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锦绣欢》作者:诗雨如梦 青砖绿瓦,陌上花开香染衣;朱门紫殿,素手摘星霓作裳。 一句话简介:这是一个穿二代复仇穿一代的故事! 江山定,天下平,功臣却已成芳魂! 转世重生,前情犹念,到底意难平! 慧质兰心一枚,窥破隐秘波诡云谲! 素手纤纤一双,狂挽逆乱奸侫危局! ———————————————— 这是一个前世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的悲催女主今世重现昔日荣光的故事。 类别:古代言情 古典架空 作者自定义标签:穿越 腹黑   ☆、第一章 孤坟   恰是初春。   春寒料峭的时节,谢了玉兰,红了桃花。   京郊十里,原本荒草凄凄的旷野,也被这股子春意洗涤得生机盎然。然而在这碧玉葱葱的新绿中,却矗立着一座孤坟,坟前还隐隐地蜷着一个人影。   秦玥走近,见那人盘膝坐在坟前的草地上,正右手执壶,仰头往嘴里倒酒,许是动作过于豪放,些许酒渍溢出嘴角,顺着下额流淌到月白的衣襟上。   她心绪复杂地看了那人一眼,目光落在坟前的墓碑上,那上面写着“挚友沈瑾之墓”,落款是“段宸泣立”。   渐渐地,眼角已溢出泪意。   想当年,沈家富国敌国,是各方势力争相拉拢的对象,甚至有传言:谁能得到沈家的支持,谁就能入主龙庭,荣登九五。   事实上,最后的结局,也的确印证了这个传言:得到沈家全力支持的炫王,成了这个乱世里新一任的统治者,六年前登基,是为都王朝,改年号为万炫。   如今是万炫六年。   秦玥是秦家嫡出的五小姐,是秦三爷的嫡长女。无巧不巧,她出生在万炫元年,适逢帝后大婚,而当今的皇后娘娘正是秦家嫡出,秦玥的四姑母秦璃,因着这份机缘,她在秦家备受宠、爱,也深得帝后的喜欢。   对于这份殊荣,秦玥表现得很淡然。小小年纪就有这份气度和涵养,让秦家长辈们更是高看了几分。   那人似乎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有发觉身后多了一抹小小的身影。   秦玥自顾自地走到坟前,伸手拔着坟上的野草。   坟早已不是新坟,杂草蔓爬了整个坟堆,差点淹没了她小小的身躯,令人无端地感到几分萧瑟。   直到此时,那人才发现身边多出的这个不速之客,等他看清杂草丛中的娇小身影时,脸色不由微微一变,瞬即皱了皱眉,下意识地问道:“你是谁?”   秦玥站直腰身,面向他,淡淡地回道:“过路人。”   那人慢慢地站起来,将酒壶随意地抛洒在地上,虽是听到了她的回答,眸子里的疑虑并未减少,反而更浓了几分。   秦玥也静静地打量他。   面前的男子身材高大挺拔,长相俊美出尘,穿一件月白色的长衫,头发用一根白玉簪子随意地绾起,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年纪,深邃的眸子里却流露出不合年龄的忧伤。   他久久地凝视着秦玥的眸子,忽然问道:“小姑娘,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秦玥一怔,随即笑了笑,往边上看了一眼。   离这不远处,静静地停着一辆马车,边上站了两个劲装打扮的汉子,还有一个嬷嬷和一个小丫鬟。   她今日偷溜出府实在不易,因此只带了吴嬷嬷和青樱,还有那两个贴身护卫。在国公府里,也只有这四人,才算得上是她的自己人。   饶是如此,也不敢耽搁太久,万一被府里的其他人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她如今不过六岁的稚龄,很多事情都没办法去做,也不能去做。   唉,难为他还记得今天这个日子。   秦玥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今日是沈瑾的忌日,知道的人不多。   世人所知的沈瑾,是京城四公子之首,长得俊美绝伦,以“一琴一箫一紫衣”被世人津津乐道,虽是出自经商世家,却与当今陛下是莫逆之交,连带得他的身份也尊贵无比。   只可惜,在长许大战中,他为救当今陛下,死在乱箭之中。   皇上登基后,追封他为忠烈王,并下旨在江陵修了忠烈祠,以让世人瞻仰。然而再隆重的追封,也换不回他的性命。   而沈家,至此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不得不退隐商场。   当然,这只是世人眼中的沈瑾。   段宸,是少数几个知道此中内情的人之一。   事实上,京城四公子之首的紫衣公子沈瑾,却是女儿身。长许大战中,她并没有死,不过是从台前转到了幕后,继续充当万炫帝的军师和智囊。只是,在万炫帝功成名就之时,确切地说,是在他顺利登基之后,才莫名地死于一杯毒酒。   她死的时候,适逢帝后大婚,也正是秦玥出生之时。   不知怎么地,段宸总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的眼神,让他莫名地感到熟悉,然而他搜遍脑子里所有的记忆,也找不到与她相识的片段。   这个小姑娘,她到底是谁?   为什么会有那样让他莫名熟悉的眼神?   段宸张了张嘴,正想问点什么。不妨,那边的婆子和小丫鬟已经快步往这边走来。   秦玥也无法跟他解释太多,匆忙迎了上去,在二人的挽扶下上了马车。   马车很快如飞而去,得得得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旷野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一丝瑟瑟儿的寒意。   段宸重新盘膝坐下,继续喝酒,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那些如烟的往事,纷沓而来。   京城四公子,他其实也是其中之一。当时少年江湖,鲜衣怒马,何等的肆意洒脱?到如今,也不过才短短八年,竟然已经物是人非。   想到此,他不由长长地叹息一声。   那是怎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女子呵!拥有经天纬地之才,运筹帷幄于掌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她是他的好友,是他的知已,是他的红粉,也是他今生无法忘却的挚爱。   段宸又独坐了好一会儿,眼见天阴了下来,才施施然地站起身,随手拍拍衣衫上的碎屑,转身落寞地离开。   不料在他走后不久,孤坟前又迎来了一位面罩黑巾的男子。他身材高大,背影却很凄凉,穿一袭玄色衣衫,腰间挂一块圆形玉佩,露在外面的一双眸子显得悲怆而痛苦。   男子久久地站在坟前,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然,不远处的草丛里却有人影晃动。   很快,下起了细雨。   男子浑然不觉,依然静静地立在坟前,不语,也不动。   草丛里人影一闪,有人撑了雨伞上前,罩在男子的头上。温润的声音随即响起,“公子,雨大了,请回吧!”   男子轻轻地摇了摇头,淡然道:“难得出来一趟,还是再多陪她一会儿吧!”   “可是——”撑伞的人还想再劝,后面的话已被男子的手势止住。   他不敢多说,只得安静地撑着伞,伫立在他身后。   正在这时,身后忽地响起一个冷冽的声音:“是你!”声音里有惊讶,还有一丝淡淡的怒意。   “我早就应该想到的——”   “今时今日,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忏悔么?晚了,太晚了!”   段宸去而复返,此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到了两人身后,满脸都是怒气,说的话又快又急,更没有半分恭敬之意。但也听得出来,两人应该是认识的。   玄衣男子转过身来,忧伤地看着他。   撑伞的男子也跟着转过身,瞪了他一眼,斥道:“老四,不许胡说!”   段宸冷哼一声,斜睨了他一眼,道:“萧潜,别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喜欢攀龙附凤!他要有胆,就将我杀了吧。我倒真想死呢,也好到那边陪瑾儿去!”   萧潜闻言,脸色陡地一变,不由往边上的玄衣男子看了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心里稍安了一些,随即叹了口气,又走近段宸几步,低声道:“你明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又何苦还要挤兑他!老四,咱们毕竟兄弟一场,虽然谨儿不在了,但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像以前一样!我永远当你是兄弟!”   段宸连连冷笑,末了决绝地道:“对不起,萧潜,我无法当你是兄长!从谨儿去世的那一刻起,我和你跟他——就不再是兄弟!”   说完,不待这二人有所反应,转身决绝地离去。   由始至终,玄衣男子都没有说话,只在他离去的那一霎那,眸子里的光芒又黯淡了几分。   ☆、第二章 省亲   申时末,秦玥才从后门回到国公府,府里下人们依旧忙碌匆匆,都在为明日的大事做最后的准备。   因此,秦玥很顺利地回了皓月阁。   草草梳洗一番,才刚换好衣裳,便见母亲进了院子,身后跟了好几个丫鬟婆子。   “玥儿,快过来,母亲有话跟你说!”秦三太太江氏自顾自地坐到罗汉床上,笑着朝她招手。   屋里的丫鬟连忙过来行礼,又有人去沏茶招待主母。   秦玥乖乖地走过去,挨着母亲坐下,随即扬起晶亮的眸子,笑着问道:“母亲,何事?”   江氏拉着女儿的手,让她靠得更近一些,眸子里满满的都是宠溺,“也没什么,就是小半天没见你,心里想得慌……还有哇,明儿个你四姑母回府省亲,你可千万要好好的。唉,也不知怎么了,每次晋见娘娘,你总是不利索,弄得我这心里呀,也七上八下的。”   江氏微微地蹙了蹙眉,神情有些苦恼。   女儿出了名的聪慧,得全家人的喜欢。作为母亲,自然是高兴的,可惜偏偏与宫里的帝后犯冲,每次进宫面圣的时候,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意外发生。   江氏一时沉浸在自己的担忧里,没有发觉秦玥眸子里的光芒又黯了些,顷刻又抬了头,笑盈盈地道:“放心吧,母亲,我会好好的。”   皇后娘娘回府省亲,这是秦家的荣耀。   连日来,秦国公府上下日日忙乱,主子们忙着讨论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又要布置各处关防,挡围幙等种种事宜。   管事们则忙着打点各院的布置陈设,采购美酒佳肴,又请了杂戏班进府表演,又再三叮嘱府里下人们的规矩礼仪,事事斟酌,打点妥当,直到确认再无一丝遗漏不当之处。   翌日一早,便有有司官员派来的差役打扫街道,撵逐闲人。街头巷口,全都用围幙戒严,严防有人行刺,两边站满了手执武器的士兵。   彼时,秦国公府内各处蟠龙彩凤,金银生辉,流光焕彩,鼎焚百合之香,瓶插芬芳之蕊,说不出的富贵风、流。   辰时刚过,秦国公府中门大开,众人皆都按品大妆,神情庄重,早早地等在大门上,静候皇后娘娘的仪仗进府。   约莫过了一刻钟左右,便隐隐传来马蹄之声,不多时就有四个内监气喘吁吁催马赶来。随后又传来整齐伐一的脚步声,过不多久便见一队御林军打马前来,然后是长长的帝后仪仗。   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夔头,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过来,又有值事内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物事。   秦国公见此情景大吃一惊,忙问最先赶到的内监,“马公公,是否皇上也一同来了?”   那被称作“马公公”的太监闻言,朝他拱了拱手,谄媚笑道:“可不是?皇上龙恩浩荡,今儿个特地陪皇后娘娘省亲来了。国公爷,恭喜啊!”说着朝四周团团一礼。   他这话并不大声,但足以让在场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人群中,秦玥不声不响地站在角落,眸子里晦暗不明,流露出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嘲讽和忧伤。她虽然深受帝后爱重,但出生至今,却也无缘得见龙颜。只在两年前的宫宴上,远远见过皇后娘娘一面。   倒不是帝后不想见她,而是每当帝后有旨意召见时,她总是无巧不巧地生病。病患之身,自然不便晋见天颜。今天,只怕是躲不过去了吧。   秦玥在心里重重叹息了一声。   “来了,来了!圣驾来了!”   派去打听消息的小厮满头大汗地跑着回来。   所有人便都朝大门外望去。   长长的仪仗过后,便是帝后的銮驾姗姗而来,各有八匹良驹拉着,八个内监抬着,左右跟了十六名宫娥,十六名嬷嬷,数个内监,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   秦国公忙领着众人跪地行礼。銮轿略一停顿,车厢里传来一个雄浑的声音:“都平身吧!”   随后,銮轿起行,缓缓驶进大门,入仪门往东去,到栖凤院门前停下,有随侍内监扯着帷幕将帝后乘坐的轿辇围住,又有宫娥上前扶了帝后下辇,进栖凤院更衣憇息。   跟随帝后前来的宫人,自有国公府的管事们招待酒饭。   半晌,一袭明黄色龙袍的万炫帝和着九珠凤冠的贤静皇后联袂步入鸿恩堂。   秦国公领着众人早等在那里,再次撩袍跪下行礼,“臣秦昇携家眷,拜见皇上、皇后娘娘,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帝走到秦国公跟前,俊脸上满是笑意,伸手虚扶了一把,嘴里朗声道:“秦卿,今儿个是家见,勿需多礼!都平身吧!”   皇帝说着,眼眸睨利地扫视全场,然后便在鸿恩堂的主位上坐下,皇后微笑地与国公夫人闲话几句,在皇帝旁边落座。   皇帝略一抬首,笑道:“自己人,都坐下吧。朕与子君很是想念府上的膳食,这是专门打秋风来了。”   皇帝说完就开怀大笑。显然,心情很好。   其他人便也陪着皇帝大笑。   秦玥紧紧抿着唇,小小的身子缩在角落,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事不遂人愿。   君臣闲话几句,皇帝便提到了秦玥,“噫,子君,怎么没见你那位甚有福气的小侄女呢?”   秦玥心里蓦地一紧。   旁边江氏立马拉着她跪下禀道:“臣妇携小女秦玥拜见陛下。”   秦玥垂着头,跟着母亲的手势伏地跪拜,眸子里的嘲讽之色更浓。   皇帝高高坐在上首,仔细打量了她一番。面前的女孩穿一身粉紫的襦裙,头上梳着双飞髻,颈上戴着明晃晃的璎络圈,左右手腕各戴了一个碧玉手镯。不过才六岁的丫头,身姿竟也如此动人!   只可惜,秦玥始终垂着臻首,让他无法窥见她的容颜。   然也不知怎么了,他的心里忽地大大一震,仿佛触及了什么隐痛一般,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江氏见女儿始终低着头不说话,来不及训斥,急忙出声解围:“小女第一次得见圣颜,有些胆怯,还请陛下见谅!”   皇帝这才回过神来,装作没事人儿一样地玩笑道:“朕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有什么可怕的?五姐儿莫要害怕,朕是喜欢你的——”说着话锋一转,对身边内侍道:“传旨:晋秦氏五女秦玥为郡主,封号淳!”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意外!太意外了!   在场的秦家人无不惊喜莫名,呆愣当场。   还是秦国公最先反应过来,便要领着众人跪地谢恩。   秦玥也有些惊讶,却没什么喜意。长长的睫毛闪了几下,又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来,直视上首端坐的万炫帝,语气不卑不亢地道:“且慢!臣女顽劣,冒犯陛下圣颜,不敢受封,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帝后的表情更是万般错愕。   要知道,万炫帝极其谨慎,轻易不得恩封臣子家眷。此次陪同皇后回府省亲,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待看见那个小小的人儿,莫名其妙地就想要恩封她,却不料竟被当面拒绝。   这实在是件很打脸的事!   万炫帝微眯着眼,再次静静地打量她。   秦玥倔强不语,抬头勇敢地与他对视。   万炫帝再次忽地一痛,那股子痛意竟像是从心底深处陡地喷涌出来的,霎时渗入了五脏六腑,痛得他脸色苍白,半天都无法转换神情。   ☆、第三章 落水 旁边的皇后很快发现了他的异样,不由伸手在他的膝上轻轻一拍,嘴里轻唤道:“陛下——” 万炫帝终于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朕有些乏了。诸位跪安吧。”说着挥了挥手,起身出了鸿恩堂,自有随侍的太监宫女扶他到别院歇息去了。 皇后看着底下亲人们诚惶诚恐的模样,心里也有些不安,却强作镇定地笑道:“都是本宫不好,陛下昨晚批折子到深夜,都没好好歇息,今儿个一早又陪了本宫出宫,实在是困极了,让他好好歇着吧!” 国公爷忙道:“是微臣考虑不周,早该让皇上歇息的。请皇后娘娘降罪!” 皇后笑道:“罢了,你也不知情,不知者不罪!想必皇上也不会怪罪的。” 直到此时,众人悬着的心才算落到了实处。 江氏告了罪,找了个藉口,领了秦玥回三房。 “玥儿,你是怎么回事?圣上的封赐,其他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你怎么能当面拒绝呢?你这不是打皇上的脸,丢皇后的脸面吗?玥儿,你太令我失望了。” 江氏满脸痛心疾首的表情。她知道这个女儿早慧,也知道她对圣恩并不看重,但像这样当面拒绝皇帝的恩封,并不是明智的做法。瞧当时皇帝的脸色——若是因此牵怒秦国公府,后果不堪设想…… 江氏不敢再想下去。 秦玥跪在母亲面前,淡淡地道:“女儿无功无德,怎能受此恩典?放眼咱大都朝,还从来没有臣子的家眷受封郡主的。女儿不想做这只出头鸟,更不想平白遭人嫉恨!” “母亲,您好好想想,如今咱们秦家已是大都朝数一数二的勋贵,四姑母贵为皇后,如今又得了皇上的恩典回府省亲。这对于秦家来说,是荣耀,也是危机。没有一个帝王是不在意功高盖主的!” 江氏也是聪明人,略一思忖,便明了女儿的话中之意,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急忙搂过秦玥说道:“还是我的玥儿通透,正是这个理儿呢。” “母亲,我饿了!”秦玥从母亲怀里探出头来,迅速地转换了话题,撒着娇道。 江氏忙叫人拿了糕点进来。 秦玥很没形象地伸手抓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江氏也不阻止,宠/溺地看着她吃。 很快,秦玥吃完一盘糕点,就着母亲递过来的绢帕抹了抹嘴。 这时秦三爷进了院子,江氏吩咐下人将秦玥送回了皓月阁,这才与自己丈夫说起了正事,包括刚才女儿跟她说的话,也一古脑儿地说了出来。 三爷听了,一时也无法说个对错,只得将这事搁了下来。 回了皓月阁的秦玥,心情并不平静,挥退了屋里的下人,一个人愣愣地坐在罗汉床上,望着窗外的柳树林出了好一会儿的神。 中午的酒宴,秦玥没有出席。然下晌的游园会,不去是不成的。 吴嬷嬷将她好生装扮了一番,随众人一起去了栖凤园。 栖凤园就在栖凤院的后面,本来是秦府的后园,为了皇后省亲,特地改造了一番,在原有的基础上扩增了一倍,又从花市上移栽了不少奇花异草,修葺了多处别致景观。此时园内各色花灯灼灿,纱绫纷飞,精致非常。又有花香扑鼻,入眼处五色缤纷,分外逸人。处处花为辉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的繁华气像。 府里的女眷皆都陪在皇后娘娘身侧,不时说笑几句。 贤静皇后今年二十四岁,长得天人之姿,倾城国色,兼之出身高贵,又育有太子。可以说,她的中宫之位,稳如泰山。加之圣宠正隆,让她看起来,竟比之当年出嫁时的二八年华,还要绝色几分。 说起来,秦玥的长相,其实有几分随了她的四姑母。 秦国公育有四子二女,其中秦三爷秦晔,与秦四姑奶奶秦璃,竟是一胎双生。但秦三爷跟贤静皇后的面容并不相似,却没想到生下的女儿却与这个胞妹长得相似。也因此,贤静皇后在娘家的这些侄女儿中,也最是喜欢这位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五侄女。 秦玥与几位堂姐妹走在最末,她故意落后几步,不想在皇后娘娘跟前露面,偏偏皇后不放过她,目光越过几个堂姐妹,专朝她看来,“玥姐儿,刚才在鸿恩堂,你也恁任性了。可知你那样一闹,皇上下不来台,可是要为秦家遭来灾祸的。” 秦玥急忙跪下请罪,并不说明原由。 其他几个姐妹也跟着跪下,心里却将秦玥骂了无数遍。 皇后叹了口气,叫了她平身,又往前面去。 这回走在她身边的是四堂姐秦媛,秦媛是二伯家庶出的女儿,今年七岁,生母是苏姨娘。许是因为出身的缘故,最是争强好胜,什么东西都要争一争。平素与众姐妹的关系并不好,尤其不喜秦玥。 秦玥生性淡然,懒得与她计较。 彼时众人行到西子湖,纷纷赞叹湖水的清澈和宁静。 忽地,“扑咚”——有重物落水的声音。 然后是秦三姑娘的尖叫:“啊——四妹五妹落水了!” 皇后面色一沉,掉头走过来,“怎么回事?” 湖面上荡起一圈圈水花,两个小脑袋在水里一沉一浮,四只小手不停地在湖面上乱抓。 秦媛张大着嘴,喊道:“啊——啊——救命哪!” 声音凄厉而惨烈。 听到喊声的下人急忙窜了过来,顾不得脱衣跳入水中,挽救落水的小姐。 不多会儿,两人先后被救了上来。 秦玥呛了几口水,这会儿吐过之后,已经好了很多。 秦媛却没这么走运了,因为大声呼喊的缘故,湖水呛进了肺里,此时双眼紧闭,面若金纸,一点气息也无。 秦玥虽然恼她刚才使计,这会儿却也不好见死不救。 她慢慢站起身来,对赶过来的丫鬟婆子道:“提起她,倒立!” 等婆子将她整个儿的倒立过来后,她走过去在其背上狠狠捶了几拳,便见她嘴里连连吐出许多污秽来。 秦玥又吩咐婆子将她平躺,指导着她们做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 等太医赶到的时候,秦媛已经恢复呼吸,勉强睁眼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这会儿,皇后游园的兴致早没了,带着人怏怏地回了栖凤院。 对于秦家今天的表现,不是不失望的。 一个不省心,两个也不省心。这玥姐儿,亏得平日将她挂在心上,还以为是个有福气的,却接连地惹事,也恁不中用了。 那边秦国公领着秦家子弟正陪着皇上打马球,玩得正酣,得知园子里出了事,又气又怒,还不敢让皇上知晓,急忙叫了秦三爷赶过去善后。 秦三爷进园的时候,皇后已经移驾回了栖凤院,园子里只有世子夫人在对一干婆子丫鬟问话。 秦玥早被江氏扯着回了皓月阁,留了太医仔细检查,确认没什么大碍之后,才长舒了口气。 江氏以手支额,皱着眉摊在罗汉床上,半天没有吭声,脸色难看极了。今儿个真是晦气,接二连三地出事,还好有惊无险。此时她竟是迫不及待地希望帝后能早一刻离府。这一惊一乍地,实在是吓死人了。 很快,丫鬟端了药进来。 秦玥接过药碗,皱着眉喝下,又被母亲嘱咐躺在床上休息。 江氏又坐了一会儿,嘱咐青樱等人好好服侍五小姐,然后才离开皓月阁,领着婆子往星月阁而去。 玥儿落水的事,实在是蹊跷,她不肯说,怎么也得问问四丫头去。那丫头,一向与玥儿不对付,可别是她起了什么歹心……   ☆、第四章 处置   令江氏讶异的是,星月阁里,此时早乱作了一团。   四小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满脸的潮红,双目紧闭,不言不动。   她的生母苏姨娘,坐在床边不停地抹泪。   屋子里下人来去匆匆,有的拿了湿毛巾给四小姐敷额,有的去煎药了,有的嚷着要再去请太医。   大伙儿都慌乱得没了主意,竟无人招呼才刚进院的江氏。   江氏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唬着脸道:“这都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转眼就成这样了?”   听到说话声,苏姨娘猛地转过身来,看到是江氏,眼底骤然闪过一丝愤恨,随即很快起身迎了过来,一边抹泪一边可怜兮兮地说道:“三太太来得正好,快帮妾看看,媛姐儿到底是怎么了?妾估摸着,是发高热了!”   “既是知道,还不赶快用酒擦身,你想让媛姐儿烧死不成?”江氏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虽然心里还有些疑虑,但到底是做了母亲的人,瞧着媛姐儿的模样也有些心疼,便又挥了挥手,“派个人去禀了二嫂,我这就去皇后娘娘那里求旨,将刘太医请过来吧。”   刘太医就是跟随帝后一起来秦府的太医。刚才在园子里,他已经分别帮两人诊过脉,也开了方子。江氏不放心,当即请了他去皓月阁,单独给秦玥诊治了一番,这会儿只怕也才刚回到住处。   皇后娘娘歇在栖凤院,听到江氏求见,忙宣了她进来。   当年江氏嫁进来的时候,皇后还没有进宫,两人相处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感情一直很好。   因此这姑嫂二人的情份,比府里其他人自然要亲近得多。   江氏行礼过后,便将来意说了。皇后也爽快,叫了内侍拿她的牌子去了刘太医那里,她便又留了江氏说话。   言谈间又说到今儿个发生的事。   江氏便将秦玥的话隐晦地提了提。   皇后恍然,笑着夸奖了秦玥几句,又说道:“玥姐儿落水的事,还得好好查一查。依本宫看,可不是大意跌落湖中的,定是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使了绊子。嫂子,你切莫心软,查着了谁,一定要严惩!”   “臣妇晓得的,娘娘且放宽心。只是确然对不住娘娘,终归让娘娘扫兴了!”   “罢了,不妨事的。来日方长,改天再找你进宫里说话吧。”皇后笑着摆手,让江氏退下。   江氏出了栖凤院,并未直接回房,而是去了大太太的明慧院。   大太太出自段国公府,是段二爷的嫡长女。这桩婚姻可算是门当户对。   嫁过来就是世子夫人的段氏,在府里的地位自然非同一般。   如今府里的中馈虽仍是由国公夫人萧氏管着,但大部分的事情已经放权给了段氏。如果段氏在这段时间里不出差错,说不得老太太就会完全放权了。可偏偏在皇后娘娘回府省亲的当口,出了这样的岔子,心里不是不恼火的。   江氏当然是为玥姐儿落水的事情来的。   段氏仔细盘问了当时在场的丫鬟婆子,又找各个院里的姑娘们单独问了话,心里已了解了个大概,这会子江氏问起来,她也没有隐瞒,将心里的猜测说了。   江氏听了,气得绞紧了帕子,懊恼道:“早知道那丫头起了这样的歹心,刚刚就不该帮她请太医。我可怜的玥姐儿,差点就被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家伙给害了!”   “不行,我得告诉三爷去!还得让二哥二嫂拿出个说法来!”江氏跺跺脚,扭身便要出院子。   段氏忙拉住她,“三弟妹,莫急!”   江氏有些没了理智,气呼呼地道:“大嫂,你别拦我,我是一定要去讨个说法的!”   段氏拍拍她的手背,低声道:“三弟已经晓得了。家丑不可外扬。今儿个圣驾还在呢,可别让事情闹大了!”   江氏这才悻悻地停下。   段氏便又耐着性子安抚她道:“三弟妹,你且放心好了。这件事交给我去办,大嫂定会给你个交待。玥姐儿是个好孩子,怪招人疼的,为着私心,大伯母也得替她出这口气!”   “对了,你刚才说,帮她请太医?媛姐儿又怎么了?”   “哼,发高热了!这就叫恶人有恶报!”   段氏听得脸色陡地一变。   犯错归犯错,可若是闹出了人命,那也是很麻烦的。当下又好好安慰了江氏几句,便找了藉口打发她走了。   等江氏一走,段氏便急急忙忙地往星月阁去。   此时得到消息的二爷夫妇也赶去了星月阁。   刘太医诊过之后,又开了方子,在院子里低声对二爷道:“如果三天之内退了热,不复发,便可能好转。否则,就有些不妥了。”   言外之意,任谁也听得明白.   送走了刘太医,夫妇两个面色都有些沉重,段氏便又凑上前来,将落水的事情说了个大概。   二爷心里又气又恼。   二太太宋氏的心情却好了很多。左右是个庶女,死了更好,也算是给了三房一个交待。否则以江氏的脾气,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呢。玥姐儿可是老太爷老太太的心头肉,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不但三房不会饶她,老太爷老太太也不会饶她,住在栖凤院的皇后娘娘更不会饶她。   宋氏不由得在心里将苏氏母女骂了千百遍,又怨怪自己的丈夫纳了这么个破落户的妾室进门。   二爷来的时候可是带着十二分的诚心,要好好关心这个女儿的。苏氏虽然是小门小户的出身,但一向把他伺候得很好,也懂得尊敬大妇,不嫉不妒,还算懂事,因此他才将这个女儿交给她亲自抚养。   哪里想到会惹出今天的祸事来?   出了这档子事,二爷也没心情留在女儿的院里了,背着手气呼呼地走了。   宋氏见丈夫走了,她随意嘱咐了几句,也跟着离开。   苏氏知道自己的女儿惹了大祸,也不敢求二爷和二太太。这会子便跪在段氏面前,不停地磕头,流着泪恳求道:“求太太开恩,救救媛姐儿吧。她再有不是,也是我这个做娘的教的不好,妾愿意代她受过,只求太太救救她!”   段氏皱了皱眉,看着她狼狈的样子也有些不忍,便出言安慰了几句。   段氏管着府里的中馈,可不能随便撂挑子,便又叫过媛姐儿屋里的丫鬟婆子,仔细地交待了一番,这才施施然地走出星月阁。   帝后在下晌申时回的宫,走的时候又留下了许多赏赐。那道赐秦玥为淳郡主的旨意也跟着留在了秦府。   看起来,皇帝并没有不悦的意思,更没有收回旨意的打算。   饶是秦国公这个人精儿,也猜不透这个年轻皇帝真正的心思。   一家人恭恭敬敬地将帝后送出大门,眼看着大队人马安然离开了秦府,这才得以松了口气。   回到后院后,老太太当即发落了苏氏,让她到小佛堂抄一千遍《法华经》,又令媛姐儿搬出了星月阁,住到小佛堂旁边的苦寒院去,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全都拉出去杖责二十,再扣一年的月例。   这一番惩罚,算是极重的了。   这还是老太太看在媛姐儿生死未卜的份上,留了情面的。但在大伙儿的心里,早当媛姐儿是个死人了。   这年头,发高热的病人,死亡率一向很高。更何况她是先落了水,又昏迷不醒之后发的高热,死的概率就更高了。   只怕整个秦家的人,除了她的亲娘苏氏,再没有人是真心担忧她的。   谁叫她得罪的是三房的玥姐儿呢?在这府里,宁愿得罪大房的人,也莫要得罪三房。   三房的靠山硬着哪!   除了宫里的帝后,还有江氏的娘家,那也是显赫的门阀。武陵江氏,真正的士家大族,可不是任意阿猫阿狗能够招惹的。   这媛姐儿,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招惹她!何该!   ☆、第五章 醒来   此时,秦玥正窝在罗汉床上,呆呆地望着面前的一盘什锦芙蓉糕出神。   骨子里,她并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媛姐儿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她咎由自取。   白天园子里的落水,的确是她动的歪心思,然而她太低估秦玥的自保能力了。当时她本是要推了秦玥下水的,只可惜力气小了点儿,不但没推动秦玥,反被秦玥扯了手一起掉进了湖里。   秦玥虽然幼小,但因为从小锻炼的缘故,身板儿一向结实,再加之前世就会泅水,就算掉下去也没什么大碍。她是想借此机会让媛姐儿吃点苦头,却没想到会引发高热,还有可能丢掉性命。   或许,这就是命吧。   秦玥叹了口气,拿了块点心放进嘴里,心不在焉地咀嚼着。   青樱忙递了茶水过来。   吴嬷嬷也站在一旁,有些担忧地望着她,怕是以为她被白天的事吓傻了吧。自家小姐虽然聪慧,但毕竟年龄还小,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心里难免害怕。   秦玥吃了一块点心,咧着嘴笑了笑,末了拍拍手,站起来对青樱道:“走,到母亲那里去!”   吴嬷嬷想要劝道:“小姐,太晚了吧?太太只怕已经睡了。”   “不会的。爹现在还在外院忙事,没那么快回来。”秦玥笃定地道,说着已经走出了屋子。   两个下人相视一眼,只得跟在后面往文馨院去。   如她所料,秦三爷还没回来,屋里几个婆子在陪着江氏做针线,看到秦玥进来,几个婆子忙站起来行礼。   江氏也站了起来,拉她到身边坐下,免不了一阵嘘寒问暖。   秦玥乖巧地应着,末了笑盈盈道:“母亲,我怕的很,今晚要跟您睡,您可不许撵我!”说完已将头深深埋进江氏怀里。   