山当初以蜜语甜言哄骗和引诱许丽卿,实则是将之推入了火坑,无异于表面上示之以蜜糖,暗地中却端着毒刺。而今,张辉让邹羡山被毒蜂活活蛰死,令其亲身尝到毒针的可怕,可谓用心极苦。 但张德海的“亵渎之刑”,却令我有点模糊。 我不太敢肯定,张德海究竟在整个事件中扮演了什么样角色,但张德海确实有恋尸癖,在石桥铺太平间之中,我曾经亲眼目睹张德海做那辣眼睛的恶心事…… 我确实有大致的怀疑方向,但细思恐极,所以,还是让张辉直接告诉我就算了吧。 不过,张德海和许丽卿的复活,一定有着极为重要的关系——我只需问这一个问题,便可以连带得知其他的真相。 没让我久等,张辉对我解释了死尸复活的事情。 一切都要从张辉得知许丽卿死讯的那一天说起…… 在那一天,张辉遇到了一个游走于乡间的算命瞎子,对方在路中央站住,一手指着张辉,一开口就是一句“你有血光之灾”。 张辉原本以为是个骗子,根本不屑理会,谁知对方摇头晃脑高声吟道: “切莫赌,切莫赌,赌博为害甚于虎。猛虎有时不乱伤,赌博无不输精光。妻离子散家产破,落得颈项套绳索。唉,惨也!” 这几句一入耳,张辉顿时心中剧震,脚底也如同灌了铅,再迈不动半步。 他不由得再次打量起那个算命瞎子来——这人五十岁上下,穿着一身改良中山装,旧皮鞋,油光蹭亮的大背头盖在脱发的头顶,鼻子上架着着一副黑色蛤蟆镜,他背了一个硕大的登山包,登山包外面覆了一张布片,算是招牌,上书: 【祖传算命 铁口直断】 一边迈着四方步吟唱,一边摸着山羊胡子,竟是有那么几分世外高人的样子。 张辉赶紧跑回去拦住瞎子,问他究竟知道些什么。 瞎子说道:“你曾有一妻一子,美好前程,现在两袖清风,一身赌债,对吧?” 就算是瞎子吟出那几句打油诗之时,张辉心中其实还是有点将信将疑,他经历过被人设赌局诈钱之后,对一切事物都有些疑神疑鬼,而自己因为躲避赌债而离开锦官城市、回到老家的事情,并不是密不透风的墙,万一眼前这个家伙不知从何处打听到自己的事情,然后来骗钱呢? 但是,瞎子后面说“你曾有一妻一子”,张辉就有点动摇了,因为许丽卿和他确实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打胎,这件事张辉和许丽卿都是守口如瓶,谁都没有告诉过。 再问了几句,瞎子竟然全部说对。 这年头,如游方和尚一般在乡野中四处游荡的算命先生已经很少,更何况这还是一个真正瞎子。 若是真有人这么处心积虑地要骗自己,下的功夫也太大了点。 张辉恭敬的请问了瞎子的大号,对方说他姓汤,便说道:“汤大师,我现在确实如你所说的,是身无分文,潦倒落魄,而且背了一大笔赌债,我女朋友也和我分手了——您刚才说我有血光之灾,难道是那些追债的人要来找我?” 瞎子摇摇头:“非也非也,命中应劫的人不在你,在你之妻。” “怎么说?” 瞎子语出惊人:“就在你我说话之时,你妻子已经不在人世矣——呜呼哀哉,奈何奈何!” 张辉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血气上涌,一句“你他妈胡说”差点脱口而出,硬是忍了下来,按着火气问道:“汤大师,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对方笑道:“事实如此,你信则有,不信也有。” 张辉语气冷下来:“如果没有呢?!” 瞎子好整以暇道:“等到晚上,你可以打个电话问问,便知真伪。” 张辉咬牙:“好。” “你我萍水相逢,我一个四处游方的算命瞎子,混饭吃是辅,更多的是接下善缘,福泽子孙。可惜啊,世间之人,乐闻报喜,憎恶报忧,你说我连你一分钱卦金也还未得,就已经遭你怨恨,正是何苦来哉!罢了罢了,瞎子我还是继续赶路去吧!” 说着,举着探路棒点地,抬步就走。 张辉愣愣呆了几秒钟,想想还是不行,又赶上去将算命瞎子拦住,先是道歉,又将浑身的口袋掏遍,凑了五百块钱,递到了瞎子面前,请他务必指示一个解救的法子。 瞎子将钱推开:“人有生老病死,命有福祸相依,世间只有顺势而为的取巧,哪来逆转阴阳的法门?” “您既然能算到,就一定能解救!” 瞎子既不言语,也不收钱,但也没走。 两人在空荡荡的乡间公路上站了几十秒钟,晚霞夕照,天上一群归巢的渡鸦,哇哇直叫,犹如鬼哭。 瞎子终于咳嗽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当真想要那起死回生的法门?” 张辉点头:“是。” “附耳过来。” …… 最终,算命瞎子留给了张辉两个名字,一张纸条,一个木盒,只收了象征性的一个一块钱硬币,飘然而去。 两个小时后,张辉终于拨通了女朋友徐丽倩的电话。 但接电话的人,是警察。 徐丽倩已经于大约两个小时之前,割腕自尽。 她裸身漂浮在放满了热水的浴缸里,整个卫生间内一片血红,宛如地狱降临。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渡魂 阴阳交界之地,便是黄泉的所在。 如果想要让死尸复生,首先便需要一个阴气充裕、容易接近黄泉的活人,简单的办法,就是长期接触到尸体。 殡仪馆中的工作人员,无疑是良好的对象。 许丽卿的尸体经过了警方的尸检,并最终以自杀结案之后,被安放于石桥铺殡仪馆。 按照汤瞎子秘授的机要,第一步,张辉得混进石桥铺殡仪馆——巧合的是,殡仪馆正好急需背尸人,张辉只经过了一次“考核”(也就是直接背了一具腐尸下楼),便被录取,第二天就签了劳动合同。 能经过考核,要归功于汤瞎子留下的那一只木盒,盒内有三颗泛着幽蓝水雾的石块状不规则物体,一大两小,大者如鸽子蛋,小者如糖丸,张辉事先服下了一颗,就能无视尸臭侵袭,只需要战胜自己心中对于死尸的恐惧就行。 汤瞎子给第一个名字,就是石桥铺殡仪馆的馆长张德海,而第二步的计划,就是让张德海服下另一颗幽蓝石块——这也不成问题,张辉很快就借着机会,在张德海的保温杯中丢进,那奇异的幽蓝石块遇水便会变成液态,很难察觉。 之前已经说过,按照汤瞎子的秘法,死尸复生的先决条件之一,就是需要一个长期和尸体密切接触、身上沾染了大量阴气的活人。 这样的人,拥有“渡魂”的体质——徘徊于黄泉之所的死灵,可以附身其上,逆行黄泉之路。 然后,张辉在一边默念汤瞎子传授的《引魂咒》,籍此召唤出逝者的灵魂。 最后一步,是通过行男女之事,以阴阳交合的天道,死灵才最终被“渡送”回冰冷的尸体中,重归人世之间,“复生”成为活尸。 张辉虽然服下幽蓝奇石,但他还需要经过一段时间,身上才能积累足够的阴气,而有着恋尸癖的张德海,正好全部符合条件。 但这个方法有一个令张辉极为不适的地方,他需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女朋友许丽卿的尸体,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张德海侮辱! 当张辉解说到这里的时候,虽然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但从语气和脖子上暴起的青筋看来,他依然无法释怀。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张辉一定要张德海死,而且将之活活解剖,死状之凄惨,和邹羡山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如…… 张辉留下写着“亵渎之刑”的字条,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原来所谓的“死尸复生”,居然是这么回事! 就算是身为一个局外人,我也感觉到了遍体的恶寒,难以想象,身为局中人的张辉,究竟是以何种心态和意志,去一步一步做完了这些事情,或许也是他在之后的报复行为之中,也做的如此变态的原因吧。 “冤冤相报何时了”是世间常态,“得饶人处且饶人”又有几人能做到? 张辉从石桥铺殡仪馆内偷走的第一尸体,便是许丽卿的尸体。 在“渡魂”之后,死尸复生的时间可短可长,许丽卿的第一次复活,就用了三天。 看到自己的女友起死回生,张辉喜极而泣,整整一个下午,张辉紧紧拥抱着自己的女人,向她倾诉衷肠,浑不似曾经阴阳相隔。 “一会我陪你去吃卤水鹅?这么长时间没事没吃东西,饿了吧?”张辉拉着许丽卿的手,尽管依旧冰冷,但张辉的心是热的。 “什么卤水鹅?”许丽卿双眼中闪着幽蓝的水雾,充满了迷惑。 “你最喜欢吃卤水鹅了啊!就去荟记——不,不行,不能去这家,他们会认出你,去城东的华登楼酒店,据说那边用的也是潮汕特产的狮头鹅,味道应该不会差太多。”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你都不记得了?” 许丽卿摇头。 “不记得也没关系,毕竟你已经……没事,我可以慢慢将以前的事情都告诉你,我们重新开始。”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张辉慢慢发现,除了自己最爱的食物之外,许丽卿还忘记了更多其他事情,对于两人之间相识相恋的过程,许丽卿的记忆也很模糊。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个礼拜,张辉夜晚上班,白天在家陪着许丽卿,他一开始很担心尸体被盗的事情会被警察找上门,但除了殡仪馆内部做了一次小范围的调查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风波,反而张德海勒令所有的员工不许将这件事到处传扬,而殡仪馆的内部人员,则更多的将尸体失踪案归结于灵异诡谈,一时间人人噤声。 汤瞎子和张辉着重说明过:复活之人最多只能在一个躯体中寄宿一个月,一个月之后,便必须找到可供替换的身体,不然,便会发生不可控制的事件。 果然,一个月刚满,许丽卿的身上便散发出了尸臭的味道,而且臭味越来越浓重,就连服食过幽蓝奇石的张辉都有点受不了了。 但他舍不得失去自己女友的这副身体,便买来了一只冰柜,每天除了他回来的时刻,都让许丽卿躺在冰柜里——但尸臭依然日渐严重,最后就连皮肤都流出了脓水。 张辉不得不再次从殡仪馆的停尸间内盗走了第二具女尸,而此时他的身体已经接触了足够多的阴气,具备了“渡魂”的体质,而毋须再利用张德海,张辉自己在租住的房间内,便成功的将许丽卿的灵魂“转移”到了新的身体内。 而许丽卿的尸体,则被张辉保存在了冰柜里,藏在特制的床下。 此后,每隔一个月左右,许丽卿便要替换一次身体。 但每一次的“转移”,都会导致许丽卿失去更多的记忆,张辉索性不再以全名称呼她,改称她“小丽”。 甚至,到了最后,“小丽”已经彻底忘记了张辉,还有以前的一切记忆,张辉不得不谎称她之前出了车祸,得了失忆症,而自己则是她的男友。 …… 之后的事情,我基本全部知道了。 我记起了和小丽第一次相见的情景,她请我调查自己的男友,认为其身份可疑,当时的我,万万想不到,事情的真相竟然会是如此!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最后一赌 毫无疑问,张辉那些引起了小丽怀疑的奇怪行为,是为了掩人耳目,不想令人将他和那个欠着巨额赌债的张辉联系起来。 但是,小丽能够找到我,并非是巧合,而是冥冥中的注定。 我所拥有的那块刻有“阴冥血籍”四字的血玉,对她而言是一种无形的吸引,她终会找上我,就如同刘艳一般。 更何况,有一个人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 我开口问道:“汤瞎子留给你的那张纸条,就是你给我的这一张吧?那两个名字,其中一个是张德海,另一个,是K还是我?” “提问,就要喝酒。” “当然。” “是K。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甚至于我背着刘艳的尸体,在耀星大酒店的后楼梯中撞见你的时候,我都对你一无所知。你第一次去到殡仪馆之后,我才知晓了你的身份——你是在调查我。” 我瞬间明白过来,张辉居然在那时候便已经知道了,我潜入殡仪馆的员工休息室的事情:“你在殡仪馆装了远程监控?” “我哪有这功夫?是张德海那个恶心的老混蛋装的,我只不过稍微威胁了他一番,就得到了接收器。”张辉冷笑。“整个殡仪馆内的监控系统,都掌握在张德海手里,只有这样,他才好半夜跑去停尸间干他的好事,又不会留下任何记录。” 这样的解释,确实是最为合理的。 我换了个话题:“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计划复仇的?假如——我是说假如,你可以这么一直和小丽厮守下去,你还会想要报仇吗?” “这是第二杯酒了。” “我坐在这里,还怕我反悔吗?” “你问我的这个问题,前提条件就根本不存在。对于我没有可能的事情,我没法做出回答。” “我猜的没错的话,是因为小丽的灵魂无法永远留在人间吧?” 张辉沉默,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她……其实早已经不是那个许丽卿——如果一个人,既完全没有了以前的记忆,又换过了身体,以这种状态活着的人,还是的原来那个人吗?” 我没有计较张辉的反问,和他一样,我也陷入了一瞬间的沉思。 组成一个“人”的要素,究竟是什么呢? ,抑或精神? 那作为旁观者的我们,有要以何种标准,去判断一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呢? 通过感知吗? 看得到、摸得到、听得到,对坐相拥,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存在——我能感觉到你,所以你存在。 但如果连都不存在了呢? 就比如许丽卿现在的状态,她原本的身体已经是一团恶臭的烂肉,而她现在的身体,则属于另一个人。 唯物层面上的许丽卿,已经不复存在。 故而,单纯的凭借感知去判断,并不够严谨,因为这又将衍生出另一个很大的命题: 如何证实我的主观感知是客观存在的呢? 感知的存在基础,是这个世界必须是真实存在——但人类对世界是否真实存在,也是每个个体,对世界所进行的思考。 所以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 笛卡尔对“绝对真实”这个概念进行过探索,他试图寻找凌驾于个人感官、普世观点、甚至科学、数学理论之上的“绝对真实”。 而他发现在所有以上这些人类认知的真实性都可以被合理质疑的情况下,唯有作为思考主体的“我”的真实性是不容质疑的。 他的思路很有意思,大致便是:“我”可以怀疑一切事情的存在,但是怀疑来怀疑去,总有一个东西不可争辩——那就是“我在怀疑”!由此推断出,“我”这个怀疑的主体是存在的。 这是唯心主义的层面了。但就算如此,许丽卿现在却又将以前的所有记忆都忘记了…… 假如一个人的记忆完全消失,那么,在这个人的认知之中,已经没有自己的那些过去——换言之,她本人都已经完全不承认自己的过去了,这样的话,她还能算是过去的那个人吗? “张辉,你听说过‘缸中之脑’吗?”我说。 张辉摇头。 “和周公梦蝶有点类似,周公是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醒来之后才惊慌地发觉是庄周,周公不知道是自己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庄周。” “而‘缸中之脑’,则是一个人(可以假设是你自己)被邪恶科学家施行了手术,他的脑被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 “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对于他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输入。这个脑还可以被输入或截取记忆(截取掉大脑手术的记忆,然后输入他可能经历的各种环境、日常生活)。” “他甚至可以被输入代码,‘感觉’到他自己正在这里阅读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 我最后问道:“你如何保证你不是正处于这种困境之中?” 张辉沉默了好一段时间,才用有些干哑的嗓音回应我:“你是说……小丽她……正处于这种情况?” “汤瞎子跟你说的太玄乎,我喜欢用直接一点比喻,来解释这个世界上的怪异存在。”我说道,“小丽每替换一次身体,就会损失一部分记忆,这是否可以看做是意识的损耗?就好像是缸中之脑,从一只缸换到另一只缸,但我们的技术却不过关,导致了大脑不可避免的损坏。” 灵魂是否也有强度? 若是有,那灵魂也必然会被损耗,所以古语才有“魂飞魄散”一词。 也许许丽卿可以通过不停的替换身体而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但她的魂魄却也会继续涣散下去,直到……最后失去“人”的意识,成为真正的行尸走肉。 “所以……”张辉语气开始犹豫。 我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接着抛出拒了我早已经想到的一个办法:“我想和你打一个赌,你敢和我赌吗?” “怎么赌?” 我挥手指了指桌上:“桌子上现在还有四杯酒,三杯归我,一杯归你,敢吗?” 张辉不语。 我补了一句:“我先喝。” 张辉终于忍不住:“你凭什么觉得你一定会赢?!” “不凭什么。”我语气平静,“但如果你愿意放下心中的执念,去警务局自首,那么,这最后一杯酒,你可以不喝。” 不容张辉拒绝,我站起身来,直接伸过手,先端过了一杯酒:“我先干为敬!” 在六指目瞪口呆之下,我面不改色,一连干了三杯酒! 桌上只留下了我最初碰过的那一杯酒。 张辉眼中放射着狂热的光芒,那是属于一个赌徒的眼神。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又盯着桌上最后仅剩那杯酒看了一会,最后,他也站了起来,解下了手腕上的手表,“啪”的一下,将之重重拍在了桌上。 “好,我跟你赌!” 张辉近乎嘶吼。 而就在张辉吼出这一句话之后,六指忽然也脸色大变! 他“腾”的站了起来,伸手直指张辉,面色潮红,激动道: “我记起你了!最后一局,你就是这样拍出全部的赌注!那天晚上下了暴雨,我们玩的是梭哈!对不对?!” 正文 第三十四章 解脱 “你记起来了?” 张辉冷冷道,摘下了脸上的鬼首般若面具。 面具下的脸,和我记忆中的稍有出入,因为张辉竟然在几天之内便削瘦了很多,他面无血色、脸色极为难看、瘦到露出颧骨。 六指看着张辉的脸,鬓角流下汗水:“是你……” 而六指也迅速回过神来——他身上还叮满了可怕的黑金环蜂,顿时又站在原地,不敢再动弹。 我们三人就这么沉默站着。 眼睛死死盯着桌上手表的指针。 在这一分钟,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安静了下来,我仿佛都能够听见手表中秒针走动的声音—— “沙!沙!沙!” 时间很快便走到了一分半钟。 张辉再一次输了。 “你输了。” “我输了?” 张辉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好一会儿,他的炙热的眼神渐渐熄灭,颓然坐倒,喃喃重复道:“我又输了。” 只是一瞬间,张辉竟已是面如死灰。 人生禁不起几次狂赌,绝大多数人手里的筹码都太少,一字落错,满盘皆输,便再也翻不了身。 张辉的悲剧,不在于他泯灭了斗志,而恰恰在于他的不服输,他至此也不肯接受自己赌输的结局,正是这种错误的执念,将他一次次逼到了绝境。 看着张辉万念俱灰的模样,我心底不禁也有所触动,微微泛起了一丝怜悯。 “你还不服气吗?你以为输赢可以由你掌控,但实际上,只要上了赌桌,就是十赌十输!你以为这一次的赌局,你已经想好了万全的作弊方法,肯定不可能再输,但我告诉你,你只是作弊记住了一杯无毒的酒,而我却能分辨出所有酒杯中的酒是否有毒!这就是你输的原因!” 张辉猛然抬头,脸上惊诧至极——不单是张辉,一边的六指也是惊愕万分,他也是此时才明白,我刚才是并非只是拥有莽撞的勇气,而更有智珠在握的信心!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什么?!” “好好想想汤瞎子为你吟唱的那首《戒赌歌》吧,他虽然给你指了一条错路,但未必是全无好意。至少,你该为你女朋友想想……魂飞魄散的下场,你知道有多么悲惨吗?” “我……我错了吗?” “已经走到尽头的东西,重生也不过是再一次的消亡。就像所有的开始,其实都只是一个写好了的结局。”我叹了口气,“放手吧,张辉。” “……” 张辉的脸上神色变幻,彷徨,犹豫,还有些许的不甘心,想必他心中也是天人交战。 但就在此时,一直如木偶人一般默然端坐一旁的小丽,却忽然伸出了手,轻轻握住了张辉的手掌。 她微微抬着头,脸上依旧是冰冷的表情。 只是眼中那抹幽蓝的水雾却愈加闪亮,慢慢溢出了眼眶,顺着脸庞滑落…… “万物有常,生死有命,是时候让她回到她应该存在的世界去了。”我缓缓说道。 张辉愣愣的凝视着小丽脸上那一抹泪痕,无比艰难、又无比坚定的点了点头。 “丽卿,将那东西取出来吧。” 当张辉将称呼转换的时候,他的语气也变得温柔,甚至不像是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似的。 我相信,在这一刻,张辉终于找回了自己。 小丽伸出手,她的手掌缓缓前进,直接穿透了张辉的身体—— 张辉闷哼了一声,小丽的手掌便已经探入了他的胸口,收回之时,手掌上已经多了一颗被幽蓝水雾笼罩着的小石块。 她的另一只手,同样探入了自己的胸腔,一颗更大的幽蓝石块被取出。 “我欠汤大师一个道歉,他全部都算对了。拿着吧,三颗,都是K送给你的礼物。” 原来这种幽蓝奇石的名字叫做“”,但“K的礼物”,又是怎么回事? 没等我问出口,张辉已经将两颗都放进了我的手掌之中。 然后,他转身拥抱了小丽。 奇异的一幕就此发生—— 张辉的身体中竟然开始冒出了黑烟,他的双眼迅速黯淡下去,整个外表都像是从彩色照片褪色成了古早的黑白相片,然后坍塌为一片片灰烬…… 而小丽的身体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如一只水润的苹果快速变形为葡萄干—— 与此同时,张辉和小丽开始哼唱起了一首我从未听到过的歌谣,调子悠扬,却又带着感伤,很像是一首情歌。 张辉的身体迅速崩坏,平地起了一阵风,将张辉身体化成的灰烬卷到了半空,而小丽则很快便变成了一具干尸,陡然倒地。 飞灰飘向天际,歌声隐隐传来。 男声与女声彼此缠绕升腾着,如大地,如苍天,如混沌乍开般原始,如浩瀚星海般温柔。 两性有别却也无差,热爱与守护总是亘古真理。 此刻,我从歌声中却再听不出压抑沉郁,而是充满了力量和希望。 据说,在行将朽烂的之时,水果会发出一种浓烈至极的异香,特别诱人。 但此时眼前的异景,在我看来绝非是一种毁灭之前的绚烂,而是放下谬执之后的超脱。 随着张辉和小丽的消失,天空中那些飞舞着的黑金环蜂,也失去了维持行动的动力,纷纷一头栽下来,就如同下了一场黑色的暴雨。 六指身上的黑金环蜂也纷纷坠落在地,而从黑金环蜂的身体之中,居然钻出了一条条乳白色的尸虫! 我暗道一声果然如此,空着的右手却拔出了后腰上别着的手枪,指向了正奋力逃跑的六指。 “站住!” 六指头也不回,跑得更快。 “砰!” 我朝天开了一枪。 六指终于停下了脚步,双手很自觉的放在了头顶,一脸不情愿的转过头来:“都是道上混的,一点交情都不讲?” “你觉得呢?我跟你有过交情吗?不要乱动啊我告诉你,我不太会用枪,你乱动的话,我一紧张,可能会走火。” 六指闭上了嘴巴,紧张地盯着我的枪口,真的一动都不敢动。 我笑道:“别的先不说,今天算不算我救你一命?要懂得知恩图报啊。你如果跑了,不就等于坑我吗?” “你是我哥,你好人做到底,放我走,那你就是我亲哥。”六指倒也光棍,腆着脸还敢求情。 我笑了笑,没接他的话。 只将左手里的两颗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这东西肯不能让程城看见了,万一他要以赃物没收,我可有一番麻烦。 此时,不远处传来了扩音器的声音,正是老刀的大嗓门,: “里面的人或者鬼都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迅速放下武器投降,争取宽大处理!” “重复一遍——放下武器,迅速投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抗到底,死路一条!” 正文 第三十五章 街坊 收尾的杂事,自然有程城手下的刑侦科警员和特警处理。 程城这一次很聪明,没有等上面质问,直接就先递了一份报告上去,当然,作为当事人,我在录完口供之后,还不得不在之后单独写一份案件宗卷——口供是明面上的东西,只作为结案用,而案件宗卷,才会记录一些不适合解密的真相。 头疼啊,我该怎么解释那些死尸复活的事件? 完全照实写那肯定不行,我可不想暴露自己手里的血玉和背上的虺纹…… 这一条烦恼,程城和老刀都帮不上忙,他们能做的只是帮我保密而已。 “行了,这个案子暂时就这么结了。”程城亲自送我和老刀走出警务局大门,递给我们各一根烟,“案件宗卷可以之后补写给我,但也不要拖延太久——上面最近一直在盯着我们分局。” “因为灵异事件频发?”老刀先给自己点上火,随后将火机递给我。 “也不单单是我们分局……最近半年来,整个锦官城市都不太平。” “呵,要是天下太平路不拾遗,我们吉大侦探就得喝西北风了。”老刀笑道。 “你现在不是警察了,唯恐天下不乱是吧?”程城呼出一口烟气,抬头望天:“这贼老天,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老刀拍拍他的肩膀:“别杞人忧天,天不会塌下来,就算塌下来,这不还有阿吉顶着吗?这小子现在牛逼了,有特异功能了啊!” “别胡说啊。”程城倒是警惕得很,给了老刀一个“不要乱说”的眼神。 我倒是浑不在意,摇头道:“不碍事,有些东西,你就是直接说出来,别人都不会信,要是遮遮掩掩的,别人反倒要犯疑心病。” 程城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 “好了,那我们先回了,有事联系。” 挥手和程城告别后,老刀开着车也跟我回了我的杂货铺,美其名曰帮我修理房子,但实际上他想干嘛,我心里早就知道了。 杂货铺子被怪物化的刘艳弄得一塌糊涂,不明情理的人,还以为是我的店被人砸了呢。 警务局拉了警戒线,留了两名警员看守。 我谢过他们,当场给程城打了电话,让他们可以收队了。 警察一走,附近的街坊就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打听。 我喜欢奇遇和探险,却最是不会应对这些“日常事件”,一看这些大叔大妈朝我拥上来,头皮都快炸了。 “你这店里是怎么回事啊,阿吉?”这是隔壁五金店的王伯。 我摆手道:“没事,王伯……” “店都被砸成这样了,还没事?!是不是有人要搞你?你不要怕,知会一声,街坊邻居都替你出头!”这是鲜肉档的猪肉荣。 “那个,荣哥,你要不先把手里的刀放下……” 住在附近的街坊,赵奶奶和刘婶,一个人拉住了我一只胳膊。 赵奶奶问我:“报警了没有啊?” 刘婶凑近我耳边神秘兮兮问:“有没有丢什么贵重财物啊?” 我先回答赵奶奶:“放心,我当然报警了,赵奶奶,您忘记了——刚才警察不是还拉着警戒条来着嘛?” 赵奶奶扶额:“哎呀,瞧我这记性,老了老了……” 接着,我又转头对刘婶道:“刘婶,我家里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只是砸坏了点家具而已。” 刘婶“喔”了一声,脸上却颇为不信。 “小吉啊,你跟姐姐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柔媚的声音贴近了我耳边,我不用猜也知道,这是杂货铺另一边隔壁的“燕返茶楼”的老板娘,燕姐。 燕姐继续道:“当时我还在睡觉呢,就听到轰隆隆的砸东西的声音,可把好生我吓了一跳!小吉你要是不说清楚,我晚上怕的睡不着觉怎么办?” 这个燕姐,来到这条罗灌巷里开店不到一年,就死了丈夫,这么些年了,一直没有再嫁,附近的眼馋她美色(或者钱?)的男人多得很,她却有一身“游走花丛中、片叶不沾身”的好本事,将一群倾慕者耍得团团转,至今也没听说有谁得手了。 她平时有三大爱好——砌功夫茶,喝酒,撩汉子。 我在这条街,最怕被她缠上。 正当我不知如何应对时,老刀一步挡在了我面前,嬉笑道:“燕子,你晚上要是害怕,可以住我家啊!我家的床,有大又舒服!” 燕姐的烈焰红唇一撇,飞了一个白眼给老刀:“喔哟哟,我道是谁这么大口气,原来是刀哥!听说你前两年闪了腰——刀哥,不是妹妹小瞧你,你这老腰,怕不是经不住折腾啊!” 众人一阵大笑。 老刀却是二皮脸一张,面不改色,嘿嘿一笑:“我的腰早就康复了,现在大家都叫我打桩机。” 燕姐脸色微红,嗔道:“去去去,你这算耍流氓了啊……” 趁着众人的目光被老刀和燕姐所吸引,我赶紧从赵奶奶和刘婶手中挣脱出来,朝着街坊们团团拱手: “让大家劳心了,真的谢谢大家!我这里真的没什么事,刚才我去了警务局,事情都解决了!大家回吧,谢谢大家了!” 众人听我这么说,才渐渐散去。 赵奶奶刚要走远,又返身朝我喊道:“阿吉,你要记得报警啊!” 旁边的刘婶拉住她:“赵家奶奶,报过警啦。” …… 楼上一片狼藉,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废墟。 我和老刀倒一边的沙发上坐下,各自点了根烟。 “坏掉的东西,我跟臭鱼打了招呼,让他明天找人帮你修。” 我“嗯”了一声,伸手探进口袋,摸到了那两颗,入手冰凉,触感似石非石、玉似玉非玉。 “没什么要跟我单独讲的?” 我故做疑惑:“我们两个大男人,有什么要单独讲的?!” “我靠,你这小子不要太过分啊!” 我在老刀发飙之前,伸手掏出了口袋中的东西,将之放在了茶几上。 整个房间瞬间被两颗奇石散发出的幽蓝水雾和泛光所笼罩。 老刀眼睛登时圆了:“又是那东西?你从哪里搞到的?” 正文 第三十六章 三界幽冥 “从张辉手里。” 我向老刀复述了张辉的故事,从遇到汤瞎子开始,一直到他选择了放下心中执念,和许丽卿一同离开这个世界。 老刀眉毛一跳:“什么?这么说来,张辉也是死人?!” 我点头:“我也是一直到张辉在我眼前化为灰烬,才想到这个可能。张辉在离开锦官城市的时候,肯定还是活人,他回到乡下之后,又去寻死了,这一次他成功了,但他却以为自己又一次起死回生。” “我听师父说过,有些人在死后,却依然以为自己还活着,他们会游荡在世间,成为所谓的‘孤魂野鬼’,然后随着时间逐渐会消散,但如果他一旦记起了自己是怎么死的,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是一个死人,那他便会瞬间化为灰烬,从这个人世间消失——张辉应该就属于这种情况吧。” “不对啊——”,老刀却不同意我的说法,“你看,按照你的说法,这种‘’一共三颗,张德海身体里有一颗(后来在停尸间那边就被许丽卿取出来了),张辉身体里有一颗,许丽卿身体里有一颗,对吧?” “对啊,怎么了?” “怎么了?你不觉得这玩意也太神奇了吗?它足足有三种神奇的功能了——使人可以进行‘渡魂’仪式、使张辉复活并且还拥有身体(你在耀星大酒店后楼梯还和他打过一架)、使许丽卿复活并且帮助其寄宿在其他尸体中。好,就算它就是这么神!那它既然可以让张辉直接复活,那为什么不能让许丽卿也直接复活呢?非要搞得那么复杂。” “你还真的没看错,这东西真可以算得上是稀世宝物了。你知道什么是‘’吗?” 老刀摇头,没好气道:“我他娘的什么都知道,还要你这家伙干什么?” “按照《皇帝内经》上的记载曰:‘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也,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而《大戴礼记》上的描述就更为具体:‘阳之精气曰神,阴之精气曰灵。神灵者,品物之本也。’这阴阳之精气,是构成世间万物、一切生命的本原,你说,厉不厉害?” “听上去挺牛逼。不对啊,你小子不是大学都没毕业吗?怎么背诵起古文来一套一套的,以前也没见你这么表现过啊……你说,你是不是也被某个古代书生的鬼魂给附身了?” “这不是之前没机会施展吗?我虽然大学肄业,但大概的古文都看得懂,我师父教我的那一段时间,尽让我背这些古籍了,那真是往死里背,这辈子都忘不了。”我摆摆手,“说正经的——这没你说的那么多神奇之处,但它是极强的‘定魂’神器。” “张辉和许丽卿的情况也完全不同。张辉是游魂,甚至很可能在遇到汤瞎子的时候,便已经是一具活尸,他服用了,便等同于复活了一样;而许丽卿乃是步入黄泉的死灵,早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故而不能像张辉一样直接‘复活’,而必须不停更换身体。” “而我们在活尸身体中所看的那种尸虫,也并非是一般的尸虫,我猜,这应该就是传说中‘三尸虫’!催生了三尸虫,然后三尸虫控制了尸体的运动,此时再由附身其上的魂魄发布号令,就是成了活尸。还有最后在蜂场里见到的那些黑金环蜂,其实也全部都是死蜂,肚子里都藏着一只三尸虫。” “根据《抱朴子》上的记载,三尸虫有三种,上尸名彭倨,居于头,中尸名彭质,居于心,下尸名彭矫,居于足。我们看见的那些,应该只是最低级的‘下尸虫彭矫’,只能被动的控制尸体行动而已。” 老刀听得眉头直接拧成了“川”字,对我抬手道:“行了,打住!你说的这些,我听得云里雾里的,跟他娘的大学时候教的高等数学一样,老子就没一次及格过!你说点老子能听得懂的人话!” 我耸耸肩:“行!正好有你这个免费保镖在,我正好干件大事。” 在老刀好奇的目光注视下,我伸手将挂在胸前的血玉取了下来,看到我的动作,老刀顿时猜到了我要干什么。 “我靠,你等一下。” 他赶紧起身,帮我关上了窗户,而房间的大门和墙壁早已破碎成一地,也只能不管了,但老刀马上又冲到了楼下,没一会儿,我听见了楼下杂货铺卷帘门“哗啦啦”被拉上的声音。 我等老刀忙完这一切,回来坐下,才继续下一步。 那块血玉被我取下之后,便隐隐透出红芒,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我稍微将之靠近茶几上搁着的那两粒,血玉上透出的红芒就更为明显。 老刀也在一边看的聚精会神,甚至比我还紧张,他说道:“在石桥铺殡仪馆大战那些活尸的时候,你也将一颗融合进血玉中了吧?当时我们和程城只觉得一片耀眼的红光,不但什么都没看清,还差点被闪瞎了眼——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郑重道:“我这块血玉,原本是一本书,在融合了第一块之后,它居然又变回了书籍,而且还翻开书页,向我展示了一些文字。” 老刀问:“什么内容?” 我的办公桌也倾倒在房间一角,我在地上找了一张纸和一只圆珠笔,在纸上写上了当时说看见的那些文字,然后递给了老刀。 “通明三界路,照彻北冥宫,踏破九幽门,遨游酆都境……”老刀念完,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我先声明,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方向,简单的个人见解,不一定正确。” 老刀瞪眼:“别他妈的废话。” “三界,有好几种殊途同归的解释。” “佛道两家言三界,指的都是欲界、色界、无色界。只是道家的三界共二十八重天,是人、鬼、万物所生存的世界,而在三界之上,还有四梵天和圣境四天,是谓‘十方世界之天’,共有五亿五万五千五百五十五亿重。” “佛家的三界,是一切有情动物生死往来的世界,又云果报处——就是六道众生生死轮回的地方啦。欲界有八大地狱、四大部洲、六欲天及旁生、饿鬼等;色界从初禅梵天,终至阿迦腻吒天,凡有十八重天;无色界里还有四重天,称为四空天,这里唯有意识,没有任何物质存在。” “萨满教的三界是最好理解的,他们主张宇宙分为上、中、下三界。上层世界为神灵世界,中层世界为人类、动物之居地,下层世界为死神与魔鬼聚集之世界,即地狱。在中层世界与下层世界间,复有一不可知之世界,为人死后之去处。” “但不管怎么理解,‘三界’指的都是天、地、人、神、鬼所在的广阔世界。” 老刀翻个白眼:“就两个字,你能解释出这么多弯弯道道来,算你有学问行不行?但你说那么多我不懂得干嘛?你直接说,三界,就是六道众生,大千世界,包括张辉和许丽卿要去的那个世界在内——我不直接就理解了吗?费那劲干嘛?还引经据典的,我都替你累得慌。” 我整个人愣住,一时间竟然语塞。 我觉得老刀这个话是非常武断的,怎么可以没有考据便胡乱下定论呢? 但反过来想,确实也不是非常难解释……好吧,跟这个老油条、滚刀肉说这些,无异于对牛弹琴,纯粹自找没趣。 “那我说的简单点——凭着这血玉,可以去冥府和张辉、许丽卿见面。” “没了?” “没了。” 这下轮到老刀傻眼,他挠头道:“喂,你真也太简单直白了,没头没尾的,你至少说说原因啊。” 我笑道:“这不是你嫌麻烦不爱听吗?” 老刀身子后仰,重重靠在沙发上,朝天喷了一口烟:“你爱讲不讲!我数到三,你要再卖关子——嘿!我还不听了!” “服了你了,我认怂还不行吗?其实后面不难理解。九幽和酆都,都是指的幽冥地狱。正所谓“天有九霄,地有九重”,这地狱九重,就称为‘九幽’;而‘酆都’就更好解释了,也即是所谓的丰都鬼城。” “只有这个‘北冥’有点麻烦。联系上下文的话,它依然应该解释为‘幽冥’,至少也应该和‘三界’一样,是一个泛指的世界。但是,《庄子》中明确写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冥应该是‘溟’,‘北冥’就是‘北方的大海’的意思,这又指的是一个明确的地方,既非泛指,又不是幽冥地狱,实在叫人费解……” “但不管怎么说,这十六个字的大意,应该是说,我手里的这块血玉,可以令执有者能够拥有穿行阴阳两界,遨游阴冥地府的能力。” 就在此时,我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我摸出手机一看,竟然是一个极为意外的号码! 老刀见我脸色有异,问道:“谁的电话?” “沈棠之。” 老刀也是一愣,随即脸上忽然泛起了怪笑:“她不是跟那个英国爵士一起旅游去了吗?怎么还有空给你打电话?” “一边去!” 我直接给了这老小子一脚,但我的手指却在接听键上空停住,一时间竟然没有勇气按下去。 沈棠之正是在听说了我们在黑水镇中的遭遇后,便和德国佬海德一起突然离开了锦官城市,从此不知去向,至今算来,已经人间消失了接近三个月了!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我竟然隐隐有一丝害怕,我接起了电话,听筒中传来的却并非是那熟悉的冷咧语调,而是一个陌生人,来告诉我,沈棠之遇到了什么危险。 我不禁回想起了沈棠之离开前的一些细节。 走的前一天,沈棠之用尽了一切方法,威逼利诱地撬开了我和李逸的嘴,而且看得出来,她对于我们的黑水镇之行,并非完全是为了满足听诡异故事的好奇心,而是问了非常多的细节——有一些细节,甚至连我当时都没有注意到。 之后,她抢过了我那本那血玉一般的《阴冥血籍》,仔细研究了一番。 甚至还不顾我的强烈抗议,让我脱了上衣,强行观摩了一番我背上的虺纹。 我依然记得,那天她离开我办公室时候的脸色,非常之难看,我在她脸上还从未见到过这种神色, 第二天,我收到她的一条短信:“办点事,不用联系我。” 然后,她的电话便再也打不通了。 要不是程城向我透露,凭借他岳父的官阶,都没有权限对沈棠之发起调查的话,我可能早就出发寻人去了。 毕竟,她这次的突然离开,极有可能便是和我有关(血玉和虺纹)。 “喂,发什么呆呢?你倒是接电话啊——哎呀我去,把老子给急得!”老刀在一边催我。 我终于按下了接听键:“喂?” “在哪?” 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我喉咙忽然有点干哑,咳嗽一声,却答非所问:“你在哪?” “我在你那间破杂货店门口——你大白天的关着卷帘门,不在家?” “在、在家。” “那你关门干嘛?在干坏事?” “怎么可能?老刀在呢。” “你……和老刀?” 我甚至能透过听筒,想象出沈棠之那秀眉微敛、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禁大囧:“想什么呢!我马上给你开门。” 没想到啊,许久未见,别的没什么长进,竟然倒变成了个老污婆! 我对老刀说了一句:“沈棠之就在楼下。” 起身就准备和他一起下楼,但我刚才接了沈棠之的电话,一时间忘记了我另一只手里还拿着那块血玉,此时血玉竟然磕到了茶几上,和摆在上面的两颗相撞—— 顿时,万道红芒骤然暴涨,将整个房间都映得如同被红色幕布遮蔽的舞台,而我已经成为了舞台上提线木偶—— 没错,我忽然发现,自己突然之间便不能动弹了! “我动不了了!老刀,快去开——”我语速已经飙到极快,但还是没将整句话说完整。 红芒只是暴涨一瞬,下一刻便稍稍收敛。 则再次被泛着幽蓝色光芒的水雾所围绕,如蜃气吐露,水雾呈现一层平面状弥漫,翻腾之间,竟有种烟波浩瀚的感觉。 血玉脱开了我的手掌,和茶几上的两颗一起自动飘至半空,然后以血玉为中心,围绕着血玉缓缓旋转起来…… 老刀的动作很快,没到二十秒,便带着两个人回到了楼上。 其中一个正是消失了快三个月的沈棠之,另一个,是德国人海德.埃斯托瑞。 沈棠之略见清减,海德的大胡子则更茂盛了,两人都穿着速干衣、登山鞋,背上还各自背着一只硕大的登山包,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先别过去。”老刀到底有过一次经验,将两人拦在了房间之外。 看见房间里的奇景,沈棠之初时也是花容失色,但她马上看出我好像没什么危险,面色稍霁。 海德则张大了嘴巴,极度夸张的直接用德语大叫了起来,我虽然听不懂德语,但可以用语气中知道,大胡子陷入了极度的震惊之中! 经过这一段时间,那两颗的转速早已经到了肉眼难辨的速度,整个房间内被一层高至腹部的幽蓝水雾所覆盖,一眼望去,好像房间里出现了一片幽蓝色的海洋…… 而那块血玉,则如同夜色蓝海之上,血红的新月。 正文 第三十七章 三家之言 血月凌空,蓝雾成海。 波涛翻腾,云卷云舒。 一瞬间,我的脑中一阵恍惚,在回过神来时,我觉得自己在刚才那一刻,竟然像是进入了一副浩渺的画卷之中。 我的灵魂脱体而出,滑翔于蓝雾之海的上空,在惊涛骇浪间穿行着,头顶的血红色的弯月洒下充满了不详感的光芒,天海之间,狂风如巨兽咆哮,满眼萧杀。 从恍惚中惊醒之后,那血玉已经如长鲸汲水一般吸干了幽蓝色的水雾,一大一小两颗“阴米青”,也消失不见。 吸收了最后一丝幽蓝色水雾,血玉上红芒微微一收,然后再次炸开—— 【阴冥血籍】 四个古篆文字,在血玉上如投影仪一般,放射而出,在空中放大显现。 随后,那书封状的血玉,变成了一本极为袖珍的血红色小书,和上一次一样,血红色的书籍缓缓打开,内里的书页显露出来。 书页上那一行行细如蛛丝的蝇头小字,也被放大至空中…… 被放大的文字,绝对是中文,但我却只能看懂极少数的几个字,因为这种文字,竟是最古老的中文字之一——甲骨文! 我在师父的逼迫之下,确实用功研习过一段时间的古文字,但其中大多数是一些古早的字体而已,其难度和习惯了简体字后再去学习繁体字一般,虽然不会书写,至少也看的明白。 但上古文字却不在我学习的范围,因为时间实在太多短暂,比如这种甲骨文,我只在师傅在世的时候被逼着看过一些,等到他驾鹤西归,我就完全放飞了自我,除非是为了查资料,我再也没有主动去翻过一页古籍。 我师父流下来的一对古书,我放在卧室内的保险箱里,极少有见光的时候。 不过也幸好如此,要不然这一次刘艳冲进家里搞乱——我的杂货店被砸倒是小事,要是毁坏了师父留下的“遗产”,那才是天大的罪过,我怕是一辈子都不会释怀的。 正当我皱着眉假装在“破译”甲骨文之时,一个清冷的女声却响了起来,竟然已经将文字的内容直接念了出来! 我惊讶的转头一看,毫无意外的,果然是沈棠之。 沈棠之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的下巴,双眼紧盯着半空中的古文,嘴里读道: “幽冥地宫,死生之门, 四方于缺,祖神昭兹。 黄泉之钥,虺纹血籍, 受天之祜,玄君七章。” 她反复念了好几遍,声音越来越低,双眼入神,眼中一会闪过迷惑之色,一会又转为恍然,秀眉也是忽颦忽舒…… 在沈棠之陷入沉思之际,我何尝不被这段文字所震撼? 短短的十六个字,对我而言,并不如长篇累牍的万字长卷显得要简单,其中的内容,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如! …… 于是,房间里出现了一副颇为奇怪的画面—— 我和沈棠之两人,都是冥思苦想,活像是上学考试的时候,在做一道极为艰难的阅读理解题目,而老刀和英国佬海德,两人都是满脸焦急,但又明白这时候不能够打断我和沈棠之的思考,一副憋得要死要活的样子。 浮在半空中的血玉,将书页中的甲骨文清晰映照,维持了大约半分钟,终于红光收缩,最后变回了一块玉石的模样。 我及时伸出手,将血玉接在掌中。 沈棠之也在此时,从沉思中恢复。 看我们两个终于从“入定”状态出来,一边的老刀早就急的就差抓耳挠腮了,此时急忙开口问我们: “我说,两位考古学家,刚才那鬼画符的文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两个都跟见了鬼似的,直接就足足发了有半小时癔症!” 我收拾了一下脑中还有些杂乱的信息,笑道:“老刀,你就会胡说八道,最多也就几十秒钟而已。就算是做一道高数题,也不止花费这么点时间。” “别跟我提那见鬼的高数题,老子从来就没及格过……好好好,我胡说八道行了吧?”老刀急得都直接自动投降了,这在他和我的吵嘴史上,算是极少的特例。 他先将沈棠之和海德让进了房间,帮忙解下他们背上的登山包放在地板上,然后又拉着让我坐在沙发上:“你们几个都坐下来……坐好了吧?行了,现在,好好给哥们科普一下,刚才那什么‘生死之门’什么‘七卷’,到底有什么玄机?” 一边的海德也是连连点头,以极度夸张的语调对沈棠之道:“我的上帝啊,刚才太震撼了!茱莉娅(沈棠之的英文名julia)!我必须告诉你——那绝对是我出生以来,见到过的最奇妙的景象!如果我不能了解哪些古老的文字背后的故事,我会一辈子都睡不着觉的。” 这个英国大胡子,有着一堆的头衔,又是拥有爵士爵位,又是英国圣克利斯大学的客座教授、古文化和人类语言学博士,还是视频分析系统以及视频数据流管理系统方面的专家,之前我每次遇到他,他总是在沈棠之面前装作一副非常绅士的样子……我暗暗忖道,此刻你这个老绅士终于装不下去了把,就跟西游记中的那些妖魔鬼怪似的,现了原形。 海德嘴里连珠炮一般,沈棠之微笑着保持着倾听,然后伸手朝我一指:“不必着急,埃斯(海德.埃斯托瑞的简称),相信你面前的这位先生,他一定会让你如愿的。” 海德便又朝我说了一大堆他是如何之震惊,用词遣句极尽惊天动地之能事。 我心说,这老外真的是太浮夸了,在他们的文化里,惊叹号就跟不要钱似的,动不动就甩出一火车。 老刀急了,伸手捂住了海德嘴巴:“行了啊,你这个老外,说起话来怎么没完呢,赶紧安静听讲。来,两位‘考古教授’,说说那什么‘生死、七卷’,赶紧的吧!” “幽冥地宫,死生之门,四方于缺,祖神昭兹。黄泉之钥,虺纹血籍,受天之祜,玄君七章。” 沈棠之再次重复了一遍,然后笑着问我:“我对于甲骨文的造诣并不深,也不知道有没有认错的字,你看呢?” 我心说我其实根本认不出几个字来,但脸上还是绷着,不愿意就此露了怯,不过我转念又一想,这种事情,怎么能开玩笑呢? 古人运用文字的方式,和现代人颇有不同。 说话、记录,都是极为简洁,追求一个精简隽永用,尤其是“成书”,那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是具有深意,有时甚至需要进行考究之后,才能正确解读。 所以,要是沈棠之真的认错了字,那便是极大的失误,会使整个句意产生极大的歧义。 我实话实说道:“沈科长,我对于甲骨文的了解,仅仅是凤毛麟角,这十六个字,我仅仅能认出来一小半而已。但根据前后文的句意,我觉得你的翻译并没有很突兀的地方。” 沈棠之美目微睁,看着我说道:“你是谦虚还是真的不认得甲骨文?” “学识有限,真的不太认识。”我一个大学肄业的人,你说我多有文化?顶多就是背诵了一些古籍,那还是毕业之后,被我师父逼的。 “我个人觉得应该没错,保险起见,一会我会将血玉中隐现的文字临摹出来,然后请教一下相关的专家。至于现在,我们就先以我翻译的版本为准,所说各自的看法。不过,我首先得知道,在我离开的则三个月内,发生了什么事件,导致你的那块血玉产生了异象?” 我早就预备道沈棠之会这么问我,便直接将她走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跟她讲了一遍。 听完之后,沈棠之口中冒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又是K?” 接着是一声深深的叹息:“你提出的‘缸中之脑’的例子,确实和这个案子的情形很相像。的替换,或是思想的蒙蔽,究竟哪一种才是真实?如果一个人能够被随意的植入和删除记忆,以及能够任意的输入人格和性格,那么这个人还是不是最初意义上的自己呢?相对于许丽卿来说,或许死亡才是她真正的归宿——被复活的她,或许就跟缸中之脑一样,根本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吧?” “据说,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那么,是不是说,金鱼每过七秒就重生了一次?许丽卿每次更换身体,损失的那些记忆,也等于是重生吧?这该是何等悲伤又欢喜的事情啊。” 女性的视角,确实和男人很不同,我很多时候只是理性的去分析,而不会过多的带着情感。 但沈棠之的感性之语,也令我散发出了其他的思维,这是一种很奇特的体验。 而对于K,我也是倍感烦恼,一开始,我认为这个家伙绝对是某个邪教组织的头目,但随着后面事件的不停发生,我发现K的身份已经变得更加复杂和扑朔迷离起来,甚至在一些时候,K还暗中为我提供了某些帮助,而我也更加难以判断K的目的。 但是,绝不至于让我对K产生敌友难辨的感觉,K绝对是敌非友! 从K出现的第一个案子开始。(见《永生游戏》),我便给K打上了邪恶的标签,这一点到现在我也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改观。 抛开K的问题先不谈,我对沈棠之道:“在之前,我已经获取了一块阴米青,当时血玉也显露了一段文字,是普通的古篆体——通明三界路,照彻北冥宫。踏破九幽门,遨游酆都境。” 我将自己对老刀说的那一番理解,和沈棠之也说了一遍。 沈棠之点头认同:“我赞同你的意见。这段文字很像是一篇《使用说明》,阐明了血玉执有者,能够拥有穿行阴阳两界,遨游阴冥地府的能力。” 然后又问我:“但其中提到‘三界’,这是一个很玄的词,而后的甲骨文中,又有‘死生之门’四字……你对于儒释道三家的生死观,有何见解?” 我心说这就问到我的专业上了,咳嗽一声,正声道:“仲尼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虽天地覆坠,亦将不与之遗。但儒家其实是重生轻死的,因为有人曾问孔子死后的事情,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批评他活的事情都搞不明白,还妄求搞明白死的事情?” “所以,‘未知生,焉知死’这六个字,便是儒家生死观的体现。儒家重生轻死,悦生恶死,以生观死,敬鬼神而远之,可谓是实用主义的生死观。” “庄子云:物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提出‘一死生,齐彭殇’,将生与死看做同等,认为长寿和短命也未必有什么区别。选择舍忘生死,而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认为生死小事而已,要超脱生死。活着就是死,死就是活着。” “正所谓,生死有道,人世如川,往者来者,日夜无息。道家直视生死,看破生死,超越生死,由死亡揭示生之价值,提出“生死齐一”,直指生命的超越性。” “佛家也看破生死,但与道家截然不同的是,道家以生为人之乐事,天地之大德,以现世为乐土,讲入世;佛家则以现世为苦海,主张脱离,讲出世。” “道家承认生死异途,佛家说三世轮回。” “道家以‘生为天地之大德’,以生为乐,认为‘人之处世,一失不可复得,一死不可复生。’而现世人生又是如此美好,这不免使他们深感悲哀。故而追求长生不死,以升清虚仙境。佛教则认为‘诸行无常、诸法无我’,生灭皆缘,因此追求涅般解脱,以达“常、乐、我、净“之境界。” 这一长段领悟,我早已经在脑海中思索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才能一口气说完。 沈棠之鼓掌道:“精彩精彩!我起先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你回答得这么细致深刻,看来你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我苦笑:“谢谢夸奖。” 一边的老刀听得是愁眉苦脸,虽然不至于完全听不懂,但我这一段话半文不白,对于他而言确实有点难度,难为他能够一直忍着不闹——在加上边上还坐了一个完全是一脸懵逼状态的英国佬,我只好以平实的语言,再和两人也解释了一番。 终了,我说道:“我之所以说的这么细致,可不是为了卖弄,这和我的一个推测有关。” 沈棠之微微一笑:“我也有点想法,不如我们玩个很著名的游戏吧?” 我点头,拿过之前写了一半的纸张,撕下两片,在其中一片写了几个字,然后折好,又将笔和另一片纸递给了沈棠之。 老刀一头雾水:“你们玩什么呢?” 我说道:“给你讲个典故。” 我说,《三国演义》中写道,赤壁之战,周瑜与诸葛亮商讨如何破曹。 周瑜道:“孔明兄,不如我们将各自计策写在手上,然后一起看,你意下如何?” 诸葛亮欣然同意:“正有此意!” 书写完毕,周瑜率先摊开手掌,上面写了一个“火”字。 诸葛亮大笑:“我与公瑾兄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啊!” 周瑜赶忙拨开诸葛亮的手掌,上面写着:“公瑾你说得对!” …… 老刀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我是在讲笑话,大呼上当:“我他娘还以为《三国演义》中真的这么写的,我靠!” 沈棠之听老刀这么说,也不禁抿嘴而笑,她将折好的纸片丢到茶几上:“你拿我的纸条,我拿你的,我们一起拆开。” 我笑道:“正有此意!”却是引用了刚才笑话里诸葛孔明的话。 我们两人都将对方的纸条打开。 老刀和海德赶紧凑过脑袋来看,一瞧之下,都是“咦”了一声,极为惊讶。 而我和沈棠之,则是相视一笑。 只见两张纸条上,写了一模一样的四个字—— “玄君七章”。 正文 第三十八章 考证 我对着一脸不解的老刀和海德解释,之前我和沈棠之之所以讨论儒释道三家的生死观,正是为了判断血玉中的文字,其所指的最重要的东西——“玄君七章”,究竟是什么。 “那你们有结论了?”老刀问。 我点头:“我们判断,这很可能是一本很古老的道家典籍,其内容,大概包括两个方面,第一是和长生不老之术有关,其次,可能还记载有封印某些‘古神’的方法。” 老刀看着我道:“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明白意思,但组合在一起,我完全不明白。” 一边的海德连连点头,表示极度赞同。 沈棠之微笑道:“吉大侦探,别卖关子了,从头解释一下吧。” “喂,我这怎么能算是卖关子?只是正好说到我的专业上,就顺便多说了几句而已——算是免费给你们科普知识了,你们就知足吧!” “行啊,那开讲吧。” “那我就一句一句分析。” 此时我依然成竹在胸,自然不会心虚,开始讲述我自己的见解。 首先是“幽冥地宫,死生之门”这一句。 “幽冥地宫”这个词,我最早是在黑水镇知晓,在黑水镇的幻境之中,我好几次被幻境中的鬼怪呼唤着,让我去寻找这个“幽冥地宫”,而这一句八个字,首先便解释了幽冥地宫究竟是一处怎么样的所在。 那是“死生之门”。 是生与死的界限,亦或是充满了日常的人世间,和不可描述的幽冥灵界的交界之处。 我们经常听说过阴曹地府、或者地狱之类的传说,但生死之门也可能是另有所指,并非是通往地狱,而是类似于一道……可以理解为科幻中的“传送门”吧,能够令通过者进入另一个世界。 或许是由于这扇传送门是单向的,只能进行单向传送,而无法使已经穿越传送门的人再次返回,故而,对于那个世界究竟是何种模样,依旧不得而知,古人才沿用了“酆都”、“九幽”、“北冥”等,代指那个神秘的异界。 说道这里,我便向沈棠之请教,因为我之前对于“北冥”两字有着一些模糊的看法,它究竟是指具体的“北方的某片大海”,还是如“三界”“地府”一样,是一个泛指? 沈棠之沉思片刻,回答道:“我觉得并不是指某个具体的地点。” 她说,“北冥有鱼。”通常解释为“在遥远的北方有一处大海,海中有一条鱼”,也有人把“北冥”做“北海”来解。但这只是很单纯地从字面意思上来理解,可“北冥”或“北海”的具体地理位置在何处,自古以来都是无人可以解释。 就算以“冥”作“海”解,那也是非常有问题的,因为在《庄子》全文中,其他凡是提及海的地方都用作了“海”,而不是用“冥”。 《秋水》篇中提到海神时用的是“北海若”,庄子答惠子问时曰“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鹓雏”也是类似于大鹏鸟的一种巨大禽鸟,但依旧是用“北海”,而不是用了《逍遥游》中的“北冥”、“南冥”。 “你刚才说到儒释道三家的生死观,极大的启发了我。”沈棠之道,“如果以道家的丹学理解,或许倒能解释。” 我第一次从沈棠之嘴里听到“丹学”这么玄古的名词。不由愕然:“你居然还懂得丹学?你不是法医吗?照理说,干你们这一行的人,不应该是绝对的唯物主义者吗?” 沈棠之斜瞥了我一眼:“我只是偶然有点兴趣,就稍微了解了一些知识,又不是去练丹术?” 我嘿然一笑,摸了摸鼻子,问道:“外丹还是内丹?” “当然是内丹术。” 沈棠之解释道,以内丹学的修炼法来解释,“冥”更像是蕴藏了人体中的某种潜能的地方,生在其中的巨大的“鲲”,就是潜意识的象征,道家称之为“真元一性”。 鲲鱼化鹏,然后图南,其目的只有一个——南冥。 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在道家的宇宙生成观中认定,自从盘古开天辟地之后,清扬之气上升为天,浊滞之气下沉为地。天池南冥即是清扬之代表,与之相对的北冥则是浊滞的象征。 从浊滞至清扬,是大鹏图南的目的,更是道家修炼中最重要的一个概念,即是明心见性。 去除掉因后天的习性而包裹在心性上的重重迷障,才能见得通往清扬之境的心识,这个过程正如大鹏“水击三千里”一样,将是一个非常漫长且艰巨的过程。 大鹏的意象,正是和内丹学修炼的“炼精化气”中的“精”相符合。 精藏于肾,逆反至先天,提升到位于头部的天池穴,然后臻达泥丸宫,完成一次周天运作,所谓“天地相距八万四千里,人之心肾相去八寸四分”,道家丹书中传授的修行法门正与庄子所提到的鹏鸟图南的故事不谋而合。 九转还丹之术同样需要借助丹法中的“六月之息”,才能冲破玄关一窍,达到莫可名状的大境界。 我起始听闻,还以为沈棠之只是借助庄子的《逍遥游》,向我解释“北冥”是一种泛指,而非真正的某个确切地点,听到一半时,我已经收了笑意,等到完全明白了沈棠之的意思,不禁是悚然而惊! 我脱口而出:“按照你的理解,庄子的《逍遥游》,竟然是一本充满了隐喻的内丹修炼术?!” 沈棠之像是早就知道我会这么问,好整以暇回道:“有何不可呢?” 她接着道:“通明三界路,照彻北冥宫。‘三界’是指天地人鬼神所在世界,这是大千世界,与之相对应的‘北冥’,难道不应该解释成人体内的灵精潜藏之地吗?这才是与之相对应的小千世界。” 我哑然无语,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按照你这个思路,确实不失为另一种理解方式。只是‘北冥’是指人体潜能所在那个神秘的小千世界,那‘幽冥地宫’,是不是也可以也做同样的解释?” 沈棠之竟然一点都不惊讶于我的反问,反而微微颔首表示同意:“你之前说是一扇传送门,这是很现代的说法,当然没错。但丹书修行中,炼精化气的下一句,就是炼气化神——那是涉及到灵魂方面的修行。幽冥地宫,死生之门——或许是指,位于幽冥地宫中的这扇传送门,只能传送灵魂,而无法传送。和灵魂一旦分离,难道不是由生入死吗?这就是为什么,后面要解释一句‘死生之门’的缘故。” 假如沈棠之是在我还没有经历过张辉和许丽卿这一段故事之时,和我说这番话,我肯定是要严正反驳的。 但是,活生生的例子就在我的面前出现了。 确实,按照许丽卿的情形来理解,她的灵魂不但离开了,而且还能够在别的身体中寄宿和转换…… 这是不是说明,假如在“幽冥地宫”中真的存在这么一扇只能传送灵魂的“死生之门”,其情况岂不正是许丽卿的情形? 难道说…… “难道汤瞎子教给张辉的秘法,其实就是让许丽卿的灵魂再次通过了‘死生之门’,从冥界回到了人世?”我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将之前的很多问题一下子想透彻了,“那我甚至怀疑,其实在黑水镇之中,也可能存在一座‘死生之门’——也即是幽冥地宫的某处入口!还记得黑水镇中有关‘虺纹’的传说吗?“ 老刀和沈棠之都点头,海德则是一脸的大懵逼,但暂时谁也没空去跟他解释,这个故事实在是太长了一点。 我继续开始说下去,因为许久的疑惑终于被我悟彻,情绪感染之下,我的语气也振奋了起来。 “按照乔洛(也即是乔振邦)的记叙,虺纹的产生,是因为乔洛思念妻儿,利用虺纹在梦境中和他们相会。原文写的是‘来自幽冥的黑暗化身为栖息在我皮肤上的巨蛇’,这种黑暗之力,应该就是来自于幽冥地宫之中,死生之门的一端,那未知的冥界。” “所以,当黑水镇的镇民也被拖入了乔洛的梦境中后,便产生了生者永眠的问题,那些镇民的灵魂,都被困在幽冥地宫之中!” “那么多的鬼魂在幻境之中朝我呼喊,叫我去寻找幽冥地宫,其实是在向我呼救啊!让我找到打开幽冥地宫的方法,使这些受困的灵魂,摆脱怨念和痛苦。” “而后,乔洛想出了办法,他为了拯救永眠的生者,制造出恐怖的‘墓鬼’,去啃噬被献祭的纯阴之女,将镇民们对死者的哀思转移到被献祭者的脑中,镇民们的痛苦也被同时转移到被献祭者的身体上,而被献祭的女子,则会在无尽的长眠中,永远梦着他人的悲伤,以达到封印幽冥地宫的目的。” “但那些被拯救的镇民,最终还是染上了黄泉中的死亡之疫……逐渐变成了活尸。” 我们所遇到,李建国、刘艳,还有石桥铺殡仪馆停尸间内复活的那些死尸,是否也可以看做是被“死亡之疫”说感染? 那三颗幽蓝奇石一般的阴米青,就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奇物吗? “你说,幽冥地宫有多个入口?”沈棠之眼睛一亮,“黑水镇有一个,那石桥铺殡仪馆内,难道有第二个入口?” “我不清楚,第一颗阴米青被我的血玉吸收之后,石桥铺殡仪馆内的所有活尸就全部都变回了尸体。但是,确实所有的死尸,都是在石桥铺殡仪馆内复活的。” “后续的调查报告出来了没有?” “几乎是掘地三尺,整个殡仪馆被推平了。听程城说,连大型挖掘机都用上了,但依旧一无所获。” 我这么说的时候,其实是有点点心虚的,因为实际上最大的收获,便是那三颗幽蓝奇石,却已经被我的血玉全部吸收完毕,现在连一丝一毫都找寻不到了。 但沈棠之只是“嗯”了一声,表示了解,并没有多余的话。 我便继续解释那十六字的“天书”。 我说道:“《诗经·大雅·不武》中,有‘昭兹来许,绳其祖武。于万斯年,受天之祜。’的词句,这两句,大意是赞颂康王能继承祖德,上应天命,必将千秋万载,永受天赐洪福。” “幽冥地宫,死生之门”之后的三段,“四方于缺,祖神昭兹。黄泉之钥,虺纹血籍,受天之祜,玄君七章”中,“受天之祜”还是诗经中的原意,承受天赐护佑的一丝,但‘昭兹’却不应该是‘光明显耀’的意思,而应该是‘显扬、显示’的意思,联系上下文,则应该翻译成‘苏醒’。 所以,我一句一句翻译如下: 幽冥地宫,死生之门。——隐藏着生死之门的所在,便是一处名为“幽冥地宫”的地方。 四方于缺,祖神昭兹。——天地四方的结界已经破碎,远古的神明已经开始了复苏。 黄泉之钥,虺纹血籍,——虺纹和刻着“阴冥血籍”的血玉,是进入黄泉之地的钥匙。 受天之祜,玄君七章。——(在幽冥地宫中)保存着一份名为《玄君七章》的古卷,那是应天命而生的宝物。 我最后总结道““也即是说,只有拥有了我背上的大蛇纹身,还有这块血玉,才能进入幽冥地宫,而在幽冥地宫中的某处,保存着上古奇书《玄君七章》,只有得到《玄君七章》,才能再次制止一种名为‘祖神’的存在继续苏醒,或是将之重新封印。” 沈棠之听完,便问了我两个问题。 第一,“祖神”到底是什么? 在中华古文化中,最远古的神灵,莫过于开天辟地的盘古大神,但盘古有名有号,这个“祖神”,难道是比盘古大神更为古老的存在? 这个问题我们暂时无法知晓答案,现在只能将之当做“旧日支配者”或者“上古邪神”一类的东西看待。 第二,照理说,记载着能够封印“祖神”秘法的《玄君七章》,至少也应该是和“祖神”相同级别的东西,但我们之前讨论的结果,则认为《玄君七章》应该是一种源自于道家的典籍,这是不是有待你自相矛盾? 关于这一点,我倒是有自己的理解——其实说穿了很简单,《玄君七章》并不能直接封印祖神,而是后人将封印或对抗祖神的方法进行了记载而已。 但其中最严重的一个问题是…… ——我究竟要到哪里去找那个所谓的“幽冥地宫”? 时间对于我已经是一种奢侈物品,因为这些日子以来,我背上的虺纹发作的频率和程度,已经越来越强烈…… 我必须尽快寻找到幽冥地宫,得到《玄君七章》,我想那上面估计也会记载有如何除去虺纹的方法。 恍然间,我忽然听到了一丝从遥远天际传来的吟唱…… 未知生,焉知死? 一死生,齐彭殇。 舍此生,入六道。 【《密侣》,完。】 正文 序章之一 《罪恶连锁》 【序章之一】 走廊尽头的白炽灯忽明忽暗,转角处似乎有着一个可疑的阴影,在灯光的闪烁间歇忽隐忽现。 啪嗒啪嗒的声音传来,在这个寂静的走廊中显得格外清晰:那是高跟鞋和地板接触的声音。 高跟鞋是香艳的玫瑰红,而高跟鞋的主人则由一袭宝石蓝的紧身连衣裙包裹着,每一步,似乎都在将更美好的身体曲线尽情展露,着实称得上是摇曳生姿。 这副景象看上去很美,实则危机四伏。 灯光的明暗犹如一只未知生物在深沉地呼吸,这条走廊就像是一条进食的腔管,而茫然无知的女人,则正行走在异兽的咽喉。 要进食。 进食。 好饿—— 转角处的阴影蠕动着,需要很努力才能看出这是一个人类,熟人称呼他老李,而他匍匐在这个角落已经有三个小时。 老李的双手在地面上抠抓着,浑身微微颤|抖,就像是得了帕金森症,但他没有生病,他只是觉得好饿——有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在他的心中生长着,也许可以被称之为,欲望。 老李的双手上已经满是血迹,地面上被他扣抓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十片手指甲有一半因为和地面过度摩|擦而翻起,血肉模糊的手指却依然坚定地在花岗岩地面上从事着往复运动。 好难捱…… 身体里的欲望像是被快速充气的气球,挤压着老李的每一根神经,甚至像是快要爆体而出。 真的……好难捱。 尤其当迎面走来的那个女人,还如此引人犯罪…… 直冲脑门的紧张、瞬间充满胸膛的烦躁、要将眼眶挤爆的忧虑……统统混合在了一起,于是,一种全新的东西产生了。 老李舔了舔嘴角。 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 极度!极度的兴奋! 如果看着A片打手枪的兴奋点是1,那么,现在老李觉得自己的兴奋点已经超过了10000! 并且还有更为值得期待的东西在前方等候着自己,老李觉得那是一种召唤。 真是了不起啊,相比起来,以前的自己简直就像是一只生活在下水道的老鼠。 老李深深叹息着,兴奋感一阵阵袭来,让他全场战颤,似乎有些类似于爪子和牙齿的东西要从他的体表皮肤中钻出来——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是那只肮脏的老鼠,而即将成为猎食的鬣狗。 他的身份,是这座医院的保安。 像往常一样,长夜班的最佳排解品就是A片,只不过今天的这部重口味了一点,随着屏幕中的女主角不停地嘶声尖叫,老李也急不可耐地解开了自己的裤子—— 奇怪的事情就此发生,一颗种子就在此刻在老李心中深深扎根,当老李再次拉上裤子,他的双眼不再疲倦无神,他的瞳仁深处燃起了两团欲焰,他急切的望向四周,直欲择人而噬…… 最终,野兽般的直觉,指引着老李潜伏在了这个角落,而现在,已经到收获的时候了。 啪嗒。 啪嗒。 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在老李的耳中犹如仙乐,一阵狂喜电流般在老李全身的每一条神经、每一道血管、每一块肌肉、每一个毛孔中飞速穿行…… 对饥饿的忍耐已经抵达极限,老李的喉结耸动了一下,然后以一种非人的速度从藏身的阴影中扑出—— 一声充满了惊恐的尖叫刚刚发出,便被拦腰截断—— 走廊尾部的白炽灯依旧在坏与不坏之间徘徊着,偶尔的光亮闪过,便可以看见,雪白的墙壁上新出现了一块喷溅状的鲜红——新鲜到似乎还冒着热气。 那猩红的颜色就像是泼洒过多的油墨,顺着墙壁流淌。 …… 而就在此时,走廊转角处的一扇防火门被打开,一个小女孩缓缓步入到这样一幅地狱般的场景中。 小女孩用左手手提着天蓝色连衣裙的一角,白色裤袜的末端是一双淡粉色的小皮鞋,她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地上的血污,站到了墙边。 老李抬头看了小女孩一眼,便觉得双目如同针刺,赶紧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女孩天使般可爱的脸上,写满了哀伤和悲郁。 “女人……坏女人。” 小女孩看着女人的高跟鞋,脸上满是嫌弃的神气,然后,她的目光落在老李的身上,脸上的神情再次发生微妙的变化,高傲地俯视—— 像是看待自己的猎犬一般。 一根隐隐显出暗红色的半透明物体,被小女孩紧紧攥在右手中,那看起来像是一根锁链。 锁链的一头被小女孩握着,延长的部分变成很多分支,并逐渐雾化,其中的一头,连接在老李的胸口。 …… 这里是二十层,特护病房。 咂嘴声、吞咽声。 汁水四溅…… 小女孩默不作声的站在一边,小脸上露出的凝重表情,表明她的确有在认真的观看。 但她右手中的暗红色半透明锁链,似乎被扯动了一下,小女孩那秀气的眉毛向中间聚拢起来,她歪着头,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感受着什么。 好一会,小女孩的眉头舒展了开来,天真烂漫的笑容如暖阳融化冰雪般出现在她的小脸颊上。 “狗狗,我们去找妈妈喔。”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向楼下走去,身后,那长长的锁链一串串拖在地上,小女孩手中的那一截锁链暗红近似幽黑、如有实质,然后便慢慢透明、雾化,距离小女孩越远,便越接近于虚无。 似乎受到了胸口锁链的牵引,老李从一地零落的碎肢和残骸中爬了起来,他弓着身子,像是被拽紧了控制线的牵线木偶一般,跟在了小女孩的身后。 正文 第一章 海中少女 “哗——” 铁灰色的海水汹涌而至,狠狠撞击着岸边的礁石,青色的浪花翻卷着发出“轰”的巨大声响。 上升的气流从高崖之下袭来,仿佛要将我的衣服撕裂,在我耳中听到的声响,仿佛是疾风要将无尽的荒颓轰进我的体内。 真是极坏的天气啊。 当我在心中默念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才 《吉光灵探》第一章 海中少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二章 预告 我背上的虺纹再次发作了! 这一次,我背上说产生的那种剧烈灼烧的痛楚,比任何一次更甚,就像是有人将通红的岩浆直接倒在了我的背脊上——我的身体在一瞬间便达到了忍受痛苦的阈值,我直接痛晕了过去的。 所以,我才会在梦境中看见那个同样被刻上了巨蛇纹身一般的虺纹的女子? 见我一 《吉光灵探》第二章 预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三章 古卷(上) “所以,你凭空消失的这三个月的时间内,你和海德找到了K?又或者是K联系了你们?” “没有这么简单,这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事情。”沈棠之的视线移向海德,“埃斯,拿出那间东西给吉光看一下。” “OK,Julia。”海德起身在他那个巨大的旅行背包中翻找起来,一件件物品被他掏出 《吉光灵探》第三章 古卷(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极天之海 第四章 古卷(中) 在之前,我的目光完全被画中少女背上的虺纹所吸引,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这卷古画的整体,尤其的是作为背景的描绘。 裸身少女所在的地方极为高远,因为在她的脚下,是云雾和山峰,她是在群山之上的天空。 但是,我虽然同意那些填充于山峰之间的红色区域代表了烈火或者熔岩,但天空中的那片蓝色,却 《吉光灵探》第四章 古卷(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极天之海 第五章 古卷(中)2 海德讲到这里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他和芬德利博士当时要撰写的著作的核心命题。 我问道:“你们合著的书,是否是有关巨蛇崇拜的?” 海德以一脸毫无意外的模样点点头,他指了指我手里的古卷,还有我的背后:“一切的联系,就在这里。” 从古至今,在世界各地,一直都存在有关巨蛇的传 《吉光灵探》第五章 古卷(中)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极天之海 第六章 古卷(下) “芬德利博士认为,远古的苏格兰先民,会使用风笛和阿格尔交流,并且掌握了训练和驱使泰坦巨蟒的技术。” 我插话道:“就跟印度人吹笛舞蛇类似?” 海德点头:“可以算作是一种旁证。” 海德接下的话,更是令我有种世界观颠覆的感觉。 他说:“在北欧神话中,尘世巨蛇约尔曼 《吉光灵探》第六章 古卷(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异梦 第七章 搬家 沈棠之果然说到做到,在之后的大概一个多礼拜的时间里,她和海德对于我一再的催问,都是报以冷漠脸——我几乎用尽了所有的手段,包括死缠烂打,但依旧无用。 沈棠之的态度很坚决,而且她同样不肯向我透露,K究竟使用了什么手段,让她变得如此噤若寒蝉。 我明白,她的行为当然不是出于胆怯,只是谨慎起见,或者说和我一样,秉持着对于一切神秘事物的敬畏。 最后我不得不放弃,转而将全部的专注力用在研究那张古卷上面。 期间,我让李逸帮我找人修理我的杂货铺,但修理工告诉我,我的房子受到了结构性的损伤,需要大修。 我直接问:“要多少钱?要花费多少时间?” 对方踌躇着,在李逸的眼神鄙视下,很不情愿的报了一个远低于市场价格的数字。 我瞪了李逸一眼,直接在原价的标准上翻了一倍的价格,那个黑瘦的像一根美术生使用的碳条似的小包工头顿时喜笑颜开,拍着胸口向我保证,只需要一个礼拜,一定保质保量给我将房子修缮一新。 这间房子其实并不是我租的,它的所有人是我的师父,在他过世之后,我按照他的遗愿,接手了他的工作室,并且将一楼改造成了杂货铺,便有了如今的“吉记杂货铺”。 和这个巷子里大多数的老房子一样,这间杂货铺也是木质的主体结构,禁不起折腾,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好好修缮加固一下。 但这也意味着,在维修期间,我失去了住所。 我婉拒了李逸的建议,住到“他的朋友”的空房子去,选择道老刀那边暂住。 之所以如此,我是有自己的考虑的。 李逸的社会关系太复杂,而这小子又脑筋太大条,我不想让他有机会给我惹上什么麻烦——要在平时也就罢了,现在我眼前一堆火烧眉毛的烂事,真的没法分心、 而老刀那边就方便多了,这家伙的工作室租在一家旧商场的三楼,整整600多平的一个大平层,一部分装修成侦探事务所,另一部分则是居家,光是空房间就有好几个,完全收容得下我这个“流浪人员”。 况且老刀上没老下没小,中间又是光棍一个,我叨扰这个家伙是完全没有心里负担的。 我让李逸帮我搬家,将我师父那些古籍从保险箱里转移到一个旧式的红木大箱子里,然后我将沈棠之给我的古卷连盒子一起放进去,连同一些其他古物也塞进去,最后郑重地将一个包着红布的方盒也装了进去。 李逸一挥手:“面筋沙包,帮你吉哥搬箱子。” 这一胖一瘦两大金刚“好咧”一声,撩起袖子一端箱子,两人齐声叫苦:“怎么那么重?” 李逸骂了一声:“就是些书而已,能重到哪里去?” 上去拍拍面筋的肩膀:“叫你增肥不听!这么点东西搬不动!起开起开,换我来。” 但他一接手,比面筋都不如,立刻就涨红了脸,连腿肚子都打颤了,嘴里道:“握草!见鬼了,他娘的怎么这么重?!” 说着,脚下打滑,竟然一个趔趄摔倒,将手里的木箱甩了出去—— 我心里大叫糟糕,急步上前,但已经来不及了…… 木箱“哐当”一声磕在地板上,盖子顿时打开,箱子里塞得满满当当的物件一股脑儿滚了出来,就像是一个装满了弹珠的玻璃瓶子被打碎,刹那间一地狼藉。 我几乎是飞扑上去,将最后放进箱子的那个包着红布的方盒一把抱住,心道了一声好险! 这个盒子里装的可是我师父的骨灰! 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敢肯定,这老爷子非要从阴间爬出来将我这个孽徒掐死不可。 我们几人手忙脚乱的四处一顿扑救,但还是有很多东西沿着楼梯滚下了楼。 其中最重要的是我的一本笔记本,是我这些年来经历灵异事件的手记,笔记本的书页中更夹着很多珍贵的纸质资料。 “臭鱼,帮我拿一下这个——不,沙包,你抱着——小心点别再砸了,不然晚上有人会找你聊天。” 我将红布盒子吃力地递给沙包,这傻高个叫了声“好沉!”,脸上还写满了痴肥的疑惑:“谁找我聊天?” “我师父。” “老爷子不是过世了吗?” “对啊——你抱着的就是老爷子的骨灰盒。” “啊?!” 沙包惊呆,下一个动作就是赶紧将怀里的红布盒子死死抱紧。 我则已经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跃下了楼梯,一转过楼梯的拐角,便看见我的那本笔记本掉在一楼的地板上。 笔记本的书页已经翻开,书页上洒满了一层红色的粉末,一只拳头大小的陶罐砸碎在一边——那里面原本装满了我师父珍藏的辰砂粉,现在全洒了。 我一看,笔记本里夹杂的纸条和资料倒没有飞出来,放下心里一块石头的同时,我看着如血般艳红的辰砂粉洒了一地,不禁连道可惜,忙招呼楼上的李逸找个瓶罐下来,帮我先将地上的辰砂粉收起来,日后有时间再提纯。 李逸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见我一脸痛惜的模样,就问我这是什么。 我跟他解释道,辰砂,乃是朱砂中的极品,也即“丹朱”。 有诸般妙用:如用作颜料,虽千万年亦不褪色;如入药,有安神定惊的神效;如用作炼丹,有辟邪化气的作用,所谓“味灵丹沙,气验青雘“是也。 另外,制作传说中的“守宫砂”,也需要用到辰砂。 连各朝帝王都把辰砂作为国宝,点批状元,便是用辰砂的红色粉末调成红墨水书写批文,这就是“朱批”一词的由来。 “吉哥,商量个事情。”一听到我解说完,李逸这小子的眼睛立刻亮了。 我没好气道:“你还有什么鬼主意?” “一会送我一小瓶这个……朱砂中的极品,行不?” “感谢你差点把我师父的骨灰罐子都砸烂么?要不要顺便再送个锦旗给你?” 李逸脸面堆笑:“哪能呢!要是真的砸了老爷子的骨灰罐子,吉哥你直接把我头拧下来给老爷子当房子住。” 异梦 请假 最近的状态真的差,我一晚上愣是什么都写不出来 整个人很烦躁,心态爆炸 18章了。 《吉光灵探》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异梦 第八章 纸条 我白了他一眼:“你是要炼丹,还是给自己点个状元?” “点状元?我也不是读书那块料,倒是想炼丹,也不会啊……我就想做点那个什么‘守宫砂’。” 我奇道:“你要验谁的贞操?” “别说得那么难听……我以后是不是要找个老婆嘛?那我怎么知道她纯不纯洁?” “看不出来你还 《吉光灵探》第八章 纸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异梦 第九章 拒绝 我和旁边的李逸他们几个,心里都是“哦豁”一声,这一出手二十万——还只是订金,这个女人可真够有钱的。 我顿时也起了兴趣,便也多看了那女子一眼。 她穿了一套古驰套装,上身是水粉色小圆领的衬衣,嫩白色纱裙只到膝盖,露出被黑色薄丝袜包裹着的匀称修长的双腿,脚踩一双艳红色高跟罗马鞋。 《吉光灵探》第九章 拒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异梦 第十章 研究 和我之前经历过的那些异常事件而言,我现在手中的资料其实已经比较多,可问题在于,这些资料非常之零碎,而且难以解读,我难以将它们相互联系成一个整体。 我清理出房间内的一面墙壁,将手中的线索都写在一张张纸条上,然后黏在墙上。 纸条之一:【我的梦境——高塔、海边悬崖、阴郁可怕的海面和奇异闪光的海底、海中的奇怪的圆柱体建筑群、建筑中的少女、少女胸前被划出虺纹形状、古怪的异族颂歌、泰克利-利!】 纸条之二:【虺纹发作和昏迷,过程中产生极高的体温】 纸条之三:【K给沈棠之的短信——五秒后,他将会进入伊尔雷若的梦境,看到极天之海——如果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为真实,那你便会为自己一度的质疑感到惭愧,希望你还没有泄露一切,否则那将无可挽回。】 纸条之四:【沈棠之和海德找到的古物——描绘有海中少女的神秘古卷,少女背上有虺纹,装在贵重之极的阴沉木盒中。】 纸条之五:【芬德利博士关于巨蛇崇拜的研究,以及他的两件收藏——神秘古卷和骨质水晶吞尾蛇雕像】 纸条之六:【神秘古卷中,少女背上的纹身图案发生过改变——从尘世巨蛇变为虺纹。】 纸条之七:【芬德利博士失踪——苏格兰先民崇拜巨蛇阿格尔、驱使泰坦巨蟒的设想,失踪地为东亚,留下古卷给海德。】 纸条之八:【芬德利博士的留言——世界之蛇是打开大门的钥匙,也是指引方向的明灯。我将钥匙带走,将灯火留给你,我的朋友。但请一定不要来寻找我!这非常重要!切记!切记!!!】 纸条之九:【沈棠之“等待契机”的说法。】 纸条之十:【K通过张辉转交给我的纸条信息——内容和罗亚诺克岛有关。】 写完这些,原本一片空白的墙壁上,已经纸条密布,而此刻客厅里已经传来了老刀那震天动地的呼噜声。 “睡得真够香的。” 我摇摇头,看着墙壁上的纸条,这一看,便入了神。 等我再次反应过来时,竟然已经是午夜的12点多。 专注的思考是非常消耗精神力的,当我从深沉的思考中回过神来之后,忽然而至的困意便如海浪一波波朝我袭来,我连洗漱都顾不上,直接爬到床上便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我基本都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吃饭上厕所,足不出户。 我将绝大多数的时间都花费在了上网搜索资料、还有研究海德暂借给我的那副奇异的古画上,期间李逸来过一次,他也想要搬进来,被老刀直接一票否决。 我的杂货铺终于修缮完毕,同样是李逸和他手下的两大金刚帮忙,我又将自己那些家当全部搬了回去。 此时,我对于古卷、以及其他线索的研究,已经非常深入,甚至有了很多全新的认识。 实际上,我手中的每一条线索,在经过了发散性的资料搜索后,都蕴含了极大的信息量,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来自于世界各地的神话传说、史学(正史/野史)记录,考古学家、历史学家的公开发表的论文或者未公开的笔记等——不管是信息的总量,还是信息本身包含的内容,都非常惊人。 吞尾蛇形象的“尘世巨蟒”,神秘的虺纹,抑或是罗亚诺克岛,有或者是那幅奇异的古卷,每一样都足以令一个有心人沉迷于研究,醉心于思考和猜测。 所以,之后的一个礼拜,我还是将自己关在杂货铺里,孜孜不倦的继续进行着研究,甚至达到了日以继夜的程度。 奇怪的是,我在沉迷于研究之时,几乎感觉不到疲倦,连时间都流逝都变得麻木。 我感觉自己像是待在一间旷野中的小屋里,外面是天寒地冻、白雪皑皑,天地一片寂静,屋内有着暖和的火炉,仿佛整个世界唯独只有我一个人存在,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时间、空间的界限和桎梏都不复存在。 这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状态,但我相信绝大多数人,只要曾经极度投入到某件事上去,就会体验过这种状态。 也正是在这种状态之下,我发现那那幅古卷似乎有异样! 起初,我只是在视线的余光之中,发现在夜间灯光的照射之下,那古卷画面之中的云雾,似乎在缓慢浮动、并且浓厚了很多,而且整幅画的颜色也黯淡了下来……但等我走近之时,却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只是画中颜料的色泽,似乎确实有些微的黯淡,就像是古物原本应有的那样——但这种变化几乎微不可察。 但是,在白天的某个时间点,我有时又会突然发现,古卷画面中的绪绕在山峰之间云雾,似乎变得稀薄了一些,而且整个画面明亮了些许。 如此这般的情况出现了数次之后,我开始怀疑,这可能并不是自己的某种视觉假象或者幻觉。 