江氏笑着拍拍她的后背,眼里满满的都是宠溺,嘴里却骂道:“猴崽子,不让我撵你,就要撵你爹——罢了,看在你白天受了罪的份儿上,今晚就陪你吧。我让人到前院给你爹说一声!”   三爷夫妇恩爱,成亲数载,犹如新婚。三爷屋里,别说妾室,连个通房都没有。这也是江氏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再说她一嫁进秦家,就接连生了长子秦铳,次子秦锐,在府里的地位稳当当,风头一时无俩,连世子夫人也要靠边站。   半年前,秦铳、秦锐两兄弟去了荣南书院进学,膝下便只有最小的女儿陪在身边,也让她从此多了一份牵挂。   荣南书院算得上是帝京城里数一数二的书院,是由皇室出资筹办的,在那里教学的也都是当世大儒,秦铳兄弟之所以能到荣南书院进学,除了本身的聪颖之外,宫里的皇后也是做了人情的。   当然,也不是谁都有脸面让皇后娘娘做人情的。长房的秦铮,二房的秦锦,五房的秦春,都是入的族学。秦家世代尚武,对举业并不像其他世家那样看重。   秦铮作为长房的嫡长孙,如果不出意外,将来是要承爵的。考不考功名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将秦家的武学传承下去。也因为此,他自己也重武轻文,在哪里进学也就无所谓了。   二房的秦锦却是性子使然,表现在武学上的天赋甚至比他的大堂哥还要高,加之这俩兄弟年龄差距也不大,倒是经常暗地里打擂台,谁也不服气谁。   秦春这个庶出的孩子,除了跟在两人屁股后面当跟班,再没了其他选择。   转眼过了三天,秦媛的高热反反复复,终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苏姨娘再也静不下心来抄经,趴在女儿的床头哭得声嘶力竭。身边婆子好不容易将她拉开,转眼又被她扑了过去。   婆子也动了恻隐之心,由她去了,却又忙着给即将落气的四小姐准备寿衣。   苏姨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接哭晕了过去。   婆子忙丢开手里的活计,扶着苏姨娘猛掐人中。   这边苏姨娘还没醒过来呢,床上突然有了大的动静,唬得旁边的婆子猛地一跳,她不由转头往床上看去。   只见原本烧得奄奄一息的四小姐,忽然翻身坐了起来,嘴里直嚷嚷道:“水,水,我要喝水!”   婆子张大的嘴巴半天没有合拢。   四小姐瞪直了眼看她,那目光像要吃人似的。   婆子吓得打了个冷颤,哆嗦着走过去,“四,四小姐——你是人是鬼!”   “鬼——马嬷嬷,我看你是不要命了,敢咒本小姐死!”四小姐没好气地说着,吃力地下了床,蹒跚走到桌子边上,端了桌上的残茶就喝。   刘嬷嬷又好生看了她一会儿,才壮着胆子过来行礼。   此时苏姨娘已经醒来,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女儿,犹带泪痕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很快,全府的人都知道了。   段氏领着一群丫鬟婆子急急地赶了来,心里满满的疑虑。先前不是说大不好了嘛,要穿寿衣,等着入殓,这会儿怎么又活过来了?   不但是她这么想,只怕全府的人都是这样想的。   总之,不管大伙儿怎么想,四小姐活了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秦玥也松了口气,第二天便带了点心去看她。   刚好秦锦、秦珈和秦璐都在,三兄妹都是二太太宋氏所生,苏姨娘本是外室,临到生产时才进的秦府,抬了姨娘不到一个月,就生了秦媛。为这,没少受府里人的挤兑。连带地,她所生的女儿也不受待见。   只怕今儿个三兄妹来,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其骨子里并不见得几分真心。   三人见秦玥也在,很有些惊讶。   相互见过礼后,就开始闲话起来。   秦锦如今已经十二岁,早搬去了外院,平素除了请安,宣少有时间回内院,今儿个难得见到几个妹妹,话也比寻常多了起来。   快到晌午时,四人才相继离开。   秦玥走在最末,抬了脚正要出院子,没曾想媛姐儿忽然凑了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知道那天你是故意的。哼,这事儿没完,你等着接招吧!”   秦玥心里一紧,不由扭头看了她一眼。   莫名地,她感觉这媛姐儿有什么不一样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也没放在心上,只想以后多留个心眼便是。   下晌,老太太派了她身边的刘嬷嬷过来,嘱咐玥姐儿早早准备。因为明儿个是二月十九,观音菩萨的生辰。每年的这一天,老太太都会带着府里的女眷,去静龙寺上香。   今年也不例外。   秦玥平素也难得出门,因此心情特别地好。不用她吩咐,青樱和刘嬷嬷已经将她出行的行李打点得妥妥当当。   翌日一早,各房的马车都在二门处聚集,陪着出行的除了各房的丫鬟婆子,还有好几十个护卫。   秦玥被拉着上了老太太的马车,江氏不以为意,笑盈盈地与段氏、宋氏、戚氏打了招呼,然后才上了自个儿的马车,后面依次跟了五房以及姑娘们的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城门。   ☆、第六章 冲突   静龙寺离京不过五十里的路程,若是快马加鞭,最多一个时辰就能赶到,但因为车里坐的都是女眷,折折腾腾了近三个时辰,才到了静龙寺。   早有慧觉大师领着一众僧人在大门口迎接。   静龙寺因为有慧觉大师坐镇的缘故,因此也算有名。   又因为静龙寺是由秦家祖上出资修建,所以秦家算得上半个主人。   每年的二月十九,静龙寺便不会接待外客,专门负责主家的女眷过来上香,这已经是多年的惯例了。   秦玥扶着老太太下了马车,走上前去与各位大师见礼。   双方寒喧过后,慧觉大师的目光便久久地停留在秦玥身上。   慧觉大师便是静龙寺的住持,据说佛法高深,名声尤其响亮,不但受世家大族青睐,就连宫里的太后娘娘也对他敬重有加,时常宣他进宫讲解佛法。   他在打量秦玥的同时,秦玥也在静静地观察他。   这慧觉大师看起来还很年轻,不过三十岁左右的样子,长得也很俊秀,如果他不是顶着个光头,头上还落了那么明显的戒疤,根本就是个翩翩佳公子。   往年也跟祖母一起来过静龙寺,但并没有见到慧觉大师,据说是云游去了。   今年也算是赶巧了……   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慧觉大师总算收回了目光,微笑着伸手请大家去厢房歇息。   老太太看起来很高兴,在领着去厢房的路上,一直与慧觉大师说个没完。   到了厢房,又花了大半个时辰的工夫,一众女眷总算安顿了下来,护卫都留在了外围巡防。   按照往年的规矩,她们要在这里住上一宿,明儿个一早下山。   秦玥趁着大家伙歇息的工夫,带着青樱往后山溜去。   后山的景致很是不错,此时又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到处飘荡着醉人的花香,似锦的繁花让人眼前一片迷乱。   秦玥去年就来过一次,因此轻车路熟地来到一株参天的古树底下,靠在树角里闭眼打盹,享受着郊外新鲜的气息。   忽然头顶上一阵蟋蟀的声响传来。   秦玥一怔。   边上的青樱张大了嘴巴,指着树上惊道:“小姐,树上有人!”   有人?   秦玥快速地站起来,抬头往树上看去。   果然看见较粗的一根枝杆上,横躺着一个人。刚才想必是在翻身的缘故。   那人斜瞟了她俩一眼,没有说话,环着手翘着二郎腿继续闭眼假寐。   微风吹来,树叶儿左右的摇动,发出“沙沙”的响声。   那枝杆虽然有些粗壮,但也仅仅只是根木头,一般人怎能睡得稳当?更别说像他那样睡得自在安稳的了。   这人很不简单!   秦玥当即做了判断,也不想多事,便招呼青樱一起离开。   哪知前脚刚移动了步子,头上便传来一个声音:“既然来了,何必要走?”   秦玥很是意外,抬头又往树上看了一眼,瞬时只觉眼前一花,面前已经站了一个身姿绰约的锦衣少年。   少年长着一张俊美绝寰的脸,头上绾了白玉簪,浓浓的剑眉,挺直的鼻梁,还有一双冷冽却不失潋滟的凤眸,嘴唇薄而性感,唇线分明。宝蓝色的直裰衬得他身姿笔挺,浑身散发出一种天然的贵气,让人不可仰视。   他看着秦玥坏坏地冷笑。   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却让人有一种紧窒的压迫感。   秦玥更不想招惹他。   “既然是你的地儿,我这就走开!打扰了!”秦玥冷冷地说完,转身拉着青樱飞快地往静龙寺方向跑去。   然而那少年却如影随形,几个起落已挡在她俩面前。   秦玥心里生气,冷冷道:“公子,请自重!”   少年顿了顿,额上剑眉一扬,冷声道:“你最好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在这儿见过我!否则,嗯哼——”话未说完,人已经在三丈开外。   莫名其妙!   秦玥心里嘀咕着,脚下丝毫不敢停留,跑得更加飞快。   二人刚跑到后院门口,就见吴嬷嬷领着一群婆子往这边走来,见到秦玥随即面露喜色,“小姐,您去哪了?让老奴好找!快些,咱们要去老太太房里用膳!”   静龙寺的斋菜出了名的美味。   老太太喜欢吃,连带的,府里的女眷都跟着喜欢。秦玥是肉食动物,每顿无肉不欢,再好吃的斋菜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吸引力。但她又不能忤逆老太太的好意,只得不情不愿地跟在吴嬷嬷后面,去了老太太歇息的厢房。   一屋子的人都在等她。   秦玥有些不好意思,忙跟长辈们行礼陪罪。   江氏也低声训斥了她几句。   老太太哪舍得罚她,笑着拉她在身边坐下,又嘱咐道:“出去玩的时候记得多带几个下人,免得让你娘担心。”   秦玥诺诺地应着。   一家人愉快地吃了午食。   下晌,秦家女眷先去上香,然后在后院的小佛堂里听慧觉大师讲解佛法。   秦玥耐着性子听了一半,就被外面的喧哗声打断。   她不由伸长脖子往窗户外面看去,正巧看到先前在后山见过的少年往这边疾步奔来。   他跑得很快,眨眼就从秦玥的窗户底下飘过,后面跟了好些个秦家的护卫。   那些护卫一边追一边喝道:“哪里跑!”   老太太听得正起劲,冷不防被这股喧闹打扰,满脸的不高兴,随口吩咐刘嬷嬷去打听出了什么事情,又请慧觉大师继续。   秦玥借机跟刘嬷嬷一起出了佛堂。   此时那少年和秦家的护卫正在佛堂后面的院子里对峙。   护卫仗着人多,将他团团围住,且都亮出了兵器。   少年面冷如霜,身姿笔挺如松,手里挥着一根长鞭,潋滟的凤眸里迸发出强烈的杀意,这股杀意让远在三丈开外的秦玥也忍不住身子一抖。   秦玥忍不住大声喝斥:“秦奋!让我们的人住手!”   身边刘嬷嬷老躯一闪,壮胆上前将她护在身后。   秦奋闻言一怔,待看清是五小姐发的话,忙朝四周的兄弟打了个手势。   护卫们便都兵器还鞘。   少年冷冷地朝她看来。   秦玥毫无所惧地迎上他的目光,淡然道:“此处佛门净地,岂能沾惹血腥!鄙府护卫鲁莽,得罪公子之处还请海涵!凡请告知仙乡何处,改日由长辈登门陪罪!”   话语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少年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一言不发,收了长鞭在手,转身几个纵跃,往后山的方向奔去,眨眼不见了人影。   秦玥这才问着怎么回事。   秦奋便将刚才的事情说了。   按照惯例,他安排了弟兄在静龙寺方圆两里内巡逻,这位公子却四处逗留,形迹可疑,为安全计,护卫上前盘问,哪知这人不但不答话,还突然出手,打伤了四个兄弟,然后一路往小佛堂的方向而来。   “他的身手如何?”   秦奋深思了一会儿,满脸郑重的神情,苦笑道:“小姐知道的,府里的每一个兄弟,在江湖上都抵得过一流高手,此人仅在一招之间,就伤了我们四人,可见其武功之高。就算由属下出手,只怕也只能勉强打个平手。”   秦玥不由变了脸色。   ☆、第七章 旧物   秦奋的身手,秦玥是知道的。一般的高手,在他手下走不了三招。放眼天下,能跟他打成平手的对手不超过三个,其中还有一个是他的师父。   而对方是如此年轻的一个少年,身手居然如此之高,让她怎能不惊讶。   幸好,她出声喝住了秦奋,不然今天的事只怕不好收场。   这会儿,老太太终于听完了佛法,跟慧觉一起,带着女眷们往这边赶了来。   秦玥迎了上去。   刘嬷嬷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到肚里,正要张口给老太太禀明实情,秦玥忙朝她使了个眼色。   刘嬷嬷也是人精儿,忙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换上另一副轻松的语气道:“没什么事儿,许是附近庄子里的孩子贪玩,误闯了后院,护卫们怕老太太有个闪失,一路追了过来。现在已经让他走了。”   “没事就好。”老太太说着,回头对慧觉大师道:“辛苦了,大师。你先忙着去吧,我们女人些随意走走。”   慧觉大师眉头微皱了皱,随即点了点头,双手合什宣了一声佛号,临走时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秦玥一眼。   秦玥随在老太太身边,满脑子都在想刚才那少年的身份,不知不觉就掉队到了最末。没曾想那慧觉大师去而复返,径直走到她面前道:“小施主,还请借一步说话!”   秦玥也想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便答应了,回头朝吴嬷嬷和青樱使了个眼色,就跟在慧觉大师身后离开了女眷的队伍。   青樱不声不响地跟了过去。   吴嬷嬷若无其事地与边上的一个婆子说话。   慧觉大师领着她来到边上一间僻静的小禅房,又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问道:“小施主,你从哪里来?”   秦玥一怔,这话没头没脑的,让她如何回答?   从哪里来?她还能从哪里来,她是秦家三爷的嫡长女,身家清白贵重,全帝京城里人人艳羡的名门贵女……这和尚为什么会这样问?   秦玥心里疑云大起。   慧觉大师没再言语,转身郑重其事地从榻柜里捧出一个小匣子。   秦玥突然面色大变,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个小匣子。   那是一个玲珑精致的银白色小匣,四面光滑,周遭却有不少划痕,边角的残漆也掉落了好些,上下开合的端口却有一排奇怪的小按钮,小小的匣盖上印有一朵大大的红花,色泽已经非常黯淡,显然是很多年前的旧物。   秦玥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曾是她的旧物,是她在另一个时空里的东西。她不可能记错,那上面的玫瑰花还是她自己亲手画上去的。   它怎么会在这里?是谁把它带过来的?这位慧觉大师到底是谁?又是怎么得到它的?   一连串的疑团刹时涌入脑海。   慧觉大师看到她的表情,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终于不付所托,在他有生之年,找着了这匣子的主人。   为了确保主人的身份,他将匣子递到秦玥面前:“麻烦小施主打开它吧!”   秦玥想也没想,伸手在那排小按钮上扭动几下。   很快,匣子打开了。里面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叠手稿,却是空白的。   秦玥睁大了眼睛,草草将这手稿翻了个遍。令她失望的是,依然一个字也没有看到。   这谁,到底玩什么花样?   却在此时,慧觉大师开了口,“小施主别急,还不到时候。只要时候一到,你就能看到里面的内容了!”   “什么时候?”   “老纳不知。”   “这个箱子到底是谁给你的,你总该知道吧?”   “老纳不能说。”   “你又是怎么确定它是我的?”   “老纳有这个。”慧觉大师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来。   秦玥不由急步上前,拿在手里仔细打量这件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宝物。   可惜并不是她的东西,前世今生也从未见过。但她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支很漂亮的金钗。珠光灼耀,金芒闪烁,赤金丝的镂空钗身,呈牡丹花形,边缘镶有振翅欲飞的蝴蝶,累累花瓣皆以紫玉镶成,隐隐透出莹白之色,下面还垂着九条缀有东珠和琉璃的坠子,珠子浑圆通透,琉璃精美盈润,每条坠子的末梢皆以拇指大小的水晶缀尾,端的是珍品中的珍品!   莫名地,秦玥有一丝的心痛。   明明这东西不是她的,却忽然让她有种想据为己有的冲动。   秦玥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急忙将拿在手里的金钗放回到慧觉大师的手里。   慧觉大师却微微一笑,将金钗塞到秦玥手里,“拿回去吧。从今往后,它就是你的了。”   “为什么?”秦玥怔怔地,再问不出别的话来。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小施主,你好自为之吧。老纳去也!”说完就转身出了小禅房,留给秦玥满腹的疑团和震惊。   秦玥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金钗,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外面忽地响起吴嬷嬷的呼喊。   秦玥这才回过神来,将金钗放进匣子,捧着它从另一个房门快速回到后院厢房,将匣子和其他细软放在一处。   刚将匣子放好,吴嬷嬷就回来了。   秦玥笑着解释了一句,刚才去方便了。   吴嬷嬷也没细问,总之小主子平安就好。她在五小姐身边也呆了三个年头了,早摸清了小主子的脾气。不该问的就不要去问,不该说的千万不能说,否则会有**烦的。   皓月阁里曾经的大丫鬟春桃、花梨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二人不过是在三太太面前多说了几句闲话,就让五小姐揪着个由头打发去了田庄,再也没能回来。   还有郭嬷嬷,仗着有世子夫人撑腰,在老太太面前给五小姐上眼药,后来不但被打了板子,还被撵出了府。据说如今跟着儿子媳妇过得很不幸福。   五小姐小小年纪,心机却不小,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五小说曾说过,只要她老老实实地听吩咐做事,将来必不会亏待她。   她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所以先前老太太问起的时候,她也是编了谎话应对的,明明看见是慧觉大师叫走的五小姐,却没有说透,只说小姐去了茅厕方便,青樱陪着她呢。   等应付过了老太太,她便跟着去了小禅房,与青樱会合,远远地守在门口,等慧觉大师走了才轻声叫了小姐,知道小姐回了厢房,才又跟了回去。   总之,不管小姐在做什么,不能坏了她的事。   她相信五小姐不会干坏事。   青樱这丫头是小姐四岁那年从大街上救回来的,一向视小姐为救命恩人。在她眼里,小姐的话就等于圣旨,那是绝对绝对要遵从的。至于别人,那是休想从她嘴里套出半个字,就连三太太也不行。   秦玥喝了一口桌上的冷茶,随意地整了整衣襟,叫上青樱和吴嬷嬷一起,跟去了后山赏景。其实已经没什么赏景的心情了,但又不能让祖母和母亲看出端倪,怎么也得去露个面吧。   ☆、第八章 怀孕   一夜无事。   翌日一早,女眷们便回了城。   秦玥瞅了个空儿,将秦奋叫过来,吩咐他去查那锦衣少年的身份。   其实不用她吩咐,秦奋也是要查的。   从锦衣少年的身手来看,算得上是他生平罕见的劲敌。   他本是父母不祥的孤儿,是秦三爷收留了他,又求了父亲送他去凌烟山庄习武,师从当世第一武功高手楚天豪。出师之后便回了秦家,决定以己之身报效恩人。   秦五小姐聪明、早慧,是个不错的主子,且是三爷的掌上明珠,别的小主他可以不放在眼里,五小姐却是那特别的一个。   “小姐耐心等着吧,属下已经派人去查了,不出三日便会有消息。”秦奋信心满满地说道,两道剑眉扬得老高。   秦玥点点头,又嘱咐他:“小心些,悄悄地查,别让人察觉。”   “属下明白。”秦奋应了声,转身出了皓月阁。   不多会儿,江氏跟前的大丫鬟倚翠过来请她去文馨院用饭。   秦玥留了刘嬷嬷看门,带着青樱去了。   原来是三爷回了后院。   秦三爷如今在吏部任职,眼下正值官吏任免、考课、升降的大变动时期,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今儿个好不容易忙里偷闲,便想要陪着夫人女儿一起好好吃顿饭。   秦玥规规矩矩地朝父亲行礼,然后挨着母亲坐下。   父亲长手伸过桌案,想要摸摸她的头。   秦玥下意识地避开。   事实上,她有些不太愿意与秦家的男性过分亲密,就连父亲也不行。   父亲的手僵在半空,俊美的脸上一片怔愣。   江氏搂着女儿打趣丈夫:“瞧瞧,玥姐儿这是埋怨你呢,平日里关心她少了。”   秦三爷只有苦笑,颓然收回了手,“夫人,你可冤枉为夫了,为夫可是最疼这个女儿的。”说着便又朝女儿招了招手,“玥儿,来,快到爹这儿来!”   秦玥小小的身子偎在母亲身边,如黑矅石般的眸子眨了眨,噘着嘴,有些无奈地撒着娇,“爹,您下巴上的胡渣刺得我脸疼!”   秦三爷听得一阵大笑,刚才的郁闷一扫而光。   江氏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旁的丫环婆子也抿着嘴偷笑。   整个文馨院里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而此时的苦寒院里,苏氏正和女儿抱头痛哭。   刚刚得知,苏氏的父亲病故,苏氏求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还在气头上,又为着三房的缘故,不准她回家奔丧。   苏氏少不得又把账算在三房的头上。   秦媛更是恨秦玥恨得要死。   托了上次落水的“鸿福”,她重生归来。前一世被这个五妹妹害得不浅,不但没有嫁得如意郎君,还被毁了容,最后落了个半身残废的下场。   她曾暗地里发过誓,这一世一定要让她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眼下所有的苦,所有的痛,所有的灾难,总有一天,都要让她加倍地还回来!   秦媛狠狠咬着下唇,眸子里的恨意滔天。   一连串的打击,让苏氏花容惨淡,再没了往日养处尊优练就的沉稳和优雅。   秦媛小声安慰苏氏。   姨娘没本事,她一切都得靠自己。   苏氏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怔怔望着女儿坚强犹带恨意的面容,心里第一次有了悔恨之意。如果不是她贪恋荣华富贵,使计诱了二爷上身,怎么会有今日的屈辱和难堪?   她,曾经也是小家碧玉的出身哪!   苏氏心里悲苦难言,气急之下,竟又晕了过去。   秦媛忙喊了婆子进来,将头上唯一一根簪子取下,不容分说塞到她手里,又急道:“我姨娘晕倒了,劳烦嬷嬷跑一趟,快去禀报一声!”说着便朝婆子跪了下来。   婆子吓坏了,忙扶了她起来。   这婆子只是苦寒院里的粗使婆子。苏氏母女再不济,也是她半个主子,可不敢受她这一跪,又想着上头将人交到她这里,可不能真的出了事……   婆子拿眼瞟了瞟手里的金簪子,终是咬咬牙,安慰了秦媛几句,就匆匆出了院门,往老太太的静宜院去了。   刚好段氏和宋氏都在,正陪着老太太抹骨牌,旁边一溜的丫鬟婆子侍候着。   老太太赢了不少银钱,心情正好,便也开了恩,让段氏叫人请了郎中过去。   不多时,段氏派去的人过来回话,说苏氏怀有身孕了。   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   宋氏的神情尤其难看。   如今二爷膝下只有秦锦一个儿子,宋氏倒是想生,但是她自从生璐姐儿的时候伤了身子,以后便再也没有怀过孩子。没两年苏氏进了门,老太太满心以为会再添个金孙,可惜事不遂人愿,生下来的还是女孩儿。   也因此当二爷被苏氏哄着求了老太太,要把媛姐儿给苏氏亲自养着的时候,她也答应了。左右是个闺女,翻不起大浪。   宋氏也松了口气,庶女总比庶子好。没得这个庶女在跟前晃悠,心里也舒坦一些。等她到了年纪,随便指个人嫁出去了事。   而今陡然听到苏氏怀了孕,哪里高兴得起来?   段氏面沉无波。左右这是二房的家务事,她管不着,且看老太太的心思了。   老太太当然是高兴的,府里好几年没添丁了。   人老了,心思也软了。再说这苏氏,也不是什么大歼大恶之辈,犯的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要是再让她呆在那个地儿,恐怕对胎儿不好,嗯,还是让她搬回来住好了。   老太太想着便发了话,让她搬回到清丽阁住了,又嘱咐宋氏好好照看。   宋氏哪里敢忤逆老太太的意思,尽管心里不高兴,也只得应下,再也没了抹骨牌的心思,借口要去照应苏氏,提前走了。   宋氏一走,老太太便又对段氏说道:“老大媳妇儿,你去陪老三媳妇儿说说话,江氏那性子,也恁地大了些。”   段氏应了,行了礼退出静宜院,内心里却是腹诽不已,江氏性子大,还不是您老惯出来的。   想当初江氏才嫁进来那会儿,也曾温顺安静了一阵子,在她这个大嫂面前伏低做小,就因为她生的儿子女儿,个个得了老太太的欢心,老太太便事事顺着三房,捧着三房,不知道的,还以为三爷才是府里的世子呢。   反之她的丈夫,这么些年虽是顶着世子爷的头衔,却在仕途上一无所获,呆在五军都督府经历司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年,再也没能更进一步。   段氏一路想着事,闷闷地回了明慧院。   ☆、第九章 亲事   秦瑜和秦琬过来请安,给母亲带了些自做的吃食。   段氏的心情这才稍好一些。   儿子女儿懂事,是她最大的安慰。   段氏看着长女,瑜姐儿长得明眸皓齿,端庄大方,是当家大妇的首选。明年就要及笄了,亲事却还没有定下来。   她对这个女儿极是疼爱,一心要为她挑一户满意的亲事。只可惜说亲的人家虽多,却没有一户是她和女儿都中意的,因此便也耽搁了下来。   其实段氏心里想的还是将女儿嫁回自己的娘家,可惜娘家没有适龄的人选。   “母亲,您说,三舅舅人中龙凤,那么好的男儿,怎么就至今未娶呢?”秦瑜忽然问着段氏。   段氏一怔,不由低头看向自己的长女。   秦瑜俏丽的小脸上,立即染上一团红晕。   是啊,三叔家的宸哥儿,今年都二十有四了,却一直没有成亲。只怕当年的事,让他伤透了心罢。   三叔膝下只有这么个独子,要是他不娶亲,三叔岂不是要绝后?   段氏想着便叹息了一声,浑然没发觉女儿脸上的异样。   此时琬姐儿的心思都在那盘珍珠糯米糕上,根本没有留意母亲和长姐的对话。   秦瑜心里七上八下的厉害,生怕被母亲看出端侃。   到底已经十四岁了,也有了自己的心事。只是这心事如此地惊世骇俗,可不能被别人知晓,就连母亲也不行。但又实在太想知道三舅舅的事情了,便不管不顾地问了出来。   “唉,你三舅舅还在跟你三外祖呕气呢!”   “呕气?呕什么气?三外祖那么好脾气的人,怎么可能跟三舅舅置气?”   秦瑜还是第一次听母亲说起这个,神情间很是惊讶。   段氏这才注意到瑜姐儿的异样,不由沉下脸来,“这是你三外祖家的事,可不能到处乱说!”   秦瑜神色紧了紧,回道:“母亲放心吧,女儿省得。”   段氏将两个女儿打发走了之后,才换了衣裳去往文馨院。   江氏早听说了苦寒院里的事,也晓得老太太会饶了她们母女,免不了在三爷面前抱怨,三爷便劝着她得饶人处且饶人。   秦玥也笑嘻嘻地劝道:“母亲切莫担心,四姐姐虽然打着照顾苏姨娘的名义,住进了清丽阁。可她到底失了祖母的心,只怕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顺畅。再说了,女儿又不是纸糊的,哪能次次都被她算计了去!”   江氏听了女儿的话,虽是意难平,却也无奈何。   听到外面婆子说段氏过来了,便也晓得是为这事来的。   三爷拉着女儿去了园子,江氏略整了整衣襟,迎了出来。   妯娌俩亲亲热热的挽着手走进西厢阁,江氏忙又吩咐丫鬟奉上茶水点心,笑意盈盈地道:“正想去大嫂那里串串门子,没曾想大嫂就过来了。”   段氏坐到罗汉床上,端了茶盅抿了一口,才抬头笑着附道:“看来咱姐妹俩是想到一块儿去了。今儿个左右无事,就想来三弟妹这里唠唠嗑。噫,怎么不见玥姐儿?”   “她跟三爷去园子里玩了。这丫头,野着哪!”说起女儿,江氏满脸都是明媚的笑容。   段氏也笑道:“玥儿这孩子,打小就讨人喜欢。只可惜媛姐儿,小小年纪不学好,做下那样的事。要是名声传出去了,以后大了说亲都难哪。”   江氏冷哼一声,“呵,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媛姐儿之所以变成这样,苏姨娘也脱不了干系。这回算是走大运了,居然靠着肚里的那块肉逃过一劫!”   “我知道弟妹心里不爽快,可老太太发了话,我就是有心要责罚她,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倒是二弟妹,心里只怕更苦。若是苏氏这胎生个女儿还好,要是生了儿子……”   “就算她生了儿子,那也是庶出,难道还越得过锦哥儿去?”   “可二弟平素就极疼这个苏氏,难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以我说,二嫂这人也太实诚了。要以我的脾气,当初就不会同意让那女人进门。这么些年了,二嫂暗地里受的气还少吗?”   江氏满肚子的火气,一心只想着她的玥姐儿,连二房的宋氏都怨怪上了。   这话也只有江氏说得理直气壮,长房二房都有妾室。五房又是庶出,更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段氏听得心里并不舒服,大爷房里的周氏,可不止一次地给她添堵,还顺利地生了儿子。儿子虽然也尊她一声“母亲”,她也曾想方设法地离间过他们母子的感情,可到底血浓于水,素哥儿还是与他的生母亲近些。   江氏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同意?孩子都快要生了,不同意又能咋样?难道还能让秦家的骨血流落在外不成?   段氏微微蹙了蹙眉,语气也淡了下来,“不是所有人都像三弟妹这样有福气的。说起来,玥姐儿都六岁了,你们夫妻也该给她添个弟弟或妹妹了。”   江氏脸色一红,不知该如何接话。   段氏笑了笑,又抿了一口茶,才站起身来,“怎么说,老太太都是最疼玥姐儿的,苏氏母女的事,你也别太放在心上。既然三弟在家,我就不打扰你们夫妻了,改天再来叨扰。”   段氏话里有话,江氏哪有不明白的,老太太特意让段氏走这一趟,便是不想让她再追究了。反正玥姐儿也没吃亏,姑且放她一马吧,想着便也跟着起身,送了段氏出文馨院。   秦玥从园子里回来的时候,顺手采了一把海棠枝插瓶。   三爷早被管事叫走了。   江氏送了女儿回皓月阁,然后陪着她练字。   秦玥一手簪花小楷,写得十分漂亮,喜得江氏眉开眼笑,直夸她有天赋。   秦玥微笑,前世今生加起来,也足足练了二十多年,怎么可能写得不好?这还是她藏了拙的缘故,否则敢让天下第一名家拍案叫绝!   当年的紫衣公子,可是六艺俱绝,才智惊人呢。   她现在的身体虽然才六岁,不便展露过多的才华,但偶尔小露几手也是可以的,否则岂不负了“聪颖早慧”的名声?   江氏陪着她练了一会儿,就被二太太宋氏派来的人请去了。   江氏一走,秦玥也没了练字的心思,托腮坐在罗汉床上发呆。   慧觉大师,他究竟知道多少?   那位给她留下箱子和空白手稿的前辈,到底是谁?   ☆、第十章 叫板   没有谁知道,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潜藏了巨大的秘密。   认真算起来,她历经了三个这样的幼年时期,然而每一次的经历都非常的不同,甚至于相处的年代都隔了十万八千里。   秦玥最初的身份,是在二十一世纪,一个普通家庭里的独身女儿。从小在父母的呵护中长大,受良好的教育,有高薪稳定的工作,交了非常优秀的男朋友。然而一切的美好,都在那场车祸中终结……   醒来后,便成了大都朝贞元十九年的沈家大小姐沈瑾。凭着她不为人知的前世经历,运作了庞大的沈氏商团,让沈家一跃成了大都朝数一数二的商贾之家。面对昔日恋人,她义无反顾地助他登基为帝,却在将要共享荣华时,被一杯毒酒毒死……   再次醒来,她成了刚从母体里分娩、嗷嗷待哺的婴儿……   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际遇的。   也不是所有人,面对不可思议之事还能坦然淡定的。   她成了秦玥,秦玥就只能是她。   这是她稍有意识时,就做出的决定。   秦玥刚回了神,便看到一个小丫鬟从门外匆匆地进来。   