这引起了我的极大疑惑,我架设了相机,每隔十分钟便会自动对着古卷拍摄一张照片,数天之后,我终于获得了一些实质性的进展。 以时间轴为基准,通过电脑比对所有的照片,我从中发现了两条规律。 第一,古卷画面中的云雾,其实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但因为速率极其缓慢,导致人眼几乎无法发现,不过,在相机和电脑之下,一切变化都被如实记录了下来。 第二,每隔36个小时,古卷中的云雾变化,就会达到一个极值——最浓厚或者最稀薄,与此同时,整个画面的颜色,也会相应变得黯淡或明亮。 这一发现令我振奋,我立刻打电话给沈棠之,告诉她我发现了古卷的一个秘密,但是,我希望达成情报交易——她得用K的信息来跟我交换。 没想到沈棠之直接就拒绝了。 “现在时间是27日的9点28分,距离我将古卷交给你,已经过去了9天零15个小时。”她在电话那头这么回应。 “什么意思?”我很疑惑。 “我是说,这么一个小小的发现,你居然花费了那么长时间。” 我惊讶道:“你早就知道了?!” 一瞬间我又反应了过来,笑道:“哈哈,你不用耍这一套,休想骗我自己说出来!我不会告诉你的,除非你答应我的条件。” 沈棠之的笑声比我更灿烂,好一会才止住了笑,对我道:“不就是古卷中的云雾会变化?而且时间规律是36小时——我说对了吗?” “……”我顿时傻眼,她竟然真的已经知道了。 但回过头想一想,沈棠之和海德离开锦官城市足有三个月的时间,他们肯定有大量时间对古卷进行研究,得到和我一致的发现,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我有点不服气,问了一句:“你们当时花了多长时间发现的?” “大约4时。” “……”我的自信心再次受到了核弹打击。 可能是察觉了我情绪变化,沈棠之换了种语气说道:“你也不必自我菲薄。你和我们不一样,你虽然是侦探,但你研究的大多是人性、逻辑以及处理灵异事件的特殊专长,对于这种死物的研究,你可比不上我们。我的职业本身就是要对着一件死物进行对比研究,哪怕是极为微小的痕迹或者异样都必须察觉,而埃斯是专业的学者和研究者,对于科学研究的方法和理论,相信全世界都没有几个人会比他更专业了。” “好吧。你很会安慰人,我感觉更糟糕了。” “那么,等你有其他发现的时候,再试着给我打电话吧。”她说。 我飞快地、用力按下了“结束通话”键。 尽管信息交易的计划破产了,但这并没有影响我的状态。 除了古卷之外,我通过网络,搜索到了数量极大的信息——其中绝大多数是和尘世巨蟒和罗亚诺克岛有关。 在进行了大量艰苦的和整理之后,我对芬德利博士的巨蛇崇拜研究课题,有了更深入的了解——遗憾的是,我本想通过海德得到芬德利博士的手稿,但后者告知我说,他也没有找到,只能凭借着记忆,向我复述了当年他和芬德利博士共事之时的一些情况,但芬德利博士在之后是否取得了新的进展,海德表示一无所知。 至于罗亚诺克岛,那几乎也是一个未被证实传说。 据说,那是大航海时代,欧洲人在北美洲大陆上的第一片殖民地,但在之后,这片殖民地被放弃了。 至于放弃的原因,有多种解释和猜测,其中最为广泛的一种猜测——是整个殖民地的殖民者,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全部离奇消失了。 …… 数天之后,我终于打算从漫长的研究事业中稍稍抽身休息,而此时我忽然发现,我的工作室内,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地板上铺满了一张张写满了文字的纸张和被翻开的书籍,墙壁上也贴满了写着文字的纸条,还有代表着线索方向的大头钉和各色绳线。 我垫着脚下楼,打算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然后,我在时隔一个多礼拜之后,再次见到了老刀。 但我却差点没有认出他来——因为老刀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最令我惊讶的是,这老小子居然脱单了! 异梦 第十一章 邀请 那天是中午时分,我照常是刚刚才打开我那杂货铺的店门,阳光不算猛烈,我却有点睁不开眼睛——长期待在室内,令我有点像是患上了“吸血鬼症”,站在店门口被阳光照射之时,我居然有种睁不开眼的感觉。 “吉叔叔,你出来了啊?” 说话的是隔壁五金店王伯的孙子小小王,这小子整天没事就往我这边跑,跟我混的很熟。 简单的问好之后,这小子就指着我柜台上的棒棒糖,奶声奶气道:“我想买一根棒棒糖,但、但是,我今天的零花钱已经花光了……” 我看他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十分逗趣,便送了他一根解馋,可这小鬼却不满足于此,他正在试图说服我给他赊账。 跟这小鬼嬉闹,倒是令我的头脑清醒了很多,身上的疲倦也仿佛随着笑声而消散了很多。 这时,我听见巷子外传来了刹车的声音,一回头,便看见一辆火红色的法拉利停在了巷子口,副驾驶门先打开,一个带着超黑、穿了一身花衬衫的男人走下车,边朝我走来边向我挥手打招呼。 我心想这人是谁,我身边貌似没有这么俗气扑面的暴发户朋友啊。 再定睛一瞧,哎呀我去,竟然是老刀! 红色法拉利的驾驶座门也打开了,一个身材姣好、着装颇有气质的贵妇下了车,先叫住了老刀,然后迈着猫步走上上前,一把挽住老刀的胳膊,两人一起走到了我的面前,那腻乎劲直叫我背后起了一吨鸡皮疙瘩。 “这……老刀你家祖坟冒的哪门子青烟,几天功夫,就咸鱼翻身——不、简直鲸鱼翻身了?!今天你这是特意来惊吓我的?”老刀这变化可说天翻地覆,不得不让我惊诧。 老刀摘了墨镜,笑嘻嘻地给我先递了一支烟,我接过来一看,可以的,烟也升级了,一个礼拜前还抽着二十块的玉溪,现在一递烟就是和天下了。 “阿吉,你看看这是谁?”老刀没有接我的话,手一指自己身边的贵妇。 我有点蒙:“这是……嫂子吧?我又不是算命的,初次见面,怎么会认识?” 老刀摇摇手,脸上的笑容更浓:“你看仔细点。” “哪有你这样的?这不是教唆我犯错误吗?” “我操,你就用单纯的、欣赏美的眼光去看!不该看的,不许瞎几把乱瞧!” “要求真多。” 我把手里的烟点上,叼在嘴里深吸了几口,认真去看老刀身边的女人,那贵妇被我看的掩嘴直笑。 “咦?” 我仔细一看之下,便觉得这贵妇有些脸熟,脑子里模模糊糊冒出一个答案,但就是抓不到这个点。 “看仔细啦。你老在我面前吹牛,说你有过目不忘的特异功能,是真是假,今天可要见分晓喽。”老刀看我面上疑惑,乐得不行。 “别吵吵!影响老子发挥。”我给老刀翻了一个白眼。 此刻,我已经确定自己肯定见过面前这个女子,但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 眼前这张带着一点点婴儿肥的精致脸蛋,我感觉很熟悉,但一时间就是想不起来那个名字。 于是我的眼睛慢慢从上往下瞟,从那女人高耸的胸部往下,越过线条妙曼的腰臀,忽然便看见了她手里提着的那个包。 LV经典的neverfull手袋,蓝色款。 我顿时眼前一亮——我记起这女人是谁了。 老刀一看我眼神,便知道我有底了:“猜到了吧?” “这是……一个礼拜前,在你办公室用20万砸人的哪位女士?” 那贵妇听我这么说,脸上稍稍泛起羞赧,作势打了老刀肩膀一下,不依道:“都怪你的臭脾气,害我出丑,这下要变成污点了。” 老刀哈哈大笑:“来来来,正式介绍一下:吉光,正式职业是这间吉记杂货铺的老板,兼职是一名灵探;余薇,素榈集团董事会主席——当然了,这是兼职,现在她的主要职业是我女朋友。” “呵呵。”我对老刀的“风趣”早已经习惯,不理会他话里的打趣,对余薇伸手道:“幸会幸会!早就耳闻素榈集团的一把手是一位优雅的女士,果然耳闻不如面见,余小姐,你比传闻中更让我惊艳。” “谢谢。”余薇微笑着和我握手。 我此时也明白过来,为何第一次见到余薇的时候,感觉她身上除了那种少妇的诱惑力,还隐隐带着一丝权威者的行事风格。 和一个礼拜前的第一次见面相比,余薇此刻的仪态,将上位者的气质收敛了许多,而更多的显现出女性的柔美,看起来更是美艳不可方物。 坊间传闻余薇只是继承了他前夫的资产,而并非素榈集团实际的掌舵人,可她现在给我留下的印象,却让我对这一说法产生了怀疑。 至少有一点——在经历了三年时间之后,这个孀居的女子还能够牢牢把控住素榈集团一把手的位置,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业界流传的“花瓶”的说法,本来就站不住脚,也经不起推敲。要知道素榈集团可是一个总资产十几亿的庞大怪兽,能驾驭住这样一头怪兽,足以证明余薇的能力。 不过我却又有了另一个疑问:这样一个有钱有势、年纪尚不算太大、又貌美如花的女人,如何会和老刀看对眼呢? 难道仅仅是因为老刀身上的老流氓习气? 好像……也不应该啊吧。 照理说,依照余薇的阅历和见识,老刀仅仅以一种“浪子”的气质便将之吸引乃至征服,完全没有说服力,更何况老刀的年纪和长相……至少我个人是觉得他对女人不应该具备那么强的杀伤力。 这些念头我也就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连我自己都并未较真——毕竟爱情这个东西太过奇妙,很难简单的用男女双方的条件对比作为衡量标准,是不容易说清楚的。 另一重要的原因,大概便是,余薇很有钱。 要知道,有钱人是更有资本任性的,而他们任性起来,其威力也是以几何倍数递增的。 老刀现在正处恋奸情热之中,我也不可能傻到将这些话脱口而出去触人家的霉头,所以我们的这次见面,氛围是非常愉快的。 聊了一会,一旁的小小王舔着棒棒糖蹭上来,这小子人小鬼大,粘着余薇“漂亮姐姐”“漂亮姐姐”喊个不停,余薇虽然见惯了被人奉承的场面,但这些好听的话从一个小孩子嘴里说出来,还是很不一样的。 余薇被“心机深沉”的小小王逗得笑个不停,直接将我店里那一罐子棒棒糖买下送给了他。 我瞅了一眼小小王,只见这小子乐的眼泪都溢出来了,嘴里更是涂了蜜一般,肉麻的话听的我这个成年人都寒毛直竖。我心想这小子有前途啊,长大了单凭这嘴上的功夫,混个最佳业务员当当还是很有潜力的。 我终于找到一个空子,凑近了老刀,低声揶揄他:“看不出来啊,你这浓眉大眼的,也是革命叛徒!当时我还觉得你硬气得不行,讲原则得不行,原来还有这一层深意!都说高人不露相,见教了啊。” “胡说!我是那样的人吗?”老刀同样低声辩解,“那是人家后来回家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忿,后来又约我出来,非要我好好讲清楚为什么不肯接她的单。这一来二去的,才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对上眼了。”老刀脸上浮现一副欠打的表情,“爱情啊,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不必狡辩,都懂的。”我抽了口烟,又瞄了一眼余薇的曼妙背影,笑道:“不过,作为兄弟,我要严肃的提醒你一句——你那杆子老枪久疏战阵,虽然秀色当前,也不能夜夜征伐,当心不胜腰力。” “放你娘的狗屁!”老刀老脸一红,骂道:“老子是宝刀未老,不像你这小子,一脸的肾虚样!” 这时余薇疑惑的声音从我们背后传来:“你们在聊什么呢,那么开心?什么刀、什么虚的?” “没什么、没什么,聊聊工作、聊聊工作……”我说。 老刀眼珠一转,接着我的话茬口胡诌:“啊,对。就是聊到了以前我们破的一个奇案,凶器是一柄古刀来着。” “对了,差点忘记最重要事情!”老刀对我说道,“今天来,是邀请你参加生日晚宴的。” 我愣了一下,瞬间反映过来:“今天是余小姐的诞辰?” 余薇嘴角含笑,点点头。 “喂,你这幅表情,不会是不给我面子吧?”老刀道。 我忙点头:“乐意之至,乐意之至。” 余薇像是看出我的疑惑,解释道:“贸然邀请吉先生,确实有点唐突。是这样的……我其实另外有一件事情,想要请吉先生证实一下。” “什么事情?” “这个……”余薇望了一眼老刀。 老刀挺起胸膛,自信满满道:“没事,说吧,我和这小子是过命的交情,他一定会答应的。” 老刀的话令我更疑惑了,但我也没多想,直接顺着老刀说道:“是啊,余小姐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吧。” 余薇还是踌躇着,脸上露出很不好意思的表情:“这个请求……可能,有点太失礼……” “嗨!好吧我替你说!你这扭扭捏捏的……” “到底什么事情?” 老刀凑近了我身边,小声道:“她想看一看你那块血玉。” “什么?”我一下子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的是——” “对。”老刀点头,“余薇想看一看。” 我的目光从老刀的脸上,转移道余薇的脸上,她依旧是满脸的不好意思,但其中除了“抱歉”的意味之外,更多的流露出了深深的期待。 我一时间有点搞不明白现状——如果今天不是老刀,而是另外一个人,说出要看我的血玉的这种话,我唯一的反应,应该只有警觉——但老刀和我的交情确实非同一般,我只能先将心中泛起的疑惑和警兆先压下去。 “……到我楼上说吧。” 异梦 第十二章 另一个故事 二楼的办公室,按照我的要求,尽量修复如初,只是还有一股子还未散去的油漆味,尽管我一直开着窗通风,也效用不大。 老刀花费了几分钟的时间,向我说明情况,我耐心听着,眉头早已经皱起。 待老刀讲述完毕,我以目视余薇,问道:“你说你曾经见过我的血玉?” 余薇此时已经镇定了下来 《吉光灵探》第十二章 另一个故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异梦 第十三章 骗局 等我再一次恢复自我意识之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我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华丽的欧式大床上,冷气很足,阳光透过薄纱窗照射进来,稍稍有点刺眼。 “唔,昨晚上……醉了吗?” 我自言自语着,右手下意识的往胸口一按,却摸了个空。 再在脖子上摸了一圈,依旧是一片空荡,什么都没有触碰到! 我猛然一个激灵,整个人从床上跳了起来! 数秒钟之后,我的后背汗湿了一大片—— 我脖颈上挂着的血玉,居然不见了! 随身的物品倒是都在,我拿出手机一看,已经是中午的11点——但是,我完全记不起来,我昨晚究竟是怎么睡着的…… 我的记忆之中,只剩下堂皇的大厅灯光、殷勤的少女侍仆、满桌的酒菜、主客尽欢的场面,但却没有醉酒和入睡的记忆。 立刻开门奔出了房间,发现我是处于别墅的二楼,我跑至楼梯处的时候,正好看见老刀站在楼下客厅之中,正对着一名女佣说着什么。 “老刀!”我大声叫道,已经完全顾不得失礼,“怎么回事?!” 我下楼走到老刀身边时,他正好和那名女佣对话完毕,女佣朝我们微微躬身,走开了。 我看见老刀的脸色铁青,额头冒汗——一种不祥的预兆从我心底骤然涌起,令我那远原本就已经焦躁的心跳动得更为剧烈了。 “余薇,是假的。”老刀用几乎像是机器人一般的生硬语气,说道。 我尽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什么意思?” “她根本不是余薇!她的身份是伪造的。我刚才已经确认过了,你看——” 老刀将他的手机递给了我。 我看见手机屏幕上的内容是一张女人的照片,同样是娇媚的贵妇人模样,但面容却完全和“余薇”不同。 “这是……真正的‘余薇’?!那昨晚上和我们共进晚餐的……” “她不是余薇,这间别墅也根本不属于真正的余薇或者素榈集团名下,而是租用的……这里的一切,都是临时租用,这些佣人,也都是临时雇佣的。当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我打她的电话,提示未开机。”老刀的神色很复杂,眉间愁云笼罩,眼神惊疑不定,“她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因为……她要这个。” 我拉低了自己的领口,露出空荡荡的脖颈。 老刀的眼神慢慢睁大:“你的那块血玉……” “你记不记得昨晚上你是怎么醉的?” 老刀摇头:“没有印象。” “我也一样。所以酒里肯定被下了迷药。”我下了推断,“然后,她偷走了我身上的血玉——昨天邀请我赴宴之前,她千方百计想要一睹血玉的真容,其实是为了确定我是否随身带着血玉。” 老刀艰难地耸动着喉结,嗓音干涩:“为什么?” 他这么问我的时候,望着我的眼神中,除了不可思议,更有几分不甘和企望。 就像是沙漠中的旅人,身陷于流沙之中,那种绝望而又祈求的眼神。 我一时间几乎不忍心说出冰冷的推论。 假如以结果倒推动机,那么,这个假冒的“余薇”如此费尽心血地接近老刀,先骗取老刀的情感,然后再借助这一层关系,使我失去警惕心……显而易见的原因,便是为了盗窃血玉,这已经是不需要解释的事实。 但是,更深层次的原因,我们暂时不得而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或许她也有自己的苦衷。”我只能这么安慰老刀。 “也许吧。”老刀苦笑。 如果一切都是演戏,老刀就是舞台上唯一入戏太深的角色。 但数秒之后,他的脸色严肃了起来。 “如果是别的东西,我可以给她,但是,这块血玉既不属于我,而且它还关系着你的安危……所以,阿吉,我一定会帮你找回血玉。” “嗯。” 我应了一声,转眼便瞥见老刀这家伙在偷偷观察我的脸色,我没好气道:“老子是在想事情——谁他妈的跟你一样小鸡肚肠……再说,这件事也怨不得你,人家设计周密,一招‘借力打力’外加一招‘讲故事’,逐层破除了我们的防备心,这才一举成功。” “真的不生我气?” “要是生气能找回血玉的话,我可以试试。” 老刀叹了口气:“还真被你说对了,我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啊,天上怎么可能掉馅饼呢?” “这是你自己的原话,我可没这么说。” …… 我们当然没有就这么离开这栋别墅,随即就进行了一番调查,房子里没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就连“余薇”的私人物品都没有找到——看来这里并非她平时的据点。 之后,我们通过别墅里的佣仆,联系上了别墅的主人,对方告诉我们,这间别墅的使用权是由一间中介公司打理的,对于别墅中发生的事情,对方一无所知。 我们只好辗转联系上了那家房产中介,在表明了侦探的身份之后,中介的接待员这才拿出了租赁合同。 作为乙方的承租者,签名是“安丽思”,并且没有身份证等相关的证件复印件——但接待员表示,对方只是三天的短租,所以合同方面没有很严格执行。 也就是说,我们徒劳无功,几乎什么都没有调查出来。 “但是,至少我们拥有一个很明确的信息——这个假‘余薇’,她对于血玉非常了解,甚至有可能熟悉程度还要超过我们。” 另外,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赶紧摸出手机,给沈棠之打了一个电话。 得知我的血玉失窃,沈棠之也颇为惊讶,但紧接着,在了解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之后,她反倒很快恢复了镇定。 我心想果然如此,开口问她:“这就是你所等待的‘契机’?” “现在还不能确定——我们在你的店里见面,我给你看一点东西,到时你就明白了。” “什么东西?” 沈棠之已经挂断了电话。 “喂?喂!……” 我郁闷的收好了手机,向老刀抱怨道:“你有没有觉得,沈棠之失踪三个月回来之后,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哦,是吗?不过我最近忙于谈恋爱,就没怎么注意观察沈棠之的身材——怎么,又变大了?” “我去你的大头鬼!你怎么这么猥琐,没事整天瞄人家胸部?还有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我可没这么说——嗯?你为什么知道的这么具体?” 我终于泄气:“说正经的,我觉得她越来越喜欢卖关子了,明明可以将整件事直接告诉我,偏要等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跟海德那个大胡子学的坏毛病。” 老刀嗯啊了两声,也不知道是。 不过,我知道这个老小子,他现在看起来又恢复了满嘴跑火车的状态,像是走出了假“余薇”带给他的阴影,但实际上,他不过是将负面的情绪暂时隐藏了起来。 老刀这么做,是不想让我分心。 从情感上来说,老刀心中是觉得对我有愧的——血玉对我的意义,并不是单纯的一件珍贵古物,它是我寻找包括“幽冥地宫”在内的一系列谜底的钥匙,同时也可能寻找是祛除我背上虺纹方法的重大线索,而老刀多次见到过我背上虺纹发作之时那种痛苦,也明白虺纹是一道箍紧在我脖颈间的吊索,随时都有可能威胁到我的性命。 所以,我也不打算在之后的时间里主动揭老王的伤疤,我们互相保持这种默契——就当这是一起无关感情的诈骗,我们只不过是不小心被人请君入瓮了而已。 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在我的杂货店门口,见到了沈棠之和海德。 大家上了二楼,在沙发上坐定,我急匆匆地给所有人都倒了一杯水,然后赶紧催促沈棠之:“那个,是不是抓紧点时间?” “埃斯,把那张照片给吉光。” 沈棠之面无表情地用嘴唇轻嘬杯沿,喝了一口水。 她今天穿了一身浅灰色的修身T恤和短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老刀的一番话,我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一般,瞄了一眼沈棠之的胸前—— 感觉……好像确实是大了一点? 是因为她身上的修身T恤比较显身材的缘故吗? 等等! ——我到底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像是有所感应一般,沈棠之的目光透过架在鼻翼上的银色方框眼镜朝我投射而来,我赶紧在目光交汇之前就移开了视线,并且心虚地咳嗽了两声。 我感觉自己的耳根有些发烫,就好像是小时候偷吃糖罐里的糖果被大人当场抓到一般。 幸好此时海德已经从他随身带着的挎包里掏出了一张照片,放在了茶几上,我趁机低头,去查看照片的内容。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大小是最常见的那种照片大小,也即是五寸照。 原件被塑封膜保护着,边角处略有磨损,而且稍微有些褪色,一看就是很有历史了。 照片的内容,是一男一女两人的合照,人物的衣着,应该是民国时候的,背景有些模糊不清,像是在一片旷野中,但地上又有着类似田埂一般的东西。 在看清楚照片上男女的相貌的瞬间,我和老刀不约而同的猛然站了起来! 照片上那女子的样貌,赫然像极了那个假冒的“余薇”! 一时间,我和老刀都是目瞪口呆,几乎说不出话来。 “看你们的反应,应该没错了。”沈棠之不等我们提问,放下了手中的一次性水杯,“吉光,我现在可以告诉你,K留给我的完整信息。” 我咽了一口口水,使得自己稍稍平静,一边的老刀比我更加激动,他拿着那张照片的手,都有些颤抖。 “先坐下来,老刀。”我拉着老刀坐下,同时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对沈棠之道,“你说吧。” “在我和海德出发前往英国圣克利斯大学,找到了芬德利博士留给我们的东西之后,K联系了我。联系的方式是电邮,并且是直接黑入了我邮箱,用我自己的邮箱地址给自己发了一封邮件。” 这一点我倒并不惊讶:“我们都已经见识过K在网络世界中的实力,倒也不算出奇。”(详见《永生游戏》篇) 沈棠之点头:“重要的是内容。K在邮件中提及了最近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一些事情,我想他要表达的意思,是告诉我们,他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 说到“我们”的时候,沈棠之伸出一只玉葱般的手指,指了指我和老刀,最后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当然,我的视线没敢跟着瞄过去。 沈棠之没发现我的异样,继续道:“K在邮件中说,我在国外说发现的那本笔记和与之相关的情况,在我回到锦官城市之后,暂时不可以向任何人透露,否则会令你陷入极为危险的境地,只有等一个人出现,并且让那人如愿以偿,我才可以将线索交到你手中,以继续你的调查。” “难怪这段时间你都没怎么和我们联系,还以为你闹什么情绪玩消失,原来如此。” 实际上,玩消失的人除了沈棠之,还有海德,只不过我和老刀平时也不会主动和海德联系,也就没有怎么注意。 沈棠之和海德的这个做法无疑非常明智,他们手中有这张照片,一旦和老刀新交的这位女朋友一见面,就会知道这个所谓的‘余薇’是假冒的,而且就是他们所要“等待出现的人”,到那个时候,局面会非常难堪。 与其到时候必须欺骗我和老刀,不如一开始就避而不见,静待其变。 我追问道:“你给我看的那条K发给你的短信,是K向你证明他拥有某种‘预知’的能力,所以导致你坚定了决心。” “在邮件中,K说到时他会向我证明,他所预言的一切都将会真实发生。” “K为什么要帮我们?或者说,你觉得他真的是在帮我们吗?” 沈棠之摇头:“我没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尤其在听到你失去了那块关键的血玉之后。但是,这个选择是我做出的,我会承担相应的后果。” “什么后果不后果……我不是这个意思。” “别那么幼稚,我不是小孩子,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就对你产生负罪感——作为弥补,我一定会帮你找回那块血玉。” 好吧,第一次这样被人叫做“幼稚”。 或许换一个角度看来,我对于他人的“可能的过错”,报以过度宽容的态度,确实有些幼稚吧? 但是—— “我们是朋友,对吧?所以不需要那么一板一眼,泾渭分明……整天算欠账的话,很累的。” 沈棠之露出了像是第一次见到我的那种眼神,然后,她的眼神忽闪着,第一次主动躲开了和我的对视。 “嗯……也许吧。”她说。 然后,她立刻又抬起了头,重新以坚定的语气发号施令,一如往常。 “埃斯,把那本笔记本拿出来吧。”她对海德道。 但就算只是微不可察的一瞬,那也是发生过的。 就像是冰山上掠过的寒风,那也有可能是来自于温暖的江南吧?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而且,我忽然发现,因为那块血玉的失窃——老刀和沈棠之都因为这件事,而对我有了一种类似于歉疚的情绪。 或许这算是一些隐含的好处? “咳咳……听我说——” 我一本正经地向他们说明,不需要因为血玉的失窃而怪罪自己,我完全没有迁怒他们的意思。 我甚至指天发誓。 “幼稚。” 老刀和沈棠之不约而同的从嘴里冒出了这个词。 异梦 第十四章 日记-1 海德拿出的是一本样式很古旧的记事册,我捧在手中,有点沉甸甸的,仿佛带着穿越了时光的厚重感。 不用问也知道,这本记事册和那张黑白照片,是属于同一个时代的产物。 记事册只比手掌稍大,外封是较厚的粗制牛皮,黑褐色,在经历了时间的洗礼之后,皮质的表面变得较为黯淡和发硬,但从手指的触 《吉光灵探》第十四章 日记-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异梦 第十五章 日记-2 至少到此为止,我的这个疑问还没有在这本记事册中得到解答。 我忍不住皱眉道:“太奇怪了,这支探险队组建的目的,好像并不是那一次西北查询!” “和这本书中记录的不同?”沈棠之扬了扬被她打开翻阅着的那本《徐旭生西游日记》。 “完全不同——我可以肯定,这本记事册中的日记内容 《吉光灵探》第十五章 日记-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异梦 第十六章 争论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我会以为自己在看一部惊悚探险小说——这里面的故事情节,也太……”老刀做出思考的模样,想要从脑海中找到一个合适的描述词汇,但他失败了,“……反正你们懂我要说什么。”他最后这么说。 “MR杨(老刀原名叫做杨峰奇),我明白。因为我第一次看这本记事册中的日记内容之时, 《吉光灵探》第十六章 争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异梦 第十七章 日记-3 沈棠之终于加入了对话,但她一开口,就朝我泼了一盆冷水:“吉光,我建议你省点力气,我们不会改变预定的计划——我们确实花费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去亲自调查了一些事情,我们得出的结论,我想你很明白。这并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跟你玩小孩子过家家,我们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去思考和论证,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是 《吉光灵探》第十七章 日记-3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异梦 第十八章 日记-4 第二个梦,却并非是基于现实,梦境充满了狂乱而不可理解的元素,我只能尽可能如实将之记录下来——之所以一定要记录着两个梦境的内容,其中原因我会记载在后文中。 梦中,我再次见到了希昕,但是,这一次她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 我坐在床边,手足无措,只听得站在一边的希澈对我说道:“ 《吉光灵探》第十八章 日记-4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异梦 第十九章 日记-5 赫定博士叫大家放心,他一定会和徐先生一起研究出一种安全的方法,让所有人得以离开。 没人会想再次回到那可怕的黑风暴之中去,毕竟我们好不容易才从中脱身。 再加上徐先生站在一边,也没有提出异议,大家也便再没有别的意见,当下就在红色雾气的边缘修整。 希昕的情绪看起来非常差, 《吉光灵探》第十九章 日记-5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异梦 第二十章 蛟神 “后文有记载吗?”我问。 沈棠之摇头:“你也看到了,这篇日记并不完整,而且之后的很多书页都被撕掉了。” “有可能就是和我那块血玉类似的东西,但是……这样就能得到的话,是不是也太……” “狗屎运?” “没错。” “很多是科学发现都是来自于偶然,比如牛顿 《吉光灵探》第二十章 蛟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异梦 第二十一章 出发 念想至此,我的心情糟糕无比,但这件事又不能埋怨到沈棠之和海德头上,而K这个罪魁祸首者,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沈棠之看出来我在生闷气,也是脸带歉意,只是没有说出口罢了。 老刀和海德,也都是一脸郁闷。 我看着他们几个人这种表情,胸中那一口闷气反倒消散无踪了,既然事情已经是这样,怨人怨己都是无用功,何不省点力气,努力争取自己的机会呢? 不过,这一次,我们所有人都被K算计惨了。 沈棠之和海德,他们以为自己是在帮助我,却因为这一点,被K利用,无意中当了一回K的帮凶。 在一开始,K发给她的邮件信息,虽然对她有极大的帮助,但那是带毒的诱饵,使得她和海德步入了K的陷阱。在之后,K发给沈棠之短信,预言了我身上的虺纹发作和那奇异的梦境,如果当时沈棠之能相信我,不要再被K误导,也依然没事——但因为事关我的性命,沈棠之反而不敢冒险。 等到我的血玉失窃之后,一切就不同了。 至此,K终于图穷匕见,将我们逼入了死胡同之中。 虺纹是至阴至邪之物,而血玉“阴冥血籍”,则是我们现在已知的解开诅咒的唯一线索——我不可能放弃找回血玉的机会,而为了帮助我,老刀自然是两肋插刀也在所不辞,而沈棠之和海德,会认为自己要为血玉失窃付一定的责任,因而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想到这里,我倒是有了一个疑问,我也转弯抹角,直接问沈棠之道:“有一件事情,我没有想明白。这一次,K费尽心机,似乎是想要将你也扯进来,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沈棠之看来是不打算回答。 我追问道:“我从黑镇回来之后,我仔细看过了我身上的虺纹,之后便消失了足有三个月之久。期间,我曾经拜托程城查找你的下落,但就算是以程城岳父的级别,竟然也没有权限查询你的去向,这你怎么解释?” 沈棠之终于脸色微变,但只是一瞬间。 “我还需要怎么解释?我已经告诉你了,我和海德去了英国一趟。或许程城根本没有找他岳父,只是找个托词而已——或者你应该再去找他问清楚。” 我见她这么说,也就不再强行刨根究底,但我知道,沈棠之的身份,可能并不是一个小小的城南警务局法证科长这么简单,当初她突然请假出国,和我从黑水镇中带回来的这一身虺纹,肯定脱不了干系,她既然不想现在告知我,必然有她的原因,而且根据我对沈棠之的了解,她认定的事情,决不会轻易更改。 最后,我问道:“还有一个问题是,既然K筹划得这么周密,那现在我们下一步何去何从,他有没有指示?” “这里是最新的信息。”沈棠之将她的手机递给了我。 首先是“契机已到”四个字,后面是一个电话号码,电话号码出奇的长,由00977开头,电话号码之后,是“索莫尔古国”五个字。 老刀一看就皱眉:“国际电话?” 沈棠之道:“这是尼泊尔的国际区号,电话的目的地,是一个名为koang的地方。我是在今天早上收到了这条匿名信息,想必就是K提供的下一条线索,但这个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后来到了中午时分,接到了你们的电话后,我便叫上海德赶过来了。” 我和老刀对视了一眼,因为沈棠之收到短信的时间,差不多正是发现我的血玉失窃的时候。 沈棠之和海德已经做过调查,koang位于喜马拉雅山脉的南面,在此地有一个小镇,而距离koang西边11公里,便是以极端美丽和极端危险著称的道拉吉里峰。 海德还带了地图,我们在茶几上铺开地图,寻找到了这座位于青藏高原南麓的尼泊尔小镇。 “这个K,是叫我们去这个小镇?这个小镇就是什么鬼的索莫尔古国?”老刀不解。 我接着道:“你们听说过索莫尔古国吗?” 沈棠之道:“那是完全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古国,甚至连史书中都找不到任何记载,只有喜马拉雅山脉南麓的一些国家,比如尼泊尔,流传着有关索莫尔王国的传说。据说,这个国家的建立在险峻的喜马拉雅山脉深处,与世隔绝,不与外界交流。” 传说中,最初发现索莫尔王国存在的,是一些在高原雪山之中寻找雪莲的采莲人,他们在雪域中迷途,在绝境之中遇见了一群身材高大、肤色蔚蓝的人,他们自称是索莫尔王国的居民,救助了这群采莲人,从此,有关索莫尔王国的传说就流传了下来。 从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就一直有人试图在喜马拉雅山脉中寻找索莫尔王国的城邦,但一直毫无发现,有学者称,传说中的‘喜马拉雅雪人’,有可能便是索莫尔王国的遗民。 沈棠之介绍说,在1953年12月,曾经有一支英国探险队全副武装地到达了尼泊尔,寻找神秘的索莫尔古国,其首领埃德蒙·希拉里和他的夏尔巴人向导丹增诺吉,在攀登珠穆朗玛峰的路上,发现了巨大的人类脚印,疑似为“喜马拉雅雪人”。 而因为寻找雪人的探险队增多,在六十年代初期,尼泊尔政府还曾经立法保护雪人,禁止捕猎。 巧合的是,最近一次有关雪人的消息,正是出自于小镇koang——1974年,在这座尼泊尔北部纳木切巴扎以北7天行程的小镇里,一个谢尔巴少女声称受到过雪人的攻击,雪人掠走屋内的食物,还杀死了5头犏牛。 老刀对此很不满意:“这都是几十年前的线索了,那位少女现在还在不在世都不一定呢。”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结果,那就是按照K的提示,前往那座荒凉寒冷的尼泊尔小镇。 不过,进入高原雪山,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首先便需要准备装备物质。 对此,沈棠之倒是早有准备,她很快便列了一份清单,然后交给我,问我有什么补充的。 我说,筹备物质的工作,就交给你和海德来准备,我们肯定放心。 沈棠之见我没什么意见,总结道:“那好,我列出的这些装备物资,大部分都可以在锦官城市直接买到,只有一部分装备,需要海德托人从国外运来,大概需要天时间。利用这段时间,我会发布招募向导的信息,而你们需要办好签证机票什么的。” 商议完毕,就是各自准备。 我这边倒没什么好准备的,现在血玉也没了,白身一个人去,戴上脑子就行了。 期间,李逸这个家伙知道了我们要去尼泊尔的消息,巴巴地过来,让我跟他表姐说,这次也带上他,怎么说他现在的身份,也是“吉光侦探事务所”的助理不是? 我直接就一票否决了。 开什么玩笑,又不是出去旅游。说实在的,要不是因为探险这一行我是真的毫无经验,我连沈棠之和海德,都不想要他们来趟这趟浑水。 五天之后,我、老刀、沈棠之、海德四个人,坐上了飞往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的飞机,然后,我们顾不上游览这座拥有1200多年历史、拥有浩瀚的佛教文化和精美绝伦的木石雕刻建筑的古老城市,在加德满都租了两辆越野车,立刻赶往北部的纳木切巴扎。 我们沿途不休息,四个人轮流开车,在抵达了纳木切巴扎之后,才稍作休整。 我们四人之中,海德、老刀和我,都是第一次进入青藏高原,我们一下飞机,高原反应就先给我们来了一个下马威,幸好我们几人身体素质都还不错,半天之后,就已经好转了一下,等抵达纳木切巴扎后,已经基本适应了高原环境。 沈棠之已经预先在纳木切巴扎的一家酒店中预定了房间,刚放好行李,一名有着高原人典型的紫红色脸庞、身材高壮、穿着军装制服的尼泊尔男子,却找到了我们。 他用蹩脚的中文跟我们说,有一位大人物,希望见一见我们。 我问那位大人物的名字,对方不屑地望了我一眼,然后肃然报出了一个名字——“丹增卡瓦爵士”。 我对尼泊尔不熟悉,所以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要不是这个人身穿军装制服,我立刻就会选择谢绝。 但沈棠之和海德一听到这个名字,却明显表情错愕,像是完全没有想到会是如此。 沈棠之很干脆地替代我们做了决定,接受了邀请,军服男子将我们带上了一辆军车,车上的驾驶员等我们上车之后,便立刻发动了车子。 十几分钟之后,军车便出了城。 我见沿途的道路越来越荒凉,便问道:“你口中的那位爵士,究竟要在什么地方和我们见面?” 那个军服大汉在路上一声不吭,见我提问,从副驾驶座上回过头来,生硬道:“爵士现在在巴各马哈村,大概半个小时就到。” 说完,就又转回头去,端坐在副驾驶座上,既不说话、也不乱动,简直如同一截木头似的。 老刀悄声对我道:“这个人,身上有杀气,应该是个老行伍了。我看过他那双手,右手的虎口和食指上满是老茧,那是一只常年握枪的手。” 而沈棠之却叫我和老刀不必担心,或者说担心也无用,因为这个丹增卡瓦爵士,在尼泊尔是一位权势滔天的大人物。 他的身份,是被誉为雪山之虎、夏尔巴人的传奇、珠穆朗玛峰最早的两名登顶者之一——丹增·诺盖的亲侄子,同时也是尼泊尔皇族一位公主的如意郎君。 若是将丹增诺盖比作是已经逝去的传奇,那么,丹增卡瓦无疑是一个活着的传奇。 丹增卡瓦出生于尼泊尔道拉吉里专区众多雪山之中的一个贫穷山村,自幼性格桀骜,十三岁时和父亲吵了一架之后便离家出走,在雪山和丛林中徒步几百公里来到加德满都,成为了一个混混。 一年后,也就是丹增卡瓦十四岁的时候,他在一场斗殴中杀了三个成年壮汉,当法庭宣判他无期徒刑之时,他申请加入世界五大最凶悍雇佣兵集团——尼泊尔廓尔喀佣兵团,令人惊讶的是,法庭在和廓尔喀佣兵团沟通之后,居然同意了丹增卡瓦的无理要求,不过法庭给丹增卡瓦添了一条规则:他必须接受廓尔喀佣兵团最严苛、最无情的死亡级别训练,并在正式成为廓尔喀佣兵团一员之后,拿到三枚军事勋章,才能免除刑罚。 据说,当时年仅十四岁的丹增卡瓦大笑着同意,并嘲笑法官说:你必然会为如此轻飘飘的判决而后悔。 果然,仅仅十六个月后,丹增卡瓦便通过了死亡级训练,成为廓尔喀佣兵团的正式一员。 丹增卡瓦在廓尔喀佣兵团服役了整整四十一年,在此期间,他的胸前顶起了多达二十六枚勋章,其中包括一枚维多利亚十字勋章。 在此期间,丹增卡瓦迎娶了尼泊尔的科利特公主,并且追寻着他舅舅丹增诺盖的脚步,将世界排名前二十的高峰全部以无氧攀登的方式尽数征服! 就算已经早在五年前便退休隐居,但他的传奇经历,尤其是无氧攀登世界前二十高峰的事迹,一直为各大登山杂志津津乐道。丹增卡瓦与科利特公主的近照,也是频频被狗仔队曝光于报纸,享受着不是明星却胜似明星的待遇。 在尼泊尔境内,无人不知晓丹增卡瓦,就如同我们对喜马拉雅的耳熟能详一般。 另外有一种传言,说丹增卡瓦在廓尔喀佣兵团服役期间,死在他手里的敌人早已经突破了一百之数,所以尼泊尔人提到丹增卡瓦的名字,在敬仰之外,也不免会感到镇怖。 听沈棠之说完,我对这个传奇男子产生了非常大的好奇,但与此同时,也不禁迷惑不解——如此地位显赫的人物,为什么像是专门在等待我们到来一般? 异梦 第二十二章 丹增卡瓦 我们从加德满都下飞机开始,全程都是阴雨天,而在军车开出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天空忽然放晴。 远山之间的浓重的白色云雾淡去,金色的阳光洞穿了云层,如从天而降的圣光,直接照射在了天际最高的一座山峰之中,皑皑的雪山绽放出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神圣光芒。 正在我们惊叹于如此壮观的奇景之时,车子忽然停了下来,那军服大汉和驾驶员,全部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如同祷告。 祈祷完毕,那军服大汉转过头来,对我们道:“你们的福运不错,刚才的金顶佛光,难得一见。”他那如同泥土铸成的脸上,居然露了一丝笑容。 可能是觉得我们几人带来了好预兆,在之后的路程中,那军服大汉客气了很多,他介绍自己名叫嘉杰,是夏尔巴人,从很早的时候就追随了丹增卡瓦,现在是丹增卡瓦的警卫队长。 我问他,是否知道丹增卡瓦邀请我们的原因,嘉杰摇头说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接受命令的时候,爵士看起来心情不错,应该不会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既然问不出个所以然,我们也只能作罢,沈棠之对于嘉杰的夏尔巴人身份比较感兴趣,转而开始问起了相关的问题。 众所周知,尼泊尔是登山爱好者的圣地,在尼泊尔境内,喜马拉雅山脉横穿而过,有包括珠穆朗玛峰在内的众多世界高峰——地球上最高的14座山峰中,有八座全部或部分位于尼泊尔境内,它们的海拔全部在8000米以上,这些地球上最高的山峰共同构筑了我们地球村的屋檐。 在这种情况下,尼泊尔的商业登山活动发展的非常成熟,而夏尔巴人,是世界公认的最好的登山向导,被称为“喜马拉雅山上的挑夫”。 嘉杰说,登山行业现在是很多夏尔巴人赖以糊口的饭碗,但夏尔巴人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嘉杰的话不多,但我还是能很明确的听出来,他其实不喜欢登山这项运动。 说话之间,车子转过一道山坳,开进了一座只有数十户人家的小村。 村里的房子大多是木屋,房屋样式很奇特,房屋建筑形式特殊,上下共有三层:最底下用石块垒成厚墙,然后在墙上架梁造楼,木楼一共两层,人字形顶,上盖木质的鱼鳞板,房屋总高度有6到7米,看起来颇为高大,像是佛塔一般。 车子在其中最高大的一间房子面前停下,嘉杰将我们带进了屋内。 这种房子很像东南亚流行的高脚楼,石墙搭建的一楼作为圈养家畜之用,二楼为厨房,三楼才是起居室。 我们直接上了二楼,屋内烧着火红的火炕,地面和四周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兽皮,看起来就非常很暖和,几个人围着火炕,席地而坐,见我们进来,都转过了头来。 嘉杰朝着被围在正中的男子微微躬身,说了一句夏尔巴语。 那男子点点头,朝我们一摆手,出口竟然是很标准的普通话:“过来吧,火炕这边暖和,坐下聊。” 同时,他吩咐身边的几位警卫模样的男子,给我们挪开了位置。 我们几人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中年男子,竟然就是拥有传奇人生的丹增卡瓦。 他并无天神一般的伟岸身躯,也无大异旁人的奇特样貌,正好相反,丹增卡瓦的身材比之一般尼泊尔人要更矮小,只有大约一米六五的身高,身体看上去也并非十分健硕,甚至还有些驼背,样貌更是普普通通,五官谈不上俊朗,深褐的肤色中带着铁锈红,整个人的模样更像是一个常年劳作的老农,而并非是一个铁血的英雄。 但是,那些警卫的身上,都携带者枪械,腰间插着弯刀,令我们不得不相信,我们眼前这位穿着纯白镶黑边的羊毛短袖外套——也即是夏尔巴的民族服饰“普都”,相貌泯然众人的男子,就是丹增卡瓦。 见我们迟疑,丹增卡瓦微笑道:“不用惊讶,你们都看到了,我并非是三头六臂的怪物,过来坐下吧。” 房间正中是一处用石板砌垫而成的火炕,烧着炭火,火上架着黑色的铁支架,一口铁锅中不知正煮着什么东西,我们一坐下,就闻到了一股夹杂着茶也气味的浓郁甜香。 丹增卡瓦道:“冒昧将你们请来,确实有点唐突,嘉杰是个粗人,要是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我们当然是连连摆手,说不敢。 丹增卡瓦笑笑,吩咐手下打开锅盖,里面煮着一种米黄色的液体,我们一人手里都被塞了一大碗。 “这是上等的甜茶,用牦牛奶和雪山茶做的,驱寒提神,还有润肺的作用——你们是第一次来尼泊尔吧?高原之上空气寒冷稀薄,多喝热甜茶,可以保护你们的肺部。” 丹增卡瓦脸上微微带笑,对我们竟是非常客气,而且只字不提将我们“邀请”而来的原因,就这么一直如同朋友闲谈。 最后还是老刀先忍不住了,他将手上的甜茶一饮而尽,放下碗道:“爵士先生,我们人也来了,茶也喝了,究竟有什么事情,就别藏着掖着了,敞明了说吧!” 几个警卫间老刀语气不善,立刻跪坐而起,右手摸在了腰间弯刀的刀柄上。 我们几人倒也不惧,老刀更是嘿嘿冷笑,眼睛有意无意看着面前的火炕,我明白他的意思,要是真的火拼起来,就先翻了火炕,或者拿铁锅作为武器。 但我知道,丹增卡瓦既然客客气气将我们请来,就不可能到那种地步,他一定有什么事情要问,甚至有可能有求于我们——沈棠之大概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镇定如旧,而海德这个英国佬,不得不说,这个家伙真是个情圣,他满门心思全在沈棠之身上,脸上略有紧张,那是在担心沈棠之的安危。 丹增卡瓦略一挥手,身边的警卫这才坐回原位,只是望着我们的目光,越加警惕。 “我接到了几个登山公司联合发送的消息,说有数位中国籍登山者希望组建一支登山队,现在正招收队员。” 沈棠之点头:“没错,发布人是我。” 丹增卡瓦稍有点诧异地看了沈棠之一眼,笑道:“抱歉,我一直以为拿主意的是他。”他指了指我。 沈棠之对于丹增卡瓦的试探,不为所动,淡然道:“我恰好负责这些。” 丹增卡瓦点点头,然后又问,“你们确定要攀登道拉吉里峰?” “有什么问题?” “当然没什么问题。但你们是否知道,不久之前,道拉吉里峰上刚发生了一起山难,最终确认的牺牲者可能会达到九人——我相信你们都应该看到了尼泊尔登山协会发出的警报,在这样的极端风险之下,你们还想继续挑战吗?” 沈棠之微笑:“所以,我开出了五倍于往常的价格。” 丹增卡瓦也笑了:“女士,当你们被困在登顶途中之时,你才会明白,金钱并不是万能的。” 丹增卡瓦满脸善意地向我们提醒道,这座海拔8167米的道拉吉里峰,虽然在世界高峰中才排名第七,但这座山峰绝对是世界上最难以到达的山峰之一,就算是那些经验丰富的老手也不敢贸然向道拉吉里峰发起登顶挑战,更何况我们四人,都是第一次参加如此高难度的登山行动,这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最后,丹增卡瓦不经意提了一句:“听说你们的集合地点是koang?而且在寻找熟悉索莫尔古国的人?” 我们顿时明白,原来关键是在这里。 我不动声色道:“爵士先生,我们仅仅是对当地的历史传说比较好奇而已,这很正常。” 丹增卡瓦笑道:“不是这么简单吧?” 我和沈棠之都笑而不答。 在一边一直默默坐着的嘉杰开口道:“各位,在尼泊尔,爵士的话是非常有能量的,尤其是在我们夏尔巴人中间。你们的登山挑战我们当然无权干涉,但如果你们的目的并不是登山,而是另有企图,相信我,绝对不会有任何夏尔巴人会跟着你们继续行动的。” “您这算是威胁吗,爵士先生?”我说道。 “仅仅是善意的提醒。”丹增卡瓦似笑非笑道,“在尼泊尔,我想让几个人从人间蒸发,是很容易的事情——这才算是小小的威胁——不要紧张,我只是举个例子而已。” 紧接着,丹增卡瓦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身子微微前倾,问道:“对于索莫尔古国,你们知道多少?” 我和沈棠之对视了一眼,她给了我一个“你决定吧”的眼神,我稍一思虑,伸手沾了一点碗里的甜茶,在火炕周围的石板上写下了四个字——“天海之国”。 我书写的角度,仅有丹增卡瓦和我们几人才能看见。 丹增卡瓦紧盯着我的手指动作,等我写完四个字之时,他猛然睁大了眼睛,微微一愣之后,石板上的水迹也已经被火热的炕火烤干,消失无形。 我听得丹增卡瓦的呼吸声都粗重了几分,他抬头紧盯着我,低声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微笑道:“没想到爵士先生还懂得中文字,真是博学,令我佩服。” 丹增卡瓦的双眼紧盯着我,此时,他的双眼再不是老农一般无神而疲倦的模样,而是精光四射,犀利如冷冽的刀蜂,像是要将我看穿一般。 但这一招对我却是无用,我经历过无数灵异事件,那些鬼物的双眼要更恐怖阴冷百倍,我也早已经习惯,于是我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无视丹增卡瓦的目光,施施然继续喝起了手中的甜茶。 此时,外面已经是斜阳夕照,屋内没有别的光源,只有火坑中暗红色的炭火,丹增卡瓦脸上的神色在炭火映照下不停变幻着,最后,他闭上了眼睛。 数个呼吸之后,他再度睁开了眼睛,眸子中已经恢复了那种老农般浑浊和市侩,他露出微笑:“我明白了。” “今天你们就在这里住下吧,你们的车,还有行李物品,我会派人帮你们取来。”他站起身来,“另外,你们的计划有很大问题,选拔登山队员的地点,应该在这里就完成。有什么事情的话,叫嘉杰帮你们就可以,他是一个绝对值得信赖的伙伴。” 说完,丹增卡瓦便离开了,只留下嘉杰和两个警卫。 嘉杰跟我们解释说,因为从纳木切巴扎到koang,只有一段路可以通过汽车,剩下大概三天的路途,只能步行或者雇佣马队,所以,选拔登山队员的事情,必须在纳木切巴扎就完成,他们会将集合地点的更改通知发送给相关的平台,最快三天时间,我们就可以出发。 说完,便将我们赶上了三楼,然后锁了门,竟是直接将我们软禁了。 三楼上有一个客厅和两个房间,客厅内备有火炕、木炭和饮食物品,两个房间都不大,但足够我们四人过夜。 “我操,这算是把我们几个关起来了?妈的还有没有王法了!要不是老子的枪过不了海关,老子早就……” 老刀在一边骂娘,我叫过海德,两人先将火生了起来。 老刀骂了一会娘,大概是觉得冷了,还是乖乖和我们围坐在了一起。 沈棠之从边上的矮几上找到了茶叶、蜂蜜和鲜牛奶,开心道:“刚才喝过的那种甜茶,我找到了原料了,我这就试试煮一下甜茶——一会必须夸我手艺,不然今晚上全部等着饿肚子。” 我和海德都是高声叫好,帮忙支起了铁架子和铁锅。 老刀郁闷道:“喂,你们怎么一点都不上心啊?难道不知道我们现在是被人关起来了?” 我一边端过铁锅,搁在铁架子上,一边回答:“知道啊。” “那怎么没反应?” “要怎么反应?你不是帮我们都骂完了么?既来之则安之,再说了,你急也没用。” 老刀气的翻身躺在了地上:“懒得跟你说!” 我嘴里哈哈一笑,抬手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给了老刀一个眼神。 老刀一看,顿时精神了。 我指示沈棠之和海德照样弄他们的奶茶,我和老刀则仔细搜索了一番房间和客厅,最终确认,这里没有安置什么针孔摄像和窃听器之类的玩意。 但我还是压低了声音:“看来,这个丹增卡瓦爵士,一定了解什么内情,不然,他不会对我写的那四个字有那么大的反应。” 老刀翻了个白眼给我:“是啊,反应很好,好的都将我们当猪养起来了。” 沈棠之嗔骂道:“你才是猪。”转过头又皱眉露出一丝疑虑,“吉光你倒是装的像模像样,但如果丹增卡瓦知道,我们其实也知道的很少,会不会适得其反?” 我笑道:“其实你们反过来想想,这也可以看做是我们的重大进展,至少我们现在有一位当地实权人物的帮助,而且这位大人物还知道一定的内情,这难道还不算天大的好事?至于别的,你们不用担心,我们手里拥有的资料,绝对比丹增卡瓦要多得多,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否则他根本不用一听见‘索莫尔古国’这五个字,就立刻大张旗鼓将我们绑票。” 异梦 第二十三章 选拔 第二天中午时分,一行车队开进了巴各马哈村,停在了我们住的房子前面。 嘉杰敲响了我们的房门,请我们到二楼去,紧接着,十几名神色各异的尼泊尔人,也被带到了这个房间。 嘉杰先用汉语向我们介绍说,这些就是打算应聘登山队员的人,他已经初步了解过,这些人全部持有尼泊尔官方发放的登山向导职业资格证,并且最少参加过一次世界十大高峰的登顶行动。 这些人,将担任向导和高山协作,对于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是至关重要的角色。 老刀在一边冷嘲道:“要招收哪些队员,不是由那位爵士决定吗?还用得着我们在一边观摩?” 嘉杰没理老刀,对着面前十几位登山向导用尼泊尔语说了几句,只见所有人的额目光都望向了我们四人——我不用猜也明白,嘉杰肯定是跟他们说,我们四人就是这个登山队的招募者。 随后,嘉杰忽然用汉语道:“能说汉语的人,请向前一步。” 众人一愣,随后便陆续有人向前迈了一步,也有人想要抖小机灵悄悄问旁边人那句汉语的意思,但没有逃过嘉杰那老鹰一般的目光,他用尼泊尔语厉声制止了大家交头接耳的行为。 出乎意料的是,能说汉语的人,竟然还不少,最后,有九个人向前走了一步。 嘉杰又说了一句尼泊尔语,并举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那些没有向前迈步的人,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 也有人不甘心,毕竟沈棠之出了五倍于平时的价格,虽然这一次的行动时机很不妙——但在全世界高山攀登历史上,也有很多发生在相对安全的“登山季”的山难,这本来就是一项需要玩命的工作,能一次就赚到五趟登顶的钱,其中的诱惑力真的很强。 那些没有入选的登山向导,或求情或耍无赖,但嘉杰脸上始终毫无动摇的神色。 见说不动嘉杰,几名脑筋活络的登山向导,转而向我们四人求助,虽然我们听不懂他们说的尼泊尔语,但通过他们说话的神情和语气,就能判断出大致内容了。 我和沈棠之都不为所动,倒是老刀和海德有些不忍,但我一把拉住了两人,叫他们不要参和,静待其变。 最终,铁面无私的嘉杰还是将所有不符合条件的人,都强行送下了楼,两辆车载着这些落选的登山向导,立刻就离开了村庄。 剩下的登山向导,全部都会说汉语,所以,随后嘉杰也就全程使用了汉语。 他首先恭喜大家经过了第一轮删选,并向大家重申了这次登山行动的高额报酬,然后他表示,将在正式确认大家的队员身份后,先行付与一半的金额。 老刀又在我身边悄声嘀咕道:“呵,这小子倒挺会为我们做主的,敢情花的不是自己的钱,就是大方。” 我扯了一下他的衣服:“你少说两句,不会有人当你哑巴。你不就是被丹增卡瓦威胁了一下子吗?要吃的起眼前亏,路途长着呢,明白吧?” 老刀哼哼两声,这才闭上了嘴。 而此时,登山向导之中,立刻有人开口用汉语问道:请问“确认”正式队员的标准,是什么? 嘉杰回答:这个标准不由我说了算,但必然会让大家心服口服。 众人不解之际,只听得楼梯声响,丹增卡瓦带着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卫,走上了二楼。 丹增卡瓦一露面,所有的登山向导们都“刷——”的一下站直了身体,脸上无不出现惊讶至极的表情! 伴随与此的,是一个被大家异口同声低呼而出的名字—— 丹增卡瓦! 整个房间里在经历了刚开始时那一阵极为短暂的骚动之后,转瞬就变为极度的安静,所有的登山向导们都如同被定身一般僵站着,整个房间内鸦雀无声。 在这样迥异甚至有些肃穆的气氛中,丹增卡瓦迈入了房间。 丹增卡瓦今天穿着一身蓝色的冲锋衣,脚下是红白色登山鞋,在众人灼热的目光注视下,微笑着朝大家扬手打了个招呼。 他直接朝登山向导们走去,一一和大家握手,并问了每一个人的名字。 所有人都受宠若惊,导致在和丹增卡瓦握手时显得战战兢兢的,每当这样的反应出现,丹增卡瓦便会拍拍那人的臂膀,让其不必紧张。 一圈下来,和所有人握手问话完毕,丹增卡瓦才走过来和我们并肩而立,而当丹增卡瓦转过身来之后,众人都是神色一凛——因为丹增卡瓦的脸上,刚才那种和蔼可亲的面容不见了,替换的是一张严肃的、充满了军人气质的面孔。 丹增卡瓦的目光朝众人扫视了一番,他此时的目光威严而萧肃,包括我在内,所有与之目光相触及的人都有种被利刃贴着皮肤轻轻划过的错觉,我虽然在昨天已经见识到了这位拥有传奇生涯的爵士另一面,但我现在才明白,丹增卡瓦说的没错,他昨天确实只是开玩笑而已。 大家才直到这一刻,才悚然而惊:面前这个人,是威名赫赫的丹增卡瓦! 丹增卡瓦开口道:“我必须事先说明的是,不管你们有没有被我选中,是否实际参与到这次行动中来,你们都要忘记‘见过我’这个事实——你们没有见过我,我也从未在巴各马哈村出现。如果有人问起,我希望你们统一回答如下——你们是普通的高山协作,这位美丽的沈女士是你雇主,这是一次冒着风险的登山行动,但同时也报酬可观,整个行动并没什么奇特的地方,其中,当然不会有丹增卡瓦出现。” 丹增卡瓦说话的声音和缓但却充满力量感,会让人不经意间产生服从感——我默默点头,这才是一个传奇人物所应有的表现。 按理,丹增卡瓦说出这样明显有欲盖拟彰嫌疑的话来,底下的人就算没炸开锅,也该议论纷纷,不过摄于丹增卡瓦的威名,众人最多只是相互间偷偷用目光交流了一下,整个场面还是异样的安静。 “不知道大家是否理解并愿意遵守我提出的约定?”丹增卡瓦问。 众人当然纷纷点头,但也有不和谐的声音出现—— “我想我有权利自己做出选择,即便是佛祖,也容许世人选择是否信教。” 说这话的人声音很洪亮,他拥有一张红膛国字脸、身材高大如一头熊,年纪大约三十多,他脸上虽然有着些微的胆怯,但还是敢于直视丹增卡瓦的双眼。 丹增卡瓦朝他点点头:“你叫……吉利拉,对吧?很好,有人有意见吗?” 另一个敢于表达不满的,是一个长得敦实的年青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刚出头的样子。 “很抱歉,爵士,我必须……必须知道行动的具体性质才能决定是否加入……”这一位用词很谨慎,“假如涉及不法,我想现在就退出。” “你的名字是拉里?” 年轻人有些战战兢兢地点头:“是的,我叫拉里,爵士。” 丹增卡瓦朝所有人道:“在座的所有人,假如现在有人想要退出,请立刻提出来,我绝对不会为难他——但是,等我开始说明这次登山行动的情况后,便不允许任何人退出了——所以,有人要退出吗?” 令人意外的是,一开始就提出异议的吉利拉,却一动都没动,而拉里脸上显得很犹豫,但一番神色变幻之后,也没有选择离开,倒是站在角落里的一个中年登山向导,举起了手:“爵士,我想要退出。” 丹增卡瓦吩咐道:“送他下楼吧。” 立刻有一名警卫上前,将这位中年登山向导带下了楼。 而丹增卡瓦上前几步,站到了吉利拉的面前:“你为什么留下?” 吉利拉瓮声瓮气回答道:“我的孩子马上就要上学了,我需要这笔钱。” 丹增卡瓦点点头,又来到了拉里的面前:“你呢,为什么和那个人一样选择退出?” 这时,老刀凑近我耳边,疑惑道:“他在干什么?” 我悄声道:“找人立威——看着吧。” 只听得拉里回答:“我也需要钱,爵士,我家人生病了……我明白我的选择,我不会反悔的。” 丹增卡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忽然将脸转向站在拉里旁边的一个人,猛然一拍那人的肩膀:“你呢,为什么不退出?” 那人吓了一大跳,哆嗦着回答:“我、我也需要钱……” 丹增卡瓦摇摇头:“但我从你的眼睛之中,只看见了慌乱,而看不到勇气——你叫卡斯里,这个名字不像是夏尔巴人,你是哪个族的?” “我、我是松瓦尔人。” “那么,你们两个——”丹增卡瓦指了指吉利拉和拉里,“你们都是拥有种姓的夏尔巴吗?” 我在之后才知道,夏尔巴人和印度人一样,有种姓制度,但也有区别,夏尔巴人所谓的“拥有种姓”,是指“血统纯正”,而不是社会地位,因为夏尔巴人只将种姓遗传给直系血统的后裔。 吉利拉和拉里两人都理科点头道:“是。” “很好,夏尔巴认留下,而你,松瓦尔人,你可以走了。”丹增卡瓦伸手做了“请”的手势,所指向的是房门。 可能是没想到丹增卡瓦会如此快就回绝了自己,卡斯里脸上红白了一阵,最后哼了一声,起身便走,但当他刚走到房门口,房门外便闪出两个穿着军服的大汉,一左一右将他扭住。 “你们要干什么?!”卡斯里又惊又怒,后面的话已经变回了尼泊尔语。 “抱歉,你已经见过了我,而我不相信你能够保守秘密。”丹增卡瓦面无表情,作了一个挥手退下的动作。 卡斯里预感到了不妙,拼命挣扎起来,但他的话还没说全,那两名军服大汉出手如电,一人立刻卸掉了吉利拉的下巴,另一人转到卡斯里面前,猛地朝卡斯里的双腿膝盖踹去! “咔!咔!”在两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中,卡斯里浑身颤抖着倒在了地上,他的嘴里无法发出有意义的词语,但喉间的惨嚎声令闻者心颤。 所有的登山向导都吓得不由连连后退,同样在刚才发表了异议的拉里更是脸色惨白,唯有吉利拉,脸上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卡斯里被拖了出去,像一块烂布一般。 片刻之后,后院便传来两声低而尖的啸声,大概是装了消音器的枪发射的声音。 我瞬间明白,之前那个被领到楼下的中年向导,极有可能也被处决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大概想到了和我一致的判断,很多人的脸色都是难看之极,甚至有人瑟瑟发抖。 “对抗,便会产生冲突,我不喜欢冲突,大家明白我的意思吗?” 丹增卡瓦神色不变,好像刚才发生的事情,根本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老刀朝我抛了个眼神,大意是说丹增卡瓦真够狠的,我回了一眼,要他小心点别惹怒了人家,老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非常不屑。 最后,总共有7个纯正血统夏尔巴登山向导留了下来。 丹增卡瓦没有和大家说明登山行动的具体安排,而是让嘉杰拿来了一台连接着卫星信号的笔记本,先让大家各自报出一个银行账号,现场将招募广告中约定的报酬数的一半一一汇进了大家的户头——这钱是由丹增卡瓦出的。 钱一到帐,那些惊魂未定的登山向导们,脸色总算是缓和了一些。 到了现在,想必他们也都认清了形势:他们已经上了贼船,想要下去,就得变成和卡斯里两人一样的下场,而跟着一头走到黑,至少还有钱拿。 在这个村庄住了一晚之后,我们几个人已经发现,这个村庄里其实居民很少,村里大部分的房子都是空置的,想必这是丹增卡瓦的一个根据地。 嘉杰将登山向导们安顿在隔壁一间房子里,让大家先休息一夜。 第二天,我们便登山了由八辆越野车组成的车队,全体出发,去往kowang。 现在的时节虽然还是初秋,但在喜马拉雅山区之中,这个被称为地球之巅的地方,气候并不以日历上的时节为准,而是一天一变,甚至一天几变。 我们在出发后不久,便遇到了一场暴风雪,整个车队不得不停下修整。 而暴风雪过后,居然又是连续的晴天,早晚的气温已经接近零下二十度,而在中午时分有时又可以达到三十多度。 高原上直射阳光会令你头晕,远处雪山反射而来的光芒,又会令你目眩上,车队在崇山峻岭之间的道路仅仅只能通过一辆车,有时是在山脊之上,有时是在悬崖峭壁的一侧,一路胆战心惊,不一而足。 三天之后,我们来到了一个名叫jalta的地方,前方再无法行车。 但此处也是一个登山基地,而且此时根本无人挑战道济拉里峰,所以我们很轻松便雇佣到了足够使用的马匹和骡子,人骑马,骡子背负装备,继续前行。 没有了车厢的庇护,我们四个第一次进入喜马拉雅山区的人,终于感受到了高山气候的可怕——当山谷间的寒风从远处的雪山上刮下来时,真的像是一柄柄钢刀在你的皮肤上摩擦,尽管使用了润肤霜,但我们几个人脸上的皮肤都产生了皲裂,而且肤色也黑红了很多,倒是和那些夏尔巴人有些相像了。 异梦 第二十四章 黑鲁巴 一路的艰难跋涉,令我们四个初次进入的喜马拉雅山区的人颇有些吃力,和我们几个混熟了的向导拉里说,这一段路其实算是最轻松不过的路程,等我们正式开始登顶之旅是,那才是真正的考验。 我们现在所处的地区,平均海拔在4000米左右,这一海拔高度,已经是现代医学层面上的“严重影响健康的海拔”,5 《吉光灵探》第二十四章 黑鲁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异梦 第二十五章 人皮面具 入夜,我们找了一处避风的山谷,扎下营盘。 刚扎好两个帐篷,嘉杰过来找我,说丹增卡瓦要我过去一趟。 我和老刀他们打了个招呼,便跟着嘉杰走了。 转过两个住着登山向导的帐篷,便看见丹增卡瓦的那顶高大的灰色充气帐篷之前,燃着一堆篝火,两名警卫和十几名脚夫、向导,围着篝火席地 《吉光灵探》第二十五章 人皮面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异梦 第二十六章 陌生人 在离开koang之前,沈棠之的卫星手机收到了一条信息,发送者是匿名,但根据口气,应该是K。 信息如下:“陌生人就是引路者,跟随他们,同时也警惕他们。” 我们讨论一番,没有结论。 如果所谓的“陌生人”指的是我们在路上遇到的那两个假扮牧民的人……可我们又认识“假余薇”,而且他们两个都已经死亡,我们又如何“跟随”? 接下来,又是一天艰难的路途,但在日落之际,我们还是赶到了道拉吉里峰的BC。 因为并非登山季,道拉吉里峰的BC显得分外冷清,一排由高强度材料建成的避难屋全部门窗紧闭,营地中央的几个帐篷看上去快被山雪压塌了。 丹增卡瓦让人找来了BC负责人。 BC负责人名叫溪南,一个肤色深褐色、又矮又胖、但眼神精明的家伙,若不是嘉杰早已经联系过他,并且付给了高额费用,在这种冷清的季节,溪南只会留下一个轮值人员在BC,他自己会在距离BC八公里外的一处小镇休息,根本不会守在这见鬼的高山底下受冻。 丹增卡瓦的名头确实好用,原本有些懈怠的溪南在见到丹增卡瓦后,整个人的状态完全像换了个人似得,热情得近乎谄媚。 溪南很快找了块避风地置放我们的骡车,并很快我们安排了住所,同时叫此刻还留守在BC的一个杂工和一个厨师准备热食。 因为需要准备我们整个团队,23人的晚饭,丹增卡瓦让他手下一位名叫司科警卫,带着四个脚夫,去厨房帮忙。 我带着拉里,找到了溪南,问他最近是否有登山团队上山,溪南回答说,自从上一个打算登顶道拉吉里峰的登山团队遇上了山难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在近期挑战道拉吉里了。 可是,在晚饭的时候,我们却意外地发现,多了两个金发碧眼的白人,和大家一起进餐,而看那两个白人的装束,显然也是准备要上山。 我让拉里将溪南找来,我用中文问,拉里替我翻译:“你不是说最近没有登山团队吗?这两个白人是怎么回事?” 丹增卡瓦也和我们同桌吃饭,听到我的质问,也将眼睛望向溪南。 溪南先是连连道歉,然后又说这是突发情况,这两个白人是自己来到BC的,事先并没有预约。 我脑中灵光一现,问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到的?” 溪南回答:“中午时分。” 丹增卡瓦放下了舀汤的勺子,说了一句尼泊尔语,溪南的脸色顿时剧变,他诚惶诚恐地说着大概是求饶的话,看上去差点就要哭了。 拉里低声为我翻译:“爵士先生说他很不老实,已经在他面前失去了信用,千万不要出现下一次。溪南则在赌咒发誓求饶。” 丹增卡瓦挥手叫溪南退下,后者如蒙大赦,虽然还是哭丧着脸,但肯定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 但此时,那两个白人,却不请自来,朝着我们的座位走了过来。 丹增卡瓦手下的军服大汉纷纷站起身来,挡在了丹增卡瓦身前,嘉杰甚至拔出了腰间的手枪。 见到对方拔枪,两名白人惊呼了一声“我的上帝!”,连忙举起了手,但他们依然不肯放弃,用英语向嘉杰恳求,希望能和丹增卡瓦对话。 显然,这两个白人知道丹增卡瓦的身份。 丹增卡瓦只是望了一眼,视若无睹一般,自顾自重新吃自己的饭。 嘉杰开始盘问两个白人的身份和来历,对方解释道,他们来自北爱尔兰,他们确实组建了一个登山团队,但在来到BC的途中,他们遇上了山间迷雾,整个队伍迷失了方向,除了他俩,其他人都在迷雾之中失足掉下了山崖。而他们现在找丹增卡瓦,是想要跟随我们上山,原因,是为了完成那些遇难者的遗愿。 听到这里,我看了沈棠之和老刀一眼,无声地张了张嘴,嘴型是“陌生人”三个字,他们立刻领会了我的意思,再次望向那两个白人的眼神,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接着,我示意海德,现在轮到他这个地道的英国人出马的时候了。 海德用英语和那两个白人交流了一番,对方非常惊喜,毕竟在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喜马拉雅的雪山底下,能够遇到同一个国家的人,是极大的缘分。 但海德显然没有“老乡遇老乡”的喜悦和激动,他冷静地盘问了一些问题,然后对我说道:“他们没有问题,确实是北爱尔兰人。” 丹增卡瓦自然将我们的这些“小动作”收入眼中,但他没有干涉我们的行为。 “不要大惊小怪,嘉杰,把枪收起来。”丹增卡瓦把碗里最后一点食物吃干净,然后放下饭碗,推开挡在身前的警卫,用英文说道:“两位先生,有何贵干?” “我们有点小东西,想让丹增卡瓦先生看一看,相信丹增卡瓦先生看过之后,会同意我们跟队上山的。”其中一个白人恭敬说道。 嘉杰上前几步,一摊手,“给我,我转交给爵士”(PS:丹增卡瓦在迎娶科利特公主后,被尼泊尔国王封为勋爵) “哦,no、no、no!”两个白人一致摆手拒绝,“非常抱歉,但这件东西我们只能让丹增卡瓦先生一个人过目。” “过来吧。”丹增卡瓦露出一个满含深意的微笑,“但愿你们的东西值得这样故弄玄虚,否则你们一定会对自己的失礼行为非常后悔。” “当然、当然。” 两个白人连连点头,其中年长的一位,从背包深处小心的翻出一个用尼泊尔特产的毛料纱丽布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包,托在双手中,送到了丹增卡瓦面前。 丹增卡瓦接过小包,刚将纱丽布翻开一个角,丹增卡瓦就“咦”了一声,神色明显变了。 只见纱布里包裹着一个黑色方形盒子,从我的方向,只能看到那个黑色盒子式样非常古朴,像是一个中国古代小姐所使用的的首饰盒,但外盒上雕刻着的花纹,却很像是蛇纹。 丹增卡瓦神色稍稍变得郑重起来,当他打算打开盒盖之时,那位年长的白人却伸手按住了丹增卡瓦的手:“尊敬的爵士先生,这里面的宝物,只能您一个人观看。” 丹增卡瓦望了那白人一眼,放开了准备打开盒盖的手:“嘉杰,带这两位白人先生,跟我去另外的房间。” 丹增卡瓦带着三个警卫离开了餐厅,余下两个警卫则守在了餐厅门口,那两个白人被一起带走。 我打算跟上,却被司科挡住:“抱歉,你不能离开这里。” 大约十分钟后,他们回来了。 丹增卡瓦脸色不错,那两个白人脸上也满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同时,他们也被宣布成为这次登山行动的成员,将参加到本次行动中来。 丹增卡瓦将溪南叫过来吩咐了几句,这么冷的气候下,溪南居然被说的不停擦拭额头上的汗,也不知丹增卡瓦对他施加了多大的压力。 我想要问问丹增卡瓦,那盒子中到底是什么东西,丹增卡瓦却不肯告诉我。 “秘密本身就是一件宝物,它可以聚集人心,使人们彼此需要——你有秘密,我也有秘密,等你准备交换秘密的时候,再来找我把。”丹增卡瓦这么说道。 然后,嘉杰将我请出了丹增卡瓦的房间。 第二天,所有人五点钟便被叫醒,并被告知丹增卡瓦的命令:所有上山人员,必须在半小时内休整完毕,今天要赶在日落前抵达并建设C1营地。 其他所有人被要求迅速行动起来—— 整理和调试装备、查询和观测气象、研究行进路线、进行突发情况的事先预防…… 要知道,此时我们已经处于海拔4650处的高原,加上寒冷的气温和强风袭击,这些工作都需要耗费比平时更多的体力,所以,不管你做什么,都需要抓紧时间。 另外,丹增卡瓦安排了两名警卫,和BC的一名厨师、一名杂工一起留守,BC的负责人溪南,被要求和我们一起行动——他尽力分辩说自己并不参与登山活动,但在丹增卡瓦手下警卫的枪口下,他还是知趣地闭上了嘴巴,乖乖换上了登山服,背起了被分配给他的补给包。 我想,可能是丹增卡瓦不太放心他,怕他泄露了自己的行踪,但此刻杀人灭口的话,又容易导致团队的士气大降,甚至导致更多不可控的隐患,毕竟在高山之上,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高压政策不会一直奏效的。 尽管我们四人是第一次登山,但众多的夏尔巴登山向导、高山协作在场,帮助我们完成了大部分的工作。 这并没有耽误多少的时间,五点半整,所有人都整装和用餐完毕了,丹增卡瓦立刻宣布出发。 负责研究具体行进路线的,是两名久负盛名的登山向导。 一个名叫洛布,四十一岁,但看起来已经像是五十多岁的老人,他干瘪黑瘦,唯有一双眸子亮得出奇,他对喜马拉雅山地的气候非常熟悉,被称为人形气象仪。 另一个名叫雅礼,三十七岁,中等身材,脸上高原红严重,还留着两撇很显眼浓黑八字胡,他肩上背着一杆从不离身的双管猎枪——因为雅礼出生的村庄,是出名的猎户村,擅长在高原山区中狩猎雪熊和白狐,在成为登山向导之前,雅礼也是一名出色的猎人。 这两人是这次登山队伍中资历和经验最为丰富的,被推举担任这个重要职责,所有人都服气。 两人早先已经拿着地图和GPS导航仪,和丹增卡瓦敲定了C1的建设地点,此时由洛布领头,两名白人也被安排在前,雅礼跟随在丹增卡瓦身边处于队伍中间,我们四人则走在偏后方,整个队伍呈一字长蛇,踩着隐约可见的、披着皑皑山雪的碎石山体,蜿蜒向上前进。 C1营地的建设地点选在海拔5600-5800米处,从海拔4650处BC出发,需要攀升1000多米的垂直距离。 1000米,听上去不太远。 事实上,就算是8000米以上的高山,单单以字面高度来说,或许都无法让一个登山菜鸟感到丝毫恐惧,这便是无知者的无畏。 实际上,任何一座海拔6000米以上山峰,对于妄图征服它的人类而言,仅从海拔高度上便已经形成了足以致命的危险——第一次进入海拔4000米之上的青藏高原的人,都可能因为强烈的高原反应而丧命,更别说是极端挑战人类体力和意志极限的登山行动了。 拉里对我们几个说道,从BC到C1,地面距离大约会是三公里多,这一段路的前半截还好,是十分安全的碎石山岩带,重点在于后半截,那是冰川带。 但鉴于这个队伍的人员素质非常高,队内绝大多数是天生适应高山生活的夏尔巴人,拉里对于完成丹增卡瓦要求的日落前抵达C1的命令很有信心——关键便是能否顺利通过冰川带。 作为领队的洛布和雅礼两人当然也知道这点,所以在进入了冰川带之后,雅礼便让人从装备中拿出数根长度为50米左右的登山绳,整个队伍23个人,4人或者5人一组,共分成了五组,每一组成员的身体都通过绳索连成一串,然后才开始穿越冰川带。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冰川带最致命的威胁,便是冰川裂缝。 这些冰川裂缝犹如战场上的地雷,如果你注意力不集中或者出现了错误的判断,便可能使你命丧黄泉。 而且,由于冰川本身并非是稳固的实体,它可以看做是一片巨大的果冻,每时每刻,它都在缓慢移动着,加上冰川的浅表面还会因为风雪和冷暖季节的转换而不断进行着“融化——凝固——再融化——再凝固”的变化过程,所以,即使是登山向导最熟悉的冰川带,其每一年的情况都可能和前一年全然不同,试图完全依靠以前的经验规避危险,那是痴心妄想。 就在大家距离完全通过了冰川带只剩下不到一百米距离时,队伍的尾端,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呼! 异梦 第二十七章 冰裂 那一队由溪南、两个夏尔巴再加上一名脚夫组成的队伍,其队伍最后的成员在跳过一条冰缝时,那条冰缝边缘的冰雪突然碎裂,那个夏尔巴顿时摔进了冰缝。 同组处在队伍中间的那个脚夫也顿时被接连着的绳索带倒,整个人摔倒在冰面上,被绳索拖着在冰面上滑动,溪南和剩下的一个夏尔巴赶紧趴在了地上,所幸,在脚夫被拖到冰缝边缘的时候,他们止住了滑坠的势头。 被刻意压低的呼救声引起了整个队伍的注意(不能放声呼救,过量的声波可能会引起山上雪崩)。 丹增卡瓦本身登山经验丰富,而且他的登山履历也足以让绝大多数登山向导敬服,虽然他的铁血手段令人胆寒,不过真正危机来临之时,所有人还是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焦在丹增卡瓦身上,毕竟,他一直一来都是夏尔巴人心中的英雄人物,这个队伍又几乎全是夏尔巴人。 “分两组人救援,其他人继续前进,快点通过这片冰川带。”丹增卡瓦发出了命令。 我们这一组,是由我们四人再加上拉里组成,也是最为临近的两组队员之一,我们也立刻向发生事故的那一组队伍靠近。 另一组前往救援的队伍,成员4人,其中三名夏尔巴,领头的名叫波切,另一个是年轻的那个白人,名字叫约翰。 在拉里和波切的指挥下,大家都比较冷静,在快速接近了事发地之后,便采取了坐姿保护,谨慎地靠近那条冰缝。 稍稍靠近之后,波切问道:“情况怎么样?”(为了能使我们也听懂,波切使用了汉语。) “下坠高度大约五米,所幸下面的雪桥还算结实——噶玛伤了一条腿,但还有活动能力。另一人没事,他们被困在雪桥上。” 出事的队伍中那个位处中间的夏尔巴把情况告诉最先靠近的波切,那个夏尔巴趴在地上,身上的绳索绷得很紧,绳索另一端连接着的,便是不幸坠落进冰缝的两人。 “拉里,你们那一组尽快安装好滑轮组准备吊拉,我这组到冰缝那边看个清楚,一会等我口令。”波切的年纪和资历都是这三组人中最长的,现在由他指挥,大家都没有异议。 但问题来了,我们组内五人,只有拉里有着丰富的登山经验,我们剩下四人,根本不懂安装滑轮组的事情。 我和老刀他们用眼神迅速统一了一件之后,便开口道:“波切,不如你们准备滑轮组,我们这一组复杂救援。” 波切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但还是眉头紧锁:“你们能行吗?冰川带的救援情况很复杂,非常容易出意外。” 我坚定道:“必须冒险一次,我们没时间可以浪费。” 波切字犹豫了两三秒钟,立刻点头同意:“好。” 我对拉里道:“拉里,我们四人都听你指挥。” 拉里有些紧张地点点头,用手使劲抹了抹脸,指着不远处的如开裂的伤口一般的冰缝:“先把背包都放下,带上冰镐和冰锥,我包里有绳子,你们不用找了。一会尽力趴在冰面上慢慢爬过去,使全身尽可能多的面积和冰面接触,前后队员掌握好距离,明白了吗?” 我们都点头。 “我先开始,不要急,掌握好距离,使绳子尽量处于绷紧状态。” 拉里把话说完,解下了身上的背包,将绳索套在身上,然后一手拿着冰镐,一手拿着一根冰锥,整个人趴到了冰雪混杂而成的地面上,朝冰缝裂口爬去。 在他之后就是我,我也如法炮制,然后分别是老刀、沈棠之,最后是海德。 在拉里向前行动时,系在同一根绳索上的我也得前行,我和他保持着十五米左右的距离,让两人之间的绳索处于紧绷状态,在我之后,老刀他们也是如此。 在爬行的途中,也许是错觉——我的身体能感觉到冰面上传来微微的震动,以及隐约的“喀嗤”声,就好像是我身下的冰面正在开裂一般,但用双眼看的话,却并非如此,这种感觉令我的精神极度抽紧,所谓的如履薄冰,便是这样了吧。 没多久,拉里便移动到了冰缝边缘,我看见拉里的头伸进了冰缝,然后便听见寒风中传来了细碎的尼泊尔语,我松了口气——拉里和噶玛对话上了。 这至少表示在拉里判断中,那段冰缝还算稳定,否则拉里肯定会催促大家结成更长的绳组,仅尝试滑轮组吊拉救援的方式,他自己也会马上撤退,以免对冰缝裂面造成更大压力。 其他人早已经开始了行动,波切那一组人全部卸下了肩上的被背包,滑轮组开始了安装。 遇险的哪一组人中,现在还在冰面之上的,就是溪南和另一个夏尔巴,那个夏尔巴人还算镇定,紧紧地拉住了手里的绳索,而溪南已经满头大汗,趴在冰面上一动都不敢动,整个人看起来极为紧张。 拉里回头告诉我——我们此时的任务,便是使自己稳固于地面,预防一些意外: 假如冰缝继续开裂,他自己也出现危险,那时便需要我第一时间能用绳索止住他的坠势。 “现在,我们开始打锚点。”拉里道。 锚点是用来固定绳索和滑轮组的,有了锚点,我们才能在冰面上拥有比较牢固的支撑点——只要冰面不开裂。 我环顾了周围一圈地面,选了一处看上去比较结实的地方,开始用冰镐刨开地面的积雪,准备打下一根锚点。 积雪不深,我没花多少时间,冰镐就磕到了底下的冰面。 前面的拉里比我更快碰到冰面,我听到他和旁边那个夏尔巴说了两句话,用的是尼泊尔语。 我问他怎么了。 拉里脸色很难看,他说,如果是较为稳定安全的干冰川,这种冰川的冰会呈现灰色,而且透明度很低,而眼前的冰面,却是白色为主,透明度也较高。 我仔细一看,果然如拉里所说,冰面很白,较为透明。 回头看了老刀和更远处的沈棠之一眼,他们的脸色同样很凝重。 冰面比我想象的要坚硬地多,我很费力才在在冰面上敲开一个一指深的圆洞,用手抹去残留的雪沫后,准备用冰锥打下锚点。 但正当此时,我忽然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视线中晃了一下! 那似乎是……光? 我脑中灵光一闪,一颗心顿时猛地沉了下去——这是折射! 来自冰面底下的光线折射! 这冰层之下,有动静! 我赶紧丢开手里的冰锥和冰镐,整个人扑到了地上,我一把扯过腰间的水壶,拧开了盖子,将水壶里的水倒在了冰面上。 冰面上的残雪迅速融化,冰川最表面的那一层“脏冰”也融化了一些,接着,我近乎疯狂地用自己的手和袖子抹干了冰面上的水渍,然后我的一张脸都贴到了冰面上,往那冰层之下仔细望去…… 只一会,我的眼睛越睁越大、呼吸越来越急促,最后整个身体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一种无形的恐惧瞬间攫紧了我的心脏,我忍不住大喊出来:“暗河!这冰川底下——有条暗河!” “什么?!”拉里回头看我,一脸的震惊。 我用手指使劲点着冰面:“这里的冰层很薄,下面是一条暗河!” 所有人都呆住,但还没等大家回过味来,几乎与此同时,不远处也传来了另一声惊呼—— “雪桥!雪桥要裂了——” 那是噶玛的声音! 几乎像是预告一般,我立刻听到几声“咔嚓”声,噶玛绝望的声音传来:“不——” “拉里,救我!”噶玛那一组还留在冰面上的夏尔巴起身向着拉里呼救,但拉里还来不及呼救,那个夏尔巴便被身上的绳索猛然扯翻在冰面上,也被拖进了冰缝之中! 他发出了一声极为惨烈的呼叫,然后便消失在了我们的视线之中。 但一个熟悉的身影却连滚带爬地朝着冰川带外沿跑去,那竟然是溪南! 我立刻明白,这个家伙原来早就偷偷割断了连在身上的绳索! 拉里用尼泊尔语大声叫骂了一声,整个人如蜥蜴一般,朝我爬来,同时大叫:“那个混蛋会害死我们!爬!快爬!” 在这冰川之下,一只沉睡着的猛兽即将苏醒,而拉里的警告声,像是这只猛兽醒前的低沉鼻息。 这一次,我真的感觉到冰面上传来了轻微震动,同时,耳边也响起了“咯吱咯吱”的声响,这声音听起来,就如同猛兽咀嚼着骨骸,直叫人毛骨悚然。 一瞬间,事件所有的点在我脑中连成了一条直线——雪桥断裂,冰缝将扩大,自己踏足的冰面,可能全部会塌陷进冰川底下的暗河! 问题是,自己脚下的暗河,只是让我侥幸窥豹一斑,暗河究竟多宽多长、通向何处,完全不知道! 如果这个冰川之下,有一个面积巨大的中空层…… 冰层碎裂的咯吱声骤然变响,我听到了远处发出了一声惊恐的惨叫,那是溪南的呼救声! 一眼望去,只见溪南正拼命逃离噶玛他们遇险的冰缝,而在溪南身后,一条触目惊心的巨大裂隙在冰川上显现出来,正紧紧追咬着溪南的脚步,这条巨大冰川裂隙的周围,蛛网般的裂纹迅速蔓延! 接着,冰川一片片碎裂、塌陷,咯吱声变成了可怕的轰鸣! 几乎在瞬间,新的裂缝如猛兽的巨口,一下子追上了溪南的脚步。 “救命!不——” 陷在冰缝中的溪南发出一声惨呼,下一秒,呼救声被冰川塌陷的轰鸣声覆盖,溪南已经从冰面上消失不见。 “吉先生,快爬起来,跑啊——” 拉里已经跑到了我的身边,而我此时才如梦初醒,赶紧手脚并用,也再不忌讳是否会引起二次崩塌——因为身后的冰缝已经朝着我们的方面裂开了! 