青樱忙迎了上去,两人小声说了几句,便打发小丫头走了。   “什么事?”秦玥从罗汉床上站起,理了理额角的碎发,问道。   青樱行了礼道:“说是苏家来了人,在老太太院里呢,要接了四小姐去楚州。老太太不肯,苏家的人正闹着呢。”   秦玥“哦”了一声,有些意外。   苏家勉强算得上是书香世家,祖上出过两任县令,一任知府,可是后辈们太不争气,一代不如一代。到了苏氏祖父这一辈,统共就出了两个秀才。一个是她祖父,一个是她四叔。而到了她父亲这一辈,就连个秀才也没有了。   苏氏的父亲屡考不中,索性从了商,一心一意攒起家财来。   前世的沈瑾,跟苏家在生意上也有来往。   苏氏的父亲苏修和,并不是个简单的人,他虽然在考取功名的路上栽了跟头,但在生意场上却混得如鱼得水。   如今的苏家,虽然满身的铜臭味儿,但却是响当当的楚州首富。   大都朝重农轻商,商人的地位低下,但是有钱到了一定程度的富户,还是相当受重视的。想当年,炫王不是得了沈家的支持,又怎么能够顺利坐上龙椅?   也就是秦国公府,敢让苏家的嫡女做妾,换作一般的人家,妥妥的正妻之位,人家还不一定愿意嫁呢。   按理,妾氏的娘家,算不得秦府的正经亲戚,但是因为苏家祖上有人做过官,苏老爷子又很会做人,逢年过节总要往秦府送些薄礼,平素苏氏也算规矩,所以国公爷和老太太,都愿意给苏家脸面。   如果不是出了这样的事,苏老爷子病故,苏氏定要是回娘家奔丧的。   许是苏家得了信儿,特意派人来探端倪的。   当日苏氏求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没有答应。而今苏氏怀了孕,身体又弱,就更不可能允她长途跋涉了。   媛姐儿代母去外祖家奔丧,也是说得过去的。   可苏家的人真有那么大的胆子,在老太太面前闹事?   这究竟是苏家的意思?还是四小姐自己的主意?   秦玥想着,便有些坐不住了,她倒要看看,这个四姐姐,到底要唱哪出戏?   青樱陪着秦玥来到静宜院的时候,老太太还在生气。   秦媛跪在老太太面前,低着头,一声不吭,那挺直的背影却昭示着她的坚决。   苏家的人也跟着跪着。   那人是苏氏的胞弟,苏卫。前世里沈瑾跟他的关系不错。   秦玥忙向老太太行礼。   老太太见了秦玥,心情稍好了些,便招手叫了她到跟前来,“玥姐儿,走,陪祖母去园子里转转,这儿闷得慌。”   身边的刘嬷嬷忙扶了她起身。   秦玥搀着她的右臂,就要往园子里去。   秦媛顿时慌了,扯着老太太的衣袖不停地磕头道:“求祖母开恩哪,孙女儿就这么一个外祖父,姨娘不能去送殡,难道我代姨娘去送送外祖也不行吗?”   老太太叹了口气,侧头看向秦玥。   很快,秦媛的额头血渍一片。   秦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虽然不明白她去苏家到底要做什么,但这主意铁定是她自己拿的。以苏卫的胆量,还不足以跟老太太叫板。   只是,她又哪里来的胆子,敢跟老太太对着干?   老太太怕是已经心软了,不然不会让那个小丫鬟到皓月阁传信儿。   秦玥心思一转,脸上越发明媚的笑道:“四姐姐孝心可嘉,祖母何不成全了她?”   “你不生气了?”老太太故作讶然地道。   秦玥笑盈盈道:“我为什么要生气?祖母可别以为我的心眼就那么小。”   “是是是,我的玥姐儿心胸宽大——”老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拍着秦玥的手背道:“也是,让媛姐儿去楚州住一阵子也好。”   老太太低头看了一眼秦媛,淡然道:“看在玥姐儿为你说话的份上,我姑且答应你,但你也得好自为之,在苏家好好听你外祖母的话,可千万不能惹事,知道吗?”   秦媛连声地应着,又转头给秦玥道谢。   任她伪装得再好,秦玥也看到了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恨意。   她与以前真是大不同了。   秦玥感慨着,转身扶了老太太往园子里去了。   半路上遇到苏氏。   苏氏急忙跪下来给老太太道谢,又说了秦玥不少好话。想必刚才静宜院里的事儿,她已经知道了。   老太太嘱咐了她几句,便让她早些回清丽阁。   这边戚氏领着三岁的小女儿在园子里放纸鸢,听到老太太的说话声急忙过来请安。   戚氏是五爷的嫡妻,出身商贾,两人生有一子一女。春哥儿七岁,好姐儿三岁。   老太太素不喜这个庶出的儿媳,平时也免了她的晨昏定省,没什么大事也懒得见她。   这回在园子里遇上了,避不过,只得随意敷衍几句,就要带着玥姐儿走开。   哪知三岁的好姐儿却晃着脑袋,非要拉着祖母陪她放纸鸢。   戚氏面色一白。   她是知道老太太极不待见自己的,偏偏好姐儿看不清势头,要是惹恼了老太太可怎么是好?   谁知老太太心情好,破天荒地答应了,笑眯眯地牵着好姐儿,往旁边的草地上走去。   ☆、第十一章 线索   戚氏无奈,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   伺候的丫鬟婆子跟了一路。   草地上很快响起祖孙俩欢快的笑声。   秦玥陪着戚氏坐在边上的亭子里。   戚氏仍有些拘谨,以她的出身,嫁进秦家做嫡妻,完全是麻雀变成了凤凰。虽然庶出的五房不受待见,但比起普通百姓家,那就是个金窝窝了。   因此,戚氏很知足。平素就在家相夫教子,从不挑事,从不争斗,就连与妯娌间的走动也极少。   长这么大,秦玥跟她也就见过几面而已,更谈不上交情。   不过看着草地上翩翩奔跑的小小身影,她的心里忽地涌起一阵暖意。   “五婶,你平日里应该多带六妹妹出来玩。在府里,也就六妹妹比我小了。”   戚氏腼腆地笑笑,“五小姐若不嫌弃,我自是愿意的。”   “都是自家姐妹,怎么会嫌弃?五婶应该多带六妹妹去给祖母请安。”秦玥说着纤手一指,“你看,六妹妹陪着祖母,玩得多开心哪!”   戚氏顺着秦玥的目光看去,只见自己的女儿和老太太一人手里拿着一圈长线,跑得欢快,天上飘着两只一大一小的纸鸢,越飞越高。   女儿清脆的声音传来,“祖母,您别跑得太快了,当心身体!”   老太太跑得气喘吁吁,却还不想停下来的样子,叉着腰喘着气道:“好姐儿,你也小——心点儿——别摔着!”   戚氏看着有些小小的激动。   秦玥忙跑过去劝了老太太到亭子里歇息,又朝戚氏使了个眼色。   戚氏便蹲下来帮老太太捏腿。   老太太红光满面,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拍着秦玥的手道:“唉,久了没运动,老骨头生锈了!”   秦玥忙道:“哪里?祖母老当益壮,威风不减当年哪!”   老太太年轻时,曾跟着国公爷去漠北的战场打过胡人,“铁娘子”的名头,至今仍让那些塞外人闻名丧胆。   胡人中的前任首领耶睐就死在她的箭下。   老太太似乎也想起了年轻时候的事,不免有些感慨。   这时好姐儿也收了纸鸢,从丫鬟手里接过点心,端过来请老太太一起品尝,“这是母亲做的脆酥卷,祖母尝尝,可好吃了!”   说着拿起一块,递到老太太嘴边。   老太太张嘴咬了一口,有些晕浊的眸子忽地亮了起来。   嗯,甜而不腻,又脆又酥,果然可口!   老太太满意地看着戚氏,赞道:“好吃!真没看出来呢,老五媳妇还有这样的好手艺!”   戚氏受宠若惊,忙慌乱地应道:“母亲要是喜欢,媳妇天天做给您吃!”   “怎么能天天都吃?再好吃的东西,天天吃,也会吃腻的!”老太太呵呵笑着,语气随意,丝毫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戚氏脸红了红,不敢再说话了。   几人歇了一阵,就送了老太太回静宜院。等老太太在罗汉床上睡得稳了,秦玥和戚氏才出了院门。   戚氏站在院门前,斯斯艾艾地开了口,“今儿个,真是谢谢五小姐了。”   好姐儿也拉着她的手道:“五姐姐,我明天再过来找你玩,好么?”   秦玥笑着点点头,又跟戚氏说了会儿话,这才转身回皓月阁。   刚坐下喝了口茶,江氏就过来了,问她四小姐去苏家的事。   秦媛竟是一刻都等不得,早收拾了细软,跟着她小舅一起去苏家了。   “玥儿,你怎么会帮她说话?她那样害你,你还帮她?真不知你心里怎么想的。”江氏忍不住埋怨她道。   秦玥笑笑,过去搂了母亲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四姐姐的外祖去世了,她去奔丧是理所当然的事,总不能为着她以往做过的事,就不让她尽孝吧。再说了,她在祖母面前把头都磕破了,我要是再不说句话,祖母会怎么想?”   “唉,我的玥儿就是心善!”江氏叹了口气,苦笑着摇摇头。她心里也明白是这么回事,但是一想到媛姐儿推自己女儿落水的事,心里就不舒坦。   下晌,秦玥又被母亲逼着练了会儿字,借口困了才得已回到内室歇息。   等江氏一走,她就从榻上下来,汲了鞋让吴嬷嬷去找秦奋过来。   得知是五小姐找她,秦奋二话不说,就跟着吴嬷嬷来了皓月阁。   秦玥让屋子里的其他人都退下,让吴嬷嬷守在门口。   “今儿个派了谁去护送四姐姐?”秦玥低声问道。   秦奋行了礼,也低声回道:“派了秦虎和秦义两个,还有四个小厮。”   秦玥沉吟了一阵,道:“让秦义别忙着回来,留在那里多盯着点儿四姐姐。我总觉得,她要挑事。”   秦奋应下了,又主动说起锦衣少年的事,“也真是奇了怪了,属下动用了凌烟山庄的势力,居然都没能查到他的身份。这小子,来历太蹊跷了!”   秦奋跺着脚,满脸的不甘心。   秦玥也吃惊不小。她丝毫不怀疑秦奋的能力,连凌烟山庄都查不到的人,可想而知,这人的身份有多神秘了。   秦玥想了想,问道:“有什么线索没有?”   秦奋忙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递过去。   看起来,是很普通的锦囊,细细的普通锦缎,上面用红色丝线绣了一朵西蕃莲,线也是普通的丝线,大都朝任何一家杂货店都能够买到。   锦囊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这算什么线索?   秦玥有些泄气地摊了摊手。   末了又有些不甘心,把锦囊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终于让她有了惊人的发现。   前世在沈家,她的女红也学得不错,精通各种绣法。可是这朵西蕃莲,并不是她所熟悉的绣法。应该说,根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会的绣法,倒有点像某个时代盛行的十字绣。   对,就是十字绣!   在那一世她虽然不会这项技能,但身边的闺蜜个个都会,近朱者墨,也跟着了解不少。   他怎么会有这个?难道他就是给自己留下箱子和空白手稿的人?   难道他也是——   秦玥刹时脸色发白,心里咚咚咚跳得厉害,有些不敢再想下去。   吴嬷嬷适时地咳嗽一声。   秦玥这才缓过神来,轻咳了一声,挥手让秦奋退下。   整个下晌,秦玥都闷闷地,静不下心来做任何事。   晚饭也没好好吃,早早地上床睡下了,却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总想着那个来历蹊跷的锦衣少年和他的十字绣锦囊。   ☆、第十二章 遇见   翌日,秦玥早早地去给老太太请安。   刚好江氏也在,她一眼就看到了女儿眼角的黑眼圈,心疼得不得了,赶紧将她拉进怀里,轻轻地揉着女儿的眼角。   秦玥当然不会说出锦衣少年的事,随意编了个理由搪塞。   刚坐了没多大会儿,戚氏就带着好姐儿过来了,身后丫鬟捧着好些吃食,想来应该是戚氏亲自做了孝敬老太太的。   戚氏牵着好姐儿规规矩矩地给老太太行礼。   老太太笑着赏了好姐儿一串珊瑚手串。   不多久,长房和二房的人也陆陆续续续地到了,竟连苏氏也在丫鬟的搀扶下来了静宜院。   一时间,静宜院里热闹非常。   大人们陪着老太太在暖阁里吃茶闲话。   孩子们就在院子里玩翻绳。   没了四小姐秦媛在中间搅和,几个堂姐妹相处得很愉快。   尤其是三岁的好姐儿,还是第一次跟姐姐们一块儿玩,兴奋得不得了。   秦玥陪着众姐妹们玩闹,却是留意到大堂姐秦瑜仿佛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地拿眼瞟着暖阁里的动静。   秦玥侧耳细听,暖阁里大伯母的话清清晰晰地传来,“过几日是我娘家三叔的寿辰,媳妇儿想带瑜姐儿和琬姐儿一起去住几天,府里的事,还望母亲帮忙管管!”   老太太“哦”了一声,“段家老三,嗯,不觉得,他也快四十了。”   段氏忙又接话道:“可不是嘛?三叔的身体一向不好,这些年多亏了三婶里里外外的操持,偏生宸弟又一直拖着不肯娶亲,府里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   段氏在姐妹中排行老大,平素也都以长姐自居。娘家的事,没少帮忙。   段家三房人丁单薄,三婶又没有媳妇帮衬,段氏在秦家主持中馈多年,打理这些事情自然得心应手。   三房有她帮忙,事情就好办得多。   老太太没有多想就同意了,让宋氏暂时管着府里这几天的中馈。   旁边的瑜姐儿偷偷地笑了。   阿宸,他真傻啊!不值得!   秦玥心里闷闷的,想着那天在郊外看到他的情形,心里不期然地涌上浓浓的愧疚。   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可她什么也不能为他去做,她甚至连句安慰的话都不能说,因为她没有那个资格。   秦玥再没了玩闹的心思,默默地走到海棠花下为往事默哀。   妯娌几个又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就陆陆续续地出了暖阁,在院子里招呼自己的孩子回房。   秦玥收拾好心情,笑盈盈地走到江氏身边,陪着她回文馨院,一路上都在想着怎样才有机会去到段国公府。   前世她负他良多,今生虽然不能偿还,但还是想要好好弥补。就算做不了情/人和知己,好歹,她也要跟着大堂姐,叫他一声“三舅舅”。如果能帮他娶到一个三舅妈,那就更好了。   江氏当然不晓得自己女儿的心事,她此时心里在盘算着另外的事情。   说起来,也有好几年没有回过武陵了,也不知家里人过得可好。母亲每次写信过来,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生怕给她添了麻烦。   然而她心里却是清楚明白,任何一个家族,不可能没有烦心的事儿。母亲作为江家的主母,日子怎么可能过得轻松?不说别的,就家里的那几房姨娘,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母亲要强,从来都是憋着苦水往肚子里咽。她又隔得远,什么忙也帮不上。或许,待过了端午,带着玥姐儿回武陵住些日子罢,就不知道老太太同不同意……   母女俩各怀心思地进了文馨院大门。   秦三爷正坐在院子里喝粥。   他今天难得休沐在家,便想带着家人一起出府散心。   秦玥眼睛一亮,快步跑到父亲身边,蹲下来仰着脖子问道:“爹要带我们去哪里玩呢?”   江氏抿着嘴,看着丈夫温柔的笑。   秦三爷放下碗,轻轻拍着女儿的头,笑道:“你想去哪儿玩,咱们就去哪里。”   秦玥眨巴着眼睛,看向边上的母亲。   江氏颔首微笑,“要不,咱们就去丹桂坊?”   丹桂坊的确是个好玩的地方,大人孩子皆宜。不但有各具特色的茶坊酒肆,也有适合孩子玩耍的童乐园。边上就是著名的丹桂湖,湖上长年泊着精致的画舫,丝竹管乐声不绝于耳,不少的游人都喜欢在此吟诗作画,算得上是帝京一景。   江氏的这个提议,正和秦玥的心意。   犹记得多年前与段三公子的相识,便是在丹桂坊的翠薇苑里。那时还是神光时期,张太后和摄政王把持朝政。秦玥女扮男装,正在与一帮士子高谈阔论,批判摄政王奸臣当道、张太后牝鸡司晨。   段三公子虽然出自权贵世家,但对当世朝局也非常不满,彼此同仇敌忾之下,很快结交成了好友。此后更是一路扶持当年还是炫王的今上,直到他顺利登基。   秦玥至今仍然迷惑,当年她喝下的那杯毒酒,究竟是误饮,还是被人有意为之……   没容她多想,江氏便催促她回房更衣。   秦三爷去了外院准备出行事宜,江氏在跟吴嬷嬷和青樱交待一番之后,也回了自己房里更衣妆扮。   难得与夫君出门,自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少顷,母女俩收拾妥当,带着丫鬟婆子来到二门处,秦三爷早备了马车等在那里。   秦玥扶着母亲上了马车,秦三爷骑马在一旁随行,丫环婆子都上了后面的马车,马车后还跟了好几个护卫,一家人开开心心出府而去。   一路上,秦玥不时掀开车帘往外面打望。   江氏在一边唠唠叨叨地数落她没有个“大小姐”的样子,秦玥笑嘻嘻地顶嘴。   马车行到一处忽然停了下来,秦玥的脸色也在瞬间变得晦暗不明,右手“唰”地放下车帘。   江氏听到外面丈夫的声音,“世子爷这是要去哪里?”   随即,另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约了几个朋友在丹桂坊小聚,逸之表哥要不要一起去?”   “逸之”是父亲的字,一般也只有亲近的朋友才会这样称呼。   那人秦玥很熟识,正是萧国公府的世子爷萧潜,当年京城四公子之一的“宝珞公子”,与沈瑾有兄弟之义。   他如今不但是萧府的世子爷,更是万炫帝身边最受信任的龙禁卫统领。   龙禁卫掌管着皇宫安危,约有三万之众,分别由三位统领负责,直接听命于皇帝。因此不是万炫帝最信任的人,也不敢把这个职位交给他。   ☆、第十三章 啸声   他当然不认识秦玥。   秦玥却认得他,但并不打算与他有什么交集。长许大战中,如果不是为了救萧潜,她不会受那么严重的伤,甚至差点死于非命。   她用了三个月的时间,终于伤好复原,却还没来得及见心上人一面,就莫明其妙地被一杯酒毒死。   真正算起来,是萧潜间接地害死了她。   如果她不去救他,就不会受伤;不受伤,就不会在别院里养伤,也就不会有机会喝到那杯毒酒,不会死,更不会成了今天的秦玥。   她死的那天,正是万炫帝大婚之时,娶的正是秦国公府的嫡四女秦璃。她没有亲眼看到那场大婚的盛大场面,却从身边仆从的眉眼里看到了与有荣焉的表情,连带她这个刚出生的婴儿,也沾了不少的福气,得长辈们分外看重。   车窗外面,父亲还在与萧世子谈话,秦玥已等得不耐,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掀开车帘对父亲娇嗔道:“爹——咱们得快点儿,晚了就赶不上看大戏了。”   萧潜的目光便朝她看过来。   那目光依旧温和,俊朗的眉目,亲切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之感。   秦玥很没风度地缩回了头,错开了他的目光。   秦三爷呵呵笑着,又与萧世子说了几句,才挥手让马车起行。   秦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撇着嘴对江氏道:“娘啊,我不喜欢这个萧世子。您能不能劝劝爹,以后别跟他来往啊。”   江氏一怔,看着她笑道:“玥姐儿这是怎么了?人家萧世子没招你惹你的,你做什么看他不顺眼?”   秦家与萧家,是世家,也是姻亲。秦家的老太太萧氏,是萧家五房的嫡长女,萧潜的亲姑母。算起来,秦玥应该称他一声表舅。   而秦三爷与萧潜自幼相识,也算是有些交情的。   秦玥也早知道这层关系,但由于年龄小,平素又都生活在内院,因此萧潜就算来了秦家做客,二人也根本碰不上面。   六年来,这还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直觉地,秦玥以为,她的死与萧潜有关。   这些年刻意地不去想这些,并不是她已经忘记了那些旧事,而是她心里明白“人微言轻”的道理。一个没有任何根基,又没有任何力量的深宅幼女,是不可能做出什么事情来的。   看到女儿闷闷不乐的样子,江氏有些不忍,便又哄着她道:“好!好!娘帮你劝劝你爹,不让他跟萧世子来往,这下总可以了吧?”   秦玥立马咧嘴大笑,偏头去亲江氏的脸颊。   江氏伸手揽过女儿的肩膀,母女俩脸贴着脸,随着晃动的马车,身子一晃一晃的,脸上满满的都是幸福的笑。   过不多久,马车缓缓驶入一处院子,江氏戴好了帷帽,又整了整衣襟,才牵了秦玥的手走出车厢。   秦三爷站在底下相迎,先抱了秦玥下来,然后才扶着江氏下了马车。   此处是秦家的产业,叫做晴轩苑,位于丹桂坊比较繁华的地段,也是进宫的必经之地。秦家的男子上朝,若是去得早了就会在此歇息,偶尔也会与同僚一起喝茶叙话。女眷们出行就会在此梳洗更衣,很是方便。   外面不时有喧嚣声传来。   秦玥艳羡的目光从敞开的大门往街上看去,立时一阵糖葫芦的香味扑鼻而来。   秦玥很没形象地舔了舔嘴。   不待她开口,江氏已经笑着吩咐身边的婆子去外面买吃食了。   秦三爷就在一旁笑道:“真没看出来呢,咱们的闺女,是只小馋猫!”   秦玥噘嘴朝父亲做了个鬼脸。   江氏牵了女儿的手往二楼处走。   身后一溜的丫鬟婆子跟上。   秦三爷笑笑也跟了上来。   一家子进了靠窗的厢房坐下,很快有下人送上茶水点心。   秦玥拣了一块点心随意地吃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不想错过任何一道风景。   大都朝民风还算开放,大街上经常会看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来回穿梭,她们大都带着长长的帷帽,遮住了大部分容颜,清脆悦耳的娇音飘荡在空气里,说不出的缱绻迷人。   秦家的祖上是跟着太祖皇帝一起打过天下的,为子孙挣回了这世袭的国公爵位。到了秦昇这一代,原本已经开始没落了,但因为六年前的十王之乱,秦家坚定不移地站在了炫王这一边,从而得了从龙之功,使得如今的秦国公府,一跃而居于三大国公府之首,在大都朝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因此秦家的女眷,算得上是大都朝地位比较尊贵的女人了。   也因为这个,秦家的女子更要自恃身份,不得像其他女子那样随意地抛头露面。   江氏出身武陵大族,从小接受的也是正规的闺阁教育,对这已经习以为常,今儿个能够由三爷陪着在此欣赏风景,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秦玥趴在窗户边上正看得起劲。   不妨一阵尖锐的啸声传来。   秦玥心里蓦地一紧。   多年前,紫衣公子沈瑾组建的旋风卫,就是以这种啸声为令。在她死后不久,群龙无首的旋风卫也很快消失了。万炫帝登基后,曾秘派了萧潜仔细找寻,却是一点踪迹也无。如今却突然出现在丹桂坊附近,怎能不令她感到震惊?   秦玥忍不住站起身来,探出大半个身子到窗外,想要从下面的人群中发现端倪。   江氏急忙拽了她回来,喝斥道:“你这孩子,也恁胆大了,多危险哪!”   啸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尖锐。   这下连秦三爷也注意到了,急忙叫了护卫去外面打探消息。   秦玥更是如坐针毡。   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这啸声的意义。如果不是遇到特别重大特别危急的事情,旋风卫绝不会用十八令传讯。   当年旋风卫的传讯方式皆以啸声为准,分三、六、九、十二、十五,十八共六个等级,越往上,说明事情越严重越危急。   记忆中,也只有她受重伤的那一次,旋风卫为了救她,才动用了十八令。   这一次,又会是什么事呢?   江氏看着女儿惨白的脸,以为她被吓坏了,急忙搂了女儿在怀里,又不停地催促丈夫赶快叫护卫上来。   秦三爷脸色也不好看,他难得有空带妻女出一趟门,没曾想会遇到这样的事。   他一边派了护卫到二楼保护妻女,一边再次派人去外面打探,又吩咐下人赶紧收拾,叫小厮套好马车。如果这里不安全,也好随时离开。   ☆、第十四章 救人   秦玥挣扎着从母亲怀里出来,目光不受控制地往窗外瞟去。   不远处的丹桂湖畔,此时正打得热闹。   两个紫衣蒙面人护着一个白衣少年,被数十个龙禁卫团团围着。   白衣少年似乎受了伤,力有不支的样子,右手挥着长鞭,左手捂着肚子,鲜血透过他左手的缝隙,汩汩地流出,浸染在如雪的衣衫上,刺目又耀眼。   秦玥莫明地一阵心痛。   她再也忍不住了,飞快地冲下楼,往丹桂湖畔跑去。   秦三爷急忙追了出来,边追边喊,“玥儿,你要去哪里?”   除了秦三爷,随行的秦奋也跟着追出。   秦玥赶到的时候,四周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但都远远地看着,不敢上前掺和。龙禁卫办事,执行的是皇帝的命令,没有谁有那么大的胆子,违抗皇命。   秦玥小小的身子在人群里左挤右挤,终于挤到了最里边,也更清楚的看到了现场的情形。   战争还在继续,比先前更为残酷。两个紫衣蒙面人也受了伤,衣衫划开了多处,剑伤刀伤不计其数,浑身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白衣少年已晕迷倒在地上,四周的龙禁卫越来越多。   紫衣蒙面人的帮手还没有来。   秦玥心里焦急,一口气冲到龙禁卫面前,大喝道:“住手!”   她的声音又尖又细,还很急促,却又显得很有气势。   正在打斗的龙禁卫下意识地停了手,惊讶地往这边看来。   龙禁卫的首领也看过来,正是萧潜。   很快,秦三爷秦奋双双赶到,将秦玥护在身后。   萧潜走过来,看到是秦三爷,不由松了口气,拱手道:“原来是逸之表哥。”   秦三爷也拱手还礼,面上的神情有些严肃。先前这个表弟还说是约了朋友在此小聚,却原来是在杀人,“既然是萧统领在此执行公务,我就不打扰了,改日再聚!”说着便要拽了秦玥离开。   秦玥挣扎着不走,眸子里流露出坚决的眼神,看着秦三爷一字一句地道:“父亲,女儿生平第一次求您——帮我救下这三个人!”说着转了目光,看向被龙禁卫重重围困的白衣少年三人。   秦三爷张大了嘴,吃惊地望着自己的女儿,半天无法言语。   对面的萧潜也吃惊不小。他不明白,这表外甥女为什么要救这三个人。他可是费了六年的工夫,才找到旋风卫的巢穴,势必要一网打尽,否则后患无穷啊。   秦玥不管不顾地跪在父亲面前,以无比严肃的语气坚持道:“父亲,请您一定要救救他们!”说完又转头看向萧潜,“世子表舅,还请你放他们一马,算我秦玥欠你的人情,以后定当加倍奉还!”   萧潜皱了皱眉,继而缓缓地摇头。   此事关系重大,可不是随便卖弄人情的时候。   秦玥紧盯着他的眼睛,忽然冷冷道:“萧统领难道就没欠过别人人情?就没被别人救过性命?”   萧潜面上仍是那温和无害的表情,心里却大大地一震。   他仿佛从眼前这孩童的眼里,看到了似曾想识的眼神。同样的犀利,同样的冷冽,同样的坚定,同样的不容拒绝。   他,竟是无法拒绝这样的眼神。   这时江氏也气喘吁吁地赶到,赶紧将秦玥扯到自己身边,转头对萧潜道:“既是小女求恳,还望萧世子给秦家一个薄面,老太太可是最疼玥姐儿的——”   秦玥感激地看了母亲一眼。   江氏就是这样,在任何时候,都会毫无顾虑地护着她,帮着她,而不问任何理由。   秦三爷犹豫了片刻,也缓缓开了口,“阿潜,我知道这让你为难了,但玥儿一向心善,最见不得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又是个倔脾气,今儿个既叫她碰上了,不救下人定是不心安的。你好歹给我个薄面,放他们这一回。秦家欠你的人情,以后总会还上的。”   萧潜往场中看了一眼,终于点了点头,挥手令龙禁卫撤退。   不消片刻,龙禁卫的人走得无影无踪,只剩了躺在地上晕迷不醒的三人。   秦玥急忙叫人把他们抬回晴轩苑,又请了大夫医治。   秦三爷却面色凝重,小声交待护卫们要注意警戒,万不可让外人进到院子里来。   所幸这三人受的都是皮外伤,并没有伤到筋骨,只要好好调养,很快就会复原。   大夫开了方子已经离去,秦玥交待青樱亲自去煎药,又让吴嬷嬷守在门口。   屋子里一时很静,静得只能听到三人各自的呼吸声。   秦玥坐到榻前,伸手取下紫衣人脸上的面巾,一张俊逸的脸孔顿时呈现人前,正是苏寒,当年她最得力的属下,旋风卫的首领之一。   另一个想必就是苏冰了。   兄弟俩是双生子,长相、身姿都十分相似,以至于很多时候,沈瑾也会认错。后来她认真研究了二人的相貌,总算让她发现了一丝不同之处。   苏寒的右耳垂下,有一颗小小的红痣,苏冰就没有。也因为他们并不知道沈瑾是女儿身,否则岂能让她随便摸他们的耳垂。   秦玥想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摸却是满脸的泪。   是啊,分别多年,没想到再见面竟是这样的情形。今天如果不是她在此,只怕苏寒苏冰两兄弟就要命丧黄泉了。   由此可想,萧潜并非不知他们的身份,而正是因为知道他俩的身份,才痛下杀手。但是令她万分惊愣的是,苏寒和苏冰为什么要死死保护这个少年。   她已经认出来了,这个白衣少年,正是她在静龙寺后山遇到的那个,也是打伤了秦府四个护卫的那个。   此时他那双潋滟的凤眸闭得死紧,长长的睫毛服贴地垂着,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俊逸的眉眼也显得了无生气。   秦奋苦苦查探他的身份,最后只得到了一个绣着西蕃莲的空锦囊。再说他武功那么高,怎么可能打不过龙禁卫,且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秦玥心里涌起一团团的颖虑,却不知该去问谁。   外面突然响起青樱的说话声,“小姐,奴婢要进来了!”   “进来吧!”   房门一开,青樱端着药碗进来,身后跟着吴嬷嬷。   两人分别给三个伤号喂了药,又端着空碗出去了。   不多会儿,江氏出现在门口,犹豫了一阵才走进来,挨着秦玥坐下,又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三个陌生男子,终于忍不住问道:“他们是谁?”   ☆、第十五章 面圣   秦玥摇摇头,有些为难地看着江氏,言词恳切地道:“母亲,我不想骗您,但我真的不能说。我永远感激母亲为我做的一切,但请允许我保留自己的秘密!我的早慧是天生的,我的秘密也是与生带来的,请母亲谅解!”   听了这番话,江氏吃惊极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女儿,仿佛不认识似的。   秦玥再没有解释,扶着江氏出了屋子。   惹了这么大的祸,她得对父亲有个交待,父亲也得给皇帝和萧潜一个交待。   只怕到了明天,全帝京城的人都会知道,秦国公府的五小姐当众救了人犯。   这祸闯得着实不小!   可当时情况紧急,根本容不得秦玥多想,她必须救下苏家兄弟。   秦三爷在隔壁厢房,也在想着如何善后的问题。   当时头脑一热,跟着夫人女儿一起胡闹,根本没有想过后果,现在冷静下来一想,这件事实在太胆大妄为了,他怎么能够为了夫人女儿的一时任性,而让整个秦家陷于险境?   秦三爷额上冷汗直流,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秦玥扶着江氏推门进来。   “父亲,您不需要为难,这件事是女儿做下的,女儿这就进宫,向皇上禀明实情,一切后果由我自己承担!”   “你一个小孩子,能承担什么后果?”秦三爷冷着脸,没好气地斥责道。生平第一次,他对女儿发了脾气,“你说,究竟是为什么,你要救他们?他们跟你有什么关系?”   秦玥直视着父亲,没有辩解,也没有回答,只是淡然地道:“以皇上对秦家的恩宠,这件事并不会对秦家有什么影响,父亲大可放心。再说了,萧秦两家是世家姻亲,理应同气连枝,萧世子知道轻重,绝不会胡乱说话。”   秦三爷一时又气愤又惊讶。他没想到六岁的女儿,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再想到她救人的举动,这绝不会是小孩子一时任性做出的事情,她这样做一定大有深意。   人人都说秦五小姐聪颖早慧,从前都是一笑而之。这一回,却是真真切切地领教到了她的早慧。这哪里是早慧,这分明就是成年人的思维……   秦三爷惊惧莫名,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女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氏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嘴里喃喃地道:“或许,我应该带玥儿进宫一趟,皇后娘娘——她终归是秦家的女儿!”   贤静皇后秦璃,与三爷是龙凤双生,关系非比寻常。秦玥又长得与她相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母女呢。有着这样的关系,皇后还有什么理由不护着女儿?   江氏就是这样想的,无论如何,她都要想办法帮女儿一把。   秦三爷思虑再三,终于同意让江氏带着秦玥进宫。也不用回府,就在晴轩苑里打点一番,叫人递了牌子,得了皇后娘娘的信儿后,就派人护送母女二人往皇宫里去。他自己则去了萧国公府。   皇后在凤仪宫主殿接见了她们。   行礼过后,江氏便将来意说出。   皇后听了也很惊讶,这个小侄女,以前倒是小看她了。姑且不论她救人的初衷,只这份胆量和勇气,就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秦玥抿着小嘴,静静听着皇后和母亲的对话,心里却在想皇后若是问起她救人的目的,又该如何应对。   令她意外的是,皇后什么也没有问她,而是直接叫了内侍领她去皇上的御书房外等候。   秦玥摸不清皇后的意图,但此举正合她意。   她也不想呆会儿跟皇帝的见面,有其他人在场,尤其是皇后。外界盛传帝后鹣鲽情深,她更不想亲见那样的场面。   有些事情,虽然不想在意,但始终会在意。   秦玥随在内侍的身后往御书房走去,小小的身子有些微地颤抖。正午的阳光洒在重檐拱斗的琉璃瓦上,明亮又刺眼。   她不由微眯了眼睛,手撑在额前望了望这金碧辉煌的屋宇,心里在想:如果上一世的沈瑾没有死,她会不会有机会做这座宫殿的女主人?   凤琛,他对她还是有一丝丝的情意罢!   迎面走过来一群衣着光鲜的宫婢,簇拥着一位衣饰华美的妇人。   前面的内侍急忙躬身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秦玥也行了全礼,低首退到旁边让路,心里莫名地叹息一声。   后/宫佳丽三千,没有哪个男人愿意拒绝?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不过是一句空话,谎话……   秦玥收敛了心思,沿着御花园往东,穿过乾清门,御书房就到了。   内侍将她安置到旁边的偏殿,又与值守御书房的内侍交待了几句,这才回凤仪宫复命。   值守的内侍忙去御书房通禀。   几乎是立时的,皇帝召见了她。   秦玥进门的时候,正好见到萧潜从里面出来,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秦玥一眼,然后微微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大殿里阔朗安静,连一个内侍也没有。   皇帝站在书案后,望着渐渐走近的小小身影,心里涌起复杂难言的情愫。就算她闯了祸,救了最不该救的人,他也愿意宽宕她。   秦玥走到大殿中央站定,低头跪下行礼。   皇帝急忙从书案后转出,嘴里说着“平身”,又走过去扶她,那稚嫩的身子让他有一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秦玥下意识地错开搭上她双臂的手,那手修长有力,曾多少次揽过沈瑾的身,如今却已经属于别人。   皇帝一怔,他没想到秦玥会拒绝。   秦玥固执地跪着,并不起身,嘴里凛然道:“臣女有罪,不敢起。臣女愿意承担罪责,只求皇上不要问罪父亲,牵怒秦家。”   皇帝紧紧盯着她,眼前的小小人儿眼神倔强、冷厉,一如心底深处的那个人。   她去了有多久了?其实一刻也没忘了她,唉——终究辜负了她的深情。但这皇位是她为他争取来的,凝聚了她所有的心血,她希望他能做个名垂千古的帝王。   良久,皇帝叹了口气,轻声道:“起来吧,朕不怪罪你。”   “谢皇上!”秦玥起身,低首退到一边。   隔得很近,他身上的龙涎香太浓,熏得她有些意乱。   皇帝勉力压下心头的异样,哑着嗓子道:“不管你犯了什么样的错,朕都不会怪罪你!秦家的人,要是再敢做出上回那样的事,朕绝不留情!”   上回的事,明显指的是她落水的事。   秦玥猛地抬头,眸子里闪过难言的情绪。   他知道了,他认出她来了么?   ☆、第十六章 恩宠   皇帝说完那番话,转身出了御书房。他怕再呆下去,自己会控制不住地做出错事来。   秦玥一个人在房里呆了半天,才有一个内侍进来请她去凤仪宫。   江氏已经陪皇后娘娘说完了话,正焦急地等着她,看到女儿安然无恙地回来,悬着的心总算放回了肚里。   “玥儿,你皇帝姑父没有为难你吧?”江氏不自觉地,用了最亲近的称呼。   秦玥笑着摇头,“怎么会呢?皇上姑父爱重皇后姑母,怎么舍得罚我?再说了,抓的那几个,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犯,不妨事的。”   皇后听得满心欢喜,笑眯眯地招手让秦玥坐到她跟前的锦榻上,却又辩解道:“皇上才不是那种公私不分的帝王呢。越是亲近的人哪,越不能犯错,不然会让你皇上姑父难做的。玥儿,这样的事情,下次可不能做了,知道么?”   秦玥郑重点了点头。   江氏就笑道:“放心吧,娘娘,臣妇会好好管教她的,这次的事情,玥儿的确是任性了些,下次再也不敢了。”   说笑间母女俩朝皇后行了礼,在内侍的引领下出了宫。   哪知回到秦府不过一刻钟的工夫,宫里的赏赐就到了。除了一小部分是给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的赏赐之外,其余大部分的珍品,居然都是赐给五小姐的。   秦三爷看着满屋子的赏赐,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的女儿究竟怎样得了皇帝的眼?不但被封郡主,惹了大祸居然还得赏赐!   就连老成精儿的国公爷夫妇,也弄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他几房都以艳羡的目光看着三房,恨不能将自己的儿子拿去给三房换女儿。   与家里人的过度反应不同,秦玥淡定地吩咐青樱带人将这些赏赐搬到皓月阁去,又问着父亲将救回的人安置在了哪里。   进宫之前她一再交待,要父亲安排人手好好保护那几个人,最好是移到秦国公府里面安顿。   父亲答应过的事,他一定会做到。   果然,秦三爷对女儿点了点头,亲自带着去了外院的如雅轩。   一路上,奴仆们的态度比往日更加恭敬,礼数也更加周到。   而外院的如雅轩里,此时却发生了意外,秦三爷安排留下来照顾伤员的护卫和小厮,全都被迷晕在地,三个伤病号却不知去向。   秦玥皱着眉头,在屋里仔细查看了一遍,什么发现也没有。   这边秦三爷已经令人舀了冷水过来,一人头上浇了一瓢。清醒过来的小厮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经验的护卫们却晓得是出了事,急忙跪下来请罪。   秦三爷又惊又怒,就要派人去追。   秦玥却摇摇头,道:“算了,走了就走了吧。”   秦三爷十分地不甘心,又忍不住怨怪女儿,“你看你,人倒是救了,还惹出了不小的麻烦,人家别说报恩,连个屁都没放一个,就这样悄悄地溜了,有什么意思?”   “做人自觉心安就好。父亲,连累您了。”   秦三爷看女儿服了软,也不好再纠着不放,遂挥了挥手,让人领着回内院了。   事实上,秦玥并不像在父亲面前表现得那样淡定,心里忐忑不安得厉害。她让青樱悄悄去给秦奋带话,要他务必查到那三人的下落。   苏家兄弟,一定要平安。   秦玥在心里默念着,回头望着满屋子的赏赐,又有些恍惚。   这一夜,秦玥彻底失眠,前尘往事,尽在脑海……   神光三年,她成了大富商沈运的嫡长女;同一年,她认识了从锦州来京的凤三公子凤琛,第一眼就被他与前男友相似的容貌所吸引,再也无法放开。   彼时凤琛隐瞒了身份,来京只为刺探虚实。他胸怀大志,眼看着祖宗基业就要毁在张太后的手里,遂打算起事。与沈家小姐的相识是个意外,却让他兴庆不虚此行。   他爱上了沈家的小姐。虽然明知会遭到母妃的反对,却爱得义无反顾,且坦承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秦玥到现在还记得,得知他真实身份的那一刻,内心里的挣扎和决绝。   夺嫡是件很冒险的事情,弄不好会陪上整个沈家。   她虽然对沈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却也绝不愿意因为自己而让沈家覆灭。最终,感情战胜了理智,她决定以两世所学,助他成事。   她女扮男装,周旋在各方势之间,施展浑身解数,使得沈家在短短五年之内,成了大都朝最负盛名的商贾之家,而她也成了帝京城里最负盛名的“紫衣公子”沈瑾,而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最心爱的人。   她为他提供财力物力的支持,甚至帮他训练军队,为他冲锋陷阵,只想与他白首偕老,到头来却是一切成空,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秦璃不费吹灰之力,摘了沈瑾种下的胜利果实。   也正因为此,就算贤静皇后对她再亲近,她也绝不可能领她的情。并不是亲自伤了你的人才是敌人,有时候间接的伤害会更大。   窗外月色正好,皎洁的月光静静地洒在院子里,给地面度上了一层银辉。   秦玥怏怏地起身,披衣走出房门。   自去年搬来了皓月阁,秦玥就不让丫鬟们值夜了。   江氏开始不同意,架不住女儿的执拗,终是勉强同意,但也悄悄吩咐了吴嬷嬷派人在院子外面守着,一旦院子们有什么动静,也能很快知晓。   秦玥装作不晓得,只要这些人不在她眼皮子底下晃着,也能接受。   突然,院子里有了声响。   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院墙上落下。   一个黑影在眼前一晃而过。   秦玥还来不及出声,那黑影已经消失不见了。秦玥急忙走过去,将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抱在手里。   “喵——”   一声猫叫吓得秦玥双手一抖。   手里黑乎乎的家伙“啪”地窜到了地上,敢情这从院墙上落下的黑乎乎的东西就是它!   秦玥又好气又好笑,心情竟是好了不少。   再看刚才黑猫落地的地方,瞬间光华无限,璀璨夺目。   夜明珠!   秦玥忍不住惊呼出声,继而快步上前。   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静静地躺在那里,它的身下还落了一方锦帕,想必是包裹夜明珠之物。秦玥忍不住拣起来细看,锦帕的中间绣了一朵西蕃莲,却是十字绣的绣法,右下角还写有一行小字:此恩必报,此恨难解!   秦玥一时间愣住了。   ☆、第十七章 搜查   此时外面响起吴嬷嬷的喊声,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秦玥忙将夜明珠和锦帕收进怀里,出声唤着“嬷嬷”。   吴嬷嬷带了两个护卫进院子,见五小姐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心里松了口气。刚才她分明看到有黑影进了院子,吓得差点连魂都没了。   “嬷嬷,你这是做什么?”秦玥皱着眉,满脸的不悦。   这样子她是故意装出来的,在下人面前,偶尔也需要摆摆主人的谱。   吴嬷嬷不放心地四处看了看,见没什么异样,才跪在秦玥面前请罪,那两个护卫也明显地松了口气,行了礼退出院子。   “别大惊小怪的,有事我会叫你们。这样子带着护卫闯进来,成何体统?”秦玥低声训着吴嬷嬷,完全一副成年人的语气。   吴嬷嬷大气也不敢出。   她不止一次见到五小姐慑人的一面。五小姐训起人来,可是不会给你脸面的。要真惹火了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深更半夜的,秦玥也不想把大伙都吵醒,训了两句就让吴嬷嬷退下了,自己则躲在房里研究锦囊和锦帕的秘密来。   毫无疑问,锦帕和夜明珠都是锦衣少年送来的。他也真是大胆,明知道秦国公府护卫重重,居然还敢来?   那句“此恩必报”可以理解,后面那句“此恨难解”又是什么意思?两人也不过才见了一面,哪里就谈得上仇恨了?这颗夜明珠倒是珍品,也不知他从哪里偷来的……   正想得出神,院子里忽然又有了动静,重物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得分外清明。紧接着一阵喧闹声传来,隐隐听得护卫的喝斥声:“快!这边!人往皓月阁的方向跑了!”   秦玥心里一紧,快步跑出屋子。   只见院子右墙角的地上蜷缩着一团黑影。   秦玥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看清那是一个人影,穿着黑色夜行衣,黑巾蒙了脸,只露出一双冷冽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   那眸子有些熟悉。   秦玥几乎没有思考,便拖了他往屋里走去。   黑衣人很配合地被她拖着进了屋子。   此时护卫们已经追到了皓月阁,吴嬷嬷正在跟护卫们说话。   秦玥的眼神往屋子里一瞟,示意他躲到床侧的高柜里去。   黑衣人点点头,没有说话。   秦玥转身出了屋子。   护卫们见到她急忙行礼,领头的护卫恭声道:“打扰五小姐了,今晚府里进了刺客,有兄弟看到他往五小姐的院子里来了……”   “刺客——”秦玥眯了眯眼,望向吴嬷嬷,还有她身后的丫鬟婆子。   吴嬷嬷对她摇摇头。   秦玥便道:“我是听到你和嬷嬷的说话声才出的屋子,倒是没什么发现,你们最好搜查得仔细点,免得真被刺客摸进了我的屋子,那可就糟了!”   领头的侍卫当然晓得五小姐在府里的地位,闻言急忙说道:“五小姐说的是,属下定会好好搜查。不过为了五小姐的安全,还请五小姐去其他院里避一下。”   “不用,我正好醒瞌睡,陪你们搜院子。”秦玥一边说,一边在锦杌上坐下来,又吩咐青樱,“去厨房里看看,有什么吃的,我饿了。”   护卫们张大了嘴巴。   五小姐说什么?要陪他们一起搜院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刺客就在这院子里,伤到了五小姐怎么办?可五小姐的脾气,说一不二的主儿,得罪了她,以后哪还有好日子过?   护卫们眼巴巴地将目光看向了头儿。   头儿也犯了难。   正在僵持之际,秦奋赶了来,发话让手下们去了其他院子搜,他则亲自留守皓月阁。   秦玥挥手让丫鬟婆子们都下去,只留了吴嬷嬷在边上伺候。   “怎么回事?”秦玥压低了声音问道。   秦奋拱了拱手,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属下已经认出来了,他就是白天被小姐救回来的那个少年,也是在静龙寺打伤府里兄弟的那个人。五小姐,属下看到他进了您的院子,您看——要不要将他逮出来?”   秦玥不接他的话茬,却问着其他的事,“他的伤严重吗?”   秦奋愣了愣,才回道:“还好,不算太严重,但也需要好好调养,否则会留下后遗症。”   “那好,我希望秦叔叔能用你师门的秘药,让他的伤在最短时间内复原。”秦玥说得理所当然,“秦叔叔”叫得顺口极了。   这下秦奋吃惊得不是一丁半点儿。   师门的秘药,那是很宝贵的,虽是救命的良药,但数量有限,炼制不易,用一颗就少一颗。别说这小子的伤还没严重到要死的地步,就算他的伤真的严重,也没必要救他吧。可是五小姐连“秦叔叔”都叫出来了,他还有理由拒绝吗?   每当五小姐叫他“秦叔叔”的时候,就代表这事儿不但没有商量的余地,且是以私人名义求助于他,记了恩情的。   他虽然不需要五小姐记他的恩情,可是却无法无视五小姐的请求。   秦奋在心里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咬咬牙,从怀里换出一个白玉瓶,倒了一颗拇指大小的药丸递给她。   秦玥伸手接过,对秦奋嘻嘻一笑,“秦叔叔,多谢了。”   秦奋苦笑。   秦玥挥手,“秦叔叔快回去歇着吧,这里的事儿交给我好了。记着——保密!”   秦奋极不甘心地往里面望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吴嬷嬷就在边上看着,等秦奋离开后,才陪着青樱一起将吃食端过来。   同样的,秦玥也没让她俩在跟前伺候,打发去院子外面守着了。   秦玥自己将吃食端回了屋,放在小圆桌上,打开高柜去拽人。   人却没在高柜里,倒是床上传来轻微的声响。   秦玥不禁有些恼意,这厮也恁厚脸皮了,竟然跑到小姑娘的床上去了。掀开罗帐,果然见锦被下面,露出一张苍白又极具诱/惑人的脸,那双潋滟的眸子冷冽如霜,就这样淡然地看着她。   这厮竟然将面巾取下了,也恁大胆了些。   秦玥微微一顿,莫明的痛意立时涌进脑海。   “谢谢!”娇美少年难得地开了口。   秦玥没有说话,默默地将手里的药丸递给他。   少年接过来看也不看,直接丢到嘴里咽下。   “你就不怕我给你的是毒药?”   “既然救我就不会害我,谁都没必要多此一举!”   ☆、第十八章 关爱   倒是个通透的人儿!   秦玥忍不住笑了,走过去扶了他坐起,又拿了迎枕给他垫背。   少年轻咳了两声,然后自报家门,“我叫阿渊。”   “阿渊?”秦玥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又说道:“难道就没有姓么?你比我大,我理应叫你一声‘大哥’——”   少年似乎有些尴尬,打断她的话道:“不必,叫我‘阿渊’就好。”   秦玥“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把小圆桌上的点心端过来,看着他一块一起地吃进肚子里。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美少年嚼东西的“咯吱”声。   眼看天快要亮了。   美少年阿渊吃饱喝足,慢慢从床上爬出来,将面巾重新罩在脸上,又整了整衣襟,从容地翻了院墙离去。   秦玥站在院子里目送他离开。   有了她的暗示,秦奋自然会想办法让他安然出府。   那颗夜明珠和锦帕却留了下来,阿渊说:“这是信物,将来总会用得上的。”   秦玥也不客气,正好收下它好好研究。   天大亮之后,秦玥照常先去江氏那里请安,一路上都有下人在议论昨晚府里进刺客的事儿,有点头脸的管事见了五小姐,除了行礼问安之外,还会多加几句关心的话。   秦玥笑着一一点头,往江氏住的文馨院走去。   江氏站在院子里望眼欲穿,好不容易盼来了女儿,赶紧拥着进了里间,喋喋不休地说道:“听说进了贼,秦护卫拦着我,不让来,真正是急死人了。玥儿,院里没丢什么贵重的东西吧?”   还没等秦玥回话,江氏又自顾地问着吴嬷嬷,“嬷嬷,昨晚是谁值的夜?”   吴嬷嬷定了定神,走到江氏跟前跪下,“回三太太,正是老奴。贼子是翻墙进的院子,多亏了秦护卫赶到,贼子当即吓得落荒而逃,也不曾偷到东西。”   青樱也在一边帮腔道:“那过后小姐就睡不着了,吩咐奴婢去小厨房里做了什锦芙蓉糕来吃,吃了就更睡不着了,要奴婢陪着在院子里消食呢。”   这丫头,谎话编得越来越顺溜了。   秦玥忍不住在心里暗笑。   江氏是个好母亲,却始终把她当作一般孩童看待,关心照顾得无微不至,可惜秦玥三世加起来,都有老太太那般的年纪了,怎么可能不会照顾自己?也亏得吴嬷嬷和青樱一心为她遮掩,才没有出大乱子。   吴嬷嬷是江氏最信任的婆子,她的话江氏自然是信的,听说女儿一夜没有睡好,满满的都是心疼,“嗯,既然这样,老太太那里就不去了,喝了肉粥赶紧回去补觉,不然身体哪里吃得消哇!”   秦玥笑眯眯地答应了。   正好,免得呆会儿又要应付老太太,还有大伯母二伯母她们。女人们唠嗑起来,没完没了,也挺让人无奈的。   接下来,秦玥又被逼着喝了一碗蛋羹,才被江氏放行。   回到皓月院阁后,秦玥找了秦奋过来说话,“查到他们的落脚点了没有?”   秦奋摇头,脸上有一丝沮丧,一丝的不甘,“没有,我亲自跟着他出的府,可惜拐过两条胡同之后,就不见了。他的反跟踪能力——很强!”   “也好,高手总是寂寞的,你一直遗憾没有对手。他的出现,不正好对了你的胃口么?”在秦家,也只有在秦奋和吴嬷嬷等人面前,秦玥才会显露真实的自已,跟他们平等对话。   秦奋闻言苦笑,“我真害怕有这样的敌人,还是做朋友的好。”   秦玥一怔,心里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朋友,他们算是朋友了么?   想着在静龙寺后山的初见,那家伙还恶狠狠地恐吓她不要把见过他的事情说出去,结果没多久自己就暴露在了人前,还在丹桂湖畔被人围攻,若不是她冒险相救,此刻说不定已经被抓去关在大理寺的天牢了。   只是,苏寒苏冰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看起来还关系匪浅的样子。   昨儿个晚上她问过好几次,那家伙都避而不答,末了直接挥手走之。   秦奋见她愣愣地发呆,不由轻咳一声。   秦玥这才回过神来,不自然地笑笑,“嗯,做朋友好。”   秦奋也笑笑,行礼出了皓月阁。   此时静宜院里,老太太正在发脾气,“我还没死呢?就什么事儿都瞒着我。我告诉你们,如果玥姐儿有个好歹,你们个个的都没有好日子过!”   底下几个媳妇儿都低着头,默不作声。   只有江氏在边上小声地劝着:“母亲别生气了,玥姐儿好着呢,这会儿正在补觉,晚点媳妇儿让她来给您请安——”   老太太仍是余怒未息,斜睨了段氏一眼,“老大媳妇儿,不是我要说你,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也得让我这个老婆子知晓,和着玥姐儿不是你生的,你就不知道心疼——”   段氏心里委屈极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又不敢当面顶撞老太太,只得拼命地忍着。   宋氏也不敢说话。   江氏心里直犯嘀咕,老太太也真是的,为了玥儿针对大嫂,这哪里在为玥儿撑腰,这妥妥地是在给三房拉仇恨哪。再说了,我这个当母亲的都不急了,您老人家又要闹哪样?   一边的戚氏更是噤若寒蝉。   老太太又接连数落了宋氏、江氏和戚氏,许是说得累了,喝了口茶润喉,又叫刘嬷嬷把戚氏送来的糕点分给大伙吃,还不忘交待刘嬷嬷拿了一份送去皓月阁。   皓月阁里,秦玥正在练字。   江氏让她回来补觉,秦玥却是睡意全无。这些天里发生了很多的事,她的心绪也有些不宁,便想要借助练字来平复心情。   刘嬷嬷进门的时候,秦玥的情绪正无处发泄。满屋子都是她练字丢弃的手稿,一团一团的,散落在地,好不狼藉。   秦玥还来不及收拾,吴嬷嬷就带了人进来。   秦玥不满地瞟了吴嬷嬷一眼。   吴嬷嬷苦着脸摇头。   刘嬷嬷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她哪里敢拦着。   秦玥也晓得是这个理儿,心里再不爽,也得陪着笑脸应对,忙将手里的狼毫笔搁在笔架上,在边上的铜盆里净了手,出来迎刘嬷嬷。   刘嬷嬷见了满屋子的纸团,吓了一跳。   秦玥不好意思地搓着手:“最近偷了懒,好些天没练了,写得不好……”   ☆、第十九章 训斥   刘嬷嬷了然地点点头,这才说明来意,“老太太听说五小姐这里遭了贼,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这会子终于安静下来了。这不,让老奴给五小姐送了些点心压惊。”   秦玥笑着收下,谢过老太太,又谢了刘嬷嬷。   刘嬷嬷并没耽搁,喝了口茶就回静宜院复命了。   秦玥却不能装作她没来过,赶紧收拾好心情,更衣梳洗一番,准备去给老太太请安。   路上遇到长房里的瑜姐儿。   瑜姐儿满脸落落寡欢的表情。   秦玥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大姐姐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呢?”   秦瑜立即眼眶红了,“听说我三舅病了。我想去探望他,可是母亲不许。”   “你三舅?”秦玥有一刹那的怔忡,接着才想起瑜姐儿嘴里说的“三舅”,应该就是段国公府里的段宸了。   “哦,知道是什么病么?有没有请郎中?或者,去禀了皇上,请个太医来看看?”秦玥连忙热情地建议,又想着段家三老爷不是要做寿么?阿宸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病了?   此时她心里的担心丝毫不亚于瑜姐儿。   秦瑜眼睛蓦地一亮,拽着秦玥的手一个劲地晃着:“嗯,还是五妹妹想得周到,我去求求母亲,让她递牌子去宫里求见皇后姑母,让皇后姑母帮三舅找一个高明的太医!”   听起来,似乎病得不轻。   秦玥心里直打鼓,跟在秦瑜身后,忐忑不安地往静宜院走去。   老太太看到玥姐儿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笑眯眯地抚着她的手问个不停。   秦玥心不在焉地应着,心里却在想着为段宸请医的事儿。   段氏看老太太心情稍好了些,才敢提出要回娘家的请求。   没等老太太反应,秦玥便接了话道:“刚刚在路上听大姐姐说起,段府的三公子病得厉害着呢。祖母是心善之人,何不准了大伯母所请?也免得让大姐姐心里不安。”   老太太似乎才想起这个好孙女最近惹下的祸事,当即便沉了脸,“就你心善?你心善就可以把外人往府里带?你心善就可以不顾整个家族的安危,阻挠潜儿办差?依我看哪,昨晚进府的贼子,八成就是你自个儿招来的!”   秦玥吃了一惊。   这才想到祖母让她过来请安的用意。可不仅仅是担心她那么简单,应该是想问她这件事情来的吧。   祖母当了半辈子的家,府里的下人都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父亲虽然将人藏在了外院,也瞒着所有人,可怎么瞒得过祖母?也难怪祖母会这样想。   段氏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秦玥挨训,心里着实痛快了一把。   三房,三房就是她心里的刺。老太太偏心,什么好处都给了三房,她这个长房长媳兼世子夫人完全就是个摆设,说是给了她管家的权,却又事事都插一手,做得好了得不到一句好话,做得不好就要被骂,被指责。   这样的日子也真是过够了。可是自己丈夫不争气,空有世子的头衔,却无所作为,也难怪老太太看不上大儿子,连带得她也入不了老太太的眼。   宋氏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也没听到,嘴角却抿着一丝嘲讽的笑意。   自己的女儿受训,江氏的心里岂能好过,恨不能替了女儿挨老太太的骂。可是老太太训得有理,她也不好反驳。   戚氏有心想要帮忙说几句,还未张口就被老太太犀利的眼神扫射回嘴里。   她怀里的好姐儿也吓得愣愣的。   老太太训了一阵,见秦玥始终低着头,委屈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顿时就心软了,忙又搂过她安慰道:“傻孩子,祖母不是成心要骂你,是担心你呀。你这善良的性子,以后大了很容易吃亏。听祖母的,以后别再瞎出头了,为不相干的人,不值得!”   秦玥急忙点头,硬从眼眶里逼出几滴眼泪,抽抽咽咽地道:“祖母……祖母放心,玥儿以后再也……再也不敢了!昨晚昨……晚那人来皓月阁,其实不是来偷东西的,他是想要道谢,还送了我这个——”   说着,从怀里摸出了那颗夜明珠。   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夜明珠璀璨夺目,光华万丈,让人移不开眼。   “孙女儿既然救了他,就不想害他,所以就让他走了。祖母,孙女儿知错了,以后再不会做这样的事了。”   “噫,还真被我老婆子猜到了?快说,那人是什么身份?”老太太眼里精光一闪,急促问道。   秦玥摇头,满脸茫然的神情,“孙女儿没来得及问,秦护卫就赶到了,是孙女儿掩护他从后院翻墙逃走的。”   早在老太太训责她的时候,秦玥就想好了这番说词,与其藏藏掖掖的让他们瞎猜,不如半真半假地把实情说出来。   九句真,一句假,只有那句假的才有份量,这样即便老太太派人去查,也查不出什么来,反倒不会有人生疑。   老太太果然信了,免不了又说她几句,随后就扯了别的话题。   段氏心里恼怒得很,玥姐儿这一打岔,她回娘家的事自然就泡汤了。   秦玥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忽然看着她笑了笑,然后段氏就听到玥姐儿对老太太说:“祖母,我想和大姐姐一起,去段国公府看望三舅。”   老太太一愣,“你去做什么?你见过段家的老三吗?”   秦玥摇摇头,“没见过,不过老听大姐姐提起,她的这个三舅长得好,又有才华,可是居然没有娶亲,好奇呗,就想去看看。”   老太太“噗嗤”一声笑了。   笑过之后,老太太却又叹道:“你呀你,玥姐儿,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了。哪有姑娘家家的,专门去别人家里瞧男子长相的,倒让人笑话咱们没家教了。”   旁边的瑜姐儿见五妹妹帮她说话,心里感动极了,便也说道:“我跟五妹妹是姐妹,我的三舅也是五妹妹的三舅,是亲戚呢。再说三舅生病了,咱们做晚辈的去探望他,外人也不会说什么的。”   段氏便在一旁喝斥道:“好了,瑜姐儿,你祖母心里有数,你就别在这儿添乱了!”   秦瑜只得委屈地闭了嘴。   ☆、第二十章 争执   老太太睨了一眼段氏,“宸儿这孩子,的确是个好的,原先还指望他替你们三房撑撑门面,眼下连他也病了,说不得只好让你提前回去照应了——嗯,去吧,多带些人手,既是去帮忙的,就得有个帮忙的样子,可别丢了咱秦府的脸。”   “祖母,我也想去——”秦瑜在边上弱弱地请求。   老太太想了想,便笑着道:“呃,瑜姐儿也大了,过两年就要嫁人,以后到了婆家,也是要出面主持中馈的,跟着去学学也好。”   秦瑜羞得满脸通红,继而面露喜色。   秦玥抿了嘴笑。   老太太看了一眼玥姐儿,脸上忽然露出深思的表情,然后拍拍她的手,“玥姐儿既是想去,便也跟着去吧。只一样,要听你大伯母的话,不能惹事!”   秦玥急忙点头。   她此时也觉出了老太太的异样,但目的已经达成,且先看着吧。遂走回到江氏身边坐下,下意识握紧了母亲的手。   江氏的手顿时一僵,看向女儿的目光里有微微的失望,还有一丝丝的怒意。   女儿竟然骗了她,她亲手带大的女儿,一向懂事乖巧的女儿,居然也学会撒谎了,连吴嬷嬷都帮着她。   这下还做出这么荒唐的事,要去段国公府看望段三爷。当年的段三公子虽然很有名,也很优秀,但女儿才多大呀,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可恼的是老太太竟然同意了。唉,这老太太,也真是老糊涂了。   江氏想着就忍不住大声道:“不,我不同意!”   女眷们都朝她看过来,老太太的目光尤其深邃。   “段国公府既然有人生病,又要大办喜事,母亲刚才也说了,大嫂是去帮忙的,哪有闲心照顾玥儿。要是在段国公府惹出什么祸事,可就成了帝京城的笑话了。母亲,还请您三思啊!”   老太太没想到江氏敢当面反对她的决定,立时脸色就不好看了,“老三媳妇儿,我老婆子虽然老了,但脑子还清楚,不需要你提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人媳妇的,首先就得做到‘孝顺’二字。”   这话其实有些严重了。一顶“忤逆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即便是当今皇上,也承受不起。   江氏不由得又羞又怒。老太太还从来没有当着众人的面,这样数落过她。当即便要站起来反驳。   秦玥急忙拽住母亲的手,然后对老太太笑道:“祖母严重了,母亲并没有不孝的意思,她也是担心我,怕孙女儿到了段家惹祸,没得丢了秦府的脸面。孙女儿这就送母亲回去——”说着就扶了江氏站起,对老太太福了一礼,又对几个伯母婶娘团团一福。   老太太找着了台阶下,也不想再为难她,便叹了叹气,朝母女俩挥手,“哎,回去反省反省也好!”   秦玥这才挽着江氏出静宜院。   一路上,江氏不发一言,看起来面色平静。   秦玥却知道母亲心里伤心至极。长这么大,她其实也很少忤逆母亲,一般时候也都是编了谎话骗她,这回却是为了老太太,当面拆了吴嬷嬷圆的谎。她怎么也得给母亲一个解释。   回到文馨院,母女俩在暖阁里坐下,江氏直接就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秦玥默默整理了一下思绪,便将在静宜院里说过的话详细说了一遍,末了诚恳地道:“母亲,女儿真不是存心瞒您,实在是因为这件事有些蹊跷,怕您担心,所以才不让吴嬷嬷说的。”   “难道你这样我就不担心了?又为什么非要去段国公府不可?”   “因为我们从丹桂湖畔救回的那些人,与段三公子有某些关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江氏吓了一跳,又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玥儿,听娘一句劝,好好呆在家里,做你的秦五小姐不好么?为什么非要搅和到那些乱七八糟的是是非非里去?”   秦玥苦笑着摇头。   无疑,母亲是精明的,她一定猜到了些什么,可惜自己的身世实在太过离奇,即便是亲近如母女,也是不能透露半句的。   她只得趴在江氏的膝头,喃喃道:“母亲,女儿也没有办法。但愿您能多爱女儿一些吧!”   江氏默默地点头,用手抚着女儿的头发,心里说不出的沉重,眉梢眼角皆是愁意。   秦玥微眯了眼,不愿去想江氏的心情。   有些事,明知道做了会伤害到最亲近的人,却也不得不做。   如果说之前想去见段宸,是因为想要弥补自己的愧疚。那么现在想去见他,却是为着旋风卫。然而她也没有想到,母亲会当场站出来反对,还因此惹恼了祖母,以至于婆媳俩闹了嫌隙,让伯母们看了笑话。   为了安抚江氏,秦玥整天都呆在文馨院里,陪着江氏吃了午饭,下晌又陪她一起做针线,还与几个小丫鬟一起玩翻绳。至于去段国公府的事,再不敢提了。