拉里一把拉起了我,同时尽力呼叫着:“跑!快跑!” 包括老刀在内,我们组的所有人都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跟着拉里一起跑起来。 “救命,救救我们!” 不远处又有呼救声响起,我一看,竟然是波切那一组人! 原来,由于溪南在冰面上的狂奔,导致同时分出了两道新的冰缝,一道朝我们的方向裂开,另一组在吞噬了溪南之后冰缝居然拐了一个弯,咬上了波切那一组人! 几乎是一瞬间,队伍最尾端的两个夏尔巴,立刻就卷入了冰缝深处,而他们之间连接着绳索,剩下三人此时正被绷紧的绳索拉扯着在冰面上滑行,眼看便要被拖进碎裂的冰缝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在此时,冰缝突然停止了开裂。 “割断绳子!”拉里朝他们喊道。 “刀、刀……掉了——”回应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他们被拖坠的方向正和他们逃离的方向成一条直线,如果不施救,便会和我们擦肩而过,然后和其他人一样被冰缝吞噬。 如果波切那组中间那个夏尔巴能割断绳索,所有人都能得救,但是,他的刀,掉了…… 如果别人割断绳索,那便要付出他人的生命为代价。 “抓、大家都抓住地面!”波切大叫,“我们夏尔巴人不能放弃荣誉!拉里,想想办法!” 波切所说的“荣誉”,便是夏尔巴高山协作在世界范围内的声誉——最得力、最值得信赖的登山协作,总是肩负起最危险的工作,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放弃同伴生命…… 为人作嫁,为生而死! 波切的话已经非常明白:必须救其他人,不能再有牺牲了。 波切那一组中,已经有两人被冰缝吞噬,剩下三人中,波切在远离冰缝的位置,接着就是那个叫做约翰的年轻白人。 我忽然间想到了K的提示:“跟随陌生人”。 也许,我们不能失去这两人白人,他们或许会在之后的旅途中,帮上大忙。 而我此时也陡然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冰镐和冰锥! 一股突然涌起的勇气,使我大喊:“割断绳索!我去救人!” 拉里和老刀还有沈棠之,甚至连最远处的海德,都同时同不同的语言惊呼:“不可以!” 异梦 第二十八章 冰湖 我不和他们争辩,蹲下身子,放下了右手中的冰镐,拔出插在大腿边的战术刀,用背面的锯齿开始猛割绳索! 拉里和波切他们都惊呆了,而老刀和沈棠之则异口同声大喊: “你疯了?!” “你他妈疯了?!” 说着,两人下意识就朝着我的方向过来。 “你们别过来!冰面支撑不住!” 我大声阻止了他们朝我靠近的企图,他们只好再次趴在了冰面上,而同时我手中一松,已经割裂了绳索的节点,我顿时脱身。 “你们快走!” 我丢下这一句,便将战术刀咬在嘴里,空出的右手提起了冰镐,四肢并用,朝着波切的方面爬去。 十几秒后,我接近了波切,我将冰镐和冰锥递给还一脸震惊的他:“快打锚点!” 我这一声大叫,将波切叫醒,也再次点燃了他求生的。 再无犹豫,波切立刻接过了冰镐和冰锥,开始打下冰锥。 或许是紧张和恐惧,我听见波切的呼吸声剧烈至极,他脸上满是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转瞬又在他脸颊上凝结成了冰。 但波切的双手不停,冰镐高高举起又被狠狠砸下,有一两次,冰镐偏离了落点,砸在了波切把着冰锥的手,那只手立刻血肉模糊,但波切浑然不觉,只是继续狠狠挥着冰镐…… 我开始靠近那个名叫约翰的北爱尔兰人,但也在此时,“喀喀喀”的可怕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那可怕的声音如魔音灌耳、更如地狱的邀请函,我的心脏再次如受重击,整个收紧起来! 冰缝突然又开始扩张了! “救我——” 冰缘的那个夏尔巴人惨叫一声,被拖进了开裂的冰缝之中…… 我猛然扑到了约翰的身边,后者已经快吓疯了。 他眼睛发直地盯着朝自己裂开过来的冰缝,双手双腿都下意识地疯狂踢、抓着冰面,但牢牢绷紧的绳索,令他的身体不停朝着冰缝之中滑去! “上帝啊,救命!救命!”约翰嘴里不断发出惊恐的喊声。 我拼命拉住了约翰身上的绳索,但仅仅是止住了一点下滑的速度,而耳边约翰的惊恐叫嚷,令我的脑袋都要炸裂开来了! 我直接甩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大耳刮子,低吼恐吓道:“安静点——假如你还想活命的话!” 我毫不留手地甩出这个耳光,约翰瞬间被我打懵了,我趁机命令他:“扒住冰面!” 此时,不远处也响起沈棠之的一声大叫:“接住——” 我顺着声音的方向一望,只见冰面上有一件黑色的长条状物体,朝着我快速滑过来,我下意识就张开手,将之抱进怀里。 一看,原来沈棠之朝我扔过来的,是一副冰锥和冰镐,用她的淡粉色的带状头绳绑在一起,头绳上还有米菲兔子的银色金属铭牌。 “抱紧我!” 我让约翰抱住了我的腰,我则整个人趴在了地上,四肢尽量抵紧在一些冰面突起上,以便在给自己提供更多的着力点,同时,也根本没空解开被绑在一起的冰镐和冰锥,直接抡起冰镐,将尖端狠狠砸进冰面! 冰镐在冰面上发出呻吟声,一条深深的刻痕在冰面上延长。 不远处,波切也跟我做着一样的事情。 但下滑的速度虽然减缓,可是,距离我脚尖大概五米开外,就是裂开的冰缝,那冰缝正在逐渐朝着我和约翰的方向开裂…… “快割断绳索啊!” 远处的沈棠之再次发出提示,我也是恍然,对约翰道:“我右腿上绑着刀!” 在此同时,我手中的冰镐猛然一顿,居然无意中嵌入了一个天然的凹槽之中,那大概是冰面形成时的一个气泡。 但这个小小的气泡,现在要救我们的性命了。 下滑再次停滞。 我们所有人都陷入了紧张无比的沉默之中——约翰拼命用战术匕首背脊上的龙牙锯齿切断绳索,我一手紧抓着冰镐的手柄、一手穿过了约翰腰间的安全绳,将之拉住,波切则在不远处尝试打下锚点。 “喀!喀——” 仅仅几秒钟之后,可怕的冰裂声就再次响起,令我们浑身一颤,如闻丧钟! 在我的视线一角,波切好像已经打下了锚点,他将腰间的绳索在冰锥柄团团绕紧! 下一秒,我感觉到了一阵猛烈的冲击,约翰腰上的绳索猛然绞紧了我的左手,几乎让我痛呼出声。 我手中的冰镐一松——那个小小的冰窟窿终于承受不住了应力,化为了碎冰。 我和约翰顿时对了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掌控,滑向了那正以缓慢而可怕的速度不断蔓延的冰缝。 但短瞬之后,我的左手手臂感觉到了另一股绞力——绳索在波切的锚点和我们之间骤然绷紧—— 滑坠止住了! 但还没等我松一口气,我的眼睛便又瞪圆了——那支被我们视为救星的冰锥,在巨大的滑坠力量下,正颤抖着,眼看就要被拨出冰面! 我拼命用手臂扯住了绳索,虽然我明白,我那点力量根本无法左右这场角力的胜负,我只能竭力大叫:“约翰,快割啊,锚点坚持不住了!” “咔兹兹——喀嚓!” 冰锥被拔出了冰面。 “不!”波切绝望的声音传来。 随着锚点被毁,一股巨力从绳索传来,我和约翰的身体再次失去了控制。 “断、断了!” 一声呼喊传来,是约翰。 绳索终于被割断了。 绳索一断,腰间的巨力消失,我终于感觉自己的手臂再次属于了我。 我来不及松一口气,拼命拉起了约翰:“还没脱险呢,继续跑!跑啊!” 我的大喊让所有人清醒了过来,不用多说,余下的所有人都拼命奔跑了起来,而在我们身后不远处,碎裂的冰缝已经扩大成一大片深坑,那是生命禁区,是巨兽吞噬人命的恐怖深渊! 几分钟后,我们全部安全穿越了冰川。 在安全区域等候着的其他人,赶紧扶住了因为拼命奔跑而几乎脱力的我们。 回过头去,我看到了一幅既可怕又震撼的画面—— 那条吞噬了噶玛、溪南等七条生命的冰缝,宽度已经有上百米,它还在继续延展着,如一条冰雪巨龙,在这片冰川带肆虐横行。 在巨龙身后,一个方圆达上千米的巨大冰坑已经成型,在冰坑边缘,冰川继续崩溃着,足有十几层楼房大、几十米宽厚的巨大冰块,以决河溃堤之势,在隆隆巨响中,纷纷坠入那深不见底的巨大冰坑中。 我和沈棠之、老刀、海德等人看着这幅景象,都是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要不是事实就在眼前,我们怎么都不敢相信,这片冰川带之下,竟然是一条如此宽阔的地下暗河! “这不是暗河,是暗湖。”丹增卡瓦的声音传来,“想不到,这片冰川带底下已经融化得这么严重。”丹增卡瓦叹息。 “该死的Globarg(全球变暖)!”那个年长的白人,法拉多,一边扶着约翰,一边恨恨出声。 而我却从丹增卡瓦的话里听出了别的含义:似乎丹增卡瓦原本就知道这片冰川带很不安全,但丹增卡瓦却没有事先提醒大家。 那么,一路上还有多少危险,丹增卡瓦会避而不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趟登山行动,当然不会是简简单单的登顶吗,可丹增卡瓦到底要将我们带向何方,我到现在也是无法揣测。 我现在最为直接的信息,还是来自于K,我不由得望向了法拉多和约翰两人,这两个人应该就是K信息中所说的“陌生人”——他们究竟带给了丹增卡瓦什么宝物,而他们又知道什么内情呢? 对了,“陌生人”或许还应该加上被黑鲁巴攻击的假余薇等两人——这群“陌生人”正是在途中遇到了意外,这才不得不混入我们的队伍,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那两个自称是北爱尔兰人的家伙,是否知道我和老刀等四人的身份? 我越想越是心惊,但是我也知道,自己现在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轰——” 正当大家后怕之际,传来了一阵雷鸣似得轰响。 “雪、雪崩了……”波切喘息着。 远处道拉吉里峰的巨大峭壁上,一道白线正席卷而下,雷鸣电响一般,犹如地裂天崩。 “现在发生雪崩,总比我们攀上去之后再发生要好。”丹增卡瓦道。 大家惊骇地望着远处大雪崩的景象,对丹增卡瓦的话,也是一致点头同意。 “就地休息十分钟,清点装备,救治伤员。”丹增卡瓦吩咐,“然后我们继续出发。” 最终,抵达C1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六点。 在过了冰川带之后,我们剩下的16个人没有再遇到大的危险,但在离开BC前进至C1的旅程中便损失了7人,这样的结果,在队伍里绝大多数人看来,是不可接受的,因为在这队伍中的登山向导们,几乎都没有过这样残酷的经历。 一般来说,致命事故的发生,都是在驻扎C3或C4之后的冲顶行动中,亦或在跨过6500米的登山死亡线之后,而此刻大家所在的C1,海拔也才5550米。 丹增卡瓦并没有因为抵达C1的时间延后而生气,他虽然作风心狠手辣,但同时也是一名经验老辣的登山老手,他在分配好了大家构筑营地的工作后,甚至一一安抚队员,以缓解因为死亡一人给队伍带来的负面情绪。 之所以要选在这里建立C1营地,是因为这里最为接近山脊,是垭口和山脊交接雪檐处,算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安全的地点。 C1营地在一小时后建成,所有人在进入帐篷之后,都有种获得重生的感觉。 到了用餐时间,丹增卡瓦脸色铁青得召集了大家。 他公布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和一个更不好的消息。 在和BC通话之后得知,今晚夜间可能会有暴风雪,丹增卡瓦吩咐大家将帐篷都连接起来,并且夜间每个帐篷都必须安排好守夜人员。 更糟糕的是,暴风雪持续的时间仍无法确定,可丹增卡瓦已经下了决定:不管明早暴风雪是否停歇,除了少数留守C1的人员外,其他人仍旧将继续前进。 没有人有异议,因为异议是没有用的——即使有人能从丹增卡瓦眼皮底下悄悄溜走,但也必然被留守在BC警卫队员抓住,下场自然不必多说。 跟着丹增卡瓦继续前进,至少还有一线生机——丹增卡瓦总不至于将他自己的生命也不放在眼里吧,他这样做,必然有他的道理——绝大多数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丹增卡瓦接下来说的话,证实了大家的想法。 他说,这一次登山行动虽然还是按照一般的程序进行(包括招募登山向导、联系BC后援等),但既然大家已经跟着上山了,便要将一些情况如实告知大家…… 丹增卡瓦说:“实际上,这次行动属于绝密。除了登山队,还有留守在BC的警卫之外,不论出现任何情况,都将不会有其他后援——甚至连尼泊尔政府也不会承认这次登山行动的存在,在登山队离开BC之后,我已经命令我的警卫,将所有数据彻底销毁。” “实际上,留守在BC的警卫,还担任着另一项重要任务——消灭任何可能的泄密者。” 丹增卡瓦环视了一圈,沉声道:“所以,我劝你们都把心里那点小心机收起来,否则,我想这座山峰也并不介意多接纳几具‘山难者’的尸体。” 大家终于哗然。 这时,丹增卡瓦站了起来,他抬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身边的警卫也将枪拔了出来。 人们渐渐安静下来。 “听我说,朋友们。” “我也是一名夏尔巴人,各位。不但我是夏尔巴人,我的所有警卫们,也无一不是夏尔巴人——我们来自同一个血缘,各位,我们是同胞。” 丹增卡瓦讲话时自有一种威严,让所有人的眼光不自觉地便聚焦于他身上,他指了指我和老刀等四人、还有那两名白人:“至于他们,这四位中国人,他们是我的朋友,也是夏尔巴人的朋友,这次行动少了他们便无法进行;而另两位白人朋友,也为我们带来了很重要的消息——但他们为了同一件事情而来。” “这件事,是一个秘密,一个属于我们夏尔巴人的秘密。” 异梦 第二十九章 暴风雪 “这件事,是一个秘密、一个属于我们夏尔巴人的秘密。”丹增卡瓦的语气带上了一丝神秘感,“这些朋友的到来,为揭开这个秘密提供了帮助,作为报酬,我赋予他们亲睹隐秘的荣幸。” 丹增卡瓦的声音渐高:“而我们——在座的所有夏尔巴人,当秘密呈现眼前的时候,大家一定会感激我,并为自己能参加这次行动而感到无上的荣耀!因为,这个秘密,为我们夏尔巴无数代人所渴求。我确信、坚信!现在便是真正揭开它面纱的时候了!” “它——”丹增卡瓦右手高举,直指道拉吉里之巅,“就在这里!” 全场静默。 高山上风声呼啸,而在场所有夏尔巴人心中的震颤恐怕比疾风更甚。 “那个秘密,难道是——”坐在波切身边的雅礼,突然站了起来。 也许是雅礼的提示,也许是所有人都突然想到了真相,除了我们四人和那两个北爱尔兰人有些不明所以之外,周围响起了一阵“嗡嗡嗡”的声音——其他的所有人都开始小声地用尼泊尔语交头接耳,脸上都是激动和难以置信的神色。 “没错。” 等讨论声稍微变小,丹增卡瓦的眼睛从每一张混杂着迷惑和激动的夏尔巴人的脸上一一掠过,然后他点点头,满意的笑了:“就是那个我们祖祖辈辈、代代相传,却又从没被证实的秘密。” 雅礼带着一脸的震惊和激动,重重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不仅是雅礼,包括洛布、波切、吉利拉、拉里在内,其他的夏尔巴人脸上的表情,都复杂到无以复加。 “你们可以好好想一想,但我相信,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后悔来到这座山上。” 扔下这句话,丹增卡瓦招呼司科和嘉杰两人去了他的帐篷,还将那两个被这场面弄得疑惑重重的两个北爱尔兰人也叫了去,应该去商量其他事情了。 丹增卡瓦一走,其他人顿时开始交头接耳起来——丹增卡瓦想必也明白,他放出这么一颗重磅炸弹,大家肯定需要时间来消化,所以他选择离开,并将其他无关人等都带到一边。 老刀用手肘撞了撞我,撇嘴道:“喂,阿吉,你说这个丹增卡瓦到底在玩什么?一副要将我们撇下的样子?” 我还没回答,沈棠之先开口了:“看来,你和他的谈判并不成功。” 在我单枪匹马从黑鲁巴蛇群之中救人之后,丹增卡瓦曾经单独找我谈过一次,其内容我当然和沈棠之他们说过,只是当时我们以为,丹增卡瓦至少会对我有所忌惮,并且因此而夺回一点主动权。 可现在看来,情况并不乐观。 “那两个北爱尔兰人带给丹增卡瓦的那个盒子,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东西导致了丹增卡瓦的态度转变,而且他现在打算跟那些夏尔巴人打的哑谜,所谓的‘秘密’,应该也和盒子里的东西有关。”我说道。 沈棠之想了想,看了老刀一眼:“你确定吉光从蛇群中救下的人,就是那个骗了你们的假余薇。” 老刀点头:“我不可能看走眼,如假包换。” 我倒是有点不自信了:“有没有可能是双胞胎姐妹什么的?” 之前的案子里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但这一次,应该没有又那么狗血吧? 老刀白了我一眼:“她身上有点比较私密的小标记,就算是同胞姐妹,不可能连这个都一模一样。” “会不会是从吉光身上偷去的那件东西?”沈棠之怀疑道。 “这个……”我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只是其中有一个小小的问题,“丹增卡瓦怎么会认得我那件东西?” 假如说那个假余薇是因为其背后有一个类似于K的组织,那么,她知道血玉的存在和作用,并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而她的行为,也是为组织效命而已。 可是,丹增卡瓦的身份和经历——不论是高山协作、雇佣兵、迎娶公主、成为爵士等等,其中并没有什么和神秘领域相交集的地方,以他的地位,也不太可能被某个组织所控制。 并且从丹增卡瓦和那两个北爱尔兰人的见面情况来看,他们根本和对方没有过接触,只是临时建立地一种相互利用的关系——就和我们与丹增卡瓦的关系一样,只是现在很明显他们之间才是蜜月期。 沈棠之和老刀同样说不出个所以然,但他们还是倾向于相信,那盒子中的东西,就是我的血玉。 老刀甚至对我道:“阿吉,你戴着那玩意那么久了,难道没有什么……心灵感应之类的——可以感受到那东西嘛?” 我回了他一个“滚蛋”的眼神:“你他娘的看玄幻看多了吧?” 我们低声说话、速度极快,甚至有所掩饰,但此时我们周围的人们,谁也顾不上偷听我们的对话内容,因为他们讨论地更为激烈。 “雅礼,丹增卡瓦先爵士生所说的那个秘密,真的就是指我们夏尔巴人世代相传的那个隐秘吗?”在心底思索了良久,波切终于还是有些不确定,于是便向身边的雅礼提出了疑问,也其实也不能算是疑问,或许只是渴求一个肯定。 “丹增卡瓦爵士还没有明说……”雅礼面上的表情先是有些迟疑,但很快雅礼便笃定了下来,“可是,除了这个之外,还能是什么呢?” 没等波切回答,雅礼立刻自问自答道,“肯定是这个秘密!” “……” “波切!如果真的是为了我们夏尔巴人的这个秘密,你愿意跟着丹增卡瓦爵士继续冒险吗?”雅礼反问。 “我……”波切愣了愣,随即低下头,“我们有的选吗?” “我愿意!” 雅礼斩钉截铁地说,接着他站了起来。 “流趟着夏尔巴人血液的同胞们!”尽管夜风嘶吼,雅礼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不用再多想了!我们都清楚,丹增卡瓦爵士所说的那个秘密,是指什么!想想吧,我们夏尔巴的前人曾经颠沛流离的生活!想想吧,在座的每一位,我们为何只能在这个国家做着‘高山协作’这种以命换钱的工作?!” “只因为我们不属于这里!我们不属于这个国家!除了去当雇佣兵,或者当高山协作,我们夏尔巴人还能干什么?”雅礼的目光阴沉而坚定,“我想知道,我们夏尔巴人的根究竟在哪里!就算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愿意!所以,如果丹增卡瓦爵士想要去追寻这个秘密,我愿意舍命跟随!” 沉重的字眼如同冰冷无情的高山寒风一般刺进每一个夏尔巴向导的心里——是啊,为了生活,或许每一个人都必须碌碌终身,根本无暇去思考人生的意义:自己从何而来,又因何而生? 忘记历史,便意味着背叛。 我们,是背叛者吗? “我吉利拉往祖上数三代,都是高山协作,我爷爷、我父亲,都是因为山难而死——我也想知道,这究竟是为何!”吉利拉也站了起来,“所以,我也愿意!” “生命的代价?呵呵,我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把脑袋栓在脖子上讨生活?”年纪最长的洛布也站了起来,笑道:“你们这些娃娃都有这心,我这长辈也不能落后啊。” “我愿意!” “我也愿意!” 应和的声音越来越多,我很快看到第三人、第四人站了起来,然后,更多的人站了起来,包括坐在我们旁边的拉里…… 波切最后一个站起来的,也许不久前是在冰湖之上的遭遇,令他的情绪有些低落,又或者他其实另有想法? 忽然间,“啪啪啪”的掌声响起,众人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丹增卡瓦已经从他的帐篷里出来,站在了不远处。 老刀悄声在我耳边评论道:“这个家伙倒是很懂得掌控人心,接下来,他应该就要开始演讲了,煽动这些蠢货给他卖命。” “很好。诸位都是我们夏尔巴人中的勇士,你们没有让我失望。”丹增卡瓦走上前来,在雅礼的身边停下,他拍了拍雅礼的肩膀,然后对大家说:“他说的没错。我,丹增卡瓦,便是要带大家去亲眼看一看,我们夏尔巴人的根,究竟在哪里!” 老刀朝我飞来一个得意的眼神,意思就是:看,老子没猜错吧! 只听丹增卡瓦继续道:“廓尔喀人、尼瓦尔人、古隆人、马嘉人、拉伊人、林布人,都把我们夏尔巴人看做是外来人!可我们夏尔巴人究竟从哪里来,我们的根在哪里?历史学家们争论不休,族里的老人们只留给我们模棱两可的传说……难道我们就这样知足了?浑浑噩噩,连自己祖先是谁都不清楚,这样也能无所谓吗?难怪其他民族的人要瞧不起我们!” 丹增卡瓦说到这里,狠狠挥了拳头:“我丹增卡瓦这一生,落魄过,也风光无限过,算是过得肆意洒脱!但唯有一件事情,让我耿耿于怀!我丹增卡瓦这等人物,居然连自己的祖宗是谁都不清楚,连自己的根在哪里都不知道!我不甘心!你们、同样是夏尔巴人的你们——”丹增卡瓦猛然伸手,指向在场每一人,“——甘心吗?!” “不!”雅礼第一个高喊:“我们不甘心!” “我们不甘心!”所有人高喊。 “那就让我看到你们的决心!”丹增卡瓦一锤定音。 …… 丹增卡瓦的演讲非常成功,整个队伍因为冰湖上的悲剧而低落的士气,立刻被提了起来,每个人夏尔巴人都精神振奋,眼神中都是充满了希望和信心。 我从前也看到过双眼中有着这种光芒的人,他们大致分为以下几种:在某个领域自信满满的成功人士、精神错乱者或者狂热的信仰者(多为邪教)。 现在,我就有一种陷入邪教徒包围的感觉。 我将之告诉沈棠之他们,沈棠之只是一笑而过,海德点点头表示他也有同感,老刀则嘿嘿冷笑,补充道:“他们是另外一种人——被忽悠瘸了的蠢货!” 午夜11点,暴风雪如期而至。 由于在冰湖之上的变故,队伍丢失了一些物资,其中便有三顶帐篷,所以,我们四人再不能占用两顶帐篷,只能挤在一个帐篷里。 帐篷里最多只能让两人蜷缩着躺下,而另外两人只能坐着,而在暴风雪开始之时,我们便通知说每个帐篷都必须安排人值夜。 我们便决定让海德和沈棠之先睡觉,我和老刀负责今晚上的轮值。 尽管有帐篷的庇护,但我们依然能听见,外面的风刮得越来越大,而帐蓬也开始被雪覆盖——这时拉里来找我们,告诉我们,如果雪盖住了帐篷,就必须出去把雪挖掉,否则,帐篷会被雪彻底掩埋,帐篷里的人也会在睡梦中窒息死亡。 首先出去的是老刀。 十五分钟后,老刀回到了帐篷,他骂骂咧咧地告诉我,这场暴风雪异常猛烈,老刀原本想要顺着连接各个帐篷的绳子去看看邻近帐篷的情况,但狂风吹得他几乎难以睁眼,而大得吓人的雪片则完全遮蔽了视线。 最终,他只能刨掉了帐篷上面和周围的积雪。 “只能等天亮了。”老刀最终这么说。 我则另有想法:我想到了这个季节中对登山影响最大的因素——热带风暴。 拉里说过,来koang之前,他已经查到,至少有三个以上的热带低压正在西太平洋洋面上形成,如果这些热带低压说形成的热带风暴足够迅猛,它们是有足够能量来影响道拉吉里峰的高山气象的。 很明显,和冰川带的陷阱一样,丹增卡瓦也隐瞒了这条危险信息——高山气候异变导致的短暂暴风雪和因热带风暴而引发的猛烈暴风雪,那是两个概念。 每隔二十到四十分钟,我和老刀就轮流出去一次挖雪,而暴风雪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外面也果然和老刀所说,风雪大的让人难以睁眼,我只能在夜雪之中迷迷糊糊地看到最临近我们的拉里那顶帐篷中,有着隐约的光亮。 我不敢走远,但就算是张嘴大喊,也很快被呼啸的风雪声所掩盖。 在这场暴风雪之夜,我们四个人的帐篷,竟像是一座狂风海啸之中的孤岛一般。 异梦 第三十章 失踪 在这一天之内发生的事件太过激烈和密集,尤其是在冰川带那一次夺命狂奔,极大的消耗了我的体力,老刀虽然没言语,但我知道,他也同样疲惫不堪。 同样疲惫的还有沈棠之和海德,这两人虽然平时也没疏于健身,可毕竟是第一次置身于如此恶劣的高海拔、高寒的环境之中,他们两人不是很适应,而日间在冰川带之上的那场意外,同样消耗了他们极大的精力。 海德和沈棠之占用了帐篷里唯二的睡袋,但在吊在帐篷顶上的淡红色LED灯光下,我看见沈棠之在睡梦之中,还秀眉紧皱,浑身微微发抖——现在外面的温度已经达到零下三十度,就算是在帐篷之中,也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冷。 我和老刀只能每人裹着一块羊毛毯子,紧紧挤在一起取暖,我的手脚都几乎已经冻得麻木了。 有个很短的时间,我和老刀一起睡着了。 幸运的是我醒过来了,因为我的手露出在羊毛毯子之外,被冻得发痛。 我一个激灵就醒转——我一动,老刀也醒了。 我们赶紧起身,查看帐篷的情况——就在这最多不超过二十分钟的时间内,我们的帐蓬上就覆盖了半米厚的雪,整个帐篷被积雪压得开始内凹,门口的换气口也完全被雪盖住了。 这无疑是惊魂一刻,如果再晚最多十分钟,我们帐篷中的四个人,就可能再也不能走出帐篷了! 由于窒息,我们会在睡梦中恍然不觉、直至死亡。 从这次危险后,我和老刀俩人再不敢轮流睡觉,而是一直保持清醒,两个人轮流挖雪,等待天亮。 早上六点多,天色开始变亮,我叫醒了沈棠之和海德,我们一起清理了积雪,然后爬出帐篷。 外面的情况终于好转——雪终于停了,只有风暴还在继续,但比昨晚上还是稍稍减弱了一点。 沈棠之是最后一个爬出帐篷的人,但她刚钻出一个头,就发出了惊呼: “吉光!其他人的帐篷呢?!” 令人惊恐的事情发生了:我们眺望四周,却发现,除了我们的帐篷之外,其他的帐篷全部消失不见了! “上帝啊!”海德在自己的胸口划了一个十字,“其他人难道一夜之前全部都消失了?就和罗亚诺克岛的殖民探险者一样!” “外国佬怎么都喜欢咋咋呼呼的?阿吉,其他帐篷应该是被雪埋了——你看!”老刀挖出了链接着临近帐篷的绳索。 既然连接各个帐篷的绳索依然存在,那老刀所猜测的可能性便极可能正确。 但是,难道除了我们这顶帐篷之外,其他帐篷全部被暴风雪掩埋了吗?! 这太不合理了! 当暴风雪开始之后,住在我们临近帐篷的拉里,明确告诉我们——每一顶帐篷都被告知,需要彻夜安排人守夜,以防止帐篷被暴风雪掩埋。 就算有人半夜睡着,但不可能所有人都睡着吧? 半小时之后,我们从雪地之中挖出了第一顶帐篷——顺着绳索找到的最临近那一顶。 可是,帐篷里面并没有尸体——里面是空的! 我记得很清楚,这顶蓝色的帐篷中,住着包括拉里在内的四个人! “怎么回事?”老刀有点懵。 我心中开始冒出更加不详的预感,抿紧了嘴唇,咬牙道:“继续挖!” 一个小时后,我们四人一共又挖出了三顶帐篷,其中包括丹增卡瓦所在的主帐篷,无一例外,帐篷里面全部都是空空如也! 残酷的现实,和无比的疲惫,使得我们四人都瘫倒在了雪地上。 我躺在雪地上,仰望着纯净蔚蓝地像是要滴下水来的高原天空,为大家分析道: 假如冷静下来思索的话,可以用昨夜的雪量作为对比条件,这些帐篷普遍只被掩埋在一米深的雪层下,要形成这样的条件,只需要一个半到两个小时,超过两个小时或者更长时间,覆盖在这些帐篷上的雪便不会是这个厚度。 另一个支持我这个推断的原因是,这些被埋在雪中的帐篷里面,装备和补给都已经被带走了。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他们提前出发了。”我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大概是四点到四点半这段时间吧。” “恩。”海德的回应有些有气无力,“所以……我们被抛弃了,是吗?” 老刀骂了一句娘,沈棠之则沉默不语。 一时间我们四个人都躺在雪地之中没有说话,一半是恢复体力,另一半是为了思考。 我们四个人都是第一次进入海拔超过5000米的极端高山地带,而且还是地形和气候条件都极为严酷的地球之巅喜马拉雅山区,如果光凭我们四个人,在着冰天雪地的道拉吉里峰,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但经过了一个半到两个小时的风雪,地面上根本无法找到行动痕迹,我们要再找到大部队,机会渺茫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是,他们为什么不带走帐篷呢?”良久之后,我开口道。 这是我思来想去之后,最大的疑问。 假如丹增卡瓦打算将我们四人丢下,他们也不必抛弃帐篷吧? 在这极度严寒的地方,夜晚的低温是非常可怕的,如果没有抵御寒风的帐篷,一夜下来,我敢断定,就算是夏尔巴人,也没有几个能活着看见第二天的太阳。 老刀听我说完,嘴里也犯嘀咕:“是啊,他们为什么不带走帐篷?” “两个可能。”沈棠之终于开口,她朝天伸出两根被厚厚的雪地手套包裹着的手指,“第一种可能,他们遇到了突发情况,又或者是在那样的暴风雪之中,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整理并带走帐篷;第二种可能就是,他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根本用不着帐篷。” 这一段话说完,如同当头棒喝一般,我猛地从地上坐起! 我几乎想要扑过去亲沈棠之一口! 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我几乎瞬间就断定——一定是第二种情况! 沈棠之说的没错,假如丹增卡瓦之后要去的地方,根本用不着帐篷呢?那他们根本就不用带走这些帐篷,而他们肯定有办法能够记住这些帐篷所在的位置,等他们从“那里”回来,只需要再将帐篷从雪地中挖出来,就可以在下山之时继续使用了。 我拍了一下身边的老刀和海德:“赶紧都起来,整理一下东西,我们立刻就去找丹增卡瓦这只老狐狸!” 老刀瞪大了眼睛:“你知道他们会去哪里了?” “不离十!”我点点头,然后朝着沈棠之的方向一扬下巴,“幸亏沈科长的提示,要不然我还没有想到这个方面呢!” 沈棠之微微一笑,我看她的表情,应该是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我们赶紧整理了一下需要带走的装备,包括手电、食物、冰镐冰锥、保暖用的羊毛毯子等,至于帐篷,我也没打算带走,就留在这里吧——既然丹增卡瓦他们不需要,我们也肯定用不上。 而且,帐篷留在这里还有一个好处,可以作为标志物。 将装备都背在肩上,由我领头,开始寻找丹增卡瓦他们的下落。 其实在明白了沈棠之推断出的第二个可能性的那些限定条件之后,寻找到丹增卡瓦他们的去向,就已经不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昨夜的暴风雪有多么猛烈,我是亲身经历过的,所以,我不相信他们能在这样极端的天气条件之下,走出很远的距离——能够联络起所有人,并且一起出发,就已经很不容易,也就是他们这些整天用命在登山的夏尔巴人才能做到了。 所以,“那地方”的入口,肯定就在不远处。 我并没有带着大家盲目前进,而是找了一处高高耸起的山岩,那是一处视线基本无遮挡的地方,爬了上去。 然后,便盘腿坐在那山岩顶上,开始透过墨镜(在雪山之中,若是不带墨镜,容易的眩光症——也即雪盲症)仔细打量附近的地形。 由于这块岩石的顶部仅能容纳一个人,老刀他们只能巴巴地在底下干等,没一会儿,老刀就不耐烦了:“喂,阿吉,你他娘的在上面看风水呢?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我没理会这家伙的言语,将之当成了耳边风,我的双眼在白雪皑皑的山陵之中搜索着…… “那地方”肯定不会远离我们的营地,所以我一开始都是在营地周围寻找,但却没有发现有嫌疑的地点。 我们建立C1营地的地方,是附近最为接近山脊的地方,是垭口和山脊交接雪檐处,相对来说比较安全。 但是,我的目光沿着山脊线搜索了几遍,却依然没有什么发现,茫然之下,我的目光投向了垭口——那是山脊上呈马鞍状的明显下凹处。 之所以一开始不考虑垭口,是因为垭口的风特别大,在昨晚的暴风雪中要穿越垭口,是很困难的,甚至整个队伍被狂风卷走都有可能! 不过,要是他们顺着垭口下行或者上行呢? 我的思路瞬间明朗,沿着垭口一看,果然很快被我找到了一处极为可疑的地点,那地方距离我们的营地仅仅不到一百米! “我找到了!” 我赶紧爬下山岩,带着老刀等人,沿着山脊横向移动,然后进入了垭口的低洼之处,我们顺着这条像是微型山谷一般的地形,往上爬了大约八十米,我叫大家停下。 “看见前面那块雪地没有?”我手指指向前面不远处。 大家一看我手指的地方,都是眼睛一亮! 在那里,积雪隐隐显露出了一个圆形的轮廓,分明就是一个被大雪掩埋起来的山洞。 老刀的身上有着我们队伍中唯一的一把工兵铲,此时他脱下手套,往双手手心中各吐了一口吐沫,撩开膀子就铲雪,五分钟之后,再换海德上…… 海德没挖一会儿,积雪便哗啦啦一声全部自行往里坍塌,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岩洞。 岩洞大概有两米多高,能够令人顺畅进入,我打开强光手电往里一照,正站在洞口的海德,却立刻发出了一声惊叫! “上、上帝!有怪物!” 海德大声惊呼,居然倒退着往后躲,将刚刚走到洞口的我也连带着撞倒,要不是一旁的老刀眼明手快,伸出两臂将我们两人拽住,我和海德就要直接顺着山垭滚落下去——再这么高的山腰滚下去,就算不死,也得残废,而一个残废者,根本别想离开道拉吉里峰了。 我虽然被撞倒,但手里依然紧紧握着强光手电,此时将手电往洞里一照,只看到了一只伸向我们的手臂,顺着手臂看去,便赫然见到了一张恐怖至极的脸庞! 那分明是一张人脸,但脸正中却不知被什么东西腐蚀出了一个大洞,鼻子、眼睛、嘴巴和脸上大半的皮肉都不见了,直接露出了头骨。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活人,被什么怪物一口咬掉了脸,然后怪物的残留下腐蚀性的唾液,溶解了伤口周围的血肉。 海德此时也看清楚了,这只是一具尸体,而不是什么“怪物”,赶紧便从地上爬起,连连向我道歉,脸上颇有些不好意思。 我连说没事,和老刀一起凑上去看那具尸体。 只看了一眼,老刀立刻道:“看这人的装束,不是我们队伍里的人……” 我同意老刀的看法,这具尸体的服装,我也没有记忆。 “这人穿着一身灰色的登山服,款式是很老旧的那种,至少是十年前的款式了——别这样看我,我身为一个女生,既然要来雪山,当然要对登山服的历史款式有所了解,不然怎么选好看的衣服?”沈棠之道。 我伸手敲了敲那尸体的手臂,竟然传来了硬物的梆梆声,看来这尸体已经完全冻成了冰块。 这雪山之上,冻尸并不止这么一具,以珠穆朗玛峰为例,自1953年第一位登顶成功者算起,共有6000多人成功登顶,而仅仅在过去十年中,就有接近300人命丧途中……从进入珠峰区域到成功登顶的20多天时间里,算下来差不多平均每天就有一人遇难。 喜马拉雅山脉各个山峰上的遗体,尼泊尔的政府会定期上去清理一次,将遗体收集起来集中掩埋。有些遗体因海拔太高,无法运输下山,或者在裂缝悬崖下,能看到但无法处理,只能留在那里,成为后来人的路标。 我们绕过这具尸体,由我打头阵,继续前行。 岩洞很宽敞,让一个人直立通过绰绰有余,岩壁上冻了厚厚一层冰,表面非常光滑,但透过冰层,可以很明显的看到,岩壁上人工开凿的痕迹。 谁会在海拔5500多米高的道拉吉里峰上,开凿出一个山洞? 我正想着,沈棠之忽然开口道:“你们难道没觉得那具冻尸,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异梦 第三十一章 狂逃 沈棠之这么一说,我瞬间便想起了那本神秘的日记本,其中确实存在腐蚀性极强的液体的记载。 走在最后的老刀首先提出了不同意见:“那具冻尸的脸倒挺像是被某种东西腐蚀掉的样子,可是那本日记中的主角,写得是自己在戈壁沙漠之中的遭遇,而我们现在在喜马拉雅山区,距离隔着十万八千里呐。” 海 《吉光灵探》第三十一章 狂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异梦 第三十二章 冰窟巨兽 眼前的景象是在太过骇人,我们齐齐倒退了一步。 尤其是刚刚才恢复神智的海德,下的差点又晕过去。 老刀赶紧一把扶住海德,嘴里念叨:“这又是什么鬼东西?哪来的这么多小孩尸体?” 我摇摇头,现在我也是极度迷惑。 在喜马拉雅山脉有着“魔鬼峰”之称的道拉吉里峰山腰,竟然 《吉光灵探》第三十二章 冰窟巨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异梦 第三十三章 神星紫炁 那黑影如鬼魅般一闪而过,要不是其他三个人也全都看见了,我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眼花看错。 “是谁?!” 老刀喊了一声,拔腿就要追上去,我赶紧拉住这家伙,低声道:“老刀、刀哥!我他娘的要叫你亲哥了,你能不能别一惊一乍的?刚进来那会儿你一嗓子嚎出一大群黑鲁巴蛇,在下面那个冰窟窿里——好吧,那次你没说话,对对对你先发现,算你立功……反正你小心点行吗?谁晓得这地方到底还藏着什么鬼东西,你别给我都招惹来。” 老刀眼皮一翻:“瞧你那胆子,现在比臭鱼那家伙还小!” “我这是胆小吗?”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不乱喊行了吧?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唠叨地跟个老妇女似的……” 沈棠之将一根手指立在唇边“嘘”了一声,插话道:“别吵了,好像有动静——” 我和老刀相互给对方翻了个白眼,闭上了嘴巴,对着前方的岩洞深处凝神侧耳细听,果然听见一阵怪声,就像是老鼠啃噬木板的声音。 我们顺着声音的来源,四个人蹑手蹑脚往岩洞的深处走去。 岩壁的白色冰层之上,血迹变得越来越多,形状是带状的拖行痕迹,从血迹大小来看,很可能是人的尸体被拖拽留下的。 再往前行了一段,我们竟然在地上发现了一柄沾血的卡宾枪,同时,岩洞再次出现了一条新的分岔路,血迹延续到其中一条分岔洞口的深处,那种类似于老鼠啃噬木料的声音,也是从这个洞中传来。 老大眼睛一亮:“是丹增卡瓦的警卫使用的美式M4卡宾枪。” 他抄起枪,卸下弹夹一看,咧嘴笑了:“捡到宝了,几乎全满!” 沈棠之和海德在附近还找到了一些登山服的衣料碎片,全部被鲜血浸透,已经冻成了硬邦邦的冰块。 我接过沈棠之手里的登山服碎片,放在鼻尖一闻,其上的血迹虽然被冻住,但还是非常新鲜。 我说道:“看来丹增卡瓦一行人也在这里遇到了极度的危险,否则他们绝不可能连枪械都放弃了,唯一的解释,就是当时的情况已经紧急到了来不及回收武器的程度……这柄卡宾枪的原主人,很可能是留下来断后的。” 老刀“咔”的一下将卡宾枪的弹夹装了回去,豪气十足朝着有血迹的那个洞口走去:“怕什么,哥们现在有枪了,枪在手,跟我走。” 我拦住他:“我建议不要走这边,所有的血迹都很明显地指示了,危险的源头就是在这个分岔洞口中。我怀疑我们遇到的黑鲁巴蛇群也是从这个洞里出来的,丹增卡瓦他们必然是选了另一条路。” 但就在此时,我们清楚听见,在岩洞的深处,传出了一声:“救……命!” 求救声有些断断续续,但我们一听到这个声音,确实浑身一颤,因为我们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那是拉里的声音! 拉里时一路上和我们几个走的比较近的少数几个夏尔巴向导之一,对于他的声音,我们几个人都不会听错。 快速交流了一番,我们都决定立刻去救拉里——既然听到了拉里的求救声,不管前方是否危机四伏,都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还有另一个原因是,我们现在很需要一个熟悉雪山冒险的向导,否则光凭我们四个愣头青在这里乱转,是不论如何也难以脱险的。 为了保险起见,只由我和老刀两人前去救人,我们两个人脱下背包,交给海德和沈棠之保管,我一手拿着强光手电一手握着一柄冰镐,老刀双手端着M4卡宾枪,钻进了面前这个遍地血迹的岩洞之中。 大概二十米之后,又是一个拐角,大概是看见了我们的强光手电的光,呼救声更大了: “救命——” 老刀回应道:“是拉里吗?” 那声音激动起来:“对!你是……老刀!快、救我!” 我们转过拐角一看,有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正扶着岩洞墙壁,一瘸一拐地往我们这边走过来。 果真是拉里。 我和老刀不疑有他,立刻上去扶住了他,问道;“拉里,怎么回事?其他人呢?” 拉里满脸是血,焦急道:“先、先逃出去再说!那条怪蛇就要来了!” 拉里嘴里的“怪蛇”,一定就是我们曾经见到过的那条黑色巨蛇,一想到那条巨蛇的恐怖模样,我们和老刀心中也是不停打鼓。 但我们却看到,地上不远处还脸朝地躺着另一个人,老刀要走上前去查看,被拉里拉住:“不要去看,我们快走!” “你放心,那条蛇这还不是没动静吗?就算是那条死蛇敢来,我们也肯定不会丢下你。”老刀将手甩开。 拉里急的直摇头:“他被黑鲁巴蛇咬了!” 老刀扬了扬手里的M4卡宾枪,满不在乎:“又不是没见过。” 说话间,老刀已经走上前去,用M4卡宾枪的手枪小心地将趴在地上的人翻了过来,是我们队伍中的一名夏尔巴高山协作,好像名叫卡桑,但这人脸色已经变成了紫黑色,眼看是没气了。 我看地上尸体的肚子高高鼓起,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便叫老刀赶紧远离,但话音未落,从那尸体身上的登山服领口之中,骤然钻出了数条黑鲁巴蛇,朝着老刀一跃而起,张嘴就咬! 老刀“窝草”了一句,枪口顺势一抬—— 拉里和我同时大喊,拉里说的是“别开枪!”,我则是“小心!” “哒哒哒!” 老刀熟练地一个点射,将空中扑来的数条黑鲁巴蛇打了个稀巴烂! 但没等我们松口气,只听得洞穴深处一阵轰隆隆的声响,整个洞穴都微微震动了起来! 这一下,不单是拉里,我和老刀也同时色变。 拉里双眼顿时瞪圆了,吓得几乎尖叫起来:“完了!它来了!” 说着,拉里身子一软差点摔倒,我和老刀赶紧扶稳了拉里,两人一人扛起了他的一只胳膊,直接将拉里架在半空,拔腿就往回跑! 但我们身后追来的那东西的速度显然比我们更快,轰隆隆的声音很快就接近了一大截,洞的震动也更加强烈。 当我们拐过第二个拐角,已经看见了等在分岔洞口的沈棠之和海德两人时,我们身后响起了一声巨大的嘶叫声,同时一股类似于死鱼腐烂一般猛烈的腥臭味扑鼻而来,不用回头,我们也知道,那条可怕的黑色巨蛇已经追到了我们的屁股后面。 这种时刻,我和老刀谁都不敢往后看,只能咬着牙拼命往前跑。 我眼角瞥见老刀面上显出要和那条巨蛇拼命的神色,赶紧用眼神制止了他——卡宾枪的火力,对于黑鲁巴蛇还行,但对付那条巨大的黑蛇,就不一定能一击必杀,而且我们现有的每一颗子弹都是握无比珍贵的,所以,除非真的毫无退路,我还不想背水一战。 等在分岔路口的沈棠之和海德,明显已经看见了正追在我们身后的那条黑色巨蛇,两人倒也没有急得慌神,知道干着急没用,赶紧背起了所有的背包,朝着另一条分岔岩洞中跑去。 当我们终于逃进了另一条分岔洞中之时,身后巨蛇距离我们身后可能只剩下了不到一米的距离,我都已经能够闻见巨蛇嘴里那股无比恶臭和血腥的味道,但整个洞穴又是一阵猛烈震动,我们又听见了那熟悉的金铁交加之声! 谢天谢地,锁着那条巨蛇的锁链,终于绷紧了! 我们再跑出几步,回头一看,那条黑色巨蛇猛然朝着我们扑腾,整个洞穴都震动着,几乎令我们都有些站立不稳,但巨蛇却始终不得寸进,只能张着血盆大口不甘地朝着我们嘶吼。 “追,你继续追啊!我他娘的现在要你脑袋开花——”老刀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端起手中的M4卡宾枪瞄向巨蛇的脑袋。 我赶紧按住了他的枪口:“别——” “你动保(动物保护协会)的?不是就给老子撒手,这狗日的东西追了老子两次了,我非把它的皮扒下来做双皮鞋不成!” 刚才那一顿跑,搞得我差点断气,我胸膛里心脏此时还在狂跳,喘着粗气,对老刀道:“没意义,不要浪费子弹。” “怎么没意义?这条巨蛇明显被什么鬼东西锁着,说不定是在保护什么宝藏,杀了它,取了宝藏,还不是美滋滋?也不枉费老子被追了两次,差点没被吃了。” “它守护的宝藏,你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听我这么说,老刀露出愕然的表情,不只是他,一边的海德也是同样的表情,只有沈棠之露出恍然的表情。 我解释道,刚才我们进去的那个岩洞,一定通向那个冰着无数小孩尸体的冰窟,眼前这条黑色巨蛇,就是在守护那些童尸。 我们说话之间,那条巨蛇已经往洞穴深处缩了回去,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拐角。 老刀对我的说辞还不有些信,此时见巨蛇退却,很有些懊恼。 我便将我们发现那个满是冻尸的冰窟的过程,说给拉里听。 拉里听完,声音都颤抖了:“那个传说,难道是真的吗?丹增卡瓦没有骗我们!” 他反复说了好几遍,甚至变得激动起来,我赶紧按住他,他冷静了一点后,告诉我们,在他们夏尔巴人之中,一直流传着一个神秘的传说—— 夏尔巴人的祖先,其实是西夏王族的后裔。当年西夏为元朝所灭,举国被屠杀,西夏王族分为两支,分别向西面和北面逃难,西迁的这一支,曾经在藏南的喜马拉雅山脉北面短暂定居,但蒙古人依旧死追不放,就只好翻越了喜马拉雅山脉,在其南麓安居,也就形成了现在的夏尔巴族。 这一支西夏王族后裔,之所以能翻越可怕的喜马拉雅天堑,正是获得了索莫尔古国的帮助。 在夏尔巴人语中,“索莫尔”是“神星紫炁”的意思,代表了夏尔巴人对于这个建立在险峻的喜马拉雅山脉深处的神秘国度的崇敬和膜拜。 拉里认为,我们看到的那些童尸不可能是夏尔巴人,而是索莫尔古国的人,因为夏尔巴人的传统服饰,很可能是模仿“神之国”的居民的穿着,并经过演变而来。 别的不说,夏尔巴人的族群数量、以及抵达道拉吉里峰的山腰的危险程度,都杜绝了夏尔巴人再次建立一个庞大的冰冻坟墓的可能性。 对于西夏国的历史,我稍有了解。 西夏是指党项族在贺兰山地区建立的王朝。西夏后期,锐不可当的蒙古铁骑曾先后6次伐夏,其中成吉思汗4次亲征,却在西夏国门前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顽强抵抗,成吉思汗也因中了党项人的毒箭而毙命。 后西夏最终因弹尽粮绝投降,蒙古军队血洗西夏,将西夏宫殿、史册付之一炬。曾在中国历史上威震一方的西夏王朝遭遇灭顶之灾。 拉里说言的西夏王族分为西、北两支,分别逃命的说法,也有一定根据。 西夏国都兴庆府被蒙古大军攻破之后,处于北面的的西夏国旧都黑水城(党项语叫“亦集乃”)尚未失守,其中往北的一支,确实很可能投奔黑水城。而在1886年,俄国学者波塔宁再次发现黑水城,并发掘出无数宝藏。 至于西迁这一支,在有关藏南的某些野史中,也有所记载。 而夏尔巴人语中“索莫尔”是“神星紫炁”的含义,也和正和党项族的星曜崇拜向契合。 因为在党项族的星曜崇拜中,所崇拜的星曜有11个:日神、月神、金星、木星、水星、火星、土星以及紫炁(qì)神、月勃神、罗喉神、计都神。 其中紫炁星,被认为是一颗福星,出现的时候会带来吉祥、幸福。 拉里道:“那些冻尸,一定是索莫尔古国的居民,他们在等待重生,而那条巨大的黑鲁巴蛇,一定是索莫尔古国的镇墓神兽,它守护着这些等待新生的神星紫炁居民。” 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满脸的憧憬之情,看起来像是很期待能成为冻尸,去等待“重生”似的。 我对老刀道:“拉里说的和我之前的推测基本一致,反正那条巨蛇守护的宝藏,就是那些冻尸,要不你现在回去凿一具出来留作纪念?” 沈棠之替拉里检查了一下,这小子浑身是血,看起来很是恐怖的样子,没想到沈棠之一检查,却发现他只是一些皮外伤,最严重的伤势就是扭伤了右脚的脚踝,导致脱臼,沈棠之一个动作,“咯”的一声,拉里的脚踝已经正位成功。 拉里不等我们提问,便将昨晚上的发生的事情,向我们几个叙述了一遍。 昨晚的暴风雪非常猛烈,但就在凌晨三点左右,丹增卡瓦突然派人来通知,让拉里他们立刻整理好装备,全体冒着风雪出发。 在警卫门的枪口之下,大家都不敢有任何异议,冒着风雪,跟着队伍前进。 没多久,前方便说发现了一个洞窟,拉里这一队进如洞窟之后,才发现队伍里没有我们四人,问其他人,也都说不知道。 这次行动的指挥,当然是丹增卡瓦,但出谋划策的人,是那两个白人,据说洞窟的位置,就是两个白人发现的。 在洞窟内,他们遇到了那条巨大的黑鲁巴蛇。 当时,遇袭的是队伍的尾部,除了拉里之外,还有一名丹增卡瓦的警卫和另外一名高山协作和一名脚夫被巨蛇袭击,但除了拉里和另一名高山协作装死躲过一劫之外,其他两人都被当场咬死。 巨蛇将他们四人拖进了洞窟的深处,此处有着无数小黑鲁巴蛇,爬满了拉里等人身上,另一个装死者忍不住了,被蛇群咬死,拉里则继续装死,此时,也不知为何,那些小黑鲁巴蛇忽然全部都潮水一边朝着洞外涌去。 只剩下巨蛇将尸体一一吞食,正好吃掉两具尸体之后,巨蛇忽然便退到了洞穴深处去,见此时机,拉里才尝试求救和逃跑,之后,就遇上我们几人。 我们几人都是暗暗点头,他说的和我们的遭遇基本吻合,我们正是先是遇到小黑鲁巴蛇群,接着又在那间冰窟之中遇到巨蛇。 我问拉里,为什么丹增卡瓦不带上我们一起走? 拉里摇头说不知道,他有问过,但没人回答他。 尽管如此,拉里提供的线索,还是解决了我们好几个疑问。 至少,我们现在明确知道,丹增卡瓦他们,就在我们前方,在我们现在所走的这条岩洞的深处。 异梦 第三十四章 旅鬼 岩洞通道弯弯曲曲一路向下,我们一行人走了大概有半个小时,竟然还没有到尽头,我一看海拔表,显示5021米,我们竟然又垂直降了220多米。 正当我心中开始有些烦躁之时,走在前面的,老刀一声欢呼:“前面好像有亮光!” 我们凝神一看,果然在前方不远之处,显出一圈洞口形状的光晕。 《吉光灵探》第三十四章 旅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异梦 第三十五章 婆罗浮屠 十分钟之后,所有人都安全抵达了下层的地面。 最先下去的司科已经找到了跌落在下面的那名高山协作的尸体,那个高山协作摔进了骸骨堆中,被两根断骨扎穿了胸膛,早已经死的不能再死。 “咔咔咔……” 我爬到底下,脚下就传来了骨头摩擦和碎裂的声音。 “嘶,这些……都是人的 《吉光灵探》第三十五章 婆罗浮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异梦 第三十六章 吸魂 说话间,吉利拉已经被嘉杰和司科猛然向前一推,整个身体扑到了那块寒气凛冽的“雪髓”之上,嘉杰和司科则立刻后退到了安全距离。 转瞬之间,一层白色的寒霜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爬满了吉利拉的全身,他立刻如之前那名警卫一般,被封冻成了一块人形的冰柱! 但另一个奇异的现象也同时发生, 《吉光灵探》第三十六章 吸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异梦 第三十七章 伏线 此处的壁画比之前在婆罗浮屠中发现的壁画不同,已经用上了鲜艳的颜色,壁画大约有5米高,环绕整个石室,总长度大概在60米左右。 壁画上蒙了一层薄灰,我用唯一完好的左手衣袖轻轻抹去了壁画上的灰尘,惊讶地发现底下的壁画竟然颜色鲜艳明亮如同刚刚绘制上去一般。 海德说,因为此处是在喜马拉雅山脉之中,寒冷干燥、微生物和虫蟊都很稀少,加上远古时候人们用的都是从各种矿石中提取的天然颜料,着色性很好,所以画卷保存地完好,颜色鲜艳,看上去就好像是并没有经过时光的洗礼一般。 如果这里真的是索莫尔古国的遗迹,那么真的很难想象,那些生活在千百年前的古国居民,竟然能在世界之巅的喜马拉雅山脉中开凿出如此宏大的隧道,并且掌握了技巧高超的艺术创作能力。 从内容上看,这里的壁画叙述的是婆罗浮屠壁画的后续内容,但两处壁画的笔触表现、构图风格、绘画色彩都不尽相同,让人有理由相信,它们并非是同一时期创作,婆罗浮屠中的壁画要更为古老。 壁画分为很多幅场景,每个场景都记述着不同的事情,场景之间应该是按照时间书顺序进行衔接,我们很快找到了起始的那一幅壁画,并且由此向下看去。 画面起始,是洞穴中场景,一群部落成员手持着简陋的长矛、棍棒,在山洞口和各种模样古怪凶残的怪物作战,而在洞穴中,另一部分部落成员终于找到了散发着光芒的宝物,其中一人将宝物高举于顶,其余部落成员伏跪在地。 壁画中的人物大多都是粗略的描绘,缺乏可供分辨的细节特征,但这个高举宝物的人却描绘得很精细,从性征上看,她是一名女性,带着奇怪的头饰,身上描绘着怪异的花纹,手与脚上都缠绑着某种动物的皮毛——这些细节似乎都在暗示她应该就是部落的首领。 接下来,洞穴深处浮现了一双巨大的眼睛,人们四散奔逃,唯有手持宝物的人还镇定地站在原地。 原来那是一条庞大得难以想象的纯黑色巨蛇,模样和我们曾经再冻着无数童尸的冰窟中见到的巨蛇相类似,只是身形则要巨大得多! 黑色巨蛇的身体并没有被完整地描绘出来,只是画出了一颗大得难以想象的三角形头颅和与之相连的一部分蛇身——假如壁画中的比例没有错的话,这条黑色巨蛇的体型大到了令人无法想象的地步,因为站在巨蛇面前的部落首领,甚至还不如巨蛇的一只眼睛大! 但巨蛇并没有攻击这些闯入者,部落的首领拿着宝物,挥舞着手臂,似乎与巨蛇展开了谈判。 他们最终达成了一致——部落的人们将自己的首领高高举起,送进了大张的蛇口之中,而其他的部落成员则围绕在巨大的蛇头周围,面朝着蛇头的方向,伏地跪拜…… 接下来壁画所描述的事情,令我们难以理解:当蛇口再次张开,部落首领的头和身子已经分开,而且她竟然在啃食着自己的身体! 随着啃食程度的增加,部落首领的头部变成了蛇头,而且慢慢长出了黑蛇的蛇身,当她完全变成蛇的身躯之时,地上只剩下了一具白骨,但这具骸骨缺少了头颅。 但在下一个场景之中,这个带着头饰、身上纹着奇异花纹的部落首领,居然再次出现在了山洞口,她高举起了手中的宝物,宝物散发出无垠的光芒吗,驱散了层层的红色浓雾,那些从浓雾中出来的怪物们四散奔逃,正被手持着长矛的部落战士们奋勇追杀。 看到这里,老刀有了疑问:“这个部落首领不是已经变成了黑鲁巴蛇吗?怎么又变回了人身?” “看图都不仔细。”我指给老刀看,“这两个部落首领身上的装饰品虽然一样,但涂绘于身上的颜料却不一样,一个是白色的颜料,另一个是褐色的颜料,看明白了吗?所以,举着宝物驱散浓雾和怪兽的,应该已经是下一任的部落首领了。” 沈棠之也插话道:“还有,之后这位部落女首领的身上所纹的花纹样式,也和第一位女首领身上的不同了——她纹的……好像是蛇纹!” 我仔细一看,竟然真的如此!之前因为花纹描绘地很小,我没有注意到。 我瞬间就想到了我那个梦境,还有那副古卷,之中都有一个身上纹着虺纹的女子,难道她就是这个神秘部落的首领? 我带着疑问的眼神看向沈棠之,她眼中的答案,应该和我一致。 老刀和海德也明白了那女首领身上纹身的含义,两人同时将眼睛望向了我,但我却不愿意在丹增卡瓦等人面前讨论这些,还是不让他们了解这些秘密为好。 于是我岔开话题道:“你们有没有在婆罗浮屠周边发现人的头骨?” 老刀他们都是摇头,我望向丹增卡瓦的警卫和那些夏尔巴向导,他们全部都摇头表示没有找到。 “你的意思是……”丹增卡瓦明白了我要说什么,“我们遇到的那些黑鲁巴蛇,全部都是由人变化而成的?婆罗浮屠底下那些人体骸骨上的啃咬痕迹,竟然是他们为了变成黑鲁巴蛇,而自己吃了自己吗?” 众人骇然,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背后也是汗毛直竖,但依然点点头,指着壁画道:“如果我们相信这些壁画上的内容,那就只能是这种解释了。因为我们在那些骸骨上发现了人类的齿痕,而且成千上万具骸骨之中,竟然没有一颗头骨,这很不正常。” 福尔摩斯有句名言: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 尽管要去相信的话,还是会令人觉得十分荒谬、而且毛骨悚然,但我们目前看到的所有线索都指向了这一个解释,在事实面前,一切猜疑都是乏力的。 而我更进一步想到,在沈棠之和海德给我的那本日记之中,有写到科考团队曾经遇到一件恐怖的事情,导致整个“前队”几乎全军覆灭,而更为恐怖的是,为了掩盖这个“秘密”,日记中的“我”和文雅赫定,竟然开始故意设计害死知情者。 那件恐怖的事情可能和一种巨大的蛇类有关,原话是“绍武”所说,他说自己绝不相信“荒漠之中能生存如此巨大的蛇类”。 主角和文雅赫定不惜以人命为代价,也要掩盖的“秘密”,难道就是……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望向了壁画,那浓雾的颜色,是鲜艳的红色! 而日记之中,主角他们在遇到黑风暴之后,也曾经进入一片红色的迷雾之中,并且在红雾之中遇到了怪异的事情。 两者联系起来的话…… “原来那些冻尸真的是在等待复活!” 老刀的话将我发散的思绪拉了回来,我这才一晃神,发现他们已经开始去看后续的壁画内容了。 沈棠之走到我身边,小声问我:“你刚才那么出神,想到什么了?” 我也小声回应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沈棠之以微不可察的幅度轻轻点头,跟我一起走到石室的另一堵墙面前,去看后续的壁画。 这个部落在获得了宝物之后,轻松战胜了从红雾中冒出的怪物,在胜利之后,他们收殓了已经死亡的部落成员,用绳子将之捆扎成婴儿在娘胎之中的形状,然后部落首领再次开启了装着宝物的盒子,让那些尸体被宝物的光芒所笼罩。 在五彩的光芒之中,这些已经死亡的部落成员,也全部变成了黑蛇,只是体型比起部落首领变身而成的黑蛇要小很多。 从比例上看,竟然和我们遇到普通黑鲁巴蛇相差仿佛,而部落首领变身成的黑蛇,就和被锁在冰窟之中守卫者冻尸的巨蛇大小相似。 之后,所有的部落成员都站在了庞大无比的蛇身之上,大蛇在山峦和云彩之间穿行,一直向上盘腾,最后进入了一片蔚蓝色之中,所有人都欢欣起舞,似乎表示了祥和的大圆满结局。 丹增卡瓦指着最后一幅壁画,对我说道:“那里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天海之国。” 然后他转身对所有人说道:“大家都看到了,这些壁画,描绘了那个神奇的国度——索莫尔古国,这个在传说中曾经援助过我们夏尔巴人先祖的国家,是真实存在的!而我们现在已经拥有了通向神国的钥匙——吉光先生手里的那块红色古玉,就是壁画之中的件无所不能的宝物!大家已经见识过宝玉的厉害吗,就算是被封印在雪髓之中的接引使者,它的灵魂也无法抵御宝玉的力量。” 我和老刀他们默默看着丹增卡瓦进行着蛊惑人心的演讲,然后丹增卡瓦指向我,说道:“我相信目的地距离我们已经不远了,只要我们合作,就一定可以抵达天海之国!” 我上前一步,冷声道:“对不起,我拒绝。” “你说什么?”丹增卡瓦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重复道:“我说,我不想再陪你们玩了。你,还有那两个北爱尔兰人,我忽然发现,你们好像都在做着同一件事情,那就是将我逼上这趟旅途……丹增卡瓦爵士,你能不能坦诚地告诉我,你和K是什么关系?” “K?谁是K?”丹增卡瓦一脸的莫名其妙,但我还是抓住了他一闪而过的惊愕表情。 就在刚才,我忽然想清楚了一件事情——假如我代入了K的角度去看待这整个事件,很多疑点便得到了解释。 我开始怀疑,从之前的黑水镇事件开始,我便陷入了一个构思绵密、伏线悠长的阴谋之中。 尽管在黑水镇事件发现之时,K的身影一度从我的世界中消失,但在我得到了血玉“阴冥血籍”之后,K突然又出现了,而且通过各种渠道,拼命向我传递信息,暗示我去寻找和发现血玉的秘密。 之前发现的一系列事件,有很大的可能性,只不过是K的布局。 他明白,假使他是以“绝对反派”的面目、逼迫我拿着血玉来到雪山之中寻找“极天之海”的秘密,那是行不通的,因为我并非是他手里的棋子——尽管我身上承受着虺纹的诅咒。 所以,K将我的朋友作为了突破口——沈棠之和海德两人便是受了K的蛊惑,以为可以帮我解开身上的虺纹诅咒,在英国找到了大量线索——这些线索很可能是K精心准备好的,因为到现在为止,提供了世界之蛇和神秘古卷着两条重要线索的阿尔菲·D·芬德利博士,依然下落成迷,我怀疑,我们可能永远都找不到他了。 但这还不够,于是,K又“创造”出了一个和他对立的组织。 这个组织从假余薇的出现开始,显露了头角,而且一开场就偷窃走了我的血玉。 而K则以一种向我“提供帮助”的面目出现,他通过沈棠之,传达出了“极大的善意”——我们都被K迷惑,以为K之所以帮助我们,其动机是为了对抗假余薇身后的那个神秘组织。 但假如换一种思维:假余薇也好、丹增卡瓦也好、那两个北爱尔兰人也好,统统都是K安排好,在我们面前演一场大戏的演员呢? K甚至贴心到通过丹增卡瓦,帮我们建立了登山团队,又让牺牲了假余薇,引出两个所谓的北爱尔兰人,将血玉送到丹增卡瓦手里——其实也就是送回了我身边,因为接下来的探险,没有这块血玉就无法进行。 而我和沈棠之一行四人,竟然也一路配合演出,甚至觉得一切局面全都是自己凭借拼命努力夺回来的…… 到最后才发现,一切都是剧本。 而且剧本简单之极:只写出了开头和结局,中间的一切都可以让我们这些主角任意发挥——这就是K的高明之处,就算是身为局中人的我,也依然忍不住要称赞一声绝妙。 不过,我现在打算调出剧本,不再按照常理出牌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丹增卡瓦的目光,渐渐阴鹜了起来,“假如你是因为害怕而选择退出,作为共同经历过危难的朋友,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如果那样的话,请将那块宝玉还给我。” “你tM没睡醒呢?”老刀一把拉响了枪栓。 尽管他和沈棠之还不太清楚,我为何忽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但他已经用行为对我表示了支持。 可就在我们对峙之时,忽然从洞穴外面传来了一声轰然巨响,我们脚下的地面都微微震动了一番,紧接着,一声熟悉而可怕的嘶叫声,传入了我们所有人的耳朵内! 所有人的脸色都是剧变! “握草,难不成是……”老刀说着,鼻子使劲在空气中嗅了嗅,眉头顿时皱成了“川”字:“你闻到没?” 一股腥臭味已经随着震动声传来…… 不需要回头去看,我们都明白,是那条守护着冰窟冻尸的巨大黑蛇追来了! “你不说那鬼东西不是被锁着吗?怎么被放出来了?” “我他娘的怎么知道?还看什么,快走!” 我拉了一把老刀,从沈棠之手里接过海德的手臂,和老刀两个人架起海德就跑。 丹增卡瓦也顾不上再和我对峙,带着人往洞穴深处逃命。 可我们仅仅奔逃出百余米,洞穴通道就到了尽头,一片乱石堵住了通道,这里发生过坍塌,导致成了一条死胡同! 而在我们身后,那巨蛇的身体和墙壁撞击的巨响越来越近,空气中传来了浓郁的血腥和鱼臭味…… 几个夏尔巴向导已经睁大的眼睛中满是绝望,几乎要瘫软在地上,而那两个北爱尔兰人这不停地向神祈祷,双头颤抖着在胸前划着十字…… 异梦 第三十八章 夜叉藤 “为什么会这样?!” 正当众人慌乱之时,忽然冒出了一句英语,是年长的那个北爱尔兰白人法兰多,他疯狂地用冰镐敲击着堵路的石堆,大叫道:“这里一定有通路的!” 年轻的白人约翰,也撸起了手臂,用冰镐锤击石壁,一边对我们道:“法兰多说得对,这里一定会有通道!不可能没有!挖开这些石头 《吉光灵探》第三十八章 夜叉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异梦 第三十九章 各怀心眼 见到如此景象,最为震惊的人,居然是丹增卡瓦,他已经竭力在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但依然没有掩盖住满面的无法置信。 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变成了盛怒的赤红色。 “这是怎么回事?!”他一把攥住了法拉多的领口,几乎和他鼻尖相触,眼中盛满了怒火,“你不是说穿越山洞之后,就可以抵达神殿 《吉光灵探》第三十九章 各怀心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异梦 第四十章 天青玉露 队伍一阵慌乱,但好一会不见那巨蛇活动,我们这才醒悟过来,那巨蛇并非是追杀我们的那条,而是在前面的巨大冰块之中,封冻了另一条巨型黑鲁巴蛇。 众人惊魂稍定,上前细看,发现在前方五十米左右的距离,一面巨大的冰壁横在了前路,我们穿行的冰裂则拐向了北面。 那巨大的冰壁是一整块高达数百 《吉光灵探》第四十章 天青玉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异梦 第四十一章 蛇变 这一路上,我们已经遇到了很多曾经在徐旭生的日记上记载的怪物和怪事,我不禁开始怀疑,徐旭生当年参加的那个探险队,他们在寻找的东西,难道也和“天海之国”的遗迹有关? 但他们是在戈壁沙漠之中寻找,而我们现在却身在无垠的喜马拉雅雪山,两者远隔万里,难道也有联系? 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 《吉光灵探》第四十一章 蛇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异梦 第四十二章 神殿 此时我们这些人都已经快冻僵了,哆嗦着从背包里取出了几罐固体酒精,架了酒精炉,从外面装了一壶冰雪,扔进去老姜和巧克力,烧开之后我们每人喝了一大杯下肚,这才感觉得救了。 缓过了一口气来,老刀将丹增卡瓦问我的问题再次提了一遍:“法拉多怎么会变成了怪物?” 我招手让老刀将他手里的钢 《吉光灵探》第四十二章 神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异梦 第四十三章 漩涡水晶令 沈棠之凑近洞口看了一会,对我们道:“这里应该是处理尸体的通道,墙壁上的那层黑乎乎的东西,是人油。而且我觉得我们一开始的判断没错,这个高台确实是祭坛,只不过其作用和处刑台也没什么两样。” 我“喔”了一声,顿时明白过来,沈棠之说的是人祭。 老刀拍了一下我手臂:“你别顾着自己喔喔 《吉光灵探》第四十三章 漩涡水晶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异梦 第四十四章 棺中之物(上) 老刀一挥手:“都别琢磨了……我看你们几个人,包括大胡子海德在内,是不是全部都有种强迫症啊?见到一个东西就开始瞎琢磨。要我说,眼前这些东西,全都是无价之宝,只可惜规格也太大了——难道这个索莫尔古国的人全是巨人?” 老刀手里的那根长矛,粗的和小孩子手臂差不多,老刀只能勉强挥动,要用做武器的话非常勉强,老刀试着抡了几圈,只能无奈地丢在了一旁。 我们去看挂在铁架上面的其他刑具,既有普通的刀枪斧钺,也有很多异形的刑具。 比如其中一件,很像是特大号的剪刀,但原本应该是剪刀头的一面,却是一个像是头盔一般的圆筒,圆筒内布满了铁齿。 老刀说这东西的大概用法,是戴在刑徒的头上,然后像使用剪刀一般,两个把手向内用力,“嘭”,直接将人头夹爆! 老刀一说完,海德和波切、雅礼几个,浑身一哆嗦,瞬间脚下走开几步,离那些刑具远了一些。 大概是想到那场面,脑袋被装进布满了尖利铁牙的圆筒之中,被挤压成碎末……他们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吧。 相类似的刑具比比皆是,这些邢军不但花样繁多,而且用法恶毒残忍,有些刑具和用法,我们甚至闻所未闻……像是海德、波切他们几个,听得是遍体发寒,只有老刀这家伙兴奋不已,连呼“大开眼界”。 我和沈棠之去查看神殿四周的墙壁,希望能发现壁画、浮雕等东西,但我们只发现墙壁上涂绘着高达十几米的大块黑色,却没有壁画。 但我们用手电往整个神殿的墙壁照了一圈之后,却恍然大悟。 原来,墙壁上那大片的黑色,其实就是壁画。 那描绘的其实是一条巨大的黑鲁巴蛇,墙壁上高达十几米的黑色,描绘的是它的蛇身,整体来看,仿佛有一条巨大的黑鲁巴蛇,黑色的蛇身将整座神殿缠绕着,而蛇身在墙壁上盘旋延伸到神殿地面上,大块的黑色地砖往前铺设到了神殿中央的巨大石棺底下。 沈棠之疑惑道:“按照壁画所描绘的图案推测,难道石棺之中,葬着一条巨型黑鲁巴蛇的头部?” 我转过头去问海德:“假如神殿墙壁上壁画的内容是写实风格的话……那么这条巨型黑鲁巴蛇,身躯竟然有十几米粗?海德,你知道恐龙时代的那些海洋霸主,什么蛇颈龙什么的,有多大?” “很抱歉,MR吉,我又要纠正你的错误了,蛇颈龙算不上什么海洋霸主。”海德道。 我耸耸肩,每次一问这大胡子,总是要先揭穿我的谬误,也算是日常了。 海德继续道:“在远古时代存在着很多的海洋巨兽,以体型来排名的话……第一名肯定是沧龙,这是一种白纪中晚期的海洋霸主生物,是由陆地上的蜥蜴进化而来,其体长可达21米,并且重达40吨,有巨大的头部以及强大的咬噬能力,撕咬的力量比霸王龙要强大得多。你说的蛇颈龙排不上号,但它有一种近亲,名叫薄片龙,白纪晚期的海洋巨兽,薄片龙有着修长的脖子,可以像蛇一样突然袭击,体长在14米左右,体重2吨左右。” “那壁画上的这种巨型黑鲁巴蛇,大概会有多长、有多重?”老刀问。 “假如真的存在这样的庞然大物……”海德稍微迟疑了一下,“光是身躯直径就有15米左右,总长度可能会有250到300米左右,体重……也许会达到500吨——天呐,实在太可怕了,令人难以想象。” 沈棠之插话道:“假如芬德利博士所假设的泰坦巨蟒真的存在,大概也就是这么大了吧?” 海德咽了口口水,眼睛愣愣地看着墙上的壁画,良久才点了点头:“实际上,我们星球上的生物体型能够巨大到何种地步,很大程度上是被重力所限制的,超过一定的限度,会因为重力原因而无法行动。而且,碳基生物的骨骼坚硬程度也是有上限的,到了一个比值的极限点后,再巨型的骨骼都无法支撑起超限的体重……恐龙时代的那些巨兽,几乎已经是生物史上朝着巨型化方向的进化极限,之后,所有的物种进化方向,都排除了盲目巨型化的进化选项。” 我想了想,说道:“但海洋生物是一个例外,对吗?” “对,海洋生物受到的限制没有陆地生物那么苛刻,会宽松一些。”海德点点头,“海水的浮力可以抵消很大一部分的重力,而且如果盐度和温度适当,这个上限还会进一步扩张……但一切都是有限度的。这么巨型的蛇类……假如真的存在,那也只可能生存在在海洋之中,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喜马拉雅山脉?” 此时,我们已经走到了那口巨型石棺的跟前,眼前是伫立着两排黑色的巨形雕塑,拱卫在石棺两侧。 雕像一共十三座,左5右6,造像并非是人类,而是人身蛇头的怪物,外罩盔甲,尖利的爪子中握持着类似顶上带刺的大钺一般的武器。 这些穿着盔甲的巨型蛇人雕像,有2米多高,手中的钺戟大概在25米左右,分两排肃立,如同仪仗队一般。 “这些调雕塑,也是用陨铁铸造的——真是邪门了,他们哪儿找来那么多陨铁?”老刀检查了一下雕像,忽然问我们:“这些蛇人,像不像蛇变之后的法拉多?” “还是有区别,法拉多变身的怪物更像是一种人形蜥蜴,而这些是蜥蜴形的人,这些雕塑比法拉多更称得上‘蛇人’的称谓。”我说着,让大家散开一些,然后就准备开启石棺。 但一直没说话的丹增卡瓦拉住我:“这一次必须下说好,如果在石棺中发现了那本西夏王族的秘典,必须归我所有。” 丹增卡瓦说,这一路上我们四人已经得了不少宝物,而他也没有说过什么,那本《金轮佛顶大威德炽盛光烈九曜圣星秘典》,无论如何都必须归他。 老刀第一个不愿意了:“我们得了什么好处?对,我们是拿了几件宝物,但我们要讲道理是不是?那块血玉本来就属于阿吉,所以这只能算是物归原主;至于天青玉露,那不是已经毁了吗?而其中的水晶令牌,鬼知道有没有用!你倒好,直接想要独吞。” 丹增卡瓦面色阴沉了下来,嘉杰跨前一步道:“那是我们祖先的遗物,别的东西都可以商量,唯独这本秘典,没有商量的余地!” 老刀嗤之以鼻:“那我还说老子其实天海之国的王族后裔呢!是不是我们发下的所有宝物都必须归我啊?” “你——”嘉杰顿时哑然。 论嘴皮子功夫,十个嘉杰也不是老刀的对手。 我看场面差不多了,开口道:“爵士,我有个建议。要不这样,那本秘典可以让给你,但必须借我们过目一下,这样可以吗?” 丹增卡瓦迟疑了一番,目光从我脸上移到了老刀脸上——老刀哼了一声,最终还是答应了。 说实话,丹增卡瓦对那本秘典星如此看重,令我也不禁起了好奇心,秘典中记载的星曜卜命术,究竟是一种怎么样的奇术? 商议已定,我们便动手开棺。 我们脚下是一座圆形的平台,高于地面大约三十公分,也用黑色的地砖铺就,一直延伸、直到和神殿墙壁上的巨型黑鲁巴蛇壁画相重合,仿佛是蛇首的形状。 巨型石棺就摆在平台之上,高宽各两米,长五米左右,我们先用冰镐清理掉石棺盖沿中的黏合物,经过千万年,这些原先起到密封作用的嵌入物质早已经失去了粘性,我们用冰镐用力一刮,便纷纷如石灰一般破碎洒落。 紧接着所有人一起用力,“轰隆”的摩擦声中,石棺的巨石盖子被移开了一条足可容人出入的缝隙。 “嗤——” 一阵白色气体从石棺缝隙中泄出。 有过数次经验之后,这一次毋须示警,所有人都早有了防备,白气一冒出,众人立刻往旁边闪避。 “好像只是寒气?”老刀怀疑道。 我也感觉到周围的温度瞬间低了十几度,旁边的海德已经冷得打了一个喷嚏。 老刀心急,第一个打着手电往里面一瞧,顿时苦脸道:“里面有一大块冰块,而且……怎么里面还有一层棺材?” “很正常,你不知道棺椁制吗?”沈棠之毫不意外。 老刀摇头。 我朝里面一看,只见石棺之内果然是结着寒气四溢的一块寒冰,寒冰之中还封冻这另一重内棺,棺表面有黑漆彩绘,隔着看不太清晰。 沈棠之解释说,古代的殡葬制度相当考究,正所谓“事死如事生”,棺葬制度还有表示死者身份和等级的作用。 《礼记檀弓上》记载:“天子之棺四重:水兕革棺被之,其厚三寸;也棺一;梓棺二。” 皇帝的棺椁一共有四重之多,上公、侯伯子男、大夫,以等差分别为三重(有兕牛皮)、二重、一重,士及士以下身份的平民,是不允许“重棺”的,平民的棺木厚度还不得超过四寸。 另外,我们说“石棺”,其实这个说法是错误的。因为“棺”是指盛放死者的葬具,而椁,则套在棺外的外棺。 所以,实际上我们只是打开了最外一重的“石椁”而已。 老刀咂舌:“乖乖,那这个棺材里葬着的人是什么身份,不会真的还有几重棺材吧?” 我笑道:“那倒也不一定,毕竟这座神殿中葬着的‘人’,和汉文化应该没什么太多交集,甚至可能连人都不是。还是先把这层冰融了吧。” 丹增卡瓦手里的四逆火粉已经不多,将寒冰破开之后,四逆火粉彻底宣告用罄。 寒冰之中的棺木,散发出一种特殊的木香味,丹增卡瓦一闻之下,脸色有些奇怪起来,我问他怎么了,他说道:“棺木的材料好像是一种喜马拉雅山区特产的树种,叫做欢喜木,这是一种矮灌木,只长在雪山的峭壁之上,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树径的欢喜木。而且……欢喜木有催情的作用……” 老刀瞪大了眼睛:“什么?” 一边的沈棠之也顿时脸色大变。 丹增卡瓦摇手道:“你们不要紧张,只有新鲜的欢喜木树叶才有催情作用,而且也不是吃一片两片就可以……需要大剂量,你们懂吧?” 我们这才放下心来。 内棺上绘着图画,嘉杰和老刀伸手抹去了其上的碎冰,我一看棺盖上的彩绘,整个人都僵住了——不但是我,沈棠之、老刀、海德,全都跟我一样的表情。 只见棺的外表以蓝色的颜料作底,以黑色颜料为笔,彩绘着奔放的流云、隐约的山峰,以及一名浮在空中的少女,而在最底下,是艳红的颜料绘成的火纹。 彩绘的轮廓线显著高起,技法非常高超,使得整幅彩绘的立体感很强,第一眼看去,几乎让人误以为这是浮雕。 这棺材上的彩绘,和沈棠之给我看的那幅古卷中的画面,简直一模一样! 难道说,这棺材之中,竟然装着古卷之中描绘的那个少女? 沈棠之等人的眼神之中,表达出的意思和我一致。 “怎么了?”丹增卡瓦看出了我们的异样。 我向他解释了棺木上的彩绘和我们曾经见过的一张古卷上的图案几乎一致,丹增卡瓦听完之后面沉如水,手上的动作更加小心。 为了打开内棺,我们不得不先将石椁的石盖彻底推开,然后几个人一起用力,用冰镐撬开了棺盖——照理说,远古的棺木之中,有可能藏着有毒的气体或者病菌,我们应该戴个防毒面具,但我们这些人一开始是来登山探险,氧气瓶倒是带了几个,不过都落在了C1营地之中,现在只好用登山服的帽子捂住鼻子,当做防毒面具使用。 棺盖一打开,我们一望棺材内部,齐齐“啊”的大喊了一声! 只见那棺木之中,赫然躺着一具穿着登山服、面无人色的尸体,竟然是丹增卡瓦! 异梦 第四十五章 棺中之物(下) 我一时间懵了——为什么丹增卡瓦会死在棺中?!我们明明才刚刚将棺木打开啊! 如果棺材中的尸体是丹增卡瓦,那一直和我们在一起的,又是谁呢? 我猛然朝着身边一看,却是更加惊恐! 只见站在我右边的人,赫然是早已经被婆罗浮屠之中的雪髓冻死的吉利拉,这个大个子还保持着死前的模样,满脸结着白霜,浑身冰渣。【万卷吧,全文字手打首发】 再望向其他人——左右边第一个,正是满脸是血的司科,但他不是被夜叉藤吸干,只剩下了一堆包着人皮的骨头吗? 总之,和我一起站在石棺旁边的人,全部变成了早已经死在旅途之中的人! 其中有丹增卡瓦的警卫,有登山向导和脚夫,甚至连法拉多和洛布也赫然在列。 但是,原本和我在一起的老刀、沈棠之等人,却消失不见了。 一瞬间,所有人忽然都转过了脸,一双双无神的眼睛,都盯住了我。 “你、你们——” 我退后了一步,忽然站住了身体。 因为我感到有一阵阴风从身后袭来,顿时引起了警惕,我骤然矮身躲过,紧接着手中的冰镐向着来袭的敌人砸去—— 但我视野中忽然一阵画面抖动,就好像是几十年前的黑白电影,忽然出现了无数的雪花状噪点,而那个袭击我的敌人,他的身形轮廓忽然有一瞬间的抖动…… 我硬生生停下了猛砸而去的冰镐。 因为我在刚才的那个瞬间,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大喊道:“停下!你们现在看到的——” 我话还没说完,耳边竟然响起了一阵枪响! 紧接着,又有人大声呼痛、嚎叫的声音! 我已经明白,事情已经不可收拾,我必须直接解决问题的根源,否则,我们这些人很可能全部都要死在这里! 我后退了两步,然后猛然前冲,一下子跳到了石棺之上,手中的冰镐被我高举过顶,奋力朝着棺木之中平躺着的丹增卡瓦的头颅劈去! 也正在此时,棺木中丹增卡瓦的尸体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的双眼瞳孔,变成了一条竖起的细线——那是蛇瞳! 这点伎俩无法吓到我,下一秒,我的冰镐已经深深砸进了“丹增卡瓦”的头颅! 我身边的一切顿时起了微妙的变化,眼中的景象如同被大风吹动的浓雾一般淡化…… 我回过头,那些站立在石棺边上的已死之人,依然用无神的双眼望着我,但他们的身影,却如同一张贴在背景画之上的纸片,缓缓被撕去…… 我放开了冰镐,双脚站在了石棺边缘,站直了身体,闭上眼深吸了一声气,大喊道:“都不要动!你们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象!现在闭上眼睛,再缓缓睁开。” 这么说完的时候,我也缓缓张开了双眼。 入目的一切,终于变回了正常。 在石棺的左侧,沈棠之、海德、老刀、丹增卡瓦等人都映入了我的眼帘,但他们都已经离开了石棺,分散站在在圆形的平台之上。 见到他们没事,我松了一口气,但我的视线一移到石棺右侧,随即便瞳孔一缩! 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个北爱尔兰白人约翰,仰面倒在了血泊之中! 雅礼半躺在地,稍远出的嘉杰跪坐在地上,怀里紧抱着M4卡宾枪,背上却赫然插了一只已经没入一半的冰镐! 在他身旁的波切,正目露出惊恐,倒退着往后爬,嘴里还大叫:“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我看见的不是这样的——” “老刀,拦住波切!沈棠之去看一下嘉杰和约翰的伤势,爵士,你过来。” 我没有过去,是因为有更加重要事情需要我处理——我这时才有空去看棺木之中的景象,只见里面竟然葬着一颗巨大的黑鲁巴蛇的脑袋,我的冰镐赫然插在蛇头之上! 那蛇头比一个人的躯干还大上几分,表皮乌黑油亮,双眼睁开,但眼中的瞳孔已经苍白一片,彻底失去了生机。 除了这颗巨大的蛇头,在棺木之内别无他物,竟然一点陪葬品都没有。 “这是——”丹增卡瓦看了一眼,顿时惊讶万分,“我一开始看到里面躺着的是……一位已经死去多年的朋友,所以我才……” 丹增卡瓦所说的,其实就是他说看见的幻象,而幻象的源头,就是这颗巨蛇头颅。 此时沈棠之和老刀的声音几乎同时传来。 沈棠之道:“约翰已经死了,子弹击中了他的额头,应该是当场毙命。” 老刀道:“嘉杰不行了——他背上那支冰镐,好像是波切插进去的……” 我让雅礼过来帮我们看着点棺木之中的蛇首,防止再有异变发生,我和丹增卡瓦则赶紧去老刀那边查看情况。 嘉杰背上的冰镐,镐尖从前胸穿出,他看着我和丹增卡瓦,想要说话,但嘴里不停咳出血沫,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不用担心你的家人,我会照顾他们衣食无忧,这是你应得的。放心,我知道你的愿望,我会送你儿子去好学校,让他不用去做那些危险的工作……” 丹增卡瓦却仿佛听懂了嘉杰要说的话,在听完丹增卡瓦的保证之后,嘉杰带血的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紧接着头一低,就此盍然而逝。 而在旁边老刀忽然大喊起来:“雅礼,你要干什么?!” 我抬头一看,雅礼竟然已经爬进了石棺之内! 我大声警告道:“千万不要拔出冰镐!” 但为时已晚,雅礼肩膀一动,冰镐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嗤!” 一阵像是气球泄气一帮的声音响起,一股黑烟从棺木之中喷出,瞬间就将雅礼的身影完全吞没! 更令我们恐惧的是,我们脚下的圆形,竟然开始晃动了起来…… “完了,雅礼破坏了机关,这座神殿恐怕要塌了。”我心中拔凉。 丹增卡瓦恨恨道:“他为什么要拔掉那蛇首上的冰镐?” “因为那蛇首制造的幻觉的能力虽然减弱了,但并完全没有消失——现在说这些没用,先离开这里!” 只几秒钟,晃动程度便到了令人几乎无法站立的程度,我们几人跌跌撞撞地跃下了摆放石棺的黑砖平台。 但地面的晃动已经扩散开来,四周那些巨大的石柱也开始微微摇晃起来,一旦这些支撑这殿顶的石柱倒下,整座神殿就会瞬间崩塌,而神殿之外就是高达数百米的巨大冰川,我们几个将被埋在地下,可能连尸体都永无重见天日的机会。 老刀急道:“阿吉,神殿要是塌了,我们不是全被活埋了吗?你脑子一向好使,快想想办法!” “你别急,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吗?” 我们说话之间,只见雅礼又从石棺中爬了出来,不但身上带着丝丝黑气,满身都是已经变成了漆黑,他伸手像是在向我们求救,但一段横梁木从天而降,落在了雅礼的头顶,瞬间便将他砸成了肉酱! 看着雅礼惨死,我咬牙道:“只有这条路了……回去祭坛那里!” “难道你想从那里出去?”沈棠之瞬间就和我想到了一块。 “法拉多可以从那里爬进来,也就说明那个通道一定和外界相连,眼下我们待在神殿里面肯定是死路一条,那里至少是个机会。” 只需要稍微多想一下,丹增卡瓦和老刀他们自然也明白了我和沈棠之所说的逃命地点,正是祭坛旁边那个被索莫尔古国的先民用于处理献祭完毕的尸体的尸洞! “轰隆隆——” 神殿内的巨大石柱开始倾倒下来,随着殿柱倒下,殿顶的娑罗铁木的横梁和黑金土瓦便如暴雨一般,在我们身边落下…… 绝境当前,没有人有一丝犹豫,朝着那一米见方的尸洞黑漆漆的洞口,鱼贯跃入—— 尸洞的内壁上的血肉虽然干涸,但还是充斥着一股浓烈至极的尸油味道,我们直接朝下飞速滑行,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当我们被强烈的坠落感搞得头昏目眩之时,身下忽然一空,紧接着便是凌空下落…… “啊啊啊啊——” 前面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大叫起来,紧接着便是“噗通”、“噗通”的声音响起。 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只觉得身体落入了一片冰凉之中,随即浑身被水所包围! 我们竟然掉进了一条地下河之中! 地下河水居然不算太冰冷,我在水中扑腾了几下,终于游出了水面,吐出一口水,我大喊:“你们还好吧?” 幸好我们采购的这种强光手电是防水的,此时我依稀还能看到几道灯柱从漆黑的水中透出。 “我没事。”这是沈棠之的声音 “咳咳咳……窝草!差点被淹死老子!我的手电都弄丢了!”这是老刀。 沈棠之手里有手电,我和老大循着灯光游到了她身边。 随后丹增卡瓦和波切两人也在水面上露出了头,唯独海德没有踪影。 沈棠之忽然想起了什么:“糟糕,埃斯好像水性不太好!” “我去找他。” 但我还没说完,沈棠之已经扎进了水里。 “都什么时候了,还你你我我的,所有人一起去找——喂,你们两个也帮下忙!” 老刀招呼一声丹增卡瓦和波切,也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我跟着也潜入了水中。 