等她回到皓月阁的时候,已是申时末了。   秦玥在罗汉床上坐下,静静想着一些事情。   不管如何,她是一定要私下见见阿宸的。明的不行,就来暗的呗。   苏寒苏冰两兄弟,与阿宸的关系一向不错,他或许会知道一些内情……   打定了主意,正要让人去找秦奋过来,青樱却走进来禀道:“小姐,大小姐来了。”   秦玥“哦”了一声,出来迎秦瑜。   院门处,秦瑜携了秦琬一起来,身后跟了几个丫鬟婆子,手里都提了食篮。   “五妹妹,今天多亏了你。”秦瑜满脸欢快的笑意,快步上前拥住秦玥。   秦玥笑笑,挽了两姐妹一起进暖阁。   秦瑜挥手,后面跟进来的婆子忙将食篮里的吃食一一呈上,然后依次退下。   秦琬立马两眼放光,望着小几上的吃食直流口水。   秦瑜忍不住喝斥道:“吃吃,就知道吃,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当心我告诉母亲!”   “大姐,你要不要这么狠心?”秦琬嘟着嘴,抗议道。   “这是送给五妹妹吃的,你在家已经吃得不少了。再这样吃,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嫁不出去就不嫁,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心心念念地就想嫁人?”   “你——”秦瑜气得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一章 夜探   秦玥瞧着这两姐妹斗嘴,心里不是不羡慕的。   想着以前大哥二哥在家的时候,事事都让着她,帮着她,宠着她。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就会想办法帮她拿来;要是她不高兴了,就会变着法儿地哄她开心。如果谁欺负了她,就算拼着挨骂也会帮她揍回来。   堂哥堂姐,毕竟不如亲兄妹啊。   两姐妹互掐了一阵,也就收了场。   秦瑜送来的吃食虽然色香味俱全,可秦玥却没有半点食欲,象征性地吃了一些,便放下筷子,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秦琬大快朵颐。   秦瑜趁机跟她说道:“五妹妹放心好了,在我外祖家,没人敢欺/负你。”   “谢谢大姐姐。”秦玥道了谢,犹疑了一下,问道:“你三舅,到底得了什么病啊?”   秦瑜脸色就沉了下来,“不知道啊,我也是偷听了母亲和大舅的谈话,好象是说出了趟远门,回来就病了的,需要千年人参入药。”   千年人参?   秦玥吓了一跳,直觉这“病情”很不简单,当下再没心思应付这姐妹俩,编了个藉口打发她们离开,又让刘嬷嬷去找秦奋来皓月阁。   秦奋依约前来,却在听到秦玥的话后大吃一惊,几乎吼了起来,“什么?你要夜探段国公府?”   秦玥急忙用手指捂在嘴边“嘘”了一声。   秦奋这才降低了音量,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五小姐,段国公府守卫森严,可不是外人能够轻易进出的。”   “如果能够轻易进出,我就不用找你帮忙了。秦叔叔,你只说,答不答应吧!”秦玥环着手,紧紧盯着秦奋,眸子里透着隐忍坚决的光芒。   秦奋只得咬牙点头。   五小姐总是让人无法拒绝。   两人接着商议一番,到了夜半子时,秦玥换上夜行衣,用迷香放倒了院外守夜的青樱,蹑手蹑脚地来到院门口。   秦奋早等在了那里,看到秦玥便朝她招手。两人低声说了几句,秦奋便揽着她,纵身一跃,上了房顶。   秦玥只觉耳后生风,呼呼作响,这样的感觉有些熟悉。前世的沈瑾功夫不错,虽然不能跟秦奋相比,但对付一般的江湖高手不在话下。   也因为这,那次去救萧潜,她也陪着凤琛一起前往,却在回返的途中被敌人发现,双方力拼之下,她和凤琛都受了伤。可是为了让凤琛和萧潜安全回到驻地,她只得带伤与敌人周旋。危急关头,如果不是阿宸拼死救她,她早就死在乱箭之下了。   阿宸的武功虽然平常,可轻功却是一等一的好。那一次,他就是这样抱着她,在如蝗的箭雨中飞梭,冲出重重围堵……   说到底,阿宸才是对她最好的人。   怔愣间,秦奋已携着她出了秦府,一路往段国公府奔去。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出现在段国公府外院里的一棵古树上。   古树枝叶参天,茂密如林。   秦奋用手指了指左边的一个跨院,轻声在她耳边道:“喏,段三爷就住那!”   秦玥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恰好一队巡逻的侍卫经过,只惯性地四处看了一眼,就往别处去了。   两人趁这个空隙从树上跃下,顺利地来到跨院门口。   秦玥正要闪身进院,却被秦奋忽地拽到了墙角。同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眨眼的工夫便看到一群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比他们更快一步地进了跨院。   秦玥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来的不只一个人,而是五六个,全都穿了黑衣,蒙了面,腰上别着兵刃。脚步声很轻,动作也迅速,显然都是练家子,不可能是段国公府里的护卫,八成是别人派来的杀手。   秦玥心里一紧,不等秦奋招呼,猫身跟进了跨院。   院子很大,也很安静。四周很黑,只有正房里透出昏黄微弱的灯光,还有人影在来回走动,显然并未发现有外敌来袭。   秦玥隐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   秦奋很快跟了过来,将她紧紧护在身后,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院子里的某一处。   黑衣人没有现身,秦玥却感觉到四周弥漫的浓浓杀意,心里不由暗暗着急,侧过身子对秦奋低声道:“无论如何,一定要救他!”   语气不是请求,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秦奋默然点头,他已经习惯了五小姐莫明的心善。   此时院子里陡然传来一声大喝,接着就是兵器交接的“乒乓”声。   段国公府的护卫已经与黑衣人交上了手。   借着树影的遮掩,秦玥拉着秦奋疾步往上房奔去。   刚到门口就被两个手执长剑的小厮拦住。   秦玥认得是阿宸身边侍候的溪风和溪林。   “你家主子呢?”秦玥沉声问道,声音里不自觉地透着焦急。   溪风一怔,下意识地收了长剑横在胸前,“你是谁?”   秦奋侧身挡在秦玥面前,代她答道:“这是秦国公府的五小姐,意外得悉今晚有人偷袭段三爷,特地赶来帮忙的。”   “听说段三爷病了,得的什么病,要不要紧?”秦玥又赶着追问了一句。   院子里的打斗声越来越烈,不断有惨叫声传来,还有重物倒地的声音。   溪风脸色蓦地一变,双目透过窗户朝院子里张望。   旁边的溪林急得满脸通红,作势要冲出去,却被秦玥喝住了,“不能去,保护你家主子要紧!”话落又朝秦奋使了个眼色,“秦叔,你去,速战速决!”   “那你呢?”秦奋有些不放心。   秦玥道:“我有溪风溪林保护,不会有事的。”   溪风溪林吃了一惊,有些奇怪秦家的五小姐怎会知道他俩的名字。   秦奋又瞟眼看了看院子里的情形,彼时段国公府的护卫早已支撑不住,倒下了不少,剩下的几个身上都挂了彩,只能勉强挡住黑衣人的攻势。   空气中飘荡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秦奋再不犹豫,身子像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溪风溪林两个瞧得呆了。   秦玥越过溪风,推开了内室的门。   昏黄的灯光下,段三公子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俊逸的面容苍白如纸。   秦玥一个箭步冲过去,掀开薄薄的锦被,露出他被重重白纱包裹的身躯,白纱上隐隐透着血迹。   这哪里是生病,分明是受了重伤!   ☆、第二十二章 信任   不待秦玥开口,随后跟进来的溪风就说了实情,“三爷是在从楚州回京的路上被人袭击的,对方出动了二十位高手,偏偏我和溪林都被三爷派去了其他的差事,不然也不会让三爷受这么重的伤……”   楚州,为什么会是楚州?   秦玥吃了一惊,便又问道:“三爷去楚州做什么?”   溪风摇摇头,表示不知。   溪林想要说什么,却被溪风一个眼神扫了回去。   秦玥直觉溪风没有说实话,明显还不太信任她,却也没有说破,只是道:“三爷的伤,大夫怎么说?”   两兄弟便都露出悲凄的神情。   踌蹰了片刻,仍然是溪风回话,“大夫说,三爷的伤实在太重,伤及肺腑,如果无法找到千年人参做药引,很有可能……很有可能会昏迷不醒。”   秦玥的脸也在瞬间变得惨白。   如果一直昏迷不醒,那不就成了前世所说的植物人么?   幸好,也实在是幸好,前些天皇帝给的赏赐中,就有一支千年人参,那虽是孝敬给老太太的,但她总会想法子拿到手,救阿宸的性命。   阿宸,他无论如何不能有事!   此时院子里的打斗已接近尾声,原本胜券在握的黑衣人因为秦奋的加入,变得慌乱起来。秦奋想要速战速决,所以出手毫不留情,招招致命。   黑衣人的战斗力虽然不弱,但比起顶尖高手的秦奋来说,还是差了好大的一截。更何况在交战之初,黑衣人失了先机,又太轻敌,因此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就显出了劣势。   人群中陡听一声尖锐的喝呼:“撤!”   黑衣人便都迅速地跃上房顶,消失于茫茫黑暗之中。   等国公爷领着国公府的大部队护卫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只有满院的狼籍和歪倒在地的兄弟,黑衣人早不见了踪影。   秦奋和秦玥也不见了。   溪风留了溪林在屋子里照顾,自己出来请了国公爷到旁边厢房里坐了,这才禀报详情。除了隐瞒秦玥和秦奋的身份之外,其他的都详详细细地说了个清楚。   国公爷听了,惊得半响说不出话来。   秦岭段家是真正的世家大族,以文传世,千百年来无论江山易主,还是朝堂更迭,皆是天下文人士子的中流砥柱和领袖楷模,历代帝王也对段家子弟恩宠有加,委以重任,成朝廷股肱之臣。   万炫帝称帝后,对有着从龙之功的秦家、段家和萧家都封了世袭罔替的爵位。   老段国公爷在袭爵没多久就去世了,现在继袭的是老段国公爷的嫡长子段沐,也就是段宸的大伯父。   段家之所以被封国公,万炫帝看的还是段宸的人情,段家的人也都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在段国公府里,段宸是个特殊的存在,他虽然没有袭爵,但谁也不敢亏待三房,更不敢给他脸色看。段国公对他更是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好。   如今这个比亲生儿子还要重要的侄子不但受了重伤,更被不明人士潜到府里刺杀,让他怎能不感到惊骇?   段国公只觉心里凉嗖嗖的,额上冷汗直流。   如果这个侄子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他这个国公爷也不用做了。   溪风自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出言安慰道:“大老爷放心好了,三爷这边暂时不会有事。”   段国公依然锁着眉头,忧心忡忡地道:“可是如果找不到千年人参,宸儿的伤又该如何是好?偏生你们又不让声张,不然我拼着这张老脸,也要到皇上那里去求一求的。”   溪风急忙说道:“三爷清醒时曾嘱咐过,万不能让他受伤的消息透露出去,连皇上也不能,否则会出大乱子的。”   国公爷神情有些不悦,“你们主仆俩神神叨叨的,也不说究竟出了何事,弄得我们想帮忙也帮不上。还有这刺客的事,我琢磨着还是禀报皇上的好,一来可以让五军衙门派兵保护,二来也要追查刺客的身份,总不能闷不吭声地吃了这个哑巴亏吧?”   溪风连连摆手,“大老爷,不妥。三爷既然要瞒着他受伤的事,就断不会让人知晓刺客的事。很明显,今儿个晚上潜进府里的刺客,跟三爷在路上遇袭的是同一伙人。三爷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   溪风是段宸身边最得力的人,他的话在很大程度上就代表了段宸的意思。虽然是个奴才,但比起府里的大部分主子还要得脸,即便是段国公,也不敢轻易得罪。   也因此,段国公心里虽然老大地不舒服,但也没有跟他争执,只默默地叹息一声,背着手在房间里走了一会儿,才道:“好好照顾宸儿,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说完转身往院子里去了。   段国公爷承继了祖辈的精髓,专注于经诗子集的研究,一辈子也没经历过什么勾心斗角的阴谋,也因此,哪里就帮得上忙了。   送走了国公爷,溪风将院子里的护卫重新布置了一番。如今三爷伤重不醒,所有的事情便都着落到了他的头上。   秦五小姐临走时交待,明儿个晚上就会将千年人参送来,让他宽心。   莫明地,他相信秦五小姐。三爷此次去楚州是极其秘密的事情,具体要做什么,连他们兄弟也不清楚,所以秦五小姐问的时候,他只得含糊其词,倒让她误会了。   秦五小姐虽然年龄还小,可看人看事却比一般的成年人还透。她说三爷的这次遇刺,绝不简单。对方如此不溃余力地追杀,是想置三爷于死地。此次刺杀不成,还会有下一次,再下一次。   如今最最重要的,就是要保护三爷的安全。   秦五小姐还说,她会找人去查刺客的身份。一旦查出,必杀之,永绝后患。   她说那些话时的气势,特别像一个人,一个已故多年的奇女子。   溪风现在还能想起来,当年的紫衣公子沈瑾,在与摄政王的对峙中,话语铿锵地说道:“何为忠?何为奸?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摄政王辅助皇上是忠,可不该以手中权力,作为谋取私利的武器;更不该打着辅助皇上的晃子,玩弄文武百官于股掌之中。先皇信任你,给了你权力,可你呢,却拿它作了戕害百姓的公器!”   “你,还有何脸面立于朝堂,面对天下百姓?”   ☆、第二十三章 管家权   秦玥从段国公府回来,累得直喘气,趴在床上半天不想动弹。   那些黑衣人也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潜进段国公府行刺。今晚如果不是她和秦奋凑巧遇上,只怕就让那帮贼子得逞了。   想到这里,秦玥忍不住一阵后怕。   黑衣人的身手不赖,段国公府的护卫力量又实在薄弱,秦玥到底不放心,让秦奋派了府里得力的弟兄去那边隐在暗处支援。   天大亮的时候,青樱端着梳洗之物进来侍候五小姐梳洗,识趣地没有问起昨晚的事儿。秦玥也没有多说,梳洗过后照常去江氏那里吃早饭,然后陪着江氏去老太太那里请安。   为着昨儿个挨训的事,江氏心里不舒服,便想编个理由不去静宜院,却经不住女儿的劝,还是被拽着去了。   路过明慧院的时候,正巧碰上段氏领着瑜姐儿和琬姐儿两个出门。   秦玥走上前去,甜甜地叫了声:“大伯母好!”   江氏想着昨儿个段氏的表现,脸色便有些不好看,站在那里没有出声。   段氏却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摸摸秦玥的头,“玥姐儿乖!”又笑着对江氏招呼:“三弟妹早!”   江氏勉强应了一声。   秦玥又与秦瑜姐妹见礼。   秦瑜便将她拉在一边,悄悄地问:“怎么样?想出办法了吗?”   秦玥在她耳边耳语了一番,秦瑜听得频频点头,满脸都是笑意。   这边段氏和江氏略说了几句,就一起往静宜院走。三姐妹跟在后面,叽叽喳喳地嘀咕个不停,再后面还跟了一溜的丫鬟婆子。   到了静宜院。   老太太已经在暖阁里坐着了,戚氏正在帮她按肩,宋氏坐在旁边的锦杌上陪她说话。   段氏和江氏忙领着女儿上前行礼。   看起来,老太太的心情很好,并没有因为昨儿个的事情为难江氏,吩咐刘嬷嬷沏了上好的茶叶,照常与媳妇们唠嗑。   秦瑜憋不住事,当下便直接求老太太把那支千年人参赏给她,要拿去救三舅。   老太太面色就有些不悦。   秦玥心知要糟。   大姐姐也太心急了一些,不是让她沉住气,找准机会再说嘛……唉,真是的,没有神一样的对手,只有猪一样的队友!早知道这样,自己来说好了。   尽管心里埋怨,秦玥却不得不帮大姐姐说话,遂噘着嘴说道:“那支人参可是皇上姑父专门赐给祖母调养身子的,怎么能随意送给外人呢?”   “大姐姐,你三舅到底得的什么病哪?怎么非要用千年人参做药引不可?”   秦瑜似乎没想到五妹妹会翻脸说出这样的话,气得脸都红了,又怕别人不相信她说的话,气鼓鼓地道:“我哪知道?不信你问我母亲和大舅,我是亲耳听到大舅和母亲说话的。”   段氏的脸色立马变得不自在了。   老太太确实得了皇帝赏的一株千年人参,但就像玥姐儿说的,那是皇帝孝顺给老太太的,她怎么可能为着三弟,得罪老太太?   再说三弟究竟得的什么病,她也不清楚,骨子里是不太相信大堂哥的话的,幸许大堂哥把三弟的病情扩大化了。   所以当时便婉言拒绝了大堂哥,想着只要尽快回了段国公府,把事情了解了清楚再做打算,没想到女儿却捅到老太太面前来了。   这会儿,老太太便问着她这事,“老大媳妇儿,这事儿你可没跟我说过。”   段氏心虚地道:“原也是娘家的事儿,老是麻烦母亲,心里过意不去。再说也不确定会用到千年人参,就没有开口。”   老太太斜了她一眼,沉着脸斥道:“到底是你的脸面重要还是宸哥儿的性命重要?”   段氏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得低了头,默不作声。   老太太又道:“别说是一株人参,就算是将整个国公府的药材都搬去,只要救得了宸哥儿,我老婆子也不会心疼!老大媳妇,不是我这老婆子说你,你这事做得太不地道了!”   “母亲,不是这样的,媳妇是想先回去看看情况,再回来请母亲帮忙!”段氏满脸的委屈,弱弱地解释着。   可惜,老太太对她不满到了极点,根本不听她的解释,将茶盏往几上重重一磕,道:“老大媳妇,这阵子你犯了太多的错,也的确需要好好反省了。我看哪,这管家的权力,暂时就让老二媳妇管着吧。等你哪天想得通了,再来找我老婆子说道。”   这话一出,连秦玥都感到惊讶。   段氏更是气得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得了便宜的宋氏忙站起来给老太太行礼,嘴里道:“这如何使得?媳妇从来没管过家,不一定能管好呢。母亲自个儿管着就好,媳妇愿意从旁协助。”   老太太大眼一瞪,道:“有我老婆子帮衬,怎么会管不好?你先管管看吧!”   宋氏笑着应下了。   江氏一直沉默。从进屋到现在,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种情况,戚氏也没有插嘴的份儿,搂着好姐儿在一边当隐形人。   琬姐儿吓得快哭了。从她记事以来,母亲就是这府里后院的管家,没想到祖母的一句话,就把这管家的权力给了二婶,心里又害怕又伤心。   瑜姐儿更是自责得不得了,如果她不求着祖母拿人参救三舅,母亲是不是就不会被夺权了?哼,只怕二婶也没少在祖母面前给母亲上眼药。   瑜姐儿想着便将仇恨的目光射向了宋氏。   宋氏没来由地背脊一寒。   秦玥在边上冷冷地看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从来不是那心善的人。   老太太随后吩咐吴嬷嬷去库房里拿那株人参,又交待说让前院的孙管事亲自送去段国公府。   段氏心里憋着气,冷着脸草草对老太太行了礼,拽着瑜姐儿琬姐儿出了院子。   跟着戚氏也带了好姐儿离开。   宋氏则留下来听老太太传授管家的经验。   江氏正要带女儿走的时候,老太太却叫住了她:“老三媳妇,你也留下来一道听听,说不得以后就用上了。”   江氏略一犹豫,又重新坐回座位上,脸上仍是波澜不惊的表情。   秦玥在边上悄悄扯了扯母亲的手,又连使了好几个眼色,然后转身对祖母行了礼,这才往静宜院外走去。   ☆、第二十四章 偏心   下晌,秦玥刚睡过午觉,神情还很慵懒。   秦奋匆匆进了院子,脸色有些微地紧张。   吴嬷嬷见状,忙挥手让闲杂人等退去。   秦玥在边上梧桐树下同秦奋说话。   “你确定?是四小姐派的人?”秦玥还是不太相信。媛姐儿也不过七岁的稚龄,手上又无巨额金银,怎么可能指使得动杀手?   一般杀手杀人,图的就是钱财。没有足够诱/惑人的利益,谁也不可能帮你干这种狠事。   秦奋却说得很肯定,“秦义做事谨慎细心,这种事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他是不会乱说的。五小姐,你要早做打算。”   秦玥沉吟了一阵,才道:“那就把四小姐接回来。”   秦奋也赞成,“也好,留在府里,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的行动就有妨碍了。”   “另外,让秦义继续留在楚州,密切注意四小姐的动静。”秦玥又吩咐道。   “好。”   待秦奋走后,秦玥陷入了沉思。   她有些不能理解秦媛的心思,仔细想着媛姐儿近期的举动,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震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这个猜测,但心里却明白这个猜测八九就是事实。这也就可以解释那天在星月阁里她对自己说的那些莫明其妙的话了。   难怪她拼着得罪祖母也要执意去苏家奔丧,原来就是为了安排这一场刺杀。   可是,她与阿宸究竟有着怎样的仇恨?为什么要花费那么大的力气刺杀阿宸,且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秦玥百思不得其解。   与此同时,远在楚州的四小姐秦媛,却在秘密会见一个左脸有刀疤的中年男子。   “哼!连这点小事都办不了,还敢号称江湖第一大帮!”秦媛脸上隐隐透着怒气,语气里满是鄙夷。   刀疤脸斜睨了她一眼,冷冷道:“四小姐,请你说话客气点,如果不是因为你手执‘天恩令’,主上根本不可能帮你去杀段三公子!再说了,你提供的消息也有误,否则我们根本不会折损那么多的人手,这笔账还没找你算呢。”   秦媛一时无语,娇俏的鹅蛋脸上满是狠意,“不管如何,事情没有办成,你们就不能交差。趁他伤重,赶快多派些人手,杀了他!”   刀疤脸摇头,“我们‘天恩帮’的人,对同一个目标从来都只出一次手,既然失败了,断不会再出手的道理。因为你手上的‘天恩令’,主上已经破例了,可不会再破例第二次。四小姐,告辞!”   说完,不待秦媛有所反应,转身大步离开。   秦媛气得直跺脚,却也没办法阻止,心里不无悲哀地想:难道事情真的不能改变?这一世,一定也要那样卑微屈辱地活着?   秦媛颓丧地一屁股坐倒在地,望着远处的巍巍群山发呆。   有些事情,她也想忘记。可是那些事情就像她的亲生经历,深深的烙于脑海,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她怎么忘记得了?   事实上,那也的确是她上一世的经历。   上一世,就是这个段三,帮着秦玥毁了她所有的算计。从她多了这份记忆开始,就处心积虑地想要他们死。   凭着上一世的记忆,她知道段三去了楚州办事。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她不想错过。为此不惜与祖母对抗,才换了来苏家的机会;又因为早晓得外祖在多年前得了一枚“天恩令”,凡得“天恩令”的人,可以凭此令要求对方办一件事。她便趁着外祖大丧的时机,偷了这枚天恩令,要求“天恩帮”帮她杀死段三,却没想到会失手……   不远处,苏保苏卫兄弟领着丫鬟婆子往这边寻来。   她是借着被芸秀表妹惹恼生气才来的后山,这会儿见舅舅们亲自找了来,便也借坡下驴,略说了几句气话,就在大伙的簇拥下回了苏家。   苏家的人因为忙于老太爷的丧事,根本没有发现“天恩令”被盗,也浑然不觉这个才七岁的孩子,已经策划了一次谋杀。   苏家老太太商氏,见到外孙女儿安然回来,满是皱纹的额头终于舒展,忙拽过旁边的孙女儿斥道:“芸姐儿,还不赶快给你媛表妹道歉?”   满脸委屈的芸秀小姐低头揪着衣角,极力忍住眼眶里的眼泪,慢腾腾地走到秦媛身边,低声道:“对不起,媛表妹,都是我不好,不该摔坏你的端砚,回头我让爹买一个赔你!”   秦媛心里愁苦,却不好在商氏面前表现出来,只得勉强笑道:“不用了,芸表姐,我也有不是之处,不该到处乱跑,让大家担心。”说着向在场的人团团一礼。   所有人便都松了口气。   钱氏急忙扯过芸秀到自己身边,心里并不像表面的这样大度。   好歹芸秀还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儿呢,却比不过秦家的这个庶女。说到底,还是因为秦国公府的家世。听说二姑奶奶又有了身孕,如果这胎生下的是个男孩,老太太就更不会把他们这一房放在眼里了。   钱氏想着抬眼去看丈夫,如今老太爷过世,苏家的生意便都掌握在丈夫手里,但三房和二姑姑奶也都有份。老太爷临终遗嘱:苏家的家产除祖宅之外,其余的都要平分。换而言之,他们长房所得的家产,除了祖宅,也仅仅只有三分之一,却要劳心劳力地付出更多的精力和心血。   凭什么?   三房分一份也就得了,凭什么出嫁的二姑奶奶也有份?   钱氏心里满满的都是愤怒,却不敢当面喧嚣出来。   眼看着老太太又送了一套黄金头面给秦媛,她的怒火终于从心里燃到了脸上,当下便要站起来发飚,却被旁边的丈夫拽住了。   他朝她微微地摇头,脸上满是乞求的神情。   钱氏心里一软,到底没有拂丈夫的意,咬牙坐回到原位。   哪知秦媛双手捧着外祖母送她的头面,径直来到芸秀面前,道:“芸表姐,妹妹这次出来得匆忙,也不曾备下礼物,现在将外祖母送我的这套头面转送与你,请务必要收下!”   在场的人谁都没想到她会这样做,一时间都愣住了!   芸秀有些不知所措,手伸了又缩,缩了又伸,双眼却是眨也不眨地盯着这套头面。说心里话,她早就想要祖母的这套头面了,可惜祖母不肯,没想到她会送给媛表妹,媛表妹又要转送给她……   ☆、第二十五章 头面   钱氏也吃了一惊。说实话,她没想到一向嚣张跋扈的秦四小姐会这样做,可也犯了难,到底是收呢,还是不收?   芸秀的目光也看向母亲,在等她的示意。   苏保却毫不犹豫地替女儿拒绝,“媛姐儿还是自个儿收起来吧,这是你外祖母的一片心意,可千万别辜负了,惹你外祖母伤心。”   商氏原本紧张的心情为之一松,赶紧道:“媛姐儿收着吧,回头我再送一套头面给芸姐儿。”   芸秀只得不太情愿地将头面还给媛表妹。   秦媛又说了好些歉意的话,然后将头面交给贴身的丫鬟拿去放好。   有管事婆子过来请主子们用晚膳。   老太爷才刚出殡,一家子都是重孝在身,穿着打扮自然要素,吃食更是以素食为主。秦媛也没什么食欲,略吃了几口就下了席,回了梧桐院。   外祖母对她委实不错,不但给她单独准备了院子,里面的摆设更是一等一的好,比她在秦府的星月阁精致多了。   想到秦府,秦媛便想着怀了身孕的苏姨娘。   前世苏姨娘对她不离不弃,给了她最不可多得的母爱和温暖。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报答姨娘,让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荣宠风光地过日子。   哼,宋氏,你且看着好了!   秦媛边想边铺开宣纸,给苏姨娘写信。   隐在暗处的秦义丝毫没有放松对她的监视。白天里四小姐去见了刀疤脸,看那样子闹得并不愉快,也让他稍稍放了心。   上回得知四小姐派了“天恩帮”的人去枫林渡口伏击段三公子,他也只是出于秦段两家的交情,给段三公子示了警,并没有出手帮忙。   没曾想五小姐这么重视,让他心里有些愧疚,也幸好段三公子性命无碍,否则就更对不起五小姐了。   秦义是跟着秦奋一起长大的,受了他不少的照顾,骨子里早将他当作了自己的亲哥哥,凡是大哥在意的人和事,他也非常看重。大哥忠于五小姐,他便也会诚诚恳恳地替五小姐办事。   昏黄的烛光下,秦媛已经写好了书信,将笔搁上笔架,对着写满字的宣纸吹了吹,待墨迹干了之后才装进信封,吩咐丫鬟青碧明日一早派人送去驿站。   忙完这些后,秦媛舒了口气,转身看着妆台上外祖母送她的那套黄金头面,莫名地叹息一声。   前世里也因为在秦家不受待见的缘故,常年住在外祖母家。外祖母宠她爱她,比对自已的亲孙女儿还要好,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她,以至于遭了大舅母和芸表姐的恨,私下里没少给她下绊子。   偏偏她也是个蠢的,直到多年后身残毁容了才明白大舅母的狠心。可那时悔之晚矣。   她其实并不太恨大舅母,设身处地地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也晓得大舅母从头到尾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女。母亲为着自己的儿女,又有什么错呢?就像苏姨娘为她,也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最后还落得那般惨烈的收场。   她有机会重活一世,便也有了旁观者清的领悟。   如果不是段三害她太惨,为了五妹妹,把事情做得太绝,她也不会铁了心的要置他于死地。   五妹妹,她不该享有那么多人的宠爱!   女人只要嫉妒起来,就不会有那些理智了。   秦媛气极地摔了一个花瓶,听到动静的朱嬷嬷走进内室,不声不响地将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又默默地退了出去。   四小姐脾气向来不好,落水醒来后有所收敛,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摔过东西了,还以为她转性了呢,终归是脾性难改。   秦媛发了一通脾气,心里好受了一些,遂起身拿了那套头面,往芸表姐住的落霞院里走去。   芸秀听了丫鬟的禀报,尽管心里不高兴,也还是迎了出来,看到媛表妹手里捧着的妆匣,她一时有些怔愣。   媛表妹这是要干什么?   不待芸秀说话,秦媛已经拽着她进了里间,附在她耳边悄悄道:“我知道表姐很喜欢这套头面,所以就送过来了——外祖母不晓得。”   言外之意便是让她放心收下。   芸秀先是一惊,继而脸上露出狂喜的神情,双手捧着妆匣摩挲不停。   “表姐,好好收着吧,以后等你出嫁的时候,我再送你一套更漂亮的。”秦媛笑着打趣她,又朝门外瞟了一眼。   外面有几个丫鬟在小声地议论,似乎就在说这个事情。刚才也真是大意了,应该让表姐将这些丫鬟支走。下人们总是爱嚼舌根,传到外祖母那里就不好了。   芸秀被她的话羞得脸都红了,不经意间抬头,看到院子里的小丫鬟们叽叽喳喳个不停,这才意识到不妥,赶紧将东西收到箱柜里,落了锁,又跑到外院把那些丫鬟喝斥一通。   秦媛也跟着敲打了几句,吓得小鬟们变了脸色,大气也不敢出。听说秦家的这个表小姐不但脾气大,惩罚起下人来更是下得了狠手,比自己小姐厉害多了,还是不要惹事得好。   秦媛没想到自己的几句话,比芸秀这个正经的主子还管用。   前世的芸秀性子就比较绵软,在苏家有钱氏护着,倒没有出什么事,后来嫁去了许家,做了当家主母,就没过个一天好日子,被底下的婆子撺掇着差点毁了许家,还好后来有贵人帮忙,才算保全了许家上下。   不过这也跟自己没多大关系。大舅母前世那样对她,不找她算账已经仁至义尽了,断不会帮他们的道理。   如果不是为了那个计划,她怎么舍得把外祖母送她的黄金头面给了表姐。表姐这回算是得了大便宜了,以后就加倍地还吧。   总之,芸表姐,自求多福喽。   秦媛在心里默默地为她祈祷,抬头却见芸秀瞪着大眼在看她。   “怎么了,表姐,你看我做什么?”秦媛奇怪地问道。   芸秀笑嘻嘻地道:“我才发现媛表妹生得好,长大了肯定是个大美人儿。”   秦媛忍不住啐了她一口,心里却泛起苦涩的酸意。   什么是红颜命薄?   她就是那个薄命的女子,明明长着倾国倾城的容颜,却被宋氏安排嫁给一个碌碌无为又爱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自己奋起反抗的结局便是身残毁容的下场。   幸好,老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   这一世,一定做那个能操纵别人命运的人!   ☆、第二十六章 私访   翌日一早,苏家的小厮揣了表小姐的书信飞快去了驿站。   他前脚刚走,苏家就迎来了秦家老太太派来的管事婆子,院子里还停了一辆标着秦家族微的马车,边上候着几个随从。   管事婆子姓王,是老太太身边除了吴嬷嬷外最受信任的婆子。很显然,她是得了老太太的吩咐,专程来接四小姐回秦家的。   秦媛吃了一惊,想不通有什么事,还得劳动老太太身边的人出门,连商量一声都没有,直接派了马车来接。再说外祖出殡才几日,连头七都没过呢。   秦媛满腹疑虑地请了王嬷嬷到暖阁里坐了,又让丫鬟送上茶叶和点心。   王嬷嬷一口气喝光杯里的茶,这才说道:“你姨娘……你姨娘前些天在院子里摔了一跤,差点滑了胎,亏得大夫全力施救,总算保了下来,但必须得卧床静养。苏姨娘指名要你回去伺候,老太太拗不过她,便派了老奴来接四小姐。”   怎么会这样?   肯定是宋氏!   秦媛惊得脸色发白,脑子里第一反应便是姨娘遭了宋氏的毒手。   “事不迟疑,请王嬷嬷在这稍作歇息,我这就去禀了外祖母,收拾东西跟你上路。”秦媛说着就站了起来,吩咐青碧好好陪着王嬷嬷,又让丫鬟们收拾行李,自个儿去了外祖母所住的修竹居。   商氏正在妆台前绾发,闻言手里的篦子“咣当”掉地,人也腾地一下从锦杌上站起,满脸无法置信的神情,“媛姐儿,这,这,这是真的吗?”   被商氏的情绪感染,秦媛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悲伤,哽咽道:“是真的,好在姨娘命大,没被算计了去。大夫说,需要卧床静养。”   商氏抚着发紧的胸口,着实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祖母派了她的贴身嬷嬷过来,人现在就在我那里,我过来禀了外祖母,就要赶着回去。我怕宋氏会再下毒手。”   “你怎么肯定就是宋氏下的手?媛姐儿,这种事不能胡说,否则被她记恨上了,你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商氏这会儿已经缓过神来,便忍不住嘱咐外孙女。怎么说,宋氏都是二房的主母,媛姐儿的婚事还得靠她呢,女儿家如果嫁不了好夫郎,一辈子就毁了。   秦媛知道外祖母是为她好,便恭顺地点点头,“我晓得的,还望外祖母好好保重身子,等姨娘生了弟弟,我会求了老太太,带姨娘回来看您的。”   “好!好!我等着呢!”商氏忍着眼眶里的泪意,连声道。   从修竹居出来,秦媛依次去给大舅大舅母、三舅三舅母和表姐弟们辞行,等她回到梧桐院的时候,丫鬟们已经将行李收拾妥当,外祖母和大舅、三舅都派人送来不少礼物,满满当当地装了五大马车。   秦媛心里感动,依依不舍辞了苏家人,跟着王嬷嬷上了秦家的马车。   ————   皓月阁里,秦奋将四小姐已经起程的消息告诉五小姐。   秦玥听了半天没有吭声。   苏姨娘滑胎,其实是她的杰作,宋氏背了黑祸。   自从上回在静宜院被撸了管家权,段氏就回了娘家,换宋氏主持府里的中馈,在老太太的扶持下也没出啥差错。   这回苏姨娘出了事,宋氏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不但苏氏母女会怀疑她,就连老太太也是疑心她的。只是宋氏是老太太自个儿提起来的,才当家没几天,也不好立即换人,所以表面上仍然是宋氏管家,实则大部分的权柄已经被老太太收回,事情也都是江氏在操持了。   莫怪秦玥心狠,使了这一石二鸟之计。   说到底都是为了阿宸。   比起秦家的人,阿宸在她心里的位置重要得多。   何况苏氏也没大碍,宋氏的管家权是从段氏手里夺过来的,如今移交到母亲手里,也无可厚非。论出身,论教养,论能力,母亲都高出宋氏太多,她凭什么不能管家?   想到这些,秦玥便释然了。   站起来拍拍手,对秦奋道:“好,等秦义回来,让他来皓月阁,我要亲自谢谢他。”   秦奋忙摆手:“不用,这是他该做的。”   “一定要的。对待事情就要赏罚分明,否则不能服众。你对他们,也要这样才好。”   秦奋终是被她说服,遂点点头。   秦奋刚走了不久,吴嬷嬷慌慌张张地进了屋子,附在她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秦玥惊得从罗汉床站起,“什么?皇上来了?”   “嘘——小姐,小点声。”吴嬷嬷满脸的冷汗,谨慎地四处看了看才压低了声音道:“皇上指明要见你,现就在院子外面。老奴不敢做主——”   秦玥挥手打断她的话,一溜烟地冲出屋子。   那人已步履闲适地进了院子,正在四处打量院子里的景致。   此时院子里的闲杂人等已被吴嬷嬷支使了开去,只留了青樱伺候。秦玥才要准备下跪行礼,就被皇上牵了右手往暖阁里走去。   他的手掌宽大,略有薄茧,带有一丝丝的暖意。   秦玥莫明地有些紧张,却没有马上抽回自己的手,心里忍不住一阵叹息。   多年前,这双手还很稚嫩,却握得那样的紧,那样的用力,那样的专注和果敢,他看着沈瑾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沈瑾,不但是我的今生,也是我的来世,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我也永不会对你放手!”   那样的誓言,让她现在想起都忍不住感动。   可如今世事已经变迁,他果真不会放手么?那他的后/宫佳丽三千,又该作何解释?   吴嬷嬷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进了暖阁,心里慌得厉害。   皓月阁里的下人见过皇帝金面的人除了她,就是青樱了。想着刚才皇帝和颜问她五小姐的事情,到现在心还在“扑咚扑咚”地乱跳。   帝后恩宠五小姐,整个帝京城没人不知道。可皇上微服出宫,私自来见五小姐却是头一次。也不知到底为着什么事,老太爷老太太知道吗?三太太呢?要不要去告诉三太太一声,万一有什么事可怎么办?   此时的吴嬷嬷心情复杂,搓着手在院子外面不停地走来走去,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第二十七章 见面   “吴嬷嬷,怎么了?”一个浑厚的声音忽然传来。   吴嬷嬷反射性地转过身,浑浊的眸子忽然亮堂起来,“秦护卫,你来得正好!”   “什么事?”秦奋皱了皱眉,他是想起了另外的事要告诉五小姐,走到半路又折回来的,却看见吴嬷嬷神叨叨地在院子外面走来走去,其他的丫鬟婆子也不见个人影。   吴嬷嬷见四下没人,这才压低了声音对秦奋道:“五小姐在会见一个很重要的客人,吩咐老奴在外面守候。老奴心里不安,秦护卫,你帮着守一会儿,好吗?”   秦奋看她的神情慎重,便也知道来人的身份非比寻常,遂点头答应下来,选了个视线绝佳,又极其隐秘的位置护防。   吴嬷嬷这才稍安了心,转身去吩咐下人们做事,可千万别让她们进到院子里来。   进了暖阁,青樱上了茶水就退了出去,屋子里便只有秦玥和万炫帝两人。   秦玥勉力压下心头的异样,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皇上,请问您找臣女,有什么事?”   万炫帝仔细端详了她一番,忽然叹道:“你跟你姑母,长得可真像!”   “皇后娘娘天人之姿,臣女不敢比。”秦玥低了臻首,生硬地说着,心里却是泛起一阵苦涩的酸意,更不想跟他的眼神对视。   万炫帝只觉内心一阵苦闷,深邃的眸子不期然地流露出悲哀的情绪。   为什么每次看到她,都忍不住想要与她亲近?以前一直以为是皇后的关系,可是他现在却是明白,这种情绪与皇后无关,也与秦家无关。   他仿佛前世亏欠了她许多,辜负了她许多,以至于他现在迫切地想要弥补她,无论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都不会怪她。更甚至,看到她疏离的神情,会没来由地心痛。   “玥儿,此时只有你跟朕,不要这样生疏,好么?”他几乎是以乞求的语气,跟面前的小女孩对话。   被他的情绪感染,秦玥也有些伤感,只一瞬便又恢复冷漠的神情,淡然道:“皇上此举,实在太任性了。放着朝政不管,私下里到臣女的闺居来叙旧,太不妥当了。”   万炫帝一时语塞,过了良久才叹道:“玥儿,你别忘了,朕除了是皇帝,还是你的亲姑父。难道朕就不能像平常人一样,走走亲戚,串串门子?朕也是人,朕也有七情六欲!”   秦玥半分不留情,冷然道:“既然你选择当一个好的帝王,就必须抛弃常人的情绪,做一个帝王该做的事。就像你为了平衡前朝的局势,就必须要纳那些权臣的女儿为妃一样。皇上,您虽然贵为帝王,也无法承担任性的后果。”   这话铁定不是一个小女孩能够想的,更不是她的身份能够说的。可秦玥不畏不惧,偏偏说了出来。   万炫帝心里一阵激动,仿佛多年前的那个人,此时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那样风光霁月的女子,穿一身紫衣华裳,背着手神情专注地跟他讨论时势和战局……   眼前的人儿虽小,说话的语气却一模一样。   她冷漠的表情下,掩饰的却是极其丰富的内心。   人都说秦家的五小姐聪颖早慧,她真的只是早慧么?她真的只有六岁?   万炫帝心里恍惚得厉害。   他今儿个也不知怎么了,本来在御书房里批着奏折,忽然就想出来透一透气,不自觉地就走出了宫,出了宫就走到了秦府,想着那个胆量极大的侄女儿,就忍不住想来看一看她,看一看就好。   这个侄女儿……   他忽然莫明地觉得安心,一瞬间仿佛聚集了无数力量似的,忍不住深深地看了秦玥一眼,忽然笑了。   秦玥心里大大地一震,面前的男子锦衣华服,一如当年的俊逸出尘,让她的心弦也猛地漏掉了一拍,然而也只有那么一小会儿的失神,很快便回了现实。   那些坐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的日子到底不复返了!   万炫帝走后,秦玥一个人在暖阁里坐了很久,只觉心里空落得厉害。   直到戚氏带着好姐儿来给她送吃食,秦玥才勉强打起精神,出面招待戚氏。   自从上回在园子里偶遇了老太太,戚氏便入了老太太的法眼,隔三岔五地总要赏些东西给五房,五房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好过起来。   也因此,戚氏万分感激五小姐,又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便时常做些吃食送过来。秦玥收了她的心意,偶尔也会送一些小玩意儿给好姐儿玩耍,三房与五房的关系日渐亲近。   戚氏也是个知趣的,此时看五小姐的神情不太对劲,略坐了坐,就拽着好姐儿走了。   秦玥便又去了江氏的文馨院。   江氏自从帮忙主中馈之后,比以前忙的多了,这会儿也才得出空来,便又开始过问女儿   的字画和女红,说起入族学的事儿。   秦家有专门的族学,但秦家子弟在京的不多,除了他们这一大房,在京的就只有三叔祖一家,三叔祖膝下子嗣不多,只有七叔一个儿子,成亲不到两年,没有孩子。还有一个待嫁的八姑。   按照秦玥的年纪,早该入学了。   秦家的族学,招收的多是外面的寒门子弟,境况复杂。再说了,秦玥压根儿不想去跟一帮小屁孩厮混,那太浪费了。她得留着时间去干更有意义的事儿。   也因此,秦玥一直找着各种借口拖延,眼看是拖不下去了。   江氏看着女儿纠结的表情,忍不住在心里叹气。这孩子很有读书的天赋,不但记忆超群,而且才思敏捷,如果好好培养,将来绝对是帝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女才子,可惜就是不愿意进族学……或者,回头跟三爷好好商量下,请个大儒在家里教好了。   秦玥看着母亲狡黠的笑容,心里有些发慌,就想问点什么。   倚翠却领着一个管事婆子进来,看起来有要紧的事要江氏处理。   江氏便匆匆忙忙地出了屋子。   秦玥只得将想问的话咽回到肚里,怏怏地回了皓月阁。   以前母亲闲着的时候,老围着她转,她就嫌烦,现在母亲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事,难得有时间理会她,她反而觉得失落了。   人哪,就是这么地犯贱!   ☆、第二十八章 拜师   过了几天,家里就来了一位姓叶的先生,叶先生大约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头上绾着桃木簪,面容清瘦,下巴上还长着一把络腮胡,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长衫,看谁都笑眯眯的样子,很是和气。   “玥儿,快些过来给先生见礼!”江氏望着傻愣愣的女儿叫道。   秦玥慢腾腾地走过去,敷衍似地行了一礼,撇着嘴叫了一声“先生好!”。   一旁的秦三爷不悦地皱了皱眉。   叶先生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六艺精绝。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托了不少的人情关系才请来的。没曾想女儿这么不懂事,怠慢他。要是叶先生生了气,一走了之就不好了。   秦三爷想着便训斥道:“玥儿,爹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要尊敬师长,你看你,什么态度!”   秦玥很不以为然地道:“爹请先生回来,也没跟女儿商量,焉知女儿愿不愿意?”   秦三爷一听,刷地气白了脸,指着女儿不管不顾地喝斥道:“你还有理了?请先生教你是为了你好,你娘为着你不肯去族学进学的事,伤透了脑筋,我这才去请了叶先生来家里。也就是叶先生愿意给我们秦家面子,换了别人,想请还请不来呢?”   江氏心疼女儿,小声地劝着丈夫,“三爷,有话好好说嘛,孩子还小……”   秦玥很无所谓地耸耸肩,不理会父亲的训斥,面向叶先生说道:“先说好了,我是有些顽劣的,先生要是没把握教好我这个学生,趁早离开,我会奉上程仪,略表心意。”   秦三爷被她的话气得想吐血,他没想到一向听话懂事的女儿竟然对叶先生如此地无理,这实在太打他的脸了。   他忍不住当场就想扇女儿几个耳光,哪知手掌刚撂起就被人拽住了。   叶先生把他的手放下,脸上仍然是笑眯眯地样子,右手掐着“八”字捊了捊下巴上的胡须,看着秦玥说道:“天下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先生。五小姐天姿之高,是老朽生平罕见!”   秦玥吃了一惊,不禁仔细打量眼前的白衫老者。   他看起来跟一般的文人没什么两样,仔细看却又些微的区别,他似乎极力隐藏了他的睿智和锋芒,极力想扮演一个好好先生的形象。   他其实已经演得很好,可惜说的话却不是一个好好先生应该说的话。   秦玥几乎已经肯定,这个叶先生来秦府,是有目的的。   他究竟是何身份?怀有怎样的目的?   秦玥先前只想以玩劣无理的形象吓走他,却没想到对方是有备而来,只怕无论她使出什么样的招数,这人都是不会走的。   既然这样,那就留下他好了……   秦三爷见叶先生并没生气,相反还很欣喜的样子,悬着的心终于放回到肚里,忙陪着笑道:“小女玩劣,让先生见笑了。她也就是比一般的孩子聪慧一点而已,哪里就‘天姿高’了,先生谬赞了!”   叶先生呵呵笑着。   秦玥重新规规矩矩地对他行了大礼,语气也恭敬了许多,“学生刚才多有得罪,还请先生海涵!希望先生能够倾尽所学,授予学生!”   前后态度的大相径庭,让在场的三人都很意外。   秦玥调皮地眨眨眼,“刚才,刚才不过是跟先生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罢了!”   叶先生闻言,笑得更欢畅了。   秦三爷也陪着讪笑。   江氏欣慰地摸摸女儿的头。   秦玥便甜甜溺溺地道:“父亲,拜师礼可要准备得隆重一些才好,算是女儿给先生赔不是了!”   三爷夫妻听了不住点头。   江氏安排叶先生住了外院的如雅轩,定了每日上晌到皓月阁授课,拜师礼就在五日之后举行。   秦玥必须利用这五天的时间,查清叶先生的真实身份。   如果他真是大奸大恶之辈,那么她也有法子破坏拜师礼。只要一日没有礼成,她就算不得对方正经的学生。   只是时间有点短耶,也不知秦奋查得出来不。   四小姐秦媛在次日下晌就回了秦家,顾不得拾掇从苏家带回的礼物,便去了清丽阁。   苏姨娘如今整天卧床静养,除了贴身的张嬷嬷,再不信任他人。   母女俩相见,忍不住相拥而泣。   哭完之后,苏氏就把那日发生的事仔仔细细地说给女儿听。   两世为人的秦媛,便从苏氏的话里听出了端倪,不由紧了紧神,“你说,是五房的戚氏做的吃食?”   苏氏点点头道:“是啊,戚氏做的点心色香味俱绝,甜而不腻,正合我的胃口。老太太疼我,每次戚氏做了点心给她,她都会留一份给我。再说我让张嬷嬷也验过了,就是普通的什锦芙蓉糕,对孕妇也无碍的。”   秦媛打死不相信这是个单纯的意外,想了想又问道:“那你怎么会因为头晕而跌倒?当时身边伺候的人呢?都去哪了?”   苏氏将嘴朝楠疏院努了努,“张嬷嬷去了那边儿领月例,春香往老太太那里送香料去了,夏桃则去了外院。”   “夏桃去外院做什么?”   苏氏脸红了红,默了半天才道:“你父亲好些天都没来我这了,我便想让夏桃去外院看看究竟。”   “姨娘,你好糊涂。你如今管父亲做什么,你只管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儿,以后有你的好处,何必非要跟楠疏院那位争一时之气?唉——”   秦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姨娘对父亲上心,父亲却并不以相同的心意对待姨娘。就像上次,虽是她起心想害秦玥,反倒害了自己,父亲不但不管自己死活,连姨娘的死活也不管了,任由她们母女在苦寒院里受罪,如果不是姨娘怀了身孕,只怕俩人现在还在苦寒院里关着呢。父亲可会过问半句?   重活一世,她已经明白了太多。   整个秦家,也就是姨娘对她是真心。但是姨娘也没什么本事,根本成不了她的助力。   一切都得靠自己!   苏氏见女儿一直沉默,不由咳了一声,转了话题问她在苏家的情形。   秦媛耐心地给她讲着苏家的人和事。   苏氏听得眉眼都笑了起来。   ☆、第二十九章 黑锅   楠疏院里,宋氏蹙着眉头,有些无奈地叹气。   秦珈小声地劝着母亲,“怕什么?又不真的是母亲做的,四妹妹回来了又如何?难道还敢闹腾不成?”   宋氏揉着发疼的额头,喃喃地道:“当时张嬷嬷就在我的院子里,为着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我狠狠地训了她,耽搁了不少时候,哪里想到苏氏会在那个时候摔倒……唉,终归是我管家时候出的事,以媛姐儿睚眦必报的性子,以后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呢!”   “不是还有五妹妹么?我就不信了,她能强得过五妹妹去!”秦璐在一边插嘴道。   听小女儿提到三房,宋氏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你以为你三婶是盏省油的灯?你别指望她能替你们出头。你们能指望的,还得是你们的亲大哥!”   “对了,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秦珈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   宋氏回道:“早着呢,这回他跟着你爹去林州盘货,来回至少得一个月的时间。”   秦珈“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母女仨正聊得起劲的时候,苏氏领着媛姐儿进了院子。   楠疏院的婆子急忙进屋禀告。   三人都很是意外,互相看了一眼都起身出了屋子。   媛姐儿见了宋氏,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恭声叫着“母亲”,半点没有恶意的样子,接着又给两位姐姐行礼,吩咐身后的丫鬟把从外祖母家带回的礼物一一分发给众人,连楠疏院的丫鬟婆子都有份。   宋氏惊讶地张大了嘴。   珈姐儿璐姐儿瞠目结舍地看着四妹妹。   丫鬟婆子喜笑颜开地给四小姐道谢。   苏氏坐在婆子端来的锦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楠疏院众人的反应,心里痛快极了。还是媛姐儿说的对,往往不按常理出牌,才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楠疏院里一时热闹极了。   静宜院里,老太太窝在罗汉床上,看着长几上一溜儿的名贵礼物,笑得见牙不见眼。楚州苏家,虽然在举业上艰难,但对商贾之事精通,也算是有了立家之根本。秦家的门第虽高,但在银钱事上也会有捉襟见肘的时候,结交这样一门亲戚也不是坏事儿。   刘嬷嬷跟了老太太多年,自是晓得老主子的心思,便凑过来笑道:“以老奴看哪,苏氏这胎怀的很有可能是个男孩,那样老太太就又多了个孙子喽!”   “崩管男孩女孩,我老婆子一样的喜欢。”   “那您是打算还让他养在苏氏那里?”   “不!”老太太摇摇头,道:“如果是男孩,自然要养在嫡母的名下。宋氏虽然蠢了点儿,但还是个心善的,孩子养在她的名下,也断不会亏待了他。”   “可她差点让苏氏滑了胎!”   “不是她做的,她没这个胆!”老太太很肯定地说道,眸子里忽地闪过一缕精光。   刘嬷嬷有些云里雾里。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事,老太太又为什么要收回宋氏的管家权?   老太太接着道:“虽然不是她,也只能是她。”   刘嬷嬷满脸的惊骇之色。   几个媳妇里,段氏出自段国公府,宋氏的父亲时任林州知府,江氏出身武陵江氏,戚氏来自商贾之家。   宋氏的出身虽然不低,但比起段氏和江氏的家势来说,还是差了好大的一截。戚氏最近受老太太青睐,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宜院里给老太太做吃食。而宋氏主持着府里的中馈,下手的机会多多,也难怪老太太会让宋氏来背这个黑锅。   说话间被派出去的婆子进来回话。说楠疏院里妻妾和睦,笑语喧哗,其乐融融。   老太太不由得惊讶。   以媛姐儿的性子,怎么会不闹一闹?她还想呆会儿过去和稀泥呢。虽说让宋氏背了黑锅,可也不能让她太难看,关键时候就得出面帮她镇场子。   刘嬷嬷也奇了怪了,看着老主子讶异的神情知趣地没有吭声。   “你说,媛姐儿是不是转性了?”老太太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身边的老奴才。   刘嬷嬷想了想,才恭谨地回道:“或许,四小姐另有打算。”   老太太点点头,遂回房换了件衣裳,搭着刘嬷嬷的手准备去楠疏院。   楠疏院里宋氏和苏氏在抱厦里吃茶,珈姐儿领着两个妹妹在暖阁里学刺绣。   丫鬟婆子们聚在院子里小声地聊着天儿,见到老太太突然造访,忙整了衣襟过来相迎,又忙派人去里面禀报太太小姐们。   少顷,宋氏、苏氏领着三个孩子出来迎老太太,一阵行礼问安过后,众人拥着老太太进了抱厦,丫鬟重新上了茶水,又做了新鲜的糕点呈上。   老太太满脸和蔼的笑容,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跟媳妇孙女儿们笑闹。刘嬷嬷便热心地提议:“不如请了三太太来,一起打麻将如何?”   老太太听得眼睛一亮,连声叫“好”,“老三媳妇最近忙坏了,让她放松放松也好!”   得了吩咐的刘嬷嬷便亲自去了文馨院。   这边老太太又安慰宋氏:“我知道这件事让你受了委屈,可事情出了,总得有人担责,不然让外面的人怎么看?”   “治家难哪!”   老太太感叹着,又瞅瞅坐在一旁的苏氏,“现在看你们两姐妹感情好,没生嫌隙,我也就心安了。”   宋氏和苏氏忙站起来道:“劳母亲费心了。”   媛姐儿冷眼看着这一幕,狠狠地咬了咬唇,她在心里拼命地告诫自己:忍,一定要忍!   不多时,江氏带了玥姐儿来楠疏院,与众人见了礼,又关切地问了苏氏的胎,谢过媛姐儿的礼物,问起她在外祖家住的如何等等。   媛姐儿一一答了,又主动拉过五妹妹的手说话。   秦玥晓得她这是做给外人看的,便也陪她演这出姐妹友爱的戏。   苏氏略坐了坐,就在下人的陪同下回了清丽阁。   当初那一摔,确实让她受了不少的惊吓,每每想起来都忍不住后怕。虽然养了这阵子,胎象有所好转,但大夫也曾嘱咐:尽可能的卧床静养,情绪不能波动太大,不能劳累,不能行夫妻之事,如有必要出行,走动更要谨慎小心,否则再出意外,神仙也难救了。   苏氏谨遵医嘱,这些天没有踏出清丽阁半步。这次来楠疏院,算是给了宋氏天大的面子。要不是女儿苦口婆心地劝着,她是不打算走这一趟的。   ☆、第三十章 小宴   苏氏临阵脱逃,老太太有些不高兴,但也没有勉强,临时拉了刘嬷嬷做陪,四人便开始玩起来。   “成麻血战”这种打法,还是当年的紫衣公子发明的,后来就成了大都朝比较盛行的一种娱乐方式,更有赌馆重金悬赏“雀圣”坐阵,以期拔得三年一次的麻将大赛的头筹。   秦玥站在边上看她们打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去了院子跟姐妹们一起玩耍。   快到晚饭时候,才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老太太赢了不少银钱,心情好得不得了,遂又给各房赏了三匹缎子。   江氏输了不少,但丝毫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因为,江家老太太不日就要来京城了。   武陵江氏是大族,祖上出过四任宰辅,八任尚书,算得上是树大根深的士族,如今在朝为官的子弟也不少,江氏的父亲江如晦主管户部,官拜户部尚书,二叔江如龄在工部当职,三叔江如洪在詹事府任詹事,其余兄弟们有的已经入仕,有的正准备应考。就连江家的旁支也有不少在六部任职。   这样庞大的江家,比一般的勋贵之家更有气势和底蕴。   江氏是长房嫡女,嫁于秦家。谁都不敢说她是高攀,以她的家世,即便做个王妃都使得。无奈江家有家训,簇下女子不得嫁于皇室。   帝京里虽然有江家的府邸,但老太太作为江家的主母,是无法跟着丈夫留京的。这回也不知是什么事情,竟然要来京。   秦玥生长在帝京,从未出过远门,便也从未见过自己的外祖母,心里隐隐地有几分期待。   “这回皇上寿诞,诸王和贵戚们都会来京朝贺,到时我们也要去宫里赴宴。玥儿,你可得听话,再不能像上次那样犯浑了?”江氏循循告诫道。   秦玥顿时一紧。   她这才想起万炫帝的生辰仿佛就要到了。   细算起来,他今年正好三十岁整,适逢登基后的第一个整岁生辰,是怎样都要大办一番的。   秦玥暗地叹了口气,忽然就觉得没什么趣致。   江氏哪里明白她的心事,依然兴奋地交待婆子们准备去江府的礼物。   秦玥默默地回了皓月阁,在临窗的罗汉床上呆坐了半天。   秦奋就在这时候进的院子。   吴嬷嬷将他请到花厅里用茶,这才过来请五小姐过去。   秦奋是来告诉她叶先生底细的。   据秦奋查到的消息,这叶先生还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西席,也不过名气大些而已,曾经为好些阁府千金们授过课,口碑也很好,那些被他教过的女学生也的确出落得优秀,有的已经嫁人生子,做了宗妇。有的还待字闺中,提亲的人家络绎不绝,听说都是冲着叶先生女弟子的名头来的。   叶先生仿佛是帝京城里最合格的西席。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叶先生在世人面前表现得越完美,秦玥就越觉得他有问题。可一时之间竟是查不出来,她也只得认了这个先生。   很快五日过去,秦三爷在府里设了酒宴,请了德高望重的蔡大人作陪。蔡大人是万炫帝亲封的太子少师,与秦三爷的私交甚好,又与叶先生有朋友之谊,因此早早地便来了秦府,先与国公爷在书房对弈了几局,这才一起去了设宴的兰轩亭。   秦玥到兰轩亭行过拜师礼后,又给长辈们一一见礼。长辈们便将早已准备好的礼物送给她,又象征性地说几句勉励的话。   秦玥恭声应诺,谢过之后便回了后院。   江氏也在后院置办了一桌酒席,请了老太太和太太小姐们一起吃喝,又给丫鬟婆子们赏了席面,让她们在西厢房里大饱口福。   老太太送了她一整套的文房四宝,其他几房连带底下的丫鬟婆子也都送了礼物,大部分都是笔墨纸砚之类的东东。秦玥让青樱一一登记造册,然后入了库房。   拜师礼的确如秦玥所愿,办得隆重而热闹。   四小姐秦媛貌似欢喜地嚼着一块肥美的鹿肉,心里却是怨忿到了极点。同是秦家的女儿,凭什么她就可以得到如此的宠/爱,而自己就要卑微屈颜地讨好别人?   秦玥下意识地抬头,冷不防碰触到一双怨毒的眸子,立即打了个寒颤。   不过一瞬,秦媛已经换上明媚的笑脸,对秦玥道:“恭喜五妹妹拜得良师!”   秦玥便也以无比真诚的语气回道:“还请四姐姐莫要怪我,我在先生面前恳求过,希望先生一并收下你,可惜先生没有答应。”   历经三世,秦玥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早已练得炉火纯青。事实上,她根本没在叶先生面前提过四姐姐一字半句。四姐姐害自己落水,她再肚量大,也不可能替四姐姐说话。   秦媛却是有些意外。看五妹妹的神情不似作伪,莫非真替自己说了话不成?那叶先生也真是的,收一个也是收,两个也是收,凭什么就不能收下自己?心思也恁狭獈了。   珈姐儿和璐姐儿则是满脸的羡慕,恨不能从族学里退学,跟着五妹妹一起听叶先生授课。族学里分了男学和女学。教女学的是位女先生,三十岁了还没有嫁人,整天板着一张脸,又凶恶又严厉,学生们对她又恨又怕,却又无可奈何。   秦玥自是知道姐姐们的心思,可在没弄清叶先生的身份和目的之前,她不准备再让府里的其他姐妹听他的课。也有可能,叶先生根本没有打算教别的学生,之所以答应父亲,便是冲着她来的。   众人说说笑笑,一顿饭吃了近两个时辰。   老太太喝了不少的果酒,整个人晕乎乎的,偶尔还胡言乱语几句,说着她年轻时候陪国公爷征战杀场的事迹,江氏忙派了黄嬷嬷、倚翠和刘嬷嬷等人一起送老太太回静宜院。   宋氏内心苦闷,也借酒消愁地喝了不少,走起路来东摇西晃的,珈姐儿和璐姐儿忙扶了母亲回楠疏院。媛姐儿也在一边帮衬着,待伺候宋氏安寝之后,才又提了点心,给清丽阁的苏氏送去。   五房的戚氏则主动留下来帮江氏收拾残局,秦玥便领着好姐儿回皓月阁教她认字。   秦玥虽还没有正式启蒙,但有江氏这样的母亲,早在两岁时就已开始识字,如今连诗文也做得极好,四岁那年凭着一首《如梦令》誉满帝京,也由此成就了她聪颖早慧的名声。   ☆、第三十一章 惊马   翌日一早,江氏就带了女儿去江家。   如果路上没有耽搁,江老太太便会在今日抵京。   江氏甚是想念母亲,已等不及父亲的准信儿,便打算亲自去江家迎接母亲。   江家位于帝京城西的太学胡同,与秦家完全是相反的方向。   也因此,从秦家出发,得穿过大半个帝京,才能到达江家。   马车刚从猫儿胡同转行到朱雀大街,就被一队庞大的车队阻住去路。   似乎有什么大人物回京,街道两边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一边叽叽喳喳地议论,一边翘着脑袋四处张望,不时有身穿盔甲手执兵器的军士吆喝着维持秩序。   前面庞大的车队在缓慢地行进。   秦府的马车只得停在边上等待。   江氏忙叫人去打听对方的身份。   秦玥掀开车帘,抬眼往街上看去。   刚好有几辆马车从面前闪过,风吹动车帘,秦玥猛地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   那是一张妇人的脸,饱经风箱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即便是锦衣华服也掩盖不了她的憔悴和忧伤。   秦玥的心忽地痛了起来,眼泪不可揭制地从眼眶里滚出。   江氏见她面色有异,不禁关切地问道:“玥儿,怎么了?”   秦玥掏出绢帕擦了擦脸,嗡声嗡气地回道:“没什么,沙子吹进眼睛了。”   江氏不疑有它,伸手过来关了车帘,“既是有风,就将车帘关着呗!”   这时有婆子进来禀道:“回三太太,是沈王府的马车,老王妃带着小王爷回京了,圣上亲自派了人去江陵接的。”   江氏“哦”了一声,挥手让婆子下去了。   秦玥依然用绢帕蒙了眼睛,不停的擦试,满眶的泪意怎么也止不住。   前世沈瑾的父亲、大哥、二哥皆死在张太后和摄政王的手里。如果不是因为她的站队,他们都不会死,沈家也不会没落至此,母亲不会未老先衰,不会白发人送黑白人,弟弟妹妹也不会分散,至今下落不明。   沈家如今袭爵的是大哥唯一的骨血煜哥儿,当年大哥死的时候,煜哥儿还没有出生,大嫂因为留在江陵养胎,才逃过了这一劫……   细算起来,煜哥儿今年也有七岁了,只不知他长得像大哥,还是大嫂?   秦玥默默地想着心事,马车也开始缓慢地跟着沈家的车队行进。   江氏托腮望着窗外,似乎也陷入了沉思,没有跟女儿搭话。   秦玥伤心得不能自抑。   一时间,竟是不敢掀开车帘去看那些车队。   却在这时,陡听外面传来一声惊呼,马车忽地剧烈摇晃起来,秦玥一个不慎,娇小的身躯就被甩到车壁上,被撞得又倒弹了回来,头磕在地上发出“咚”的巨响。   秦玥被撞得眼冒金星,头痛欲裂。   与此同时,外面的喧闹声也随之而来。   江氏也被马车剧烈的摇晃撞得昏头转向,缓过神来忙将秦玥紧紧护在怀里,嘴里慌乱地叫道:“停车,快停车!来人!”   可惜她的喊声淹没在混乱的人声里。   拉车的马仿佛受了惊吓似的,依然在横冲直撞地奔跑,已是踩踏了不少围观的路人,根本停不下来。   秦玥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似的,拉扯得厉害,疼得她直冒冷汗,不由得**出声。   江氏吓得花容失色,右手紧紧抱着女儿,左手死死地抓着车橼。   外面的喧闹声越来越乱,不时有惨叫声传来,中间又夹杂着秦府丫鬟婆子和护卫们慌乱的叫喊:“三太太,五小姐!”   