地下河之中是无光的环境,我们所能凭借的只有沈棠之的手电,不过紧跟着又是两道灯光亮起——丹增卡瓦和波切也潜下来了。 这条地下河异常宽阔,同时深不见底,我们看明白之后,又是一阵慌乱,这代表着,要是海德真的溺水昏迷,我们可能根本没法及时寻找到——要知道,地下河中的水是流动的。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沈棠之在水中的动作已经越来越慌乱,我明白那是因为心急如焚。 我游到了沈棠之身边,从她手里拿走了强光手电,同时打手势叫她线上去换气,我则打算潜入更深的地方寻找。 沈棠之朝我拼命摇头,要拉着我一起上去换气,我狠狠心,拨开了沈棠之的手,然后朝着漆黑的水底猛扎了下去。 我的水性只能说一般,但看沈棠之的样子,她的水性比我还差,老刀就不说了,别看这老小子一口一个救人,叫得中气十足,实际上也就会几下狗刨式,不把自己淹死就了不得了,不能指望他去救海德。 丹增卡瓦和波切两人我们不知道根底,而且在这种绝地,我怕他们就算水性比我好,也不会出死力——总之,还得是靠我自己。 这一下潜,我几乎是抱着拼命的意志了,没过多久,我一口气也憋到了极限,眼前甚至开始出现了虚影,我明白这是身体在发出警告,血液含氧量到达了最低值。 但也就是在此时,我忽然发现水底透出了一点亮光,而且隐约有一个影子一闪而过。 我顿时大喜,也顾不上憋气的问题,又朝下游去—— 但突然间,那点亮光竟然朝着我快速接近而来,速度非常之快! 下一刻,一副令我头皮发麻的景象出现在了我面前! 一只体型巨大的水怪出现在了我的手电灯柱之下,那水怪拥有载人氢气球一般滚圆和巨大的身躯,数十条长长的触手展开来便覆盖了上百米的空间,直接将我笼罩在其中,而在触手丛中,一张磨盘大小的口器,正一张一合着,一点光亮在它口器中一闪一闪。 我顿时明白过来,这水怪吞食了老刀落下的强光手电,而我竟然还以为是海德找到了手电,正向我接近。 如此巨大的怪物当前,我不禁亡魂大冒,转身就准备便往后游! 但水里是这个怪物的主场,我还没转过身,那水怪猛然又朝我骤然接近了一大截! 原来,那水怪体型看起来虽然庞大笨重,但它的移动方式和章鱼很像,它身上除了触手,还长了一些突出体表的管状物,那应该就是体管——水怪依靠从体管中喷出的强劲水流获得反作用力,从而迅速向反方向移动。 水怪瞬间贴近我身边,触手一张一缩,立刻铺天盖地将我笼罩,下一刻,我便被水怪的触手缠成了粽子,浑身动弹不得! 另外,我憋着的一口气终于用尽,强烈的缺氧感让我感觉自己的肺部快要爆炸了,但一张口,地下水就猛灌了进来。 我几乎瞬间就进入了溺水状态…… 异梦 第四十六章 蛇瞳血戒 意识即将迷糊之前,我感觉自己被无数触手紧紧缠绕,一张满是利齿的可怕的口器在我面前张开,在我眼中不断被放大—— 视野中的一切都在快速模糊,极度的缺氧令我浑身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神经都在颤抖,直至控制,我甚至已经无法进行最基本思考。 在迷迷糊糊之中,我的极力伸出手臂,在眼帘彻底关闭之前,朝着眼前那一点光亮抓去…… …… 身体并没有传来被水怪利齿撕碎的痛楚,而我的手指,似乎握紧了一小块金属物…… 而我的意识也在此刻恢复。 我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死亡,但预想中的死亡并未降临。 不但如此,我还惊奇地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可以自由地呼吸了! 我猛然张开了双眼,一幅诡异的景象在我眼前展现—— 在一片黑暗的地下河水之中,我的右手中的手电灯柱射出了唯一的光源,在手电灯柱下,只见而那只巨大水怪的大张的口器,居然在我的头顶位置停顿住了! 那密密麻麻如匕首林立的恐怖利齿,距离我的头颅仅仅只有十几个厘米! 而水怪口中浓重的烂肉腥臭,几乎要将我熏晕。 而我的一只手臂,还伸进了水怪的口器之中! 仔细一看,我惊异地发现,有一层蓝白色的透明物质,横隔在水怪的利齿和我的头颅之间—— 原来,我的身边不知怎么出现了一个蓝白色的气泡,气泡的大小正好将我整个身体包裹在其中,气泡的外壳高度透明,但异常强韧,就算是那水怪那张布满了密集的利齿、张合之间恍如开动的电锯一般可怕的口器,也只能将看似不堪一击的气泡壁咬的微微变形——但也仅此而已了。 而且,这个气泡的还有一项我已经享受到的奇异作用——在气泡之中,我居然可以自由呼吸到氧气。 短暂的惊疑之后,我迅速冷静了下来。 眼前的异象肯定会有背后的原因,但此时此刻去追究这些,却明显不是时机,眼前最紧迫的事情,自然是脱险! 不但要想办法不让自己成为这巨型水怪的点心,而且要迅速找到海德,然后带领整个团队的人都脱离危险。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将那只深深探进巨型水怪口器之中的左臂往回缩。 然后,我感到自己的左手中似乎捏着一件东西——我想起来,我手里的东西,就是我将要失去意识之前,伸手抓住的那闪光的金属块。 稍一用力,我发现手中的金属物似乎被别的什么东西卡住,我再次一使劲,身旁那巨型水怪突然狂甩触手,全身突出体表的管状物都剧烈抽动起来,竟然像是非常痛苦一般! 我见状不惊反喜,以为自己捏住了水怪的要害,手下用了死力,但这一下,却将那金属物从水怪的口中扯了下来。 我对着手电摊开手掌,一片暗红色的血液从指缝中涌出,紧接着一阵光芒闪过,一枚戒指静静躺在我的掌心之中。 这枚戒指的戒托似乎是古银材质,戒托之上顶着一块正间歇性发光的宝石,那可宝石浑圆如满月,乳白色中带着点点赤红,就好像是滴滴鲜血渗于白玉之中。 我惊讶无比——自己在黑暗的水底看见的光亮,原本以为是老刀掉落的手电被水怪吞在口中,但决计想不到,居然会从水怪的口中取出这样一枚明显是人造物的戒指! 正当我疑惑不解之时,戒托上的宝石在我凝视于它的瞬间,陡然间发生了异变—— 乳白色宝石的中心,突然出现了一道竖立的黑色细线,紧接着,黑线骤然扩展成一个细长的尖梭形! 我这才发现,戒托上的宝石,赫然形成了一只蛇瞳的形状! 而蛇瞳,就在刚才对我狞睁而开! 下一秒,我背上的皮肤上忽然传来一阵被火燎过的炽热,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我心底忽然涌起了一股强烈至极的冲动:我要将这枚戒指戴在手上! 不! 我的大脑下意识地发出了抵抗的命令,但我的双手却瞬间失控——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先将手电一把塞到嘴里咬住,然后将戒指猛然套进了左手的中指! 戒指上的蛇瞳状宝石闪过一道妖异的血芒,而我的中指也瞬间剧痛——戒指的古银戒圈的内圈上竟然生出了无数蛇牙一般的锋利凸起,然后整个戒圈骤然收紧,甚至深深嵌入了我的血肉之中! “唔!” 俗话说十指连心,中指上传来的剧烈疼痛令我我不禁闷哼了出声。 一圈血雾顿时在水中荡开,我再看之时,那蛇瞳戒指已经紧紧箍紧了我的中指,我伸手想要取下,但我一用力,手指就传来剧痛——那蛇瞳戒指竟然像是活物一般长在我的左手中指上,如同寄生的毒虫一般深深咬紧了我的血肉。 我心中顿时免不了一阵慌乱,但就在这时刻,一股很奇异的感觉从我心中涌起—— 就好像是有一个遥远的声音,用一种我完全没有听说过的语言,向我说话——可奇怪的是,我居然能够明了其中的含义…… 那声音在试探着呼喊: “主人?” 我心脏重重一跳! 在这样的黑暗的水底,身周又有着一只虎视眈眈要将我吞下肚子的巨大水怪,任何人一个人都会瞬间患上深海恐惧症,陷入一种庞大的、深入至灵魂深处的恐惧! 我深深呼吸了几口,紧咬了牙关,拼尽了全力,和那种从灵魂深处涌出来的恐惧相对抗着,同时也努力控制着如脱缰野马一般疯狂跳跃的心脏。 我试着在心中默念:“你是谁?为什么叫我主人?” 大概三秒钟之后,那奇异的声音再次在我心中响起,那是一段长到令人绝望的词语,我甚至无法理解其中的意义。 其中包含了诸如“痴愚之神的触角”、“不净之混沌”、“深渊巡游者”、“恐怖无声之界”、“奥卡斯托尔的蜕目者”、“利齿旋转蠕虫”、“外层空间淤泥”等等奇奇怪怪的词汇…… 我大概花了十秒钟,这才反应过来……这些词汇,好像是那个将我称呼为“主人”的莫名声音,在回答我的问题。 我问它(还是他或者她?)是谁,它提供给我的一长串词语,有可能是它的称号、复名、传承的混合。 而且我开始怀疑,这个声音的来源,难道就是我身边的这只巨型水怪? 因为自从我戴上那枚蛇瞳戒指开始,那只巨大变异章鱼一般的水怪,就松开了原本试图紧紧缠住我的触手,也再没有继续对我发起攻击,但是,它也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在我的身边缓缓转着圈游动。 于是我尝试在心中下令:“有一个沉入水中的人,帮我找到他。” 回应声瞬间在我心中浮现:“是的,主人。” 那变异章鱼水怪触手一放一收,猛然潜入了黑暗的水底。 目睹这一景象,我心中的震撼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我、我竟然再一次逃脱了死神的追捕,不但如此,我居然真的控制了那只恐惧的巨型水怪! 我看了一眼深深箍在我左手中指皮肤之中的指环,指环戴上我的手指之后,戒托上的蛇瞳宝石便不再发出那种亮光,但在手电的照射下,蛇瞳宝石依旧反射出妖气森然的异芒。 这枚戒指,是福是祸,现在还真的难说。 不过下一秒钟我便自嘲地笑了起来——我身上还背着神秘的虺纹诅咒,原本就是凶险缠身,自保不暇。 老话说得好,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我既然已经背负了虺纹的恶咒,再戴上一枚有着古怪蛇瞳的戒指,也不痛不痒了。 反正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先苟活下去……只要苟住、也只有先苟住,我才有翻盘的机会! 这么一想,我胸膛中那一颗惶恐不安的心脏,渐渐安稳了下来。 等到那变异章鱼一般的巨型水怪再次从黑暗幽深的水底,渐渐浮现出庞大而恐怖的轮廓的时候,我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 而等待的过程之中,我也找到了保护着我并且为我提供氧气的蓝色气泡的源泉——原来是那块从天青玉露中找到的那枚旋涡水晶令。 不过,我发现旋涡水晶令牌好像比之前缩小了一圈。 细看就发现,那水晶令牌上的双面旋涡状纹刻,此时正在旋转着,一丝丝淡蓝色的能量从中溢出,不停补充到包裹着我的气泡之中…… 但与此同时,水晶令牌也在慢慢变得更加单薄——那些溢出的蓝色能量,似乎消耗了构成水晶令牌的奇异物质。 水怪的触手如丛生的海草一般扭动着,我看见其中三四只触手正卷着一件人形的物体,便赶紧用手电照去——正是大胡子海德! 我赶紧在心中发出命令,让变异章鱼水怪将海德赶紧送到包裹着我身体的蓝色气泡之中,但那水怪似乎有些怕了那层淡蓝色的气泡,触手卷着海德放在我身边,然后便松开触手,将海德推向了我。 我只好自己游了过去,但我发现那蓝色的气泡居然只能包裹住我,而无法将海德也包裹住,我顿时大急,因为海德现在明显已经进入了溺水昏迷的状态,如果继续下去,有可能因为缺氧而休克甚至死亡。 我想了想,一手举着旋涡水晶令,另一只手拉开了海德的登山服领口,然后一松手,旋涡水晶令一离开我的指尖,包裹着我身体的蓝色气泡瞬间消失,而下一秒,旋涡水晶令掉进了海德的领口之中,一个蓝色的气泡瞬间鼓起,包裹住了海德的身体。 我一时忘形,兴奋地张口大喊,却是呛了一口冷水进气管,差点没呛死。 虽然海德还是没有醒来,但既然有了氧气,他的情况也不会更坏。 我赶紧命令变异章鱼水怪用两只触手缠住我的腰,然后我再拎住海德的后领,就绪之后,便让变异章鱼水怪带着我们向水面疾升。 变异章鱼水怪的速度极快,只花了十几秒,就游完了我至少花费五分钟才潜下来的深度。 “哗哗哗——” 我和变异章鱼水怪一起浮出了水面。 然后,我便听到了一阵惊恐到了极致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清晰地听到,其中尖叫地最为凄惨的,竟然是沈棠之。 “我、我操!”老刀的狂吼响起,“给我放下阿吉,老子开、开枪了!” “咳咳!老刀,别开枪!这是我的……额,宠物。”我赶紧大喊出声。 乖乖,老刀这一梭子M4卡宾枪子弹下去,我只知道这只变异章鱼水怪肯定不会死,但我们会不会死那就不一定了。 要是变异章鱼水怪发狂、甚至无视我手指上那枚蛇瞳戒指,进行无差别的攻击,那我们全部都得交代在这里,成为死在这条地下暗河中的无数阴魂之一。 老刀一脸懵逼,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什么宠物?!” 这变异章鱼水怪真的太过吓人,老刀的声音还带着发颤。 我再次咳出一口水:“这个,水怪,我的,宠物……嗯,算是宠物吧。” 老刀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什么玩意?这吓死人的鬼东西是、是你的宠物?不是……到底是我出现幻觉了,还是你疯了?你告诉我,我们其实是不是已经全他娘的翘辫子了,现在是在幻境中?!” 不但是老刀,其他人,沈棠之、丹增卡瓦、波切三人,都是张大了嘴巴,一脸怀疑自己在做梦的僵硬表情。 我摇头道:“老刀,我先不跟你他娘的扯淡了——沈科长,赶紧救海德,他可能溺水休克了。” 说话的时候,我已经命令变异章鱼水怪用触手举着我,将我和海德送向沈棠之。 没想到沈棠之立刻脸色惨白:“不!不要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 沈棠之再次尖叫了起来,而且分贝之大,简直直震灵魂,甚至我感觉缠绕在我身上的变异章鱼水怪的触手,都抖动了一下。 老刀、丹增卡瓦、波切三人全部捂住了耳朵,而由于另一只手拎着海德的衣领,只能捂住一边耳朵的我,完全承受了沈棠之的尖叫声波攻击,我感觉自己没捂住的左耳,已经“嗡”的耳鸣了起来,差点没一下子聋掉。 “好好好,我自己游过来,你可别再叫了,我的姑奶奶。” 我赶紧命令变异章鱼水怪放开了我,自己游到了沈棠之的身边。 沈棠之一张脸上梨花带雨,竟然真的被吓哭了,她一边迅速检查海德的情况,一边还肩膀一抽一抽地在抽泣。 我小声问她:“你怕章鱼?” 沈棠之头也不抬:“我……我有深海恐惧症……” 原来如此。 难怪在潜入水中搜寻海德的时候,沈棠之没一会儿就表现出惊慌,我原本以为是他担心海德,原来是有深海恐惧症。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没有深海恐惧症,见到这么恐怖巨大的水怪,也没几个人能保持冷静。 “海德没事,呼吸心跳瞳孔都正常,估计一会儿就能醒过来。”沈棠之检查了一番就下了定论,托着海德送还到我手中,鼻子抽了抽,忽然换回了一直以来的冷淡语气—— 不,是冰冷中带着深深威胁的语气。 “要是敢跟别人说我被一只章鱼吓哭了,我解剖了你的第三条腿!” 沈棠之咬牙道。 异梦 第四十七章 古老者的文明 “哗哗——” 地下暗河的水流激烈了起来,我们明显感觉到水的流速已经变快了很多。 此时,我们幸存下来的所有人:我、沈棠之、老刀、海德、丹增卡瓦、波切,一共六人,正坐在变异章鱼水怪的身上,由它载着我们向前漂流。 海德没什么大碍,只是脸色比较难看,毕竟是从阴曹地府的门口走了一遭,受惊不浅。 在将海德救出水面的过程中,那块从天青玉露中找到的旋涡水晶令已经消耗殆尽,变成了一片光点,散落无形。 而说服沈棠之坐到这水怪的背上,也是一件相当艰难的事情,她现在的脸色甚至比海德还要难看,身子还微微发着抖——我怀疑她说自己患有深海恐惧症,其实是“官方说辞”而已,她根本就是害怕类似章鱼的触手怪物吧? 为了引开沈棠之的注意,我向大家说了我在水下的奇遇,从遭遇水怪说起,到旋涡水晶令牌被触发、再到神使鬼差之间从变异章鱼水怪的嘴里找到了蛇瞳血戒,然后利用戒指将变异章鱼水怪收服…… 这一段经历说来复杂,其实就在我潜下水中那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内发生,但其中的惊险跌宕,却不亚于任何惊险,听得众人都是啧啧称奇。 “阿吉,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怪物,大章鱼吗?”老刀摸摸那水怪的皮肤,“黏糊糊的,倒是跟章鱼差不多。” 这怪物和章鱼类似的地方,有皮肤、触手、突出体表的喷管等等。 我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但从外表上看,至少也是经过了极端变异的章鱼,你们没见过它那张长着无数利齿的口器,那绝对不可能是章鱼的进食器。” 不仅如此,这水怪似乎没有眼睛——也可能曾经有,但长年生活于黑暗无光的地下暗河之中,这一器官已经彻底退化了。 “你不是说自己可以跟它进行意念沟通吗?” “我倒是问过它,但它的回答内容令我不太理解,它像是拥有着非常多的名字和称号,但就是没有说明自己的物种——像什么‘恐怖无声之界’、‘奥卡斯托尔的蜕目者’,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老刀当然不明所以,只是啧啧两声:“听起来倒是挺唬人。” 这时海德插话道:“MR吉,我倒是曾经阅读过ww w.t xt80.co m一本描述一类有关远古神话怪物崇拜的书籍,书名叫做《恐惧迷镇阿卡姆》,书籍中的怪物,都是一些上古的……被称之为‘古神’的可怕怪物,它们拥有众多的称号和名字,甚至连外形都会随时变化,很多古神在我们的地球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于这个世界……我觉得,这只水怪的那些古怪称谓,很像是‘古神’的风格。” “大胡子,你这也吹得太没边了……你说我们屁股底下坐着的这只大章鱼是什么狗屁‘古神’?它要是什么古神,怎么可能被阿吉用一枚戒指就收服?”老刀对海德的说辞表示质疑,“我只知道盘古开天地,女娲补天,那已经是全世界最古老的神灵——就这只大章鱼也敢说是什么远古神明,你就是打死我都不信。喂,你看的那本书,不会是一本胡说八道的地摊文学吧?” “地毯……文学?什么意思?”海德没听过“地摊文学”这么接地气的名词,很是疑惑。 “就是比地毯还不靠谱的文学。”老刀哈哈大笑。 我笑道:“老刀你别欺负人家外国友人听不懂……海德,你别听他的,他逗你玩呢——你再跟我所说那本书的内容。” 我对海德口中的那本《恐惧迷真阿卡姆》比较感兴趣,因为他说了“古神”一词之后,倒是令我想起了一件事。 血玉阴冥血籍有一项特性——它有时候可以吸收一些奇异至极的物质,比如特定的灵魂、意念,又或者那可以令人“复活”的阴米青(详见《密侣》),而在之后,书籍形状的血玉,便会如一本真正的书一般打开,显示出一些文字。 在上一次,血玉中便显示了一段文字: “幽冥地宫,死生之门, 四方于缺,祖神昭兹。 黄泉之钥,虺纹血籍, 受天之祜,玄君七章。” 其中“祖神”一词,和海德刚才说的“古神”,非常相像。 而“四方于缺,祖神昭兹”一句,意思是“天地四方的结界已经破碎,远古的神明已经开始了复苏”。 或许,我接触到的鬼怪妖异越来越多,正是因为封印着“祖神”的结界已经破损,所以各种远古的怪物都重新现世,开始兴风作浪了吗? 这么想着,海德已经继续自己的讲述,他说道,其实那本《恐惧迷真阿卡姆》,是一套丛书的其中一本。 那一套书的具体数量不明,因为它是一种集体创作的产物,至今仍然有人在继续创作……只知道创始人名叫洛夫克拉夫特。 那些类似于于的书籍,所讲述的是一种全新的历史观——在地球形成之后,至少有三种来自于宇宙深处的异形生命,降临在地球之上,它们各自拥有强大而可怕的能力,为了争夺地球,也曾经爆发冲突,但最终因为各种原因,纷纷隐藏、沉睡于这颗蔚蓝星球的隐秘之处,而这些历史,都是发生在地球诞生的冥古代(距今38亿年前)到新生代第四纪的冰河时代(距今260万年前)。 “你可以将之看做是一些恐怖集。”海德道,“但其中最吸引我,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它发明了一种全新的恐怖元素,我将之称为‘宇宙恐怖’。” 这种恐惧感来自于它所创造的世界观:宇宙的太宏大、太浩瀚了,既无法被操控、也不可能被完全探知。 人类作为一个个体,对于我们赖以生存的这颗蔚蓝色的星球来说,是如此的渺小,乃至不值一提的地步……而我们人类这一整个物种——尽管我们的个体数量已经几乎快要用“百亿”这个庞大的单位来度量了——但对于整个宇宙而言,也如同大海之中的一粒沙子,渺小到毫无意义。 这种恐怖感,很像是深海恐惧症:漆黑一片、深不见底,感觉下上左右四面八方都潜伏着无尽的危险,但我们的感知能力却几乎完全失效,既无可依托,也不知所措…… 实际上,如果我们将视角拔高到整个宇宙的高度,我们的地球确实面临这样的处境:它不过是一颗孤独悬浮于远比深海庞大的宇宙之中的渺小星球……就好像独身一人漂泊于一叶孤舟之上,他的面前是无际无边的大海,而他的脚下也是黑暗幽深的无底深渊。 不得不说,这种恐惧感实际上是非常具有真实性的。 随着人类对于世界的探索越深入,对于自身的定位也就越发明确——我们是渺小的,我们面对着的是不可思议、不可名状的宇宙。 就算是用上最新的科技,我们感知宇宙的触角依然是如此之薄弱、短小,我们被挟裹在变幻无端的宇宙洪流之中,我们只能跟着我们脚下的这颗脆弱渺小的星球一起随波逐流…… 我们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将要飘向何方、而时间长河的前方又会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我们…… 这种巨大和渺小的差距不仅仅是空间体积上的,也是时间上的。个体所拥有的时间和整个历史洪流相比,也毫无意义。我们一直都知道,个体不能阻挡,甚至也没有办法真正意义上的引导时代的大潮。 我们看过很多启示录题材的科幻作品,对于人类毁灭地球的方式和结局,进行了众多幻想,但实际上,我们并没有力量摧毁地球,假如有一天,核平世界真的降临,我们所摧毁也仅仅是我们人类自己的文明。 地球还会是那个地球,依旧如38亿年前诞生的那一刻一般,静静围绕着那颗名为太阳的恒星公转,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地球上会渐渐进化出一个崭新的、生机勃勃的世界——只是到那一天,我们人类这个种族,已经不复存在。 海德道:“或许……在数百万年之后,新的智慧文明出现,他们也会进行科学考古,发掘出人类的遗迹,猜测我们的这个种族的一切。” “很有可能。”我点点头,然后挥动着手电,光柱在奔流着地下暗河的巨大洞穴中晃动,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假如我们经历的一切,比如眼前这个巨大的洞窟,都曾经是某个已经灭绝的缘故种族的人造产物……那么,我们现在正在进行的冒险,也有可能变成一场令世界震惊的罕见发现。” “完全有这种可能。”海德倒是没听出来我话语中开玩笑的成分,皱着眉很认真地说道,“在那套之中,所有追寻真相的人类最后都变得疯狂,因为他们认识到了自身的无比渺小和宇宙的无比恐怖、庞大、不可认知,那种落差和绝望,会摧毁一个人所有的希望、自尊和理智,乃至于觉得死亡才是最后的归宿和解脱。” 一边的老刀“呵”的一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显然对我们讨论的话题毫无兴趣,甚至有些想睡。 沈棠之则问我:“我们还要待在这个恶心的怪物身上多久?”她的脸上满是厌恶和恐惧,她不自觉地微微扭动着身体,似乎已经快要忍受到极限了。 我赶紧和变异章鱼水怪进行了意念沟通,但由于我们之间无法对于“距离”这一概念进行有效的修正方法,所以我无法得知具体的距离,只知道依照目前的速度,我们已经快到目的地了。 在地下暗河的前方河段,将会有一道巨大的瀑布,变异章鱼水怪会将我们送到那里,然后它将会独自返回。 我也尝试询问它,为何不能继续和我们一起前进,它没有回应具体的原因,只是不停重复“不可以”这一强烈的意愿,我还感觉到水怪似乎对于瀑布之后的地带,有一种恐惧的情绪。 那也许代表着危险,但我们只能够从那里出去,因为那是唯一一种以我们的能力,可以抵达地表的方式。 还记得蛇变的法拉多吗?他也是从那个尸洞之中抵达索莫尔神殿,并且向我们发起了一次袭击。 就在我救起了海德,然后让大家都坐上到水怪的背上之后,我们曾经仔细观察过我们的身处之地。 根据丹增卡瓦的推断,我们身处的这条地下暗河,很可能和我们刚刚进山之时,经过的那处冰湖相连。 这条地下暗河,实际上应该是一系列的暗河群。 依照板块学说,喜马拉雅山脉地处的位置,正是亚欧板块与太平洋板块的中间,整座宏伟的山脉,就是两大板块碰撞挤压而形成,喜马拉雅山脉同时也是地震带,在地表之下,拥有非常多的地质空隙,形成了一些列类似于喀斯特地貌的深层洞穴,经过数百万年前的地质变化,有些洞穴相互连通,并最终形成了地下洞穴群——当洞穴被水所填满时,地下暗河群也就形成了。 道拉吉里峰的周围,存在无数庞大的冰川群,这些冰川的融雪,就是地下暗河最初的水源。 我们发现,在暗河洞穴的穹顶上,有着很多类似于那个尸洞的洞口,假设其中有些洞口可以通往地表,那么,法拉多就可以通过这些隐秘的洞口,进入暗河,然后再从那个尸洞进入索莫尔神殿。 但我们是没有变成了蛇怪的法拉多的那种爬墙能力,手上也没有足够的工具,所以,我只能信任身下这只将我称为“主人”的变异水怪。 海德还和我讨论过这只水怪的生态习性,我们一致认为,地下暗河中一定不止这一种生物,不然,按照这只水怪巨大体型,它是完全无法再这里生存下去的。 不过,水怪曾经的食谱之一,有可能就是在索莫尔神殿祭坛被献祭的活人,那些可怜的祭品在献祭完成之后,就变成了从尸洞之中抛下来的尸体碎块。 “轰隆隆——” 巨大的水声开始出现在我们的耳际,并且越来越大,而水怪也停止了前进。 “它只能送我们到这里了,前面不远处就是那道瀑布。”我说。 “阿吉,你命令它和我们一起走啊!你想想,要是能将它带出去——窝草,一只大水怪给你当手下,多牛逼啊。”老刀还是有点不甘心放过这么好的一个“苦力”。 我无奈道:“我已经试过了很多遍,但它依旧无视我这条命令。” “到了是吧?” 沈棠之没等我回答,直接便从水怪的背上跳了下去,一下到水中,就疯狂地朝着远离水怪的方向游动。 “沈科长,你等一下——”我朝她喊道。 “我不听我不听!你快叫你那恶心的宠物走人!”沈棠之不但没停下,还游得更快了。 “不是——你游错方向了啊!” “啊?!”沈棠之停下了动作,回过头来。 但此时我们几人也才刚刚从水怪身上跃入水中,沈棠之刚好看见那变异章鱼水怪潜入水中,然后就从她的身下经过…… “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尖叫再次响彻整个洞穴,几乎要穿破我们的耳膜。 异梦 第四十八章 泉涌 轰隆的水声越来越响,水流也变得湍急,我们几人原先还是自己往前游动,现在已经被水流卷住,不由自主被带着快速向前。 老刀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声问我:“阿吉,你有没问你那只宠物,前面的瀑布到底有多高?” 之前光顾着和海德讨论,倒是真的忘记了这茬,但我和那只水怪之间的意念交流,有很多地方都无法精确化,其中就有“距离”这一项——因为那水怪的体型和感知世界的方式都和人类大相径庭。 但老大问起,我只好照实回答:“没有问。” “这下完蛋,要是那瀑布太高,我们这些人岂不是要摔死?”老刀大呼坑爹。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这水流太急了。”沈棠之的身形在水中一浮一沉,“话说回来,我是宁可摔死,也不想回去和那章鱼怪待在一起。” 丹增卡瓦拉着波切,奋力朝我游过来:“我们最好相互拉住对方,万一瀑布真的太高,要防止有人摔晕了沉入水底……” 丹增卡瓦说的有理,别的不说,我可不想把潜入水中去救海德的过程再重复一遍,但相比互相拉住手,我有更好的办法,那就是使用绳索。 当我们结好绳索之时,瀑布口便已经近在眼前了,我只来得及大喊了一声“小心!”,便第一个被强力的水流带着,冲出了瀑布口。 在空中下坠之时,我努力调整自己的身姿,做出跳水运动员那种双手合拢在前、头朝下的入水姿势,同时心中默念:“1,2,3……” 当我数到11的时候,我猛然扎进了水中! 从高处跃入水中会造成强烈的反作用力,如果从数十秒的地方跳进一片平静的水面,那就跟直接摔在水泥地面上并没有区别——幸亏有瀑布的冲击,底下的水面因此一直处于破碎状态,这便抵消了大部分的反作用力。 饶是如此,我依然被震得七荤八素,嘴里也被猛灌了几大口水进去。 只听得水中又传来了几声闷响,显然他们几人也已经掉了下来,我腰间的绳索猛然绷紧,力道之强,令我有一种腰部要被勒断的错觉,随后,绳索上传来了一股向下的拉力,竟然将我朝着更深的水底拉去。 我暗叫一声糟糕,丹增卡瓦的担忧成真了——有人被水流拍晕,沉下水底了。 我赶紧用双手拉住了绳索,顺着绳索游去…… 和我连在一起的人是沈棠之,我很快便找到了她,他也和我一样,被绳索扯着往水底沉下去,我朝她打手势,让她和我一起继续顺着绳索去查看情况。 下一个连着绳索的是老刀,他手里有强光手电,一见到我们,便拼命示意我们顺着手电灯柱看去—— 我一看,只见前方不远处就是海德,而更远处黑乎乎的水底之中,两个人人影正不住翻滚着,打着转往更深的水底沉下去! 那两个人,正是丹增卡瓦和波切。 我一看就明白过来了——他们两人是被水底的旋涡卷进去了。 一般来说,瀑布底下都会形成深潭,而从高处冲下来的瀑布水流和深潭中的水相互冲击,水况就会变得混乱无比,很容易就形成无数的漩涡,若是条件适合,旋涡的吸力会相当强劲。 如果不采取什么措施,我们六个人都要淹死在这里。 我拿过了老刀手里的强光手电,朝着四周一照,只见头顶是一片白色激流,轰鸣声形成了巨大的震动,一波一波冲击着我们的身体,我立刻明白,我们现在正是深处瀑布的正下方。 那就有救了! 我赶紧朝着老刀和沈棠之打手势,让他们和我一起朝上游。 我首先出发,等绳索绷紧之后,沈棠之也跟上,然后是老刀……这样一来,就能最大限度地拉长绳索的距离。 当我看见一道巨大的白色水花之时,我毫不犹豫,一头扎进了水波之中——猛烈至极的瀑布水流顿时披头盖面地砸在我的身上,一瞬间,就像是有数百个壮汉在用拳头在我身上暴捶一般,痛得我又呛了几口水,但为了拯救水底的同伴,我还得咬着牙,对着猛烈的瀑布水流伸展开了肢体,让更多的下落水流冲击在我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这些其实都在一瞬间便已经发生,另一股更为强力的水流瞬间将我卷住,将我急速往下猛拍而下,我腰间的绳索再次绷紧,几乎要将我的身体扭断! 剧痛只持续了几秒钟,我就感觉绳索一松,同时自己的身体也被水流向一侧推开,我顺势往上游,数秒之后,终于一头钻出了水面。 稍后,沈棠之、老刀等人也一个接一个地浮出了水面,和我一样大口喘气。 “谢、谢谢!”波切抹着脸上的水,向我道谢。 我刚想回他一个笑容,却看见丹增卡瓦脸色十分僵硬,双眼惊恐地望向了我身后! 我不由回头一望,这一眼,立刻让我汗毛倒竖! 只见距离我大概二三十米远的水面上,一双赤红的眼睛,正狠狠地盯着我! 见我发现了它,那双眼睛倏地消失在水面之下,一道宽厚的黑色背脊在水面上形成了一个半圆,随后全部潜入了水底。 “好像是……巨型黑鲁巴蛇!”沈棠之眼睛一向很尖,见我和丹增卡瓦的神色不对劲,立刻也发现了异样。 一种无形的恐慌立刻攥紧了我们的心脏! 先不论这里为何会出现一条巨型黑鲁巴蛇的问题,关键是,我们几人现在全部都在水里,根本没法和这条怪蛇对抗! 而我也用手电扫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我们所处的瀑布深潭宽达数百米,但地下暗河至此便断绝了,也不知道这深潭究竟通向哪里,竟然可以完全将地下暗河的水全部排泄一空。 两侧的岩壁上有无数巨大的孔洞,但距离水面都有几十米高,前方倒是有岸,但距离我们大概有两百米,我们不可能在被黑鲁巴蛇追上之前,抵达那里。 正当我们几人不知所措之时,突然间从瀑布顶上又掉下一件巨大无比的物体,“轰”地一声巨响,重重砸进了底下的深潭里! 同时,我的心底瞬间浮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主人?” 我惊喜交加,大声对沈棠之等人说道:“有救了!我那只章鱼宠物也下来了!” 话音刚落,我们便感觉水底涌起了数股乱流,将我们的身子冲得摇晃不已。 两只怪物已经在水底打斗了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快游啊!” 我一声招呼,大家才如梦初醒,这才全部奋力朝着岸边游去。 等我们全部爬上了岸,用强光手电一照,只见深潭之中的水面翻滚如同煮沸了一般。 老刀倒吸了一口凉气:“乖乖,这两只怪物还真够猛的啊!这么大一个水潭,竟然被搅成了这番景象!” 我们也是心有余悸,要是我们迟一点爬上岸来,恐怕就会被卷入混乱无比的水流之中,再没有机会脱身。 但沈棠之看了一会,忽然脸色剧变:“不对!不是那两只怪物打斗的原因,这深潭的水,好像要爆发了!” 我还没反映过来沈棠之所说的“爆发”这两个字的意思,却见众人“啊”的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呼! 再看向那深潭水面,只见水面翻涌的浪花居然已经有数米高,似乎有巨量的水正从深潭底下涌出,同时一种“隆隆”的嗡然巨响,开始在洞穴的深处响起,震得我们的耳朵内的鼓膜都开始跟着一起嗡嗡轰鸣…… 我这才明白沈棠之那句话的意思,也大致猜到了那只变异章鱼水怪不肯下来的原因——瀑布底下的深潭,可能通向一座或者几座地底深处的活火山,而我们眼前的这片深潭,分明是一处间歇泉! 难怪我们从索莫尔神殿的尸洞进入地下暗河之后,发觉河水并不算太过冰冷,刚才在深潭之中时,更觉得水的温度似乎有点太高了,只不过在那种紧急的情况之下,谁还会去怀疑这些细节? 而变异章鱼水怪不肯下来的原因就更简单了:间歇泉都是热水泉,喷发之时,会从地底深处带来被岩浆加热的高温水流,到那时候,变异章鱼水怪就可能要变成关东煮里的章鱼烧了! 但为了救我,它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下了瀑布——就算是因为那枚蛇瞳血戒的契约,我也依然觉得一阵感动。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我们该如何脱险? 正想着,老刀忽然大叫起来:“打赢了!打赢了!” 我一看,一条巨大的黑色巨蛇从水底浮了上来,硕大的蛇头已经被咬掉,显然已经死的不能再死。 沈棠之看了一眼,忽然有了发现:“吉光,那条蛇的身上,似乎缠着一根铁链!” 我用强光手电的光柱一照,果然如此! 看见这条巨型黑鲁巴蛇身上的铁链,一切的答案都跃然眼前。 我大为惊讶:“难道它就是我们在陈列冻尸的冰窟中遇到的那条?!” 沈棠之道:“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它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这条黑鲁巴蛇阴魂不散,居然能够猜到我们将会经过这里,便提前潜伏在深潭之中……那么肯定会有一条通道,可以令其安全抵达此处! 但我们面前是瀑布,瀑布之上是地下河道,那边肯定没有通路,而其他三面岩壁之上有着无数孔洞,其中不乏巨大到可以令巨型黑鲁巴蛇顺利通行,可一时之间,我和沈棠之都无法判断出那一个孔洞才是出路。 “水涌过来了!” 老刀这一声大叫声刚落,深潭中的水浪翻涌而起,水流瞬时就漫到了我们的膝盖,而且水温明显已经升高了。 而我心底又涌起了一声奇异的声音: “主人!” 那变异章鱼水怪向我发出讯息,让我们赶紧和它汇合,它会保护我们离开这里。 此时水面已经漫到了我们的头颈,不等我们游动,数根触手便卷住了我们,将我们倒拽而回。 沈棠之再次发出惊恐至极的尖叫,我们除了捂住耳朵之外也别无发法,但她的尖叫很快便被打断——强烈的水流瞬间将我们所有人都淹没了! 这口巨型的间歇泉,终于喷发了! 从地底的深处,传来如同远古猛兽巨吼声一般的震颤轰鸣,汹涌的水流瞬间带着我们,冲向了洞穴的顶部——在那里,岩洞辗转向上延伸,不知尽头何处。 变异章鱼水怪用触手将我们六人卷成了一团,它那圆滚滚的身体忽然凹下去了一大片,形成了一个凹槽,刚好将我们放入其中,接着,它一层层覆上了自己的触手——竟然像是受惊了身躯的海葵一般,将我们包裹进了它的身体之中! 下一刻,间歇泉变得更为狂暴,虽然我们被变异章鱼水怪用身体层层包裹了起来,但还是可以感觉到章鱼水怪被水流冲击着、如皮球一般狠狠撞击在岩壁之上的剧烈震动! 这就是它“保护”我们“离开这里”的方式。 大概五六分钟之后,我憋着的一口气已经到了极限,整个人已经接近了昏迷之际,突然间耳边响起了“噗!”的一声巨响,同时感觉到身体被高高抛飞到了半空,水花四溅的同时,我竟然呼吸到了空气! “嘭!” “嘭!” 我们六个人像是串在一起的糖葫芦一般,接连掉回了水面,而在不远处,变异章鱼水怪也被高高抛起,然后重重砸回了水里,激起了一大片水花。 我扑腾着四肢,在水中稳住了身体,看了看身边,其他人都没什么大碍,只有海德晕了过去,老刀和沈棠之正齐力将大胡子的头托出水面。 朝着更远处一看,我首先便受到了第一层震撼——我感觉到了自然光! 天际洒下的自然光线,令我陡然发觉,我们竟然已经离开那幽深的地下洞穴,抵达了地面! 第二层震撼,是在身后数十米处,一处喷涌的巨型泉水,正冲出了水面,在空中扩展成直径上百米以上的水柱,高度至少也有上百米左右,喷泉的水温很高,柱顶的蒸汽团继续翻滚腾跃,直捣蓝天,景象蔚为壮观。 当我放眼远处,我感受到了第三层、同时也是最为深刻的震撼! 异梦 第四十九章 天底坚冰 我们身处于一片宽广无比的的湖面之上,淡淡的白色雾气从湖面上一丝丝升起,如烟笼、如纱罩,在我们头顶形成一片如梦如幻的雾海。 一阵风呼啸而来,将头顶的雾海吹开了一丝裂缝,顿时,在我们的眼前,一片壮丽而诡谲的的景象徐徐展现…… 我们的头顶的天空,竟然闪着半透明的蔚蓝反光,像是将一面巨大无朋的蓝色宝石镶嵌在了整个天空之上! 我们所有人都看傻眼了。 波切双眼发直,盯着天空中的奇景,喃喃道:“天上……那是什么?!” 接着,波切便双手合十,不住念诵八字真言,向佛陀祈祷。 老刀摇头道:“波切,我们能逃出天生,全靠阿吉和他那只章鱼宠物拼命,你倒好,不先谢谢他,先谢神佛——我们在地下暗河之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你崇拜的神怎么不显灵呢?” 我叫老刀不要胡说,那是人家的信仰,要尊重他人的信仰。 老刀干笑两声,转头问我:“话说回来,我们现在到底在哪儿?头顶上怎么会有这么一大块玻璃?以前我听你和沈科长说过什么‘缸中之脑’的理论——我们现在不会在一个玻璃罩子里吧?” 我还来得及回答,沈棠之插话道:“吉光,你不觉眼前的画面很熟悉吗?” 沈棠之这么一提醒,我骤然醒悟,再回头看了一遍周围的震撼景象,我忍不住“啊”地叫出了声: “这……这难道就是……” “应该没错,就是那卷古画。”沈棠之对着我缓缓点头。 没错。 眼前的缥缈如纱的雾气,远处隐约的山峰,在山峰之上是一片蓝色的天空,除了半空之中没有那个背刻着虺纹的少女,以及山峰之间那不知为何物的一大片红色之外,我们眼前所看到的景象,正和那副古卷之中的画面一模一样! 而在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我更进一步想到了,我们头顶上那片蓝色的玻璃状物体,究竟是什么东西。 天空之上,竟然凝结着一片巨大无比、遮天蔽日的坚冰! 我向沈棠之等人说道,我们现在身处的水面,很可能就是一片火山湖,类似于我们身边这样的间歇热泉,应该还有很多。 当地底深处的熔岩活动加剧的时候,整座火山湖都被熔岩加热,产生巨量的水蒸气,但由于这里地处喜马拉雅的高寒山区,所以上升的水蒸气在半空中遇到极寒的空气,便在山峰顶上凝结成冰,经过千百万年的时间,峰顶上凝结的冰块逐渐壮大,最终形成了硕大无朋的坚冰,横亘在数座山峰之上…… 除了沈棠之,其他人都是目瞪口呆、用像是听天方夜谭一般的神情,听我说完了这一段脑洞大开的推测。 “不对啊……”老刀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又看了一眼天空之上的蓝色半透明物质,忽然想到了问题,“如你所说,天空之中是一块大冰块,那也应该是白色的啊,现在看起来怎么是蓝色的呢?是因为天空是蓝色的吗?” “不是,冰层之上,应该是一片湖水……或者,称之为海,也未尝不可。” 老刀、丹增卡瓦和波切都是勃然色变,齐声惊讶道:“什么?!” 我解释道,在坚冰之上,积累着千百万年来从天而降的雨水,还有融化的冰川雪水,这些水在冰层上汇聚,形成了一片巨大湖泊,这……就是空中之海。 “窝草……”老刀瞪大了眼睛,“这就是所谓的‘极天之海’?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就是天王老子跟我吹,我都不会相信的,实在是太他娘的匪夷所思了!” 沈棠之则回头问海德:“埃斯,从科学角度而言,能够形成这样的空中之海吗?” 海德在我们说话之时,一直在低头苦思,此时听到沈棠之提问,海德郑重地点点头:“从气象学的角度而言,在一般的情形之下,这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但是,我刚才又仔细了一遍,具体到眼前特殊的环境,确实有可能在天空中形成一片悬空之海。” 海德说,高空之中的温度同样要符合“越高越冷”的简单定律——温暖的水汽会在高空中凝结,然后因为地球引力的作用而下坠,在下坠的过程中,随着高度的降低,周围空气中的温度会逐渐上升,冰雪就会融化为水,这就是降雨的原理。 但是,此处却是极为特殊地方——地球之巅的喜马拉雅山脉! 这里拥有全世界独一无二的高山气候,高山将地表无限延伸向天空,使得天空之中的气候带在此扭曲,形成一个极为特殊的“凸点”。 在这个“气候带凸点”,空中的对流层之下,因为高山阻隔出的特殊空间而形成一层极薄的(可能只有数百米)的低空平流层,在这个只有几百米的低空平流层之内,温度、空气对流都极为稳定。 火山湖提供了丰沛的水汽,这些水汽上升至低空平流层,便凝成了冰块,并且由于有山峰作为支撑点,这层几百米厚的坚冰,便能够悬在半空。 而在冰层之上,则是对流层,在对流层中,固态水无法保持稳固,因而会以液态的形式在冰层上积累,最终形成一片“海洋”,也不是不可能。 老刀这回倒没有再怼海德,反而正经了起来:“根据那副古卷描绘的,在那天上的海中,应该还有一个背上纹着虺纹的少女,我们要去找她吗?也就是说,我们接下来要去天上?问题是怎么上去?我们总不可能背上长翅膀飞上去吧?” 沈棠之望着远处,皱眉道:“或许可以通过这些山峰攀登上去……” “你们看那边!”丹增卡瓦突然指着远处的某处,但表情激动无比。 我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半空中氤氲的雾霭又被山风吹得薄如蝉翼一般,朦胧之中,只见在不远处的一座山峰上,隐隐露出了一座黑色的高塔,高塔直入天空,隐没在空中那片淡蓝色之中。 丹增卡瓦激动道:“那一定是传说中的索莫尔通天塔,只要进入通天塔,就可以进入天海之国!” “轰!” 正在此时,我们身后的间歇热泉,再次喷发了,而且这一次声势更为恐怖,水柱直冲道高空之中,在空中散开,形成了一片水花,如瓢泼的暴雨一般朝着我们砸下来。 “靠!好烫!”老刀第一个大叫起来。 这“暴雨”温度颇高,直接接触皮肤,立刻便留下了一片红印。 “不好!”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火山湖底下的火山群可能要大爆发了!” 沈棠之也猛然醒悟:“36小时的规律?” 我点头:“对!我们不是发现那副神秘古卷画面之中的雾气会时有时无吗?循环的时间间隔就是36个小时,这个时间,可能指的就是火山湖的间歇喷发时间!” 不用我再说下去,大家都明白,要是整座火山湖都喷发起来,倒是湖水的温度可能会非常高,甚至都有可能会直接沸腾! 那条变异章鱼水怪之所以不肯跟着我们跃下那座瀑布,就是因为瀑布底下的深潭连接着地底的火山口,一旦火山开始活动,那个深潭中的水就会沸腾,身处其中的章鱼怪就会立刻变成章鱼烧! 想起那只变异章鱼水怪,我立刻尝试在心中呼唤它。 “主……人。” 章鱼怪立刻回应了我,但它的回应非常虚弱,而且我接受到的感应讯信中还带着一丝痛苦。 我立刻明白,在带着我们离开地下的时候,它承受了不轻的伤势。 没过多久,我们身下的水中,章鱼水怪的身影渐渐浮现,沈棠之刚要开始日常尖叫,一张开嘴便“咦”了一声:“它好像受伤了?” 那章鱼水怪确实受伤不轻,浑身乳白色半透明的皮肤上满是伤痕,有些伤口看起来非常恐怖,达到一两米长、裂开足有几十厘米宽,从中不停渗出淡蓝色的液体——这种血液的颜色和章鱼血液相一致,看来它还真的是一只变异章鱼。 不仅如此,章鱼水怪还断了还几根触须,断肢处也缓缓朝外渗着蓝色的血液。 “它体表的伤势,应该是带着我们离开地下时,被喷发的间歇泉推动,撞在岩壁上造成的……那几根断掉的触手,可能是和那条巨型黑鲁巴蛇搏斗之时被对手咬断的吧……” 我们依然乘坐在变异章鱼水怪的身上,有它作为交通工具,我们在湖面上的行动便迅速多了。 沈棠之原先是十分惧怕这只章鱼怪的,但在看到水怪遍体鳞伤的惨状之后,不仅没有再发出那种令人鼓膜都要破裂的高频尖叫,反而从背包中拿出了医疗包。 “上次实验用的不锈钢缝合线还留了一大卷,这下可以用上了。来,你们几个帮下忙,帮我按住伤口。” 沈棠之竟然取出了缝合工具,趴在章鱼怪的背上,开始给它缝合伤口。 沈棠之不愧是法证科科长,不但解剖技术了得,缝合手术也是得心应手,她双手各拿着一把最大号的手术钳,闪着金属光泽的不锈钢缝合线和缝合针在手术钳的快速操作下,如穿花蝴蝶一般飞速在章鱼水怪的伤口皮肤穿行而过,一道道可怕的伤口便已被缝合。 只用了十分钟不到,沈棠之便在两个老刀和海德这两个助手的协助下,缝合了章鱼水怪身上所有的开放式伤口。 “暂时只能做到这样了。”沈棠之将手术工具消毒,放回医疗包中。 “谢……谢。” 章鱼水怪向我传来了心灵感应的讯息,我立刻替它向沈棠之转达:“它说,谢谢你。” “呵,应该的。”沈棠之轻轻抚摸着章鱼水怪的伤口,“还很疼吧?忍忍就好了,向你们这种变异的怪物,愈合能力应该是很好的。” “咕噜咕噜……” 那章鱼水怪吐了一长串泡泡,像是在应答沈棠之。 老刀看着沈棠之的模样,摇头长叹了一口气:“还说有章鱼恐惧症呢,现在又母爱泛滥了……唉,女人呐……” 沈棠之给了老刀一个白眼,没理会他,而是继续“撸章鱼”。 而在此时,我们已经可以清晰地看清楚那座耸立在天际的索莫尔通天塔了。 它耸立在一座山峰的侧面,正好和湖面相平行——我们继续接近之后才发现,那原来已经是火山湖的边缘的一堵峭壁。 黑色的古塔呈现规则的八面体形状,用条状的巨石搭建而成,古塔的底端已经被湖水淹没,而且看上去几乎和那座峭壁融为了一体,但塔身的风蚀程度却非常轻微,简单来说,就是给人一种“崭新”的感觉,仿佛有某种自亘古时代便存在的魔法,一直保护着这座宏伟的石塔,甚至让时间也丧失了破坏的能力。 我们仰头望去,只见石塔的顶端直接隐没在了天空的云雾之中,无法窥见,确实有一种“通天”之感。 坚固的石壁表面光滑无比,像是常年都有人打磨抛光一般,透着一种诡异的黑色光芒。 通天塔极少窗口,离我们最近的一个窗口,大概距离湖面三米多高,而整座高塔看起来就像是传说中的“天柱”一般,耸立在大地与天空之间。 我让章鱼水怪用触手将我们送至古塔的一扇窗口,我们从窗口进入了古塔的内部,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在这座峭壁的一侧,有一处类似河湾一般的所在,一片裂开的山岩倒塌在河湾口,似乎隔绝了那片水域和火山湖。 我赶紧指挥章鱼水怪爬过了那处山岩,躲进了河湾之中,通过心灵感应,我了解到那片水域的水温果然很低,这说明那确实是一处躲避火山湖喷发的桃源,章鱼水怪看来不用变成章鱼烧了。 “轰隆隆——” 此时,我们身后的火山湖中传来阵阵洪荒古兽吼叫般的巨响,我们回首望去,只见火山湖的湖面开始翻滚了起来,滚滚的水蒸气带着湿热的温度,几乎熏得我们睁不开眼睛。 “轰!轰!轰!” 随着爆炸一般的巨响,无数条巨型水柱猛然喷涌出了湖面,如同一条条愤怒的水龙,向着天空发出怒吼。 很快,整座火山湖的便达到了极高的水温,水蒸汽的丰沛程度超乎了我们预想,我们的视线立刻变成了一片白雾茫茫,而我们也马上有了一种置身于蒸笼之中的感觉。 “赶紧往上跑,不然我们这些人都要被蒸成热包子了!”老刀催促着我们,他自己已经一马当先,顺着楼梯往上爬去。 我们也赶紧跟上。 外界虽然油光,但因为窗户每隔好几层才会有一个,所以索莫尔通天塔内还是一片昏暗,我们只能打开了强光手电。 一路上,我们看见在塔内的石壁上,不时会有壁画出现,但逃命要紧,我只能粗略看到有一些很抽象的图形,很类似于简单几何图形,而随着我们爬到更高的塔层,图形开始慢慢变得复杂了起来。 异梦 第五十章 索莫尔通天塔 湖面沸腾之后所产生的水蒸汽极为炽热,而且相同温度的水和水蒸气在接触到人体后,水蒸气的烫伤程度比水更严重,因为水蒸气要先液化放热,液化成同温度的水再烫人,所以水蒸气对人的烫伤更严重。 为了躲避滚滚升腾的水蒸气,我们沿着盘旋向上的条石阶梯疯狂攀登,但这样的剧烈运动极度消耗体力,大约十分钟之后,我就感觉自己的双腿已经不属于自己,甚至有点开始抽筋。 不仅是我,我们每个人都已经精疲力竭,双腿都像是灌了铅了一样沉重,所谓的“迈步”,都变成了慢动作一般。 “不,我不行了……” 海德如风箱一般喘着粗气,竟然停了下来。 我赶紧一把推在他的后背:“现在还不能停下,加油!” 海德摇手道:“我真的不行了,我放弃,你们继续吧……” “你……” 我恨不得直接甩给他一个巴掌让他清醒一下,因为这时候停下来,就等于是找死的行为! 我在经过上一个古塔窗口之时,发现那蒸汽依然极烫——我现在不知道底下火山湖会保持沸腾状态多久,假如“36小时”的规律是指火山湖会持续喷发这么长时间的话,我们现在的处境便极度危急! 不要说现在停下来,就是一刻不停地向上攀登,我们都可能无法脱险! 沈棠之也急道:“埃斯,你现在放弃,就等于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你就是爬,也要给我爬上去!” 此时我想起来,海德在一路上遇到了好几次意外,尤其是被封印在“雪髓”之中的恶灵附身,可能极大地影响了他的身体,导致他体力大幅度减弱。 “吉光,交给我们吧。”我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是丹增卡瓦。 跟在我们后面的丹增卡瓦和波切,是我们队伍中最后两个夏尔巴人了,他们的体力明显比我们这些“都市人”要好得多,现在也就他们两人还显得气定神闲一些。 波切先将海德背上的背包卸下,扛到了自己肩上,然后和丹增卡瓦一起一左一右扶住了海德,带着他一起往上走,速度竟然还是比我们和沈棠之要快上一筹。 我和沈棠之相互望了一眼:这些夏尔巴人不愧是“喜马拉雅山上的挑夫”,体能真的太强悍了! 他们走到了前面,我和沈棠之两人便吊了车尾,而且我们两人也几乎迈不动腿了,但又不能停下来,就只能俯下身来,手脚并用,以很不雅观的姿势继续往上爬。 但我们两人谁都没空取笑对方,现在可是在逃命啊! 尊严这种东西,也只有活下来的人才能享有,在绝境之中,保住性命才是第一位的。 “停了!火山湖的喷发停、停止了!” 前方传来了老刀的一声欢呼,他继续道:“应、应该没事了,可以歇歇了……” 老刀这一句话,听在我们耳中,简直如闻仙乐! 我们所有人都如蒙大赦,纷纷瘫坐在了条石阶梯上,此时也不管什么仪态不仪态的了,所有人都死狗一般喘着粗气,满头满脸都是汗如雨下。 丹增卡瓦只休息了十几秒,又站了起来:“大家把登山服都脱下来,只穿贴身的保暖服就好,汗水无法排出的话,我们会冻伤的。” 一边说的同时,他和波切已经开始脱掉身上的厚重的登山服。 “吉光,刚才一路爬上来,你觉察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没有?”沈棠之也脱掉了登山服。 当然,就算脱掉登山服,她内里还穿了数层保暖的衣服,不过,内里的衣服都是紧身的设计,一下子就将沈棠之的曼妙的女性曲线显露无疑,我赶紧转过了头去。 “什么不对劲?” “都什么时候了,不讲究这些。再说我也这不是穿着好几层衣服的嘛。”沈棠之见我转头去,淡笑了一声,“你看看地上。” 我一看自己脚下的地面,忽然眼睛便瞪大了:“地上……怎么没有灰尘?” 我清楚地记得,在刚刚进入这座索莫尔通天塔的时候,塔内石质的地面上是积着一层厚厚灰尘的,但现在,地面上竟然一尘不染。 照理说,这座古塔的历史可能和那个天海之国同样久远,可我们在古塔中一路向上爬的时候,却没有闻到那种古旧建筑特有的腐朽气味,不仅如此,我没有看到这座巨塔有使用任何木制的结构——或者那些木制结构早已完全腐烂湮灭成了灰尘。 唯独一条向上的道路,是用方正无二的巨大条砌成的阶梯,如一条灰白色的巨蛇,盘在通天塔内沿的巨大实心石柱上,螺旋向上,仿佛无穷无尽。 台阶的每一级都很宽大,比正常的台阶要稍高一些——刚才一阵猛爬,我们在这些台阶上算是吃够了苦头…… 但是,如果要抵达那天悬在高空之中的“极天之海”,我们需要继续攀登的台阶,可能将达到十万级。 那是一个相当可怕的数字,而且我们并没有可能在一天之内完成,所以,就算是刚才极度疲惫的状况之下,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抛下自己背上的登山包,那里面的给养是保证我们活下去的重要资源。 除了地上没有灰尘之外,我们发现塔内墙壁上的壁画内容也有了极大的变化。 一开始,我们看到墙壁上的雕刻,甚至不能称之为壁画——因为那只是一些简单的几何图形或者意义不明的线条。 按照我个人的理解,我觉得那些雕刻有可能根本不是“壁画”,而是对于这座通天塔的建筑材料——那些巨大的石块的编号。 这是拥有先例的。 在挖掘埃及金字塔的过程中,考古学家们便发现在金字塔的石壁上经常可以看到用简单的线条或者几何图形雕刻留下的痕迹,最终考证,那是古人对于建造金字塔的巨大石料的编号,以标识出此块石料应该堆砌在哪一个位置。 我们在通天塔内发现的那些标记,也有可能起到同样的作用。 不过,现在我们看到的雕刻内容有了变化:除了简单的几何图案和曲线之外,还出现了一些很像是楔形文字的奇怪符号。 另外还需要说明的是,我们看到的所有雕刻,其图幅都很大,比如那些类似楔形文字的符号,每一个的大小都接近于一个正常人的头部。 沈棠之指着墙壁上的符号道:“这些符号可能是一种古老的文字,从外形上很像是楔形文字,但本质上还是不同——我更倾向于认为这是一种基于几何图形的文字,这也是为什么它们看起来和楔形文字如此相像的原因。你看,比如这个符号,它的下半部分是三个空心的锐角三角形,上半部分是一个实心的圆形上叠加了一个正方形……” 我仔细一看,果然如此。 其他的符号,也都可以使用沈棠之的方法,将之分解为数量不等的基础几何图形。 一边说着,沈棠之一边拿出了手机,让我用手电照着,然后将墙壁上出现的符号都拍摄了下来。 海德在地上坐了许久,终于也缓过气来,他仰头看向墙壁上的符号,说道:“你们说的没错,我认同这是一个基于几何图形的文字的说法——这是独一无二的发现,全世界范围内,都没有发现过类似的古代文字。” 沈棠之问他:“埃斯,你觉得这会是索莫尔先民的文字吗?或者是天海之国的的文字?” “嗯……”海德思考了一下,“我们曾经见过索莫尔先民留下的壁画,他们似乎还停留在以图形记事的时代,而没有进化出更为简洁的文字。这些符号则完全不同,这是一套完整的文字系统,我们之前还没有见到过。” 海德的意思很明确,他觉得这是天海之国的文字。 但这时,老刀的声音传来:“阿吉,快来!我在上面发现了一个房间!” 此时我们身上的汗水都差不多散发掉了,大家再次穿上登山服,朝上转过一段阶梯,果然来到了一个很平整的石台上。 这个石台的中心,依然有着巨大的圆形石柱,但周围一圈都是平整的地面,而且在这里,有着一扇很大的窗户。 老刀就站在窗户之前,往下眺望着,嘴里还在叨咕:“你们快来看,下面的景色真的太震撼了……” 从窗户向下望去,已经可以窥见大半个火山湖的全景。 此刻火山湖的喷发虽然逐渐停歇了,但从湖面上蒸发出来水蒸气依然很浓厚,从我们的视角望去,感觉我们这些人就如同身在云端一般。 火山湖被白色的雾海笼罩,只能见到一个模糊的轮廓,而雾海随着山风翻腾着,既有一种大海的浩瀚之感,又令人恍惚怀疑自己身在太虚仙境,下一秒就要飘飘然随风飞升。 不过,我和沈棠之、海德几人的视线,只是短暂地在窗外的美景停留,随即便被平台墙壁上的壁画所吸引。 这些壁画的构图、绘画技法,都和我们之前在婆罗浮屠或者道拉吉里峰的岩洞中见到的完全不同,这也从侧面验证了海德的判断——这座古塔的建造者,很可能和索莫尔先民没什么关系,丹增卡瓦将之称为“索莫尔通天塔”,似乎是一种谬误。 壁画一共有八幅,刚好占满八面体的通天塔的每一面墙壁。 前七幅壁画内容相当简单,刻画的都是一些高悬在空中的巨大星辰,星辰放射出辉煌的光线,而在地上,无数类人的生物正在跪地膜拜。 所有的区别都在那些“类人生物”身上。 其中两幅壁画刻画的生物,我们可以断定为“人类”:其中一种人类体型健壮野蛮,而且赤身,很像是远古的人猿;而另一种人类则穿着有羽毛装饰的简单皮毛衣服,和我们之前看到的索莫尔壁画中描绘的“部落先民”一模一样,那应该就是指代索莫尔古国的人民了。 而另外五幅壁画上的类人生物,着令我们感到疑惑甚至有些惊慌。 例如,其中一幅壁画之中描绘的类人生物,像是类人的蜥蜴或蛇,它们有着蛇一样扁平的头颅和细长的身躯,蛇首之下的位置,长着两条覆着细鳞、只有爬行动物才有的细瘦前肢,而且这些生物没有双腿,一条粗状的尾巴取代了双腿的功能,仿佛就像是直立行走的蛇。这些“蛇人”大多数裸着身体,只有少数才穿戴着奇形怪状的头饰; 另一幅壁画上则刻画着一种像是奇幻中“眼魔”一般的生物,它们有着一个巨大的脑袋,脑袋表面70以上的表面,都被眼睛所占满——眼睛的数量从一只到数十只不等,而它们的四肢的部分,则由类似章鱼触手的肢体所替代。 其他的壁画上,有类似五角形海葵的类人生物,五角形的其中一只角是头部,其他四只角则像是四肢; 其他壁画上也是诸如此类的奇怪类人生物,它们都有着统一的动作——膜拜着一颗高悬在天空之中的闪耀星辰。 而最后一幅壁画的内容,却非常难以理解。 在整面墙壁之上,只刻画了一些螺旋形的线条,仿佛一个巨大的旋涡一般,除此之外,竟然别无他物了。 沈棠之道:“那些类人生物膜拜着的星辰,难道代表着天海之国的信仰?又或者是一种神明的隐晦表达方式?” 丹增卡瓦插话道:“我们夏尔巴人的先祖,就有着虔诚的星耀崇拜,这些壁画有可能和星耀崇拜有关。” 丹增卡瓦对于自己是西夏王族后裔的观念似乎已经根深蒂固,不可否认,墙上的壁画确实有可能跟星耀崇拜有关,但就算西夏王族避难至喜马拉雅山脉的传说是真实的,也没有西夏的星耀崇拜文化反过来去影响更加古老神秘的天海之国的道理,单单从时间线上便说不通。 而且,壁画上的那些类人生物,有很多至今依然被认为是“幻想生物”,它们从没有在考古学的意义上真正被发现过,这些似乎都预示着,壁画上的内容,有可能涉及人类尚未诞生的那个古老时代。 我正要反驳,老刀的却又有了新的发现。 “上面还有一个房间,而且有一扇大门!大门里……大门里……” 他似乎因为过于震惊,而有些失语。 几秒之后,老刀喘着粗气的声音才继续传来: “一座城市!窝草,我没有眼花,真的是一座城市——就在大门的对面!” 我们飞奔上去,数十级台阶之后,果然又有一个相同的平台,但原本窗户的位置,却变成了一扇两米多宽的石门。 古塔外面明明是白天,但石门之中却是一片黑暗,像是在黑夜之中一般。 一条半透明的通道闪着淡淡的蓝色光芒,从我们眼前的石门处一直向前延伸,通道的尽头,赫然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城市! 异梦 第五十一章 另一条线 看到眼前的情景,我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 这不可能! 如果真的存在这么一座凌空的庞大古城,我们在火山湖面上的时候就一定可以看见,但是,当时我们全部只看见了天空之上的巨大冰层,但冰层和湖面之间,除了火山湖上蒸发的水蒸气形成的雾气之外,是没有任何别的东西的。 “阿吉,是不是幻境?”老刀咽了一口口水,眼睛依然盯着那石门之外的古城。 我的第一反应,也是这个问题:是否是幻境? 幻境并非一定是虚假的,它也可以依托我们的思维,在我们大脑内建立一个世界,而我们的所有行动,仅仅只是一种思维行动。 但是! 幻境的可怕之处在于,它有时可以将你的思维行动进行“具现化”——简单而言,如果你在幻境之中受伤,你的现实身躯,也可能真的受到相应的伤害,而如果你在幻境中死亡,现实中的你,轻则陷入昏迷,重则因为灵魂湮灭而成为植物人,甚至直接脑死亡。 我没有回答老刀问题,而是抬手指示所有人都先保持安静。 我缓缓走向了石门,在这个过程中,我严密注意着从石门延伸而出的通道,以及通道尽头的诡异城市。 当我的手按到那闪着淡蓝光泽的半透明通道之时,我的指尖传来了无比真实的冰冷的触摸感,我抬头望向前方,正好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将我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远处的城市中的灯火,也仿佛随风摇晃了一下。 习惯了喜马拉雅山区凛冽如刀的寒风,我感觉这阵风并不寒冷,但我的额角,却有冷汗滑下。 我转头对老刀道:“老刀,你回到下面的房间,透过窗户往上看,试试能不能看到这条凌空的通道。” “好。”老刀立刻答应。 不一会儿,老刀脸色铁青地回来了。 “看不到?”只看老刀的脸色,我就已经大概猜到了结果。 果然,老刀摇了摇头:“你说,真是邪了门了,在下面往上看,只能看见天上极高之处横着一层冰块,至于什么通道什么古代城市,居然一概看不见……那这座石门外面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所有人都望向了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的喉咙极度干涸:“根据我的经验……我们眼前的一切,并不是幻境。假如我们踏上这条凌空的通道,一定可以抵达眼前的这座城市。” 我继续道:“大家看看自己脚下的地面,是不是非常干净,就好像一直有人清扫一般……” 除了沈棠之和我,其他人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个问题,纷纷低头一看脚下,脸色都变了。 我们刚进入索莫尔通天塔的时候,塔内的条石阶梯、石砌墙壁上,都堆积着厚厚的回程,但从这座古塔的某一层开始,灰尘不见了,不论是阶梯还是墙壁,都是一尘不染,就像是新近有人打扫一般,但这反而平添了一种诡异无比的气氛。 众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迷惑和震惊的神色,老刀道:“这和石门外的景象有关系吗?” “这座塔很有古怪,我怀疑,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已经不是在喜马拉雅山区,而是另一处地方。”我怕将手指指向石门外的古城,“这座古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它却又实实在在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座石门,通向一个异空间。” 沈棠之第一个露出恍然的神情:“我明白了,这个异空间中的时间很可能是停滞的,所以明明现在是白天,但我们看到石门之外却是夜色,而且古塔内部也一尘不染,因为一切都停留在了某一个时刻。” “那……我们要过去看看吗?”老刀问。 我给了他一个白眼:“去干嘛?万一去了之后回不来怎么办?风险太大了。而且你有没有注意到,那座古代城市中虽然灯火通明,但实际上死气缭绕——我看了这么久,也根本没有在城里发现什么活物。” 石门外夜色浓重,远处的古城星星点点满是灯火,似乎是城中的居民点燃的烛火,但仔细望去,却只见灯火,而不见人影,整座城市仿佛一座鬼城。 老刀看了一会,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再去看那座古城,确实觉得有点瘆得慌,那些摇摇乎乎的火光,倒像是乱坟堆里常见的鬼火,根本不像是人间烟火啊。“ 我说道:“知道就好,我们的目的是抵达塔顶的天海之国,至于这座古塔的古怪之处,我们就当没看见算了。” 随后我便提议继续沿着条石阶梯往上爬,大家都没异议,从那扇石门边上走过,继续向上攀登。 十分钟之后,我们又抵达了塔上方的一个平层。 但所有人都惊愕无比,因为我们看到,在这个平层的房间内,也有一扇石门,石门外的景象,也是一条淡蓝色的半透明通道,通道尽头也是一座古城,在夜色中灯火辉煌。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的心中浮现,但我立刻将之强压了下去,“继续往上爬。”我说道。 但是,大概六百多级台阶之后,我们竟然又回到了那个有着石门的房间! 这下子,大家都有些慌神了。 波切哆嗦着道:“吉、吉先生,我们是不是一直都在原地打转啊?” 老刀也道:“阿吉,看样子,我们可能遇到了鬼打墙啊……” 所谓的鬼打墙,就是被困在某个地方,不管你怎么走,最后都会绕回原地,旧时认为这是被鬼迷了五窍,其实并非是走不出去,而是人一直在原地打转。 我想了想:“这样吧,我们继续往上走,假如还是这样的情况,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继续往上走的过程中,我注意到沈棠之一直皱着眉低头走路,我问她怎么回事,她却问我,有没有想明白那些壁画的意义? 古塔内的那些壁画,只出现过一次,之后我们就进入有着石门的那个房间,并且一直循环于其间。 我回答她:“其他七幅壁画的内容倒是不难理解,唯独不知道那些类人生物崇拜的星耀究竟指的是什么,而最后一幅壁画,我确实到现在都不明白含义。” 沈棠之道:“那覆壁画是旋涡的图形,但我现在想起来,刻画那个旋涡的线条,其实有两根。” 那就是……用两根螺旋线画出的旋涡形状。 但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在旋涡的最外沿,仅有一根螺旋线,但在中间的位置,就出现了第二条螺旋线,两根螺旋线是两根不相交的平行线,而且仅有后一条螺旋线才能达到旋涡的中间点——这么说的话,吉光,你想到点什么没有?” 我当时竟然没有察觉到这个细节,但沈棠之再跟我描述了一遍之后,我回忆起来,确实是这样没错。 隐隐感觉自己的脑海中有灵光一闪,但仔细想,却又抓不住那个灵感点了。 沈棠之见我露出纠结至极的表情,明白我只差那临门一脚便能想通,提醒我道:“假设我们现在正走在其中一条螺旋线上……” 这句话一出,我立刻就“啊”了一声,顿时惊悟! “阿吉你啊什么?人吓人吓死人知道不?”老刀在前面发出抗议。 此刻我内心满是顿悟之后的喜悦,也没空理会老刀,急着和沈棠之印证自己的想法:“你的意思是说,假设我们要去的终点——也即是塔顶的极天之海,就是那副壁画中旋涡的中心点,那么我们一开始踏上的这条螺旋线,其实是抵达不了终点的,我们只有跳到另外一条平行线上面,才能抵达真正的终点!” 也正因为我们走在一条错误的螺旋线上,我们是注定无法抵达终点——也就是塔顶的。 所以我们才遇到了类似于鬼打墙的现象? 但真正的问题是,我们究竟如何才能“跳跃”到正确的螺旋线上去呢? 难道真的要尝试去往那座灯火通明的鬼城? 数分钟之后,我们发现自己再次抵达了原点——那座有着石门的房间。 石门外的景色,那座一片死寂的城市,星辰一般的灯火忽闪着,仿佛在嘲笑我们一般。 波切已经满头都是冷汗,他又想说话,但被丹增卡瓦拦住,示意他冷静。 “阿吉,怎么办?”老刀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刚才我们这一顿好走,爬了接近两千多级阶梯,确实也累得不轻,“他娘的,看来这鬼塔是要逼着我们从这座石门出去了……我们继续在往上爬,恐怕还是会回到这个房间。” 海德和沈棠之都望向了我,在等我下决定。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来只有去闯一闯了。”我顿了顿,看了大家一眼,尤其是丹增卡瓦和波切,“事先说明,我们在走出这道石门之后,有很大几率会遇到匪夷所思的事件,或许是在这条凌空的通道之中,又或者是那座古城之中——但不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请大家一定要听从我的指挥,不要擅自行动,ok?” 沈棠之老刀等人自然是没任何问题,而我说这些话,其实也就是说给丹增卡瓦和波切听的,尤其是丹增卡瓦,他城府深沉、心狠手辣,我如果事先不敲打一下他,还真的不太放心。 丹增卡瓦嘴角一弯,点头道:“你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既然心照不宣,那便算是达成了同识。 不过在这个是出发之前,我让大家先坐下来,就在这里吃点东西,我们从地下暗河中逃出来之后,都还没有休息进食过,大家的体力都已经下降严重,必须得到补充。 固体燃料还剩下一点,我们架起了汤锅,波切和丹增卡瓦还有一些酥油和奶干,用水化开,再加上牦牛肉干,煮了一大锅浓汤。 热汤沸腾,香气四溢,众人的肚子顿时不由得都咕咕叫了起来。 老刀第一个吵着要开饭,波切盛了第一碗热汤要递给丹增卡瓦,却被老刀一把抢了过来,波切一脸愕然,但丹增卡瓦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老刀猛灌了一口,顿时被烫得直吐舌头:“烫烫烫……不过波切你小子手艺不错啊,真香!嗬,说起来也奇怪,之前也不觉得怎么饿,就是闻不得食物香气,一闻到就受不了了……爵士,你不会因为这个记恨我吧?” 丹增卡瓦挥挥手,表示不在意。 老刀点点头,对波切道:“波切,你别这么看着我,你家爵士都没说什么呢。再说了,现在我们是患难与共,哪能因为一碗汤坏了交情。” 我碰了他一下:“喝你的汤吧,话这么多,也不怕闪了舌头。” 喝着热汤,就这干粮,大家便对付了一顿,既然都已经决定了要去往那座古城,便也不急在一时,接下来,我们轮流休息了大概四五个小时,精神都是恢复的差不多。 另一个问题更为严峻:我们的武器弹药已经不够了。 老刀和丹增卡瓦手里各有一把M4卡宾枪,枪械没什么问题,但子弹却只剩下了不足一百发。 尤其是老刀这边,只剩下两发子弹。 我原本以为丹增卡瓦会在子弹的事情上要挟我们,但丹增卡瓦却出人意料地通情达理,我们还没开口,自己就主动分了一半弹药给老刀,直把老刀这家伙的下巴都差点乐掉了,反正奉承话不要钱,老刀得了便宜,自然是奉送了一大堆给丹增卡瓦,就差拉着他拜把子了。 整理装备完毕,我们站在了石门面前。 我说了几句动员的话,类似船到前头自然直之类的,但当我们走出石门之外,双脚正式踏上了那条悬空的半通明通道之时,我们忽然发现,背后的石门竟然已经消失不见了! 原本应该是石门的地方,变成了一堵石墙! “怎、怎么会这样?!”波切大为惊讶,甚至要伸手石墙探去,我赶紧一把拉住了他。 “不要乱动!”我正色道,“忘记了吗?在踏出石门之后,一切的行动都要听我指挥,不论遇到什么怪事,都不要胡乱行动!” 波切点点头,胸膛起伏几下,终于强自镇定了下来。 我这才有空去看那石墙,只见石墙之上,刻着一副壁画,那壁画我们之前已经看见过,正是某种类人生物朝着半空中闪光的星耀大礼膜拜的景象。 但我马上发现了异样之处: 那些膜拜着星耀的类人生物,脸上都没有眼睛! 而那颗星耀的形状,倒是像一颗巨大的眼球! 与此同时,我们忽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咯吱咯吱”的崩裂声,朝脚下一看,顿时心胆欲裂—— 只见我们脚下那条泛着淡蓝色光芒的半透明通道,正崩解为无数细小的碎片…… 竟然像是要即刻碎裂了一般! 异梦 第五十二章 所见即存在 已经来不及迟疑,丹增卡瓦和老刀同时大叫道:“快跑!” 我们都朝着那座古城的方向跑去,在我们的背后,通道已经开始崩解。 但当我们跑出一段路之后,我一回头,却更加骇然! 因为通路崩裂的速度正在加快,要不了多久,就会超过我们逃离的速度,而我们现在仅仅才跑过了大约十分之一的路程,距离终点——那座诡秘的古城,还非常遥远! “救我!” 数个呼吸之间,那崩解的通道就已经接近了海德的脚下,他刚发出求救的喊声,脚下便骤然一空,整个人顿时摔了下去! 老刀眼疾手快,一个飞扑,凌空拉住了海德的手,但崩解的通道转眼便延伸到了老刀的胸口,他身下一空,顿时也被海德带着向下滑去! 十万火急,我和沈棠之二话不说就一人拉住了老刀的一条腿,而丹增卡瓦和波切也拉住了我和沈棠之,众人一起使劲,总算进老刀和海德拉住,但脚下的通道却还在继续崩解! “使劲往后拉,快退!” 我大喊着,让大家拼命往后拉,但我们的速度根本追不上通道崩解的速度,如果再不放手,最多十秒钟,我们所有人都会从高空掉下去! 尽管我明白,现在我们正处于一个异空间之中,如果这个异空间是封闭的,那么我们就算掉下通道,也不会摔死,但我不敢去赌这个可能性——毕竟我现在做的决定,会立刻关系到六个人的性命。 “吉光,怎么办?”沈棠之的语气还算冷静,但还是有了一丝强自镇定的意味。 而波切则几乎要崩溃,他大喊着:“不,不行!我们救不了他们!”竟然一下子就放开了手,自顾自往前逃命。 丹增卡瓦虽然还未放手,但我猜他的耐心不会比波切高上多少,我要是还拿不出办法,可能几秒钟之后,他也会波切一般选择放弃救援。 “阿吉,你们快走!别管老子了!”老刀也大喊着叫我放弃。 “别吵!”我大吼着让老刀闭嘴,此时我内心的焦急程度不会比任何人低,额头上更是瞬间沁满了汗珠,但我必须要冷静! 对于幻境,我有着比较多的经验,也明白一些紧急情况下的处理方法,但身处异空间的经历,我也是第一次! 正当我心急如焚时,无意中向脚下一看,我却瞬间愣住了! 此时我们凌空在数百米的高空,往下一看,那索莫尔通天塔如同一根连接了天地的擎天巨柱,最底下的塔身已经看上去细如发丝,而底下的火山湖也显露了全貌,湖中原来还有一个凸起的岩石,这些岩石和湖面共同形成了一副图画—— 那是一只闭着眼睛! 一看到这副画面,我瞬间联想到石门突变为石壁后显露的壁画! 那些膜拜着星耀的类人生物,脸上的五官少了眼睛,但天上的星耀,却是一只眼睛的形状! 一瞬间,我已经明白了那副壁画的含义! 我声嘶力竭大喊道:“快闭上眼!” 说着,我已经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在我闭眼之前,通道已经崩解到了我的脚边,我的左脚已经凌空,但随着我闭上双眼,我的左脚却再次踩到了实体! “什么?!”老刀没有听清。 “闭上眼!闭上眼睛,然后想象自己仍然站在通道之上!”我大声重复道。 话音刚落,我双手便感觉一轻,向下拉扯的下坠力瞬间消失了! “竟、竟然……只要闭上眼就好了——大胡子,你怎么样?”这是老刀的声音。 “没、没事了。”海德的声音在打颤,但正说明他也脱险了,“谢、谢谢。”他说。 沈棠之和丹增卡瓦都没说话,但我听到他们正在急促呼吸着,刚才那一场险死还生,令大家都是身心俱疲。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但远处却传来了一声惨叫: “不、不要!救命啊——” 那是波切的惨叫,而且惨叫声的尾音正迅速远去…… 我摇摇头:“没法救他了,他已经掉下去了。” “吉,究竟是怎么回事?”丹增卡瓦终于忍不住率先问出了大家都想要知道的问题。 跟随着丹增卡瓦的警卫逐个牺牲之后,这一路上丹增卡瓦便一直很少发言,我明白这是一种韬光隐晦的方式,他觉得在“我们”和“他们”之间的力量对比已经逆转,他自己的力量已经处于劣势,为了避免冲突,他选择了沉默——就如同最初之时我所采取的对策一般。 我们之间的共同点,大概便是我们都是目的主义者。 只要能够达成目的,具体的过程是可以进行一些妥协的,同时,这无关道德,因为道德太狭隘了——每种选择都有道德和不道德的一面,体现的是利益抉择而已。 但我和丹增卡瓦之间本质上的区别,是对于达成目的的力量的选择。 我认为万事万物都可以变成达成目的的助力,不过也并非是彻底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者,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在追求达成结果的过程中,如果需要牺牲,我一定会尽量寻找平衡点,如果代价大到无法接受,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但丹增卡瓦是极为霸道的人,他的个人经历决定了,像这样的人极度信奉武力,同时也对武力抱有足够的敬畏。 这就是他态度转变的原因。 到了此刻,丹增卡瓦已经是事实意义上的孤家寡人,他才不得不放低了身段,试图融入我们的四人团体。 我当然不会拒绝他的示好。事实上,我早就在为我们离开雪山的事情打算,我们需要一个夏尔巴人向导带领我们走出雪山,现在,所有的选择项都已经排除,只留下了丹增卡瓦一个选项。 “这个异空间,可以将我们的思维具现化。”我回答道,“同时,它达成具现化的方式也非常奇特——通过我们的双眼实现。” “我不太明白……”老刀喘着粗气。 “我问你,当时我们待在发现壁画的那一层时,你却一个人往上走,你是不是希望发现另一个房间?你当时已经有点厌倦了不停攀爬巨塔,你希望那个房间一定要有很大的不同,最好在其中能有直接通向塔顶的方法?” “我……等等,我当时好像真的是这么想的,但这个和这条通道崩裂有关系吗?” 果然如此! 我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出了我的推测:“老刀,我们看到的那扇石门,以及石门外的一切……其实,都是你创造出来的。” “什么?!” 所有人都震惊无比,但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大家便渐渐意识到了其中的原理。 最先开口的是沈棠之:“你说的,其实是两层含义,第一,是思维的具现化,第二,是所见即存在,对吗?” “没错,这就是这个异空间的大致运作原理。” 我强调,这件事的发生实际上并非是一个意外,事实上,如果不是老刀,也有可能是我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只要抵达了属于异空间的那一层古塔,就必然会出现奇异至极的事件。 在这个异空间之中存在的一切,都依托于老刀的大脑而存在,而我们每一个人都是通过双眼在证实这一切存在的真实性,假如我们闭上了眼睛,异空间内所有的变化就将瞬间停止。 在理解了这一点之后,一些事情便很好解释了。 比如,为什么我们在塔中会遇见鬼打墙? 因为老刀其实想要去往那座诡异的城市。 为什么我们走出石门之后,石门会消失,而且通路会崩解? 这是因为老刀内心中的恐惧,他越担心一件事情,那件事情就立刻发生。 为什么波切依然会掉下去? 因为“所见即存在”的原理是分别作用于每个人的,只要波切一直睁着双眼,那么就算我们将他拉住,他的脚下也还是空荡一片,除非他也闭上眼睛。 眼前的问题是:我们该怎么离开这里? 我毫不犹豫道:“往前走,去往那个由老刀幻想出来的城市。” 老刀道:“不对,阿吉,要是我现在就开始想,我们已经在塔顶了,岂不是立刻就能离开这里,抵达塔顶?” “行不通。因为这个异空间虽然是基于你的想象而建立,但在我们走出那扇石门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已经创造完毕,再也不会受到你思维的干扰。我们现在闭上眼睛,只能暂时停止这个世界继续发生异变,但想要离开这里,必须另寻方法。”沈棠之道。 沈棠之已经替我说明了大部分的问题,我补充道:“大家也不用太过担心,我们之前看见的石门和壁画,就提示了我们如何躲避危险,我相信这个异空间并非是必死之地,而是这座古塔的某种防御和删选机制,防止不够资格的人误闯。所以,我们在那座古城之中,一定也会找到脱离此地的线索。” 我指挥大家再次拿出了登山绳索,将我们剩下的五人系成一排,照旧是老刀走在最前,之后是沈棠之、我、海德,最后是丹增卡瓦。 这条凌空通向古城的通道只有两米多宽,只要不一脚踩空掉下去,倒是不怕迷失方向。 但走了一程,我忽然听到了一阵细碎而鬼祟的声音,像是风吹过碎石堆的撕裂声,又像是人群低语发出的“嗡嗡”声,但话语内容却总是难以听清楚…… 正当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之时,沈棠之的声音在我前面响起:“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你们有听到吗?” 老刀和海德同时回答道:“是有些奇怪的声音……” 队伍最后的丹增卡瓦也道:“确实有声音。” 我开始仔细分辨那些断断续续、不断变化的杂音。 刚开始的时候,那些声音并不清晰,也难以分辨,但当我屏住呼吸,开始细心聆听的时候,原本模糊纷乱的声响开始变得隐约可辨起来。 我分辨出了一些古怪而邪恶的低语声,还有一些奇怪嘶喊声,又或者“咕噜咕噜”的像是某种野兽的吞咽声,我想象不出那究竟是由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紧接着,我们听到了非常清晰的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便靠近了我们,而且脚步声极重,假如那是某样实体,它的体型一定非常巨大。 走在最前面的老刀喊道:“阿吉,好像有什么东西追上来了,又或是正迎面朝我们奔过来?” 不仅如此,在那脚步声的间歇,还夹杂着无数惊呼和惨叫声,就像是有无数冤魂正在围绕着我们打转! 老刀在前面已经快忍不住了:“阿吉,要不我们开始跑吧?这声音实在太可怕,让人心里发毛。” 就算是我,此刻心中也是发毛,因为我们闭着双眼,根本看不见周围的情况,就如同在一片黑暗之中一般。 正常人在突然失去视觉之后,必然会陷入惊骇无比的境况,这会放大恐惧,导致这些奇怪声音的来源就会在我们脑海中化为各种惊悚的意象…… 我知道再不采取措施的话,我们的大脑就会被自己臆想出来的恐惧所占据,最终失去理智,忍不住睁开眼睛! 而一旦睁开眼睛,也许我们立刻就会像波切一样从数百米的高空摔下去。 我喊道:“按住的自己耳朵试一试!大家千万不能睁开眼睛!” 片刻之后,沈棠之道:“不行,这些声音并非是通过空气传播,而像是直接在我们的大脑中响起的……” 这反倒令我心中一安:“这是为了诱使我们睁眼的花招,只要记住一点,不要睁眼,我们不会有什么危险——老刀,别站着了,继续往前走,小心点别走到通路的边缘就行。” 大家忍住了内心的恐惧,战战兢兢往前走。 说来也奇怪,那脚步声好像真的是跟在我们身后,只要我们一停下来,那脚步声便也停下,而等我们继续往前之时,那脚步声便亦步亦趋地又在身后响起。 大概走了有20多分钟,老刀一声欢呼:“我走到通路尽头了!我摸到了石头墙壁,我们应该抵达古城了!” 我大声道:“你先别急着睁眼!这一路都熬过来了,不急在这一刻,让我摸一下石壁……” 我解下绳索,闭着眼摸上前去,果然,在前面摸到了一堵石墙,而在石墙之中,还有一个巨大的空洞,应该便是那古城的城门。 再三确认之后,我才让大家都睁开了眼睛。 我们发现,在我们眼前的正是一道石砌的城墙,越过撑场,可以看见一座宏伟的古城。 古城依托一座石峰而建,因为是立体化的,上下一共有五层,城市中的房屋,其实便是开凿在石峰上的一个一个洞穴,看起来就如同蜂巢一般。 最低的一层和城墙平行,最高的一层距离我们有三、四十米高。 这名副其实算是一座石城,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城中亮着,但城中却是人烟全无,死气沉沉。 “吉光,看身后!真的有东西跟着我们!” 正当我被石城震撼之时,沈棠之突然一拉我的衣袖,我回头一看,也是惊愕无比! 只见在我们身后不远处的虚空之中,竟然隐约站立着一个黑漆漆的巨大黑影! 异梦 第五十三章 异空间之谜 那黑影极为高大,我们需要仰视,才能见到它在半空中缓缓浮现的模样,似乎像是一座巨大的石柱…… 但黑影面前的大气出现扭曲,仿佛那黑影和我们之间隔了一堵不可见的空气墙,而空气墙已经向外凸出,似乎下一秒就会被突破。 老刀仰头,嘴巴不住张大:“那好像是……那种大蛇!” 我突然发现,老刀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半空中巨大的黑影好像就变了模样,竟然真的越来越像是一条巨型黑鲁巴蛇! “老刀,你不要再胡思乱想,六字真言会念吗?唵嘛呢叭哞吽!给我一直在心里默念,一定要保持心中没有杂念。” 说着,我赶紧拽着老刀往古城之中躲避。 老刀看我脸色铁青的模样,有什么怨念到了嘴边也咽了回去,只好口中反复默念那六字真言。 古城的城门之后便是一条大街,进来之后一眼便看见了前方有一座巨大的石洞,规模在城中无出其右,我打定主意,不必再另寻道路,直接往前走去。 说也奇怪,我们走了一阵再回头一望,那空中的巨蛇黑影,居然已经慢慢消散,逐渐变回透明了。 大家这才明白了怎么回事,丹增卡瓦奇道:“吉光,你不是说这个异空间的一切在我们进入此处之时就已经创造完毕了吗?怎么他的思维还会在这里产生影响?” 我叹了口气:“鬼知道他在看见那座石门的那一瞬间,脑海中正在想些什么!” “我没有——” 老刀刚要说话,我立刻打断道:“你别停下,继续念你的经——幸好这密宗的六字真言尚有奇效,不然你要是继续胡思乱想下去,我们都走不出这座古城。” 老刀只好苦着脸继续念他的六字真言。 