秦玥听在耳里全变成了嗡嗡嗡的声音。   她死命咬着下唇,扛着不要让自己昏迷过去。   忽地,一条人影飞快钻进车厢,二话不说捞了她们母女跳下马车。   秦玥下意识地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双滟潋的凤眸。   少年的眸子虽然冷冽,却又盛满了关切。   他的身量并不高,却让此刻的秦玥觉得十分地高大。   他的身体也并不强壮,秦玥却莫明地觉得安心……   江氏惊魂未定地在婆子的搀扶下站定,顾不得向眼前的少年道谢,忙着吩咐青樱照看怀里不知怎样了的女儿。   秦玥此时已经昏迷。   江氏的心跟着就揪了起来。   吴嬷嬷急忙吩咐护卫去请太夫。   少年站在边上不安地搓了搓手。   前面沈府的车队也早停了下来,沈王妃在婆子的簇拥下过来探望。   她也听说是秦府的三太太和五小姐出了事。   秦玥躺在江氏的怀里,脸色煞白,呼吸也有些微的凌乱。   沈王妃探头去看秦五小姐,却在见到五小姐的那一刹那,她的心没来由地疼痛起来,右手下意识地伸过去抚摸江氏怀里那张稚嫩的俏脸。   江氏满脸的担忧,抱着女儿草草地对沈王妃行了个福礼,便又将目光放在女儿的身上。   沈王妃抚摸了五小姐的脸后,似乎这才意识到不妥,忙又收回了手,对旁边的丫鬟道:“快,去请陈医师过来,看看秦五小姐伤得咋样了?”   一个婆子应了一声,转身急忙往车队的前边走去,不多会儿就领了一个三十岁左右提着医箱的妇人过来。   妇人顾不得行礼,忙蹲了身给秦玥包扎额角被撞伤的伤口,又诊了脉。   江氏更是大气也不敢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妇人诊脉的手。   少顷,妇人的神情略有放松,对江氏道:“夫人放心好了,令爱没大碍,休息几天就会好的,待我开个方子,煎几副药好好调养就成。   江氏终于放了心。   沈王妃也舒了口气,心里那种剜肉般的疼痛立时减轻了许多。   江氏便把女儿交给旁边的婆子抱着,笑着上前给沈王妃重新见礼,嘴里不停地道谢,又问着救了她们母女出马车的俊美少年是谁。   然而待她看清眼前少年的面容时,脸色忽然大变,还没说出口的话直接堵在了喉咙里。   沈王妃受了她的礼,坦然道:“阿渊是我收的义子。”   好一会儿,江氏才缓过神来,若无其事地道:“原来是沈公子,失敬失敬!”   秦玥却在这时清醒过来,听到了沈王妃的话,心里很是震惊。   怎么会?他怎会是沈王妃的义子?   边上江氏还在和沈王妃说话,秦玥脑子里昏昏沉沉,很快又睡了过去。   江家自然是去不成了。   江氏准备打道回府。   分开时,又与沈王妃道:“等王妃安顿好了,妾身再递帖子上门拜谢吧!”   沈王妃关切地看了看旁边被婆子抱在怀里的秦五小姐,也笑道:“等令爱的身体养好了,一定要来啊。我与五小姐投缘!”   江氏笑着点头,目送着沈家的车队缓缓往前面驶去。   ☆、第三十二章 义子   此时,秦家的护卫已经制住了受惊的马匹,又将受了伤的百姓安抚好,这才到江氏面前来请罪。   甭管是什么原因,主子受了伤就是护卫的失职。   江氏想着女儿受伤的模样,心里就生气,恨不得将他们个个宰了的好。可心里也明白,这事怪不到护卫的头上。秦家拉车的马都是百里选一的良驹,不会轻易被外物惊扰,定是受了极大的惊呀,才会失去控制。   今儿个去江家,原是想让秦奋跟着去的,哪知他临时有事,才派了秦豹。秦豹的武功当然没法跟秦奋比,也因此没能第一时间制住拉车的马匹。眼下看他善后的能力,以及认罪的态度,还算不错……   江氏沉吟了一会儿,便吩咐秦豹领两个护卫留下查探,其他人都跟她先回秦国公府。   早有护卫回府禀报了情况,秦奋匆匆地赶了来,在猫儿胡同路口迎上返府的车队,又有护卫上前主动说了详细的情形。   秦奋向江氏告了罪后,决定亲自去现场看一看。   江氏带着人马直接回了皓月阁。   秦玥此时已经醒来,却是头痛得厉害。下意识地伸手一摸,就摸着了额上缠着的纱布,隐隐有血丝渗出。   江氏看着女儿的模样,心疼得直掉眼泪。   秦玥又活动了下腿脚,确定没有大碍,终于松了口气。   青樱将煎好的药端过来,江氏试了温热,亲自喂给女儿喝下。   此时,老太太已经得了讯儿,领着二房五房的人匆匆赶了来,见状心疼不已。   秦玥弱弱地笑着安慰祖母。   好姐儿趴在床头,心疼地问着“五姐姐痛不痛?”   秦玥偷偷去看四姐姐的反应。   媛姐儿满脸关切的神情,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秦珈和秦璐两姐妹一左一右地站在宋氏身边,脸上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   老太太安慰了江氏几句,嘱咐乖孙女好好调养,又吩咐下人们好好照顾五小姐,这才领着众人离开。   半个时辰后,刘嬷嬷去而复返,给皓月阁送来好些调养身子的珍贵药材。   宋氏听到消息,气得绞紧了帕子。老太太对三房,偏心得太过了。太夫都说没事了,还送那么好的药材过去,也不怕撑死了她……   秦珈看着母亲愤怒的脸色,小嘴抿得紧紧的。   五妹妹,确实太受/宠了。   三爷晚上回府,才听说了白天朱雀大街发生的事,顾不得换衣就往皓月阁而来。   秦玥看着父亲担忧的面孔,心里暖暖的。   父亲虽然不像母亲那样宠她,却也对她很好的。   秦玥想着便甜甜地叫了一声,:“爹——”   声音又软又嚅,听得秦三爷的骨头都软了几分,急忙快步上前,坐到床头去摸女儿的头,嘴里轻柔地问:“有没有好一些?”   秦玥笑着点头,偏头往父亲的身上蹭了蹭。   秦三爷伸手将女儿揽进怀里,心里不免有些感慨。   休息了一整天,秦玥已经好了很多,头已经不痛了。   父女俩说了好一会子话,秦三爷临走时又叮嘱了她一番,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皓月阁。   第二天一早,秦玥就听吴嬷嬷说昨儿个三爷把秦豹等人给打了板子,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便派了青樱给他们每人送了一瓶伤药。   秦豹等人自是对五小姐存了一份感激。三爷罚了他们,是应该的。五小姐赐药,却是出于善心。   五小姐真好。   秦玥喝了一碗瘦肉粥,倚在榻上想着这件事的始末。   惊马的事,明显是有心人设的局。只是这设局的人也真是精明,居然连秦奋这等老江湖也没有查出丁点的蛛丝马迹,仿佛真是一场意外似的。   秦玥忍不住一阵苦笑。   秦三爷过来看过女儿之后,才坐了马车去衙门里当差。   戚氏去给老太太请过安后,顺道带好姐儿过来陪五小姐说话。   却在这时,江氏领了昨天给女儿治伤的陈医师过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位俊美清雅的少年,正是救她们母女的渊公子。   秦玥有些微地怔愣。   “玥儿,还不谢谢渊公子?”江氏在旁笑着提醒女儿,“昨儿个要不是他,我们母女俩还不定会怎么样呢?”   秦玥便要下床给渊公子行礼。   青樱忙过来扶着她。   渊公子却是摆了摆手,道:“些许小事,举手之劳而已。”说着便对秦玥眨了眨眼,一副“你懂得”的表情,又说是奉了母亲之命,特意过来探望五小姐的,说着便挥手让身后的下人送上礼品。   陈医师上前给秦五小姐把脉,又解开纱布查看她额头的伤势,之后上了药膏,叫了刘嬷嬷跟她到院子里,仔细交待照料五小姐的各种注意事项。   看着沈王府的下人将礼品一件件搬进屋子,江氏的心情复杂极了。   她虽然想不到渊公子怎么会是沈王妃的义子,但她却认出了这位少年正是那天女儿在丹桂湖畔救下的人之一。   想着那天的情形,江氏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萧潜是龙禁卫统领,他不可能随便抓人,这位少年一定是犯了什么事儿,才被皇上谕令萧潜秘密抓捕,可惜却被女儿给搅和了。   皇上虽然没有怪罪,但她却为此提心吊胆了好些天,眼看事情已经平静了下来,没想到他会以沈王妃义子的身份登堂入室,让她想要拒绝都不能。   秦玥看着满屋子琳琅满目的贵重礼品,也有些意外。弄不清到底是沈王妃的意思,还是阿渊自己的意思。   她有满心的疑虑要问阿渊,可这么多人在场,她也不方便问出口。   少年原本冷冽的面孔此时多了几分暖意,俊美的容颜较之以往更加生动,眉宇间的贵胄之气更是扑面而来。   他就这样定定地站在秦玥面前,安安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小声道:“你好好养伤,我晚点再来看你!”   秦玥却是听懂了他话里之意,怕是今儿个晚上又没好觉睡了。   江氏在旁轻咳了一声,有些不满意二人间的这般亲近。也就是女儿还小,不用顾虑男女大防,要再大个几岁,那是怎样也不容她跟陌生男子这般近距离接触的。   为着丹桂湖畔的事,江氏心里对他的诫心很重。   也就是给沈王妃面子,才让他进内院来看女儿,眼下却是不能再让他呆下去了。   ☆、第三十三章 忌惮   阿渊转头看到江氏不悦的脸色,便也知趣地告退。   江氏松了口气,吩咐倚翠准备了回礼,又对沈公子道了谢,让他代问老王妃安好,这才亲自送到垂花门,看到沈家公子登车离去,才安心地回了后院。   当然,这件事也瞒不了府里的其他主子,各院里反应不一。   老太太在小佛堂里念经,手里捻着佛珠,半天没有说话。   在刘嬷嬷将要退出小佛堂的时候,她忽然道:“三房的事儿,要多留意一些。”   刘嬷嬷一愣,遂而点点头,关门退了出去。   老太太的心思她虽然没有完全猜透,却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老太太,这是忌惮三房了。   如今连沈王府的老王妃都对五小姐另眼相看。   五小姐,不简单哪!   长房的段氏领着女儿去了段国公府,还没有回来,消息便也没那么快传过去。   二房的宋氏听到消息后,气得摔碎了好几个古董的花瓶,两个女儿也遭了鱼池之殃,被骂得狗血淋头。   清丽阁里,秦媛小声地安慰苏氏:“姨娘别生气,肚子里的孩子要紧。且先让三房得瑟着吧,以后有她们好看!”   戚氏淡定地摸着好姐儿的头,微微笑着道:“以后多跟你五姐姐亲近亲近,你五姐姐,命格贵重着呢!”   好姐儿听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秦三爷晚上回文馨院的时候,江氏终于下定决心,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跟丈夫说了。   秦三爷听得大吃一惊,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什么?你说上回救下的那个少年是老王妃的义子?”   江氏忧心地看了丈夫一眼,道:“所幸府里的其他人都不知道,我也不敢留他在府里用饭,就怕被人认出来。你说,要是国公爷晓得了,会怎么样?”   秦三爷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回妻子的话:“没事的。皇上对沈王府,那是不同的。就算那人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但他只要傍上了沈王府,就不会有事。”   江氏有些不信,“皇上对沈家的那位小姐,真的就那么长情?”   “那的确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只可惜,死得太早了!”秦三爷叹了一声,喃喃地道:“她如果没死,咱家的四姑奶奶,也不可能坐上皇后的位置。我们秦家的日子,也不会有这么些年的风光!”   “你认识她?”江氏听得心里酸酸的,忍不住调侃丈夫。   秦三爷“嗯”了一声,“有过一面之缘。”   “你们怎么认识的?”江氏忽然来了兴趣,凑近了丈夫,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秦三爷紧了紧身子,没有回答,岔了话题道:“既是老王妃喜欢,你改天便带玥儿去沈王府走动走动!”   江氏有些不高兴,嘟咙了两声,见丈夫没什么反应,索性赌气般地侧过身到一边睡了。   秦三爷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有注意到妻子的动作,却是整晚的失眠,天亮顶着俩黑眼圈去的衙门。   这天晚上,秦玥也没有睡着,她在等人。   如她所料,阿渊在这天半夜爬墙进了秦玥的卧房。   秦玥到窗户边上看了看外院,确定没有闹出动静才舒了口气。   府里的护卫都是秦奋安排的,她的院子更是重中之重。虽然晓得这小子的轻功不错,但要想完全避开护卫的巡视,还是有些困难的。   显然,秦奋是有意放水,让他顺利进了自己的房间。   秦玥不敢点灯,怕在外院值夜的青李会闯进来。青李不比吴嬷嬷和青樱,她是老太太昨儿个才赏过来的丫鬟,在老太太身边伺候了不少日子,甚得老太太的喜欢。在没有摸清她的底细前,秦玥哪里敢信她。   阿渊似乎读懂了她的心思,轻声道:“放心吧!那个值夜的小丫鬟早睡成死猪了,不会听到我们的说话。”   秦玥撇了撇嘴,知道是他干的好事,也没有怪他,只是调倪地问道:“说说吧,你是怎么骗得沈王妃收你做义子的?”   阿渊沉默了一刻,道:“六年前,义母没了儿子,我也没了亲生母亲。义母甘愿认我做儿子,我也甘愿当义母的儿子。事情就这么简单。”   秦玥听他说得简单,却知道事情并不简单。   六年前?   六年前自己或许还没有出生,或许才刚出生。而他,那个时候也才自己这么大点吧。   父兄死于炫王登基前的三个月。   那时的她还在别院养伤,根本无法顾及京城里发生的事。   若不是阿宸赶去阻止,只怕母亲也会遭了毒手。   往事……   此时的秦玥最最不想的便是回忆往事,那些鲜血淋漓的场景让她每想一次,就心痛一分,让她无法安心做任何事情。   秦玥闭了闭眼。   阿渊也变得沉默。   黑暗中很静,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良久,秦玥才道:“我信你。但是,也请你一定要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阿渊潋滟的眸子紧紧盯住黑暗中的她,心里没来由地一跳。   “你的两个同伴呢,他们现在去了哪里?”   其实在知道他的身份后,就应该晓得苏寒和苏冰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但秦玥还是想听他亲口来说这件事。   苏寒和苏冰,忠于沈瑾,自然有可能为眼前的少年所用。   因为这个少年是老王妃的义子,换句话说,就是沈瑾的义弟,或许更是振兴沈府的希望。   又是一阵沉默。   终于,低沉的声音缓缓地响起,“以他俩的身份,不宜留在帝京,我让他们去外地呆一阵子。”说着话锋一转,“不过,这与你无关吧,秦五小姐?”   秦玥不理会他的调侃,又问道:“皇上为什么要杀你?”   阿渊这次回答得特别爽快,嘴角还抿着一丝笑意,“因为他有把柄落在我手里。不杀死我,他的皇位坐不安稳。”   什么?   秦玥吃惊得差点跳起来,右手不小心碰到旁边的桌角,疼得她“嗤”的一声。   这人也恁大胆了,居然如此地口无遮拦,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   皇上,皇上又会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   他又到底是谁?皇上为什么要忌惮他?   此时的秦玥脑子里一团浆糊,根本无法正常的思考。   ☆、第三十四章 眉目   阿渊丢下这样的一记重/弹,脸上却很平静,透过从窗外射进来的朦胧月光,他看到面前的小女孩满脸震惊茫然慌乱无措的表情,心里隐隐地有些微地疼。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对她坦承这样严重机密的事情。可她问了,他就理所当然地说了实话。   骨子里,真的不想骗她。   秦玥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来平复他这句话带给自己的震惊,末了叹息一声,淡然地道:“好好呆在沈王府,有老王妃在,他总不会做得太过。”   这下换作阿渊惊讶了,看向秦玥的目光有几分茫然。   秦玥笑笑,没有解释,端了桌上的一杯冷茶喝了。   阿渊也没有多问,又停留了片刻,便起身离开。   这一晚,秦玥彻底地失眠。   她想不明白,阿渊手里到底握着怎样的把柄,居然能够让万炫帝坐不稳皇位。   当今皇上乃是仁曦帝的第三子,生母玉贵妃。弘顺十二年一月,仁曦帝册张皇后所生的长子凤乾为太子,同年分封了其他的儿子为王。皇三子凤琛被封炫王,并于同年四月携母妃迁往封地锦州。   玉贵妃并不是个简单的妇孺,彼时炫王才三岁,她却能在大臣的扶持下,将原本贫瘠的锦州管治得日益富庶,商业繁荣。   而炫王也被她教养得很好,精骑射,擅谋略,懂民生疾苦,会稼穑之技,连帝王之术也学了个七七八八。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玉贵妃所谋不小。   弘顺十七年,仁曦帝驾崩,凤乾太子继位,改年号永明,是为永明帝。永明帝算得上是一位明君,可惜寿命不长,只当了三年的皇帝,便病逝于勤政殿。   张太后连同内侄女张皇后,扶持年仅一岁的端瑞太子继位,封时任内阁首辅的冯玄越为摄政王,总揽全部国政。   冯玄越大权在握,贪/欲也随之暴涨。在朝中,利用手中权势,大肆排除异己,铲除忠臣。在后/宫,与两张太后秽乱宫闱。在民间,增收各种名目的苛捐杂税。弄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仁曦帝共有九子,永明帝已逝,成年的便只有皇二子彦王。可惜彥王生生性懦弱,生母身份卑微,没有强大的母族力量,根本没有问鼎皇位的实力。   余下七子都未成年,其中却数炫王最为优秀,是诸王中呼声最高的继位人选。再加上沈、秦、段、萧家的支持,炫王登基最是名正言顺。   然而,任何朝代的更迭都会有流血牺牲,也离不了各种阴私手段。   炫王虽是呼声最高的人选,但要击败其他诸王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其中没少使用阴私手段。比如对待两张太后的手段,就不是能够见人的。   如果阿渊掌握的是后/宫里的秘辛,那就难怪万炫帝要杀他了。   秦玥想着忍不住嘲讽地笑了笑。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阿渊担心,还是因为有人跟她一样掌握了皇帝的秘密而兴奋。   这世上只怕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皇帝的一切了。   当年的凤三公子,对她的确是真情,也很信任,并没有隐瞒任何事情,包括他母妃的一些往事,也都悉数说与她听,让她参与谋划。   当然,沈瑾对他,也倾尽了全部心血,甚至连女儿家的清白,也全都付于了他。   可最后的最后,这样倾心相付的一对壁人,却阴阳两隔。   一个做了人上人的最高权力者,一个沦为地底下的一缕幽魂。   这究竟是造化弄人?还是被有心人主宰了造化?   秦玥再次叹息一声,披衣来到后园里呼吸新鲜空气。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仆妇们都已早起,轻手轻脚地四处走动办着各自的差事。   在院外耳房里值夜的青李被吴嬷嬷从床上叫起,不由羞愧地红了脸。她来皓月阁当差不过几天,居然头一次值夜就睡过了头,实在太不应该了。   因为是老太太院里的人,吴嬷嬷不好训斥得太过,只笑着说了她几句,便让她去小厨房里催促五小姐要用的早膳.自己则匆匆地往秦玥住的厢房而来。   在厢房里没有看到五小姐,就又急急地往后园子里寻去。   秦玥正站在梧桐树下沉思,看到吴嬷嬷着急的样子不由惊讶。   吴嬷嬷顾不得行礼,上前几步附到五小姐耳边低声道:“秦护卫传话过来,说惊马的事情有点眉目了!”   “谁?”秦玥不由精神一振。   吴嬷嬷悄声说了一个人的名字。   秦玥却是笑了。   这样的事情也只有她做得出来。   “没关系。她想闹腾,就让她闹腾去吧!苏氏就是她的死穴,她要是闹得太过分,我也绝不会手软!”   吴嬷嬷看着五小姐冷酷的面容,想着她对付苏氏的手段,心里不由打了个冷颤,忙行了礼告退。   秦玥自个儿在园子里呆了一会,便回到花厅里用早膳。   刚喝下燕窝粥,江氏就进了院子。   秦玥在青樱的搀扶下出来迎江氏。   江氏满脸幽怨的看着女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秦玥吃了一惊。   在她的记忆里,母亲甚少这个表情,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秦玥笃定地想着便试探地问道:“怎么了,与父亲吵架了?”   江氏也是一夜没有睡好,秦三爷刚去了衙门,她就迫不及待地来了皓月阁。明知道这些话不好与女儿说,却又憋在心里难受。   此刻听女儿问起,竟更觉得委屈,一时间差点落下泪来。   秦玥看着母亲难过的神情,心里很是意外。父亲深爱母亲,怎会舍得惹他生气?却也知趣地没有再问,说了些别的事情逗母亲开心。   江氏被女儿的笑话宽了心,便又问起女儿的伤势来。   秦玥伸展了胳膊,抱住母亲笑道:“已经好多了。陈医师的医术很好呢,听说她秘制的膏药效果更好,保证不会留疤,母亲放心好了。”   江氏听了果然放了心,却又忍不住告诫女儿道:“那个渊公子,虽是沈王妃的义子,但却是皇上捉拿的人犯,你切莫与他走得近了,免得将我们秦家拖下水。”   秦玥心里一凛,直觉这与江氏的心情有关,遂顺从地点点头。   ☆、第三十五章 江家   没过两日,江老太太到了京都,派人来请江氏过府一聚。   江家是纯臣,祖训告诫后世子孙皆要忠于皇室,因此在万炫帝夺嫡事上并没多少作为。万炫帝登基后,为稳定朝政,依然重用江家。   江家子弟也都争气,并不因为换了皇帝就阳奉阴违,在任上表现良好。万炫帝对江家的表现很满意,也因此,主动为江尚书的夫人赐了一品诰命。   这还是江老太太被赐诰命后的第一次进京。   秦玥用了陈医师秘制的膏药,伤早好得差不多了,额角虽还留有淡红的印迹,但陈医师打了包票,说过些日子就会完全褪化,变得与其他地方的肌肤一样。   秦玥也很想见见外祖母。   又正逢秦三爷休沐。   因此一家三口,带了丫鬟婆子和护卫再一次往太学胡同而去。   这一回倒没有出事,一路很顺利地到了江府。   江老太太领着合府大小出来迎接。   江氏上前哽咽着叫了一声“母亲”,眼里闪动着泪花。   江老太太也目光湿润,握着女儿的手半天舍不得放开。   母女俩相拥一阵,江氏这才拉过女儿丈夫上前见礼。   秦玥倚着母亲站立,恭恭敬敬地给江老太太行礼:“外祖母安好!”   秦三爷也跟着唤了一声“母亲大人安好!”   江老太太笑着点点头,又搂过外孙女,在她俏丽的脸蛋上亲了又亲,吩咐旁边的婆子将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拿过来,是一对上好的玉质手镯,外加一个赤金璎珞圈。   一看绝非凡品。   秦玥急忙谢过外祖母,让青樱把礼物收下。   江老太太便又领着秦玥,将她介绍给其他人认识。   和江老太太一同来的,还有二舅母,三舅母和几位表哥表姐。   秦玥与几位表哥表姐也都是第一次见面,互相见过礼后,又将各自带来的礼物赠给对方。热闹了好一会儿,江老太太才领着大家去花厅坐着喝茶。   秦三爷略坐了坐,便带了大侄子江芸去外院,指导他的制义。   江芸算得上是江家后辈中比较优秀的子弟,三年前就下了场,一举中了解元。此次来京,大概也是为了明年的春闱做准备。   秦三爷当年也是通过科举入的仕,如今又在吏部任职,对于举业自是比旁人多了一些体会。   秦玥与两位表姐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很投缘。   大表姐江婵今年十一岁,长得花容月貌,肌肤赛雪,是大舅舅的女儿。二表姐江慧比大表姐小两岁,三舅母所出,虽不如大表姐长得漂亮,但胜在端庄,很有大家闺秀的范儿。   秦玥很喜欢两位表姐,诚意地邀请她们去秦府做客。   花厅里,江氏陪着老太太与两位嫂嫂闲话家常,言谈间便说起沈家的事。   当年皇上登基之后,沈老王妃便带着年仅一岁的小王爷回了祖籍江陵,此后再没来过帝京。帝京城南的沈王府,常年空落,由几个年老的仆人看管。   据说,为了迎接沈老王妃回京,皇上专门派了工部将沈王府重新修缮一番,还让内侍送去了不少赏赐,又亲自派了人去江陵沿途护送老王妃来京。   看起来,皇上对于沈家,依然盛/宠有加。   江氏便说起女儿与沈王妃的缘份。   江老太太当场便道:“既是得了老王妃的眼缘,也是玥姐儿的造化了。你得多带玥姐儿去沈府上走动走动。”   江氏心里梗着事,却苦于说不出口。   当年沈家的小姐是以男子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少之又少。就连江氏,也是从丈夫那里听来的。   秦家是从龙的大功臣,国公爷还多次参与了对诸王的战役。秦三爷当年也还是鲜衣少年,与凤三公子的交情匪浅,自然晓得个中情由。   江家虽是百年大族,但像这样的秘辛,也并不一定知晓。   江氏也不敢把这种事情随便说给娘家人听,眼下听得母亲如此说,便也只得点头,心里原本对沈王妃的好感,又降低了不少。   江老太太端了茶盅宽了宽浮在面上的茶叶,末了喝一口,便又将话题说到婵姐儿的婚事上,“丽君,你在京城呆的时间长。婵姐儿是个好的,你帮着相看相看,门第也不需要多好,只要人品好,尊长辈,知上进,有责任心即可。”   江氏早料到母亲会提这件事,心里早想好了人选,此时便说了几个世家子弟的名字。   江老太太听得连连点头,不由抚掌笑道:“嗯,听起来都还不错,回头咱再好好琢磨琢磨,务必给婵姐儿挑个好的。”   旁边二太太曾氏就笑道:“母亲也太心急了一些,婵姐儿刚过了十岁生辰,离及笄还早着呢,哪里就急着嫁人了?”   江老太太白了她一眼,道:“你以为这是咱们武陵那种小地方么?”   曾氏的脸刷地红了。   三太太鲁氏不由扯了扯她衣角。   几个儿媳妇里,老太太最不喜的就是二太太曾氏,偏偏她自己还拎不清,看不准苗头,说出的话往往总要扫人的兴头,也不想想老太太大老远地来京,为的是什么?   曾氏不敢跟老太太顶嘴,却敢跟鲁氏较劲,最见不得她的小动作,此时便侧头恼怒地瞪了她一眼。   鲁氏撇了撇嘴,转头跟江氏说话。   江氏装作没看见,若无其事地与鲁氏搭话,又问着她家的郝哥儿为什么没来。   提及小儿子,鲁氏满脸骄傲的笑意。   在武陵,凡提到江家,必说到江三爷的小儿子江郝,小小年纪居然有过目不忘之能,三岁就能做诗,且每首诗都做得精彩,被誉为“江小神童”。   江家出人才,这一辈尤其出众。   也因此,鲁氏在江老太太心里,地位自然比一切平平的曾氏要高。   大户人家的后宅,妯娌间的关系大都如此,面和心不和,暗地里较着劲呢。   这一回老太太来京,特地留了大太太许氏在家主持中馈,自是存了考验她的意思。作为江家未来的当家主母,江老太太对她的调/教尤其苛刻。也难得许氏熬到了今天,算是得了老太太的认可,这一回若是管家得当,老太太说不定就会完全放权,让许氏主持江家中馈,自己留在京都陪伴丈夫了。   ☆、第三十六章 滑胎   申时末,一家子才回到秦府。   在文馨院用过晚膳,夫妻俩亲自送了女儿回皓月阁,这才折回文馨院安歇。   江氏的心情不错,絮絮叨叨地与丈夫说着在江家的琐事。   秦三爷却显得心不在焉,“嗯嗯”了两声就没了下文。   江氏陡地火气上升,一下子坐起掀开被褥,板着脸问丈夫道:“爷,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秦三爷一怔,望着妻子气红的脸颊,有些无措地道:“丽君,好好的你胡说什么呢?咱们是夫妻,我怎会嫌弃你?”   “那你成天神不守舍的,说!到底是哪家的女儿,我这就遣了媒人提亲去!”江氏不依不饶,环着手盯着丈夫大声说道。   秦三爷顿时觉得头大。   天地良心,他从没有过纳妾的念头。当初成亲时他就对江氏承诺过:永不纳妾。   这么多年他也一直深爱江氏,并不曾有任何越轨的举动,只是最近有些心烦,很多事情不能跟人说,埋在心里又痛苦,以至于忽略了妻子的感受。   “你说!你说啊!”江氏越说越觉得委屈,忍不住嘤嘤地哭了起来。   秦三爷哪曾见过江氏这般模样,一时竟然懞了。好半晌才伸手去拍江氏的后背,叹息着安慰她道:“丽君,你我夫妻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我既然答应了你永不纳妾,就不会做出你不喜欢的事情,这些天忽略了你,是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   江氏看丈夫慎重的神情,心情忽然好转了许多,忍不住破泣为笑,就势倒在丈夫怀里撒娇,“哪,你说的,以后就算我老了也不准纳妾!”   秦三爷搂了妻子在怀,心情也随之放松,嘻笑着在她耳边低声道:“要不,咱们给玥姐儿再添个弟弟或妹妹吧?”   江氏立马脸红到了耳根,一双柔荑却悄悄搂住丈夫的脖颈,柔软的身子也慢慢地贴了上去。其实,她也是这样想滴……   突然,清丽阁方向传来震天的惨叫。   惨叫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分外地响亮,同时也惊动了整个内院的人。   秦三爷和江氏正到了要紧处,江氏气得恨不得过去撕烂她的嘴,秦三爷被这惨叫惊得立时泄到了江氏的身体里。   江氏还来不及享受高/潮后的快感,就不得不披衣起床,唤了丫鬟婆子急急往清丽阁方向跑去。   江氏到的时候,离得近的宋氏已经赶到,正吩咐身边的婆子去请大夫。   苏氏捂着肚子满脸痛苦地在床上打滚,殷殷的鲜血顺着她的大腿根处往下直流,一同流出来的还有许多细细碎碎的小水泡,罗帐被褥全染满了血迹,看起来相当地触目惊心。   一旁的丫鬟婆子都不安地搓着手,瞅着床上的苏氏大气也不敢出。   江氏也吓了一跳,扶住倚翠的手稳了稳神,才大声喝道:“一个个的杵着做什么?还嫌你们主子不够痛快是不是?”   说着又咐咐边上的仆从:“鲁嬷嬷,马嬷嬷,赶快去灶房提热水!春香,夏桃,快去将苏姨娘按住!再去两个人,去外院报个信儿!”   得到命令的丫鬟婆子急忙开始行动。   苏氏疼得满头大汗,脸色白得吓人,佝偻着身子只顾喘气,连惨叫声也发不出了。鲜血还在止不住地流,一小坨一小坨的水泡流得到处都是,整个屋子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春香和夏桃忙上前扶了苏氏靠在迎枕上。   不多会儿,两个婆子提着热水进来,张嬷嬷揪了帕子替苏氏擦额角的汗。   苏氏已经没力气挣扎,半死不活地瘫在床上,一张樱桃小嘴大口地喘着粗气,大大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任由丫鬟和婆子帮她擦身。   宋氏拉着江氏先退出内室,待大夫过来才一起重新进到内室。   太夫隔着罗帐替苏氏仔细诊脉之后,转身对两位太太摇头。   不肖说,苏氏已经滑胎了,只不知是何种原因。   江氏心里暗道悔气,老太太才把管家的权力交到她手里没几天,就出了这样的事,难保不会怪罪她。   宋氏便是这样丢掉管家权的。   想到宋氏,江氏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宋氏的脸色很平静,既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故作焦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江氏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媛姐儿疯了一样的地冲进来,身边好几个婆子都没有拦住。   “姨娘,你怎么了?你究竟怎么了?弟弟呢?到底有没有事?”媛姐儿趴在苏氏的床前连迭声地问道,声音里透着哭意。   苏氏脸上布满了泪痕,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姨娘,你说话呀?弟弟还好好的?对不对?对不对?”媛姐儿不管不顾地扯着苏氏的手,双眼睁得大大地,紧盯着苏氏的面容,一个劲地问道。   苏氏目光呆滞,半晌没有动作。   宋氏上前扶了媛姐儿到一边,小声道:“你姨娘心里正难受着呢,呆别再刺激她了。孩子嘛,没了就没了,以后还会有的。”   媛姐儿哇地大哭起来。   宋氏忙吩咐青朱、青碧扶了四小姐去外间歇息,自己也捂着鼻子离开了这个充满秽味的房间。   江氏就在边上向大夫询问苏氏的情况,又叫婆子拿了大夫开的方子去配药,末了叹息一声,正要派人去禀老太太,刘嬷嬷就进了内室,“老太太晓得清丽阁这边出了事,派老奴过来看看,苏姨娘这胎——”   话没说完,意思却已经表达出来。   江氏摇头,领了刘嬷嬷到外边槐花树下说话。   “什么?怪胎?全是泡泡?”刘嬷嬷讶然地重复一句,音量不自觉地拔高了许多。   江氏的表情也有些怪异,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大夫说,她这胎幸好是掉了,否则真要待到足月生出来,恐怕连大人的性命都保不住。”   