我继续解释道:“这个异空间确实早已经创造完毕,但它有点像是一个RPG游戏,在什么地方有什么怪物刷新点,都已经设定完毕,但那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在老刀看见一瞬间那扇石门的时候,仅仅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后续的具现化,还需要依靠他那颗脑袋继续提供素材。” “老刀同志……”我拍了拍老刀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所以,我们能不能活着从这里出去,现在全靠你了,” 但我话刚说完,却听得沈棠之沉声道:“不对,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现了——” 我一看,原本除了我们五人之外空无一物的石板街道上,居然不知何时多出了数个朦胧的黑影,那黑影逐渐显出人形,却是足不沾地,就这么飘在空中,朝着我们靠近…… 我问老刀:“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想……我们去往那间宫殿一般的石窟,路上不会遇到点什么危险吧?”老刀哭丧着脸道:“我只是稍微那么一想,谁知道真的就出现怪物了……” “靠!”我不禁爆了一声粗口,左右一看,指着傍边的一条小径:“从这边走!” 我们几个人立刻闪进了巷子中,但往前跑了一段路,却发现前面一个转弯,居然是一条死胡同! 而且我们一路走来,只见古城之中那些房间之内都亮着灯火,但屋子里面却是空无一人,好像那些灯火都是凭空燃起一般,灯影闪烁间,更显得鬼气森森。 这座古城依山而建,每一层都是在山体的石壁上开凿出深浅大小不一的洞窟作为房屋,实际上已经整座山峰都凿空,所以我们进入的小巷,实际上夹在两面岩壁的中间,上下左右还有前方全是石壁,仅有回头的路是通畅的。 “完蛋,我们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老刀也顾不上念他的六字真言了,他说话虽然有点丧气,但手上动作却丝毫不停。 只见老刀立刻便从从肩上卸下了M4卡宾枪握在手中,“咔”的一下拉上了枪栓,嘿然道:“不过,那也得先问问我手里的枪同不同意再说。” 一边的丹增卡瓦也同样端起了枪,对准了我们的来路。 但我们屏息以待了好一会,还是没有见到那些黑影追来。 老刀“咦”了一声:“为什么那些鬼物不追进来,难道是我们都看花了眼?” 沈棠之摇头道:“肯定有其他的原因,可能我们误打误撞进入了一个特殊的区域。” 说着,沈棠之便往四周查看,我怕她出事,索性便跟着她一起去查看那些蜂巢一般的洞窟房间,留下海德和丹增卡瓦在巷子口放哨。 这些洞窟之中摆设相当简单,一点生活设施都找不到,很多洞窟完全都是空的,只有在房间的正中,立着一根雕琢出来石柱,石柱的顶端被凿出了一只碗的形状,里面盛放着不知名的野兽油脂和植物纤维混合而成的燃料。 我指着空荡荡的房间道:“老刀,这就是你那匮乏的想象力。” 老刀“切”了一声:“嫌空荡荡啊?那也行,要不要老子现场给你编一段精彩的?” “千万不要!”我赶紧投降,“刚才我是跟您开玩笑的,不要往心里去。您老还是专心念您的六字真言,都这个节骨眼了,可千万别给我开什么脑洞了!” 我们说着,转身出了洞窟,但刚走到洞口,我们几个人就全部呆住了! 在距离我们十几米的巷口,竟然站着五个人! 除了大胡子海德和端着枪的丹增卡瓦之外,还有三个人我们也熟悉到不行! 因为那三个人,赫然就是老刀、沈棠之和我! 不但是我们三人惊愕无比,站在巷口那五个人脸上也露出见了鬼的表情。 “你们——”第一个开口的是丹增卡瓦,他立刻下意识地退开两步,将手中的M4卡宾枪对准了另一组“我、沈棠之和老刀”,但片刻犹豫之后,又调转枪口对准了我们,这么来回几次,估计自己也糊涂了,大喊道:“你们到底谁是真的?!” 老刀也将枪口对准了丹增卡瓦,大声道:“你闭嘴!大胡子,你说,怎么回事?” 海德脸上震惊至极,踌躇不决道:“你们不是已经出来了吗?怎么现在又出来了三个相同的人?” 那边的“老刀”喝断了海德的说话:“还用分辨什么真假?就算是真假孙悟空,谁真谁假自己心还不清楚?当然我们是真,他们是三个冒牌货!” 我此时心念电转:巷口那三个和我们一模一样的家伙,肯定是假货无疑,但关键是海德和丹增卡瓦两人究竟会相信哪一方? 在此同时,我双眼依然紧盯着对面那三个假冒者,希望能看出点什么,我发现对面的那个“我”和“沈棠之”也没有像两个老刀那么冲动,另一我的视线同样和我直视,另一个沈棠之也同样在皱眉沉思着。 这时,我身边的老刀却忍不了了,他大吼道:“大胡子,还有丹增卡瓦,你们两个闪开,我现在就开枪崩了这三个冒牌货!” 巷口那个“老刀”也针锋相对,丝毫不虚:“来来来!有种大家都站着别动,谁动一下谁是孙子!我看你这个冒牌货M4里能射出个什么鸟东西来!” 说着,两个老刀举枪便要朝着对方扫射—— 这里是异空间,只要是已经被创造出来的东西,就变成了真实的存在,所以我毫不怀疑对面那个“老刀”手里的M4是可以射出子弹的! 等等! 我猛然想起了一开始我们就总结出来的这个异空间的两大准则:第一,这里的一切都是老刀的思维的具现化;第二,我们所见的即是真实存在! 想到这里,我突然就明白了,骇然拦住了老刀:“不要开抢!”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对面那个“我”,也将另一个“老刀”的枪口推开,嘴里说出了和我一样的台词:“不能开抢!” 紧接着,在众人惊讶无比的眼神中,两个“我”都异口同声大喊道:“如果你杀了他们,我们也会死!因为我们全都是真实的!” “什么?!”两个老刀都有些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一时愕然。 而两个“沈棠之”,则同时露出了焕然大悟的表情,并且有种死里逃生的释然。 而海德和丹增卡瓦两人,完全已经蒙圈,呆站在原地,两人面面相觑,脸上惊讶的程度已经无与伦比,简直像是见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抬手,对着另一个“我”说道:“要不,你来说吧。” 对面的“我”点点头,沉声道:“首先,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如果大家听了之后有些不理解,也不用在意,你们只需要知道,只要照着我们说的去做,应该就可以安全离开这里!” “我们都是真实的存在,虽然现在有两个我、两个老刀、两个沈棠之,但其实我们都是真的那个人——至于我们为什么会一分为二……” “那是因为,我们看到的其实并非是自己的分身,我们根本就不在这里!我们的视觉……你们可以理解为,一种特殊至极的幻觉。” 除了两个沈棠之,其他人都是一脸的不明所以,不但如此,我甚至觉得,在“我”说了那些话之后,他们明显没有丝毫“解惑”的感觉,而是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我”继续道:“想想这个异空间的存在原理:第一,思维的具现化,第二,所见即存在。明白了吗?问问自己——我们真的走进那扇石门吗?” “我”的脸上并没有希冀有人回答的表情,但却将停下了说话,将目光投向了我。 我心领神会,接过了话头:“在走进了这座古城开始,我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个异空间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为什么索莫尔通天塔的建造者,要在塔中设下这么一个陷阱?” “直到刚才那一刻,我才明白建设者的用意。他们在这座塔的某一层设下了一个机关,一个心理学的机关,说破之后,其实原理非常简单,那便是——催眠术!” “这个异空间,其实和那些壁画有着直接的关联,那些壁画,实际上就是施展催眠术的必要道具——前面七幅壁画,是植入我们大脑之中的深层暗示,当我们看完最后一幅画,再踏上一层古塔的时候,那些植入内心的暗示就会被触发,如同现代催眠师的一个响指,亦或是摇摆的吊坠,都是一样的道理。” “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我们意念的投影,不管出现几个我、几个老刀,其实都不用奇怪,因为我们的肉身,实际上还在那座古塔之中。” 我说完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是“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谁能想到,一切的真相,说破之后竟然是如此简单,但同时又是如此奇诡——只用了八幅壁画,就可以闯入者引入一段万劫不复的可怕催眠之中,这是多么的骇人听闻! 这座索莫尔通天塔,不仅仅是一栋建筑奇迹,在塔中的这组催眠壁画,要是被运到文明世界之中,恐怕会引起可怕的连锁反应! 至少,在现代社会之中,厉害的催眠师确实存在,但我从来没有听闻有任何一个催眠师,可以做到在完全不和催眠者接触(主要是交流沟通,包括对话等,形式不拘于面对面或者视频、电话录音等)的前提下,就能成功进行深层催眠。 好一会儿,我身边的老刀似懂非懂地问道:“我只有一个问题——那波切又是怎么回事?或者说,他会怎么样?” 我叹了口气:“他的生命迹象可能还会保持,但是,有可能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因为他的意识已经认为自己已死亡,或者坠入无底深渊,完全被这片异空间所禁锢。” 可惜我们一开始没有参透那八幅壁画的奥秘,反而直接中了招。 “不过,幸好是由老刀的思维而创建的这片异空间,假如是其他人的话,我们可能也会和波切一样,永远都离不开这里了,这也算是我们不幸中的万幸吧……” 因为那些壁画是催眠的重要道具,所以,对于壁画研究的越深刻,被催眠而创造的异空间就会越缜密、越可怕、越难以逃脱! 而老刀对那些壁画只是略扫了一眼,就急着上去了,所以他说创造的这个异空间,其实危险程度相当之低,我们的几次遇险,都有比较容易的方法破解。 那么,如果你完全不去理会那些壁画,是不是就不会中招了? 答案是肯定的。 但这其实是一种心理博弈,能够闯入这座通天塔的人,必然觊觎着天海之国的秘密,怎么可能对于壁画视若无睹? 而我们在进入石门之后,看到那扇石门也变成了石壁和壁画,上面刻画了一些没有眼睛的人形生物,其实就已经说明了躲避的法门:那就是闭着眼睛爬塔! 而它们说崇拜的星耀是眼睛的形状,可能暗示着只有抵达了塔顶,眼睛才会重新属于自己——也即是到了但是才可睁开。 沈棠之一双眼睛忽闪着,脸上茫然之色尽释,看来已经彻底想明白了一切,然后她问我:“所以,我们究竟该怎么做,才能离开这里?” “想办法睡着。”我回答。 “这么简单?”沈棠之不敢相信。 “你觉得简单吗?”我摇头,“如果我所料不错,只要我们试图进入睡眠状态,就一定发生各种可怕的异状,来干扰我们……无视这些干扰进入睡眠,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老刀忽然眼睛一亮:“我们可以一起念六字真言啊!刚才我一直念叨着呢,说实话还挺有效果的!” 我看了大家一圈,点头道:“可以一试。” 异梦 第五十四章 天底诡棺 我们找了一间宽阔一些的洞窟房间,八个人席地坐成了一圈(我、沈棠之和老刀都多了一个“复制”),所有人双手相挽,闭上了眼睛。 果然,我们一闭上眼睛,耳边就传来各种可怖至极的声响,就算是我,也是听得有些毛骨悚然。 我提醒大家:“千万不要睁眼,就当那些声音全部都不存在!想点办法让自己睡着——数羊也好,念六字真言也好,反正必须逼自己睡觉……” 众人应了一声,安静下来。 但不到十秒钟,忽然又传来了老刀的声音:“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叫声?好像是毒蛇吐信的嘶嘶声啊……” 我也不管是哪个老刀说的,开口制止道:“别说话!” 但我话音刚落,便感觉有什么东西掉在了我的脖子上——那东西像是一根粗绳,浑身冰凉,而且还传来了一股鱼腥味……分明就是一条蛇! 几乎与此同时,沈棠之也低叫了一声:“好像有蛇!” 沈棠之一句话刚落,我们身边就响起了一片窸窸窣窣摩擦声,蛇鳞相互摩擦的呲呲声,还有蛇信吞吐的“咝咝咝咝”的声音,都突然间如潮水一般涌来…… 仅仅从声势而言,蛇群的数量便已经多到无法估计。 老刀忽然道:“阿吉,已经有蛇爬到我的腿上了!真的有好多蛇!再不管的话,就要被蛇咬死了啊!” 其他人也陆续道: “我这也有!” “蛇往我身上爬了……” 我傍边是海德和沈棠之,这两人的手臂上已经传来了微微颤抖,此时那条掉在我脖子上的毒蛇已经开始用它冰冷的身躯盘住我的脖子,我忍住从背脊上升腾而起的冰冷的恐惧感,用力握紧了两人的手掌: “所有人都用力握住彼此的手,决不能有任何动作。记住,仅仅是我们的意识进入了这个异空间,我们的身体依然还在通天塔之中!这一切都是幻觉!” 话虽如此,但脖子上那条毒蛇,已经紧紧缠绕住了我的脖子,那种冷血动物的躯体和自己的皮肤接触的恐怖感,没有体验过的话,是绝对无法想象的。 而且,由于我们闭着眼睛,失去了视觉,所有整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其他感觉上,蛇群可怕的声音和毒蛇缠身的触觉都会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只一会儿,老刀又道:“阿吉,我快受不了了……快想点办法!这么下去,别说睡觉,就是安安稳稳坐在地上都不可能啊!” 原来老刀这个家伙这么怕蛇! 原本我也没见他对蛇有这么大的恐惧感,可能是这次冒险见多了大小各种黑鲁巴蛇,还有异变的蛇人,导致老刀留下了心理阴影。 因为这个异空间是藉由老刀的思维内容而创造出来的,所以,他内心之中最为恐惧的东西,就一定会在最紧要的关头出现。 虽然早就预料到破解异空间禁锢的过程中一定会遇到困难,但我怎么都想象不到,最后出现会是蛇群。 人类对于蛇的恐惧,几乎是与生俱来,这种恐怖感,确实是最难克服的。 当我正想说点加油打气的话之时,只感觉脖子上那条蛇已经钻进了我的胸口,忽然胸口处便猛然传来一股热气,热气转瞬便逝,竟然连带着那条蛇也消失不见了! 众人也是一阵惊呼:“咦,蛇群好像突然消失了!” 我立刻便明白——那毒蛇碰到了我挂在胸口的血玉! 没想到并非是实体状态的血玉,也能发挥如此大的作用,这件奇物真是深不可测。 没了蛇群的袭扰,我们很快顺利入睡了。 …… 几乎在我进入睡眠的一瞬间,一种非常明显的真实感降临在我的身上,再次睁眼,发现大家已经回到了古塔之中。 依然是那一层房间,但四壁空空荡荡,根本没有那扇神奇的石门存在,而我们六个人,正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在我之后,老刀他们也逐个醒了过来,唯有波切依然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我们近前一看,只见波切面上满是惊恐之色,口目歪斜,脸色泛青,竟然已经死了。 通天塔上无法处置波切的身体,只好由丹增卡瓦依照夏尔巴人的信佛的习俗,将他的尸体搬到墙边靠着,然后颂念了数遍往生咒,算是为他举行了简单的葬礼。 之后,我们便继续沿着通天塔的台阶往上攀爬——我提出的方法就是在攀爬的过程之中,所有人都必须闭着眼睛,但在某一层休息之时,倒是可以睁眼。 我们一连在通天塔内爬了三天,当所有人都接近了体能的极限之时,我们终于登山了塔顶。 塔顶和平常的塔层毫无区别,空无一物,只是多了一扇大门,但当我们走出大门,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通天塔的出口处连接着一条纤细到仅仅能容一人通过的石梁,石梁凌空向前延伸,消失在云气漫漫之间。 我们也不知道现在正站在距离地面多高的地方,我们带着的海拔表在进入了通天塔之后便失灵了,直到现在也没有恢复正常。 但我们光是爬这座通天塔便花了三天多的时间,想来必然是身处极高之处,只听得耳边冷风猎猎作响,风声大到了连两个人说话都必须在对方耳边大喊的地步,而身周上下左右,都是白茫茫的云气…… 我们相互之间用眼神交流了一番:大家意见一致——都已经到了这里,肯定无人会胆怯后退。 石梁宽度仅有两掌宽,走上去立刻让人有一种正在走高空钢丝的感觉,往下面一望,云气缥缈,令人有如临深渊之感。 虽然我们五人都没有什么恐高症,但脚下的石梁如此之狭窄,似乎下一秒就会断裂,又是在这样只是往下看一眼都会让人止不住目眩的极高之处,再加上时不时吹过的极寒狂风,吹得我们的身体摇晃不止…… 大家每迈出一步,都是捏着一把汗,惊心动魄之处,不可细数。 没多久,所有人都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竟然比爬塔要累的多。 再往前走了一程,我们已经发现脚下的云气居然开始慢慢变成了蓝色,而且也变得浓稠起来,越往前走,蓝色愈加深沉,最后,石梁之下十几米的地方,都是这种浓稠的蓝色雾气了。 也正是此时,我们看到了石梁的尽头。 石梁的尽头是一个开阔的石台,石台之上,耸立着几座雕像一般的东西,那些雕像拱卫着一块方形的巨石。 我们踏上石台才看清楚,原来这竟然是一座葬坛! 四座灰黑色的金属雕像依照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拱卫于葬台四角,那些雕像和我们在索莫尔神殿中见到的陨铁雕像极为类似,但是规模要是后者的两倍不止,质料也是陨铁——看来索莫尔神殿中的雕像,在某种意义上而言,只能算是仿制品,我们眼前的才是正品。 一个巨大的白色石棺,被雕像拱卫在中间。 石棺浑身洁白晶莹,沈棠之用手一摸:“这是真正的汉白玉……如此巨大的整块汉白玉,太壮观了。” 沈棠之说,我们一般看到的汉白玉,其实和真正的汉白玉不是同一种玉石,真正的汉白玉一般产在河床中,呈半透明状态,还带有晶莹剔透的水色,这种真汉白玉一向产出极少,尤其是这么巨大的整块玉石,更是闻所未闻,看来是远古的遗宝无疑。 整座石棺有近两层楼高,宽度超过三十米,我们必须仰视,才能一睹全貌。 石棺上刻着奇怪的文字,和古塔中的如出一辙,文字的下方刻着密密麻麻的细小十字,我们正不明所以间,忽然发现汉白玉石棺上竟然正在慢慢浮现出新的刻字! 依然是那种像是几何图形组成的楔形文字一般的古怪文字在上,而在文字的下方,出现了一个一个十字,我正在数着十字出现的最终数量,一边的老刀忽然大叫了一声! 由于风声太响,我听不清老刀说了什么,但已经足够引起我的注意,我一看,只见汉白玉石棺的右侧底脚处,赫然摆着一个水晶盒子,里面隐隐能看见一部古书! 而丹增卡瓦已经走近了水晶盒子,正要伸手去打开水晶盒子——老刀大喊一声的缘故,恐怕就是因为这个。 而我也瞬间想起来,丹增卡瓦之前曾经跟我们说过,他是为了寻找西夏王族的宝藏而来,他自诩为西逃的西夏王族后裔,和我们一起闯入天海之国的遗迹,就是为了替祖先找回一本王族秘典。 那是一部绝版的奇书,名为《金轮佛顶大威德炽盛光九曜圣星秘典》,其中记载了神秘的星曜卜命术的修炼方法。 此时,丹增卡瓦大概以为那个水晶盒子中装的便是是那本西夏王族秘典,故而先下手为强! 我和沈棠之、海德一看见汉白玉石棺上出现异象,早被吸引住了目光,只有老刀这家伙一直都盯着丹增卡瓦,此时发现丹增卡瓦要搞小动作,立刻便赶了过去,但也来不及阻止丹增卡瓦了。 可是,当丹增卡瓦的手刚刚碰到水晶盒子的刹那,我们变感觉脚下的地面一阵震动! 骇然回首,竟然发现作为我们后路的石梁,竟然寸寸断裂,一段段坠落到了天底。 只剩下我们所在的圆形石台,也不知道是什么神奇的原理,竟然依旧浮在高空之中。 我们松了一口气——虽然后路已绝,但只要人还在,总能找到活路。 回过头来再望向丹增卡瓦,却见他恰好打开了那个水晶盒子,正用手去拿盒子中的那本古籍,正在此时,那石棺的汉白玉表面上突然探出了一只巨大的黑色爪子! 我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丹增卡瓦便已经被一把拖进了石棺之中! 不,只有丹增卡瓦的身体被拖了进去,就像是一瞬间凭空消失了一般,只留下了地上一堆衣服背包等物件。 此情此状,我们所有人都瞬间向后退了几步,远离了那汉白玉石棺。 但好一会儿,汉白玉石棺也没有再有什么异状,或许……只要不去动那本古籍,就不会遭到袭击? 而我的视线再次落在了石棺上新显示出来的刻字上,那密密麻麻的十字中,忽然又多出了一个,我再数了一遍,总数是22个十字。 我心中一动,凑到沈棠之耳边大声问:“我们一路上死了多少人?” 沈棠之想了想,回答道:“我们组成探险队的时候是23人,之后加入了BC的那个胖子管理者,还有两个北爱尔兰人,约翰和法拉多——一共就是26人,现在还活着5人,已经死了21人了……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也就是说,算上丹增卡瓦的话,我们一路上已经牺牲了22个人了?” “是啊,怎么了?” “你数数这石棺上新出现的十字数量……” “1、2……22?!” 我点头:“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K通过张辉交给我的那张纸条,上面那些奇怪的文字的意义。” 在K的那张纸条中,写到了有关罗亚诺克岛的关键词,其中有【瓦尔特探险团】,【伊尔雷若考古团】,以及其下的数量不等的十字型标记。 我到此刻才明白,原来那些十字星标记的真正含义,指的是死亡人数。 而两个【探险队】和【考古队】,也是另有所指——两个探险队,一是指我们和丹增卡瓦这一队,另一队则是芬德利博士、假余薇、北爱尔兰人这一队,十字星标记指的是死亡人数,不多不少,正好是22个人,而且这个计算法则,必须是进入攀登道济拉里峰的旅程才算。 也是,是必须用这么多人命作为献祭,才能达成某件东西的触发条件? 正这么想着,石棺上的文字忽然全部慢慢隐没下去,很快不见了。 老刀骇然道:“娘的,这玩意到底是不是石头?我怎么越看越觉得像是一件活物啊?!” 既然之前没有想到将石棺上的十字和K的那张纸条的内容联系起来,现在再多想也是无益。尽管已经显示了22个代表死亡的十字标记,但我还是想尝试救一下丹增卡瓦。 我试着靠近了石棺,直到我的手指摸到了石棺的表面,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但是,我们不管采用什么方法,都打不开石棺,甚至都无法对这口诡异的石棺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因为石棺变回了一整块的石头,而且坚硬无比,我们的冰镐抡上去,除了砸出几点火星之外,毫无作用。 我们只好选择第二个方案——由我去取出水晶盒中的那本古籍。 异梦 第五十五章 奇书怪雾 虽然丹增卡瓦被鬼手摄入汉白玉石棺中之后,便再无其他异常的事情发生,但我还是小心翼翼地接近那个已经被丹增卡瓦打开的水晶盒子,众人退开几步,屏息以待。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除了耳边山风的呼啸声之外,再无其他动静。 走近之后,我终于看清了那水晶盒子的全貌。 盒子为正方形,长宽都是一臂,但与其说是一个盒子,不如说是一块透明的水晶矿石,因为盒子呈现天然的矿石形状,毫无人工的痕迹,所谓的“打开盒子”,其实是整块水晶矿石从中裂开,露出了藏在其中的一本黑色的古籍。 古籍的封皮上没有任何字符,封皮用不知名的黑色皮革制成,表面上显露出鱼龙类的鳞片状纹路,而且隐隐间这些油光可鉴的黑色鳞片竟然还会像是活物一般微微张合,令人想起鱼类呼吸时张合不停的腮部,整本书看起来透着一种无法言语的诡异和不详。 我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朝着古籍伸出了手。 当我的手指接触到水晶盒子中古籍的那一刻,忽然有一团红光亮起—— 我低头一看,挂在胸口的血玉突然发出了光亮,并且自动从登山服之中钻出,漂浮在了空中,如一盏袖珍灯笼,放射着一团红光。 正当我不明所以时,我手中那本古籍忽然开始了变化——一道道黑色的流光,从古籍之中冒出,然后如溯流而上的鱼群一般,星星点点涌向了我胸前的血玉,一被血玉碰到,便像是海绵遇到水一般,立刻被血玉吸入…… 这一过程再数秒钟之内便完成,紧接着,书籍状的血玉之上刻着的《幽冥血籍》四个字红光四射,血玉再次如一本极为袖珍的书籍一般缓缓打开,一行行血红的小字在我眼前显现出来—— 但可惜的是,半空中出现的血字,竟然是我们在索莫尔通天塔之中见到过的那种由各种几何图形组合而成的楔形文字,对于这种古怪的文字,我们之中尚无一人能够解读。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本书既然可以被血玉吸收,就说明是和血玉同属一源的奇物,而且其中的内容使用海天之国的奇怪楔形文字书写而成,那便不可能是丹增卡瓦所说的那本西夏王族秘典——据说记载了神秘的星曜卜命术修炼法门的奇书,《金轮佛顶大威德炽盛光九曜圣星秘典》。 甚至我现在开始怀疑,这本名字如此冗长的奇书,究竟是否真的曾经存在于世?不会是丹增卡瓦胡诌出来欺骗我们的吧? 他一定要跟着我们历经艰险闯入天海之国的真实目的,其实是这本天书? 当我对着一行行天书一般的血字无可奈何之际,视线偶尔飘向傍边的汉白玉石棺,却不禁吓了一跳! 那巨大的汉白玉石棺竟然在我眼前逐渐变成了半透明,只见石棺中分明正有一个人形的影子,数秒之后,石棺的透明度已经高到令丹增卡瓦在石棺中的模样清晰可见,只见他浑身上下果然一丝不挂,一团黑气旋风一般紧紧裹着他的身体飞速旋转,丹增卡瓦抱住了头,显然痛苦无比! “喂!”我见状大惊,再顾不得其他,猛然扑到了汉白玉石棺上,朝内喊道,“丹增卡瓦!你怎么样?听得到我说话吗?!” 但石棺内的丹增卡瓦只是仰天张大了嘴巴作惨嚎的动作,好像听不见我的呼喊似的,就算我用力捶打石棺的表面,他也完全没有反应。 我顿时明白,这口石棺内外之间恐怕已经同一个空间,要不然就算其密封性再好,也不可能隔绝直接捶打石棺壁的声音,又或者,在石棺内的丹增卡瓦,已经完全失控…… 愣神间,两双有力的手臂将我猛然从汉白玉石棺边上拖开了,同时耳边响起了老刀的咆哮:“阿吉,你娘的是中邪还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发疯了!” 我一回头,就看见了老刀那张怒气冲冲的脸,另一个帮忙拖开我的人是海德。 “你们难道看不见吗?”我指着面前的汉白玉石棺,大声喊道,“丹增卡瓦在石棺里!” 老刀一把将我顿在地上:“废话!我们当然知道那家伙在石棺里,不是都看见他被一只鬼爪子抓进去了吗?你突然那么激动干嘛,难不成你也也想进里面待着?” “等一下!”沈棠之也走了上来,“你刚才说‘你们难道看不见’?什么意思?难道你能看见石棺里面的情况?” 我愕然:“难道你们看不见吗?” 所有人都摇头。 难道是因为血玉的吸收那本神秘古籍的缘故? 此时,汉白玉石棺中的境况再次出现了变化。 绕着丹增卡瓦旋转不已的黑气分出了数股,正从他仰天大张的嘴巴钻进身体,这个过程极快,几个呼吸之间,黑气就全部进入了丹增卡瓦的身体! 下一刻,丹增卡瓦猛然合上了嘴巴,头部陡然转向了我的方向,和我四目相对! 而我赫然发现,此时丹增卡瓦的头颅竟然已经是偏平状的蛇首! 而他的一双眼睛中的瞳孔也变成了蛇一样的竖瞳,双目中再看不到一丝人性,取而代之的是凶残的兽性光芒! 如鹰!如狼!如蛇! 如一切狡诈而残忍的动物! 而下一秒,丹增卡瓦举起了自己的左手,当我还不明白他要干什么时,他那已经变成蛇的头部张开了血盆大口,竟然一口咬住了自己的手掌,开始啃咬起自己的手臂来! 鲜血淋漓而下,喷溅了丹增卡瓦满身,但他浑然不觉,一张蛇口张合不停,已经吞下了一整只前臂……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眼前这副地狱一般的景象,岂不正是我们在婆罗浮屠人骨塔中见到壁画内容?! 根据壁画描绘,那些索莫尔古国的部落先民,将自己的首领送进了神秘巨蛇的蛇口之中,当蛇口再次张开,部落首领的头和身子已经分开,而且开始用独立的头部啃食着自己的身体……随着啃食程度的增加,部落首领的头部变成了蛇头,而且慢慢长出了黑蛇的蛇身,当她完全变成蛇的身躯之时,地上只剩下了一具白骨,但这具骸骨缺少了头颅。 丹增卡瓦的行为和壁画描绘的几乎相差无几,而此时此刻,他已经将自己的整只左臂都吞食了下去,紧接着又举起了右臂…… 我再不犹豫,一边从地上爬起,一边对着沈棠之他们大喊道: “不好!丹增卡瓦也要蛇变了!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可问题是,该往哪里逃命? 我们四人四处张望了一圈,除了我们脚下这块不知为何一直悬浮在空中的圆形葬台之外,四周除了云雾就是狂风,我们走到葬台的边缘,往下望去,是一片深蓝色的雾海。 难道要从这里跳下去? 可下面究竟是海还是什么东西,完全看不清楚,那蓝色的雾气遮住了一切。 我左右看乐大家一眼,老刀见我这个动作,眉毛扬起: “你不会告诉我,你打算让我们从这里跳下去吧?” 我还没说什么,沈棠之先说道:“不管是你的梦境,还是那卷古画,都明确指出天底坚冰之上会是一片巨大的水域,但你要考虑到,这片极天之海究竟距离我们脚下多远,我们不得而知。直接往下跳的话,风险实在太大了——万一下面在千万年的时间内出现了变化,导致海面下降,甚至干涸……这都是可能发生的情况。” 海德则直接开始了计算:“F=MG,身体重量乘以98的重力加速度可以得出自身的压力,落水的受力面积就看你的落水前的姿势……大致估计一下,除了沈棠之,我们三个男人如果入水姿势不对,50米就有危险,就算一切完美,但假如高差超过了100米,死亡率也几乎就是百分之百了……” 老刀朝我耸耸肩膀,既然沈棠之和海德将反对的理由说得这么具体,他已经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但我依旧执着地认为,只有往下,才是我们的唯一生路。在他们陈述反对意见的同时,我的双眼还在拼命朝着葬台之下来回寻找一线生机——终于,我发现了不对劲! “你们看底下的雾气!” “蓝色的,怎么了?”老刀连看都懒得看。 我也不管他,继续说道:“正常的雾气会翻涌,但我看到现在,那些雾气竟然一动都不动!” 众人一看一下,果然如此! 那些厚重的蓝色烟雾,距离我们仅有十几米,只要细心一看就能发现异状了。 沈棠之猜测道:“难道……下面的蓝色雾气之中的时间是静止的?” “没时间猜测了,直接做实验吧。” 说着,我直接脱下我身上那件缺了一只袖子、还千疮百孔的登山服,往下一扔。 登山服被山风一吹,摇摇晃晃飘远,最后竟然挂在了蓝色雾气上! “既然衣服可以挂住,那有可能也可以承受我们的体重!至少不会立刻摔死,对吧?” 说着,我回头一看,丹增卡瓦已经啃起了自己的双腿,蛇头之下,已经出现了很长的一段蛇身,距离蛇变完成,已经话费不了太长时间了。 “他快蛇变完成了!赶紧往下跳,没时间了!” 我催促大家一句,自己赶紧跑到丹增卡瓦的那堆衣服和背包傍边,直接将丹增卡瓦的登山服套在了身上,反正他已经要变成了巨型黑鲁巴蛇了,不可能再用的上,同理,其他东西也是一样,我将他的背包中的东西直接倒在地上,迅速寻找可用的资源。 此时,刮过葬台之上的风突然大了起来,隐隐间更听见了远处传来的轰隆隆的巨响…… 难道是那座山要塌了? 正想着,沈棠之跑过来扯着我道:“吉光,快走!” “等一下——”我正将地上的弹夹塞进自己的背包里,我一把捡起地上的M4卡宾枪和武装带,往身后一背。 风声更猛烈了,沈棠之不得不凑到我大喊:“这是大风暴袭来的声音!” “什么?!” “还记得我们刚刚进入道拉吉里地区时,有个向导告诉我们,当时正有三个以上的热带低压在西太平洋洋面上形成吗?那些热带低压一旦变强就会形成热带风暴!在高山地区,受到风暴影响会比平地剧烈得多,说不定我们会直接被大风卷走——” “好,我们走!” 我拉着沈棠之就转身往回跑,此时老刀和海德已经跳了下去,我们也直接拉着手往下跳。 十几米的距离,一跃而下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我们的双脚一接触底下的蓝色雾气,居然直接往上弹起了数米,像是跳上了一张蹦床一般,上下颠了好几下,才算站稳。 脚下传来的感觉非常奇异——这种雾气竟然如同实体一般,我们直接可以在上面行走,有种踩在发泡橡胶之上的感觉,用手摸起来则像是富有弹性的果汁软糖。 我们往后一看,发现这种蓝色的雾气在后面堆叠成圆柱状,一直延伸至葬台之下——看来就是这些半固体状态的蓝雾托住了圆形石台,才使得整座葬台可以凭空“悬浮”在空中。 这些半固体的蓝雾看起来像是浓稠糖浆一般相互粘连在一起,其中隐隐有一条道路,而且依稀可以辨别出路径和台阶,我们四人赶紧就往前跑,没过多久,身后便想起了一声“嘶”的蛇嘶声,紧接着是“砰”的一声,随之脚下传来一阵微微震动 老刀为之色变,骂道:“完了,丹增卡瓦那个龟孙已经变身完成了,追上来了!” 我往后一看,一个巨大的黑色蛇头,已经出现在我们身后! “嘶——!” 怪蛇长嘶一声,身躯扭动间,已经飞快地钻进了这条密径之中。 “你们先走!”老刀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端起了M4卡宾枪,大吼道:“他娘的,变成怪物了还不依不饶,简直欺人太甚!” 说着,M4卡宾枪枪口冒出火光,已经怒吼了起来。 异梦 第五十六章 天地崩解 我也跟着端起了枪,那怪蛇的身躯和我们之前见过的巨型黑鲁巴蛇一般一般巨大,几乎将狭窄的密径挤满,我也无需怎么瞄准,直接扣下了扳机。 “哒哒哒——” 子弹射中怪蛇,那怪蛇顿时黑血四溅,同时行动也为之一滞。 老刀见状大笑:“看来这狗日的刚刚变身完成,身上还细皮嫩肉的,抵不住子弹!” 但没一会儿,老刀的笑意就凝固在了脸上。 之间怪蛇身上淌出的黑血溅在地上,却诡异地扭动了起来,我们仔细一看,那些黑血竟然便扭成了一条条细小的黑鲁巴蛇! 而怪蛇晃了晃头,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起来,地上却在转瞬之间就多了一大群小黑鲁巴蛇。 “咝咝咝咝——” 蛇信吞吐的金属锐音响起一片,蛇群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 “见你鬼的丹增卡瓦!要不要这么邪门!”老刀气的大骂,举着枪又要瞄向怪蛇。 我赶紧拉住他:“别浪费子弹,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跑路要紧!” 万幸的是,前面一段路变成了上坡,蛇类在平地行动迅速,但在爬坡之时却很艰难,我们见状更是拼命快步向前,简直不将自己的双腿的当腿了,这才稍微和蛇群拉开了一点距离。 爬了一段,前方光线逐渐黯淡,抬头一看,只见不知不觉只见已经进入了半固体蓝雾的深处,周围的固体蓝雾层叠如山体的石壁,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暗,我们不得不打开了手电,发现在这条密径的尽头是一个洞口。 钻出洞口,前面廓然开朗——蓝色半固体雾气形成了一个宽阔的洞窟大厅,大厅的地面异常平整,细看之下才发现上面竟是一层淡蓝色的薄冰,而整个洞窟中还漂浮着一丝迷蒙的薄雾。 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地上的冰层将光线反射而上,在顶部的的半固体蓝色雾气表面再次一种很柔和的淡蓝色反光,整个洞窟中被蒙上了一层淡蓝色的光彩,显得梦幻而迷离,令人有种置身仙境之感。 但我们没时间去欣赏美景,身后那“咝咝”的毒蛇吐信声再次逼近,我们赶紧离开洞口,进入大厅之中。 我们一边快步行进,一边观察四周的情况,只听得老刀忽然说道:“阿吉,冰层下好像有东西啊!” 手电往脚下一照,看清了脚底冰层之下的古怪之后,我们四个人顿时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层透明的薄冰之下,竟然有很多黑色的中空圆管状物体,密密麻麻,如蜂巢般密布在冰层之下! 这些圆管状的物体直径大小不一,最大的有五六米,最小的只有一米多,像是无数吸血的黑色水蛭一般,大张着口器紧紧叮在冰层之下,数量之多,令人头皮发麻! 震撼之余,我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稍一回忆,顿时想起来自己在何时见过了:“这些黑色管状物……我好像在那个梦境之中也见到过……” 在我最开始的那个怪梦之中,我潜入极天之海的深处,在海底发现了一些用巨大的黑色石块堆砌而成的建筑,外形呈中空的圆柱状,看起来像是在黑底中生长着一大堆巨大的腔肠动物,正是在这些黑色建筑之中,我遭遇了那个背上纹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虺纹的少女。 想到这里,我立刻道:“都找找,这些黑色管子里肯定还有东西!” 老刀和我将强光手电直接抵着冰层的表面往下照射,光线透射入内,我们果然在脚下这根直接三米多的黑色管子之中找到了其他东西—— 那是一具人形生物的躯体! 黑色管子中的人形生物蜷缩成婴儿状,很像是一条浑身披着黝黑甲壳的恐爪龙,尖牙利爪、粗壮的长尾一应俱全,只是外形结构更接近人体的构造,而且脖子上长着一颗长长的椭圆形脑袋。 管子里似乎灌满着一种奇异的透明液体,那人形生物的躯体被浸在其中,微微漂浮着。 因为躯体保存得栩栩如生,并没有萎缩成干尸或者膨胀腐烂,故而我们也无法判断管子里的人形生物究竟是死亡状态,还是沉睡着。 老刀看了一会,忽然道:“这玩意,我怎么越看越像是电影《异形》中的异形?” 海德在一边道:“你们快来,这里也有!” 我们围过去一看,果然,那边的管子里也有另一具人形生物的躯体,但却和之前那“异形”不同,这根管子里的人形生物身上长着灰白色的羽毛,双足是鸟爪状、嘴部也极类似鸟类的骨质喙部,整体看来很像是传说中的“羽人”。 紧接着,我们又在其他黑色管状体中发现了更多的人形生物,其中既有远古装扮的人类,也有其他各种奇怪的种族,其中更有一些人形生物,我们已经在沿途的壁画上见过,比如蛇变状态下那种蜥蜴一般的半蛇人。 但是,我们没有找到我梦中的那个背负虺纹的少女,洞窟底下的黑色管状物密密麻麻,我们粗略估计,数量至少上万,在其中寻找特定的东西,无异于大海捞针。 另一方面,就算我们要坚持寻找,时间也不允许——我们在这里稍微一耽搁,后面的蛇群便已经追来,那条巨型的怪蛇一马当先,率先从洞口钻出,张着嘴长嘶一声,便朝我们飞扑而来。 “快,往洞窟深处走!” 我和老刀再次开枪射击,但仅仅只是阻止了那巨蛇的靠近,但黑色的射血洒在地上,却又生出了一大群小的黑鲁巴蛇,转眼间便爬的满地都是。 “轰隆隆……” 正当蛇群将我们逼在一个角落,并逐渐缩小包围圈,我们四人眼看就避无可避之时,突然间,一声沉闷的巨响传来,紧接着整个洞窟都剧烈震动了起来。 我们几人顿时站立不稳,纷纷扑倒在脚下的冰面上,那些黑鲁巴蛇也没好到哪里去,在原地乱糟糟滚成了一团,就连那条巨型怪蛇也在冰面上翻滚了几圈,最后只能将巨大的蛇身盘成了一团,昂头向我们狂嘶,却暂时没法再朝我们靠近。 老刀趴在地上,见到蛇群乱成了一锅粥,大笑道:“哈哈,天无绝人之路!这些没脚的东西,比我们摔的可狠多了!” 没笑两声,身下的地面又是一阵猛烈的晃动,老刀一把扯住往一边滚去的海德,脸色已经变了:“沈科长,你不是说热带风暴吗?怎么这么厉害?感觉这里快被掀翻了……” 沈棠之也正踌躇疑惑,海德紧抱着老刀的一条胳膊,一边爬过来,一边说道:“震动是从下面传来的,这好像不是风……风暴,而是地震!” 一听海德这么说,我和沈棠之都是勃然色变! 我们立刻想到,一旦发生地震,周围的山峰必然受到撼动,那么承托着极天之海的冰层,就很可能会破碎。 一旦冰层破碎,整片极天之海都会随之崩塌! 而身处其中的我们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此时,地面的摇动越来越大,头顶的固体蓝雾一块块砸下,我们身下的冰层撕裂出一条条裂缝,蛇群纷纷嘶叫着坠入裂缝之中,那条巨型怪蛇大概也预感不妙,可它不但没有胡乱窜逃,反而在地上翻滚着朝着我们爬来。 老刀一看之下,气不打一处来,大骂道:“他娘的,这条蛇百分之一万是丹增卡瓦那个混蛋变的!只有这个家伙这么下作,就算是死都不肯放过我们啊!” 说着他,跪在地上端起了枪就瞄向那巨型怪蛇。 “哎呀!” 沈棠之不知在想什么东西想得出神,地面猛摇了一下,将她一下子晃倒,手电脱手而出,立刻就滚远了。 我一手拉住了要摔到一边的沈棠之,另一只手按下了老刀的枪口:“打它没用,不如打碎我们脚下的冰层!” 老刀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想钻进那黑色管子里去?” “对!那黑管子肯定也是一件奇物无疑,那些人形生物也不知生存在什么时代,距今已经多少万年,但看起来却像是睡着了一般,我们钻进里面去,或许能寻得一条生路。” 等到极天之海真的崩塌,从高空坠落的话,我们这些人肯定是凶多吉少,更何况现在还有一条巨蛇在身后死死追击,也仅有这条路可以选了。 老刀立刻开枪,将一梭子子弹射空,然后抡起枪托猛砸冰层,我们剩下三人也从身后摸出挂在背包上的冰镐——脚下那层冰面看起来极为单薄,但坚硬程度堪比我们在发现索莫尔神殿的冰川中见到的那些万年寒冰,我们三人使出吃奶的劲猛敲,冰面上竟然只是裂开了几条细缝。 老刀回头看了一眼,急道:“快!那条狗日的蛇快过来了!” “你的枪!” 沈棠之这么一提醒,我立刻想起,自己还有一把M4卡宾枪,立刻端起来朝着冰层就是猛射—— 冰层终于“咔啦”一声裂开,而此时身后的那条巨蛇也已经靠近我们只剩下数米,若不是地面摇晃厉害,它早已经扑了上来。 我们用冰镐顺着那条道裂缝,一齐用力砸开了一个宽可进人的洞口,四人鱼贯而入,钻进了那条黑色的管状物中。 “黑管”之中灌满了一种冰凉的粘稠液体,我们一头扎了进去,反而感觉比待在外面要暖和得多,而且我不小心呼吸了一口,原本以为要遭,没想到一股冰凉的液体顺着鼻腔进入了气管,不但一点都不呛人,我反而“呼吸”到了空气! 来不及研究黑管之中神奇的液体,猛烈的震动再次传来,头顶的地面瞬间四分五裂,那巨蛇似乎也知道末日将至,狂嘶一声,狠狠一头撞过来,便连人带管子将我们吞下了。 我们只来得及相互抱紧了对方,眼前便瞬间变成了漆黑一片——我们已经被巨蛇吞进了蛇腹之中。 紧接着,我们感觉到自己正在翻滚着坠落,并且这种坠落感正在加速——我们知道,极天之海终究还是崩塌了,现在外面肯定是一片天崩地裂的骇人景象,而我们更在蛇腹之中,恐惧感尤甚。 极度的震撼和恐惧瞬间攫紧了每个人的心脏,我甚至有种错觉——已经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嘴里胡乱说着些什么,但不管是自己的话,还是周围老刀他们说的话,都分辨不出词句,只听到一阵阵地裂天崩般巨响,仿佛天地崩解、乾坤倒转。 大概一分钟之后,一阵轰然剧震传来,我顿时昏迷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醒来。 我脑子里还在“嗡嗡”轰鸣,天旋地转的感觉还未退却,同时,更感觉自己的浑身四肢百骸无处不痛,五脏六腑都像是翻搅在了一起…… 黑管中的液体不知为何已经干涸,只留下一层胶水一般的薄膜,黏在我的全身,我伸手撕开了包裹着我头部的胶膜,张嘴想要说话,但一张口,却是一口鲜血喷出! 但这口瘀血咳出,倒是让我清醒了一点点…… 我一个一个叫着身边的人的名字,只听地老刀和海德先后发出一声呻吟,苏醒了过来,但好一会儿之后,沈棠之却还是没有声响。 我顿时想到,我们此时还在蛇腹之中,要是沈棠之不小心从我们藏身的黑管之中滑出去,很可能便深入了蛇腹深处——假如被毒蛇的消化液侵蚀……我赶紧停止了这种可怕的设想! 事态紧急,我不由得一阵心慌,手往身边一摸,却摸到一团冰凉的软肉,我不知是什么,便捏了捏,几下之后,我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顿时脸皮发烫! 但是,另一个疑问同时在我脑海中泛起:为什么沈棠之浑身会一丝不挂呢? 而且为什么她浑身如此冰冷? 就像是……尸体! 想到这个可能,我刹那间脑子就嗡的一下一片空白,我七手八脚扯下了身上的登山服,将之裹在沈棠之的身上,然后发疯一般大喊着让老刀他们找手电。 但两人在黑暗中摸索了半天,还是找不到最后那一支强光手电,老刀背包里虽然还有燃烧棒,但此时我们四个人都紧贴在一起,又如何使用?! 异梦 第五十七章 骊珠 心急之际,我忽然摸到了手指上的蛇瞳血戒,便立刻在心中召唤那只变异章鱼水怪。 我很快就接受到了回应,章鱼水怪感知到了我们的位置之后便飞速赶来…… 通过心灵感应得知,外界确实发生了剧烈的地震,地动山摇之下,天底的坚冰破碎坠落,极天之海中巨量的积水也顺势而下,像是下了一阵夹杂着冰雹的暴雨,大量的冰水彻底将火山湖中的水温降低了,章鱼水怪这才能在火山湖中行动。 章鱼水怪的速度很快,数十秒之后,我们就感觉到了一阵拉扯摇晃,继而,一道裂缝出现在我们头顶,我们终于见到了久违的光亮,呼吸到了新鲜空气——章鱼水怪咬开了蛇腹的厚皮,令我们重见天日。 老刀第一个从蛇腹中钻了出来,然后第一时间便将我怀里抱着的沈棠之拖了出去,我随即也攀住了裂开的蛇腹皮肉,往上探出了半个身子,正好看见老刀抱着沈棠之浮在湖面上,然后一把掀开了包裹着沈棠之的登山服—— 但我们两个立刻便齐齐“啊”地惊呼了一声! 一张熟悉的脸从我那件登山服露了出来,但根本不是沈棠之! 这竟然是我梦境之中见到的少女! 那是一张五官秀丽、肌肤雪白的少女的脸庞,脸颊上还隐隐有着腮红,闭着双眼,宛若沉睡于甜美的梦乡中。 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既然眼前这个人不是沈棠之,那沈棠之去哪里了?! 难道真的从那黑管中滑出,进入了蛇腹深处? 此时,海德也从蛇腹中爬了出来,“噗通”一声跃入了湖水中,见到那登山服包裹之下的竟然是另一个女子,也被惊吓到了:“怎、怎么会这样?Julia怎么会变成这样?!” “让开!她一定还在蛇腹里!” 我大吼了一声,一把将海德拉到一旁,猛吸了一口气在肺部,一下子又钻入了蛇腹之内。 我藏身的黑管的横在巨蛇的食道之中,我闭住了气,直接穿过黑管,一头钻进了蛇腹深处。 蛇腹中已经被湖水灌满,但我稍微进入深处,里面就是一个半封闭的空间,蛇腹内壁上是一层厚厚的体液,这种液体腥臭无比、并且十分粘稠,我爬出没几步,浑身便被毒蛇的体液裹住,每一个动作都必须花费极大的力气。 在蛇腹中,我双眼无法视物,只能靠双手在前面摸索,数秒之后,突然左手的指尖好像触摸到了异物,像是登山鞋的鞋底,但与此同时,我手部的皮肤上也忽然传来了一片刺痛感,仿佛我的手探入了燃烧的火焰之中,瞬间被灼伤了一般! 蛇腹之中当然不可能存在明火,我想我可能爬到了巨蛇的胃部,我左手碰到的应该是极富腐蚀性的消化液! 我忍着手上不停传来的蚀骨剧痛,抓紧了那只登山鞋,使出全力往后拉! 同时,我立刻用心灵感应召唤章鱼水怪,让它立刻在我所在的位置啃咬出一个出口。 “咕噜咕噜!” 章鱼水怪很快便撕咬出了一个口子,湖水顿时涌了进来,我拉着沈棠之,从蛇腹中钻出,潜入了水中。 老刀和海德看见那章鱼水怪的动作,早已经在一旁等候,见我们从蛇腹中逃脱,立刻伸手将我们托出了水面。 一浮出水面,老刀便大叫:“沈棠之身上有什么东西,我的手一碰到她就很痛……她不会有什么事吧?” 我们赶紧查看沈棠之的情况,只见她浑身被一层透明的薄膜包裹着,那是“黑管”之中的神秘液体干涸所形成的,也正是因为这一层薄膜的阻隔,巨蛇的消化液似乎没有对沈棠之造成伤害,我松了口气,一把撕破了沈棠之脸上的那层薄膜。 我伸出手的时候,老刀和海德都是一怔:“你的手——” 我这才发现,自己整只左手手掌上覆盖着的皮肤,绝大部分都被巨蛇的消化液腐蚀掉了,直接露出了粉红色的肌肉和白色的骨节,模样非常可怕。 而老刀和海德的双手也沾到了一点消化液,也有受到一点灼伤,不过,因为湖水稀释了消化液,所以老刀他们的伤势非常轻微。 章鱼水怪再次将我们几人驮出水面,我们卸下沈棠之的背包,将她平放在章鱼水怪的背上,然后……我们几个大男人面面相觑——谁来做人工呼吸? 就算是心肺复苏,这也不太方便啊…… 但此时也计较不了什么男女有别的问题了,我和海德几乎同时道:“我来吧!” 不过就在此时,沈棠之自己先有了动静。 “咳、咳!唏——” 沈棠之咳嗽两声,胸膛突然向上弓起,猛然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醒了过来。 我赶紧问道:“你怎么样?” 沈棠之的声音有些虚弱:“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我看见有人将一个少女掳进了暗巷之中,我追过去,只听见有人说道‘我先来!’,然后……我就醒了……” “这个……”我和海德相互看了一眼,脸上都有些尴尬。 一边的老刀忍不住哈哈大笑。 “怎么……回事?”沈棠之很疑惑。 老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断续将“我先来”这句话的由来向沈棠之说了一遍。 沈棠之露出一副“你们都是白痴吗”的表情:“抢救生命的时候还纠结在这种事情上……从医学上讲,男女的分别只不过是同一物种的雌雄不同体而已,百分之九十九的构造都是相同的,我告诉你们——” 说到一半,沈棠之突然顿住,眼睛盯住了我的左手:“吉光,你的手怎么回事?” “还不是为了你……”老刀将我从蛇腹中将她拖出来的事情说了一遍。 在这个过程中,沈棠之也没闲着,她打开背包取出了医疗包,里面已经浸入了湖水,但使用碘酒和纱布,还是可以起到消毒和隔绝外界直接接触的作用。 “行了,暂时只能先这么帮你处理,其他的只能等我们回到文明世界再说。幸好我们身处雪山高寒区域,环境中能存活的病菌较少,应该不会造成严重感染……”沈棠之帮我包好了伤口,抬起头真诚对我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我还没说什么,海德倒先急了:“Julia,其实当时我也想去救你的,只是被MR吉抢先了……我的先祖曾经是追随亚瑟王的十二圆桌骑士之一,忠诚和勇气是我们家族传承如一的美德!” 老刀“噗”的一声笑了:“哇,我以为我老刀算是吹牛界的翘楚,没想到你这个英国大胡子比我还会吹牛!还亚瑟王十二圆桌骑士?那我祖先还曾经跟着黄帝打过蚩尤呢!” “真的吗?”海德竟然将老刀的话信以为真。 “真你个大头鬼啊!吹个牛而已你要不要这么认真?” “不不不!我们家族至今还留有家谱,可以证明我身上骑士的血脉,请务必尊重我们家族的荣誉,可以吗?” “那你要这么说的话……我们中国人都是是炎黄子孙对吧?我们的祖先理所当然是跟随黄帝参加过与蚩尤大战的了!” 海德愕然:“你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 老大笑着搭住海德肩膀:“行了,我也信你是圆桌骑士好吧?我们一行四人全是身世吓人的奇人——你是圆桌骑士,老子是轩辕黄帝手下大将,沈科长是下凡的仙女,吉光这小子嘛,就当个灶神吧。” 我奇道:“你们三个身份都这么厉害,怎么轮到我就成了灶神?” 老刀指着我受伤的左手道:“你自己回忆一下,每次出来办事,就你小子经常出意外,你脸这么黑,当个灶神也不算委屈了你。” 几人这才意会,就算海德都听懂了,纷纷露出笑容。 我正要反驳,忽然心底传来了章鱼水怪的声音:“主人,这里有宝物。” 章鱼水怪伸出一只触手,卷着一件物什放在了我们面前——正是那一丝不挂的少女尸体。 说来也奇怪,那些被封存在“黑管”中的人形生物,竟然能够历经千万年而保持生前原样——甚至我们都不能确定,他们究竟是真的死了,还是进入了一种类似于“冬眠”的状态。 那种模样像是巨型腔肠动物的“黑管”和其中的神秘液体,构成了类似于“休眠罐”和“营养液”的系统,尤其是“黑管”中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形生物,分明显示了那些“黑管”来自于一个极为古老的时代,那个时代甚至有可能是地球历史上另一个生命演化周期。 我们无法想象,在那个古老的时代,竟然有这种至今仍然只出现在科幻中的“维生舱”——就算只是保存尸体的古老棺材,但能达到这样的程度,已经是一个无上的奇迹。 我将章鱼水怪的话转述给其他人,大家再次仔细打量这具女尸,发现她的外形虽然和我们极度类似,但实际上却并非是“人类”。 少女没有耳朵,耳部的位置长着两片鱼鳃状的器官,后颈上长着一片肉色的鳞片,沈棠之扳开她的嘴巴,发现她嘴里只长了四颗尖利的犬牙,很像是蛇的毒牙。 “她嘴里有东西……好像是一颗很大的珍珠。” 说着,沈棠之从女尸的嘴里取出了一颗泛着华丽光泽的宝珠,我将之接过来,对着光线一照,之间宝珠之中居然隐隐闪动着细小的黑影,仿佛宝珠中存活有一条微小的黑龙。 “这……好像是骊珠!” 众人问我什么是骊珠,我回答道:“我听我师父讲过,世上有几种绝世的宝珠,其中有一种便是骊珠。《庄子·列御寇》有写‘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骊龙是一种黑龙,居于极深的水底,据说骊龙可以化为人形,行走在人间,外形就是俊美的少男少女。” 老刀咂舌:“难怪她身上有鱼鳃和鳞片,还长着蛇一样的长牙,原来是龙女啊!” 我点头道:“古诗云,龙女仙衣湘水裙,掌上骊珠弄明月。看着这就是骊龙所化的龙女无疑了,这颗骊珠,其实说白了就是她的内丹。” 此时沈棠之却发现了别的异状:“尸体出现变化了!” 只见那龙女的躯体果然发生了异变:尸体化为了大片的蓝色的烟雾,蓝色烟雾却不朝空中上升,而是顺着章鱼水怪的背脊朝下流淌进了火山湖中。 我将骊珠交到负伤的左手,伸出右手触摸了一下,发现这种蓝雾非常浓稠,形似烟雾而实际触感接近果冻。 “这不就是我们在极天之海中遇到的那种半固体蓝雾吗?看来这种蓝雾的形态变化和温度有很大的关系,温度越低,凝固程度也越高……” “是吗?”沈棠之也是倍感好奇,伸手也往蓝雾摸去。 “等等!” 我突然发现,我的手指接触到蓝雾的部分,竟然也开始化为了蓝烟! 我悚然而惊:“千万不要去碰——” 但我还是说晚了,沈棠之的手已经碰到了蓝雾! 不过,她的手却好像没事。 “怎么回事?”我立刻用心灵感应问章鱼水怪。 “主人,你的身上有骊龙一族的印记……吞下那颗骊珠,否则你也会化为蓝雾消失!” 在此期间,我的右手手掌已经完全消失,接着,小臂也开始化为蓝雾…… 我再不犹豫,将乒乓球大小的骊珠送到嘴边,仰头吞下。 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觉到巨大的骊珠膈住咽喉的感觉,只觉得骊珠在嘴里化为一股冰凉的流质,顺着食管而下,在腹部迅速消散到了全身…… 紧接着,我感觉右手一阵发痒,抬手一看,只见一阵蓝色烟雾在已经消失至手腕的地方凝聚了起来,一肉眼可见的速度,似缓实快地从蓝烟复原成了手掌。 我张握了几下右手,并没有感觉和之前有什么区别。 章鱼水怪又通过心灵感应传声道:“主人,你现在掌握了骊珠的力量,可以操控那枚蛇瞳血戒,带我离开这里了。” 在我的手掌化为蓝雾之时,我已经在怀疑,自己似乎着了这只章鱼水怪的道,现在心中的疑虑更是重了几分: “假如我说不呢?” 异梦 第五十八章 地龙祭召箓(本卷完结) “主人,自从你戴上那枚蛇瞳血戒,并回应了我的召唤之后,你和我之间便结成了共生契约,假如契约的一方死亡,另一方也会随之死亡,所以……” 我皱眉:“你先等等!我们什么时候结成了什么鬼的共生契约?!” “我叫你‘主人’,你不是答应了吗?那就是回应了我的‘召唤’,我们之间的共生契约便完成了。” “你这什么鬼的契约啊?!”我简直要疯了,“你召唤我?既然我是主人,那应该是我召唤你才对!别以为我一点都没有看过那些魔幻!”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你询问了我的真名,而我也将之如实相告了——完成这一步,共生契约便缔结完成了。” “我特么……”我忍不住有种要张口骂人的冲动,但是,现实情况是,那章鱼水怪说的肯定属实,我再怎么愤怒,也是无济于事。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直到这一刻,我终于看清楚了这只章鱼水怪的“真面目”——这个家伙是个切切实实的恶魔,狡诈至极! 想来也是,这章鱼水怪在索莫尔神殿的地下暗河中不知生存了千百万年,这么长的时间,可能都足够让一只知道扣抓虱子的猴子都进化为智人了,它的智慧,怎么可能会低下? 而它一开始装出那副蠢萌的模样,只不过是为了引我上钩而已。 在明白自己和章鱼水怪结成了共生契约后,我再次回想一路上的奇遇,很多之前令我疑惑的地方,茅塞顿开。 比如,一开始章鱼水怪并不愿意跟我一起跳下地下暗河的瀑布,但当我们在瀑布底下的深潭中,遭遇那条一路从冻尸冰窟中追踪而来的巨型黑鲁巴蛇时,章鱼水怪及时出现解围…… 那根本不是它临时改变了主意,而是它早就制定的计划——它早已经想要利用火山湖喷发的机会,跟着我逃出地下。 但如果它一口答应了我的请求,就会引起我的怀疑——我的怀疑可能导致“契约达成”失败,又或者它需要我们引出那条巨型黑鲁巴蛇现身。 因为从之后它们之间的搏斗中可以看出,两者的战斗力有着巨大的差距,章鱼水怪潜伏在瀑布之上,等巨型黑鲁巴蛇现身之后,一出手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咬掉了对方的脑袋——根本那些壁画上的描述,不论是索莫尔人、还是天海之国的居民,他们的头颅似乎有种特别的魔力,一切的变化都首先在头颅上发生,可能那条巨型黑鲁巴蛇的头颅,就是章鱼水怪的目标。 而在之后,我之所以必须吞下骊珠,也是遭了章鱼水怪的算计。 它早已经感知到我身上虺纹的存在,却故作不知,反而故意引导我们发现那龙女嘴里含着的骊珠,一步一步引我掉入预设好的陷阱。 想到这里,我也只能认命——不过,这是暂时的。 我暗暗在心里记下了这个混蛋的所作所为,等老子以后有了咸鱼翻身的资本,看我怎么整治你! 不过,现在还只能韬光养晦。 在我内心活动爆炸的时候,章鱼水怪还在通过心灵感应向我解释一些事项。 章鱼水怪说,那枚蛇瞳血戒确实是它的上一任和它之间缔结契约的信物,只要我戴上蛇瞳血戒,我们之间便可以以心灵感应的方式进行对话。 它的上一任主人,是一头雄性的骊龙,在古老时代,它的主人从深海中找到并降伏了它,令它成为了自己的仆从。 之后,它便一直作为守护兽,居住在那座神殿的地下,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人向它奉献祭品,但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享受过祭品了。 我暗道了一声果然!那座索莫尔神殿之中的祭坛,确实一直在进行着惨无人道的人祭,而祭品的供奉对象,也果然是这头章鱼水怪! 看来它身上的秘密肯定比它说的要多得多。 我问道:“你知道天海之国的历史吗?这到底是怎么样一个国家?” 对于这个问题,章鱼水怪开始语焉不详,只是说天海之国的统治者就是骊龙一族,这一族好像是天外异族,在远古时代便降临地球。 我顿时想到了极天之海中的那巨量的半固体蓝雾,既然那龙女在失去骊珠之后,尸体便化为了蓝雾,难道极天之海中那些蓝雾,竟然都是由骊龙一族的尸体幻化而成的? 那该有多少尸体所化? 或者说,那骊龙一族已经死绝了不成? 我又问:“你说我现在可以带你离开这里,我要如何做?” 章鱼水怪道:“你身上有骊龙一族的印记,并且吞下了骊珠,现在你应该可以解读他们的文字了,按照圣典上的方法去做就可以了。” 我好一会儿理解了这一段话,它说的“文字”,应该就是指那些像是用几何图案组合而成的楔形文字。 至于“圣典”,应该就是指那本放在汉白玉石棺旁边的水晶盒子里的古籍。 只是那本古籍已经被我的血玉吸收了,而那块奇异的血玉一向“我行我素”,根本不受我的控制,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到古籍上的内容。 “喂,你这小子没事吧?怎么突然像是犯了痴呆症一样不动了?” 我一直在和章鱼水怪用心灵感应交流,一时间忘记了和老刀他们说明一下情况,此时老刀问起,我便简单地说明了一下。 听我说明之时,老刀脸上的表情,先是惊奇,然后转变成羡慕,接着又是惊愕,最后又变成了满脸的羡慕:“先不说里面有没有坑,反正你这回赚大了——呐,你要是有什么顾虑的话,就把你手上那枚戒指给我,我来当这个劳什子老章鱼怪的主人。” 我一伸手:“你要啊,拿去!谁稀罕似的。” 老大看了一眼我那只缠满了纱布的左手,作势要打:“滚滚滚!我她娘的倒是想要,也得先有你那灶神的命对不?快把你那爪子缩回去,看见就烦。” 我嘿嘿两声,赶紧将手缩了回来——老刀这老小子可是说道做到,我的左手现在是重伤,整块皮肤都没了,真挨上一下,那可吃不消。 沈棠之道:“你们两个别胡闹了,我刚才听你说的似乎,就一直在想,K一开始给我传的讯息,所谓的‘伊尔雷若的梦境’,伊尔雷若是不是就是世界之蛇的名字之一?你问问大章鱼,它知不知道这个名字。” 我立刻询问了一下,但却得到了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 沈棠之见我脸上表情不对,问道:“它知道这个名字?” “没错。”,我点点头,“不但知道,而且如雷贯耳。伊尔雷若正是骊龙之王的名字之一,章鱼怪说,骊龙之王现在正在地底深处沉睡着,它一直可以感觉到那种令人颤栗的气息,千万年来,虽然越来越微弱,但一直没有消失。” “我明白了,原来传说中的世界之蛇就是骊龙之王,它们并非是地球上的原生种族,而是天外来客……天呐,它们为何要在远古时代降临地球?” 我摇头:“不知道,也许是为了寻找地球上的某种东西,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不过,我们现在不必为了那些还未发生事情烦恼,担忧也是无用,对吧?” 老刀道:“对啊,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你小子快点看看你的血玉,想办法翻出那本天海之国的秘典来,要不然我们是要在这里过年?还是我们几个准备扛着这章鱼怪走回纳木切巴扎?” 我应声取出了血玉,但不管我如何做——在心中用意念驱使、或者用手摩挲其表面,刻着《幽冥血籍》四字的血玉都没有任何反应。 正当我们绝望之时,我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背心点了一下,我顿时感觉后背一阵发烫。 虺纹再次激活了! 下一刻,我手中的血玉也终于齐了变化。 血红色光芒从血玉中缓缓射出,笼成一团血红色的光雾,《阴冥血籍》四个字上流光婉转间,书籍模样的血玉再次打开,红玉一般的书页飞速翻动,一道光幕在我面前展开—— 一列列奇异的楔形文字再次出现,但这一次,我竟然可以看得懂这些文字的意思了,这个过程很奇异,就像在我面前出现一软无形的翻译软件,直接在楔形文字之上,覆盖了我看得懂的中文汉字。 而且这些文字竟然颇有古意,很像是文言文,但因为这是“软件”直接翻译的结果,所以我并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楔形文字一排排显现,最当前一排,写着: 【地龙祭召箓】 其下为: 【地龙者,蛟虺也,龙蛇之孽,或人首蛇身,或无臂鱼鳞,非鳞蛇长虫之属,乃神龙之从族。】 这一段,是在解释“地龙”为何物,这是一种神龙和蛇杂交后产生的族类,其外形或人头蛇身,或浑身鳞片而四肢不生,但并未是真正的蛇类,乃是神龙的子孙。 【地龙之族,以秘法驭力而修,可以役神御气,变化万物。】 这一段,说明地龙一族是可以用某种秘法,借助其力量进行修行的,假如成功,就可以驾御元气,改变万物。 【道本至无,事本至有,以道运事者,周之百为。知道非时之所能拘者,能以一日为百年,能以百年为一日;知道非方之所能碍者,能以一里为百里,能以百里为一里;知道无气能运有气者,可以召风雨;知道无形能变有形者,可以易鸟兽。】 这一段大意为:(真正降服蛟的方式)大道本就是近乎虚无,奇迹异事倒本来就存在,用大道真理的知识来行出异事,那是完美而轻易的。知晓大道不是时间所能约束的人,能穿越时间;知晓大道不是空间所能妨碍的人,能够步虚蹈空;知晓大道能运转万物的人,可以召唤风雨;知晓无形之物能转为有形之躯的人,可以改变众生。 后面是两段咒文,其一为【从族寄身咒】,其二为【龙鳞御身咒】,但我只能看清【从族寄身咒】的咒文,另一段咒文着模糊不清,并且我看之后还有其他咒文,但只显示了一个模糊的虚影。 我问章鱼水怪这是为什么,它回答道这可能是我力量太弱的缘故,不过只要学会了【从族寄身咒】,就可以带它一起离开这里了。 经过章鱼水怪的解释,我才明白,原来所谓【从族寄身咒】,其实是一种专属于“御主”使用的咒文,作用是令和御主签订了主仆共生契约的怪物可以附身在御主身上。 “你怎么附身在我身上?有什么后遗症吗?”我当然疑虑重重的,况且这章鱼水怪前科累累,不防着点,一会儿又要被坑。 “就跟你身上的骊龙一族的印记一样,不会令你有什么感觉的,而且你让我附身之后,会有诸多好处,只要你能逐渐解开你背上骊龙一族印记的封印,就可以看懂和使用更多的咒文……比如学会了【龙鳞御身咒】,就可以使用一部分我的力量,之后还有别的咒文,甚至可以将我直接召唤出来。” 我将信将疑:“这么优待?” “你是我的御主,我们现在共用一条生命,我不会欺骗你的,你若是死了,我也无法独活,对吧?” 话是这么说,但我总觉得这个家伙话里也不一定是真的,比如那个所谓的“共生契约”,现在又变成了“主仆共生契约”,怎么好像随便这章鱼水怪需要就可以乱编的样子?似乎是不太靠谱。 但我又想了想,这章鱼水怪的战斗力确实可以,那条光凭一身鳞皮就可以阻挡子弹的巨型黑鲁巴蛇,没一会就被它咬下了脑袋,要是以后真的可以将之随时召唤出来,确实拉风。 另一方面,万一这家伙说的“共生契约”是真的,将它放养在这火山湖里,没准什么时候就被煮成了章鱼丸子,那我岂不是也死得冤? 正想着,章鱼水怪已经驮着我们到了湖边,等大家都上岸之后,我便试着按照【从族寄身咒】在心中念动咒文,咒文念毕之际,异变骤生! 在大家低呼声中,湖中的章鱼水怪的躯体居然开始快速缩小,直到变成了一只拳头大小的八爪章鱼,继而形体慢慢透明虚化,最终化为了一股灰烟,在半空中转了一圈,翩然透过我左手上绑着的纱布,钻入了蛇瞳血戒之中…… 但是,就在章鱼水怪化身一缕灰烟进入蛇瞳血戒之后那一瞬间瞬间,我突然感觉浑身脱力,仿佛全身的力量都在一瞬间被抽空了一般! 我暗叫一声糟糕,还来不及作任何反应,一阵强烈的晕眩感袭来,我便直挺挺往后倒去! 我最后的意识,是听到了老刀沈棠之他们的齐声惊呼…… …… 再次恍惚醒来之时,入眼便是一片白色的天花板,然后老刀的脸就出现在了视野中。 “醒了醒了!沈科长,还是你专业啊,真的有效!” 说着,老刀这家伙还伸手来扳开我的眼皮,似乎是在学医生看瞳孔是否放大一般。 我虚弱道:“滚蛋。” 老刀哈哈大笑:“哦了,神志很清醒——看来你还是你。” “什么你还是你?”我转动眼睛看向四周,只见沈棠之和海德都站在床边,后面一片白墙,隐隐有着医疗器械,而且我看到上面印有尼泊尔文字。 我试着问道:“我这是在……医院?我们还在尼泊尔?” “对,我们已经回到了纳木切巴扎。时间是三天之后——吉光,你已经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沈棠之道。 “还不快谢谢人家,你昏迷的这三天三夜,人家沈科长几乎是寸步不离你的病床,而且一刻都没闭眼!”老刀说。 我看沈棠之的面色,虽然清丽不减,但果然是憔悴了一些,不由歉意道:“谢谢你啊……那个……要不赶紧休息吧……” 沈棠之笑了笑:“都已经坚持了三天三夜,也不在乎这一会儿了。你放心,我们有时遇到大案,也是加班加点几天不休息,这点算小case了。” 之后,沈棠之他们叫了医生来,那群医护人员全程带着非常之惊讶的表情,对我进行了一番检查,结果表明,我除了有些虚弱之外,并没什么大碍了,而且我那只皮肤被腐蚀掉的左手,在这段时间内,竟然以惊人的速度康复了。 沈棠之推测,那可能和我吞下的那枚骊珠有关系,骊珠的力量令我的身体恢复里大大增强了、 见我已经没事,老刀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了我床沿,口沫横飞地和我讲起了,我晕倒之后的事情。 老刀说,那天也真是走了狗屎运,我晕倒之后,只过了两个小时,天上竟然出现了直升飞机,而老刀的背包里也正好还有最后一根燃烧棒,因为这根燃烧棒,我们引起了直升飞机的注意,并获得了救援。 原来,因为地震导致道路断绝,尼泊尔拍出了直升飞机,搜救道拉吉里峰的登山人员,而我们也没想到,导致极天之海坍塌的地震,最后竟然成了我们获救的原因。 老刀又说,知道刚才那些医生为什么这么惊讶吗?因为你被诊断为不可逆昏迷——也就是植物人! 但是,沈棠之后来突然想到了一个方法:那就是将老刀从雪山中带出来的那半截天青玉露敲诈了出来,敲碎了喂给我吃,天青玉露一进我嘴里就化成了碧水,立刻被咽下……然后就有了开始那一幕。 “看来天青玉露是真的拥有起死回生的能量,还有吗?” “他娘的你还吃上瘾了?告诉你,没了!” “我没记错的话,不是挺大一块吗?” “是挺大快,可禁不住你这个吃货当饭一样吃啊!一放进你嘴里,立刻哧溜一下给吞了,直到全吃完了才醒来!你他娘的倒是给我留那么一小块啊!知不知道,每喂你吃一块,我这颗心就在滴血啊……”老刀哭诉道。 老刀这活宝这么一出,沈棠之和海德也不由在一边微笑。 我安慰他:“老刀,一块天青玉露而已,大不了我们再去找嘛。” 老刀抹了抹眼角,也不知是真哭了还是装的:“别想了,我刚看到最新的新闻,道拉吉里峰周围的冰川因为地震的影响,有一片巨大的冰川带从山顶坠落,坠落的区域,刚好覆盖了埋藏着索莫尔遗迹的那块区域,那片冰川厚度达到数百米,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哪里的索莫尔古迹,是没有再见天日的机会了。” 我看了沈棠之一眼,后者点点头:“确实如此。不过,这样也好,那片区域之中的秘密,的确还是让它永远沉睡在地底下为好。” 话虽这么说,但我们其实都明白,那些诡异怪奇的恐怖存在,并不会因为一次地震或雪崩就彻底沉睡,在之后的某一天,或许它们会再次苏醒…… 我微微抬起自己的左手,上面的纱布已经去掉了,果然,皮肤已经恢复如初,但我的视线停留在了中指上戴着的蛇瞳血戒上—— 那颗蛇眼一般的宝石,现在已经变成了灰色。 一如那头章鱼水怪最后化为的烟气的颜色。 我明白,一切只是告一段落,却还没有结束。 【极天之海,完。】 异梦 第一章 日常世界的美好 我在纳木切巴扎的医院里住了一个礼拜院。 其实,我在醒来的第二天便已经可以下床行动,到了第三天,更是觉得不论是精神状况还是身体状况都是无比良好,甚至比我之前的任何时候都要棒。 但是,由于沈棠之的谨慎,我被她硬生生拦着不让出院,期间我每天都要进行无数项检查,而沈棠之也作为医生之一,全程参与——或者直接说,这就是由她主导的。 之所以沈棠之可以拥有这样的权限,是因为她直接向这家全名为“杜丽夫人仁爱医院”的私立医院捐赠了一百万现金,由此获得了这家医院2的股权,成为了股东之一。 有那么一个时刻,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成为了沈棠之的研究对象,她白扔了这么大一笔钱,不会是专门为了趁机研究我吧? 当我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沈棠之竟然毫不掩饰的作出了肯定的回答:“当然,为什么不呢?这么好的机会。” 她将我的血液涂片放好,埋头于显微镜上,嘴里还不忘纠正我:“另外,我这不叫‘扔钱’,这叫做投资。这家医院是纳木切巴扎条件最好的医院,根据过去十年的医院收支年报显示,我投入的一百万,每年至少可以为我带来8的增值,这已经比在国内买大多数基金的盈利要来的得更稳健……何况这是实业。埃斯,帮我将昨天的细胞切片拿来——” 海德应声从旁边的工具台上找到了一小片玻璃涂片,朝我耸耸肩。 还有脸对我耸肩? 海德这个帮凶,整天屁颠颠地跟在沈棠之后面,对我进行各项检测。 当然,研究的结论是惊人的,按照沈棠之的原话: 我现在的身体素质,已经接近了专业运动员的体能水准,而最为惊人的是我的细胞活性,达到普通人平均水平的五倍! 这是什么概念呢? 细胞活性实际上是一个比较宽泛的定义,细化之后大致可以分为细胞活力、细胞增殖、细胞迁移、胞吞作用等四大项,分别对应了新陈代谢活性、损伤修复能力、器官适应力、免疫功能等。 也就是说,我现在这副身体,伤口愈合速度和免疫力都达到了常人的五倍,而且对外界环境的适应力更强(比如高原缺氧、承受大气压等),体能恢复速度也非常快。 “你现在的身体素质可能是那些全世界顶尖的运动员的水平,而在细胞活性方面……已经有点超过人类应该拥有的理论强度。” 在我出院前一天晚上,沈棠之来到我的病房,请出了无关人等之后,她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老刀照常神经大条地咧嘴一笑,使劲拍了我后背一下:“我去,你这小子这是要变成超人的节奏啊!喂,你能不能问问你那只章鱼宠物,它还有没有同类想要附身的,可以介绍给老子,让我也变个超人玩玩……” 我举手让老刀安静,然后问沈棠之:“你是不是接下来就是一句‘但是’?” “没错。”沈棠之微笑,“但是,因为你的新陈代谢水平等于正常人五倍,你每天需要摄入的能量也相应提高——你有没有发现最近越来越容易觉得饿?” 我点点头。 “实际上,我给你的设定的食谱,已经能满足两个成年男人在高强度工作状态下的能量需求。” “所以……” “你以后一定要随时在身上备着巧克力、压缩饼干等高能量的食物,同时尽量避免进行高强度的身体运动——假如你在短时间内消耗能量太多,而且得不到及时补充,你有可能会很快感觉头晕心慌疲惫甚至陷入晕厥——低血糖症的病人所拥有的症状,会在你身上全部出现。” “这后遗症也太烦人了吧?”我顿时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老刀在一边想了想,问道:“沈科长,你所谓的‘高强度的身体运动’,包不包括床上运动?” 沈棠之白了他一眼:“你说呢?” 老刀哈哈大笑,对我道:“别问你那章鱼宠物了,这富贵病老子得不起……你以后在那啥的时候,难道要一边啪啪啪一边往嘴里狂塞巧克力?我靠,想想那情景,太感人了!哈哈哈!” 我伸手往门外一指:“你这个家伙给我走,好吗?” 沈棠之托了托眼镜:“我同意。” 老刀立刻举手投降,然后沈棠之继续道:“鉴于你身体状况依然很不稳定,我不能确定,你的状况是否还会继续……” 她可能想用“恶化”这个词,想了想,换了一个词:“……产生其他变化。所以,你要定期来找我,由我和埃斯对你进行检查,以掌握你的身体状况变化。” “另外,我们四个人都要对吉光的身体情况保密,决不能将这些情况泄露出去,以避免出现某些意料之外的麻烦。这也是我注资这家医院的一部分原因——在国内做这些事情,太容易泄密,而我们警务局的法医实验室里能做的检测比较有限。当然,这家医院里所有和吉光有关的检查资料,我都已经处理掉了……那么,明天,我们就回锦官城吧。” 第二天,我们四人乘坐飞机回到了锦官城。 一下飞机,就出现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沈棠之又收到了K的短信! 短信虽然是发到了沈棠之的手机上,但K的口吻,却分明是在对我对话: 【Congratute(恭喜)! 你朝着我们的伟大目标又迈进了一大步! 我已经有点急不可耐——你究竟得到了《玄君七章秘典》的那一卷?! 不过没有关系,我很快就会知道的。 好好和你的朋友们享受这项重要成就吧,因为这值得庆祝。 ——你的同志和挚友:K】 一看完,我和沈棠之几乎同时道:“K怎么知道我们得到了什么?!” 而老刀则道:“这家伙怎么gay里gay气的?” 单凭这么一条短信,我们自然讨论不出什么特别的结论,只是我们断定了K一定有着某种很特别的途径,可以得到我们行动的大致内容,但不知道为何,K好像无法得知具体的细节。 另外,我们四人之中,决计不会有叛徒存在,这一点我是坚信无疑。 K的短信也给了我们另外一个重要信息,那便是,被我的血玉吸收的那本古籍,竟然是《玄君七章秘典》的其中一卷! 还记得血玉之中曾经显现出一段神秘文字: 【幽冥地宫,死生之门。 四方于缺,祖神昭兹。 黄泉之钥,虺纹血籍。 受天之祜,玄君七章。】 原来所谓的“玄君七章”,全名是《玄君七章秘典》而我得到的《地龙祭召箓》,原来是《玄君七章秘典》的其中一卷。 难道说,这样玄奥神秘的古籍,在这世上还存在其他六卷? 那么,K的真正目的,也是为了这《玄君七章秘典》? 这些问题暂时都不可能有答案,而在我们回到锦官城之后,我们也没有再收到任何有关K的信息,就好像这些事情并没有发生一般。 一切都恢复了日常该有的样子。 老刀和我继续有一个没一个地接些案子,大多是些寻猫找狗的小事,其中也有几件命案,但都是人为,并没有灵异之处。 沈棠之和海德则继续在城南警务局上班,每天待在实验室,和那些尸体打交道。 这段时间,锦官城市还算平静,并没什么大案发生,程城难得清闲,倒也时不时做东请我们喝酒。 李逸这家伙为了还债,还是每天都到我的杂货店报到——当然了,按时那是不可能的,经常是下午两三点才来,如果看看没事,就跟我打个招呼,然后带着面筋和沙包去浪了。 如果不是我挂在胸口的血玉,还有戴在左手中指上的那枚蛇瞳血戒,我甚至都会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正去过一趟喜马拉雅山区,经历过那么奇诡的一段冒险。 值得说明的是,回到锦官城之后,不管是血玉还是蛇瞳血戒,都似乎失灵了,不管我采用什么方法,都没法令它们产生反应。 当然,那枚蛇瞳血戒还是死死扣在我中指上——戒托上的蛇瞳宝石,从血红色变成了灰色,但还是怎么都取不下来,简直像是直接长在我的血肉之中。 而且我尝试使用心灵感应呼唤那只章鱼水怪,但我的呼唤如泥牛入海,渺无回音,似乎那家伙陷入了沉睡状态。 这段时间,我也思考了很多。 为什么我施展【从族附身咒】之后会陷入昏迷? 因为我的身体才脆弱了。 那些远古的怪物,必然拥有数量级极为可怕的精力与体力,而我以人类之躯,施展上古的咒文,必然会承受不住。 也就是说,那只该死的章鱼怪,最后还是坑了我一把! 要不是我刚吞了骊珠,又有虺纹提供了部分力量,我可能在施展咒文的瞬间,全身的精力就会被汲取一空,成为一具干尸! 当然,施咒成功之后,得到章鱼水怪附身的我,各项身体素质都得到了急剧提升,这也算是一点点好处。 刚想到这里,我的肚子就“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 我一脸苦笑,赶紧从杂货店的柜台里拿了一把“德福”巧克力——没错就是一把,然后一片一片往嘴里塞。 唉,老子自己开这家杂货店本来就不赚钱,现在整天要吃那么多食物,光是巧克力,吃起来都是以“盒”为单位计算的,这特喵的不是要将老子吃穷的节奏?! 真烦恼着,放在一边的手机开始“嗡嗡”狂震——是沈棠之的电话。 “沈科长,这不是昨天刚去你那里被你研究过吗?不会又叫我过去吧?我虽然恢复力很强,但您老是用那么粗的针筒,一针筒一针筒往外抽血,跟不要钱似的——我吃东西可是要钱的啊……要不然,你考虑下是不是给我点‘被研究经费’什么的?” “嗯,说完了?”电话那头的人内心并没有什么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我加重语气:“我是认真的。” “缺钱?” “我从没有对‘贫穷’这个词了解得如此深刻而具体——知道自己把自己吃穷是一种怎么样的体验吗?我现在快要将我杂货店里的零食、泡面什么都全吃完了……关键是,我现在快没钱进货了。” “我手里有个委托……” “多少钱?不!随便吧,给钱就干!快给我介绍!” “下午三点,慈航路199号,雾岛心理咨询所。” “OK!” 我爽快地答应下来,委托人是是谁,委托内容是什么,管他娘的呢,我爱工作,从没有这么爱工作过…… 但想着想着,为什么眼睛有点酸楚呢? 我不禁想起了一句歌词:“我以为我会报复(暴富),但是我没有……” 真的啊,当时要是我争点气,给老刀留那么一点天青玉露就好了,这宝物怎么也得和钻石一个价格吧?论克拉卖!想想就爽。 但是……唉,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 我坐在这间名为“雾岛心理咨询所”的会客室内,打量着周围。 完全没想到,在大名鼎鼎的“娱乐一条街”慈航路上,除了美食、酒吧、娱乐会所之外,竟然还藏着这么一间“心理咨询所”,简直如鹤立鸡群,想不吸引人注意都难——所以我毫不费力就找到了这里。 这间心理咨询所倒是完全没有我印象中“医院”的古板,也没有那难闻的消毒药水味道,而是令人诧异地飘着一股极淡的女士香水味道。 整体装饰风格是那种北欧的性冷淡风,灰色和亚麻色的墙壁和天花板,线条利落的桌椅,偶尔在墙角摆着有着纤细颈项的落地花瓶,里面插着干花、甚至直接就是光秃秃的树枝…… 我对心理学也有一定的了解,这样的环境,虽然不像是一家“诊所”或“医院”,缺少了一点仪式感去带给病人心理暗示,但很大程度上也能消除病人的紧张情绪,容易令人心安。 但这些都有一个前提:这里的心理咨询师肯定素质很高,对自己的业务能力非常有信心,不然,过分玩格调的话,那是会玩脱的。 但我之前已经问过前台,那位有着一张娃娃脸的小姐说,这家心理咨询所只有一名心理咨询师,那就是老板。 【雾岛熏 雾岛心理咨询所 首席兼唯一心理治疗师兼社长 电话-xxxxxxxxxxxxx】 我翻动着手里的这张名片,心里暗忖道:这该不会是是个日本人吧?只有日本那那边才喜欢用什么“社长”。 而且,“雾岛熏”这个名字,是个女人的名字吧? 还有,“首席兼唯一心理治疗师兼社长”…… 呵,似乎很有趣的样子。 正想着,会客室的门被敲响了:“笃笃!” 有一个柔和纤细的女声在外面道:“不好意思,可以进来吗?” 异梦 第二章 恐怖症候群 “额,当然,请进……” 我赶紧从沙发上起身,正好此时会客室的大门被打开,一个身材矮小的红发少女走了进来。 “让您等候这么久,实在抱歉。” 九十度的鞠躬,略带点变音的中文发音。 现在我已经百分百确定面前这个少女是一名日本人,但一见面就行如此谦卑的大礼,我是真的有点手足无措了,更糟糕的是,从我的视线角度,可以轻易地看见少女胸前那饱满的过分的风景…… “咳咳!”我赶紧收回目光,也微微弯腰还了一礼,“不好意思,您是……” “没错,她就是我介绍给你的委托人……”第二个人走进了会客室内,是沈棠之。 她今天的穿着很休闲,上身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雪纺短袖衬衣,下身是黑色的高腰修身西裤和细高跟皮鞋,她的身高原本就有1米75,这身衣服白黑分明的界限,衬托得双腿更为修长。 沈棠之的头发高高盘起,梳了一个美人髻,没有戴其他首饰,只斜插着一支镶嵌着红宝石的银簪,隐隐透着一股古典美人的优雅,和她冷艳的气质颇为契合。 “我为你们介绍一下吧。这位就是雾岛心理咨询所的社长,同时也是我的好友,雾岛熏小姐。” “至于这位男士呢,就是吉光侦探事务所的老板,灵探吉光。” “您好,吉光先生,很荣幸见到您,还请多多关照。” 又是一个九十度的鞠躬。 我的天,这位雾岛小姐难道不知道穿着一件低胸的洋装做出这样的动作,是要春光乍泄的吗?! 我只能垂下眼帘,望着自己鼻尖,再次弯腰回礼:“您好,雾岛社长,我也很荣幸能见到您……” 沈棠之在一边掩嘴轻笑道:“行了你们两个,你们不累,我看着都累死人了。都坐下吧,这么傻站着相互鞠躬,还谈不谈事情了?” “啊,真是对不起,快请坐吧,吉光先生!真的非常抱歉,因为这间心理咨询所暂时还没有招满足够的人手,招待不周的地方,请一定原谅!” 说着,雾岛熏又要朝我鞠躬。 我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我真的理解不了一点点破事就不停鞠躬还道歉个不停的习俗,但愿不愿意是一回事,我总不能不回礼吧?那也太没礼貌了。 “S!”谢天谢地,沈棠之伸手拦住了雾岛熏,将她的背脊扳正了,拉着她到一旁的单人沙发边上。“都给我先坐下,ok?” 我当然是一万个愿意,只是不好说出口而已。 “诶?” 这位雾岛社长显然有点懵,但沈棠之不等她说话,一把将她按在了单人沙发中,然后沈棠之自己也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状况……”沈棠之一只手轻点着一侧的太阳穴,一副伤脑筋的模样,“我简单点说明白一下情况:这位雾岛熏小姐,是我三年前在日本吉田医学院进行学术交流时认识的朋友,当时她还在念应用心理学博士。她拥有国际通用的一级精神科医师执照,擅长以催眠方式进行心理治疗,另外……不要被她小鸟依人的外表所误导,她其实是空手道高手,黑带六段哦。” 额,空手道黑带六段的高手吗?这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我不由得再次打量了一下对面坐着雾岛熏:她拥有一头鲜血般艳红的波浪卷发,面容秀丽,从非常立体化的五官来看,似乎是个混血儿。 她身高目测大概只有1米55左右,但身材比例非常棒,而且腿部的肌肉线条非常健美,看上去像是微缩版的维密超模,刚才站在沈棠之的身边,因为迥异的身高差,显得莫名有种萌感,另外,这两位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更是相映成趣。 沈棠之是气质冷艳优雅的冰山大姐大,而这位雾岛熏则活像是从日式漫画中穿越而来的合法萝莉——念完了博士,再怎么天才,也应该有25岁以上了吧? 这么说来的话,雾岛熏竟然很可能比沈棠之还大上一些吗?因为沈棠之也才24岁。 正当我稍微发散了思维之际,沈棠之的介绍也到了结尾:“……至于她的委托内容,还是你们自己聊吧。” “是这样的,吉光先生。”雾岛熏像是斟酌着用词,期间,沈棠之鼓励地朝她点了点头,她这才用“下定了决心”的表情,对我继续说道:“我之所以想要开这间心理咨询所,是为了继续我的心理学研究,因此,除了接受上门就医的患者之外,我还会主动寻找一些特殊的病例……抱歉,请稍等一下……” 雾岛熏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整个会客室的灯光缓缓暗了下来,接着,安装在天花板之下的投影仪射出了光柱,一面白色的墙壁被当做了投影幕使用,显示出一张患者档案资料。 第一份档案,照片上是一个一脸警惕表情的男孩,分明是一张亚洲人的脸,但肤色居然白的出奇,旁边标注着: 【姓名:徐亮】 【年龄:17】 【病症:密集恐惧】 “这位患者,患有严重的密集恐惧症。” 雾岛熏开始为我介绍,而我忽然发现,当她进入了自己的职业角色之时,那种羞涩腼腆的感觉便淡去了很多,言辞表意准确,语气沉稳,这些都是极有自信的表现。 “徐亮很小的时候就被人贩子拐卖给了职业乞丐,因为他有遗传性白化病。但乞丐头子觉得这样还不够可怜,就用一种特殊的方法弄伤他了徐亮的右臂,令其,长出了蛆虫,他的右臂被虫子咬出了密密麻麻的孔洞,就算最后治好了也依旧存在。” “只要展示这只令人惊恐的右臂,徐亮就能轻易地收获路人的怜悯。在逃出职业乞丐掌控之后,当时只有八岁的徐亮被孤儿院收容。” “在这之后,徐亮就一直使用绷带缠着右臂,绑带下面的东西他这辈子也不想再看见,他恐惧自己的右臂,也惧怕去人多且开阔的广场,他因此又患上了轻微失语症,直到现在他都以义工的身份待在孤儿院。” 投影仪画面一闪,下一份档案显示了出来。 这是一名长得很可爱的小圆脸女孩,但不知为何,照片中的她穿着一件粉色的雨披,备注如下: 【姓名:沈小科】 【年龄:10】 【病症:下雨恐惧】 “小科的身世和徐亮差不多可怜,她生长在一个不和谐的家庭,父母都是毒虫,在一个雨天,她的父亲在和母亲争夺最后一份毒品时,失手打死了母亲,而他的父亲吸毒后走出大楼,被一辆卡车撞死……当时她还只有五岁。” “她在被送进孤儿院的当天,也是一个雨天。而且在那一天,她就遭受到了严厉院长的训斥——因为有人骂她是毒虫的女儿而与人厮打,用凳子砸破了对方的脑袋。” “从此以后,小科开始觉得下雨天便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非常讨厌下雨。而被她打的男孩其实是孤儿院一霸,让人装作称为他的朋友,套出她讨厌下雨的弱点后,就专门挑选雨天欺凌她。导致其最终患上严重的下雨恐惧症。” “小科无时不刻不穿着雨衣和套鞋,永远随身带着雨伞,她常常可以穿着雨衣在孤儿院的走廊上呆坐一整天。” 画面再换,又一份档案出现。 照片上是一个眼神古怪的女孩,似乎很不屑于拍照。 到现在为止,我已经看过了两份档案,不出意外的话,这一份档案上的小女孩,肯定也是某一种恐惧症的患者,而且还是一名孤儿。 果然,旁边的标注的文字是: 【姓名:杜敏】 【年龄:13】 【病症:人偶恐惧】 雾岛熏道:“杜敏家是祖传的人偶表演师,我找到一卷杜敏父亲残存的录像,确实是非常令人惊叹的腹语人偶表演。杜敏的父亲对于人偶表演有着特殊的感情,他对人偶很痴迷,而且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制作一个最完美的人偶。” “杜敏对于腹语人偶表演很有天分,而杜敏的哥哥喜欢话剧,根本不想继承这份祖业,但是,家族的传统又是传男不传女,所以杜敏的父亲和哥哥经常为了这件事发生争吵。” “在一次剧烈的争吵中,哥哥当着众人怒斥父亲,他的那些人偶不是真人,父亲却对人偶寄予那么多感情,他甚至还窥见过父亲与女性人偶,简直就是心理变态!” “父亲脸色惨白,当场给了哥哥狠狠一个巴掌,但父亲也从此被流言困扰,最终失去了表演的机会,父亲终日酗酒,并最终在绝望中和人偶一起而死。” “父亲的死带给了哥哥极大的震动,他居然开始主动学习制作人偶,他想要完成父亲的遗愿:制造一个完美的人偶。虽然他的天分不及自己的妹妹,但却异常勤奋,经常不眠不休地在工作室里制作人偶。” “数年之后,哥哥的技术极大提高,他制作的出了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偶,精细度和拟人度简直令人惊叹,人们称赞他的手艺甚至高过了他的父亲。” “但很快遍传来了噩耗,镇上有一个女孩失踪了,而杜敏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哥哥制作的人偶极像那个失踪的女孩。” “在深夜中,她去看了哥哥的人偶,发现在皮革之下,竟然是一具被清理了内脏、防腐的尸体!而他的哥哥于此时出现,手中握刀向她冲来,她极度恐惧下拿花瓶砸了哥哥,但其实是那个人偶动了,在她身后想要袭击她。” “杜敏的哥哥最终还是割下了人偶的头,但哥哥也被人偶重伤,此时,哥哥才告诉她,其实父亲告诉了他制作完美人偶的方法,那就是将活人制成人偶,他当初拒绝了,但最后父亲用死亡逼迫他继承了这个遗志。” “她将死去的哥哥和人偶一起埋葬,但从此之后却患上了人偶恐惧症。因为失去了监护人,而她的亲戚又因为这件恐怖的事件而不敢收留她,最终杜敏也被送到了孤儿院,那一年,杜敏九岁。” 没有下一份资料出现,同时灯光开始缓缓亮起——看来资料讲解到此便结束了。 虽然这个讲解的过程比较冗长,但我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烦的情绪,与之相反,我现在非常好奇——这个委托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因为看完了三份资料、听了三个故事之后,我竟然还是猜不到这个答案。 “很抱歉,吉光先生,耽误了您很多时间……但这些都有着必须的理由,我只能将之仔细向你讲述明白。” “不不不,完全不需要道歉——专业人士对于工作有着几乎与生俱来的认真和细致,这是优秀的习惯。那个,我能不能问一句题外话?” 我说到这里,看了沈棠之一眼,但后者朝我微微抬手,居然示意我敞开问。 好吧,其实我是想要沈棠之直接帮她回答我就行了,因为沈棠之肯定已经猜到了我要问什么。 “您……请说。”一进入“社交”状态,似乎雾岛熏就又变回了那个腼腆的女孩子。 我其实已经有点后悔,因为这是第一次见面,就直接点出雾岛熏的毛病,是不是也太不客气了,但既然已经开了口子,而且沈棠之并不打算替雾岛熏回答,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雾岛社长的中文说得这么好,应该对中华文化也有相当的了解,那么,在我们的文化中,道歉和鞠躬可不能使用得太频繁啊……” 果然,雾岛熏开始不安起来:“那个……其实……其实我是明白的。只是,习惯性的……毕竟……” “人家毕竟在一个注重道歉文化的国家生活了那么多年,刚刚来到这里,一下子不适应也是可以理解的,你对于外国友人也要适当包容,对吧?”沈棠之说着,突然话锋一转,“小薰,你不用对他太客气。你刚才对他鞠躬行礼,这小子眼睛可没老实呢!” “啊?” 雾岛熏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沈棠之的意思,顿时羞赧不已,一张脸涨红如同苹果一般。 我也是禁不住老脸一红,要说没有瞄到,那是不可能的,本能、本能…… 到了这时,我也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沈棠之自从进门之后便有点对我不太感冒的样子,症结原来在这里。 不过,沈棠之不是那种无聊的人,点到为止稍微警告了我一下,便转开了话题。 经过这么一个小小的插曲,雾岛熏虽然脸色还有有点羞涩尴尬,但比起那种表面极度客气实际上拒人千里的态度而言,反倒显得轻松了一点点。 异梦 第三章 展会与新闻 “那么,在了解了这些资料之后,想必吉光先生也能够明白,这几个患者的病症非常具有典型性。事实上,我最近正在进行一项有关‘恐惧心理’的研究,这几个患者的经历、探究他们的心理转变过程和特质,对我的研究很有帮助……另一方面,我是真的很同情他们的经历,非常想要帮助他们摆脱困境。所以,我经常会去那家孤儿院,为他们进行免费的心理治疗。”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确切来说,是从这个月的6号开始,每次我去孤儿院,都会以各种原因陷入梦境,在梦中,我会见到一座庞大而奇怪的机械造物……” 说到这里,雾岛熏语气一顿,但我注意到她脸上流露出来的微表情,并非是恐惧,而是一种深深的迷惑。 我没有打断她的说话,因为我知道着一定只是一个开端。 雾岛熏继续道:“最奇怪的是,我在事后询问过那三位患者,发现他们也都做过类似的梦,而第一次做这个梦的时间,也是十月6日。” “在第二次做这个梦之后,我对自己进行过一次催眠,尝试在我的潜意识中找到原因,但我失败了,我什么都没有什么找到。” 我点点头,等雾岛熏说完之后,开始了发问。 “孤儿院里的其他人,有没有人和你们一样做过这个梦?还是说做过这个梦的人,始终只有你们四个人。” “一开始没有。但是,前天再去孤儿院的时候,我无意中听到一名孤儿院的护工抱怨自己最近经常梦见机器怪物,导致睡不好觉。在询问他们之后,我发现最近做过怪梦的人还不少,而且大多和机器有关,只是他们做的梦千奇百怪……” “只有你和你的三个病人,梦见了同一个梦境?” 雾岛熏点点头:“是这样没错。” “雾岛社长,我注意到了你的三个病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某种恐惧症的患者,那么,你是不是也……” “嗯呐,确实是这样没错,至于我本身……我其实患有轻微的色彩恐惧症。另外,能不能不要叫我社长,因为我和沈酱是很好的朋友,而你们又是好友,所以……” “那叫你雾岛小姐可以吗?你直接称呼我名字就可以了,或者加个先生也可以,但千万不要后缀词用‘桑’,会感觉很奇怪。” “好、好的,吉光……先生。” 沈棠之在一边轻笑了一声:“呵,毛病还真不少啊你……” 我没理她,继续问道:“那么,雾岛小姐,色彩恐惧症具体是指……” “色彩恐惧症患者可能会害怕所有颜色或者仅害怕几种颜色,我是后者,我面对鲜艳的颜色时会产生焦虑现象,其中深蓝色最甚,所以,确切来说的话,我是深蓝色恐惧症患者。” 说这段话的时候,我注意到雾岛熏有一个绞手指的动作,这表明了她内心的不安。 我也是恍然,原来雾岛熏患有色彩恐惧症,难怪她的这间心理咨询所里的装修色调如此冷淡,尽管她说自己的恐惧症是“轻微”的程度。 不过我有产生了另一个疑惑:“既然是色彩恐惧,冒昧地问一句——为什么你要将头发染成这样鲜艳的颜色?” “这个,是天生的啦,不是染的。”雾岛熏朝我直摇手,解释道,“而且我的皮肤很敏感,使用染发剂的话,我会发麻疹,所以……唉!”她很苦恼地叹了口气,“我只能是将我的发色当做一种锻炼,希望有一天它能帮助我克服我的色彩恐惧症。” 沈棠之在一边帮忙解释了一句:“小薰是日法混血,她一头红发是继承了母亲的血统,” 我点点头,表示了解,这个话题也不必再继续深入,现在我对具体的委托内容都还不太清晰,依照目前的情况而言,我总结出的关键词就是“有关机械的奇怪梦境”以及“恐惧症”,两者间有着奇特的联系。 我转向沈棠之:“对于那个梦境,想必你们肯定也进行了一点调查,有结果吗?” “我简单地查了一下,本月的6号有什么特殊的事件发生,结果,我找到了这个——” 沈棠之打开了自己的手提包,拿出了一份报纸,递给了我。 这是一份《锦官城日报》,沈棠之已经用红色记号笔圈出了其中的一则消息。 实际上,这是一则广告,内容如下—— 大字号标题:【机械魅影】 小标题:【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珍贵文物精品展】 正文:【10月6日,“机械魅影——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珍贵文物精品展”开幕式在锦官城科学博物院举行。本次展览共展出来自英国卢浮宫博物馆和不列颠博物馆的119件馆藏精品文物。 此次展出的文物,都是英国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的不朽作品,这是人类迈向机械时代的第一步留下的印记,同样也是科学史上的奇迹。】 【展出时间:10月15日-11月15日,每天上午10点至下午4点】 【购票参观–成人30元;儿童票半价。】 广告的最后,还包括了一张简要的科学博物馆展品的列表,以及一篇科普文章。 文章标题是【第一次工业革命】 内容如下: 【第一次工业革命是当机械动力出现后席卷了整个西方世界的经济和社会改革。改革大约起源于1769年的不列颠,以棉纺织业的技术革新为始,以瓦特蒸汽机的改良和广泛使用为枢纽,以19世纪30、40年代机器制造业机械化的实现为基本完成的标志。 革命使那时的人们从农耕时代进化到工业时代,大机器工业代替手工业,机器工厂代替手工工场。 人们生产方式被彻底改变:工人不能再依靠手工艺品和劳动力来换取食物,他们的工作全被工厂的机械代替了,工厂的所有者,那些工业家抢走了他们的饭碗。这导致了男人,女人和未成年人的劳动力被残酷剥削,其中包括在危险的环境下工作。 同时相比于工业时代之前的受伤,机械事故造成的后果更加严重。为了追逐利益最大化,很多工业家都忽视了工人们最基本的人道和安全保障。 第一次工业革命中最亮眼的还是各种机器的发明:为了满足不同的工业生产需求,洪水一般的各种的机械被发明出来,在市场中占领不同的位置。 那些无情的机器体型巨大——巨大的铸造厂,汽锤,精妙的齿轮和活塞,这些以蒸汽为动力的怪物工作效率比经验丰富的手艺人还快上十倍不止。 再之后,西方的其他国家也开始效仿不列颠,陆续进入工业化。美国,尤其是在内战之后(1861-65),很快就成为工业时代的巨头之一。】 我也有订阅《锦官城日报》,我的关注点通常放在凶案和离奇事件上,对于这则刊登在报纸第五版面上的广告,完全没有印象。 我很快便看完了这些内容,抬起头看着沈棠之,皱眉道:“你认为雾岛社长所说的怪梦,和这个机械文物的展览有关吗?” 我在之前也有遇到过和梦有关的案子,其中最为诡异的,甚至牵涉到生死轮回(详见《异梦》)。 很多灵异事件都和梦境有关,归根结底,人的梦境是一种极为神奇的现象,对于梦境的解析和推测,从古至今有无数人进行过研究,中华文化有凭借梦境来占卜吉凶的《周公解梦》,将梦境解释为一种预兆或谕示,外国有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认为梦境是现实世界的延续和反映…… 以我的经验而言,这些理论都是正确的,但只是部分正确—— 一般人的梦境,确实是对清醒世界的反射; 第六感强大者的梦境,开始显现某种预兆,模糊或明确的程度和第六感的强度有关; 最特殊的是一些具有异常体质的人(国外称之为“通灵者”,国内有一段时间将称之为“特异功能”),他们的梦境,有时可以打破时间和空间的束缚,和异界产生交互。 正所谓浮生一霎,黄粱一梦,我对于梦境中的秘密的探究从未停止,只因我便是那些体质特殊的人类之一。 所以,我之所以皱眉,便是因为我觉察到,我眼前的这位雾岛熏社长,还有她的三名病人,也有极大可能,都是具有异常体质者。 “你不用急着下结论,再看看这个吧。”沈棠之又从手提包里拿出了另外一张报纸递给我,同样的,她也已经贴心地用记号笔帮我圈出了重点。 这张报纸上用了一个不显眼的空间,刊登了一篇豆腐块大小的新闻。 新闻标题为【失控的机械】,正文内容如下: 【本报讯:昨天发生了两起看起来没有关联的奇怪事件,据一些可靠的目击群众证明,一些机器状态异常。也有群众告诉记者,自己家里的某些机械也似乎有古怪行为,比如突然找不到,然后突然又出现在很奇怪的地方…… 在比较严重的那起事故中,两名锦官城第二印刷厂3号车间工人死于突然自动运行的印刷机,事故原因不得而知。 锦官城第二印刷厂的相关负责人表示“这只是一起偶然发生的事故,在事故发生的第一时间,工厂内部已经对那台印刷机进行了检查,并没有发现故障。”,负责人拒绝了本报记者的进一步采访要求,同时表示第二印刷厂会主动承担安全事故责任,但不会回应家属的无理要求。 但是,警方无法解释第二名受害者是如何死亡的,他车间的另一边工作,尸体所处的位置距离故障机器有接近一百米。 另一起案件,发生昨天上午九点左右,住在荣辉西街东景丽舍小区的汪女士被厨房里出现“异常反应”的厨具给弄伤了。 不过,汪女士的丈夫何先生表示,自己的妻子说看见电饭煲在“跳舞”和组合厨刀“在砧板上慢慢移动”都是由于近期他们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她的妻子精神压力过大而导致的幻觉。 有关专家表示,发生在锦官城第二印刷厂的悲剧,“可能是由于工人的错误操作所引起”,而汪女士更是被确诊患有突发的抑郁症,因此广大市民不应该轻信那些荒谬的市井传言,要相信科学,拒绝迷信。 据了解,汪女士目前正在锦官城市青山精神病院疗养,院方表示,住院之后,汪女士的情绪已经稳定,精神状态也有好转。】 锦官城第二印刷厂位于锦官城北区,不属于城南警务局的管辖范围,不过沈棠之是警务系统中的人,我便问她,是否有内幕消息。 沈棠之摇摇头,说这个案子警方也还在调查之中,印刷厂那两个工人确实死的比较蹊跷,不过城北警务局的调查思路,显然还是朝着谋杀案去的。 我点点头,警方的侦查思路没什么问题,也只有在彻底排除了人为因素之后,才能去考虑其他的原因。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雾岛小姐,你委托内容,是否就是和那个怪梦有关?”我问道。 “是的!”,雾岛熏重重点了点头,她长得娇小,那副极为认真的样子显得极为可爱,“我想请吉光先生调查我们的奇怪梦境产生的原因,另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额……请说吧。” 我有点迟疑,心想既然你也明白是“不情之请”,何必说出来呢? “我想要全程参与吉光先生的调查活动。” 也许是看我的迟疑表情,雾岛熏补充道:“那个,我知道吉光先生现在的境况,我会加钱的!十万,只要吉光先生能允许我一起参加调查活动,委托费用就是十万!怎么样?” “这个……” 我第一反应是瞥了沈棠之一眼:怎么什么都跟人家讲呢?我还有没有点啊。 第二反应是:一出手就是十万,看来这个雾岛熏,很可能和沈棠之一样,都是小富婆嘛。 异梦 第四章 孤儿院 说实话,这个数字一报出来,我就已经动心了——谁叫我现在穷的叮当响呢? 如今我的身体状况,那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大胃王。我去街上吃面都是一次性直接要三碗,而且是三两的超级大碗,已经不止一次引起吃瓜群众围观了,但是被围观了也没法子,自己的肚子,流着泪也得填满啊。 我现在兜里还塞两块压缩饼干(巧克力会被体温融化,不好放在裤兜里),胃里简直像藏着有一个黑洞似的,基本是走到哪都离不开高热量食物了。 “我保证不会妨碍到吉光先生查案的!而且……我可是空手道黑带六段,万一遇到坏人的话,我可以保护……那个,协助,对,协助你制服坏人!”雾岛熏展示实力一般挥了挥拳头,满怀期待道,“怎么样?” 看她挥拳的样子,虽然有模有样的,但就她那可爱的面容和娇小的身材而言,实在是缺少说服力。 我犹豫着望了沈棠之一眼,后者只是微笑,但我总莫名感觉她的笑容里有着别的内容,正想着找个“这是规矩,实在抱歉”的理由委婉一点拒绝雾岛熏,就算最终委托费会少一些,也是没办法了。 但沈棠之开口道:“吉光,小薰是心理学专家,而这个委托又关系到几个严重的心理疾病患者,她对于你的调查行动会很有帮助,而且我很认真地再次重申一遍,千万别被她那看似柔弱的外表欺骗了,她的空手道段位可不是假的。” “哎呀,棠姐姐……居然这样说人家!” “我可一点都没有夸张啊……” “呐呐呐,虽然是这样说,但是长成这样也不是我的错啊!” …… 于是,在这样的氛围下,我们签订了一份委托协议,将雾岛熏的两点要求都写了进去,而且报酬最终是12万。 办完这些,我看了看手表,正是下午四点半,去孤儿院调查的话,时间应该足够,正想要提出这个建议时,沈棠之却抢先道: “早就知道你肯定耐不住性子,孤儿院那边已经提前联系过了,你们现在就可以出发。我晚些时候要参加一个涉外的医学会议,正好也和报纸上那场和英国最著名的两家大型博物馆合作的文物展有关,因为和展团同行的有几位英国外科专家。我真是有点服了市里面这些领导,这几位英国外科专家原本是顺道来中国旅行的,现在倒好,居然搞成了一个医学交流会……” 沈棠之和我们在雾岛心理咨询所的楼下告别。 雾岛熏没有着急出发,而是先带我去一家西饼店里买了20多斤的糕饼,我这才反应过来,我们这是去孤儿院,应该要带一些礼物给孩子们。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点懊恼自己竟然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尽管我可以用自己从没有去过孤儿院一类的机构作为借口,于是我抢着付钱,但雾岛熏手臂一横拦住了我。 “呐,吉光先生,这些都是我上次许诺要为大家带去的小礼物,可不能让我食言!” “只要说是你的心意,谁买单并没有什么关系吧?” “这绝对不行,怎么能让你破费呢!” “还是我来吧。” “不不不,店员小姐,请务必刷我的卡!拜托了!”雾岛熏挡在我面前,一只手抵住了我的手臂,另一只手朝着女店员递过去一张黑色的信用卡。 这不是华夏天龙银行的黑金卡吗?听说是一亿以上身价的富豪才能申请的“土豪专用卡”…… 这位穿着淡蓝色洋装、从外表来看很容易让人误以为还未成年的雾岛社长,还真是有钱呐。 顺便提一句:这女人的力气还真的很大啊,以我现在的身体素质,她竟然只用一只手,就让已经使出了五成力的我完全无法前进了,我总不能不要脸到全力以赴冲过去吧? 见我们夸张地争着付账的样子,女店员一边捂着嘴轻笑,一边道歉道:“两位是情侣吧?对不起,因为实在是太可爱了,忍不住……” 我急忙解释道:“你误会了,其实我们才刚认识……” “呵呵,先生还真是幽默呢,难怪女朋友这么年轻漂亮……”谁知店员根本不信我的话,还以为我是在开玩笑,“那么,一共是3311元。” “额?” 3311元?这么贵的吗? 刚才都是雾岛熏在挑选,我根本没注意价格,现在想起来的话,这家名叫“白天使”的西饼店,似乎确实是一家很高档的糕点店。 我顿时有点尴尬,倒不是舍不得花钱,而是因为我钱包里只剩下不到一千,而卡里也只有两千多了——我浑身上下加起来都不够付这些糕饼钱的啊! “如果办理一张本店的VIP会员卡的话,只需要预存2000元就可以享受9折优惠,而且这一次就可以使用会员卡消费,优惠后的价格是2980……两位是否考虑一下呢?”女店员用满怀期待的眼神望着我们。 “哎呀,每一次都是你付账,这种小账单偶尔也让我帮忙付一下吧?”雾岛熏朝我眨眨眼,“嘛嘛嘛,不要再跟我争了,不然我可要生气喽!” 在我微微一愣的档口,雾岛熏已经将黑金卡递到了女店员的手里:“那么,店员小姐,请帮我办一张卡吧,我工作的地方就在附近,可能会经常来光顾呢。” 女店员的效率很快,马上就办好了会员卡,和那张黑金卡合在一起,双手递给了雾岛熏:“请收好!” 另一名店员将包装好的糕饼盒子递给我,接着,我就被雾岛熏拉着走出了西饼店,背后传来那位店员们的送别声:“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光临!” 一出了店门,雾岛熏吐了吐舌头,长舒了一口气,轻拍着胸口:“好险好险,总算是蒙混过关了!他们居然真的以为我们是情侣……明明我们是第一次见面的说——” 她突然话锋一转:“啊啊啊,吉光先生,真的太抱歉了,刚才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跟店员说自己是你的女友,实在是太莽撞了!对不起!” 说到这里,雾岛熏又习惯性地要朝我鞠躬。 我赶紧伸出一只手——我想要阻止她的这项行为——但将似乎将手放在一个女孩子的任何部位都不太合适…… 最后,我的将手按在了雾岛熏的头上。 “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要不是刚才我胡乱逞能,你也不用为我解围。”我说道。 “不不不,是我要向吉光先生道歉。” 我感觉手掌上传来一阵巨力。 “真的不用道歉——你到底是对道歉有什么执念啊?” 我也暗暗使上了力气,抵住了雾岛熏试图以蛮力朝下低下去的头部。 …… 雾岛熏的力量,竟然超乎想象的大,我用上了七成力,才将这股巨力抵消。 于是,我们以奇怪的姿势僵持住了。 …… “……雾岛小姐,我们是不是该出发去孤儿院了?时间应该也不早了。” “唔……” “那我放手了啊?” “……” 我撤去了手掌,雾岛熏抬起头,以一种非常奇怪的目光看着我,忽然道:“吉光先生,原来你也是武道高手吗?” “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过,我相信沈棠之的判断,我决不能将自己的身体状况泄露出去,但我也不愿意说谎,“只是天生力气大了一些而已,倒没有系统的经过训练。”我这么解释。 “喔,是这样啊。”雾岛熏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有点失落地说道,“原本以为跟吉光先生在武道方面有所探讨,真是太遗憾了……” 雾岛熏那辆红色迈巴赫在前面带路,我开着自己那辆N手北京吉普跟在后面,在五点一刻时,我们抵达了位于市南金鸡湖边上、名为“红星农场社会福利院”的孤儿院。 我之前从没有来过孤儿院——也即是所谓的“社会福利院”,对这个名词,我一直觉得有几分悲剧化的色彩,毕竟那些被收容的孩子,都是些无依无靠、无人抚养的孤儿或者弃婴。 但是,实际的情况比我预想的更为糟糕。 整座福利院是一个像小型医院一样的地方,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姓洛的三十多岁的女老师,她带着我们穿过了前院。 我估计整个前院大概有上千平米,有花园式的广场,养护良好的草坪上架着很大的滑梯组,有十几个年龄从三四岁到十来岁不等的小朋友在玩,看见雾岛熏,孩子们就围了上来,看来已经和雾岛熏很熟了。 雾岛熏让我分出了一半的糕点,交给前院的看护老师分发,她一个一个和那些孩子笑着打招呼,摸着他们的头问他们乖不乖,看得出来,那些孩子都很喜欢这个经常会带来礼物的漂亮小姐姐。 建筑物内部的格局跟中学教学楼布置差不多,看起来还是很干净简洁。 我们在楼道里遇到义工带着几个孩子上楼,看起来跟一般幼儿园没什么区别。 连接前院和后院的通道,被一扇巨大的铁栅栏隔断,并且有专人看守,而在进入福利院的后院之后,气氛陡然转变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零散十来个在后院的草地上玩耍的孩子,他们看起来很活泼,但很快我便发现,他们只会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似乎完全不会说话。 雾岛熏一边将糕点分给孩子们,一边低声跟我解释道,这些孩子都是聋哑人。 院子边上还有六七个孩子坐在特制的轮椅上,大多是七八岁左右,但看起来很瘦,精神状态也明显不太好,雾岛熏道,这几个孩子都有小儿麻痹症,他们很辛苦,有的经常会抽筋、发作癫痫,每天都必须做复健,不然四肢会越来越萎缩。 我沉默了,看着这些孩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上楼之后,这种感觉渐渐变成了不安……我发现整栋楼上安静的可怕,但时不时又会有一两声可怖的尖叫声传来,令人止不住后背发凉。 在经过几间教室的时候,我看见了令我震惊的一幕: 教室有一些脑瘫患儿,翻着白眼流着口水躺在床上; 有智力低下的孩子,不时发出一阵阵诡异的叫声; 有双性的婴儿,睁着眼睛一声不吭躺着那里; 最最让我感到绝望的,是里面唯一一个智力正常但双腿残疾的孩子,他看到我们显得好开心,拼命扶着窗台想站起来…… 随行的洛老师轻声道:“后院的这些孩子,都有一些生理或者心理上的重大缺陷,我们只能将隔离开来,这些孩子都太可怜了,但福利院人手不足,阿姨们真的太累了,如果不这么做,整个福利院无法维持下去……” 她拒绝了我们前去探望那些残障孩子的请求,只保证会将我们的糕点都送到每个孩子的手上。 走过那几间教室的时候,我发现雾岛熏的双眼微微发红了,眼眶里满是雾气。 我们探视的目标,住在这栋楼的顶楼五楼,五楼的楼道口有另一扇防盗门,被一把满是铁锈的链锁紧锁着。 打开防盗门,冲过来几个有暴力倾向的智障孩子,围着我和雾岛熏又踢又抓又挠,洛老师凶了一句之后,他们才一哄而散。 但放了我们进去后,洛老师却没有跟着进来的意思,她看了我遗言,为难道:“雾岛小姐,你知道,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 雾岛熏点点头,朝她微微鞠躬:“我明白。麻烦您了,洛老师。” “吉光先生,这边。”雾岛熏带着我往楼道深处走去。 我完全没有想到,这座孤儿院竟然会带给我一种身临监狱一般的感觉—— 我看见有穿着拘束服,被关在单间内的孩子; 也有脚上被铁链锁着,无法离开床太远的孩子。 尽管,这些孩子的脸上确实流露着疯狂或者神经质的表情。 雾岛熏解释说,这些孩子精神或者心理上都有着巨大的创伤,导致出现了极端暴力或者反社会的人格,但外面的精神病医院不愿意接收这些孤儿,所以孤儿院院方只能将这些可怜的孩子关起来。 她说,自己之所以来到这里,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心理学研究,同时也是为了尝试帮助这些可怜的孩子。 “你来了?” 正当我们说话间,前面的一间教室里突然走出了两个半大孩子,其中说话的这个男孩,看上去已经和成年人没什么区别。 他有着一张清秀的脸庞,头发遮住了半张脸,皮肤白得很诡异,右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颜色都已经发黄。 我顿时想起了那几份档案,眼前这个少年,应该就是右臂上有着被虫子噬咬痕迹的、患有密集恐惧症的徐亮。 “你是徐亮?”我试着问道。 “他是谁?”徐亮没有理会我,而是直接问雾岛熏。 我注意到徐亮的语气,非常之不客气,但是,根据档案上的记载,徐亮有用那么多悲惨的经历,他对于成年人恐怕有着天生的厌恶和不信任,仅仅只和他接触过几次的雾岛熏,显然还没有彻底赢得徐亮的信任。 雾岛熏介绍我道:“他叫吉光,是本市有名的灵探,同时也是我找来的帮手,帮我们解决那个困扰着大家的梦境。” “灵探?那是什么?” 忽然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响起,同时从徐亮的身后,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我这才发觉,躲在在徐亮身后的孩子,穿着一身透明的雨披,手里还拿着一把黄色的雨伞。 正是那名患有下雨恐惧症的沈小科。 “徐亮哥哥,他们有没有带着人偶?” 同时,另一个女孩的声音从教室里传出来。 “那是杜敏。”雾岛熏小声跟我说,“她患有人偶恐惧症。” “小敏,是我啊。我们当然没有带着人偶,我带来了上次你想要吃的奶油蛋糕。”雾岛熏朝教室里说道。 徐亮却以指挥式的生硬语气道:“打开盒子给我看。” 我终于忍不住了,跨前一步道:“小朋友,我们好心带了礼物来看望你们,至少也应该有点礼貌吧?” “谁求着你们来看望了吗?”徐亮竟然抬起了头,和我眼神直视,针锋相对道,“要么打开盒子给我看,要么就滚吧——我们不需要你们的可怜。” 异梦 第五章 入梦 这个小鬼,还真是没有礼貌啊! 我想要说两句,但雾岛熏却在一边拉了拉我的衣袖:“不要那么凶啦。” 好吧,他还是个孩子。 这么想着,我只好又退了回来。 雾岛熏从我手里拿过了最后几盒糕点,放在了地上,一一打开给徐亮看。 里面当然都是干饼蛋糕之类的,不可能有别的东西。 徐亮检查完,用胜利的眼神望向我,似乎在说:“怎么样?” 我懒得理会这个没礼貌的半大小子,完全无视他的目光。 一边的雾岛熏蹲在地上,将一个用芒果装饰的奶油蛋糕端在手里:“小科,这是上次你和小敏姐姐都想吃的水果蛋糕,现在全部都归你们啦。” “真的吗?”沈小科从徐亮的身后探出了大半个身子,依然有点怯生生的,一副不敢确信的样子,但她的一双眼睛却盯着蛋糕,小嘴巴动了动,咽了一口口水。 “当然啦。” 雾岛熏伸手去摸沈小科的头,后者一开始下意识地要往后躲,迟疑了一下,才让雾岛熏的手碰到了自己的头。 “姐姐也有给其他小朋友带礼物,这一份是专门为你们准备的,放心拿去吧。” “嗯。” 沈小科这才从雾岛熏的手中接过了蛋糕,往房间里走去,走出两步又回过头,笑着道:“谢谢熏姐姐!” 雾岛熏又问徐亮:“小亮,你喜欢哪一样糕点呢?” “我不要。”徐亮斩钉截铁地拒绝了雾岛熏递过去的一块慕斯蛋糕,“还有,叫我名字。” 我暗暗摇头:虽然他的身世悲剧并非自己能够决定,完全是社会恶意的投射,但这个小子还真是令人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啊。 此时,正往房间里走的沈小科突然停下了脚步,整个人僵住:“大机器、大机器又要来了……” 我没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见沈小科忽然“啊”尖叫了一声,手里的蛋糕“啪”地掉落在地上,继而整个人也瘫软在地。 “怎么回事——”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正要冲进去查看沈小科的情况,忽然身边又传来了两声闷哼! 然后我就看见,徐亮和雾岛熏也缓缓扑倒在了地上……此时,就算是一个再迟钝的人,也会感觉到不对劲,更何况是我。 “难道是……唔!” 我突然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一阵强烈的晕眩感传来,顿时也失去了意识…… …… 当我缓缓醒来是,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身下传来尖锐的异物,用手一摸,发现是一些石子,这些石子上沾满了灰尘和黑色的油烟。 一层蒸汽一样的烟雾围绕着我,透过烟雾,我朦胧看见身周还躺着其他数人,其中距离我最近的是雾岛熏和徐亮,稍远之处一个穿着透明雨衣的小女孩,则是沈小科。 同时,不知从那里一直传来周而复始的机器轰鸣声。 看到这幅景象,再加上这里很明显有着“幻境”的特点,我已经明白——我现在已经进入了雾岛熏所说的那个怪梦之中! 我叫醒了身边的雾岛熏和徐亮。 徐亮一醒来就露出警惕的眼神,看到附近的蒸汽一般的浓雾时,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气——依照雾岛熏之前跟我的描述,这个梦境虽然古怪,但他们似乎不会在梦境之中受到实质性的伤害,所以徐亮在发现自己只是再次被拖入了梦境中后,流露出一丝轻松,倒也是正常的反应。 不过,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判断力和勇气,也算难得了。 “啊,吉光先生,你怎么也跟着我们……进入了这个梦境?”清醒过来的雾岛熏同样没有慌乱。 “先等一下。” 还是先叫醒所有人,然后再侦查这个梦境的情况吧。 在循着雾中前进、将一时无法唤醒的沈小科抱回来的时候,我发现了另外两个沉睡的人。 令人都是熟脸,其中一位是那位带我们进入红星农场社会福利院的洛老师,另一位则是那名患有人偶恐惧症的少女——杜敏。 杜敏有着一头漆黑的长发,此时散乱着挡住了脸,我正要伸手拨开头发时,她醒了过来。 “……” 杜敏迅速往后缩,远离了我的手,在此过程中,她用一种清冷而怪异的眼神盯了我一眼——她的眼神只有最开始一刹那的惊慌,之后便移开了目光。 然后,杜敏自己爬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裙子,走到了徐亮的身边。 沈小科睡得有些沉,徐亮已经叫了好一会,她直到现在才睁开了眼睛。 “啊!”沈小科一醒来发出了一声尖叫,一下子躲到了徐亮的背后,“我们又回到这里了!亮哥哥,怎么办?怎么办!” 徐亮摸着她的头安慰道:“小科不怕,醒过来,就好了。” 当我将洛老师叫醒之后,她茫然四顾,然后问我:“我们这是在哪里?我记得自己不是在五楼的防盗门那边吗?” 看来,她和我一样,都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 “洛老师,不要惊慌,我们只是在一个梦里。” “梦里?” 洛老师看上去更迷惑了,我让她冷静下来,然后问雾岛熏:“雾岛小姐,接下来会怎么样?” “接下来会……啊,已经开始了……” 雾岛熏指着天空,我抬头一看,只见我们身周围绕着的蒸汽状浓雾正在迅速散去。 当浓雾最终散去时,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巨大的碎石山的顶部,向下望去,远处是一片有着巨大烟囱的工厂,烟囱中正不断喷吐着浓重的白色烟雾,不仅笼罩着整个厂区,更将远处的天空都遮蔽了。 进入这个梦境之后,我一直听见的那种一直周而复始的机器轰鸣声,正是从那片工厂传来的。 在工厂区域的边缘,是一排排肮脏低矮的房屋,似乎是工人的住所。 另外,我还看见,有一些若隐若现的身影漫步在蒸汽之中。 它们驼背肮脏,步履蹒跚,没法分辨出到底是不是人类。它们用奇怪的姿势蹒跚着移动,本该有肢体的地方却什么也没有。 它们会发出刺耳的声音,听起来是金属挤压发出的声音打破了这里的寂静。 “那是什么?”我问雾岛熏。 雾岛熏摇头:“很抱歉……我不知道。”说着又要鞠躬。 我赶紧伸出手抵住了她的脑袋,当然,也没有用力:“不需要道歉——你们没有从这座石子山上下去过?” 被我的手接触到的时候,雾岛熏才反应了过来,她先不好意思地朝我一笑,然后回答道:“我们……没法下去。” 我点点头,没有追问。 在各种幻境之中,会有很多莫名其妙的规则,这些规则有时候会非常混乱,而且根本不会遵循现实的逻辑。 每个人都会经历过这样的幻境——最简单的,就是一个混乱无比的梦。 正当我观察着周围的时候,梦境突然开始扭曲——眼前的一切仿佛变成了一张风景画,然后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一把搓成了一团—— 等一切复原之时,我们发现自己出现在一个巨大的机械内室之中,周围全是呼呼作响的机器声。 到处是运动的活塞泵和喷射着蒸汽的喷嘴,我伸手一试,发现那些蒸汽温度极高,很具有威胁。 我警告大家:“小心这些喷嘴,蒸汽非常烫——虽然我们是在梦境之中,但我不能保证这些伤害会不会在现实中有所反应。” “亮哥哥,我怕……” 沈小科紧紧抓着徐亮的衣角,像是树懒一般抱着徐良的一条腿,后者索性蹲下来将沈小科背到了背上:“不要怕。” 我朝后面看了一眼,雾岛熏当然很镇定,而杜敏居然也颇为冷静——或者说她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有点漠不关心,最慌乱的人,反倒是那位洛老师。 “洛老师,不要太紧张,跟着我们就可以了。” “好、好的。” 洛老师担忧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似乎不太相信自己是在梦中。 我带着大家小心而缓慢的穿过了一大堆奇形怪状的机器:笨重、丑陋、巨大是它们的共同点,它们的动力应该是蒸汽,这么推测的话,似乎就是十八世纪的那些巨型蒸汽机。 不过,我从来没有在现实世界中见到过相类似的机械,这些机器看起来没有任何实质上的运作目的,只是做着机械往复的运动,又或者,发明这些巨大而笨重的机械的用途,我现在还没发现。 转过这堆杂乱的机械,眼前却是一架更为巨大的机器! “吉光先生,那个东西,就是我们梦见的奇怪的巨型机器。”雾岛熏在一边提醒我。 这个机器由各种锤子,起降机,折叠机和压缩机组合而成,各式各样的齿轮和杠杆组成了一个可怖的丑陋的面具,它有着死气沉沉、无情的眼神。 在尖锐的金属摩擦音和轰隆的蒸汽机轰鸣中,那张由各种机械构成的巨大面具,忽然张开了嘴巴。 与此同时,我们脚下的地面忽然开始移动,差点将我带的摔倒,我这才发现,我们站在一条黑色的移动传送带丧,而这条通道正在把他们送到那个机器的嘴里。 在通道的尽头——也就是机器的巨大嘴巴里,一个房子大小的蒸汽锤正不停的击打在传送带上。 “怎么会?!” 徐亮首先惊呼出声,他和沈小科一起摔倒在了传送带上,沈小科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我顿时觉察到了什么:“难道……梦境改变了?” “是的,之前没有这样的情形!”雾岛熏也有点紧张起来。 杜敏想要去拉一把徐亮和沈小科,但她伸出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动不了了。”她皱眉道。 我也发现了:我的脚像是被钉在了传送带上,无论我怎么尝试,也始终也无法改变这个境况。 此时,传送带正无情的向着冲击板前进,如果我们不能移动,那么,在十几秒之后,我们就会被一个接一个被那个房子一般巨大的汽锤砸成肉酱! “吉光先生,怎么办?我试了,怎么都动不了的样子。”雾岛熏想了想,又道,“之前我们在梦境里也没有受到伤害,这一次……这一次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最好还是不要尝试。” 那机械嘴巴之中,巨大的汽锤重重击打在冲击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哐!”“哐!”声,距离我们越来越近,而当先第一个将被送进“嘴里”的人,是我。 “不,不要!救命!” 在队伍的最后,那位洛老师,却已经到了快崩溃的边缘——这一切太真实了,虽然想要说服自己是在梦境之中,但很多人就是办不到,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恐惧这件东西,就如同生老病死一般,其实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恐惧降临之时,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自救无暇,更遑论救人。 但是,就在我即将被传送带送进那张恐怖的机械巨嘴之时,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手从白色的蒸汽中伸出,一把将我从传送带上拖了下来! 同时,我发现那机器的面具陡然间起了变化——变的有血有肉:那是一张老人的脸,有着沉重的下颚,发黄的眼珠,戴着一顶发黄的十八世纪风格的帽子,从帽沿边缘露出了灰色的卷发。 那只神秘的手臂的主人,在将我们从死亡边缘拉回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 “唔……” 带着一声呻吟,我醒了过来。 我发现正躺在孤儿院的楼道中,旁边是和我几乎同一时间醒过来的雾岛熏和徐亮,在房间里,一个眼神冷漠的女孩,收走到了沈小科身边,轻轻呼喊着她的名字——正是杜敏。 看到大家没事,我松了口气,但突然之间,我想起了梦境中还有一人! 几乎同时,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 “啊啊啊啊——” 我们悚然望向声音出现的方向——那是楼道的另一边,安装着防盗门的楼梯间。 而我也辨识出了声音的主人:正是那位洛老师。 “我的手!我的手!救命!救命啊——” 洛老师的身影出现在了楼梯间的玻璃窗户处,她癫痫发作一般浑身胡乱发抖扭动着,突然一头撞碎了玻璃—— 洛老师竟然跳楼了! “我的手!!!!” 洛老师在空中发出尖叫,一张脸上是无比恐惧的表情。 “咚!” 一声令人心脏剧颤的声音传来——那是人体和楼底的水泥地面相互撞击而发出的。 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想——我没有想到,洛老师竟然会在梦醒之后就立刻跳楼自杀! 我的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一种恍然: 原来,那种声响……竟然,是这样的。 第二个念头是: 难道洛老师没有被那个神秘人从传送带上救下来?! 异梦 第六章 失控 我第一时间帮雾岛熏报警以及叫救护车,并且安抚那几个目击到事故的孩子,主要就是那三个患有恐惧症的小孩。 而我则立刻狂奔下楼。 很遗憾,在救护车赶到之前,洛老师便彻底停止了呼吸。 在她死前,一边咳着血沫,一边对我说出最后的遗言: “我的手……变成了机械……” 我回忆起她跳楼之前的那种挥舞着手臂尖叫“我的手!”的表现,已经大致可以想象出,这位可怜的洛老师到底看见了什么恐怖之物。 但可惜的是,她竟然认为这是真实,乃至于在极度惊慌之下坠楼。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我还来不及消化——那是发生在那个怪梦之中的事情。 我将雾岛熏和那三个孩子都叫过来,问他们:“你们记得我们在梦中最后的情景吧?是不是有人将我们拖下了那条传送带?” “是这样没错,吉光先生。”雾岛熏第一个点了点头。 徐亮哼了一声:“那又怎样,和洛老师的死,有关系吗?” 这家伙每次说话的语气都活像是我欠了他一千万一般,另外,雾岛熏不是说他有轻微的失语症吗? 可除了说话简洁,还有莫名其妙的断句之外,好像也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沈小科从徐亮身后探出了小半个脑袋,脸上满是泪痕,哭得一抽一抽的,只是朝我微微摇摇头。 杜敏则完全像是没听见我的话一样,双手抱在胸前,眼睛不知在瞄什么。 “喂,你到底听到我的问话没有?” “如果我和大家的意见不同,我当然会说出来,既然没说话,那即是没有喽——你还是大侦探呢,这点简单的推理都不会吗?”杜敏眼皮都没翻一下。 我感觉自己额头的血管猛跳了几下,心中对自己道:他们还是些孩子,而且心理有疾病…… 深吸了一口气,纠正道:“不是单纯的侦探,是灵探。” 杜敏冷笑了一声:“呵呵,有什么区别吗?就算有区别,和现在洛老师跳楼的案子有一毛钱关系吗?大叔,别这么幼稚好不好?” 竟然说我幼稚?! 真是……没一个省油的灯啊! 和他们几个家伙在一起还不到半个小时,我感觉自己的血压已经快要拉满了。 我看了雾岛熏一眼,心想这心理医生的活还真是件极度考验血管承压能力的工作,要是换成是我,恐怕很快就会英年早逝吧? 我还不至于真的幼稚到和一个孩子争吵,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后,我继续道:“你们有谁看清楚那个救我们的人了吗?” 所有人都摇头,除了杜敏,不过她也没点头。 “洛老师有没有被那个人从传送带上救下来?” 还是摇头——至于杜敏,我已经无视她了。 现在,我终于确定——只有我一个人看见那个将我们救下的神秘人的模样。 在那稍纵即逝的一瞬,我瞥见了那个将我们从传送带上救下来的人救命恩人: 那是一个年轻的白人女孩,身材瘦弱,干瘦的脸颊上满是细小的雀斑,深灰色的眼眸里藏着惊恐,她身上穿着破烂的沾满灰尘的土褐色的罩衫——那并非是现代的服装,倒像是我在那些描绘维多利亚时代的电视剧中见到的某种简单的贫民服饰。 我向雾岛熏描述了一下那个女孩的服饰,得到了雾岛熏的认同:她也认为那可能是十七——十八世纪时的英国贫民服装。 那么,至少在时代大背景上,这个梦和那场“机械魅影——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珍贵文物精品展”有了直接联系。 想到这里,我直接给程城打了一个电话,解释一下这座孤儿院里发生的事情,我和另一名叫做雾岛熏的目击者,需要先离开现场,去继续我们的调查,至于笔录什么的,暂时推迟一下——因为我断定,这件坠楼案毫无疑问的就是一个意外。 除了觉得我的判断有点太武断之外,程城并没有什么别的异议,恰好的是,前来处理这件案子的其中一名警员就是小周,那三名患有恐惧症的孩子,便由小周先带回警务局保护起来。 下一步,我决定调查《锦官城日报》刊登的那两件因为“机械失控”导致的悲剧,但锦官城第二印刷厂在北区,剩下就只有一个选择了, 不过,在探望那位因为目睹“幻象”而被关进青山精神病疗养院的汪女士之前,我打算先拜访一下她的丈夫,顺便查看一下事件发生的现场。 我和雾岛熏,很快便赶到了南区荣辉西街东景丽舍小区,敲响了房门之后,一个两眼都是黑眼圈的中年肥男从门里探出了头。 他疑惑地望了我们一眼,但我注意到他的目光明显在雾岛熏身上停留了好一会,是那种很不礼貌的上下打量。 “有什么事吗?”男子一说话,我便闻到了浓重的酒气。 “何阿一先生对吧?你好,我是城南警务局的特聘顾问吉光……” 我之前在和程城通电话的时候,就已经问明了相关设施人员的具体资料。 “警务局?”,何阿一皱起了眉头,一脸的不高兴,“警务局?你们不是已经来过了吗?怎么又来了?” “因为还有一些情况,需要何先生的合作。” “啊……”何阿一考虑了一下,嘴巴朝着雾岛熏一努,“这位是?” “这位是我的助手,雾岛。” “啊,原来是雾岛小姐,是日本人吗?难怪这么卡哇伊呢!你好你好!” 说着,这个家伙竟然伸出手,想要和雾岛熏握手。 在这一过程中,门已经打开了大半,何阿一穿着人字拖、深蓝色的大短裤和白色的老头汗衫,而何阿一背后的客厅中,茶几上满是啤酒瓶子和垒成了一座小山的快餐盒。 正当雾岛熏为难之际,我陡然伸出手,和何阿一紧握在了一起。 “你好,何先生,谢谢你和警务局的合作!” 我手上微微用力,何阿一便被我推着朝屋内退了两步,我朝雾岛熏使了个眼色,后者吐了吐舌头,从我身边溜进了房屋里,我反手“碰”的一下关上了房门。 “唔……”,何阿一揉搓着被我捏痛的手掌,再次望向我的眼神已经有些惧意了,“警官,到底什么事情啊?” 我冷声道:“先坐下吧。” 何阿一乖乖在沙发上坐好。 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你若是对其和蔼便会越发放肆,正是那种所谓的“近之则不逊”的小人。以前,这种扮黑脸的角色都是老刀或者李逸担当,这不是哥们现在武力值上升了吗? 说实话,拳头大的感觉,还真不算赖——难怪老刀和李逸这两个家伙最爱摆威风了。 一进屋,便瞄了一眼屋内的情况。 房子是两室一厅一卫的格局,客厅不大,沙发茶几外加一张长方形的餐桌,就几乎占满了客厅。 进门左手边是厨房,右手边是一条大约三米的长走廊,一边是厕所,另一边和尽头是两个卧室。 屋里的实际情况不比那张满是垃圾的茶几要好,地扳上满是东倒西歪的啤酒瓶子,墙角是数袋装的鼓起的黑色垃圾袋,两道污黄的液体从垃圾袋下流出,散发着酸臭味。 整间屋子简直没处下脚了。 我先走过去,直接拔掉了正在播放足球赛的电视机的电源。 我问:“何先生,请再和我复述一下,你妻子汪女士当时的情况。” “什、什么情况?” “你不用太紧张,我们是警务局的特聘顾问,不是hei社会。” “这、这个我知道。”何阿一伸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 我暗暗点头,压力给到这里就差不多了,便不再吓唬他。 “说说那些出现‘异常反应’的厨具的事情。” “警官,我已经反复说过了,我老婆那是得了癔病,医生都已经出了诊断书了,这些故事都是她的精神病的症状啊。” “什么样的癔病?” “在发生那件事之前,我和老婆曾经出过一次车祸——当然我们没事,只是撞死了一条狗,但我老婆就有了心里阴影,经常半夜惊醒,说什么那条狗变成了奇怪的机器,在向她索命。” 听到这里,我和雾岛熏对视了一眼,我继续问:“还有呢?” “而且她竟然想和我离婚!不信您可以问问邻居们,我对我老婆是很好的,她怎么突然就提出要和我离婚?很明显她的脑子有点变得不正常了,所以才会产生哪些幻觉。” “你确定是幻觉?” “这个……虽然那天我不在,但是——电饭煲怎么可能跳舞?菜刀怎么可能自己在砧板上动来动去?!” 见我还有些怀疑,何阿一便要带我去看哪些“涉案”的厨具。 我们走进了厨房——相对于客厅的极度脏乱,厨房因为有些日子没有使用了,反倒干净一点。 但看见这一幕,我心里倒是打起了小嘀咕:难道这两夫妻都不自己做饭吗? 看外面客厅都差点成为垃圾场了,一般的主妇能忍受? 何阿一指给我看:“就是那个电饭煲!还有这几把刀!” “你不要动,我自己来看。” 我制止了何阿一拿厨刀的动作——开玩笑,要是他突然起了歹意,暴起伤人怎么办?虽然我现在也不怕,但还是小心一点为上。 电饭煲是常见的三角牌,而且并不是什么高端的型号,我打开了塑料上盖,里面一切正常,除了一个内胆之外空无一物,并没有那个怪梦中出现的各种夸张的机械构件。 但是,正当我观察电饭煲之时,雾岛熏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小心左边!” 我往左边一看,只见两把闪亮的厨刀,竟然像是被一个透明人握着一般,凌空朝我刺来! 厨刀距离我的身体仅剩下十几厘米,一把剔骨尖刀刺向我脸部,另一把水果刀刺向我腰部,来势汹汹,我甚至听见了轻微的破空声! 如果是在从前,我必然要挂彩! 但是,经过喜马拉雅山区一行,我如今的身体反应力已经远超从前——都不需要思考,我的身体已经做出了神经反射: 我左手猛然探出,凌空捏住了刺向我腰部的水果刀,同时头一侧,那把剔骨尖刀擦着我的脸颊掠过—— 但是,我猛然想起来,我身后就是何阿一,我倒是躲过了刀,可那何阿一却没有我这般的反应能力啊! 或者说,这两刀的目标,其实原本就是何阿一?! “哈!” 当我急忙扭头向后看去时,只见眼前一抹粉红色的残影掠过,紧接着是“叮!”的一声,那把剔骨尖刀倒飞而回,直接插进了墙壁瓷砖中。 而我眼前的景象此时才从残影变回画面——雾岛熏双手撩着短裙,高抬的右腿正收回。 在她身后,何阿一已经吓得靠着墙壁瘫在了地上。 我这才明白,刚才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雾岛熏飞起一脚,竟然直接将尖刀凌空踢飞! 等等,雾岛熏穿着一身淡蓝色的洋装,可我刚才明明看见了一抹淡粉色…… 难道是…… 咳咳! 我立刻紧急截断了要朝着奇怪的方向延伸的思维,走到一边,从墙上拔下了那把被雾岛熏踢飞的剔骨尖刀。 竟然插进墙壁足有一寸深,这个雾岛熏的武力值还真是挺高的嘛。 两把厨刀从表面上看都没有什么异样,但刚才为什么会突然飞起来伤人呢? 我再次检查了一下那台电饭煲,依然毫无所获,但为了保险起见,我将之也抱在了怀里。 “这些东西我都要作为证物带走,没问题吧?” “好……好的。” 何阿一明显还没有从刚才突发的事件中缓过神来,我让他回到沙发上休息了一会,然后问他: “何先生,刚才的事情你也亲眼目睹了,我想你最好不要在对警方有任何隐瞒,否则,下一次你家厨房里再出现几把飞向你的刀子,可没有警察保护你了。” “可是……当时我真的不在家,我没有看见那时的具体情况。” “那么,为什么事情发生的第二天,你就将她送进了精神病疗养院?你似乎很着急将自己的妻子送进去吗?” 此时,我已经觉察出来,我面前这个满身酒气的胖子,肯定对我隐瞒了什么,语气中也不再有保留。 异梦 第七章 调查 我的这个问题,顿时又让何阿一额头上布满了汗滴,他支吾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 “那个,等一下,我可以拿医院的诊断书给你看……” 何阿一从茶几的抽屉里翻出了一本病历本,松了一口气般,递给了我。 病历的封面上写着“青山精神病疗养院”的台头,我翻开看了一下里面的内容,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那个,吉先生,能让我看一下病历本吗?”雾岛熏道。 对啊,我身边这位就是心理学专家啊,对于精神疾病的诊断和治疗肯定是拿手了! 赶紧将病历本递了过去,雾岛熏看了一会儿,小声道:“这本病历本,问题很多啊……” “怎么说?” 我说着,望了何阿一一眼,果然从他的眼神看到了一丝掩饰不住的紧张。 “呐,首先,这只是一家精神病疗养院,似乎并没有出具精神疾病诊断的职能——一般来说,这种精神病疗养院都是精神病医院的附属或者合作单位,里面除了那些护工和管理人员是真正隶属于疗养院的人员外,主治医生都是隶属于精神病医院的,医生的职责是定期来检查病人的恢复情况,并判断是否可以出院……” “也就是说,疗养院出具的诊断书其实并没有权威性,也没有实际效力?” “差不多是这样。另外,吉先生,你看这里——” 雾岛熏将一处描述语句指给我看,上面写着【病人经常性产生精神恍惚、萎靡不振的现象,并产生幻觉,初步诊断为精神分裂症。】。 雾岛熏皱眉道:“这段描述非常不专业,而且忽略了事实。依照刚才何先生的描述,他的妻子明明是因为晚上睡不好、噩梦频频,才导致了白天精神恍惚,但就算因此产生了幻觉,也应该先让病人进行催眠、或者服用安眠药,进行充足的休息,然后再观察病情,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定性为精神分裂症?” 我冷哼一声,目光凝视何阿一:“你还有什么话说?” “不是……我……这个……”何阿一满脸惊慌,汗流不止,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到了这时,事实基本已经清晰:这个何阿一,肯定使用了某种手段,将自己的妻子强制送进了精神病疗养院,至于作案动机,就叫给警务局的人审理吧。 我打了一个电话给程城,告诉他,自己已经顺便帮他破了一件小案子,让他派人来逮捕这个何阿一。在我掌握的情况的基础上稍微审问,相信很快就可以问出事件的真相。 放下电话,我对何阿一道:“何阿一,你涉嫌使用非法手段限制你妻子汪慧伦女士的自由,现在已经被依法逮捕。你有权保持沉默——如果你不保持沉默,那么你所说的一切都能够用来在法庭作为呈堂证供。你有权在受审时请律师在一旁咨询——如果你付不起律师费的话,法庭会为你免费提供律师。你是否完全了解你的上述权利?” “什、什么?逮捕?” 何阿一已经瘫软在了沙发上。 “哈?” 一边的雾岛熏听得一愣一愣的,低声问我:“吉先生,你刚才那段话,好像并不符合贵国的法律吧?” 我面不改色,低声回答道:“嗯,那是我按照警匪剧里学的。” “喔。”雾岛熏恍然点头,“难怪听起来那么耳熟呢……” 没一会儿,距离此处最近的巡逻警察便抵达了现场,除了将何阿一正式拘捕,并带走那本作为证据的病历本之外,我还将那个电饭煲和两把厨刀也交给了巡警,让他们带给法证科的沈科长,拜托她对这些东西做一下检测。 虽然我判断这起案子另有隐情,但刚才我们也确确实实被两把厨刀袭击了,以此推测,那位被关进了青山精神病疗养院的汪女士,所见到的一切应该不是幻觉。 青山精神病疗养院也在南区,位于西南市郊的青山脚下。我和雾岛熏走出何阿一所住的东景丽舍小区之后,下一步便打算去见一下那位被丈夫构陷的可怜女士。 我早已经记下了病历本上主治医生的签名,通过沈棠之的关系,很快便用电话联系到了对方。 这个医生在这起事件中肯定担当了不光彩的角色,并且很可能跟何阿一进行了某种肮脏的交易,在我一番软硬兼施之后,这位精神科医生的心理防线便告崩溃。 他说出了事实的真相:汪慧伦女士很显然只是有轻微的歇斯底里症状,以及不常见的由噩梦引起的机械恐惧症,和所谓的精神分裂症相去甚远。 对于我想亲自探望汪慧伦的要求,对方并没有拒绝,但他表示,我现在去见她也不可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因为就在大约十分钟,医生为她注射了大量镇定剂,她现在正处于半昏迷状态,这种状态至少将持续48小时。 “鲍医生,我建议你自己向警务局自首——在警察上门将你逮捕之前。我怀疑,他们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挂掉电话,我对雾岛熏道:“不必去精神病疗养院了,我们直接去北区的第二印刷厂吧。” 在我们抵达的时候,第二印刷厂门口居然围着一大群人,闹哄哄一片,似乎是一群记者被工人们从印刷厂里赶出来。 我和雾岛熏赶紧下车赶过去,一了解情况才知道,原来在警务局进行了现场勘察之后,并封锁了事故现场,但这群小报记者居然翻墙溜进了厂区,在被工人们发现之后,便出现了之前那一幕。 报出了自己的身份之后,指挥着那些工人的一个领导模样的人,满脸不情愿地放我们进去了。 不过,这位姓王的领导向我们声明,他只是一名车间主任,没有让我们进入现场的权限,但他可以带我们去见工厂经理。 在路上我才发现,不知何时,雾岛熏戴上了一副墨镜。 我问她何故,她小声说:“工人的制服颜色……” 第二印刷厂的职工制服是深蓝色,而雾岛熏恰好患有深蓝色恐惧症,难怪要戴上墨镜了。 我们在厂区的办公楼里见到了第二印刷厂的经理,胡添珩。 胡添珩有着一个很常见的中年男人形象:中等微胖的身材,秃顶、啤酒肚,他穿着一套深灰色的格纹衬衣,说话则操着典型的官腔。 因为印刷厂里两个工人的死,他正苦恼于如何让印刷厂的免于负面新闻的烦扰,尤其令他烦恼的是那些小报记者。 “吉顾问,你们警方还有什么没有了解的吗?现场也勘查了好几次,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胡添珩的语气中显然有着怨气:“现在我们厂子被那些烦人的记者搞得鸡飞狗跳的,工人们根本没法进行正常的生产和生活了,我们已经足够合作了,但警方能不能先帮我们赶走那些记者?” “胡经理,你不要激动,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我用沉稳的语气说道,“一切的问题的关键,不是那些记者,而是发生在贵厂中的离奇命案。只要能查出事实的真相,由警方一经公布,民众自然就没有了好奇心,那些小报记者也就作猢狲散了。” “嗯?” 听我这么一说,胡添珩眼睛一亮,但他的很快又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 我露出微笑:“我除了是城南警务局的特聘顾问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灵探。” 胡添珩皱眉,但仿佛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灵探?” 我故意压低了声音,凑近他耳边道:“如果胡经理稍加打听,便可以知道,我为警方处理过很多类似的离奇事件,所以,现在我很可能是全锦官城市,最能为贵厂的困境提供帮助的人。” 在我半真半假的忽悠之下,这位胡经理终于被我完全说服,他同意带我们去看查那台造成事故的印刷机。 那是一台巨大的印前设备整合机,具有传送带的流水线上有裸露的齿轮,还有锋利的刀片和冲压板,显得非常危险。 胡添珩介绍说,这是一台大型的整合印刷处理机,德国原装进口,在国内也属于高精尖的设备,照理说,这台机器是不可能出那么大的事故的,而且事后厂里的技术员也第一时间检测了机器,根本没有发现什么故障,肯定是那两个工人进行了什么奇怪的操作,才导致了命案的发生。 这台机器分为好几个部分,大致由冲版机、烘干机、搅拌机、涂胶机、切纸机等一系列机器组成,这些机器被传送履带链接成一个整体。 其中有着非常危险的刀片和冲压板的两台机器,正是切纸机和冲版机,我着重查看了这两台机器。 其中,那台冲版机以及附近的地面上满是血迹,甚至一些机械构件上还有残留的尸骸碎片——据说其中一名工人是被卷进了冲压板里,当场被冲压机械压成了一片肉饼,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一定是非常恐怖。 有着锋利可怕的刀片的切纸机倒看起来一切正常,但身材矮小的雾岛熏在切纸机底下的挡板上,发现残留有一些血迹。 “那下面怎么会有血迹?”胡添珩非常惊讶,“正常人是没法进去的,总不可能这台机器被人抬起来了吧?这可是接近3吨的重量啊!” 胡添珩无法推测到底发生过什么,他说,自己当时在车间前面的办公室中——他强调了好几遍,自己距离事故现场至少有两三百米远。 他当时听到车间里传来尖叫声,当他急忙赶来时,两个工人已经倒地死亡了。 我点点头,没有在这方面继续纠缠。 鉴于我在何阿一家的遭遇,以及我亲身经历的那个怪梦,我几乎可以肯定,在这间印刷车间内,肯定发生过什么离奇的事件——这才是导致两个工人死亡的原因,至于我面前这位急于撇清责任的胡经理,这件事应该确实跟他无关。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异样的情况吗?尤其是和那两个出事的工人有关的。”我提示他。 “额……啊,我想起来了。”胡添珩握拳击打了一下手心,“在事故发生之前,我确实听到一些传言,说是有一些工人最近经常做噩梦,休息不好。当天早上,我在食堂里吃早餐的时候,还碰到过黄国庆和窦家明,他们好像说什么他们昨晚上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怪梦,跟什么机械怪物有关——他们两个旁若无人一般说得很起劲,连我从旁边走过,都没向我问好……” 胡添珩坚定地认为,那起事故是的发生一定是因为他们疲劳工作导致的。 “吉顾问,人人都会有睡不好做恶梦的时候——我也做过噩梦甚至失眠,但是现在社会压力那么大,人人都需要努力工作,我就算再累,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疏忽到那种程度。”他有些用意不善的补充道。 胡添珩所谓的“疏忽”,是指第一名工人的死。 那个名为窦家明的印刷工人,负责操作那台冲版机,事故发生时,他被卷进了机器中。 但他很难解释第二起死亡——当时黄国庆在车间的另一边工作,冲版机发生故障的时候,他正在一百多米外的涂胶机那边,往涂胶机的胶水容器中注入胶水。 胡添珩推理说,黄国庆肯定因为某些原因离开了他原本的工作地点,当事故发生的时候,他估计正磨磨蹭蹭的在和窦家明闲聊——他们可能还在聊那个有关机械的梦境。 然后,他也被可怕的事故弄伤了——他肯定是摇摇晃晃地从冲版机那里走开,带着致命伤回到了灌胶水的地方,然后倒地死去。 我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胡添珩的推理,从他娴熟的话语中,我相信他在面对之前的警察时也是这么一套说辞。 能够支撑胡添珩的推理可能性的,是当时窦家明已经被卷进了冲版机中,现场惨烈的程度,导致在场的所有目击者都没有注意到,有另一名受害者,正摇摇晃晃离开现场,并倒在涂胶机傍边死亡。 但是,很矛盾的是,黄国庆的直接死因,是喉咙被切开,他死亡的地点血流了一地,但从冲版机到这里的沿途地面却干净得很,根本没有血迹。 光是这一点,胡添珩的推理就不成立了。 我思考的是——这个胡添珩明显不是傻瓜,那他为什么会搞出这么一套漏洞百出的说辞? 单纯为了保护工厂的声誉吗? 好像也没什么必要,就算最后证明,黄国庆是死于谋杀,对于工厂而言,也不会比现在的结果更差。 所以,他一定在隐瞒着什么,而且一定和他利益攸关。 异梦 第八章 一分钟推理 “胡经理,请问事故发生的时候,印刷机正在打印什么东西?” 胡添珩有些犹豫的看着我,或许是感觉到了我已经开始怀疑他,他结结巴巴道:“呃,当时……这个车间的话,应该只是在印刷一些传单。” “什么传单?” “一个有关机械发明的展览的传单吧……” 有关机械发明的传单? 我心里一动——难不成的又是那个展览吗? “是不是‘机械魅影’的展览,展览地点是锦官城科学博物馆?” “啊,吉顾问,你怎么知道……”胡添珩非常惊讶。 “这个并不重要,车间里应该还有传单吧?带我们去看。” 我们很快就在车间的角落里找到了那批传单:大多数已经装箱完毕,也有一叠叠地堆在地上的,我和雾岛熏都拿了一张来看—— 果然,传单的内容是锦官城科学博物馆的“机械魅影——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珍贵文物精品展”。 “吉先生,看来所有的怪事都和这个展览有关呢……”雾岛熏用一只手掩着嘴巴,小声和我说道。 由于她带着墨镜的关系,这副样子很像是电影里暗中接头的地下党或者间谍,倒是十分有趣。 我点头道:“沈棠之给我提供的情报一点都没错,看来我们之后必须去一趟科学博物馆了。” “正式开放展览的时间……似乎就是明天的样子。找到了,确实是明天。” “这样啊……” “吉顾问,这些传单有什么问题吗?至少已经有十二批传单在过去的两个星期内被印刷出来了,而在之前的印刷过程中,也没有发生过任何奇怪的事情。” 见我们小声嘀咕,胡添珩又开始紧张起来,解释了一句。 我转过头,没理会他的解释,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胡经理,我想要问你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请务必照实回答。” “这、这个……好的,请问吧。” “你最近有做一些奇怪的梦吗?和机械有关的。” “你是说……我们厂里的这件事故和怪梦有关吗?” “胡经理,请先回答我的问题。” “有、有的。但是,我只不过偶尔做过一两次这样的梦,那些梦非常枯燥,并且我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能记得好像和机械有关——但我也不是很确定。因为这一段时间,厂里的工人都在传什么机械怪梦的事情,或许我只是听了这些——对,还有这些传单——所以才会梦见什么机械吧。” 对于这个话题,胡添珩显然有很多话要说,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重大的决心,语气也变得神秘起来:“吉顾问,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我做的是预知梦!之所以我会梦见机械,是因为这个梦在预示事故的发生,因为我在悲剧发生前两晚连续做了这个梦!你是灵探,你一定明白我在说什么,对吧?”他声音继续低沉下去,“我们厂里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 他说到最后,自己甚至先打了一个寒颤。 我看着他,忽然脸上收了笑容,当胡添珩被我的眼神看的便身发毛时,我冷声质问道: “胡经理,从我们检查这台机器开始,你就显得非常紧张,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胡添珩显然措手不及,他脸色阴晴不定,最后板下脸反问道:“吉顾问,你、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从他的微表情中看出了一丝慌乱,那是被人看破心底秘密的极度慌张,他最后板起脸来反问我,只不过是装腔作势而已。 我冷笑一声,不再理会胡添珩,拿出手机拨打了程城的号码:“程队,跟城北警务局的同事通报一声,让他们派一小队人来锦官城第二印刷厂的3号车间,我又顺手帮你们破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案子。” 程城非常惊讶:“难道那起工人死亡案这就被你破了?你才去了多久?阿吉,真有你的啊!我的天,你知不知道,城北警务局那帮家伙昨天忙乎了几乎一天一夜,愣是没法猜到第二个工人是被人用什么手法杀死的……” “具体的话,电话里也讲不清楚。” “好,我马上帮你联系!对了,到时你一定要提你是我们城南警务局刑侦科特聘顾问啊!嘿嘿,老李那个混蛋,不就是破了个军火走私案吗?尾巴都翘上天了!遇上悬案还不是抓瞎!嗯,这次欠了老子人情,看他还敢在我面前人五人六……” 程城嘴里的“老李”,是城北警务局的刑侦科长李厉锋,这两个人都是最近风头正劲的警界红人,隐隐有争夺“锦官城警界第一神探”名头的形势,既然是竞争对手,相互看不太对眼,也是情有可原。 我懒得听程城在那边唠叨,自己先挂了电话。 胡添珩也是听得一愣一愣,不可思议道:“这个案子,这就破了?” 我神秘一笑:“等警察到了你就知道了。” 城北警务局的人很快便赶到了,带队的正是城北警务局的刑侦科长李厉锋。 李厉锋一马当先,快步带风,走到我们面前站住,上下打量了我和雾岛熏一眼,对我道:“你就是吉光?” 语气中不是很客气的样子。 我们之间是第一次见面,但我之前看过李厉锋的照片,既然对方态度有些倨傲,我当场也不卑不亢地伸出手: “正是本人。李队,你好!” “免了。”,李厉锋看都不看我伸出的手,毫无和我握手的意思,不仅如此,他语气不善道,“你说破了工人死亡的案子,凶手是谁?” 不和我握手也罢,我轻笑一声,毫不在乎地收回了手掌:“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好像并没有说我破了这件案子。” 李厉锋微微一愣,随即嘴角上扬,轻蔑一笑: “我说呢,我们都一头雾水的案子,怎么可能随便来个江湖骗子就能破了……” 说着,李厉锋话锋一转,冷声道:“我听老程把你吹得飞起,给老程面子才带队过来——你是城南警务局的特聘顾问,想必也清楚治安条例,你的行为已经构成报假案,浪费公共资源、影响警务局正常出警秩序,我可以指控你非法危害社会秩序罪。那么,跟我走一趟吧,接受罚款和行政拘留。” “吉先生……”,听李厉锋说的这么严重,一旁的雾岛熏有些担忧地望了我一眼。 “没事。”我让雾岛熏安心,然后笑着对着李厉锋道:“李队,我身为城南警务局的特聘顾问,当然不会开这种国际玩笑——我破的另外一起案子,虽然比起工人死亡案要轻微一些,但应该也算大案了,不会委屈李队亲自走这一趟。” 李厉锋嘴一撇,一副“你继续编”的表情:“我给你五分钟时间。” “不必这么久,一分钟就够了。” 我说着,转身用手指向一边站着的胡添珩:“胡添珩,现在我以侵吞国有资产罪、伪造证明文件罪,请你跟李队到警务局一趟,配合警方调查!” “什么?!”李厉锋在内一行警察,都露出了惊讶无比的表情。 “诶?!”站在我身边的雾岛熏也是一脸懵逼的表情。 “我、我……” 在我说完这段指控之后,胡添珩竟然连退了数步,后背重重撞在了过道边的一台机器上,一脸的震惊和恐慌。 李厉锋起先还以为我在胡说八道,但现在看到胡添珩的夸张反应,就算再觉得是天方夜谭,也不由信了三分。 “胡添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厉锋质问道。 “这……这……胡说八道!这是诽谤!李科长,我、我完全听不懂这位吉顾问在说什么!” 从一开始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后,胡添珩开始回过神来了,大概是觉得我只凭在车间里逛了这么一圈,怎么可能看穿他的诡计呢? “我这么详细的指控之下,你觉得还有抵赖的必要吗,胡经理?” 胡添珩会这么说,自然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当然了,就算是心虚无比的罪犯,在面临最终审判之前,也还是会抱有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不过,很可惜,我已经看穿了你的小把戏。”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我,仔细聆听着我的一言一语,生怕听漏了任何一句,甚至连李厉锋都收起了那副轻蔑的表情,双眼沉沉地盯着胡添珩,开始若有所思起来。 我继续道:“其实,要证实我的指控非常简单,只需要去查三件东西。” 在胡添珩心惊胆战的目光中,我踱步走到了那台巨大的整合印刷处理机边上,伸手在机器上面“啪”的重重一拍! 在我用力拍下去之时,胡添珩猛然缩了一下脖子。 我看在眼中,笑道:“第一件东西,就是这台机器。李队,让法证科的技术人员检查一下这台机器,一定会发现,这是一台经过了‘翻新’的机器,而绝非胡经理所说的‘德国原装进口’的机器。” “第二件东西,就是海关证明文件。既然是‘德国原装进口’,肯定要有报税单、出入海关证明等等证明文件——不过,既然机器本身就是翻新的西贝货,又怎么可能会有真实的证明文件呢?” “第三件东西,就是银行记录。请调查一下,在这台设备‘进口’采购案发生时间的前后,胡添珩或其家人名下的银行资产,是否突然多了一笔数额巨大的进账,相信一定会有惊喜的发现。” 当我每说完一段话的之后,胡添珩额头上的冷汗就多一层,脸上惊恐的表情也随之加深一层,等我三段话说完,胡添珩甚至浑身都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 胡添珩朝我伸出一个颤抖的手指:“你……你是血口喷人!我要告你诽谤!对……还有构陷!李科长,不要听信他的胡说八道,我没有做过!我是冤枉的啊!” 但李厉锋没理会他的喊冤,朝身后一挥手,冷声道:“把他拷上,先带回警局调查。” 但他身后的两名警员,此时依然还在震惊之中,直到李厉锋说了第二遍,这才走上前,将胡添珩“咔”的铐了起来,而胡添珩见自己被拘捕,已经全身都吓瘫软了,那两名警员只能一左一右架住了他。 一边的雾岛熏也从震惊中回过了神来,她看了一眼手表,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顿时变成了星星眼,轻呼道:“喔喔喔,吉先生,真的差不多一分钟!沈酱真的没有说错诶,你真的好厉害!要是在我们日本,你肯定会成为令人瞩目的名侦探啊!” 而李厉锋望着我的眼神,最初那股轻蔑之色也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很复杂的神色。 我倒是丝毫没有让他难堪的意思,脸上毫无得意之色,只有一如既往的平和微笑。 我主动走上几步,再次朝他伸出了手:“刚才公务要紧,再次认识一下,我叫吉光,吉光侦探事务所负责人,兼任城南警务局刑侦科特聘顾问。” 李厉锋脸上显出一丝意外,稍稍犹豫之后,伸手和我紧握:“你好,我是城北警务局刑侦科科长,李厉锋。” “李科长,久仰久仰,我可是听程队说起你好多次了,在警务系统中,你和程队都是年富力强、破掉的奇案数不胜数,可谓是一时瑜亮,真是佳话啊!” “哪里哪里,吉顾问,我也早就听老程提起过你了,你们一起破获了市立城南医院的‘517’重案,当时也是震惊整个警界啊!刚才小小地跟你开了个玩笑,还请不要在意啊。” “正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李队,刚才我配合的还行吧?” 我们俩相视一笑,之前的一些摩擦,自然如骄阳煎雪,消融无形。 客套已毕,李厉锋问道:“吉顾问,刚才你一番推理,实在令人大开眼界,听说你是专门为了调查工人死亡案而来,你要是说毫无头绪,现在我可不太相信喽?” “倒也并不是毫无头绪,但这个案子其实并非是孤案,城南也有人因为和机械有关的怪事,而被送进了青山精神病疗养所。” 李厉锋点点头,表示听说过,但他又道:“不过,这只是那些记者为了吸引大众眼球而故意将两件案子联系在一起,难道吉顾问真的认为其中还有内情?” “没错。” 我极为简略地说了一下对于“汪慧伦幻觉案”的推测,也说了一切和即将在锦官城科学博物院举行的“机械魅影——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珍贵文物精品展”有关。 李厉锋听后啧啧称奇,但我看出来,他只是纯粹的客气而已,并非真的相信了我所说的一切。 在刚才的短暂震惊之后,他可能觉得他自己只是将视线都放在了“工人死亡案”上面,并没有考虑其他,要是重来一次,他一定也会观察到胡添珩的异常,进而猜到其中隐情——毕竟,我的推理其实并不算多么令人惊艳,仅仅是观察力(或者联想力)超过一般人而已。 我理解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我“灵探”的身份。 就和当初沈棠之和我很不对眼是同一个理由:灵探这个职业,总是免不了被人和神棍、江湖骗子联系起来,尤其是警务系统的人,他们见多了各种自称是“灵媒”、“半仙”的江湖骗子,这种惯性思维当然会比一般人更强烈。 当我们刚刚从车间大门走出来之时,突然从我们的侧后方冲出来了几个人,猛然朝着胡添珩扑去! “胡添珩!你还我老公命来——!” 一声中气十足兼有凄厉无比的尖叫响起,只见一个身高足有一米九十以上、膀圆腰粗得像是棕熊一般的女人,猛然冲到了胡添珩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怒目含泪:“你把我老公还给我!!!” “阿英啊,不要这样!” “有警察在啊,阿英!” 她身后有还几个同样穿着工厂制服的女工人,想要拉住她,但全被她拖着走,这几个女人可没有这位“阿英”的棕熊身材,完全像是挂在妈妈身上的小树懒一般,看起来既夸张又可笑。 “哎呀!” 但几乎与此同时,我身边却传来了雾岛熏的一声惊呼。 我转头一看,只见雾岛熏的墨镜已经被乱糟糟冲过来的那群女工人撞掉在地,并且瞬间被数双鞋子踩在了脚下。 我暗叫不妙,还没来得及行动,雾岛熏已经惊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失去了墨镜,那些女工人的深蓝色制服又近在眼前,雾岛熏的深蓝色恐惧症顿时发作了! 她惊叫了一声之后,竟然眼睛一翻,直接往后倒去——她直接晕倒了! 我赶紧跨前两步,弯腰将晕倒的雾岛熏扶住,但正是这一矮身,从我的视线角度,正好看见了那些女工人的脚底下,正发生着令人震惊的一幕: 雾岛熏的那副有着金属朋克风的墨镜,此时它竟然在地上蹦跳、躲避着女工们的鞋底! 它的两只金属镜脚变成了节肢动物一般的足部,而且其中一只镜脚迅速变形出了螃蟹一般的鳌钳,猛然朝着附近一只脚的脚背上狠狠咬去! 异梦 第九章 机械活化 眼镜的铁钳狠狠夹下,鲜血飞溅! “啊!我的脚!” 惨叫声顿时响起,被伤到了脚部那名倒霉的女工顿时抱着脚倒地, “啊哟!” 很快便有第二个人中招。 也不知谁高喊了一声:“救命啊!警察打人啦!” 这一声高喊就不得了了,原本车间门口就围满了看热闹的工人,现在顿时全部围了上来。 李厉锋等人首先被那些女工拉扯住,只见那个熊一般高大的女工拎小鸡一般将胡添珩扭住,抡起沙钵大的拳头便朝他的脸上招呼,将胡添珩打的哭爹喊娘,其他女工也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对着穿制服的李厉锋等人就是一顿乱抓…… 场面顿时混乱无比。 我原本还想去帮一下李厉锋,但我没想到形式突然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我只能在工人们围上来之前,横抱着雾岛熏钻出了人群。 至于雾岛熏那副异变了的眼镜,也被更多的腿脚挡住,消失在了我视线中。 “雾岛小姐!雾岛小姐!” 我轻拍着雾岛熏的脸庞,大声喊她的名字,但她依然毫无反应,我之前也没有遇到过恐惧症发作的病人,完全想象不到需要怎么进行救治,想了想,还是用最老的方法——掐人中。 可正当我要上手之时,我忽然眼前的视线一阵模糊,一眨眼之后,怀里的雾岛熏竟然变成了另一张脸! 那是一张白人女孩的脸,脸颊干瘦,布满了细小雀斑。 “求求你,帮帮我们!” 女孩深灰色的眼瞳中满是哀求之色,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 “你、你是那个救了我们的人!” 我在经历了一开始的震惊之后,很快便认出了这张脸——她正是我们在孤儿院里进入那个奇怪的梦境之时,将我们从传送履带上拽下来的神秘人! 我赶紧追问道:“那个怪梦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又该怎么帮你们?” 而在脑中,我正在飞速思考着为何雾岛熏的脸会突然变成这个白人女孩,以及她为何会说出这样奇怪的话。 “吉、吉光先生?” 这么一晃神的时间,那张白人女孩的脸忽而又不见了,在我的视线中,雾岛熏慢慢张开了眼睛。 “啊……吉光先生你——”雾岛熏突然意识到,自己正躺在我的怀里,脸上顿时飞起了两朵红云。 “那个,刚才你晕倒了,记得吗?” 我说着,赶紧将雾岛熏放下,她身材娇小,大概也就刚刚达到我国初中女生的平均身高,刚才横抱着她感觉体重也就80斤左右……天知道她怎么发育那好的,咳咳! 此时,我见她又要朝着正喧哗的人群望去,吓得我赶紧一把捂住了她的眼睛:“不要看,你的墨镜掉了!” “唔……我闭上眼睛了。” “千万别看啊,万一又晕了怎么办?” 我轻轻放开了手,果然,雾岛熏闭着眼睛呢。 “那个,吉光先生,刚才……给您添麻烦了,真是对不起!” 仿佛是怕我阻止她一般,雾岛熏迅速朝我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我连移开视线都来不及,顿时又被迫饱览了一下雾岛熏的伟岸风光。 天呐,这样是会春光乍泄的嘛!这个女孩子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砰!” 突然,一声枪声响起,人们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安静了下来。 “是谁说警察打人的?给我站出来!你们仔细看清楚,到底是谁动手了?!” 李厉锋和他的两名手下,身上的警服都被扯破了,差点就成了布条状。 看到警察都被打成了这样,围着警察的工人们面面相觑,这才觉得事情大条了。 工人们慢慢退开,但地上确实还有几个工人抱着脚在大声呼痛,只是现在李厉锋拔枪在手,谁都不敢再造次了。 而正在此时,一抹金属反光也在此时显现——我看见了雾岛熏的那副眼镜! “你闭着眼站在这里别动,我马上回来。” 我迅速和雾岛熏交代了一句,冲进了人群。 “让一下!” 我分开人群,朝着金属反光出现的地方猛扑而去,只见地上果然躺着那副金属朋克风的眼镜,眼镜已经不知被多少双脚踩到了,现在已经不复当初的威风——它的两片镜片都已经破碎,镜架也扭成了一团,瘫在地上如同垂死的青蛙一般,两只镜脚,还朝天一抽一抽的…… 我一把将之抄在了手里。 此时,李厉锋正拿枪指着那名最高大的女工:“我现在以城北警务局刑侦科科长的身份,正式以袭警罪、故意伤人罪、扰乱社会秩序罪将你拘捕,请你跟我回警局接受调查!现在,请你立刻停止殴打胡添珩的行为!站起来!双手抱头!” 那女工正坐在胡添珩的身上,揪着他的脖子往死里打,此时女工站了起来,就想一头熊离开了地上的胡添珩。 胡添珩倒也真是耐打,此时一张脸被打得跟猪头一样,竟然还有意识,一边咳血,一边还含糊喊着救命。 李厉锋对着那女工冷声道:“把她铐起来,带走!” 一名警员正要上前,却被工人们挡住。 “警官,她是窦家明的妻子,窦家明死的惨啊!要不是这个胡添珩为了赶工,硬要窦家明连续上了两个夜班和一个日班,窦家明怎么会死的那么惨啊!” 窦家明就是那个被卷进了冲版机中,死无全尸的印刷工人。 原来这个身材高大像是一堵墙一样的女工,是窦家明的妻子,而且窦家明的死还有这样的内情,难怪她对胡添珩有这么大的怨念,一副要杀之而后快的模样。 我见李厉锋脸色冷了下来,怕他脑子一热说出什么“闹事者全部带走”之类可能激化矛盾、酿成真正的话,赶紧挡在了李厉锋身前,对着工人们道: “大家请冷静一下!我是城南警务局刑侦科特聘顾问吉光,我们城南、城北两个分局联合执法,正是为了查处胡添珩违规操作、中饱私囊的重案!请大家放心,我们警务局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我这段话说完,周围的工人们顿时“嗡”的一下子炸开了锅! “什么?原来警察是为了抓胡经理吗?” “呸!什么胡经理!我早就怀疑胡添珩他们那帮子人在厂子里搞鬼!抓得好!” “好!我们支持警务局,支持政府!帮我们厂子揪出蛀虫贪官!” “支持警务局!支持政府!” 我早就看出来,工人们积怨的对象是胡添珩,只要说清楚我们是在抓胡添珩,解决了主要矛盾,一切自然就顺利了。 此时一看,形势果然扭转了。 我咳嗽一声,继续道:“关于胡添珩的贪污案,警务局已经掌握了切实的证据,一定会还大家一个公道!还死去的两名工友一个公道!” 我刚说完这句话,窦家明的妻子顿时悲呼一声,嚎哭起来:“老公啊,你死的好惨啊——” 周围的工人,尤其是女工,也是纷纷抹泪。 “现在,请大家配合我们的工作,让出一条道来,将受伤的工友运送到工厂门口,赶紧送到医院急救!至于窦家明的妻子,我们也非常同情她的处境,但与此同时,她袭击警察、打伤胡添珩,也是不争的事实,我们需要将她带走——但请相信警务局和政府,一定会秉公执法!” 在喊话的同时,我已经拨通了急救电话,此时话毕,我接起了电话便叫了几辆救护车。 而工人们自发组织了起来,有人找来了几块门板当做担架,将那些受伤的工人都朝工厂大门外运去。 见现场已经恢复了秩序,我对李厉锋道:“李队,我想接下来我不必在场了,我们还需要继续进行调查,就先告辞了。” “……好。” 李厉锋铁青的脸色此时才算缓过来,想必他也回过神来了——刚才他一不小心之间,差点就闹出了群体件,要是真到那时候,恐怕他的刑侦科科长的职务,也就当到头了……而最为严重的后果,甚至连他的晋升之路,也会因此这个污点而提前封闭。 李厉锋顿了顿,沉声道:“吉顾问,我老李今天欠你一个人情,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李队,客气了。你是程队的朋友,也就是吉光的朋友,举手之劳,不要太在意了。” 李厉锋点点头,“嗯”了一声,脸上这才有了一丝轻松之色。 我告别了李厉锋,穿过人群,找到了正倚在车间大门外的雾岛熏——她闭着眼睛,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肩膀,一副茫然无助的样子,楚楚可怜。 我走近她身边:“雾岛小姐,事情解决了。” “吉先生,那个……你没事吧?” “没事。不过你的墨镜已经损坏了,要不你手搭在我肩上,我带你出去吧。” 走出几步后…… 雾岛熏十分难为情地说道:“那个,吉先生,十分对不起,你能不能……拉着我的手啊?因为……我不太够得到……” “额?” 我这才发现,因为雾岛熏身高只有155的缘故,确实让她搭着我的肩膀的话,会需要踮起一点脚,而她穿着罗马跟的皮鞋,会显得有点辛苦。 但是拉手的话,又是在太过暧昧了一点…… “雾岛小姐,你站在这里先别动,等我一下。” 我回身冲进了工厂车间,找到了堆在地上的那些传单,我拿了一叠,将之卷成圆筒状——这样就可以当做棍子使用,我和雾岛熏可以各握住纸卷的一段,避免了手拉手的尴尬。 …… 回到车上,雾岛熏找了另外一幅备用的墨镜戴上,这才从“失明”状态恢复了正常。 我此时才拿出了雾岛熏之前戴过的那副眼镜,仔细观看: 严格来说,这已经不能算是一幅墨镜,说是某种奇怪的手办恐怕更为贴切。 它很像是螃蟹状的机械怪物,墨镜的两只镜脚,一只变成了类似节肢动物的足部,另一只则长出了鳌钳,眼镜框的边缘也长出了几只鳌肢,但大多已经被那些工人踩断。 “这个……难道就是我的墨镜?”雾岛熏看了好一会才意识到了这一点,大为吃惊。 “当你昏迷的时候,它就变成了这样的机械小怪物……而且——” 我将雾岛熏的脸变成了另一张脸的事情说了一遍,而那个看起来明显营养不良的白人女孩,就是那个将我们从怪梦里的传送履带上救下来的神秘人。 “吉先生,是有什么东西附了我的身吗?就好像是……我们日本传说中的背后灵一样……”雾岛熏说着,声音有些颤抖了起来。 看来不管是什么样的女孩,哪怕是空手道黑带六段的武道高手,对于鬼怪都是有着天生的恐惧啊…… 等等!或许有人例外,例如沈棠之……她可是能在装了一屋子的死尸的停尸间里都毫无感觉的强人,甚至还经常一个人在这种地方解剖尸体…… 有时候,在面对怪异事件时,我甚至觉得沈棠之比我都要淡定……学法医的女人的神经,都是这么强韧的吗? “跟你应该没有关系——因为在进入那梦境的所有人之中,只有我看见了那个神秘人的脸。” “那下一步,我们该这么做?” “先送你回去休息吧。明天就是锦官城科学博物院‘机械魅影’展览开始的日子,早上十点,我们在科学博物馆门口见吧。” “喔。” 雾岛熏的语气中似乎还有着淡淡的遗憾。 说是“送她回去”,实际上我们各自都有车,在进入城南之后,便分开了。 我直接驱车去了城南警务局——我还在记挂从何阿一家厨房里找到了的那几件厨具,还有我手里的异变的墨镜,也要送给沈棠之检测一下。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我还没有跟任何人说起——我在印刷厂第二车间的水泥地面上,发现轻微的划痕——那是几条平行的划痕,正好吻合那台切纸机的脚。 似乎曾经有什么力量推动了那台据胡添珩说足有3吨重的巨大切纸机,令它穿过了整个车间,然后又推回了原位——划痕的终点,正是黄国庆死亡的地点。 在城南警务局,我已经是熟面孔了,所有警员都认识我这位“特聘顾问”,对于我身上那些奇闻异事,当然也有所耳闻。 我一进城南警务局,几乎每个迎面走过的警员都会朝我打招呼:“吉顾问!” 我也只好一一含笑点头,算是回应。 倒不是我对大家有什么意见,只是我天生怠懒,对于应付性的交际,实在是觉得有些无聊。 我在法证科实验室找到了沈棠之,她见到了倒是先说道:“你来了?正好,我们有重大发现!” 沈棠之将我带到了实验室一角,那里海德和另一个我熟悉的家伙在一起——法证科电子技术实验员兼法医,汤元。 “吉顾问,你来的正好!快来看!” 汤元这个大胖子一见到我,就赶紧朝我挥手,金黄色的爆炸头直晃,看来十分兴奋。 “你送来的那台电饭煲倒没有什么异样,但是那两把厨刀,真是厉害了!”汤元十指如风一般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调出了一幅满是各种蓝色线条的黑底图片,“我们使用了金属原件内部结构扫描仪,对那两把厨刀的内部结构进行了扫描……你看!” 他将那副鬼画符一般的图片指给我看。 很明显,我完全看不出个什么鬼的名堂,只好说道:“抱歉,你能不能用我能明白的方式进行讲解?” “握草,跟非技术人员沟通真是累!”汤元“噗”的吐了一口气,一双香肠一般的肥嘴唇狂抖一气,“呐,简单来说,就是那两把厨刀的内部结构,完全不是铸钢的内部结构,而是……很像是一种昆虫的内脏结构!” 在汤元的描述和解释之下,我这才有点看懂了那副满是线条的图片: 原来,那是其中一把厨刀的一张侧面截图,在截图中,竟然可以看出好几种脏器的结构。 “我们从脏器的结构进行了电脑比对,最为接近的,是鹿马蝇——这是自然界中飞得最快的昆虫!飞行速度可达1310公里/小时!” 异梦 第十章 小案告破 根据汤元和海德的研究,这两把厨刀因为未知的原因,起内部结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竟然长出了和昆虫鹿马蝇西相类似的器官结构。 海德补充道:“不过,需要说明的是,这是一种微观结构——需要用专用仪器才能分辨出来。如果你直接将那两把厨刀切开,用肉眼是看不出什么异样的。” 沈棠之道:“他们俩还给这种发生异变的金属机械取了一个名字,叫做什么?” “叫做‘活化机械’,怎么样?名字我想出来的。”汤元颇为得意的样子。 “你开心就好。” 我将雾岛熏的那副异变的墨镜拿了出来,放在了工作台上:“那,这个呢?” “这……是什么?”汤元用双手拨开了刘海,凑近看了看,“吉顾问,你什么时候迷上手办了?哎呀,这是那部《机械侠》的周边?我倒是没记得里面有这个角色。看起来还挺精致的,就是被损坏了,可惜了……” “什么手办?这和那两把厨刀是同一性质的东西——你们称之为‘活化机械’的嘛。” “什么?!” 这下,几个人都大吃一惊,再次审视工作台上这副“墨镜”,眼神都不一样了。 汤元将异变的墨镜轻轻举到桌上的台灯下,“啪嗒”一下打开了台灯:“原形确实是墨镜没错吧?” 我答道:“货真价实。” 沈棠之问道:“你亲眼这副墨镜发生这样的……变化的?就像是变形金刚一样?” “亲眼所见。” 海德皱眉:“被你弄成这样的?” “冤枉好人了。确切来说,是我救了它——虽然没救回活的。” 沈棠之顿时蹙眉道:“你说‘活的’?它真的会动?” “曾经会——不但会动,它还造成了不小的骚乱,差点就引发了一场。” 我将在锦官城市第二印刷厂中发生的事情大致和他们几个讲了一遍。 还没等我说完,海德和汤元两人已经是满脸的兴奋表情,我一说完,他们便争先恐后追问我细节。 “它的行动模式是怎么样的?如何移动?还能跳起来?……太神奇了。这是鳌肢和鳌钳……难道它的仿生原形是螃蟹?” 汤元和海德的意见都是一致的,他们对所谓的“活化金属”进行了最初的物种模型构建,认为这种“活化金属”是依照自然界中某种已有生物而进行的仿生异变。 比如那两把厨刀,他们认为当异变发生之时,附近肯定有至少一只鹿马蝇飞过…… 而我现在带来的这副异变的墨镜,无疑是活化程度更为完整的标本,两人在得到了我和沈棠之的允许后,便迫不及待地带走了墨镜,去另一间实验室进行进一步检测研究了。 沈棠之带我到实验室内部的小型水吧处:“喝点什么?” “冰咖啡吧。” 沈棠之一笑:“倒是和我想法一样。” 很快,一杯冰咖啡便送到了我手上。 我试了一口,赞道:“很香,沈科长手艺不错啊。” “你这个恭维话说得也太不走心了。”,沈棠之笑道,“这明明是现磨咖啡机做的,根本用不着操作,何来手艺好之说?” 我尬笑两声:“至少也只要按一下按钮嘛。” “和小美女出去了一天,都学会油嘴滑舌了。” “额——” 我差点一口咖啡喷出来。 “说说吧,除了谈情说爱,这一天还查出点什么来了?”沈棠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神令我有些发毛。 “咳咳!”我咳嗽两声,正容道:“说起来,今天我们在锦官城里绕了一大圈,倒也确实查到很多有用的线索……” 我从市南金鸡湖边上的红星农场社会福利院里那些患有各种恐惧症的孩子,还有发生在那里的怪梦说起,一路说到何阿一家的发现,以及最后在锦官城市第二印刷厂的调查,将一天的发现一口气复述了一遍。 这种对于调查过程的复盘,其实非常有用,平常都是我自己一个人找一个安静的所在,在脑海中默默地过一遍——这很有助于整理情报,甚至还可能发现在调查过程中忽略的一些细节。 当然,有一个人共同讨论的话,会事半功倍。 沈棠之听完,略微沉思了一番,和我一起总结出了几大线索。 线索之一:有关机械的奇怪梦境,看来在全市范围内都有发生,而不单单只是限制在孤儿院内。 线索之二:所有造成伤害事件的案子,都和活化机械有关。 线索之三:一切都和即将在锦官城科学博物馆开幕的“机械魅影”展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同时,也有几点问题,比如,那些和机械有关的怪梦究竟是以什么标准进行传播的,活化机械又是怎么产生的,以及,这一切背后的最终原因。 “能够梦见面具状巨大机械的人,都是各种恐惧症的患者,但当你接触到梦境之时,这一规则似乎改变了——你不但和他们一起进入了梦境,而且只有你见到了那名救下你们的神秘人的脸……这原本是其中最大的一个问题,但因为是你,反而倒不算是什么问题了。” “为什么?” “你说呢?”沈棠之看着我微笑,“吉大侦探,你背上有着骊龙一族的印记虺纹,手指上戴着那枚寄生着一头大水怪的血戒,你的身体都因此发生了异变——你现在难道还以为自己的一个普通人类吗?” “难道不是因为我体质原本就特殊,才会遇到这么多诡奇的经历吗?” “或许吧。”沈棠之放下咖啡杯,“我一会还要参加一个晚宴,市政府牵头招待那些英国外科专家的,我必须到场。那么,明天在科学博物馆见面吧。” 在我离开城南警务局,回到我的杂货店之后,先后接到了程城和李厉锋打来的电话。 我“顺便”破掉的那两个案子,有了结果。 首先是“汪慧伦精神分裂案”。 原来,在事发前一个月,汪慧伦中了一张五百万的六和彩,她和她丈夫何阿一两人一合计,决定隐瞒中大奖这件事,他们两夫妻打算低调到底,除了他们夫妻之外,谁都不知道他们中奖的事情。 两人双双请了两个月的长假,去外地旅游了一趟(为了低调,都没怎么购物),然后放纵了一下自己(也就是不做饭而已),这两个极度抠门的家伙,在中了大奖之后,生活甚至都没什么变化。 但何阿一却慢慢产生了别的想法:他们夫妻结婚十五年了,并没有小孩,而且当年的窈窕少女,已经变成了黄脸婆,何阿一便产生了离婚的念头。 正在此时,汪慧伦却突然开始连接做恶梦,并且精神状态也不稳定起来——何阿一顿时想到了将妻子送进精神病医院,然后自己独占家产的恶念。 于是,何阿一买通了医生,最终成功将妻子弄进了青山精神病疗养院…… 正所谓,清酒红人面,白财动人心,古人诚不欺我。 第二件案子,倒不是“第二印刷厂工人死亡案”,而是另一件与之有关的案子——“胡添珩贪污案”。 我的推测没错,胡添珩确实对我隐瞒了一项非常重要的情报,而且和他利益攸关——那套印前整合机,根本不是他所说的“德国原装进口”,而是二手西贝货。 为了瞒天过海,胡添珩花大钱弄了一份足可乱真的海关证明文件,但这批设备其实是北方某家国有大型印刷厂倒闭之后的二手机器,胡添珩买下之后,找人重新喷漆翻新,然后运到工厂,伪装成进口全新机器。 当然,胡添珩还花重金买通了检测员,帮他一起欺骗上级领导。 如此欺上瞒下,居然一年多了也无人发现。 购买“德国原装进口”机器的公款,自然被胡添珩的小集团侵吞了,数量达到了两千万之巨。 这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在如今这个微妙的时刻,却可以将人们的视线暂时从“工人死亡案”上引开,为警务局争取破案的时间。 李厉锋在电话中很真诚地向我表示了感谢,我开始有点了解他了——他是那种很重视官威的传统官员,在人前显得死板而苛刻,但私底下,倒也并非不能交往。 第二天,我比约定的时间早一个小时,到了锦官城市科学博物馆。 之所以提前抵达,是因为在昨晚睡前查到了“机械魅影”展览会的主办发起人——锦官城科学院的王诺博士,将会出现在科学博物馆,并在正是展览开始前,于小礼堂发起一次演讲。 我希望能够和王诺博士见一面,假如不能如愿的话,我也想听一听他的演讲。 令我意外的是,我在科学博物馆正门的广场上,竟然遇到了沈棠之和雾岛熏。 沈棠之穿了一件奶白色的雪纺衬衫,衬衫的左胸用银线密绣了一朵牡丹花,下身是一条黑底带白色竖条的包臀裙,裙子开叉在膝盖上一寸,行动之间浑圆雪白的大腿隐现,脚上绑带的黑色罗马凉鞋,一头长发在头上挽成了丸子头的模样。 整体的造型,有着成熟之美,更有一丝英气和微微的俏皮,就像是一位虽便服在身却气质难掩的公主。 而雾岛熏穿着一件白色的泡泡袖衬衣,下身是层叠繁复的洛可可风格纱质长裙,一头鲜红的长发盘在头顶,戴着一顶装饰性的圆顶小高帽,显得可爱华丽如同西欧某国的贵族小姐一般。 “你们怎么也这么早?”我十分惊讶。 “吉光先生!”雾岛熏先是蹦跳着朝我挥手打了招呼,接着便望了一眼沈棠之,扁起嘴巴道:“又输啦!为什么每次都都输给沈酱啊?” 我好奇道:“怎么回事?” 沈棠之轻笑道:“小薰刚才和我打赌呢,她说你一定会准时抵达,而我却认为你肯定会和我们同时到达,差不多就能在广场上遇到。” 雾岛熏接着道:“是啊是啊,所以,我们一下车就开始在广场上寻找你的身影,没想到一下子就找到了……唉,我每次和沈酱打赌,都是输,一次都没有赢过,好气啊!” “别的我不知道,但今天这个赌约,是因为你手里掌握的情报不如沈科长多,所以才会赌输。”我说道,“想必沈科长早已经知道演讲的事情了吧?” 沈棠之笑着点点头。 “什么演讲?你们怎么说起话来像是打哑谜一样,我完全听不懂哎……”雾岛熏更迷糊了。 我和沈棠之相视一笑,我说道:“我们先进去吧,时间也差不多了——雾岛小姐,不要着急,一会你就全知道啦。” 锦官城市科学博物馆是一座新古典主义的中国风建筑,外形很像是一枚巨大的印章,坐落于锦官城市中心,旁边不远处就是市政府大楼和巨大的市民公园。 科学博物馆的前广场是半圆形的结构,圆弧边缘其实就是公路,此时,不时有出租车在这里停停走走,杂乱的接送着衣着光鲜的市民,他们看起来都是来参观这个展出。 “这么多人吗?”我惊讶于参加人数之多。 沈棠之道:“你这种不看电视、只看报纸的人,难道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后于时代了吗?这场‘机械魅影’的展出,因为之前几件怪案——尤其是第二印刷厂工人死亡案,引起了新闻媒体的大肆报道,好事者将之和这场展览联系了起来,加之市内确实有相当多的市民都在这段时间做了有关机械的怪梦,导致现在全市街头巷尾最热议的话题,就是这个‘机械魅影’展出。” 我们在广场中央见到了一些街头艺人,还有售卖各种小礼品、展览周边的商人,甚至还摆起了用充气城堡作为装饰的临时儿童乐园,这么一来,这里甚至洋溢着一种节日的气氛。 在这不断变化的拥挤人群后面,是通向博物馆的入口的石头台阶,但我注意到这里有一群人不太协调。 一个两脚岔开、站在两张椅子上的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拿着话筒,朝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们大声喊话。 在这个男人的身前,几个一脸严肃的人拉着红色的横幅,横幅上写着“研究智能AI,人类的未来必将毁灭”,一行耀眼赤红的口号。 异梦 第十一章 不和谐的音符 看到这些人,沈棠之皱眉道:“没想到锦官城市也出现新勒德主义者了……” “新勒德主义者?”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一群反对甚至仇视一切新奇发明乃至科技进步的人,其中不乏一些极端分子。”沈棠之压低了声音,“在第一次工业革命的诞生地英国,失业的纺织工人捣毁了他们视为罪魁祸首的纺织机,他们的领袖据称名叫内德·勒德(NedLudd),后来因此而牺牲在当局的绞刑架上,从而成为了接受勒德主义者永恒膜拜的‘勒德王’。不过,历史学家至今没有发现勒德在现实中曾经存在的依据,这使得勒德成为耶稣基督一样的存在。” “在新时代,新勒德主义者,当然不会暴力地砸毁机器,而是一脉相承地对新技术质疑乃至抗拒,他们是一群满足于现状,惧怕改变的人。” “原来如此。”我顿时恍然,同时挖苦了一句,“不就是一群现实中的既得利益者,或者是既得利益者的爪牙吗?唯有既得利益者才会害怕改变,因为改变会推翻他们的地位——利益和世界进步相对比,当然是到手的利益要甜美得多……这一点和那些极端环保主义者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沈棠之“嘘”了一声:“小声点,还是不要惹麻烦了,我已经告诉过你,新勒德主义者里面,也有一些人是主张暴力手段的。” 我“嗯”了一声,其实倒并不怎么在意。 那位演讲者热火朝天、甚至有点声嘶力竭地对着一群显然不同意他的新勒德主义的参观者阐述他的“反科技”理念,那些参观者大多不过是因为凑热闹而在围观而已。 他的演讲虽然富有激情,但内容却是老生常谈,不过是“人类正在变得过于依赖机械,这种依赖会导致人们像机器一样思考——智能AI则会让这一切的发生更加贴近,到了最后,智能AI一旦觉醒,必然会选择毁灭人类。”之类乍听之下耸人听闻、实际上虚无缥缈的说法,哪怕是普通民众,对于这些东西也早就不感冒了。 我只知道,以前的科幻电影确实将“AI觉醒,毁灭世界”当做噱头,但近来的电影、游戏中,却开始宣扬赛博朋克,对于那个由科技奠基的反乌托邦世界隐隐透露出向往。 “可笑,要是真的抗拒一切科技产物,那他便不应该使用扩音器——难道扩音器不是科技产物吗?明明享受着科技进步带来的好处,却又叫嚣着反智主义,这跟吃饱了骂娘有什么区别?” 我有些看不起这些言行不一的家伙,顺便多望了一眼那个古怪的反对者: 只见那个站在高处的男子,大概三十岁左右,面容削瘦,唇上留着一抹一字胡,梳着古板的油头,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尽管十月的天气已经不算酷热,但他这样一丝不苟地扣着领扣、打着领结,还是比较难受吧? 沈棠之在一边慢慢说道:“我倒是听说,有一个美国作家,他曾经专门写过一本书,描写他如何至今坚持用铅笔在打字机写成的稿件上修改,并塞到青蛙样子的绿色邮筒里寄出稿件。不过,那位作家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已经有八十岁的高龄——对于一位老先生来说,那是一种可爱的怀旧,而非是勒德主义,和眼前这些人,是明显不同的。对了……” 沈棠之转头对我道:“听说王诺博士的演讲主题,也和新勒德主义有一定联系。” 我眉毛一扬:“王诺博士既然是‘机械魅影’展览的主办发起人,那肯定不会是一名持有反对科技理念的人——我算是理解了为何会有人专门在科学博物馆外面的宣扬反科技主义,原来是专程从外地赶来砸场子的。”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听出了他的外地口音。 此时,那个西装革履的新勒德主义者高喊道:“哪怕智能AI觉醒可能发生在非常遥远的而未来,但是我想问问大家,当人们像机器一样做梦的时候——你们还觉得这一天遥远吗?!让我们站出来,反对科技至上主义!抵制这场宣传错误理念的展览!” “那个,我们要不要走了啊?这个人,有些令人害怕呢……”雾岛熏忽然小声对我们说道。 我们绕过聚在一起的人群,从正门进入科学博物馆后,是一个气势宏大的前台大厅,直通楼顶的琉璃天花板上垂下战国风格的黑色铸铁灯架,正前方盘旋而上的双层楼梯也是极具中式风格,拥有雕花扶栏、硬朗的转角,楼梯两侧分别是售票点和寄存室,电梯则在正大门入口的两边。 我们首先购买了参观卷,然后沈棠之和我亮出身份,希望能和王诺博士见一面,但工作人员告诉我们,王诺博士的演讲即将开始,恐怕我们的要求只能演讲结束之后才能实现了。 我们找到了小礼堂的位置,当我们一行三人进入小礼堂的时候,王诺博士的演讲也刚好开始。 根据资料,王诺博士现年应该是55岁,但实际上他的身体和精神状态看起来更像是一名四十多岁的壮年男子。 他穿着深蓝色的衬衣和西裤(发现这一点后,雾岛熏立刻戴上了墨镜,她不管走到哪里,随身的手袋里始终都预备着墨镜),短发,金丝眼镜,整体看起来非常干净整洁,一开口,语气沉稳,用词文雅而有趣,很适合使用“腹有诗书气自华”来加以形容。 王诺博士的演讲主题,名为“机械智能:人类的终极”,虽然主题显得气势骇人,但他演讲的形式,则其实更接近于一场友善而热心的探讨。 他盛赞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工业革命给全世界带来的巨大影响,称之为“改变世界的伟大革命”,而在我们触手可及的未来,第四次工业革命将会发生——而这场科技革命的标志,将是机械的智能化:具有深度学习能力的AI将会出现。 接着,王诺博士直接抛出了一个非常有杀伤力的问题:具有高度智能的机械,会给世界带来怎样的改变? 台下坐着的人们,虽然知道需要保持礼仪,但还是爆发出了一阵嗡嗡嗡的声潮,各种不同的意见,似乎急于从人们的脑袋中蹦跳出来。 王诺博士微笑着站在台上,甚至将一只手放在耳边,做出正在倾听的模样。 “这个王诺博士,看起来很有趣啊。”我评论道。 雾岛熏却有别的看法:“这位博士,好像在玩一个心理学上的小把戏……呐,吉光先生,如果你打算说服一个人,你会怎么做?” “唔,你这么问的话,那肯定不是直接说道理了吧?” “是先认同对方的意见。” “怎么说?”我虽然隐隐觉得有道理,但还是不太理解。 雾岛熏托了托墨镜:“很简单,同一个道理,从你讨厌的人嘴里说出来,和从你喜欢的人嘴里说出来,肯定会有感受上的不同吧?” 我有些明白过来了。 “心理学呢,其实说穿了非常简单,它并非是大众认为的类似于‘读心术’一般的奇异学问,实际上就是一种迅速获取他人认同感的方法。”雾岛熏笑道,“就好像是玩恋爱游戏一样,要攻略一个角色的话,心理学就是能够帮你快速刷满好感度的金手指啦!” “喔……”我不由得点点头,“雾岛小姐,单论新奇程度而言,你的理论可比这位王诺博士的演讲主题要出彩得多。” “哈,虽然觉得很难为情,但得到表扬的感觉真是很不错呢……” 此时,台上的王诺博士举起双手做了一个微微下压的动作,听众们很快安静了下来。 “技术设定了经济发展可能达到高度的上限,关于这一点,在座的各位应该也都认同吧?问题是,成果转化的阻碍何在?” 王诺博士开始侃侃而谈。 他提出,在不久的未来,智能机械将替代掉绝大多数人的工作——这也是新勒德主义者强烈反对技术革命的依据之一,但是,智能机械带来的并不只是毁灭,伴随而来的还有凤凰涅槃的新生: 从长期和全局来看,智能机械不但不会抢走工作机会,反而还会创造大量就业,未来的世界也将是人与智能机械协作创造的世界。 “‘机械魅影’展览,将展示人类在文明进化旅程中辉煌的成就,我希望这场展览能激励所有人——我们即将面对的再一次科技革命,它并不是恶魔,也不会是灾难,恰恰相反,他将是我们人类接近终极的台阶!” “十五分钟后,我们的展览将正式开始,让我们共同回忆人类文明史上的辉煌吧!谢谢大家!” 王诺博士最后如此说道。 “去后台看看。” 我拉着沈棠之和雾岛熏,绕过了人流,走到了后台入口处,我们原本想请教王诺博士,我们在梦境中见到的那台怪异恐怖的巨大机器,究竟在历史上有没有原形。 但是,后台入口处挤满了人,其中大多是各类媒体的记者,他们的采访内容,除了有关工业革命的知识之外,提的最多的,是王诺博士对于新勒德主义的看法,以及锦官城市近期发生大批市民作了和机械有关的怪梦,和这场展览有没有关系。 很明显,我们三个根本挤不进去,也就只能转而求其次:尽快去参观展览。 由于我们已经提前购票,便直接进入门厅等候参观开始。 “机械魅影”展览,是在这栋建筑第一层的一个单独的大厅之中,这是博物馆为了特殊展览特别预留的地方。 展厅东西两面各有两个门,西面的大门通过一条长长的过道,博物馆大厅相连,而东边的门通向室外。 参观者将会从展厅的西面大门进入,展览由八个区组成,它们被临时搭建的挡板划分开来,构成了一条浏览路线,每个区域都放着一些机械或者照片还有相关的说明,最后通往东面大门——参观者在此处结束游览。 我们抵达的时候,大厅里已经排起了长队,入口处拉起了红色的隔离带,如果有人想要穿过去,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会礼貌的把他们推回原位。 我们被告知:参观者不允许在展厅里里面自由闲逛,所有人必须跟随着博物馆内的免费导游行动,一个导游一次性带五十人参观,并提供免费的讲解服务,整个游览过程大约为二十分钟。 我大致估算了一下,我们应该是第三批进入的参观者。 正在此时,我身后的沈棠之轻声说道:“吉光,那个人也在。”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个曾经在科学博物馆门口大肆宣传新勒德主义的人,居然就排在我们前面十几个人的位置。 我说道:“看样子,我们很可能会和他属于同一批参观者。” 这个家伙还有他的几名同伴,一直骚扰着身边的等候者,企图兜售显然他那一套理念,希望发动大家抵制这场展出。 雾岛熏皱眉道:“我不太喜欢他,他很吵哎……” 果不其然,最终我们确实属于同一参观者批次。 我们的导游名叫谢兰,20出头,是一个充满热情的本地女孩,她自我介绍说自己正在念大学,因为个人爱好的缘故,在博物馆做兼职。 当谢兰正在给大家讲解的时候,那个西装革履的新勒德主义者却大声地打断了她,并且和他的几名同伴一起高喊起了反对智能机械革命、警惕机械替代人类的口号。 “我叫罗恩,我们是‘拯救人类协会’的会员,我们反对研究智能机械,如果大家执迷不悟的话,人类最终会被机器淘汰出局!” 那个名叫罗恩的闹事者大喊道:“看看这些古怪冰冷的机械!它们是钢铁之躯、巨大而恐怖,而我们只拥有脆弱而渺小的血肉之躯,想象一下,如果这些丑陋的机械有了智能,我们人类还能在这个星球上生存下去吗?” 年轻的导游不禁惊慌失措,满脸都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表情,讲解也被迫停止了。 这边的动静当然惊动了博物馆的保安,但当保安靠近之后,罗恩的五名同伴却从怀里掏出了甩棍,和三名保安对峙了起来。 看到武器出现,游客们顿时爆发出了骚乱,大家迅速退开,让出了一片空地。 保安立刻用步话机联系了安保室,并且警告道:“放下武器!立刻离开这里!” 但捣乱者们毫无惧色,罗恩甚至振臂高呼起来,好像自己是某个正在遭受迫害的圣人。 “科技进步是一个谎言!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它只是那些贪婪无厌的资本家们剥削我们的工具!我们需要为自己发声,反对这些无耻的阴谋和谎言!” “砸烂这些机械!我们不需要这个为无耻资本家摇旗呐喊的展会!” 异梦 第十二章 武道家雾岛 保安们立刻围了上去,但出人意外的是,三名保安竟然轻易就被打倒在地。 沈棠之眼睛微眯了起来:“这些家伙,似乎都是些练家子啊……” “放心,都交给我吧!”雾岛熏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将肩上的小挎包塞到我手里,“吉光先生,拜托帮我拿一下包。” 说着,雾岛熏便朝着那些搞乱者走去:“嘛,好久没有打架了的说,还真的有点手痒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动着手腕,浑身的骨骼发出轻微的“喀喀”声。 “等等!你——” “让她去吧,没事的。” 沈棠之拉住了我,我愕然回望,她却微笑道:“对方只是钝兵器,小场面。” 我真是…… 最近是不是流年不利?为什么我遇到的人和事都那么让我血压升高呢? 我将雾岛熏的挎包塞到沈棠之手里:“我去帮忙。” 此时,罗恩和他的同伴已经踹倒了防护栏,冲向展台中的那些展品。 而雾岛熏也赶到,她双手叉腰,大声道:“喂!不许你们捣乱!” 不论是从语气还是从她的外形而言,都很像是一个中二病发作的中学生,普通人绝对想不到这是一个空手道六段的武道高手吧? 几个手持甩棍的捣乱者相互望了一眼,脸上泛起了调笑的表情:“小妹妹,这里可不是在玩什么有趣的游戏,还是快点回家吧。” 说着,其中一人还上前打算将雾岛熏推开,但说时迟那时快,他伸出的手腕被雾岛熏闪电般捏住,一扭身,竟然直接被高高抛了起来…… 过肩摔! “咚!” 那人面朝下重重撞在了地板上,连一声闷哼都来不及发出,就被摔晕了过去! “什、什么?!” 所有人都是一脸震惊的表情,仿佛他们眼前出现了外星人进攻地球的场景。 我终于也赶到了雾岛熏身边,但现在并不是埋怨她冒失行为的时候,我盯着罗恩剩下的四个同伴,低声道:“每人两个?” “吉光先生,不要跟我抢生意好不好?人家自从来到锦官城,就没有什么机会出手……”,雾岛熏眼珠一转,“要不,你去抓那个主事者吧。” 也不等我同意,雾岛熏低喝一声,朝前冲去。 罗恩见状吩咐手下道:“拦住他们!” 他粗暴地推倒了几个展品架,那些展品架上摆放着一些被玻璃罩子保护着的小型机械艺术品,倒在地上之后,玻璃和金属的碎裂声响起了一片。 罗恩的其余同伴一脸的凶狠,朝我们扑了上来。 雾岛熏似乎怕我抢她的“生意”,没等那那四个人上来,自己首先如一道清风一般,眨眼之间,便已经贴近了敌人。 “喂!” 我的声音已经被彻底当成了耳边风,雾岛熏双手提着纱裙,露出了脚下的黑色平底小皮鞋。 “哈!” 正面的二连高踢腿。 “唔唔唔……” 一个捣乱者丢下了手里的甩棍,紧捂着自己的双腿跪倒在地,脸上的红痕是一个小巧的鞋印。 “喝!” 侧踢,关节技。 “啊啊啊……” 伴随着“咔”的一声脆响,另一名捣乱者抱着膝盖在地上惨嚎乱滚起来。 “嘿!” 跃身回旋踢。 “!” 第三名捣乱者直直向后倒下,鼻血横流,染得半张脸鲜红。 “啪嗒。” 最后一个捣乱者呆呆站在原地,竟然已经看呆了,直到手里的甩棍掉在了地上之时,才反应了过来。 “投降……我投降!”他举起了双手。 而雾岛熏的下一记侧翻踢也正好送到——硬生生停在了他脸侧。 雾岛熏缓缓收回了右腿:“那,不许说谎喔。” 后者小鸡啄米一般使劲点头。 而在此时,我也终于拦住了罗恩。 但他没有从身上拿出任何武器,反而试图和我讲道理:“你们为什么要碍事?机械将会终结人类对于地球的统治——难道你不是人类的一员吗?” 我摇头:“那只是一个假说,但你现在却正在犯罪……” 他愤怒地打断了我:“睁眼看看这个世界吧,这个世界已经快被无所不在的机械占领了!这已经是眼前的现实,而不是什么狗屁科学假说!就算是农民,他们鞋底的泥也越来越少!人类的身体劳动会被机械取代,四肢不勤地一个个肥得跟猪一样,整天只知道在虚幻的世界中享乐,他们的脑子最终也会变得跟猪一样!那就是我们人类的末日!” “听着!我是城南警务局刑侦科特聘——” “嚯!” 没等我介绍完毕,一声少女的呼喝声响起,随即一道黑色的光弧划过,最终残影在罗恩的右边太阳穴重合—— 那是一只女式的黑色圆头皮鞋,尺码大概是三十六。 “拯救人……类……” 罗恩软软倒地,晕倒之前都没忘记喊口号。 “吉光先生,你没事吧?” “说这个之前,你能先把腿放下来吗?”我闭上了眼睛。 “啊啊啊,忘记了!抱歉!” 雾岛熏赶紧收腿,并且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的纱裙。 但是……就算我再怎么及时闭眼…… 那一抹色彩,似乎还是粉红色…… 看来粉红色是所有少女的梦幻色啊。 “刚才……失礼了。” 雾岛熏又要朝我鞠躬道歉,我赶紧跨前一步,抵住了她的头: “说了很多遍,不要随便道歉啊。” “啊,对不起!” 雾岛熏说着对不起的同时,头又不由自主地低了下来,动作到一半的时候,一只拥有白皙肤色和修长手指的手,按在了雾岛熏的肩头。 “小薰,那个家伙好像是让你不要道歉了啊……” 是沈棠之,她的动作倒也挺快的。 “呵呵……” 雾岛熏这才醒悟了过来,尴尬地摸着额头,露出歉意的笑容。 我问:“你那边没事吧?” 沈棠之笑道:“当然了,坏人不是都被你们打倒了吗?” 我看了她一眼,确实没事的样子,只是她那扎成丸子头的头发,似乎有一点不服帖……但我不确定是否是我的错觉。 此时,支援而来的保安们终于赶到,将地上的刚刚醒转的罗恩以及他的同伴们押走。 但我发现,被保安们带走的人,竟然有八个人,可是刚才我明明只看见,加上罗恩在内,捣乱的人只有六个啊…… 看出我的疑惑,沈棠之解释道:“这个罗恩还有两个同伙混在人群之中,刚才想要偷袭小薰,被……被小薰打倒了——对吧,小薰?” “啊啊,是的呢。要不是沈酱提醒,差点就要中招了,哈哈……” 我微微皱眉,她们说话的语气,总令我产生一种不太可信的感觉,但这种事情,似乎也什么必须隐瞒的原因吧? 现场的秩序渐渐恢复,但由于展厅内部收到了一定程度的毁坏,展会只能暂时停止。 参观者们当然是怨声载道,但除了口头牢骚之外,倒也没有人起哄搞乱,在博物馆工作人员的指挥下,所有人正被有序地带出展厅。 “你好,感谢几位的见义勇为!我是锦官城科学博物馆的保安科长,刘季云!” 迎面而来的这位身穿保安制服,四十出头、身材敦实的中年人,朝我伸出了手。 我伸手与之相握:“刘科长,你好。我是城南警务局刑侦科特聘顾问兼吉光侦探事务所会长,吉光,这位是城南警务局法证科科长,沈棠之,还有这位是雾岛心理咨询所社长,雾岛熏。” 听到我们有担任城南警务局的相关职务,而且沈棠之还是法证科科长,这位保安科长顿时肃然起敬,我问起其他的情况也容易了很多。 刘科长说,博物馆的领导决定今日临时闭馆,具体的重新开放的时间,可能要到晚些时候的媒体见面会才会正式通知。 至于罗恩等人,保安科的人将会先将他们关在博物馆内部的某个储藏间内,等候警务局的人到了之后,再进行转交。 但正在此时,刘季云突然脸色剧变,我注意到,似乎他的的步话机突然响了起来。 由于他的步话机连接了耳机,所以我们无法得知通话的内容。 只听得刘季云最后说道:“知道了!你们多派人手,加紧巡逻,同时将情况报告给警务局,让警察处理吧。” 肯定有事发生了。 我问道:“怎么回事?” 刘季云脸色很难看:“这场骚乱的主事者,刚才突然在外面打倒了我们的几个保安,逃出了博物馆……” 我和沈棠之他们互望了一眼,顿时猜到,那个叫做罗恩的家伙,原来心思如此缜密:他并不是不能打,但在看见雾岛熏绝伦的战斗力之后,选择了隐忍,然后在陡然发作,果然给他钻了空子。 “还以为他只是个傻愣愣的狂信徒……居然被他骗了,真可恶!”雾岛熏握紧了小拳头,一副气不过的模样。 沈棠之却道:“吉光,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刚才似乎在是寻找展厅里的某件东西?” 我点点头,沈棠之的话提醒了我,对她道:“沈科长,你赶紧给程队打个电话,申请一下调查权限。” 然后,我沉声对刘季云道:“刘科长,我现在以城南警务局特聘顾问的身份,向贵馆提出两点要求,请贵馆务必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 “第一,我们要继续进行参观,请给我们找一个导游——可以的话,刚才那位名叫谢兰的女孩就行。” “第二,请立刻安排我们和王诺博士会面。” 短暂的沟通之后,刘季云传达了博物馆领导的意见:他们将全力配合我们的工作。 没一会儿,在博物馆当临时兼职的谢兰,再次来到了我们面前。 她还有一些惊魂未定,但在沈棠之和雾岛熏两人的安抚下,谢兰慢慢镇定了下来。 在刘季云的陪同下,我们一行人继续进行展会参观。 整个展厅分成了八个区域,第一区域,展示了早期的蒸汽原形机,这一区域受到了罗恩一伙人的毁坏,但庆幸的是,关键展品都还完好无损。 谢兰解说道:“这是乔治·史蒂芬森的蒸汽列车,它在1829年赢得了最快的列车称号,被用在利物浦到曼彻斯特的铁道线路上。在1814年史蒂芬森制造了第一台蒸汽动力的火车头,他是铁路的先驱者。” 展厅中的展品,包括历史上第一台蒸汽列车的完全复制品,以及许多其他铁路公司的小古玩。 “显然,他们要找的东西不在这里。”沈棠之悄声道。 第二展厅的主要展品,是一些早期多轴纺织机的复制品:包括理查德·阿克莱特的纺丝机和塞缪尔·克朗普顿的走锭细纱机,以及其他改进型号,一共五台。 谢兰解说道:“这些机器革命性的改进了纺纱工艺,每台机器都在前一个上进行了提升,直到蒸汽动力和动力织布机的出现。它们让手工仿制者被淘汰,取而代之的是工厂。最早的纺纱机是1765年发明的,这些发明家中大多有着不同的早期经历——比如说,理查德·阿克莱特以前是个理发师。” 雾岛熏分别看了看我和沈棠之,像侦探一般摸着下巴:“唔,看你们的表情,那东西也不在这里喽?” 我和沈棠之都笑着点点头。 第三展区,展示的是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著名的发明家:埃德蒙德·卡特赖特的作品。 展品中包括了一台制绳机,一台羊毛精梳机,和一台动力织布机的。 第四展区,展示了詹姆斯·瓦特带有凝结室的蒸汽发动机原型机,瓦特发明了“马力”这个单位,被认为是蒸汽动力之父。 接下来,一连几个展区,我们都没有找到“那件东西”。 罗恩要找的东西,必然具有某种程度上的特殊性,但我们一路看下来,都是一些笨重的机械复制品,或者是发明家们的黑白老照片和生平传记。 这些在第一次工业革命中大放异彩,并最终改变了整个世界的发明创造,固然是值得令人震撼和赞叹,但时代的局限性是无法回避的——以现代的眼光来看,这些曾经的工业奇迹也免不了流于粗劣和笨拙。 直到我们来到了最后一个展区。 这个展区的大标题是: 【被遗忘的梦想家】 异梦 第十三章 危险的福利事件 这个展区的展品,大多被放置在一排排玻璃陈设柜中,隔着玻璃,我们看到了一系列奇形怪状的机器模型,同时,展品中还包括了一些颇有时代印记的肖像画。 谢兰说,这些肖像画的原形,都是生活在十八世纪的机械发明家。 “这些是被时代遗忘的发明家,他们的作品要不是被人无视,要不是被人据为己有。”谢兰这么说着的时候,语气带着几分伤感。 罩在这些肖像画展品的玻璃护罩下方,都贴着有一张白色的标签,上面标注着这些发明家的名字和生卒年代。 而这些表情严肃的、被遗忘的发明家,即是这个展区的主题。 根据我们所知的情况,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已经是最后一个展区,假如我们无法在这里获得进展,那么,我们的最重要的一部分调查线索就会断掉。 但我坚信,我们的调查方向一定没有错。 所有的怪异事件都在指向这个“机械魅影”展览,而罗恩一伙人的出现,更是强化了这一点——这些展品里面,一定隐藏着重要的线索。 “那个,我想我们几个可能得在这些展品上面花点时间……所以,小谢你可以先去休息了,谢谢你为我们讲解。”我这么说道。 沈棠之轻轻拍了拍谢兰的肩膀,对她点点头:“是的,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一定很疲惫了,赶紧休息去吧。” 雾岛熏微微鞠躬:“实在是麻烦了!” “啊呀——”谢兰连连朝着雾岛熏摆手,“几位警官,真的用不着这样……” 我说道:“那么,麻烦刘科长送一下小谢,我们一会在博物馆的大厅见面吧。” “这个……好吧。” 刘季云稍一犹豫,但大概想起来我们是警务局的人,还是答应了。 等他们走远,沈棠之问我:“他们都走远了,说吧,你发现了什么?”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嗯,暂时还有没发现,不过,我有一种预感。” “不好的预感?” 我摇头:“说不太清楚……有点象回到了那所孤儿院的感觉。” “你是说……” 我环视着周围,嘴里说道:“沈科长,帮我们注意周围的变化——尤其是一些细节。雾岛小姐,现在只有你和我两个人曾经在孤儿院里经历过那个怪梦,仔细观察眼前的这些展品,我们要找的东西一定藏在中间……明白?” 雾岛熏和沈棠之都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注意不要离我太远——开始吧。” 大多数的展品都是一些奇怪机械的缩小模型,从这些模型本身而言,它们中的绝大多数,确实没有在历史上留名的资本—— 至少有一半的机械模型,令我看不明白它们的实际用途,它们中的绝大多数,更加接近于某些怪异的艺术品,而非是一种有效提升生产力的工具。 剩下一小半的机械模型,和历史上著名的那些重大发明多少有些关系,比如,其中至少有五件以上的蒸汽发动机原型机改进型号。 但是,为何最终我们只记住了詹姆斯·瓦特,并将他誉为“蒸汽动力之父”? 答案很简单,因为他的改进型号无与伦比的出色,毫无悬念地击败了所有的对手。 从这一方面而言,这些肖像画中那些满脸写着颓丧和不得志的发明家们,除了赢得我们的一丝同情和一声叹息之外,确实无法得到更多。 在时间长河的洗礼之中,他们的作品就像展柜中那些技法陈旧的肖像画一般,逐渐褪去了原本就不太艳丽的颜色…… 他们最终消失在大众的记忆里,是一种注定的结局。 “吉光先生,快来看这个!” 雾岛在距离我三米远的地方喊我,在她的面前玻璃展柜中,放着一幅非常陈旧的肖像画。 这幅画的画面不仅因为褪色而显得灰暗,连画上的颜料都有点皲裂了——这幅画的技法也很不高明,看来只是出自某个籍籍无名的画家之手,而且用的油画颜料和纸张都太差劲了。 但是,当我在雾岛熏身边站定之后,我便再也移不开我的视线——画上的那张脸,令我感到非常熟悉! “这是……” 雾岛熏指着展柜中的画,笃定道:“那个怪梦的最后,出现看了一台拥有面具的巨大机器,这就是那副面具的圆形!” 没错,这就是我们经历的怪梦之中,那张在蒸汽中显露的诡异脸庞。 雾岛熏对于画面的重组能力比我优秀,所以她比我先发现了这幅画。 我回忆起曾经在梦境中看见那台机器的钢铁面具幻变为一张有血有肉的脸,这副肖像画中的整张脸,看起来要年轻得多,而梦境中是一张老人的脸,但它们之间有着很多一脉相承的面貌特征,比如黄色的眼珠、沉重的下颚、灰色的卷发……等等。 我看了一眼玻璃保护上贴着的标签,原来这个男人名叫斯特·赫姆达尔,生卒年代为1735-1805,那真是第一次工业革命如火如荼的时代。 我原本以为我们已经发现了最重要的东西,但我的视线只是往前方稍远处一瞥,便惊讶至极,甚至脱口而出: “那是……梦境中的机器!” 我急不可耐地快步上前,走到了不远处的一个陈列柜前——等我看清楚了玻璃罩下的东西,我不禁连呼吸也为之一滞! 那是一个怪异的收藏品,一个造型奇特的机器模型,就是那个在梦境最后要把我们压碎的巨兽般的机器的微缩版! 沈棠之和雾岛熏也来到了我身边,看到这台缩小版的怪异机器,雾岛熏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呼。 和我们梦境之中所见的一般,这台微缩版的机器,由各种锤子、齿轮、连接杆组成了一张脸的模样。 玻璃罩子上的标签上写着: 【造梦机——斯特·赫姆达尔,于1790年制作。】 而正当我凝视着这个有着奇怪名字的机械模型之时,一种奇怪的变化开始发生:这台小机器的“脸”淡化了,并且被替换成了另一张脸。 那是……那个在梦境中救了我们的小女孩的脸! 同时,我的耳边响起了这个女孩的声音:“先生,请帮帮我们!” 女孩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在我的耳边响起…… “你必须得帮助我们,因为这也是帮助你自己!”,她说,“听着,我们都身处极度的危险之中……今晚,你必须回到这里,带着那些同样拥有入梦能力的同伴。求求你,先生,你们一定要来!这是我们唯一拯救自己的机会!” 女孩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绝望,到了最后,已经不是请求,而是近乎求救。 “唔……” 我身体摇晃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 “吉光,怎么回事?”沈棠之一把扶住了我。 和突然间的出现一样,女孩的声音陡然消失,但我脑袋却随之感到了一瞬间的严重晕眩感,差点便站立不稳。 但我来不及喘口气,我又看见了另一幅诡异的景象——那台名为“造梦机”的机械模型,竟然开始抖动,并发出了嗡嗡的声音! 紧接着,那些精细如艺术品一般的齿轮和操作杆,开始在没有任何动力的情况下运作了起来,它发出了火车鸣笛一般的“呜呜”声,浑身喷出了数道白色的蒸汽,那些蒸汽瞬间就充满了整个展柜玻璃罩,玻璃表面上迅速凝结了一层水珠。 下一秒,玻璃陈设柜的表面,居然裂开了一道道蛛网一般的裂痕! 我大喊一声:“快趴下!” 大喊的同时,我双臂张开,纵身将沈棠之和雾岛熏两人都扑倒在地。 “嘭!” 在我们身后,陈设柜的玻璃罩子呈粉碎状爆裂! 无数玻璃渣子朝着四面八方炸开,我顿时感觉背上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赶紧将沈棠之和雾岛熏都紧紧搂在了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住了她们。 …… “那个,吉光先生……”雾岛熏蚊子叫一般纤细的声音从我身下传来。 同时,沈棠之的声音也从我怀中传出:“喂,就算是占便宜,也差不多了吧?” “额?” 我这才发觉到一丝不对劲——我身后的动静似乎瞬间消失了。 而且,我们三个人的动作,也确实非常……不雅观。 沈棠之整个人被我紧紧抱在怀里,我的头就埋在她的左肩,半张脸和她的颈部和侧脸肌肤相贴,嘴唇边更是沈棠之那比她戴着的珍珠耳钉更珠圆玉润的耳垂。 而雾岛熏的姿势就更加尴尬——因为身高和飞扑的关系,我在将雾岛熏娇小的身体扑倒之时,竟然刚好将她的脸整个压在了我小腹上,距离我的“要害”之地,仅仅只有不到两指的距离…… “啊!不好意思!” 意识到这点,我顿时浑身一个激灵,赶紧翻身滚到一边。 “咳咳!”我赶紧解释,“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刚才情况紧急——” “如果不是知道你并非故意非礼,你觉得你现在还能‘零件完整’地跟我说话吗?” 沈棠之从地上利落地起身,顺手将雾岛熏拉了起来,另一只手优雅地将稍稍被扰乱的发丝拨到耳后。 雾岛熏满脸通红,低着头不敢看我,躲在了沈棠之身后,已经羞赧欲死。 沈棠之脸上也微微泛着红晕,但她比雾岛熏要镇定地多:“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机器——” 我刚想说“那个机器动了”,但回头一看,那台“造梦机”模型,却安静地摆在玻璃罩子中! 我顿时呆住! 之所以如此惊讶,并非是因为我直到现在才发生刚才经历的“危险情况”,原来是一场幻觉,而是一件更为严重的事情: 刚才的幻觉,竟然骗过了我!! 对于各种梦境、幻觉、幻境,我自诩见多识广,说是身经百战也不遑为过,对于幻境和现实的识别,也是一名灵探最基础的能力。 而以前的一次次灵异经历,也已经证明了我对于幻境的识别能力。 近年来,我已经极少被幻境骗倒了。 而一旦这种情况发生,也意味着,我所遭遇的事件,其危险程度极高! 在我陷入沉思之时,沈棠之已经通过我的一系列反应,猜到了事实的真相:“你刚才……出现了幻觉?” 我点点头:“很厉害的幻觉,竟然将我也欺骗了。” “就在刚才,我看见这台机械模型突然自己开动了,而且,发生了一次爆炸……” “机械活化?” “不仅如此,我还看见机器上的那张脸,变成了梦中那名少女的脸庞,她向我呼救,请求我务必在今晚回到这里。” “很有趣。我想带走这个机械模型,相信海德和汤元一定会研究出什么来……” 说着,沈棠之拔腿就要向着那个展柜走去,我赶忙拦住了她,斩钉截铁道:“不行!” 沈棠之扬了扬眉毛。 我解释道:“刚才的幻觉,即是向我传达讯息,同时也是一种警告——一旦我们要对这台机械模型做些什么,肯定会有极端危险的事情发生!” 见沈棠之还没有被我完全说服,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看见玻璃罩上的标签了吧?它被叫做‘造梦机’,而我们一路追查,查到的所有线索,也都和‘梦境’或者‘幻觉’有关……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沈棠之望了我一会,忽然用极低的声音道:“你刚才真的不是故意揩油?” 我有种要当场晕倒的冲动——弄了半天,竟然还在怀疑这件事情吗?! 我有一种运起了全身力气却一拳打中空气的感觉,怨念道:“我在你眼中是这么无聊的人吗?” “嗯哼。” 沈棠之微微耸肩,转身走开。 “唔!” 我闷哼了一声,因为她转身的同时,用高跟鞋的后跟,给我脚背来了一下狠的。 “居然觉得无聊吗?那你痛的不冤枉。”沈棠之丢下这一句,拉着雾岛熏走到了前面。 “什么乱七八糟的?哎哟,这个女人,还真是够狠的。” 我以微微瘸腿的姿势跟了上去。 很快,我们便在博物馆的大厅见到了刘季云,他显得有点焦急,快步上前对我们道:“警务局已经封锁了附近几条主要出入口,暂时还没有罗恩的下落……另外,王诺博士已经在等你们了。” 沈棠之点点头:“好的,麻烦带路。” 希望见到这位王诺博士,能够得到突破性的线索吧。 毕竟,对于那台诡异的“造梦机”,王诺博士应该是最为熟悉它的人。 而我刚才竭力阻止沈棠之移动造梦机模型的想法,是因为我断定,这个行为必然会被会阻止。 阻止这一行为的主体,很可能就是“造梦机”本身——如果它就是导致整个锦官城市发生一系列诡异事件的罪魁祸首,那么,它的能量也必然巨大无比。 要知道,刚才我们身处在到处都是机械物件的展厅之内,假如我们遭遇一次“机械活化”,我可不太有信心能够带着沈棠之和雾岛熏全身而退。 异梦 第十四章 造梦之人 我们在科学博物馆的一间临时办公室中见到了王诺博士,办公室分为内外两间,中间的房门没有关上,我看见了里面是一个卧室。 “不好意思……”,注意到我视线的方向,王诺博士豁达地解释道,“这次展会是我个人的一个重要心愿,很多事情我都不放心交由被人去做,展品和人力的管理、后台组织……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所以我就索性暂时搬到博物馆住下。老实说,在展厅里发生骚乱之时,我还在整理一些资料……请随便坐吧,不要拘束。” 我略微看了一眼:这个临时办公室内最大的特点,就是房间的四面墙壁全是到顶的高大书架,书架上塞满了各种书籍,除了一套办公桌椅和房间中间的分体式真皮沙发之外,最大的摆设就是一架木质的扶手梯。 简单寒暄一番之后,我们直接说明了来意。 “斯特·赫姆达尔和他的造梦机吗?”王诺博士略微沉思,推动那架扶手梯,然后爬上扶梯,从一面书架的顶部取下了一本褐色的硬皮书。 王诺博士将这本书递给我:“就是这本书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在书籍的第一章和第十章,可以找到和斯特·赫姆达尔有关的文字。” 这是一本英文书籍,封面上写着书名《TheLostperntherevotion》(《革命中的迷失者》),但我对于英文并不擅长,便将书转交到了沈棠之的手里。 沈棠之很快便找到了目标章节,她将之朗诵了出来: “第二章的末尾有一则‘人物百科’,原文如下:斯特·赫姆达尔(1735-1805),一个有强迫症的发明家,性格极其的顽固,命运之神没有眷顾他,他的个性不招人喜欢并且导致那些潜在的盟友也疏远他。” “他的许多发明总是被人抢先一步(传闻他和卡特莱特同时开始发明动力织布机),偷取他成功发明的工业家们既没给他报酬也没给他荣誉。” “他还是个很糟糕的商人,他日益古怪的行为让他的命运更加悲惨。在生命的最后时期赫姆达尔从堕落变成疯狂。” 沈棠之翻动书页,找到了另一个章节: “第十一章,章节名《因创造而疯狂》。正文如下:另一个让人遗憾的发疯的天才发明家是斯特·赫姆达尔,他在漫长的发明生涯中只获得了一点点成就(见第二章中关于他职业生涯概略)。” “尽管赫姆达尔不招人喜欢,但是所有认识它的人都说他的思维清晰。然而在他迟暮之际他常常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有一次他声称发明了可以利用梦境能量来制造真实的机器。” “他的同行们认为这些精神错乱的幻想应该是以前工作习惯导致的。他多次声称他会梦到新发明,晚上在梦中设计发明,然后早上醒来制作。” “但是大部分人都认为这些其妙的言论都是编造的,只是为了营造一种神秘感,然而有些人指出他的有些发明表现出来的奇怪特性能只可能在梦中见到。” “同时,赫姆达尔的精神错乱发展成了妄想,身体也很快衰弱下去。在临终前他开始不停向他的朋友和同僚们胡言乱语,说着什么奇妙的地方,说着什么可以让他的抱负成真的‘梦想之地’。他本可以成为天才,然而这些妄想是他悲惨的一生最后留下的东西。” 沈棠之往后翻了几页,抬起头来对我说道:“确实如王诺博士所说,关于斯特·赫姆达尔的记载,只有这些了。” 王诺博士和我们一起坐在房间中央的沙发上,他从衬衣口袋中掏出烟盒:“介意我们抽烟吗,两位女士?” 沈棠之和雾岛熏都摇摇头。 “烟草并不健康,但可以适当帮助思考——尤其对于我这样的老年人而言,有时为了集中注意力,不得不依靠一点外力。” 点着了烟,王诺博士继续道:“这本书写的都是那些在第一次工业革命中默默无名的发明家们,他们大多数满怀着梦想,但他们的发明创造并不契合当时的生产力发展需求,以至于处境可悲。比如这位斯特·赫姆达尔,如果生在我们的时代,他很有可能成为一名艺术家。” 实际上,王诺博士对于赫姆达尔了解的并不多,除了知道他在工业革命中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除了那台造梦机曾经留下了记录,他其他的作品都被已经被人彻底遗忘了。 我问道:“我们都见过那台造梦机的模型,那绝对是所有展品中最古怪的东西——对于那个模型,博士你有什么看法吗?” “你说的没错,那真是一台怪异的机器,就算是模型,也足够令人惊奇。”王诺博士微微一笑,“那个模型的精细程度令人震撼,那些纽扣和火柴棍一般大小的齿轮、连接杆,每一个都咬合得严实密缝——要知道,那可是两个多世纪之前的作品!” 我斟酌了一下用词,追问道:“博士,你的意思是说……那件作品超越了时代?” 王诺博士点点头:“从某些方面而言,我确实有这种怀疑。我甚至一度以为,这是某个人的恶作剧,他故意将一件现代制品混进了我的展品之中……至于目的,或许是单纯的恶搞,又或许是为了引起舆论。” 我察觉到了王诺博士话里的异样:“博士,你刚才说——‘混进’?什么意思?” “是这样,这件展品是在一种很奇怪的情况下加入展览的。你知道,我们这次展览的展品都是来自于英国卢浮宫博物馆和不列颠博物馆的馆藏文物,原本,我得到的物品清单上一共是118件文物,但是,工人们在打开集装箱、装卸完毕,我们进行清点的时候,却发现一共有119件文物——莫名多了一件东西。” “就是那台造梦机模型?”我说。 “没错,中方和英方的清单上都没有记录。它似乎凭空出现在了科学博物馆仓库的装卸区,和其他打包好的展品放在了一起。也就是在那时,我提出了自己的怀疑——那台模型有可能是一件现代的赝品。不过,英方的专家得出的鉴定结果却相反,这台造梦机模型的制造时代并无差错。” “他们认为,这有可能来自一个私人收藏家的馈赠,估计是某个有些古怪的人——不列颠人总是为他们那些古怪的人感到自豪。他们甚至开玩笑说,他们打算在找到那位馈赠者之后,建议女王给予其嘉奖,因为那确实是一件精美无比的文物,研究的价值极大,甚至有可能刷新我们对于维多利亚时期机械手工艺术的认知。” “也正是因为有这么一段插曲,所以我还专门去查了一下有关这台造梦机模型的资料。” 果然没错,那台所谓的“造梦机”身上充满了谜团,从王诺博士这里获得的资料,令我更加确信,最近发生在锦官城市的一系列怪事,必定和它脱不了干系。 “最后一个请求,博士——我希望能在今天晚些时候再进入一次展厅。” “你们的调查还没结束吗?” 我说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说辞:“实际上,是提供保护。相信您也听说了,今天在展厅内引发骚乱的那些人,是新勒德主义者,有很明显的极端倾向,并且——他们的目的是阻止这次展览。” 王诺博士点点头:“我明白了。” “直到那个名叫罗恩的主使者被警务局抓获之前,我们都将提供支援。” “谢谢。” 王诺博士朝我伸出了手,我与之握手,然后告别。 走出科学博物馆,沈棠之问我:“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我已经在刚才都说明白了。” “你准备遵循你幻觉中那个女孩指引?” “在展厅里陷入幻境之后,我便已经意识到,如果我们想要在一系列的神秘事件中获得突破,可能需要遵循一些同样神秘的指示。晚上十二点,我们回到博物馆,看看会有什么发现吧。” 我继续道:“具体到分工:我去找一点支援;雾岛小姐,请你到时候带上那几个孩子——我有种预感,他们几个一定能在这起事件中帮上忙;至于沈科长你……” 我说道这里,正好看见沈棠之的目光,她的眼神中明确传递出“又想撇开我的话你就死定了”的讯息,我赶紧将嘴边的“待命”两个字咽了回去,改口道: “沈科长,你负责帮我们搞定警务局那边的行动许可,然后按时和我们汇合。” 沈棠之嘴角微扬,意思是“算你识相”。 我们就在科学博物馆门前的广场分别,开始分头行动。 我第一时间给老刀打了一个电话,这老小子最近接了几个赚钱的活,生活过的很是滋润,同时,也很无聊。 一听到我说在调查“机械梦境”的事情,老刀简直迫不及待:“我靠,你小子怎么现在才给老子打电话?这种事情,早就该叫上你哥哥我啊!” 我告诉他集合的时间地点,然后问了一句:“我记得你以前可是无利不起早……现在这么积极?” “呸!兄弟情义价比千金,懂吗?再说了,老子是那种肤浅的人吗?” “你不是在打什么歪主意吧?那我先给你浇盆冷水——这次估计是不可能有什么宝物发现,类似天青玉露那种东西,可不是满大街乱捡就行啊……” “那样啊……额,阿吉啊,我突然想起来,我这边好像还有一个案子没有结,合同上限定的截止日期也快到了,晚上我得整理一下资料……” “滚你的蛋!” 我直接挂了手机。 …… 到了晚上十点钟,老刀还是带着满脸的怪笑出现了,几乎差不多时间,雾岛熏带着那三个患有恐惧症的孩子,也都到齐了。 最后到达的人,是沈棠之。 沈棠之将车停好,关上车门,快步走过来,眉头微皱:“吉光,在路上的时候,我拨打了王诺博士的手机,却发现关机了……你说,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我正要答话,老刀一边掏耳朵,一边抢先道:“等你半天了,沈科长,都到博物馆门口了,还商量个什么劲,直接进去看看不就得了?” 在我们靠近博物馆之后,便已经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博物馆的大门紧闭,一边的侧门却是一推就开了,门边的警卫室里一片漆黑,而且锁眼有被撬开的痕迹。 老刀本身就是撬锁的高手,他只用手电对着锁眼一照,便已经得出了结论。 警卫室里空无一人。 我说道:“看来有人捷足先登了,应该是我们的老朋友干的吧……” 沈棠之立刻明白过来:“那些勒德分子?” 我点点头:“我和老刀陷进去探探情况,沈科长,你和雾岛小姐就带着孩子们躲在这里,等我们料理完那些家伙再说。” 我用手电照了一下那三个孩子,沈小科有些害怕,杜敏还是那副“全世界与我无关”的模样,而徐亮则嘴硬道:“我们会自己保护自己。” 雾岛熏却有不同意见:“吉光先生,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们一起行动?万一有什么情况,我可以帮上忙的。” “是啊,正因为如此,我才留下你保护沈科长她们啊。” “沈酱她其实——哎哟!” 雾岛熏说到一半,突然呼痛起来,沈棠之扶住她的一只手臂:“小心点,看你,差点扭到脚。” 雾岛熏这才道:“啊,对对对,我差点扭伤了呢。” 我和老刀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两人有点奇怪。 沈棠之却凤眼微瞪,催促道:“你们两个还傻站着干嘛?行动啊!” “那你们小心点。” “嗯,麻利点啊。” 既然有非法入侵的痕迹,我和老刀都做好了应对暴力冲突的准备,我们都关了手电,老刀将自己的佩枪握在了手里,我则拿出了一根甩棍——这还是白天时候那场由雾岛熏出手的简短战斗的战利品。 我在白天的时候已经来过科学博物馆,至少对于这栋建筑物的第一层结构比较了解。 博物馆内虽然灯光都被关闭了,但四周墙壁上每隔三十米左右就安装了一块安全出口指示灯,幽绿色的微光令我们不至于完全陷入黑暗。 所以,尽管没有手电,但对我和老刀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我断定那些歹徒的目标一定是展厅中的文物,而且极有可能,罗恩也在寻找那台造梦机模型,我必须在他接触造梦机之前,阻止他的行动。 但是,我们在博物馆的主厅地板上,发现了被打晕在地、并捆成了粽子的七个人,其中包括五名保安,还有王诺博士和他的一名女助手。 异梦 第十五章 机械王国 “炸……炸弹!” 王诺博士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便令我和老刀震惊。 我急忙问道:“他们带了炸弹?” “有六根炸药管,如果里面装满了TNT炸药的话,大约是1公斤左右……”王诺博士捂着头,喘息着道,“……而且带着定时器。” “他娘的,玩的挺野啊!”老刀骂了一句,对我道,“一公斤TNT足够把一个展厅炸上天了——你说那间展厅有门可以通向外面?” 保安科长刘季云也醒了,此时听到我们的对话,插话道:“是的。那扇门是全钢板的防盗门,但是,可以从里面打开。” 我问道:“他们一共多少人?” 刘季云稍稍回忆了一下:“五个人,带头的就是白天来捣乱的那个自称罗恩的混蛋。” 具体的细节已经来不及问了,我和老刀先给刘季云等几个保安解开绳子,然后便做了简单的安排: 刘季云和我留下,其他人都让老刀带走—— 其中,四名保安跟着老刀绕到机械魅影展厅的后门,去堵截罗恩一伙; 王诺博士和他的女助手则和外面的沈棠之他们汇合,由沈棠之带着他们快速撤离这里,同时让城东警务局立刻派出拆弹专家和警力支援。 我们立刻分头行动,老刀带人离开之后,我带着刘季云潜入了前往东面展厅的过道。 科学博物馆的保安是没有配枪的,他们的警棍虽然被收缴了,但他们身上最具威胁性的武器其实是电击器,此时刘季云便是握着一支电击器,跟在我身后。 长长的过道中依旧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灯发出的深绿色微光,四周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我们迅速通过了过道,然后发现尽头的展厅大门开着一条缝。 “嘘。” 我让刘季云不要发出声响,自己侧过头,通过门缝望向展厅内容。 确认门口无人把守后,我往后一挥手,带着刘季云猫着腰进入了展厅内。 展厅内部由于划分了八个展区,那些林立在黑暗之中的展柜和临时搭建的木质隔板,可以提供很好的掩护。 此时,我们总算可以听到一些异样的声音了,其中包括轻声的话语声和脚步声,随着我们越来越靠近最后一个展区,也越接近了那些声音。 我之前的推测果然没有错,罗恩也是在寻找某件展品,他的目标很可能就是那台造梦机模型。 确认了这一点,我明白自己必须得阻止罗恩——一旦他尝试移动那台造梦机,一定会发生可怕的事件! 在第八展区内,我们果然发现了罗恩等人的踪迹,他们已经找到了造梦机,罗恩已经打开了展柜的玻璃罩,正将手伸向那台造型奇异的造梦机模型! 我再不能继续躲藏,大喝一声道:“罗恩,住手!” 罗恩等人浑身一震,全部都转向了我,数道手电同时照在了我的脸上,我只能用手挡住光,但继续大喊道: “不要去碰造梦机,否则会有非常可怕的事情发生!”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白天见过面的熟人。”罗恩慢慢转过身来,“又想阻碍我吗?” “我对于新勒德主义其实并没什么意见,人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但是,我反对你们的暴力行径。” “暴力?如果抗议有用的话,所谓的革命只需要发动一群泼妇去骂街就自动获胜了。但是,现实中不存在这样的美事,所以,我们只能自己动手了。” “那你们的行径和恐怖分子也没什么分别了——那就不要标榜什么‘为人民发声’这种可笑的借口了,你们只是一群拥有着不可告人秘密的渣滓而已!和你嘴里那些剥削他人的资本家并没有什么狗屁分别!” 我趁着和他对话的时候,悄悄朝他靠近,在我讲完这段话的同时,我将藏在背后的甩棍猛然丢出—— 罗恩身子一侧,避过了我朝他扔去的甩棍,他身后一个同伙却丢下了手电,捂住脸大声呼痛,已然被我击中。 然趁着这个机会,我已经欺近了罗恩,我猛然挥拳,和他缠斗在了一处。 但乍一交手,我却很快便吃了亏——这个家伙明显是练过拳脚的,比我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不知高明到哪里去了,要不是我现在有一身蛮力、外加上超强的抗击打能力,早就败下阵来了。 这个家伙,一开始面对雾岛熏之时,他之所以束手就擒,果然是为了趁机逃脱——他实际的武力,应该和雾岛熏不相上下。 正当我们打得难解难分之时,展厅的大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了,几道强光手电从门外射入,照得展厅内的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老刀的声音响起:“举起手来!你们被捕了!” 逆光之下,我看见老刀举着枪,走进了展厅,跟在他身后的人,高矮都有,竟然是沈棠之他们。 眼见形势倒向了我们这边,我直接朝着罗恩扑过去,想要将他推开——他距离造梦机太近了。 罗恩的手迅速从后腰撩过,下一秒,一个冰冷的枪口顶住了我的眉心。 “不要乱动。”罗恩手上用力,枪口在我皮肤上重重贴紧,又转头对着老刀他们吼道:“如果你们再上前一步,我就让他脑袋开花!” 老刀停下了脚步,嘴里道:“放下枪!你以为你还跑得掉吗?!” “跑?我为什么要跑?”罗恩嘴角咧开,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隐隐感觉不对,劝说他道:“你现在收手,只是一个意图未遂的罪名,未必会怎么样,但如果你执迷不悟的话……” 但我的话被粗暴打断了。 “闭嘴。”,罗恩脸色严肃了起来,“你以为我嘴里的机械智能危机是遥远的事情吗?不!我告诉你,威胁就在我们眼前……” 他用手指向那台造梦机。 “我从新闻中已经听说了——全城的人都在做着奇怪的梦,是吧?早在数年之前,便有些奇怪的东西跑到了我的梦里,我追查到了一个神秘的组织,他们信奉一个疯子传说——现在,那个疯子的梦境正在成为现实,必须有人阻止他,我要阻止他并且摧毁他的机器!否则,他就会从我们的梦中冲出来,然后夺走我们的生命!”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遥控器模样的东西,重重按下了按钮! “你干了什么?” “嘘,仔细听……” 我凝神分辨,终于听见了一种秒表的声音,那声音的位置就在我们的头顶——我抬头望去,只见在头顶的黑暗之中,有一点细弱的红光正在一闪一灭。 那是……定时炸弹! “明白了吧?”罗恩露出一个可怕的笑容,“所以,放心点,我不会逃走的。我就守在这里,等着我的炸弹将这些恶心的机器全部毁掉!当然,最重要的就是这台……” 说着,罗恩的手直接探向了展柜上的造梦机—— “不要!” 但我的阻止并没有效果,罗恩的手很快便和造梦机接触了! 异变立刻发生—— 造梦机再次动了起来,那些精致如同艺术品一般的齿轮和连接杆飞速转动,“呜——”,火车鸣笛一般的声音响起,造梦机周身数个烟囱里喷出了白色的蒸汽。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小的机器,竟然能释放出如此多的雾气…… 白色的蒸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迅速弥漫至整个展厅,我眼前的罗恩等人,立刻被雾气笼罩。 我上前两步,但我面前只看到了那台疯狂运转的造梦机,罗恩等人竟然消失不见了! 而在此时,我忽然听到了那个女孩的声音。 “触碰它。把你的力量借给它——你们所有人的力量。”她的声音直接传入了我耳中。 我试图与之交谈,但没有获得回应——那声音重复了几遍,然后便消失了。 老刀他们的身影从白雾中显现:“阿吉!你怎么样?” 我说道:“我没事,都过来吧。” 等众人走近之后,我发现老刀、沈棠之、雾岛熏还有那几个孩子都在,但那几个科学博物馆的保安却不在。 见到罗恩他们莫名消失,所有人都很惊讶,但我没有解释这点,而是先问老刀: “没记错的话,不是有几个保安跟着你们一起行动吗?他们人呢?” “哎?刚刚明明不是还在吗?”老刀四处看了看,又大声喊了几声,但无人应答。 那几个保安也像是突然间消失了一般。 我想了想,得出了判断:“我明白了,不是他们消失了,而是我们消失了。” “啊?”老刀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 沈棠之倒是露出了一丝了然的表情:“你是说,我们现在已经进入了那个‘怪梦’之中?” “还差一点点……” 我解释道,当罗恩的手碰到眼前的这个造梦机之时,一切就起了变化,而我也听到了神秘的声音,让我触摸这台机器。 那女孩所谓的“所有人”,看来就是指我们这些人,只是这里有一个小小的问题:为什么老刀和沈棠之也会进入这个幻境之中呢? 难道他们的进入和之前在孤儿院中的情况一样——是因为我的出现,导致了幻境的进入条件有了些许的改变,之前是那位洛老师,现在,又是老刀和沈棠之。 可是,那位洛老师可是在幻境消失之后便陷入了疯狂,最终坠楼而亡…… 我有些担忧地看了沈棠之和老刀一眼。 “有什么问题吗?”沈棠之察觉了我的目光。 “没、没什么……”我还是打算先不去思考这个问题,对大家道:“现在,将你们的手都放在这台机器上面……” 当所有人的手都接触到了造梦机之后,一阵极度的困倦袭来…… …… 再次睁开眼睛,我们面前出现了一座有各种机械零件组成的、冒着熊熊蒸汽的钢铁巨门,穿越被浓重蒸汽笼罩着的大门之后,我们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我们正站在一堆黑色而粘稠的、矿渣一样的碎石上面,这些碎石似乎垒成了一座小山,因为我们脚下的地面拥有坡度,导致那些矿渣一般的物质一直在我们脚下滚动。 在我们身后,那扇巨大的蒸汽之门渐渐消失无踪。 在我们奇怪于自己的处境之时,雾岛熏有了其他发现:“我们的衣服……” 我们这才发现,大家身上的衣物都变了,男士的身上都穿着老式的西服,老刀和徐亮头上还扣着一顶帽檐极短的鸭舌帽,女士身上则穿着背心裤和短外套,脚下是靴子。 这些服饰都有着浓重的维多利亚时代风格,也即是十八世纪左右英国的穿着样式,而且全部都有着脏污破烂的外表。 我们的手机、枪械等现代产物都没有带进来,我手腕上的手表都变成了极为老式的机械表,而且周围的蒸汽实在太浓了,以至于我们一时间连方向都无法辨别出来。 “嗨……” 忽然,一个纤细的身影从蒸汽中出现,她身上穿的衣服和我们差不多,而我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脸——她就是那个神秘的女孩! 她和我印象中一样瘦弱,看起来长期处于缺少食物和过度劳作的状态,这个女孩的模样憔悴不堪。 但她现在不像之前一样充满了不安,她的脸上挂着笑容,看起来很高兴见到我们。 “欢迎!”她说,“如你们所见,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了。” 她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她叫伊恩,而我们所处的地方,在一个名为“特达尔王国”的疆界之内。 此时,雾气渐渐变薄,我们终于可以看到远处的环境了。 从山顶上看去,整个“王国”就是一个不停制造着污秽和苦难的巨大的城市。 巨大的城市以中央枢纽为中心,被一圈圈环状的城区环绕着: 最外环是一些破破烂烂的小屋东倒西歪的挤在一起,好像疲惫的野兽一样; 里面一圈,是大型的机械和巨大的钢铁建筑互相紧挨着,那些高耸的巨大机械拥有巨型的机械臂,机械臂不断升起落下,一次次重重的砸下,而高耸的烟囱则向天空源源不断排放着白色的烟雾; 在这片丑陋的土地后面,是熊熊的火焰,灼热的钢铁和跳动的汽锤。 最后,是中央枢纽,那是一栋由各种机械纠缠在一起的高耸入天际的建筑。 这个世界所有的东西都覆盖着厚厚一层的煤灰和油污,好像罩上了一层肮脏的帷幕,而在帷幕之间,白色蒸汽如幽灵般出没…… 异梦 第十六章 苦痛的世界 伊恩只给了我们一小会儿时间,来接受眼前的一切,然后她便开始催促我们离开这里。 “天选者!”伊恩如此称呼我,“你必须相信我。我现在没法解释清楚,但你必须跟着我去见我们的组织,然后我会告诉你需要做什么。” 她言语中满是急迫,并且不停的观察着周围,好像在担心会有什么麻烦发生。 “我叫吉光。”我纠正她的称呼,“你在担心什么?” “我们正处在被看守者从远处发现的危险之中,天选者。”她很着急而且不容争辩。 “看守者?” “看见那些移动的巨大机器没有?”伊恩指向那个巨大蒸汽城市,其中有一些高大的铁灰色身影出没在白色的蒸汽之中,“那些就是看守者,一旦被它们发现,我们就危险了。” 我们顺着伊恩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一些若隐若现的身影漫步在蒸汽之中,它们像是没有上肢的人形生物,但明显比人类的体型要高大得多,它们的头顶闪着红光,用奇怪的姿势蹒跚着移动。 “这个人可信吗?”老刀看我们交谈了许久,凑上来轻声问了我一句。 我点点头:“她就是那个从梦境中救了我们的神秘人,也是我一直在寻找的重要线索。” 老刀耸肩:“老规矩,在这种鬼地方,我听你的。” “快点跟我走,天选者!”伊恩再次焦急地催促我们。 我也不再犹豫,让所有人跟上了伊恩——期间有个小插曲:我担心沈小科和杜敏会跟不上大家,便提议由我和老刀背着她俩,但沈小科见我过来,直接躲到了徐亮的身后,而杜敏直接对着老刀退开数步,冷着脸道:“我会自己走。” 最后,还是由雾岛熏背着沈小科一起行动,杜敏坚持要自己走路。 伊恩带着我们从矿渣山上下来,进入了一条肮脏的石子小道。 很快,我们便进入了一片看起来像是贫民窟的地方,伊恩告诉我们,这里是工人住宅区,当地人称之为“工人小屋”。 这里到处是一模一样的狭窄的低矮房屋,像是肮脏破烂的小盒子一样堆叠在一起,黑色石子铺成的街道十分狭窄,根本没有考虑过任何设计或者安全之类的问题,让人感到非常压抑。 我回头看了一眼,雾岛熏虽然背着沈小科,但她体力极好,一点都没有疲惫的模样,出人意外的是,才13岁的杜敏没比沈小科高多少,但她极为倔强,脚步频率极快,居然一点都没有拉下。 伊恩轻车熟路地带着我们在狭窄肮脏的小巷子里快速穿行,并且一直警惕着四周。 “不要和任何人说话。”伊恩警告道,“但是要仔细注意周围,避开那些带着机械面具的家伙,他们是监工,一旦发现了我们,可能会招来可怕的看守者。” 街道上极少有行人,仅有的一两个人,浑身上下沾满油污、肮脏无比,都拥有一副极度疲惫的脸颊,和一双无神麻木的双眼。 伊恩说,这个地区的住民都是国王的苦役——所有刚刚进入特达尔王国的人都会被归于苦役阶层,其中绝大多数人会劳作至死。 那些工人用无神的双眼看着我们疾行而过,伊恩的担心是无用的,因为这些人在大量的繁重工作之后,既没有精力也没有兴趣再和陌生人攀谈了。 这里的道路蜿蜒曲折如同迷宫,而且还有还有一种梦中才有的怪异。 我们几次发现,伊恩带着我们冲进了一条死胡同里,但晃眼之间,我们却发现自己从反方向走了出来,而假如我们反身回望的话,会发现身后根本没有入口。 假如没有伊恩带路,我们一行人可能会在这个迷宫里花费很多时间。 “看出来这个世界的怪异之处了吧?”伊恩察觉到我们正在观察这里的异样,“这里并非是你们的世界,但这不意味着你们的世界绝对安全——如果我们不采取措施,你们的世界也会变成这样。” 但在转过下一个巷口之后,伊恩忽然退了回来,紧接着,我们面前出现了三个带着机械面具的人。 “工劵!”领头的机械面具人朝着伊恩伸出了手。 “这些就是监工?”我看着这些戴着黑亮的金属机械面具的人,问伊恩。 伊恩点点头,脚步一直在后退,雾岛熏一把托住了她后背:“不要怕,我们来解决他们。” 领头的监工的目光从机械面具的空隙中射向了我。 “没有工劵……”他的声音也有着机械般的迟钝感,他挥手道,“把他们都抓起来!鞭刑!”说着,他从身后摸出了一根漆黑脏污的皮鞭。 但他的皮鞭还未从空中落下,一个矫健的人影便冲到了他的面前—— “嘭!” 那个监工的皮鞭脱手,抛飞在了半空,身子则向后翻倒, 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响,另一个监工也横着撞到了巷边的墙壁上,然后顺着墙壁瘫软倒地。 我看的清楚,沈棠之从雾岛熏背上抱下了沈小科,后者以极快的身手,冲到了那名监工的面前,先是飞起一脚重重踹在监工的心口,紧接着另一脚点在了监工的咽喉要害,而第一个监工,雾岛熏也是如法炮制。 这两个监工的双手都双双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咽喉,在地上痛苦扭动。 而另一边,老刀也已经欺身上前,一拳击中了最后一名监工的脸上—— “砰。” 监工歪了歪脖子,又转过了脸来,明显一点都不痛。 “唔——好痛!”老刀却弯腰抱着住自己的拳头,大声骂道,“握草,这家伙脸上戴着的是真的铁面具啊!” 我心底暗道:难不成你还当人家是ser不成?只是戴了一个上了色的纸膜? 我赶紧上前,一脚将那个监工踹翻,雾岛熏此时也赶到,迅速一脚踢中监工的侧脸,将之一下子踢晕了过去。 “咦——”雾岛熏一脚飞出,这才发现我也抬起了脚,赶紧道歉道,“那个,抱歉,吉光先生,我不知道你也……你知道的,我在现实世界太久没有好好跟人交手了,到了这里,不用留手,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给您添麻烦了,请原谅——” 见她又习惯性要鞠躬,我只好再次无奈地伸手抵住她的头:“不用道歉啊,这种事……” 然后我转头道:“伊恩,我们继续走吧。” 我们如此快速就搞定了三个监工,显然令这位梦境世界中的原住民感到惊讶,但在短暂的震惊过后,或许是收到了一丝鼓舞,伊恩的脸上多了一点信心。 她点点头,“跟我走。”她带着我们钻进了另一条小巷。 我们一路再没有遇到麻烦,很快便抵达了“小屋”的中心地带,这里是一个小型的广场,漆黑的地砖中央是一个喷泉模样的东西,但喷泉中却一点水都没有。 街道在我们身后扭曲弯转,已经看不清来路。 我们看见几个戴着机械面具的监工在广场上巡视着,但他们没有注意到我们,只是时不时的指责无精打采的工人偷懒,并像是有施虐倾向一般鞭打那些工人。 我们也看见了乞丐,伊恩轻声说,这些乞丐是机械事故中的受害者,他们失去了工作能力并且只能靠那些其他幸运一些的人的施舍来生活。 伤痕累累的皮肤,被截断的肢体,扭曲的脊柱在他们之间随处可见。 受害者们中,既有老人也有小孩,距离我们最近的地上趴着几个缺胳膊少腿的虚弱男子,旁边还有一个抱着小孩的女子,她的双眼已经瞎了,被他抱在怀中的小孩佝偻得像是一只瘦弱的猴子,她身上只有一件破烂乌黑的衬衣,近乎,小孩趴在女子的胸前用嘴使劲吸吮着,但母亲干瘪的胸部中根本不可能有…… “求求你们,给点吃点吧……” 听到身边有人经过,抱着小孩的女子朝我们举起了手里的破帽子,用虚弱的声线发出哀求。 “太可怜了,吉光先生,有没有办法帮帮她们?”雾岛熏脸上露出恻然的表情,趴在她背上的沈小科一张小脸上,已经是泫然欲泣的表情。 一边的沈棠之和老刀都侧过了脸去,不忍再看。 徐亮咬紧了下唇,低头看着地上,只有杜敏依然是一副冷漠的脸庞。 我叹了口气,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披到了盘坐在地上的女子身上,将她的身体遮住。 “抱歉,我们也没有食物。”我怀着万分的歉意说道。 但我们确实无法帮上更多的忙,我们穿越那扇蒸汽之门时后,身上除了这套衣服,便身无长物,而且我们进入这个梦境世界,有着更为重要的目标,甚至我们都不能在这里多待一会,那些带着面具的监工很快便会发现我们这些不速之客。 监工们会向我们讨要“工劵”——一种标明了日期的凭证,证明你完成了今天份的繁重工作。 如果交不出工劵,建工们便会认为我们是逃避分配的工作的工人——惩罚是公开处以鞭刑,然后被粗暴地拖回工作岗位上去。 “我们已经帮不上这些不幸的可怜人了”,伊恩说道,“但是你可以阻止其他人变成这样,如果你愿意。” 我们穿越整个住宅区,再经过数道巨大而怪异的钢铁大门,眼前出现了一大片巨大的钢铁建筑物。 伊恩招呼我们躲在足有几层楼高的一块齿轮后面,数秒之后,一队监工在我们必经之路上巡逻而过,跟在监工身后的,是一架踏着沉重脚步的巨大的“看守者”。 看守者的外形,是一台被油污和煤灰包裹着的丑陋的机械怪物,一路行走间,浑身冒着浓重的蒸汽。 它大约有三米多高,有着两只超过两米高、但看起来行动迟缓的钢铁下肢,方盒状的躯干上没有上肢,只是在顶部装着十几个摄像头一眼的机械部件,那些摄像头闪着红光,全部处于工作状态。 “这里是工厂区,到了这里,我们要更加小心。”伊恩小声道。 她告诉我们,在工厂区,除了监工之外,还会遇见看守者,如果他们需要额外的力量来维持秩序或者追捕逃犯的 话,这些残酷的监工就可以通过看守者,召唤恐怖的机械怪物——各式各样的活化机械,一切取决于其原型,土著居民将它们统一称之为“机械巨人”。 穿越工厂地带十分危险,特别是对那些之前已经登记在工人名册的人来说——只要被那些拥有数十只眼睛的看守者捕捉到身影,那些看守者就会直接知道他们现在应该在哪工作。 其中当然包括了伊恩在内——特达尔王国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任务。 只要发现旷工的工人,巨大的警报声就会响起,周围的监工和看守者都会很快包围过来。 “尽量隐蔽自己,千万不要被发现,但如果一旦被发现了,那么,跑——尽可能快的逃向那里!” 伊恩将我们的目的地指示给我们看,在密集如无数趴在地上的青虫的工厂区之后,一座高耸的黑色山峰映入我们的眼帘。 “那是矿山,只要躲进任何一个矿洞里,那些机械怪物就无法进来了。如果我们不小心分散了,矿山里的工人们会将你们带到集合的地点。”伊恩说。 我们都点点头,表示明白。 工厂区内到处都是由锈迹斑斑的钢铁和碎裂的砖块构成的长型建筑,这些庞然大物有的部分是由废弃的机械构件——如巨大的齿轮和支撑架所构成的。 这些拥挤的矮胖丑陋的工厂,持续不断的向空中喷吐着蒸汽和黑色的煤烟,好像永不停歇的生产着大量的工业制品。 我们一行人小心地跟着伊恩穿行在一座座工厂之间,通过敞开的大门可以看见,工厂里面安置着无数巨大的机器,那些机器如怪兽一般轰鸣着,蒸汽和煤烟弥漫着,我们鼻子里满是湿润和焦胡的气味。 工厂里到处都是被强制奴役的工人们,每一座巨大的机器周围,都有几十上百的工人正在辛苦地操作着机器,他们满身脏污,双手和脸部都被煤灰覆盖,艰苦的环境和繁重的工作压弯了他们的背脊,他们弯着腰,汗流浃背地工作着。 一些监工耀武扬威地带领着庞大笨拙的看守者来回巡逻,他们不时鞭打那些没完成配额的工人,任何胆敢挑战他们权威的人都会立刻遭到一顿毒打。 有一些工人发现了伊恩和我们,我看到这些发现了我们的人眼中立刻亮起了一道欣喜的光芒——或者也可以称之为希望,但他们极力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甚至更加认真努力继续工作着。 我们知道,这些工人都是在掩护着我们的行动,但令我感到惭愧的是,我们来到这个梦境世界之后,还什么事情都没有干——只是将我的外套给了一名双目失明的可怜母亲,但我明白,这种施舍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不过,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改变这一切,伊恩称呼我为“天选者”,已经说明了一些讯息,现在,我需要先弄清楚我们的处境,然后便开始我一贯的工作内容: 矫正这个丑陋畸形的世界,让以一切回归正轨。 异梦 第十七章 机械巨人 我们沿着厂区之间的道路,大约前进了10来分钟,然后,道路突然有了变化——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无数台巨大的机器,这些机器相互堆叠在一起,像是丛林中盘根错节的远古植物,而道路则仅仅是这些可怕机械之间的窄小的通道。 这些机器这些体型巨大、丑陋如同畸形癌变的器官一般的机械,像是植物一般扎根在地面上,然后高耸直上——有些机器甚至高达上百米,烟囱中排放的白色蒸汽和黑色煤烟,遮天蔽日。 它们的机械部件精神错乱一般组装在一起,看不出来有什么明显的用途。但这些机器不断的发出突突声和喷气声,就像脾气暴躁的野兽,它们永不停歇的运作着,相互之间有蛛网一般的传送带连接,搭建成了无尽而疯狂的螺旋结构。 伊恩道:“这里是工厂区最为古老的一批机器,已经无人维护,但依然日夜不停地保持着运行着,据说,这是国王刚刚建立王国之时,说创造出来的第一批、也是最为原始的机械……” 这些简陋而原始的机器要求更多的人力同时进行管理,机器周围的操作台上到处都是被汗水浸湿的工人。这些工人衣着破烂,他们在机器旁边进行着辛苦而危险的工作——我们看见那些工人的手反复快速伸进有撞铁的机器中然后抽出,撞铁几乎擦手而过。 同样的,工人们也发现了匆匆而过的我们,但同样没有一个人向四周偶尔巡逻的监工告密。 伊恩告诉我们,被发配到这里工作的人,都多多少少曾经参加过一些反抗国王暴政的行动,他们比谁都渴望一场真正的革命,来推翻这个丑陋畸形的王国。 沈棠之忽然问道:“你们的国王,他叫什么名字?” “大家都叫他赫姆达尔大帝。” 沈棠之看了我一眼:“果然是这样。” 伊恩对于这一点不是很关心,她紧张地带着我们穿行在这些巨大怪异的机械之间,看得出来,她的精神一直紧绷着,额头上满是因为紧张而沁出的汗滴。 这里到处都是带着机械面具监工,他们的面具是一个厚重的盒子一样的机械装置,覆盖了整个面部,在面具的边缘延伸出两根宽大的金属扣带,呈十字状紧紧勒住了监工的整个脑袋,机械面具的眼部是两颗中空的齿轮,嘴巴的位置则是像狗的嘴套一般的金属笼。 这些监工来回巡视着工人们,监督着工人们工作,同时也令我们的行动更加困难。 一旦发现有工人从工作岗位上溜开,这些带着机械面具的家伙便会挥舞着鞭子或者警棍模样的金属棍棒,强迫工人们回到机械那里继续工作, 穿越这片区域的危险性和难度,比我们之前穿越工人小屋区域要大得多,但得益于伊恩对于地形的熟悉和她无比的耐心和小心翼翼,她还是成功地带着我们避开了所有监工和看守者。 当面前隐约出现一片小型广场的时候,伊恩举手示意我们躲藏起来。 “前面有危险。” 伊恩小声说道,同时将身子完全隐蔽在一座机械之后。 我微微探出半个头,视线穿越了如同繁茂的树枝一般的机械构件,从夹缝中望见前面的小广场上耸立着一座特殊的机械建筑体,那座建筑体整体的外观很像是一架倾斜着的摩天轮,其主体是一个巨大的齿轮,齿轮足有十几米高,正缓缓转动着。 这个大齿轮分成四等份,分别涂着黑色和白色,每一等分上写着一个英文单词,分别是“Poer”(功率),“Force”(动力),“Motion”(运转)和“Drive”(驱动)。 在这个大齿轮的中心,有一名工人模样的男性呈大字型被锁链绑在上面,这个可怜的人破裂的衣衫中露出了血痕斑斑、历经了折磨的身体,而且正处于极度的痛苦之中—— 因为在他的对面,耸立着数十根金属管,从金属管中不时喷射出蒸汽腾腾的高温液体,每当这些液体喷射到工人的身上,他的身体便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发出一阵剧烈痉挛…… 阵阵惨嚎声和锁链“哗哗”的响动传入我们的耳朵,实在令人不忍目睹…… 而在大齿轮之下,六名监工和两台看守者机械押送着另外十几名穿着工人服装,遍体鳞伤、甚至有点站立不稳的“罪犯”。 “那是处刑器!又有一些我们的兄弟被国王的走狗们抓捕了……”,伊恩握紧了拳头,咬牙道,“那些金属管子里喷出的是高温废水,不但极烫,而且有毒。” 那些监工洋洋自得、耀武扬威地公布了那名工人的罪名:密谋发动革命暴动。 这种折磨没有持续太久,那名可怜的工人的惨叫声逐渐低落,很快便消无声息了。 受刑者死亡后,绑着尸体的锁链被放了下来,一个监工将尸体粗暴的拖走,尸体被丢到一个防水帆布覆盖的尸堆上,然后那名监工大声喊道: “下一个,开始处刑!” 另两名监工粗鲁将队列中下一个工人推搡到大齿轮面前,开始用锁链将之绑起来…… “我们就在这里干等?”老刀看着前方,虽然压低了声音,还是能听出其内心的愤怒。 “我的任务是带你们抵达干涸之血,我被告诫必须小心谨慎地带着你们行动,一切都以不被看守者发现为第一要素……而且,这样的事情每天都会在这里发生,除非我们能彻底推翻国王的统治,不然就没法杜绝这种事……”伊恩摇着头,痛苦说道。 沈棠之等人虽然听见了伊恩的解释,但还是将目光都望向了我。 “六个监工,如果我们进行突然袭击的话,难度不算太大……”我看了一眼那两台看守者机械,它们的头顶的金属镜头红光闪动,“关键就是那两台机器,但看起来它们并没有装备什么攻击性武器。” “不,天选者,你不能这样做!”。听见我的话,伊恩立刻出言反对,“没错,那些看守者本身并没多太强的攻击性,但它们会发出警报,触发机械巨人的攻击!” 我听完反而露出了轻松的笑容:“那更好,我们只需要在攻击开始前救下那些工人,然后逃跑就行了。” 伊恩快急疯了,她伸手拽紧了我的一只手臂:“不,天选者!你根本不清楚那些机械巨人的可怕之处!一旦看守者决定唤醒机械巨人……”她用手指指了一圈,“我们身边的这些机器,全都会变成机械巨人,它们拥有恐怖的体型和可怕的武器,会将我们瞬间砸成肉酱的!” “我们距离那座矿山还有多远?”我忽然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伊恩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我会忽然问这个问题:“我们需要从……” 我点点头,打断了她:“我们需要从某些地点绕过去,对吧?我早就发现了这点——我们一直在绕圈,这样的效率实在太低了。” 我趁机从伊恩手中抽出了手臂,往远处矿山的方向一指:“从这里到那座矿山,直线距离不会超过一公里。” “你是说……”伊恩双眼缓缓瞪大,她有些被我透露出的计划吓到了。 不但是伊恩,其他人也是同样的反应。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我微笑点头:“是的,我的计划很简单——我们冲过去,干翻那些满手罪孽的监工,救下那些工人,然后,你说看守者会唤醒我们身边的这些机器对吧?很好,那样,我们就拥有了一条捷径。” “这太疯狂了……”伊恩大张着嘴巴,脸上露出近乎惊骇的表情。 “我们不可能完全避开那些监工和看守者,不管你有多小心。所以,与其被发现之后被动地逃跑,不如主动开启一场有计划的逃亡。”我拍了一下伊恩的肩膀,然后马上醒悟过来她是一个女孩子,便撤开了手掌,“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你称呼我为天选者,如果你坚信我就是那位可以拯救世界的天选者,这个计划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老刀嘿嘿笑道:“阿吉,还是由你来指挥比较爽快!这一路躲躲藏藏,跟过街老鼠一样,那可不是咱的风格!呵呵,小姑娘,放心吧,他是我们市最厉害的灵探,完全不用担心——更何况,你们这个世界我看也没你说的那么玄乎啊,不过是几个带着铁面具的基佬而已,有什么好怕的?……喂,你们几个小鬼可别掉队了。” 老刀嘴里的小鬼就是那三个患有恐惧症的孩子。 沈小科从雾岛熏身后探出头来,朝老刀吐了个舌头,杜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理会老刀。 我注意到,在孤儿院里话最多的徐亮,在进入这个梦境世界之后,却鲜言寡语,现在仔细一看,发现他紧咬着嘴唇,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左手还下意识地捏紧了被绷带包裹着的右臂。 是了,徐亮有密集恐惧症! 恐怕他一进入这里之后,那些丑陋而重复的机械构筑物就已经令他的密集恐惧症开始发作了。 也难为他了,居然一直强忍着心中的恐惧,没有拖任何后腿——看来就算是小孩子,也不能小看他们的自尊心啊。 “沈科长,这些孩子麻烦你照顾一下。”我没有明说,只是朝着徐亮的方向微微一扬下巴,沈棠之便已经了然,她朝我点点头,表示明白。 一边的雾岛熏已经挽起了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满脸就差写着“快,带我就打架!”了。 “行动。” 我一声令下,我和老刀、雾岛熏三人便一马当先,从藏身之处冲了出来,沈棠之和伊恩则带着三名小孩子,紧跟在我们身后。 突袭很成功,我们拥有雾岛熏这个人形兵器在,收拾掉六个监工只花费了不到十五秒钟的时间,但我们刚刚才将被吊在大齿轮上的工人放下来,还来不及解开他身上的锁链,尖锐的汽笛声就响了起来! 是那两台看守者发出了警报! “它们发出警报了,天选者!”伊恩冲到我面前,试图令我放弃救援那名工人,“机械巨人马上就会被唤醒,快走!” “你们先走!你带路!”我甩开了她的手,手下解开锁链的动作更快了几分。 见我不肯放弃,伊恩重重跺了一下脚,但还是无可奈何地离开了。 “呜呜——咔咔咔……” 奇怪的汽笛声和机械臂摩擦的声响从四面八方响起,连地面都开始微微震动了起来。 这下,不但是伊恩,那些获救的工人也开始惶恐了起来,他们开始四散逃去…… “咔咔咔!” 一台拥有两只不停滚动的巨大铁轮的机器(像是一台倒置的巨大自行车)扭曲了起来,浑身的机械构件开始翻折变形…… “轰!” 巨大的震动从地面传来,几乎令人站立不稳。 一架巨大的人形机械挡住了几名工人们的去路,那台人形机械真的如同“巨人”一般,机器的构件相互对接、拼接成了双腿和躯干的模样,那一对巨大铁轮被“握”在机械巨人的手上,正不停地飞速旋转,发出“呜呜”的破风声。 “嘭——” 工人们根本来不及逃跑,两只巨大的铁轮便将他们当头砸中,就像是用苍蝇拍打死了几只羸弱的飞虫一般。 我也终于在此时解开了锁链,一把将遍体鳞伤的工人背到背上,大喊道:“伊恩,带路!记住,直线前进!快跑!” “轰!” 一只巨大的铁轮砸落在我一秒前站立的地方。 在我们的面前,数台机器突然停止了运作,几秒钟过后。这两台看起来结构怪异的机器也开始了翻折变形,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两台机器迅速扭曲变形着,重组成了两个新的机械巨人——其中一台浑身都是金属支架和滑轮,原形是一台织布机,而另一台则是一台铸造机。 它们挥舞着巨大而可怕的武器,一个机械巨人的双臂是飞旋的刀片,另一个则是灼热发红的铁块。 “呜呜呜——” 两台机械巨人仰天怒吼,尖锐的汽笛声刺得我们耳膜发痛,并且,它们身上冒出了巨量的蒸汽,一度遮蔽了我的视野。 异梦 第十八章 正面突破 “轰轰轰!” 不下十个机械巨人迈着震天动地的步伐,在我们身后紧紧追赶,而在我们的前方,更多的机器正在变形之中…… “救命——啊啊啊啊!” 又有两个被我们救出的工人掉队,并且被机械巨人碾成肉酱,我们都咬紧了牙关,但没有人任何一个人停下脚步。 当前带路的是伊恩,她带着我们在各种恐怖的机器间穿梭,那些机器都处于异变之中,无数机械杠杆像蛛网一般横在道路上,极大地阻碍了我们的速度。 跟在伊恩身后的是背着沈小科的雾岛熏,两名获救的工人,再之后是老刀和沈棠之。 我背上背着那名被我从大齿轮上救下的工人,双臂各抱着徐亮和杜敏,跟在他们后面——从喜马拉雅山区回来之后,我的体质已经是常人的几倍,没想到在这个梦境世界中,我的这一特质依然得以保留,此时我虽然身上挂着三个人,但实际上我有留有余力。 这两个小鬼一开始还很不情愿,甚至挣扎反抗,但在亲眼目睹几个工人被路上突然冒出来的一把飞旋的刀刃切成漫天血雨之后,他们才算安静了下来。 听到身后的惨叫声,徐亮和杜敏都忍不住想要回头去看,我低喝道:“不要被那些尸体吓住!帮我注意身后的情况!” 徐亮颤抖着道:“后、后面……已经没有活人了……” 反倒是杜敏更加冷静,她告诉了我最想要知道的情报:“还有不到10米了。” 那些机械巨人一步跨出,便是十几米的距离,如果不加快速度,我们很快就会步那些惨死的工人的后尘。 我沉声道:“你们两个,抱紧了!” 说完,我深吸了一口气,脚下猛然加速,几秒之后便超越了沈棠之和等人,直接冲到了伊恩身后。 “抱着我的脖子!”我将杜敏往胸口一送,后者下意识地做出了抵触的动作,但下一秒她便反映了过来,立刻用双手紧紧环住了我的脖颈,双脚也夹住了我的腰部,我没空看她脸上的表情,但想必不会是什么好脸色。 不过,我的推测没错,杜敏才是这三个孩子中心智最为成熟的那个,如果换成徐亮,他未必这么快就明白我的用意。 紧接着,我用空出的那只手臂一把将在我面前狂奔的伊恩抱起! “啊——” 专注于寻路的伊恩骤然被我抱起,嘴里一声尖叫。 “别乱动!帮我指路!” 我现在已经快达到了体力的极点,每多说一个字,都会打乱我的呼吸节奏,令我付出更多的体力,还影响我的速度。 而当我们进入这片钢铁丛林之后,遮天蔽日的钢铁机械便占据了天际,我们完全看不见那座矿山的位置,而在一路奔逃躲避的过程中,不仅兜兜转转,而且要额外背负着这么多人的重量,令我的方向感都开始迷糊。 伊恩也很快明白了现在的处境,我带着她跑,比她自己逃跑速度更快。 沈棠之、老刀雾岛熏等人也不用再次发力,紧紧跟在了我身后。 “嗡——” 一轮巨大的刀刃近乎贴着我的后背擦过,我微微侧过头,只见沈棠之等三人也以毫厘之差脱险,但最后两名工人却略微差了半步…… “额啊啊啊啊……” 惨叫声中,两名工人被飞旋的刀刃瞬间切成了两半。 “咔咔咔——” 正前方的几十台机器陡然耸立起来,组合成了一堆巨大的耸立体,这个巨大的聚合体仿佛拥有极大的磁力,一直追赶着我们的几台机械巨人竟然拔地飞起,被吸入了这台山峰一般高大的巨型机械聚合体。 耸立的巨型机械聚合体迅速形成了一个圆柱形,并且快速隆起突出了一个触手状的延展体,无数连接杆、齿轮和尖刺相互嵌合,形成了一只巨大的机械手臂,朝着我必经之路上狠狠拍下—— 如果我不停下,就会被机械巨手击中,在那些恐怖的尖刺之下,无人能够生还。 伊恩大喊:“小心!” “你所说的干涸之血,就是在那座矿山里对吧?矿山在哪?!” “正、正前方……你——” “所有人抓紧我!” 我喉间发出低吼,双目紧紧盯着轰然拍下的机械巨手—— “轰!!” 我提前预判了位置,那机械巨手几乎贴着我的鼻尖砸到了地上,地面顿时被拍出了一个深坑,四周的机器被撞得东倒西歪。 也正在此时,我一跃而起,直接跳到了机械巨手的手背上,直接冲了了过去,并且在它反手想要将我捏在掌心之前跳下了地面。 我大喊:“我来引开它,你们想办法绕过去!” 老刀急道:“不行,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那怪物跟一座山似的……” 沈棠之拉住他:“我们任何人留下都没用,就算是小薰也没吉光的身体素质,快走!在这里我们只会变成累赘,害死所有人!” 老刀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明白是一回事,做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他脸上显出天人交战的痛苦神色,被沈棠之以无比坚决的态度拖走。 “阿吉,小心啊!”老刀朝我大喊。 雾岛熏背着沈小科,也侧过脸拥一只手卷成喇叭状大喊:“吉光先生,一定要平安和我们汇合啊——” “你也是,快走!” 沈棠之又一把将雾岛熏也拖走,她的目光只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转头带着老刀他们消失在一条狭窄的机器岔道内。 此处已经是工业区的边缘地带,因为我不仅看见了那座深黑色的矿山,还看见了一堵近在眼前的高耸城墙。 巨大的铁锈城墙包围着整个工业区,上面到处是人头大小的螺钉,城墙完全遮挡住了外面的风景,仅能看见矿山的的顶端。 根据伊恩先前的介绍,靠近矿山附近有三座城门。 出口已经跃然眼前,想来沈棠之他们肯定能找到脱身的办法。 按照计划,我故意绕着圈飞奔,将这台巨型机械聚合体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自己身上。 “呜呜呜——” 见到煮熟的鸭子不但一溜烟跑了,而且还在挑衅自己,那台外形型如同精神病人所作的抽象画人体一般的巨型机械聚合体,周身猛然喷出了巨量的蒸汽,同时刺耳的汽笛声大作,显然愤怒至极。 异梦 第十九章 透支 巨型机械聚合体再次分化出三只巨型的机械手臂,四只手掌同时朝我拍来,甚至将我头顶的天空都遮蔽了! 我暗道一声:来的正好! 我毫不犹豫地冲进了机械手臂之下,先让自己消失在那台机械怪兽的视野下。 然后我一狠心,猛然咬碎了一截舌尖,满口的血腥味和剧烈的痛楚感,令我整个人如过电一般打了一个激灵,一瞬间,我甚至有一种错觉: 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如同全力开动的内燃机一般在胸膛内“砰砰”跃动,频率快到几乎听不见间隙,浑身的血液海啸一般源源不断从心脏涌向全身,全身的肌肉着火一般疯狂收缩、放松,不停爆发出力量! 每一脚踏下,其重如山。 脚底的摩擦,炽热如火。 每一脚抬起,其徐如风。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快! 再快! 加速! 再加速!! 耳边的一切声音远去,只剩下嘶吼的破风声,身周的一切都开始快速后退! “嗬啊啊啊啊——” 我忍不住狂吼出声! “轰!轰!轰!” 连续的巨响的同时,地面也发出剧震。 巨型的机械手臂接连砸中地面,最后一下,我感觉到后背传来一阵剧痛,但我哪里还有时间去管,只能咬紧了牙关,奋力在机械手臂完全压下之前钻了出去。 机械手臂的攻击虽然迅猛,但每一次攻击之间的间隔较长,而布满了红色铁锈的金属城墙已经近在眼前,我终于赶在下一波攻击来临之前,穿越了一扇城门,来到了城墙之外。 近百米高的黑色矿山跃然眼前,矿山的山体上遍布着黝黑的深洞,那些大概就是矿井的入口了。 “咔咔咔——” 高耸的金属城墙只是稍微对那台机械巨兽造成了一点困扰——机械巨兽弯下腰,四只手臂瞬间从身体上分离,变成了四台锯链收割机的模样,带着熊熊的蒸汽尾烟,狂追不舍。 我朝着矿山跑去,但此时我感觉自己的鼻息炽热如蒸汽,浑身发烫如火焰燎烧,眼前的景色也变得有些恍惚起来…… “他们在那边——” 见我有些恍惚,杜敏伸出一只手臂,给我指明了方位。 在不远处的一座矿洞门口,沈棠之老刀他们正在朝我招手,但我身后的机械怪物们依然穷追不舍,他们也不敢上前迎接。 希望就在眼前,我牙关紧咬,再被那些机械怪物的锯链切割成碎块之前,奋力冲进了矿洞内。 一进矿洞,我双手一松,几个孩子都从我身上跳下,但失去了背负的重量之后,我反倒像是被抽干了身体中最后一丝气力,浑身一软—— 但在我倒下之前,沈棠之和老刀一左一右架住了我的两只手臂,将我拖向矿洞深处。 “轰!” “轰!” 四台锯链收割机接连的撞击在矿洞口,引起了一阵晃动,头顶窸窸窣窣地掉下了很多小块的黑色矿土,冰雹一般砸了我们满头满身。 “啊——我怕!”沈小科忽然尖叫了起来,双手胡乱拍打着落在身上的细碎土块。 雾岛熏将之抱起,用身体遮住了不停掉落的土块,对我们解释道:“她的下雨恐惧症,其实对于一切从天而降的细微物质都有恐惧感……” 其实不止沈小科,杜敏和徐亮在刚才的追逃过程中,也都有恐惧症发作的现象,他们一个有密集恐惧症,一个有人偶恐惧症——尤其是杜敏,她看到那些人形的机械巨人后,双手便紧握着拳头,此时指缝里甚至渗出了血丝…… 但他们两个毕竟年纪大一些,懂得尽力克制自己。 唯一幸运的是雾岛熏,她的深蓝色恐惧症在这个由铁锈、钢块、蒸汽和煤灰组成的“红褐白灰”色调的世界中,倒是还没有什么危机。 穿越矿洞的一截,我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扇形隧道里。 伊恩道:“这座矿山是煤铁共生矿,它们即撞不塌矿洞,也没法进来——到了这里,我们就安全了。” 众人都是长出一口气,紧绷着的弦一松懈下来,顿时个个都瘫坐在了地上。 “那个工人,还是死了……”伊恩小声道。 我微微点头,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开口回应她。 她扶着洞壁摇晃着站了起来,朝我鞠躬致意:“但那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我代表那些工人感谢你所作出的努力,天选者。” 在崇尚个性张扬的西方国家,鞠躬礼是一种非常庄严的礼节,其中的敬意和诚恳,肯定是要比习惯性鞠躬的雾岛熏要庄重的多。 我既没有力气也没有必要去阻止伊恩,只能点点头,坦然接受了。 “先不说这些——吉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沈棠之托住我的手臂,让我向后靠在洞壁上。 老刀也急道:“对,阿吉你刚才那样拼命,你的身体——咳!身体素质虽然一直很好,但也会透支吧?” 他话说到半截,被沈棠之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这才明白过来——不能说出我身体的异状,便赶紧圆了回来。 其他人也都关切地望着我,就算是和我一向不太对付的徐亮和杜敏,都是一脸的紧张。 此时,我的腹中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咕噜”声,整个胃都抽搐了起来。 在我龇牙咧嘴的当儿,老刀点头道:“听出来了,这是肚子饿了——过度劳累之后,身体被掏空……” 我张嘴喷出一口血,用少了一小截的舌头奋力卷出了一个字: “滚……” 而在我骂完这个字之后,我浑身瘫软,头晕眼花,除了晃动眼珠的劲之外,是真的一点力气都没了。 沈棠之说的没错,我这副身体虽然强悍,但如果在激烈运动之后不能及时进食摄取能量,副作用症状会比低血糖症严重得多。 我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衰弱了下去。 沈棠之大概见我眼神虚晃,一摸我颈部的动脉,脸色就变了: “老刀,快背起吉光,他的脉搏很虚弱!” 雾岛熏急道:“那怎么办?沈酱,你是医生啊……” 伊恩则痛苦地皱眉道:“可是……我们没有药品,生病的人无法得到治疗,只能听天由命……” 沈棠之摇摇手:“不用这么麻烦——有吃的吗?” “啊……有。” “带我们去找,越多越好,因为他需要……大量进食。” 异梦 第二十章 干涸之血 也算我我运气好,伊恩带着雾岛熏和沈棠之只去了十几分钟,便提回了一大桶刚煮好的土豆。 土豆还冒着热气,确实是刚刚煮好的,装着土豆的铁桶,其实是一颗巨大的螺帽,被钻成了中空。 伊恩满怀歉意道:“刚好这边的矿工们在开饭……不过,我们的食物也只有这些土豆了,国王分配下来的食物根本不够吃,这是我们反抗军自己种的土豆……” 我一闻到食物的香气,饥饿感更是翻涌,胃里甚至痉挛了起来,也不知哪里涌起了一股力气,我扑上去一手拿了一个土豆就往嘴里塞。 老刀皱眉看着我:“你慢点吃啊,又没人跟你抢……” 我:“唔、唔、唔……” 老刀也拿了一个冒着热气的土豆,在手里一边“呼呼”吹着气倒腾着,一边道:“我靠,你真是饿死鬼投胎,这么烫,你也咽的下去?” 我一把将他手里的土豆抢过来,塞进了嘴里:“唔、唔、唔……” 老刀:“……” 我一边吃,一边还伸手示意他在再帮我拿。 “喏,这里。”雾岛熏蹲下来,递过双手里的两个土豆,“吉光先生,我帮你拿吧。” 我朝她微一点头,抓过她手里的土豆就塞进了嘴里,但因为咽的太快,立刻就噎得直翻白眼。 沈棠之立刻将一个水壶送到了我的嘴边,壶口已经拧开:“就知道你急,来,喝点水……” “呃……”,我伸过头去“咕噜咕噜”一口气灌下半壶凉水,然后接着啃土豆…… “得,看这样子,全给你吃都可能不够。”,老刀见我这副恶鬼附身的模样,将手里的土豆丢回了铁桶里,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指着我笑道,“我明白了——难怪这段时间你突然就什么案子都接,我还以为你小子去了趟地球之巅,洗涤了心灵,转性子变勤劳了……原来是养不起自己了啊!哈哈哈,叫你吃光我的天青玉露,该啊!” 我白了他一眼,使劲咽下满嘴还未嚼碎的土豆块,刚想回嘴,沈棠之直接用水壶堵住了我的嘴巴—— “又噎住了?来,喝水!”沈棠之不由分说,直接往我嘴里灌水。 一边的老刀捂着肚子笑得快滚到地上去了。 刚刚大家死里逃生,满脸都是惊慌和后怕,但现在这么一插科打诨,周围的气氛都缓和了下来。 就连伊恩和徐亮、杜敏都露出了微笑,而沈小科着躲在雾岛熏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也捂着嘴偷笑——这小姑娘自从被雾岛熏背了一路之后,现在好像对雾岛熏产生了一丝依赖感,黏得很紧,就像是一只胆怯的小狗,令人又怜又爱。 只用了不到五分钟,我就吃光了半人高的这一桶土豆,而且还显得有点意犹未尽。 “天选者,我们所能拥有的食物很少,矿工们已经将他们的午餐全部捐献了出来,如果你还没吃饱……到达反抗军的基地之后,可能还能找出一些食物。”伊恩试探着道。 “不必了,谢谢你。” 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吃下了不下三四十个土豆之后,我的肚子竟然一点都没有鼓起,也没有肚胀的感觉,仿佛我的胃里有一个黑洞,将一切食物都瞬间吸进了其中。 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沈棠之解释道:“土豆的营养成分绝大部分都是淀粉,其热量含量当然是没法和压缩饼干或者巧克力相提并论的……而且你刚才明显已经剧烈透支了体力。” 不过,虽然只吃了个半饱,但我浑身虚脱无力的症状已经好转了很多,胃里那种剧烈的饥饿感也退却了大半。 我点点头,扶着墙壁站了起来,试着伸展了一下身体,然后道:“伊恩,带我们去干涸之血吧。” 我们沿着巨大的扇形隧道往前,深入了矿山的内部,隧道渐渐拓宽,几分钟之后,我们面前出现了一片宽阔的空间—— 这座矿山的山体之中,原来有着一个巨大的溶洞,溶洞的底面积大约有几千平米,散发着深黄色光线的矿灯照出了半圆形的石壁穹顶,一股股白色的蒸汽在灯光中不停升腾着…… 溶洞底部很平整,是一片荒凉的碎石地,地上堆着无数堆大小不同的矿石堆,同时,成百上千的矿井如蜂巢密集的入口一般,遍布整片碎石地。 每个矿井的上面都安置着一个丑陋的建筑,多数的建筑顶部有着巨大的滑轮或者带着铁锈的突出物——这些不祥的机器不断的把各式各样的笼子和平台从矿井中升起降下。 这些矿井难以置信的密集,高矮不同的机械造物挤在一起好像一头体型庞大的邪恶生物。 只看了一眼这副景象,徐亮便浑身微微颤抖了起来,我叫他低头只看自己脚边的地方,他立刻便照做了,看来一起经历过艰险的过程,多多少少令他心中对成年人的成见稍微降低了。 在我们身边,穿梭着数量极多的矿工,他们之中有男有女,甚至还有明显未成年的小孩。 他们都认得伊恩,而且大多数人在见到我们这些陌生人之后,脸上都泛起了一丝由衷的微笑,我从他们的眼睛中看到,那是希望的微光。 看来,知道“天选者”这个词的,并非只有伊恩等少数人……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那些机械巨人无法进入矿洞,国王的爪牙们失去了机械巨人的庇护,也没胆来管理这里,但我们还是必须通过上缴矿物来换取食物,因为王国的土地几乎全被工业废水污染殆尽,能够栽种土豆的土地太少……而且我们的劳动力太短缺了,每天都有人被抓、被机械弄伤致残、或者患病……”伊恩神色黯然,“如果这些孩子不参加劳动,我们没法令大家活下去……” 我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些看起来并不牢固的竖井,明白了工人们的工作内容。 那些半大孩子大多负责蒸汽机的能源供应:男孩们使用着比他们身高还要高的铁铲,奋力将只经过了简单处理的粗劣煤块,铲进蒸汽机的燃烧室,女孩们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努力摇动鼓风机,给燃烧室灌入氧气。 那些看起来老旧无比的蒸汽机“呲呲”怪叫着,浑身泄露出白色的蒸汽,费力地转动着轮盘,轮盘通过铰链和转在竖井口上的简陋而古怪的升降机相连接。 升降机带着刺耳的杂音运转着,将一只只积累着厚厚一层黑色尘土的装载箱,不停升降入深渊般的地底深处。 换班的工人排着队、带着装备一批批进入牢笼一般的装载箱,被送入地底深处,而另一些人则从矿井深处运出一车车黑色的矿物,最后的工作由女人们完成,她们几人一组,将矿车拖到简陋的铁轨上,然后将之运往另一个洞穴。 这些工人看起来非常疲惫,身上满是煤烟的黑色,和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红色,看起来像是干涸结块的血。 我指着那些像纤夫一般痛苦地拉动矿车的女人们:“我注意到,除了蒸汽机之外,你们全都使用人力——没有牲口吗?那些拖拉矿车的活,可以让牲口完成。” 伊恩摇头:“没有,在这里除了各种机械之外,人类是唯一的活物。” 我注意到她的用词,问道:“你……明白这个世界并非是‘现实’吗?” “当然。这个世界由赫姆达尔大帝创造,他自称为‘机械之王’,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人通过那扇蒸汽之门,从现实世界传送到这里,然后永远地承受可怖的奴役,直至死亡……” “没人回去过吗?” “蒸汽之门将人传送进来之后就会立刻消失,至于能不能拯救这个世界,或者从这里回去——我想这是你的工作。” “明白了。” “好了,我们也需要下矿井。” 伊恩说着,将我们带到了一座竖井边上。 这是两个挨在一起的深井,由一台蒸汽机和升降机组合成了操作设备,每个深井上面都是一个丑陋但是结实的铁质滑轮组,大约3米高。钢铁铰链散发着一种难闻的异味,从滑轮组伸入两个竖井中——两边应该都有一个装载箱,互相起平衡作用。 伊恩拉动了一边的操纵杆,并且向负责这台矿井运转的两个孩子命令道:“启动机器。” 油腻的黑色煤块立刻被铲进了燃烧室,蒸汽机微微摇晃着,喷射出了大量的蒸汽。 一架装载箱被升了上来。 我们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装载箱里。 “每个装载箱的最高载重是1000公斤,放心吧。”伊恩扣上了铁门,拉动装载箱门口的一个金属拉杆,“站稳了。” “呫铃铃铃——” 粗大地金属铰链快速转动,装载箱往矿井深处沉了下去,箱体的剧烈震动和摇晃,令我们不由自主地伸手抓紧了铁栏,几个孩子刚刚缓和的脸色又不自然了起来。 装载箱下降的很快,并且很不舒服。 矿井不可思议地深,并且由于这个古怪的梦境世界的特性,我们甚至会偶尔清晰感觉到装载箱在向上移动,即使在视觉上,我们知道装载箱仍在下降。 伊恩说,矿井内也并非完全安全。在最早的时候,国王曾经发明过一批可以进入矿井的小型机械怪物,但之后这些机械怪物都失去了控制,甚至连那些监工都失控了。 国王大概是通过一种类似无线电的信号波,来控制那些机械怪物和带着机械面具的人类监工,但在矿井深处,信号波显然被屏蔽了。 在阴暗潮湿的矿井底部,除了黑暗、塌方和瓦斯爆炸,还有另一项危险,那就是要小心别被游荡的机械怪兽发现。 矿井隔绝了信号波,大部分的机械巨兽都陷入了沉睡,但一部分机械却由于长时间的与世隔绝,开始发展出了自己的意识,这些意识混沌而残暴的机械在矿井底层漫游着,处于半疯狂状态。 在不断深入矿井之后,我们发现,矿井的墙壁竟然是深红色的,而且岩石中夹杂着一些难以言喻的恐怖物质。 “那些矿工身上的干红色赭石,其实就是来自于此。”伊恩用装载箱中的煤气灯照向矿井的墙壁,“没错,它的成分就是血。” 看清楚矿井墙壁中埋葬的东西之后,我们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那些深红的颜色,来自埋葬在矿井里的成百上千的尸体……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小孩…… 他们的尸体保持着极度痛苦的姿势,尸体上的伤口触目惊心—— 木杆穿过胸腔…… 金属穿过肚子…… 手和脚被残酷的斩断…… 整个头颅被碾成碎块…… “怎么、怎么会这样?”就算是一路上都在装深沉的杜敏,也不禁脸色发白。 而有着密集恐惧的徐亮,更是浑身颤抖,我赶紧捂住他的眼睛:“什么东西能看,什么不能看,自己心里没点B数?!” 感觉到徐亮挣扎了一下,我用上了另一只手,立刻就让他老实了。 沈棠之横了我一眼:“别欺负小孩啊你……” 我“嘿嘿”一笑,放松了手:“喂,老实点啊。” 沈小科将整个头都埋进了雾岛熏那达到D罩杯的胸部:“雾岛姐姐,我怕……” 老刀立刻吐槽了一句:“还是你会找地方躲……” 雾岛熏自己也紧皱着眉,手里却轻拍着沈小科的背:“小科不怕,这些……这些都是幻觉,不是真实的。” 伊恩满怀沉痛地向我们解释:“这些是早先被杀死的矿工,每层都有几百这样的。国王下了严酷的戒令,命令我们往深处挖,不要去管这些死去的人——这也是这里的地名来源:干涸之血。” “呫铃铃铃——哐!” 装载箱突然一个急停。 “呼,我们到了。” 伊恩看起来有些不太舒服,她承认说,自己也很少下到这么深过,不仅是伊恩,我们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有点头晕恶心,也不知道是因为急速下降的装载箱,还是因为看见那些碎裂干涸的尸体碎块。 异梦 第二十一章 勒德反抗军 装载箱到达底部,伊恩打开了铁栏门。 “跟我来——这一段路可能会有点令人不适,但请不要在意那些细节,跟紧我就可以了。” 她这么说着,带着我们快速离开了竖井。 矿井下的隧道复杂如同迷宫一般,伊恩先找来了一辆有轨拖车让我们乘坐,作为动力来源的是一台小型的蒸汽机——很像是缩小化的火车头,有轨拖车载着我们走了一程,之后的道路便完全没有铺设铁轨,只能凭借我们的双脚前进。 伊恩带着我们在渐渐变窄的隧道中穿梭着,这些隧道的构造非常奇怪,而行进于其中的我们也似乎也无视了物理定律,隧道随时可以向任何方向蜿蜒延伸,甚至是向上。 “梦境世界中会很多不合常理的情况,这是很正常的,一般情况下,并没有特意去适应的需要——毕竟没人会对混乱的梦境较真。但我们既然已经身在其中,大家还是试着努力适应吧,毕竟我们还可能遇到更糟糕的情况。”我对大家说道。 老刀在我身后笑道:“阿吉,你真会安慰人啊——现在不应该说些鼓励的话吗?队伍里大多数人都是女人和小孩嘛……” “呵,是吗?但我想他们可不会同意你的意见……” 沈棠之笑道:“我第一个不同意。” “虽、虽然说出来有点自大的样子,但我想我还是能帮上点什么忙的……吉光先生,你说呢?” 我“嗯”了一声,而听到我的回应之后,雾岛熏也欢快地轻笑了一声。 “……” 老刀嘴里咕哝了几下,但也没再说什么。 我们的队伍组成,确实不是老刀所说的那样,沈棠之和雾岛熏虽然是两个女人,但都是拥有专长的,有些时候作用可不比我和老刀差,而那三个半大孩子,虽然患有各种恐惧症,每一个都从小就经历了磨难,心智要比一般的孩子成熟很多。 而且我怀疑,这几个患有恐惧症的孩子,有可能会是解决这次事件的关键人物。 想到这里,我也看了一眼走在队伍最前方的伊恩——这个模样瘦弱的少女,从一开始便出现在了我首次进入的怪梦之中,她似乎明白那台造梦机的秘密,但到目前为止,她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跟我们解释清楚,尤其是有关“国王”和“反抗军”的事情…… 希望一切都是我的过度担忧吧。 前方的隧道变得越来越狭窄,而且密布如蛛网一般,要是在无人协助的情况下,我们几个人可能都没法通过这里。 我们不得不弯腰前进,以防止头顶磕到下沉的隧道顶部,身周支撑着隧道顶部的木板因为沉重的挤压的而发出轻微的“吱吱”的呻吟声,带着铁锈味的水持续不断的从上面滴下来,在绕过最后一个弯道后,我们终于看到了亮光。 “到地方了。” 伊恩发出自信的声音,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声音中带着意思轻快,大概是完成了任务而感到一阵轻松吧。 她带着我们朝着光源走去,我们面前出现了一扇门,屋内亮着光,这是一个小房间。 “我将他们带来了。”她宣布道,带着我们进了房间。 这个小房间只有一个矿工安全灯作为照明,矿工灯放在一张沾满了污迹的木桌上,房间的四周依然十分昏暗,我看见房间内站着四个人,但人们脸上的细节很难分辨。 见到我们进来,这四名陌生人以迟疑的脚步和满怀警戒的脸色,聚到了灯光之前。 我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始打量对方,而伊恩已经开始为我们相互介绍。 这群人便是伊恩口中的“反抗军”,这个组织的全名叫做“勒德反抗军”,而站在我们面前的四个人,就是对抗机械之王赫姆达尔的核心领导层。 勒德反抗军? 这个名字倒是令我们都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经历,但我们没有表现出来。 勒德反抗军的首领是法拉金,一个精瘦的男子,身高只比雾岛熏高一点,样子大约三十岁,他有着铁灰色的胡子,脸上表情很严肃,我从中看到了一丝悔恨。 得知我就是“天选者”之后,他上前和我握手。 “我们很高兴你的到来。相信我,你不知道我们有多高兴!”他这么说的时候,脸上依然是极为严肃的表情。 我回应道:“我们也是一样。” 法拉金手粗糙而有力,但我稍微用力之后,这个精瘦的男子脸上的表情微微产生了一点变化,面色反而缓和了一些。 法拉金开始为我们介绍组织里的其他人。 首先是一个眼神十分坚毅的年长女性,留着男性一般的短发,我注意到她的左手缺少了三根手指。 “这位是米拉,负责动员工作,简单而言就是发展我们组织在工人们中的成员数量。”法拉金介绍道。 米拉对着我缓缓点头:“在失去了我的三个孩子之后,我心中只剩下对机械之王的怨恨,他夺走了我的一切!天选者,任何的计划我都能接受,哪怕需要我牺牲生命——我除了杀死机械之王之外,别无他想。”她紧绷着脸说道。 “对不起,米拉说的有些太沉重了……”法拉金露出一丝歉意的表情。 “我们都看过了干涸之血,所以……没什么可以道歉的。” 法拉金点点头,继续介绍下一位成员: “他是拉亚,负责后勤供应。” 拉亚是一个高高的面颊凹陷的男人,不到三十岁。 拉亚有自己的孩子,孩子们差不多到了要去工厂的年纪。 “如果只是我,我可能不会站出来反抗……”拉亚看起来非常坦然,“这没什么可羞耻的,我的三个哥哥都死于一次机械之王指示的镇压行动,我只是单纯地觉得绝望。但现在,我的孩子们快到年龄了,如果您能解救我们——最好是以比较和平的方式,那我会永远感激您的……” 我明白了,这个人希望在他孩子成年之前看到机械之王的垮台,但是对使用暴力有些犹豫。 拉亚的话令法拉金皱起了眉,但他没有打断拉亚,等他说完之后,他指向最后一名女士: “这位是克莉,负责情报收集。” 克莉一位眼神温柔的年轻女性,她的爱人被机械带走了生命,她以他的名义进行复仇并为了自由而战斗。 “……但是,我不希望工人们因为我们的行动而受到伤害。他们太可怜太悲惨了,我们不能再将灾难带给他们……” 克莉说话的时候,语气充满了祈求之意。 老刀朝我投来了一个很不满意的眼神,确实,这些人看起来就像是一群乌合之众。 按照他们的说法,这个反抗组织似乎已经是这个国家里最后勇于反抗机械之王统治的人们了,但他们的首脑人物,除了米拉之外,意志都还不够坚定。 害怕风险的话,必然无法获得可观的收益——哪怕是新手的投资者都该懂得这样的道理……难道他们眼见了这么多血淋淋的教训,还不明白“为有牺牲多壮志”这样的至理吗? 恐怕这就是他们一直没有造反成功的缘由吧。 “来,都请坐下说话吧,各位。”法拉金道。 那张木质的长桌刚好可以容我们这些人勉强坐下,法拉金对我们解释说,他们是一个要推翻机械之王统治的革命组织,但没有人见过这个统治者的真面目。 他们只知道机械之王必须被打败,而天选者是预言中提到会推翻他统治的人。 听到这里,沈棠之看了我一眼,问道:“请问,是什么样的预言?来源呢?” “具体的来源已经无法弄清楚了,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预言。” 法拉金说,所有人都一直相信会有一个天选者来到此地——在预言之中,像我们这样的外来者终有一天会来到这里,我们将打开工人们身上的镣铐和枷锁,还给给大家自由。 没人知道这个传闻是什么时候,或者如何开始流传的,但是所有人都相信这是真的,如果没有这个信仰的支撑,这里将只剩下空虚和绝望。 反抗者们目前没有取得什么进展主要是出于两个原因:在外来者加入他们之前,他们对清除行动一直犹豫不决,而且反抗者在使用多少武力的问题上无法达成一致。 对法拉金来说,他希望尽量不使用暴力,暴力只应该在需要的地方使用。在伊恩说自己看见了“天选者”之后,他们便准备一个反抗计划…… 从根本上来说这个计划是:法拉金和他的组织将会帮我们进入国王的王宫。只要进到王宫,他们相信我们就会因为外来者的特殊身份,被直接带到机械之王那里去。 在这之后,也许身为天选者的我可以获取他的力量,直接取代机械之王。 就算一切并不顺利,至少我们可以确定造梦机的位置,只要坏掉造梦机,一切就有了转机。 “你们对造梦机了解多少?”我问。 “那是一台拥有至高力量的设备,机械之王的一切力量都来源于造梦机。”法拉金肃容道,“如果我们可以破坏这个东西,就会让那些可怕的看守者机械进入中断的状态,这样就可以让工人们从压迫者那里获得自由——失去了那些可以唤醒机械怪物的看守者,监工们就不可怕了。” 最后,法拉金诚恳地说道:“我知道,我们的这个计划还有很多漏洞,其中包含了很多假设,但是这就是我们全部能做的了。不过,我们很确定,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国王都会对外来者很感兴趣,肯定会会想见见你们。” 我点头道:“我们肯定会帮助你们,因为这可能也是我们离开这个梦境世界的唯一方法。但我们首先需要的,是一段时间的休息……” “我们在途中受到了机械巨人的袭击。”伊恩帮我解释道。 沈棠之道:“还需要食物,法拉金先生——尽可能多的食物,我们来到这里之后还没吃过任何东西……” “何况我们之中还有一个大胃王呢。”老刀偷笑道。 “当然。”法拉金说道,“这附近有两间可供休憩的空房间,至于食物,我们也会准备的。” 伊恩拿了一盏矿工灯给我,手里提着另一盏矿工灯,带着我们穿过另一段隧道,隧道的尽头是两个房间,虽然简陋,但我们总算有地方可以休息了。 在伊恩去取食物的时间内,我叫过沈棠之等人,进行了一番讨论。 首先,没人对我的决定有异议,不管大家对成为救世主有没有兴趣,又或者因为善良和无私去帮助那些正经受着可怕折磨的工人,但是即使我们的目标没有那么崇高,只是单纯地想要脱离这个梦境世界…… 我们依然需要找到回到现实世界的途径。 而在意识到我们最终必须做点什么之后,眼前的选项便不多了——很明显,在此时任何盟友都比没有要好。 不过,我还是没有放弃寻找其他方法。 我问雾岛熏:“雾岛小姐,你是心理学的专家,有没有一些手段……帮助我们可以离开这个梦境世界?”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下,雾岛熏的眉毛可爱地皱在了一起,然后,她摇头道:“吉光先生,我们现在的情况非常奇特,我也是在来到锦官城市之后,才在孤儿院那里第一次进入梦境世界,之前……我并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这完全不同于一般的梦境,或者催眠术之类……” 说着,雾岛熏从手腕上解下了一根闪着微光的手链,这根手链使用双股螺旋形的白金细链将十几颗米粒一般大小的鹅白色水晶串联。 “大家都有看过《盗梦空间》这部电影吧?”雾岛熏问。 我和老大互望了一眼,点点头,其他人也差不多是一样的表情,除了沈棠之——她大概是早就知道了。 “在《盗梦空间》电影中,主人公们为了分辨梦境和现实,会带着一个陀螺——那枚特殊的陀螺在梦境之中是永远不会停歇的……其实,催眠师确实会使用这样的道具——我这根手链,也拥有类似的功能。” “一般来说,不论是进入病人的梦境,还是进行了自我催眠,我都可以通过这根手链,进行一种名为‘自我苏醒’的操作……但是,在这个特殊的梦境世界中,这根手链失效了。” 雾岛熏抬起来头来:“我第一次在孤儿院中进入这个梦境世界,便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我才会拜托沈酱,帮我寻找一名值得委托的……嗯,专业人士……” “值得委托”的“专业人士”…… 这个评价还算可以。 我望了一眼旁边用单掌托着半边脸庞的沈棠之,后者牵动嘴角,朝我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 “也就是说,我们最终还是只能选择他们的建议了。” “……嗯。”雾岛熏无奈地扁了扁嘴。 老刀抓了抓头:“说起来,那个什么鬼的造梦机……我们只是见过它的模型,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现在为止还是一头雾水啊!” 确实,我们现在所收集到的情况并不足够。 我们只知道造梦机的制造者名为斯特·赫姆达尔,同时他也是这个梦境世界的统治者。 但是,究竟造梦机是如何被制造出来,以及这个诡怖的梦境世界为何会充满各种机械怪物,甚至于这个梦境还影响到了现实世界…… 这些问题,还需要我们继续追寻答案。 异梦 第二十二章 熔铸巨人 第二天一早,我们便开始行动了。 和我们同行的人除了伊恩,还有米拉,法拉金和克莉则有其他的任务——他们将通过其他的努力来配合我们的行动。 昨晚上我们详细讨论了自身的处境,到了最后,我们发现我们只剩下一个选项——帮助反抗军对抗机械之王,找到并摧毁那个传说中的“造梦机”。 而要进入王宫,我们必须先穿过铸造厂。 “那是一个极为危险的区域,我们会派人协助你们通过那里。”法拉金这么说。 反抗军提供了一个向导,帮助我们穿过这片危险的地区——负责这件事的人选,一开始是米拉和拉亚,但伊恩非常热切地希望继续陪伴我们旅程,最终,在我的支持下,她替代了拉亚。 我开口支持伊恩的理由很简单,我觉得在反抗机械之王的意志方面,相比拉亚,伊恩显然更为坚决,我一向是最烦那些满嘴“人权、反对暴力”的家伙,投机派也罢,骑墙派也罢,真傻的也罢,我不想和这些人参和就是了。 另一方面,伊恩能够向当时处于现实世界中的我传递信息,我断定她身上一定还有着什么秘密,最后一条理由是——毕竟她是和我们最为熟悉的人。 从矿井里面,我们沿着一条隐秘的隧道就可以一直到达铸造厂的边缘,从这点看,法拉金他们的反抗计划早已经实施了很久。 在隧道出口,法拉金和其他人向我们道别,留下伊恩和米拉来照顾我们。 “祝你们好运。” 法拉金这么说着,和我们一一握手,然后转身离开了。 我们趁着周围无人之时走出了隧道,但我们只是靠近了铸造厂,便感到了一阵阵热浪袭来。 老刀擦了擦额头的汗,脱掉外套搁在手臂上:“阿吉,这鬼地方好热啊,你看,就跟火焰山似的……” 在铸造厂区,林立着数以百计的巨大的烟囱,这些烟囱不断的向空中喷吐着火舌,就像永恒不灭的人造火山。 火焰的红色、煤烟的黑色,成为填满我们头顶天空的所有颜色,一阵阵热浪也迎面而来。 转过一个弯,不远处就是铸造厂的入口,门口站着四五个监工和两台看守者机械,那两台机械怪物像是猎狗一般查探周围的一切,它们头顶数十个镜头转动着,红光闪烁不停。 伊恩介绍说,这个区域最大的危险在于其中存在一种名为熔铸巨人的可怕机械怪物,它们的身体由炽热火红的半液态金属块组成,一旦被熔铸巨人攻击,一般的下场就是像是水银一般蒸发成一片黑色的渣滓——所以我们最好不要采取硬闯的方法,能够以伪装的方式通过是最佳选择。 “我带着孩子们先走。” 伊恩依照原先的计划,带着三个孩子先走,一般来说,守卫们是不会盘问这些孩子的。 我们紧张地看着他们通过了入口,集体松了一口气……开局顺利。 “到我们了。”,米拉率先朝着铸造厂的入口走去,“跟着我,装作正要去工作的工人,不要说话。” 我们都用预先准备好的白色毛巾蒙住口鼻,然后装作有意无意地低下了头,正当我们就要通过之时,一名监工突然间伸手指向我,用机械化的声音喊道: “你,站住!” 我和老刀顿时停下了脚步,一边的雾岛则走到了那几名监工身后,已经准备动手硬闯。 “不要乱来。”沈棠之拉了我一下,低声道,“继续走,不是叫你啊。” “嗯?” 就在我和老刀将信将疑之时,那名监工气势汹汹地从我们之间穿了过去,手中的皮鞭一扬,“啪”地将一名衣衫褴褛的工人打翻在地。 监工踢了一脚扑倒在地的工人,怒喝道:“滚回工人小屋,铸造厂区不允许出现乞丐!” “这狗东西……” 老刀捏着拳头,有些蠢蠢欲动。 我一把拽住他就走,沉声道:“一个一个救的话,我们永远都没法成功改变这个世界。” 这个梦境世界中的铸造厂和梦境中其他地方的工厂差不多,金属机械相互撞击巨大声音不停回响着,有些震耳欲聋,但是这里,还有有着浓郁的硫磺味道,空气中更是热浪滚滚,温度灼热燎人。 没一会儿,我们所有人都不得不脱掉了外套,就算这样,热汗还是很快密布了全身,一种像是置身于蒸笼中的感觉围绕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身边。 同时,我们隐隐听到一种富有节律的巨大声响,就是金属被重击时发出的撞击声,当我们进入铸造厂内部后,这种声音更加清晰了。 铸造厂的主车间是一座巍峨的建筑物,伊恩说,它的庞大和复杂程度仅次于机械之王置身的王宫。 “闻到了硫磺的气味吧?这里有时候甚至会出现致命的毒气。”米拉用咬牙切齿的语气低声说道,她低垂着眼帘,目光中满是仇恨,“我最小的儿子,巴塞,就是死在这里。” 我看到这座巨大而恐怖的建筑里面耸立着无数巨大的高温熔炉,熔炉是用来融化和搅拌精炼金属矿物的。 在我们的脚下,铺设着密集复杂如同蛛网一般的火车轨道,这些轨道蜿蜒着通向那些一座座小山一般的高温熔炉,然后轨道像花束一般聚集成一束,通往了矿山的方向。 成群的工人在那些巨大的熔炉前辛苦的工作着,工人的身影在翻腾的热浪中扭曲着。 工人们将一辆辆满载精炼过的矿石的矿车推上熔炉边上的机械高台,将矿石投入熔炉,另一些工人则负责将熔炉中液体化的高温金属倾倒到沙制的粗劣模具中,然后由金属传送带运送到下一个加工环节。 这些粗糙的加工工艺伴随了大量的有毒有害气体产生,各种颜色的毒气在加工厂中翻滚着。 工人们必须极为警惕地躲开这些死亡之云,而他们身上仅有保护措施,是一块蒙住口鼻的湿毛巾——我们这才明白,原来预先准备的白色毛巾,就是用来伪装身份的最好道具。 “从矿井中运来的矿石,在这里被精炼成金属锭——尤其是金块。国王囤积它们没有特殊的理由,只是为了满足他的自大的而已。”伊恩无不厌恶地说道。 沈棠之对我道:“如果这个国王确实就是那位落魄的发明家斯特·赫姆达尔,这一切倒是可以理解。” 我点点头。 斯特·赫姆达尔拥有一个悲剧的人生,并最终在穷困潦倒和郁郁不得志中步入死亡……而人类的很多,其产生来源并没什么奇特之处,一般都是缺什么就想要什么而已。 在这一方面,小孩子用热切的眼神望着柜台中的精美玩具,和大人们为了追求名利而露出狰狞丑陋的面目,本质上没有区别。 “轰!” 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已经近在耳边,同时我们感受到了地面的微微震动。 一副令人震撼的景象出现在我们面前—— 一架高达几十米的机械架子高高耸立,好像是那些吊梁结构的大桥一般,在架子上,一块巨大如同一节火车车厢的的汽锤,轰然砸向装着金属铸造件的沙制模具。 “轰!” 排列如棋盘一般的数十只沙制模具瞬间被砸碎,露出了里面已经成型的白热金属铸块。 这台汽锤子太过巨大,以至于必须要几十个工人同时拖拽——我数了一下,总数超过四十个工人。 而且只是稍稍走近便可以发现,这些工人们的皮肤全因为因为高温被烫出了水泡。 汽锤每次升到最高点的时候都会开始颤抖,好像在兴奋的享受这个制高点的风景一样。 然后,汽锤重重落下,轰然捶打在着着汗流浃背的工人们运过来的金属锭上。 “咦,这里的动力源不都是那些巨大无比的蒸汽机吗?为什么要使用人力?”老刀犯疑道。 我抬头看了看,车间里为了保持通风,在每一座熔炉之上都设置了烟囱,但车间顶部依然凝聚着大团混合成诡异颜色的毒气,在滚烫的热气中翻涌着。 “这里温度太高,如果再放置蒸汽机的话,工人们被灼伤的概率便会大大增加——这样的伤残概率,会使得这个由无数庞大的机械工厂组成的王国无法正常运转,那位国王承受不起这样的后果。”我解释道。 “你拥有睿智而犀利的眼光,天选者。”米拉赞许道。 “小心。” 这时,伊恩却发出警告,她示意我们看向汽锤另一边:“那就是熔铸巨人。” 我们终于见识到了铸造厂中最大的威胁,那独特且致命的机械怪物——熔铸巨人。 熔铸巨人大约有5米高,整个身躯看起来像是日式RPG游戏中常见的名叫“史莱姆”的怪物,只是那些史莱姆的尸体是一团黏糊糊的绿色黏液,但熔铸巨人身体是由高温的金属液体组成。 它浑身通红,依靠融化的身体流动来移动,周围的空气因为灼热而变形扭曲。 “你们,为什么不工作?” 当我们的目光都被那个熔铸巨人吸引之时,一名戴着机械面具的光头监工,突然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米拉强作镇定道:“我、我们正要去工作……” “取下毛巾!”监工命令道,同时扬起了手里的皮鞭。 “好……” 我们只能全部取下了遮住半张脸的毛巾。 那名监工看了一下我们的脸,突然大喊起来:“不,我从没有见过你们!快,抓住他们!” “去你的!” 老刀早已经准备好动手,对方话音未落,直接便被老刀一脚踹倒,雾岛熏趁机将监工手里的皮鞭夺了过来。 伊恩急道:“他们人数很多……” 果然,听见这里出现了问题,附近的监工很快围了了过来。 此时,我正好看见有一辆矿车在隆隆声中沿着轨道从附近的一座熔炉驶来。 我立刻喊道:“跳到矿车里!” 矿车中的矿石已经倒进了熔炉中,所以是空的。 我们先将几个孩子丢进了矿车,然后沈棠之他们也爬上了矿车,我和雾岛熏解决靠近的几个监工,也追上去跳上了矿车里。 “呜——” 类似汽笛声的尖利哨声响起。 “不好,监工们要唤来熔铸巨人攻击我们!”伊恩脸色大变。 已经不用伊恩说明,远处的那个熔铸巨人已经像一团火红的橡皮泥一般朝我们滚了过来,沿途的工人们躲避不及,全被裹进了液态金属中,只来得发出一声短暂的惨叫,便化成了地上的一个人形黑印。 “他娘的!”老刀咬着牙重重一圈锤在矿车上。 我紧盯着那个正朝着我们追来的熔铸巨人,问伊恩和米拉:“熔铸巨人有什么弱点?要怎么才能破坏它?” “我、我们破坏不了那个东西……那只是一团金属液体……”伊恩脸色很不好看。 米拉的回答也差不多:“至少我们没听说过先例……” “啵——” 一团火红的金属溶液贴着我们的头顶飞过,落到了一边的地面上,顿时一阵热气升腾而起,我们立刻闻到了头发焦胡的味道。 那个熔铸巨人,竟然还能用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作为武器,将之喷射出来…… “轰!” 此时,汽锤再次击落在金属锭上。 听到这个声音,我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有了计划。 “你们不用等我,直接穿越这里……伊恩,你跟我来!” 不等大家回应,我一把将伊恩托在背上,然后翻身跃下了在轨道上轰隆隆前进的矿车。 沈棠之朝我大喊:“注意时机!” “我知道!” 这个聪明的女人,一瞬间就看穿了我的计划。 计划很简单—— 既然这个熔铸巨人因为其身体构成是液态金属,不像其他机械巨人那样拥有明显的机械结构劣势,但我可以将这团融化的高温金属引到那个巨大汽锤的下面…… 假如这个策略应该成功,那个熔铸巨人就会被汽锤瞬间锤成一个普通的金属块。 但这个策略的危险之处在于,那个负责引诱的人,需要在汽锤下呆足够长的时间,以便将那个熔铸巨人吸引过来,然后在汽锤砸中自己之前进行闪躲。 如果我失败了,我和伊恩就会变成两具扁平的尸体。 异梦 第二十三章 超位观测 “帮我注意那个机械怪物!” 我微微弯着腰,如同狩猎的猎豹一般全力飞奔,沿途试图阻挡我的监工们在和我接触的一瞬间便被我击倒。 紧紧伏在我背上的伊恩惊慌道:“它、它没有跟上来——” 那个熔铸巨人的目标依然是那辆疾驰的矿车。 不行,我必须吸引它的注意力—— 但下一秒,我就立刻否定了自己——不对,那个熔铸巨人本身并没有足够的智力,指挥它行动的是那些监工,我只需要从这里做点文章就行了。 所以,接下来我并没有再对那些监工下杀手,而是令他们感受到极度的痛苦…… 我发现,在梦境世界中,我的身体优势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比现实中更为夸张,那些监工对我而言,犹如手无寸铁的婴孩,只有那些恐怖的机械怪物,才能令我感到棘手,因为我无法用去对抗钢铁机械。 一时间,遍地哀嚎声响起。 我继续吩咐道:“伊恩,对工人们喊出我的身份。” 伊恩在几秒钟之后明白了我的用意,她扯开自己那尚未发育完全的嗓门大声喊出稍显尖利的语句: “他就是天选者!传说中能够拯救我们的苦难的天选者!他将带领我们推翻国王的暴政!” 工人们和监工们都一瞬呆滞。 下一刻,我踢翻了两名挡在我面前的监工,将他们高高丢出,监工们发出类似“啊-啊-啊-啊!”具有机械节律感的惨叫,在空中划过两道弧线,掉进了极端高温的熔炉之中。 工人们轰然爆发出了一阵吼声,他们抡起了手中的劳动工具,将身边的监工砸翻在地…… 铸造工厂内顿时 “抓住他——!” 几个监工同时发出了新的指令,随即被愤怒的工人们围住。 但熔铸巨人前进的方向顿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在滚烫的烟雾中,它朝着我涌来…… 此时我已经站在了那只巨大的汽锤旁边,双眼紧紧盯着熔铸巨人冲过来的速度,估算着最终的时间差。 “轰!” 巨大的汽锤在我身后重重砸下,脚底传来一阵猛烈的震动,虽然工人们已经暴动,但这台巨型汽锤却依然诡异地保持着运转。 伊恩紧张地抓紧了我的衬衣:“巨人、巨人过来了!” “我知道。” 我回答道,同时向后退了一步,同时微微矮身,做出起跑的预备姿势。 “轰!” 巨型汽锤几乎擦着我的后背砸中我的后脚跟。 “快,快到了!”伊恩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熔铸巨人火红炽烈的不规则躯体已经尽在眼前,火热的热浪迎面扑来,我瞬间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变形蜷缩而收紧了起来,双眼也被灼得干涩发痛。 “不——”伊恩颤抖的声音拔高了八个度,惊恐到类似尖叫,“汽锤——它改变了方向!快跑——” “不。”我沉声道,“一切都在计算之内。” 同时,我朝着熔铸巨人冲了过去。 只是几秒之间,汽锤和熔铸巨人便对我形成了两面夹击的形势,两者的速度都是极快,或许是预感到我会采取别的行动,熔铸巨人那史莱姆一般的身体之中猛然喷吐出了两道液态金属,封锁了我向左右两边闪躲的空间。 但我一头撞进了熔铸巨人的怀里。 极度的高温令空气扭曲,在熔铸巨人的体表形成了一层“特殊”的空间,高温已经令我的头发发出了“滋滋滋”的卷曲声,我猛然跃起,当我的脚尖探进那层特殊空间的瞬间,一阵焦胡味道飘起,我的皮靴已经被点燃了。 忍着剧痛,我一脚点在熔铸巨人的体表,熔铸巨人体表的液体金属形成了一层类似气球表面的厚膜,借着瞬间的反弹力,我翻身向上,身体在空中反转,双手攀住了汽锤的上部边缘,随即迅速引体向上,但我根本没有计划在汽锤上逗留,脚一沾地,我从汽锤上纵身跃下…… “轰!” 汽锤重重砸中了熔铸巨人! 与此同时,我也落到了地面,一个翻滚卸掉了大半的下坠重力,往后望了一眼—— “喀!喀!” 熔铸巨人被巨型汽锤瞬间砸扁,但溢出的液态金属遇到空气之后便迅速凝结,正好将巨型汽锤和地步的钢板黏合在了一起,支撑着巨型汽锤的支架发出了剧烈的呻吟声,几秒钟之后,支架“轰然”倒塌。 而我已经在此之前逃离了倒塌区域。 “阿吉,往这边——” 不远处,老刀他们也跳下了矿车,有雾岛熏这个人形杀器在前,周围的监工们很快就放弃了堵截的想法,纷纷四散而逃。 当我们最终逃出铸造厂之后,面前出现了一堵极为高耸的金属围墙,其高度几乎触及了灰蒙蒙的天空。 围墙呈现铁灰色,被一层各种机械构件组成的外壳包裹着,米拉让我们注意隐蔽,因为在围墙之上,有无数机械巨人在城墙上面像哨兵一样徘徊着。 从底下往上望去,只见那些机械巨人排成一排,像毛毛虫一样沿着围栏缓慢移动着,在昏暗的光线下很难被发现。 “城门是唯一通向王宫的路,但需要通过特殊的挑战才能通过。”米拉道。 “怎么个特殊法?” “我想……这可能需要各位亲眼看到才会真在明白……” 在米拉这么说的时候,沈棠之像是不经意地问了我一句:“这个孩子受伤了吗?” “这个孩子?”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沈棠之说的是我怀里的伊恩,“应该没有吧?” 沈棠之瞥了我一眼:“你不累吗?” “啊?” “你,打算抱着她进王宫里面吗?” 沈棠之的语气很平静,但我却感觉其中似乎有一点危险的意味。 但之前伊恩像是一只受惊的小猫一般蜷缩在我怀里,我的注意力完全都在躲避各种四处隐含的威胁之上。 “这个……我没注意。伊恩,你怎么样?能走路吗?” “请……请放……放我下来。”伊恩的声音有如蚊呐。 然后,伊恩低着头从我怀里跳到了地面上,我只能看见她的一点侧脸,红的像熟透的苹果一样。 在这个过程中,伊恩悄悄将一个小物体塞进了我的手里,并且在我耳边悄声说了一句:“不要让米拉知道。” “之前倒是没有发现,原来你有点特殊的爱好吗?”沈棠之用挖苦的语气说了我一句。 “诶?你们在说什么话题啊?”大概是看见我们几个在说话,雾岛熏背着沈小科凑了过来。 沈棠之朝着我诡异地一笑:“呵呵,正在说你呢。” “啊,说我什么呢?”雾岛熏小嘴微张,做出惊讶的样子。 “说你漂亮啊——喂,是吧?” “啊,这个……沈科长是在开玩笑啦,我们其实是在说刚才脱险的事情。” 雾岛熏迷惑地眨了眨眼睛,然后语调升高:“对喔,吉光先生,刚才你真的好惊险啊!我在远处看的都心惊肉跳的……” 伊恩此时已经镇定了下来,也抬起头疑惑道:“你是怎么猜到汽锤会突然改变方向的呢,天选者?” “那架汽锤拥有一定的自我意识——当那些工人暴动之时,它却依然保持着运行,这点已经足够作为证明了。了解到这一点之后,汽锤的行为就不奇怪了。” 雾岛熏微微皱眉:“虽然是这么说……但该如何做出预判,还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尤其是这样关乎生死的决定必须在瞬间达成……” “这就是专业人士。”沈棠之笑着,然后趁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顺便还用力狠狠拧了一把。 好!痛! “呵呵,沈科长说得……对。” 我勉力露出笑容。 “看,那就是城门。” 此时,米拉已经带着我们到了城门附近。 那扇城门——其实并没有所谓的“门”,而是只有一个不停处于扭曲变形之中的门洞。 “王宫的城门具有极为奇怪的特性,它的大小会不停的变化,你们必须在合适的情况下溜进去——你们或许可以通过观测城门不断变化的规格尺寸来推测出它的变化规律。” “另外,从这里开始,你们就必须靠自己了。”米拉带着几分遗憾和担忧的表情说道,“工人暴动已经提前开始,我们必须回去支持勒德反抗军,那里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而且我们也没有进入过王宫,对于你们的行动无法提出建议。” “所以……”米拉朝着我伸出了手,“祝你们好运。” “也祝你们的行动成功。”我回应道。 米拉勉强笑了笑:“谢谢,一定会的。” 伊恩则趁机再次小声对我说道:“纸条。” 米拉带着伊恩离开了。 等他们走远之后,我摊开了手掌,一台微型的机械造物出现在了我手掌中。 雾岛熏只看了一眼,便捂住了的自己的嘴巴:“咦,这不就是……” 老刀尽量压低了声音:“这他娘的不是……造梦机吗?!” 沈棠之发现了另外的东西:“里面有张纸条。” 很明显,我手里的是一台缩小版的造梦机,和科学博物馆中的那台造梦机原型机很像,但是小到足够用一只手掌捏住。 它被装在一个兵乒球大小的玻璃盒子里,同样被装在玻璃盒子中的还有一张被折叠起来的纸条。 我小心地拧开了玻璃罩子,取出纸条,展开—— 【某天早上我醒来之时,发现这个东西在我旁边。我不知道它怎么出现的,但是我可以用它联系你。 这个东西看起来只能在王宫的附近使用,所以,我之前那么紧急,就是因为我必须潜行到这里才能尝试联系你,而且我不能被发现离开了自己的岗位。 我不知道它能帮你做什么,但是我觉得现在把它给你是正确的。】 没有落款,但我告诉大家,是伊恩将这件东西交给了我。 沈棠之分析道:“那个所谓的勒德反抗军内部,恐怕有叛徒存在,所以伊恩才那么小心。” 老刀哼哼了两声:“一听名字就让老子觉得不对劲,什么名字不好取,取个什么鬼的‘勒德’,我们在现实世界中还有一摊烂事等着我们呢!那个名叫罗恩的混蛋,不就是一名新勒德分子吗?” “先不提这个——纸条上说,这个微型造梦机只有在王宫附近才可以使用,那么,你现在能使用吗?”沈棠之道。 “我试试。” 就如同之前试图激发背上的虺纹时一般,我尝试将自己的意念灌注进入手中的微型造梦机之中…… 一阵奇异的晕眩感如闪电一般沿着我的手臂传来,我浑身一晃,后退了一步。 老刀一把扶住了我:“怎么了?” 我伸手按住了额头,微微摇头道:“没有特别的反应,但是,似乎有一些信息传入了我的大脑……” 梦境,或者幻境,不论如何让人感觉真实,那依然是虚幻的真实。 一切都是幻觉——我们的大脑是世界上最为奇特和神秘的造物,意识、思考、接收、传导,一切都在大脑中完成,在这个过程中,大脑还不停进行着自我创造…… 那便是名为“想象力”的奇物。 其他的一切,例如自我意识、思考、利用工具等等,很多动物都表现出了潜力,其中最为突出的是人类的近亲——灵长类动物。 但是,这些动物都没有想象力,它们的一切“智慧”,都是基于“已经获知的信息”,但唯有人类,能够创造出“未经获知的信息”——也即是各种神奇的想象之物。 本质而言,我们的文明、文化,每一个人一切的精神世界,都是源自于想象力。 想象力,是人类凌驾于万物生灵之上的最大资本,是真正智慧的来源。 所以,我们现在所经历的梦境世界,本质上是我们在各自的大脑中遨游,在因为特殊缘由而被激发出来的想象力之中冒险。 但在刚才的一瞬间,我通过手中的这台微型造梦机,却获得了一种奇特的体验! 我瞬间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名词来对这一现象进行描述—— 【超位观测】。 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在其《心理动力论》中,提出了【本我】、【自我】与【超我】,这三个概念。 称之为人类精神世界的三大构成部分。 “本我”代表,受意识遏抑; “自我”负责处理现实世界的事情; “超我”是良知或内在的道德判断。 而我对于幻境世界中自我意识的投影,也有三个概念——【本位观测】、【自位观测】和【超位观测】。 “本位观测”,是完全无意识地胡乱在幻境闯荡,一般人将之称为“梦”。 达到“自位观测”,便已经意识到了自己身处幻境之中,可以用意志力决定自己的行动,甚至部分改变幻境中的事物。 “超位观测”,是超脱了幻境的限制,自我的意识完全自由,可以像是旁观者一般去观察“自己”在幻境中的行为。 前两个概念我早已经理解透彻,但唯有最后一个概念,是在刚才那一瞬间我才通过手中的微型造梦机切实感受到。 那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玄妙感觉。 我慢慢露出了微笑: “我想我已经知道该如何进入王宫了。” 异梦 第二十四章 就决定是你了 城门通道如同一个由空气组成的旋涡一般扭曲变幻着,我们一脚踏进之后,回头便已经无路。 “闯入者……” “闯入者……消灭!” 无数声重叠在一起的中性机械音响起,像是剧场舞台的帷幕被一双无形的手拉开了一般,旋涡周边突然伸出了无数巨大的机械臂。 这些机械臂犹如仪仗队一般沿着通道陈列至无尽的远处,机械臂上链接着汽锤、扳手、飞速旋转的齿轮和刀刃…… “消灭!” 无数声机械声轰然从四面八方响起,话音未落,最靠近我们的机械臂顿时开动,在“喀嗤喀嗤”的金属滑轮摩擦声中,链接可怕凶器的十几只机械臂,朝着我们一行人的头上狠狠挥落! “怎么办,吉光先生?” “小心,快躲开!” “雾岛姐姐,我怕……” 眼见危险来临,身边的众人不禁有点惊慌。 “别慌!”沈棠之叫大家安静,双眼紧盯着袭来的巨大机械臂,皱眉道,“——吉光,快想办法。” “这不是正在想吗?” 我挥手让大家安静,踏前了一步,一把扯下了我脖子上挂着的血玉,将之和另一只手上的微型造梦机相触碰在一起—— “该死,能量还是不够!”我骂了一句,“我原本以为凭借着这台微型造梦机的能量,可以唤醒血玉……” 老刀瞪大眼睛:“那怎么办?” 我双手一张,将徐亮和杜敏都夹在腋下:“这一段路得靠我们自己——快跑!” 说完,我已经拔腿就跑。 雾岛熏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将沈小科背起。 “我靠!”老刀也赶紧跟上。 沈棠之后发先至,跑到我身侧,柳眉倒竖道:“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 我低头躲过一把锋利的锯链,接着在另一架汽锤底下冲过:“这个,和我预想的情况……稍微有点小小的差别。” 这个通道像是无限延伸的,我们跑出了几分钟,但依然看不到通道的尽头——从城门外看的时候,城门的通道至多也就是十几米的长度,现在却像是无穷无尽在延伸…… 虽然躲避这些机械臂的袭击对我们几个人而言并不算太大的危险,但人的精神力和体力是有限的,长时间进行高强度的精神和体力运动,很快就会疲惫,到时一个微小的失误,便可以导致严重的后果。 “阿吉,这狗屁城门是不是没有尽头啊?老子快不行了!”老刀气喘吁吁道。 “这样下去,一定有人会先撑不住。”沈棠之看起来比老刀还好一些,但胸膛也开始剧烈起伏起来,黑洞一般吸引了我的目光,“我们可没有你和小薰的非人体力……” 我强制将视线从沈棠之那汹涌的胸口移开,朝周围瞥了一圈——现在还显得游刃有余的唯二两人,只剩下我和雾岛熏了,老刀和沈棠之都疲态尽露。 “再坚持一下。” 我专注于感受我手掌中两件奇物的细微变化,血玉依然毫无波动,但另一只手掌中的微型造梦机,确实在逐渐产生着越来越强的能量波动——令我的手掌有着微微过电的感觉,越是深入这条旋涡般的通道深处,电流感就越强。 “差不多了。” 我骤然停下了脚步,微微下蹲,将夹在手臂下的徐亮和杜敏轻轻放下,让他们在如海浪般起伏变化的地面上站稳。 掌心中的电流感令我的半截小臂麻痒。 “呼——” 雾岛熏和沈棠之赶到了我身边,两人将徐亮和杜敏的手牵起,退避到了一旁。 “咔咔咔!” 两只具有现实世界中挖掘机的铲子那么巨大的机械手臂立刻朝我砸下—— 老刀在后面惊道:“阿吉,小心!” 我没有说话,只将两只手掌合拢——血玉和微型造梦机再次接触…… 这一次,情况也终于有了变化。 数十条微弱的白色电流出现在了微信造梦机的表面,并且将血玉也整个包裹住,电流的颜色变成了血红色…… 但令我意外的是,血玉中依然没有传来那股熟悉的炽热的能量,闪电却瞬间蛇行攀附在了我左手的蛇瞳血戒上! “嚇!” 一圈肉眼可见的声波撼动了空气,波纹眨眼之间便扩散…… 紧接着,我手上的血戒宝石之中的蛇瞳突然像是睁开了似的,瞬间从灰白色变成了血红色! 一如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那般鲜红嗜血! 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直接在我的脑海中响起: “是你在召唤我吗?主人……” 果然是那头变异章鱼怪! 我在心中默念:“要不然还能是谁?你朋友很多么?” “我的朋友……它们大多消逝在了时间长河中,又或者在某个隐秘的地方沉睡着——主人,你想找到它们吗?” “就是这么一问——闲话先不说,你现在能从戒指中出来吗?” “可以,但我感觉到外界很奇怪,充满了极度紊乱的能量……” “因为这里并非是现实世界。行了,废话少说——” 和变异章鱼怪的心灵交流到此为止,我猛然站直了身体,将戴着蛇瞳血戒的左手高举过头顶,大喊道: “就决定是你了——上吧,大章鱼丸子!” 然鹅,并没有预想中五彩神光大闪,或者雄壮的BGM自动响起…… 只听得细小的一声——“啵!” 一股手指头大小的灰烟从蛇瞳血戒中袅袅升起,灰烟散去后,空中出现了一只很迷你的八爪章鱼。 幸好没在喝水,不然我肯定得一口气全吐出来不可! 但是……我转念一想,体积和能力也不一定成正比,至少这只章鱼怪曾经大发神威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怎么都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再加上这里是一个特殊的梦境世界…… 没错,肯定就是这么一回事。 说服了自己,我继续满怀信心地下令: “给我挡住那两块破铜烂铁!” “咔咔咔!” 机械手臂正在此时劈到了我头顶,但那只八爪章鱼的肚子高高鼓起,八只腕足一收一张,在空气中也像是在水中一般,依靠着腹中喷出空气获得了反作用力,一个利落的横移,避开了机械手臂袭来的方向! 就、这、么、将、我、干、脆、利、落、地、卖、了、啊?!! “我、你、他——” 我惊呆在原地,一口气都差点没提上来! “小心!” 一股力量扯住了我的右手手臂,将我往一侧一带,同时一个娇小的身影钻入怀中扛起了我的右臂,拉着跃开几步之后,带着我在地上一个翻滚…… “轰!” 两只机械手臂擦着我的后背,重重击打在地面上! “吉光先生,你没事吧?” 雾岛熏从我右臂下探出了脑袋。 “我、我他娘的——” 回头看了一眼在我身后再次缓缓抬起的机械手臂,我气的浑身发抖。 拳头大小的八爪章鱼也在此时飘到了我的面前。 “咦,这个是章鱼?就好卡哇伊唷!”雾岛熏一双美目忽闪着,就差直接上一个动漫版的星星眼了,她满怀希冀道,“能让我抱抱吗?” “雾岛小姐你先……等一下。”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强制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我也不再使用心灵感应,直接指着八爪章鱼大吼道: “你他娘的不是说能被我召唤出来吗?!” “是啊,我的主人。”肉嘟嘟的八爪章鱼在空中微微伸缩着腕足,口吐人言。“我这不是已经出现在您的眼前了吗?” “啊啊啊,它竟然能说话!”雾岛熏兴奋地开始了“少女原地跳”,用动漫的方式描述的话,她的一双乌黑亮丽的大眼睛中应该已经不停飘桃心了。 “你再等一下,雾岛小姐。”我伸手按住了雾岛熏的头,防止她继续在我眼前一蹦一跳,然后忍着怒气对八爪章鱼道,“那刚才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突然躲开了?” “我没法阻挡那两个敌人,我的主人。” 章鱼怪将那两只机械手臂称为是“两个敌人”,大概是因为它完全没有见识过这类机械怪物吧。 “你没法……嗯?”我终于听出了它话中的怪异,“按照你的能力,不至于吧?” “那两个敌人的体积比我大上几千上万倍,怎么看我都不可能挡住那一下攻击吧?” 八爪章鱼说着,语气还挺委屈:“我不是说外界很奇怪吗?我话还没说完,你就……”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这么说来,还是我的错喽?” “我不敢这么想,我的主人。但这周围拥有很多紊乱至极的能量,您虽然利用这些能量将我唤醒,但我的力量却依然没有得到恢复……” 见我脸色又开始不好了,八爪章鱼赶紧加快了语速:“但是,我感觉这个空间内的某样东西,拥有着巨大的能量,假如能获得这种能量,或许能够令主人再次打开【阴冥血籍】,获取《玄君七章秘典》的下一道咒令内容。” “咔咔咔!” 机械手臂再次袭来,我和雾岛熏赶紧躲开。 沈棠之和老刀在另一边保护着三个小孩,我和雾岛熏来到了他们身边,八爪章鱼也跟着一路在空中“游泳”,它速度也不慢,恰恰能跟上我和雾岛熏的速度。 沈棠之一看见漂浮在半空中的八爪章鱼,登时张大了一双美目:“这难道是……那只章鱼怪?” “嗯。”我一脸晦气地点头。 “这么变这么小了?”老刀听我确认之后,反倒更惊讶了。 我扶额道:“别提了,反正它现在就是这副模样了,眼下还得是我们自己解决眼前的困境。” 我们所处的地方,刚好是一个那些机械手臂袭击不到的死角,但我们最终还是继续前进,从这个地方出去—— 问题是:我们究竟要往哪里走? 一直往前,也不一定是正确的选择,因为我们身处的地方并非是“城门通道”,而是一个异空间。 我的眼睛,还是落在了那只八爪章鱼身上。 “你刚才说,你能感觉到附近存在着一样蕴含着巨大能量的东西?” “是这样,我的主人。”八爪章鱼细小如同婴孩的声音响起。 “它会说话?!亮哥哥,这个章鱼会说话哎——”沈小科第一个轻呼起来。 “嗯。”徐亮强装无动于衷,但他的双眼中也闪动着专属于孩子的好奇光芒。 就连一向对身边一切都不怎么有兴趣的杜敏,眼睛也瞬间张大了。 章鱼怪一确认,我似乎觉得自己想到了对策:“你能感觉到那件东西所在的确定方位吗?” “这里很多能量干扰……但是,应该没问题。” “很好。” 然后,我转头对沈棠之等人说道,“我利用手里这台微型造梦机将它召唤了出来,但因为某种原因,它只能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并不能帮我们对付那些可恶的机械巨人,不过,如果它能感觉到那东西的确切方位,那我们也就等于找到了出口。” 沈棠之率先点头表示赞同:“这个梦境世界是由造梦机所创造,这里如果存在一件‘拥有巨大能量’的东西,必然就是造梦机无疑了。” 我对章鱼怪下令:“帮我指示方向。” 八爪章鱼怪晃晃悠悠地抬起了一只腕足,指向了我们身后:“就在那里,主人。那里有强烈的能量波动。” 我有点不敢信心,转身指着面前的一片不停扭曲着形状的铁灰色金属墙壁:“这里?” 章鱼怪漂浮到我的右肩:“正是那里,我的主人。” 还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再不犹豫,右臂伸出,将手中的微型造梦金贴近了金属墙壁—— 雾岛熏轻呼道:“有反应!” 不用她提示,我们也都能看见,靠近微型造梦机的金属墙壁被瞬间扭曲,像是一颗扔进了水塘的石子,周围立刻形成了一道道急速外扩的强烈波动。 而我的右手更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剧烈过电感! “嗤——” 裂帛一般的声响中,铁灰色的金属墙壁像是被用力撕破的绸缎一般,产生了无数的裂纹,通过这些蛛丝一般的裂纹,我们已经可以窥见墙壁的另一面—— 那是一座怪异的宫殿。 异梦 第二十五章 王宫 一座完全由各种机械构件组成的宫殿…… 宫殿之中,摆放着一台巨大而熟悉的机器。 “啊,那是……造梦机!”雾岛熏小声惊叫了了起来。 虽然站的稍远,但雾岛熏和那三个患有恐惧症的孩子一样,曾经多次梦见过造梦机,所以一眼就看了出来。 那台造梦机原型机四周不断氤氲着大量的白色蒸汽,导致我们看不清整个宫殿的情况。 我将握着微型造梦机的手继续前伸,墙壁上的蛛网般的裂缝飞快朝着四周展开,一个可容人进出的洞口出现了。 也正在此时,一股倦意从手上传来,我一惊,赶紧催促道: “别看了,这个通道我维持不了多久——快走!” 众人也不犹豫,在沈棠之和老刀的带领下,在我快要支持不住之前,络绎穿越了金属墙壁上的洞口。 我也赶紧一脚迈出,八爪鱼见机很快,用触手攀附住我的肩膀,我带着它穿越了已经开始不太稳定的洞口。 脚一着地,我一阵头晕,老刀一把扶住了我:“还行吗?你脸色好像不太好。” “有点……头晕。”我摸了摸肚子,“大概是饿的。” “额……”老刀有点无语,“你这个体质……这么可怕的吗?” 我只能报以呵呵。 “……这里就是王宫?”沈棠之打量了一下周围,转头问雾岛熏等人,“你们梦见过这个没有?” “那个……没有。”雾岛熏摇摇头。 沈棠之看向那三个小孩,杜敏也朝她微微摇头,而其他两人正张着嘴巴一脸震惊地仰头望着面前的这座宫殿。 和一般意义上的宫殿不一样,这里塞满了各种机械构件——机械杠杆组成了宏伟的殿柱,地板由黄铜铸造的精确咬合的螺纹簧片铺设,从铁灰色的天花板上垂落的巨大吊灯则是由金属铰链和中空的汽锤组成。 主殿的天花板是密集成堆的管道,它们从房间的中间伸出,然后都通往同一个方向,好像要争先恐后的挤出这个地方一样。 ……机械部件实在太多了,以至于这里看起来像一台复杂的巨大的机器。 而在这座诡异的宫殿大厅正中,摆放着一台正在轰鸣运转的巨大的机器! 那是一台由各种锤子、起降机、折叠机和压缩机组合而成的巨大机器,各式各样的齿轮和杠杆组成了一个可怖的丑陋的面具,面具边缘到处是运动的活塞泵和喷射着蒸汽的喷嘴,灼热的白色蒸汽氤氲升上宫殿的天花板,被天花板上的无数管道吸入其中,形成了一道宽达数十米的白色瀑布——而且无视物理重力,倒流而上。 正是我们在怪梦之中曾经见到过的造梦机原型机! 而在造梦机原型机之前,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机械齿轮王座! 似乎还有人端坐其上! “就是你们闯入了我的王国?!” 这个声音仿佛是由很古老的扩音器中传来,没等我们反应,我们脚下的地板突然朝着王座所在的方向开始移动。 在我们不知不觉之间,组成地板的黄铜螺纹簧片像履带一般传动了起来。 “不要乱动。” 我稳住身形,同时让大家镇定。 我原本还在考虑如何才能够靠近那台造梦机原型机,此时发生的变化,正合我的心意。 三米多高的机械王座,由一团不断转动的齿轮拼合而成,组成其主体的椅背,是一个直径三米多的巨大齿轮,椅子和其他部分朝着前方,由成百上千个其他的齿轮相互嵌合而成。 这些齿轮没有轴承或者其他的推动力,而且时不时的朝着不同的方向转动,形成了不停流动的诡异图案。 徐亮只看一眼,便踉跄后退了一步,整张脸色变得铁青,浑身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不要看!” 雾岛熏赶紧伸过去一只手,捂住了徐亮的眼睛。 那些密集嵌合的齿轮转动起来简直令人发疯,就算是正常人看了都会头皮发麻,徐亮这个密集恐惧症患者,当然一下子就受不了了。 那种从古老扩音器中发出的声音再次响起: “见到伟大的机械之王,还不跪下!” 造梦机散发出的大量蒸汽,使得端坐在机械王座上的人的面容变得飘忽不清。 我踏前一步,紧盯着王座上的人。 “机械之王?我记得斯特?赫姆达尔只不过是一个不为人知的落魄发明家而已!”我大声道,故意带了一声不屑的冷笑。 “放肆!” 随着一声愤怒的回应,我们终于看清了坐在王座上的人的面容。 果然是我们曾经在怪梦中见到的那张脸! 在科学博物馆“机械魅影”展览中,我们也再次看见了他的照片。 ——斯特?赫姆达尔! 他穿着一套厚重的金色的国王盔甲,由齿轮发条和上过油的活塞组成,头上戴着一个金色的链轮齿边缘的头盔样式的东西,他的权杖是一个一人多高的镀金扳手。 斯特?赫姆达尔白色的头发搭在肩膀上,差不多垂到手上,他神色愤怒,努力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但沉重的眼袋却令他看起来疲惫不堪。 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火花…… 还有一闪而过的恐惧。 国王从他的王座上起身。 他盔甲上的发条机械装置运动着,大步朝入梦者们走来。 “就是你们这些人!”他愤怒的谴责着我们,“该死的命运把你们这些恶心的爬虫从我的噩梦中带到这里!” “这里是我的‘天堂计划’!我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我的宏伟蓝图!” “我也早已经得到了预示……” 斯特?赫姆达尔声称他梦到和我们一模一样的外来者,前来推翻他对于这个梦境世界的统治。 “在噩梦中我看到有个该死的工人得到了我的造梦机,并用它来对付我。我梦到你们这些人在我的城市中捣乱,想要使用卑鄙的计划推翻我的统治。” 他语气轻蔑,但我却看出他眼神流露出对我们的一丝恐惧。 这个细节从我们进入此处之时便已经被我发现,但他究竟为何要害怕我们? 因为我手里的微型造梦机吗? 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我暂时没有想到——不过没有关系,我决定先维持原来的计划:触摸到真正的造梦机。 “我已经知道你的一切,斯特?赫姆达尔。”我紧盯着他的双眼,脚下看似不经意地又上前了两步,“不想知道吗?这个梦境世界究竟为何会存在?” “退下,虫子!” 斯特?赫姆达尔挥动了镀金扳手权杖。 一阵狂风便迎面而来,我藏在右手掌心的微型造梦机微微发出电流,我后退了一步便止住了。 但我身边的其他人却发出了痛呼: “呃——啊——” 原本趴在我肩膀上的八爪章鱼也没例外,发出了“叽!”的一声惨叫。 他们凌空飞起,竟然在瞬间被击飞了数米!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壁迎面将他们撞飞了。 沈棠之站位稍后,在其他人被击飞之后便快速后退,同样做出规避动作的还有雾岛熏,她还顺手将身边的沈小科抱在了怀里,而剩下的老刀、徐亮等人,则结结实实地被横着打飞,重重落在远处的金属地板上,好一会儿才爬起来。 八爪章鱼直接倒飞撞到了天花板上,磕飞了两根铜管,这才在空中稳住身形。 “难道你——”斯特?赫姆达尔看到我竟然没事,露出像是见了鬼一般的表情。 但只是短暂的一个失神,斯特?赫姆达尔便反应了过来,他咆哮道:“不可能!这是属于我的世界,由我所掌控!除非……” 他露出怨毒的表情:“那个该死的工人,将‘那件东西’给了你?” 我又朝前走了两步:“你不是做梦都预见到了吗?怎么,为什么你脸上满是意外?” 斯特?赫姆达尔切齿道:“我会先杀了你们,然后再好好折磨那个该死的窃贼!” 我微笑:“在此之前,不如先听我讲个故事如何?”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