一旁偷听的秦媛瞬间吓得呆住。   她万没有想到,姨娘居然怀了个怪胎,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姨娘哪还有活路?原先还指望姨娘生个儿子,让自己以后多个帮手,却不想事情会弄成这样……   秦媛一下子瘫倒在地。   江氏送刘嬷嬷出了院子,折回来便看到瘫在地上嚎嚎大哭的媛姐儿,心里顿时起了几分怜悯,遂唤了青朱青碧扶了四小姐回星月阁。   ☆、第三十七章 挑唆   静宜院里,老太太听刘嬷嬷说了此事,脸色顿时难看极了。   府里生过孩子的女人不少,可从没生过这样的怪胎,只怕不是好现象,搞不好会坏了秦府的运势。   这女人,真是个害人的。   老太太气得狠了,扶着罗汉床的把手不住地喘气。   刘嬷嬷忙上前帮她顺气。   好半天,老太太才缓过气来,吩咐刘嬷嬷道:“去,把老三媳妇叫来!”   刘嬷嬷应了声,又折回到清丽阁传话。   宋氏本来等着看三房的笑话的。   哪知苏氏落胎了好些天,老太太非但没有拿掉江氏管家的权力,还将库房的钥匙给了她,同时让苏氏搬去了苦寒院,说那地方清静,适合调养身子。   秦媛几次在老太太面前为苏氏求情,皆被老太太驳了回去。   宋氏算是看出来了,老太太这是彻底厌弃了苏氏,为着秦苏两家的脸面才没有休了她,只怕以后再难出头了。   秦玥这些天都表现得低调,上晌随着叶先生学习,下晌便窝在皓月阁里看书。   那晚苏氏出事的时候,她听到了动静,却没有出场。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待到第二天吴嬷嬷将详情说给她听的时候,秦玥才吃了一惊,继而便笑了。   听吴嬷嬷形容的样子,八成是个葡萄胎。   原来不待她出手,那苏氏就自己把自己给玩死了。她也真是个点背的,好不容易怀了一胎,居然是个葡萄胎。   也难怪老太太要将她打发到苦寒院去,多半是觉得兆头不好,不吉利。   秦玥自然不会好心去帮苏氏说情。   那四姐姐不是会闹腾吗?这回且看她还蹦哒个什么劲儿。   秦玥心情舒畅,连带地看叶先生也顺眼了许多。   叶先生并不像别的先生那样古板教学,而是根据她当天的兴致来教。   为了试他的真材实学,秦玥每天变着法儿地要他从琴棋书画讲解到诗书六艺。   叶先生似乎对每一样课程都很精通,但凡秦玥要求的,无不信手捻来,说得头头是道,比当世的大儒讲解得还是仔细全面。   由此,秦玥也不得不佩服。   姑且不论他身份如何,就这学富五车的学问,的确不是一般的人能够冒充的,或许真是自己多心了吧。   心情很好的秦玥去到文馨院。   江氏正好接到沈王府的请柬,邀请她去参加赏花会。   江氏看着女儿,眸子里略带几分犹豫,“玥儿,四月初六的赏花会,你要不要去?”   “老王妃发的帖子?”秦玥仰起明媚的俏脸,问道。   江氏“嗯”了一声。   秦玥想了想,道:“我的伤多亏了陈医师帮忙,怎么也要上门拜谢王妃的。”   “那就去吧。”江氏满脸的不情愿,“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沈王府的人,你还是少接触的好。”   为人母亲的,总是害怕自己的女儿受到伤害。更何况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江氏难免有草木皆兵的惊慌。   秦玥理解母亲的心情。   可沈老王妃,她必须得见。   上辈子没有好好孝顺她,这辈子,是一定要好好照顾她的。   母女俩正说着话,段氏领着女儿过来了。   秦玥吃了一惊,好些天不闻窗外事,竟连段氏回府的事儿都抛诸脑后了。   因为段三爷的“病重”,段三老爷的寿辰终究没有大肆铺张,只请了比较亲近的人一聚。秦家除了段氏和秦瑜、秦琬姐妹,还有国公爷和世子也都去了。   段氏因着被老太太夺权的事,原是打算在段府住些日子的,却禁不住丈夫的劝,也跟着一道回了府。   一回府就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吩咐她到江氏这里来拿对牌。   老太太把回事处的事情给了她打理,也算是给了段氏脸面。   江氏无所谓,很爽快地将对牌交给她。   本来这管家的差事她不想揽的,偏偏老太太硬要塞给她。这回段氏回府,她是想把全部事情交回给她的,可老太太不肯。   老太太最近的表现有些奇怪,总是朝令夕改的,也不知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段氏拿了对牌就走了。   瑜姐儿和琬姐儿却留了下来,将从段家带回的礼物送给秦玥。   秦玥趁机打探段宸的伤势。   她虽然嘱了秦奋派人暗中照料段宸。可他们也仅知道段三爷已经苏醒且平安,具体的情况并不清楚。   秦瑜为着母亲被夺权的事,本来对五妹妹有几分怨怪的,可母亲却要她们好好亲近五妹妹,还说五妹妹命格贵重,不可轻易得罪之类的话。   秦瑜疑惑归疑惑,还是照着母亲的话做了,眼下五妹妹问起三舅舅的伤势,心里顿时一暖,“多亏了祖母的人参,三舅舅喝了人参汤,当晚就醒了,后来宫里又派了太医,几个大夫一起为三舅舅开的方子。三舅舅服了药后,就一天天地好起来了。”   秦玥听了不断点头,脸上慢慢露出微笑,遂叫青樱去库房拿了两匹上好的缎子送给两位姐姐。   姐妹俩喜悠悠地收下。   此时,秦瑜对五妹妹唯一的那点怨忿也没有了,便很有兴趣地问着苏氏滑胎的事。   秦玥当然不会把苏氏怀了葡萄胎的事情说给她们听,只含糊地推托道:“苏姨娘出事的时候,我早睡下了。吴嬷嬷一直拦着我,不让我去,怕过了秽气。”   在这个朝代,一般妇人的产房,男子和未婚女子都是不便入内的。更何况苏氏是落胎,就更不吉利了。   对于这个说法,秦瑜当然不会怀疑,便也撇了嘴笑道:“四妹妹不是很厉害吗?以后看她还怎么拽?”   秦玥也跟着笑道:“管她怎么拽,她不来惹我,我不会去惹她。她若惹着了我,我也不会放过她。大家相安无事最好。”   “唉,依我说,她那样对你,你也得给她点颜色瞧瞧,不然还以为五姐姐你好欺负呢?”旁边半天没说话的秦琬嗡声嗡气地插了一句嘴。   秦玥不由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秦琬脸上的表情有一丝儿的不自然,瞬间恢复如常,拍拍手心里残存的点心碎屑,笑道:“五姐姐看我做什么?上回你落水的事,不是她干的吗?”   秦玥有些无语了。   ☆、第三十八章 出迎   这个琬姐儿,到底是傻呢还是聪明?哪有这样明明白白挑唆人的?   秦瑜瞪了妹妹一眼,斥道:“别乱说话,你以为五妹妹像你这样蠢?”   秦琬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我不过说了句实话而已。”   江氏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显然也听到了琬姐儿说的话,不由皱了皱眉道:“琬姐儿,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姐妹间闹闹别扭也就算了,哪还会真的记仇?瑜姐儿,你说是不是?”   秦瑜听了忙点了点头,“三婶教训的是。”   秦琬无所谓地做了个鬼脸。   秦玥抱着母亲的胳膊,笑道:“六妹妹说笑的,母亲还当真了。”   江氏便也笑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秦瑜晓得妹妹的话让三婶不喜,也不好再留在文馨院讨人嫌,遂拉了妹妹对江氏行礼告退。   江氏颔首应了,让秦玥送了姐妹俩出院子。   折回来的秦玥被江氏拉着进了内室,“琬姐儿不是个好的,你得离着她远点儿。”   秦玥顿时哭笑不得。   母亲……母亲也太敏感了!好象看谁都像要害她似的。再说自己又不是纯善小白兔,哪里就由着别人来害了?   秦玥只得变着话儿地安慰母亲。   江氏留着女儿在文馨院用过晚膳,才放她回皓月阁。   ﹡﹡﹡﹡﹡   没几天就到了去沈王府赴宴的日子。   江氏将女儿盛装打扮一番,自己也穿得端庄得体,在二门处与老太太、长房、二房的人马汇聚一处,浩浩荡荡地往沈王府去。   沈王府座落在城南的富贵坊。   富贵坊,美其名曰富贵之地,居住的都是王孙贵族,其中又以凤阳长公主府和忠烈王府修建得最为宏伟壮观。   凤阳长公主乃当今皇上的胞姐。   当年的长公主,是帝京城里最貌美的一枝花,也是整个大都朝最负盛名的女将,曾多次领兵出征,替炫王讨伐诸王的军队。   她和紫衣公子沈瑾,是炫王身边最得力的助手,私下里更是交情匪浅。如果不是玉太后早早为她订下了亲事,或许她和沈大公子,会是一对最令人艳羡的眷侣。   然而世事难料,长公主与驸马何文定成亲后不到一年,何文定就在楚林之战中牺牲。彼时长公主身怀六甲,悲痛难抑,是沈公子一直陪伴左右,让她走出阴霾。就在百姓纷纷猜测炫王会不会撮合这一对壁人时,却传来沈公子身死的消息。   一时间,百姓哗然,唏嘘不已。   长公主从此隐于**,独自抚养儿子何司钰长大。   十岁的何司钰不负厚望,出落得文武全才。   皇上感念胞姐的扶持,又内疚姐夫的早逝,因而对这个唯一的外甥相当照顾,登基之初便封了他为郡王,还让他享有与皇子们同等的权利,如今更是破例封了他四品的卫指挥佥事,允他自由出入宫禁。   今时今日,若要问起帝京城里哪位贵妇最得帝心?   除了长公主,便是沈老王妃了。   当年沈氏一族,坚定地站在炫王身后,倾全族之力,助他成事。以至于沈氏一门,遭到摄政王和两张太后的疯狂报复,不但沈家男子悉数被害死,就连沈老王妃,也差点死于张太后之手。   如今沈氏一门,只剩下年近五旬的沈老王妃和年仅七岁的煜小王爷,这些年一直呆在祖籍江陵。此次若不是万炫帝亲自派人去接,以沈老王妃的性子,只怕也不愿意回京。   没想到沈老王妃回京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举办赏花宴。   帝京城的名门贵妇们削尖了脑袋都想巴结上长公主和老王妃,这一回谁会那么没有眼色,拒绝这份送上门的交情?   因此在去往沈王府的路上,一眼望去,挨挨挤挤地全是各种各样的豪华马车,边上都跟了好些仆妇和护卫,拱卫着自家主子的马车缓缓地行进。   秦家在帝京,算是排得上名号的贵族,便有识趣的中下级官员的女眷自动腾出路来,让秦府的马车先过。   一路很顺利地来到沈王府。   在大门处下了马车,管事婆子忙上前行礼,安排油壁轻车送贵人往垂花门去。   得到消息的老王妃和长公主亲自迎了出来。   较之上回在朱雀大街的相见,老王妃的精神好了很多。她今天穿了一件福寿禄的宝蓝金丝刺绣的妆花褙子,头上绾了八宝翡翠簪,孔雀蓝金丝镂空的珠花点缀左右,耳上挂着白玉耳坠,手上戴着白银缠丝双扣镯,衬得她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旁边的长公主穿一袭绣五翟凌云花纹的月白广袖罗裙,梳了飞云髻,绾了白玉簪,斜插一支鎏金步摇,双耳坠着赤金档,此外再无别的饰物,却让她看起来如凌波仙子般的清丽脱俗,又如月宫嫦娥般的优雅出尘。   长公主,她的美貌竟是毫不逊色于皇后娘娘的倾国之姿。   老太太忙微微裣衽,领了众媳妇和孙女们上前行礼。   沈老王妃双手虚扶了老太太起身,微笑地挽着她寒喧。   透过重重目光,长公主深邃的眸子径自向人群中的秦玥看过来。   秦玥微低了头,不敢与她的目光对视,眼眶里却是涌上一缕苦涩。   凤阳,当年沈瑾最好的姐妹。   她们确实非常要好,却不是像外界所传的那种男女之情,而是无话不谈的知己好友。沈瑾曾陪她度过生命中最灰暗的日子,长公主也一度以为自己最要好的姐妹会是弟弟一生的良人。   可惜,天不遂人愿……   秦玥微叹了口气,嘴角抿着淡淡地略带嘲讽的笑意。   逃避了这么多年,如今终究是要再相见了。   可彼时身份有别,还能像当初一般肆意地笑谈人生么?   长公主一时也有些恍惚,这秦五小姐的微笑莫明地让她觉着有几分熟悉,竟是那般地像一个故人。   可惜伊人已逝,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再见面了。   长公主不自觉地越过段氏和宋氏,径自来到江氏面前,望着六岁的秦五小姐温和地笑道:“这就是五儿吧?都说秦府的五姑娘长得跟皇后娘娘一模一样,今儿个见了,才知传言不虚哪!”   江氏忙拉了女儿给长公主行礼,“长公主谬赞了,玥儿还是个孩子,岂敢与倾人之姿的皇后娘娘媲美?”   ☆、第三十九章 荣宠   “皇姐的眼光真是不错!依朕看,假以时日,长大的五儿肯定比朕的皇后还要美上几分!”   随着说话声,一位俊逸出尘的紫衣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满脸明媚的笑意,深邃的眸子透出几分儒雅的气质,身材欣长却不失伟岸,看向秦玥的目光透出十分的亲切,正是当今万炫帝。   众人都吃了一惊,忙跪下给皇帝行礼。   皇帝挥手,让大家平身。   都说沈家盛/宠,果然如此。   当今皇上勤政爱民,大部分时间都在勤政殿处理政事,就连后/宫也去得极少,当然更不会参加底下臣民举办的无聊聚会了。可皇帝不但来了,而且还来得特别早。   这皇帝,的确很给沈老王妃面子。   此时,秦家的女眷不约而同地这样想着。   领头的老太太却是往三房母女这边多看了几眼。   五儿,皇帝居然亲切地叫“玥姐儿”五儿……   秦玥听到那声“五儿”,只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了厚厚的一层,忙避开他的目光,适时地保持沉默。   沈老王妃对皇帝笑了笑,便主动上前拉了秦玥的手,殷切地问道:“伤好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再让陈医师给你把把脉?可别留下后遗症才好!”   “五儿怎么了?”皇帝皱了皱眉,“五儿”叫得越发顺口,显然他还不知道惊马的事。   江氏急忙躬身回道:“只是一次小意外,劳皇上担心了。”   “到底怎么回事?”皇帝的神情非常不悦,眉头皱得更深,“你们不说,朕也问得出来。五儿是皇后心尖尖上的人儿,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事,皇后指不定怎么担心呢。要不,回头与秦侍郎商量一下,让五儿进宫住些日子?”   众人都没想到皇帝会说出这样的话。   此时又陆陆续续有一些女眷在垂花门前下了油壁轻车。   皇帝的话说得掷地有声,任谁都听了个清楚,不由都齐刷刷地朝秦玥看过来。   如此荣/宠,可不是任何贵女都能够得到的。   秦玥也没想到他居然存了这样的心思,纯净的眸子里突地涌出一丝慌乱。   江氏心里万般的舍不得,却又不敢直接拒绝皇帝的好意,脸色一时涨得通红。   老太太也吃了一惊,她知道帝后对这个玥姐儿相当在意,可却不知已经在意到了这个份儿上,也不知究竟为的是什么?   心里思忖一番,便上前朝皇上行了一礼道:“老身代孙女谢皇上厚爱。老身老了,就希望儿孙绕膝。皇上维护玥姐儿,老身感动,可却不舍得放玥姐儿去宫里,还望皇上体恤老身!”   此话一说,算是婉转拒绝了皇帝的意思。   皇帝没有生气,只笑眯眯地看着秦玥。   秦玥抬起头,淡然道:“臣女多谢皇上厚爱。请恕臣女不能从命。臣女上有祖父祖母,又有亲爹亲娘,实在不便入宫陪伴圣驾!”   与老太太的婉转说词比起来,这话便显得有些生硬了。   小孩子说话没个轻重,皇帝金口玉言,岂容你一个小女孩一句“不能从命”就不去的。不是说秦五小姐聪颖早慧么?怎么就敢在皇上面前说“不”?   在场的人不由都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不料皇帝没有动怒,却是低着头沉吟一阵,道:“既是如此,朕也不勉强。可贵府的护卫既然保不了你平安,那朕就送两个护卫贴身保护你,可好?”   贵为一国之尊,居然会如此在意一个臣女的平安,为此还派大内高手贴身保护,也真是帝京奇闻了。   在场的人脸色瞬间变了,变得惊讶又充满了困惑。   皇上,皇上对秦家,竟是荣/宠到了这个地步么?是因为皇后娘娘?还是别的什么人?   老太太心里的震惊无法言表,眸子里的光芒晦暗莫明。   江氏被这么双眼睛盯着,只觉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出生于世家的她当然明白,荣/宠过甚,便是祸啊。   秦玥内心里忍不住冷笑。   凤琛,他居然还是这样,想要做什么,就毫不顾忌别人的感受,真正是脑袋抽风了!   可此时的她除了点头,已经没有别的退路了。   皇帝似乎等的就是她这个态度,随即双手一拍,便从身后走出来两个二十岁左右的俏丽女子,对秦玥躬身行礼。   “这是二月,六月。”   秦玥淡定地点点头,让青樱领了她们过来,又跪下向皇帝致谢。   皇帝这样一闹腾,使得原本就有几分名气的秦五小姐更加出名,各种或嫉妒或艳羡的目光悉数落到秦玥的身上。   长公主直到此时,才似笑非笑地对皇帝说道:“皇上,难为你这样看重五小姐,可有的时候,一番好意,说不定会害了人家的!”   皇帝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默了一会儿似是想通了,尴尬地摸着鼻子苦笑道:“朕——确实鲁莽了。”   自然,没有谁去在意皇帝这句话。她们都被秦五小姐受到皇上看重这件事给震住了。   喧闹间又有一队人马到达。   有仆从大声说道:“段三爷到——”   随着说话声,众人的目光便都朝那边望去。   段宸慢慢地从轻车上下来。   他浑身白衣胜雪,苍白的俊脸上有一丝伤感,又有一丝的喜悦。   他无视众人的目光,面无表情地上前对皇帝行了一礼,不待皇帝说“平身”便转过来与沈老王妃和长公主见礼,末了握住沈老王妃的手,语带哽咽地道:“义母,这些年辛苦您了!”   沈老王妃反握了他的手,也有些微地激动,“阿宸,瑾儿不在了,你……你一定要好好地保重!”   “嗯!”段宸用力点着头,眸子里噙着湿意。   秦玥冷眼看着这一幕,心里不禁酸酸的。   阿宸,他爱沈瑾之深,只怕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吧。   若得一人如此深爱,死亦足矣!   被冷落的皇帝在边上默默地看着,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脸上隐有悲凄怆然之色。   长公主也忍不住暗叹:阿宸,这小子也真是死心眼,为着瑾儿,不但与皇上生了嫌隙,竟连与她也生分了很多。   这些年虽是同住在帝京,却少有往来。   终归,他是将瑾儿的死怪罪于他们凤家了。   可瑾儿的死,她暗查过不止一次两次,根本与凤家无关哪!   ☆、第四十章 誓言   这时又有王公大臣的女眷下了油壁轻车,往老王妃这边行来。   沈老王妃便忙着接待客人。   段宸这才过来对老太太行礼。   他伤重时,若不是得了老太太送去的千年人参,这会儿指不定还昏迷不醒呢。因此对老太太十分感激。   段宸无意瞥了边上一眼,便也看到了秦玥,不由“噫”了一声。   秦玥忙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段宸便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一众人簇拥着皇上、长公主和沈老王妃往园子里走去。   远远望去,一片耀目的红。   这么些年,王府的后园也就种了一种花——玫瑰。   据说这是紫衣公子当年最爱的一种花,花语是爱情。   皇上登基后,不远千里,花费巨资从滇国买了数十株,全都种到王府的后园里,又花重金聘请专门的花匠,照料这些稀世名花。   帝京的富贵人家,虽然也有办法买到这种花卉,可惜皇帝下了禁花令,禁止除了沈王府以外的地方种植玫瑰,否则就是对忠烈王不敬。   因此,帝京人若想一睹稀世名花的风采,就必须得来沈王府。   可惜沈王府已多年没有主人,这一次,算是正式跟帝京的名门贵妇们见面。   此际正是花期。   沈老王妃选在这个时节举办赏花宴,不知出于什么目的。   秦玥大约已经猜到老王妃的打算。   她把声势弄到如此巨大,或许是为保护阿渊公子。   只是,秦玥想不明白,渊公子又是如何得到老王妃的信任,让她心甘情愿、不馈余力地为他做这一切。   正怔愣间,迎面走过来丰神如玉的少年,潋滟的凤眸里蕴满了笑意,却在对上皇帝的视线时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仇恨。   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位七八岁的锦衣小少年。   小少年有一双灵活的大眼,面容清俊,神情略有些忧伤。   只肖一眼,秦玥便能肯定,这是沈家大哥的儿子。   当年沈家已没有其他的男丁,因此忠烈王的爵位便由不足一岁的煜哥儿继承。大嫂也在生下煜哥儿后不久,郁郁而终,被皇帝追封为忠贞夫人。   看起来,煜哥儿并不是沈家顶立门户的最好人选。   他身边的阿渊公子,较之煜哥儿优秀太多。   或许,老王妃便是打的这个主意罢。   秦玥忍不住叹息一声。   这么多年刻意不去接触的那些人和事,如今都已经出现在眼前,那是怎样也逃避不了的。   终究,她不能只做秦家的五小姐,她还得以秦家五小姐的身份,帮沈瑾做她该做却未做的事情。   阿渊牵着煜哥儿对皇帝行跪拜大礼。   皇帝久久凝视面前的俊美少年,心里不由大大地震憾。   阿潜说他是旋风卫新一任的首领。他以前不信,现在却是信了。   可是信了又如何,老王妃如此大张旗鼓地举办赏花会,目的就是要将他介绍给帝京城所有的人,也包括他自己。   难道他能逆了老王妃的意,杀了他不成?   老王妃是瑾儿的母亲,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已经很对不起沈家了,他不能再让老王妃寒心。   罢了,只要他好好的,不生事,姑且就这样吧。   下了决心的皇帝忽觉心里轻松了许多,他倾身上前拍拍阿渊的肩膀,语气无比诚挚地道:“好!好!好!有你帮忙煜哥儿主持王府,朕也放心!”   阿渊伏地拜谢,“谢皇上隆恩!请皇上放心,臣必会竭尽全力,帮助小王爷重振沈家!”   皇帝连连点头,伸手拉了煜哥儿在身边,问他的功课。   天子亲临,长公主助阵。   沈老王妃面子十足,赏花宴的阵容也足够强大,怕是整个帝京的名门贵妇都聚到了沈王府上,每个贵妇也都会以得到沈府的请柬为荣。同时对备受青睐的秦五小姐更加另眼相看。   秦玥一直被老王妃和长公主带在身边,问着她一些日常琐事。   江氏只得扶了老太太跟在后面,心里紧张得很,生怕女儿犯了性子说错话。   事实证明,江氏白担了心,秦玥能说会道,很快便将老王妃和长公主逗得开怀大笑,遂而得了不少礼物。   老王妃将她珍藏多年的一只玉佩送给了秦五小姐,长公主也送了她一只赤金步摇。其他的命妇见状,纷纷褪下身上的饰物,送给秦五小姐做见面礼。   秦玥哭笑不得,有心拒收,却被长公主自作主张地吩咐紧跟在后的二月、六月收下。   秦玥便又对众人行礼致谢,一时风头无俩。   也幸好其他贵女们都提前去了园子里赏花。或许并不是赏玫瑰,难得龙颜在侧,定要好好表现一番,如果能得了皇上的另眼相看,那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就享之不尽了。   若让她们看到这个场景也不知是什么心情,总之不会太好过吧。   秦玥叹了一声,跟着她们一起去了园子。   园子里早铺好了红毯,红毯上摆了矮几褥垫。客人们依次按着名帖对号入座。   珍稀名花开得如火如荼,远远望去一片耀眼的红,红得刺目,红得妖冶,红得热烈,花形优美,仪态万千,娇艳如多姿少女,喷涌出清冽的芬芳。   命妇们久闻其名,今儿个才得见其形,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啊。花中绝色,也唯有牡丹可以相予媲美了。   秦玥挨着江氏坐在下首,触目正好看到皇帝满怀伤感的眸子,不由也跟着伤感了一把。   犹记得当年她作的那幅玫瑰斗艳图,送给十五岁的少年做生辰礼物,她告诉他:这是玫瑰,玫瑰的花语是爱情。一朵代表你是我的唯一;两朵代表世上只有你和我,三朵代表我爱你,四朵代表誓言和承诺,五朵代表无悔,六朵代表永结同心,七朵……   俊美少年手里拿着画,眉眼里满满的都是幸福的笑容,他揽过她的身,执着她的手,神情无比郑重地道:“那我就送你一片花海,把所有所有的爱意全都给你!”   清雅少女仰起骄傲的臻首,像女王一样看着揽她在怀的少年,“我要你捧着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单膝下跪求我嫁给你,你做得到么?”   俊美少年神情一呆,继而抚掌大笑,“好!我愿以凤氏祖先起誓,待我他日君临天下,定会手捧玫瑰,跪地求你做我的皇后!”   如今誓言仍在,可人事已非!   ☆、第四十一章 相似   这时有贵女主动上前献舞。   少女明眸皓齿,娇艳俏丽,像四月里怒放的海棠,痴痴望着皇上盈盈行礼。   皇上心不在焉的颔首,目光却落在远处,神情悲凄。   江氏便凑近女儿低声道:“看见没?玥儿,那是太后娘家的侄女儿,玉妩小姐。”   秦玥抬头不经意的一瞥,却在瞧见少女容貌时猛地心神大震,不禁下意识地往长公主和沈老王妃看去。   只见二人脸上的神情比她还要震惊。   沈老王妃布满沧桑的面容因激动而发红。   长公主也是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右手掩着嘴,像是及时阻住了脱口而出的惊呼。   少女的舞姿很美,一双柔荑舞动彩绸,腰肢柔软如柳,在半空中翻出各种精彩绝伦的动作,配上她灵动双眸,竟是说不出的勾魂夺魄。   场下不自觉地响起一阵阵掌声。   有认识的便对身边的人轻声说着少女的身份:玉太后的娘家侄女,玉五小姐。   在场的多是贵戚和朝臣的家眷,闻雅歌而知弦意,便都猜到这是太后安排的一出好戏。   太后是个很有手腕的女人,可她娘家的兄弟们却不太争气,一个个的除了吃喝嫖赌再无一技之长。皇帝看在母后的面子上,封了玉家大爷为庆安侯。   玉太后虽然不满意,但也无法。谁叫自家的兄弟不争气呢,想封国公只怕得靠玉家的姑娘们才有戏了。也因此,派了身边最得力的教养嬷嬷去庆安侯府,指导姑娘们的规矩礼仪。   这位叫玉妩的姑娘,是玉侯爷的嫡五女,据说也是玉家最优秀的小姐。平素宣少出现在人前,也因此认识她的人并不多。   江氏恰巧在皇后娘娘那里见过她一回。   因为她出众的美貌,便记住了她。   可惜太后的这番苦心,注定是要付之东流了。因为皇帝从头到尾,目光都专注地望着远处的花海,压根没往她身上看一眼,或许连她是谁都不清楚。   此时秦玥再也无法平复自己的思绪,眼泪不知觉地流了满面,忙低了头轻轻“嗯”了一声,不敢抬头让母亲看出端倪。   上首的皇帝,似是有所触动,悲凄凤眸往这边看来,正好窥见秦玥泪眼婆娑的脸,一时间竟是心痛得难以自抑,忽地张嘴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底下陡然传出一阵惊呼。   正在献舞的贵女吓得花容失色,脚下舞步凌乱,一分神便堪堪摔倒在皇上面前。   站在皇上身后的萧潜立时跃出,快速从口袋里掏出一粒药丸喂皇上服下,随即对摔倒在地的贵女喝斥道:“放肆!御前失仪,成何体统?”   立即有龙禁卫从四面涌出,将皇帝保护起来。   少女弱柳般的娇躯微微颤抖,眸子里未语凝咽,望着皇帝的眼神充满了委屈和哀怨,真正是我见犹怜!   直到此时,萧潜才看清她的面容,不由脸色大变,双手不自觉地握紧,眸子里流露出晦暗莫明的神情。   皇帝吐过几口鲜血后,便是一阵接一阵的猛咳,面色涨得通红,目光却犹不死心地定格在人群里小幼童的脸上。少顷,好不容易止了咳嗽,又接连喝了两大杯温水,面色才稍稍回缓。   此时秦玥的心犹如被狠狠剜了一刀,钻心似地疼。   她下意识地站起来,想要冲上去。   江氏急忙拽住女儿,等她看到女儿犹带泪痕的脸时,却是吃了一惊。   女儿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成这样?江氏心里一阵琢磨,急忙掏出帕子给女儿擦脸。   秦玥木然地坐着,任由母亲帮她擦掉脸上的泪痕。   沈老王妃顾不得去想刚才少女的面容,急忙关切地上前,问着皇帝的身体。再怎么怨怪,也无法让心爱的女儿死而复生,这个男人,是女儿倾心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她怎么能不关心?   与沈老王妃的表现不同,此时的长公主冷静旁观着这一切,只觉心里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八分相似的面容,莫明熟悉的眼神。事实上谁都不是她,却谁都像她。   到底,她们之间,有着怎样的联系?   在场的女眷都没想到皇帝会突然发病,一个个地吓得呆若木鸡,也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触犯龙颜,牵怒自己。   直到此时,献舞的玉妩小姐还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切。   明明一切都是姑母安排好的。   姑母说,皇帝表哥是个长情的人,只要她出现在沈王府,出现在赏花宴上,皇帝表哥无论如何都会带她回宫的,说不定还会封她做贵妃呢。   可现在……   园子这边的动静,到底惊动了正在花海那边看风景的段宸。   他先前虽是与沈老王妃和长公主一起进的园子,可实在不想跟皇帝呆在一处,便自己去了另外的地方悼念故人。   此时听到动静便也赶了过来,正好看到玉妩小姐失落发呆的表情,顿时心神俱震,一个箭步冲上去扳住她,嘴里狂喜地道:“瑾儿,是你,是你么?你回来了?”   失态的段三爷刹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皇帝刚刚平复的心情在看到被段三爷拥住的少女时,神情也变得跟他一样的狂喜,便要起身去问个究竟。   长公主不由分说,吩咐内侍扶着皇帝去了王府的紫玫院歇息,自己则亲自上前将拥在一起的段三爷与玉妩小姐分开,又让萧潜派人将御前失仪的玉妩小姐暂时软禁在王府,拽了段三爷到一边轻声斥道:“你发什么疯?那是母后娘家的侄女儿,我的表妹,你就算再想念瑾儿,也犯不着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失态吧?男女授受不亲,你让玉妩表妹以后怎么见人?莫非你要娶她不成?”   “可她——太像了!”段宸喃喃地,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像就是吗?世上人千千万,总有那么两个相似的,你这样又把瑾儿置于何处?”   段宸颓然低了头,脸色痛苦至极。   出了这样的事,赏花宴自然无法继续下去了。   沈老王妃将客人都打发离开,只留了秦家的三太太和秦五小姐在府。   长公主派人过来传话,让秦五小姐去紫玫院。   江氏担忧地望着女儿,嘴唇嚅动了动,想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叹着气将她送到门口。   秦玥心乱如麻,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母亲,只略点了点头,便跟着传话的丫鬟往紫玫院而去。   ☆、第四十二章 弦意   (应编编要求,这周青云加更,可惜事有凑巧,老家亲人出事,忙着赶回去处理,存稿基本用完,现在几头忙,估计加更章节在时间上会稍晚,但请亲们放心,答应编编的每天两更,是一定会补齐的。)   曾经的沈府,也有过这样一个紫玫院,那是沈瑾的香闺。   彼时皇帝还是炫王,沈瑾还是紫衣公子,他们在一起谈论的,自然不会是儿女情长,而是事关江山社稷的大事。   秦玥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这进似曾相识的院子。   院子里亭台楼阁,一花一木,就连床榻桌几摆放的位置,都与记忆中一模一样。只是比起当年沈府里的紫玫院,更阔敞,更大气。   皇帝此时倚坐在花厅里的罗汉床上,脸色已恢复如常,看不出半点儿大病初愈的样子,一双凤眸紧紧盯着面前跪着的玉妩小姐。   美貌少女脸上闪过一抹娇羞,黑曜石般的眸子倾慕望着明黄衣袍的俊美男子,不时低头抚弄湖绿裙摆的衣角。   皇帝神情温柔且专注,看得痴了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玉妩急忙膝行两步,离皇帝表哥更近了一些,顺着那宽大的手掌仰起臻首。   少女明媚温雅的气息立时扑面而来。   皇帝半闭着双眼,手掌在少女嫩滑的脸颊上不停摩挲,这久违的温暖让他瞬间迷失……   直到长公主的轻咳声传来。   皇帝俊脸一红,嗖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收回了手,看到皇姐牵着秦五小姐走进来,身后还跟着手足无措的内侍。   他不由朝内侍狠瞪了一眼。   内侍急忙跪下请罪。他是想要阻止长公主来着,可惜长公主根本不是他能够阻止的。   不待皇帝开口,长公主便挥手让内侍退了出去。   此时的玉妩又羞又恼,暗恨长公主坏她好事,心里更是将她骂了好几遍。   长公主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多年不见,没想到玉妩表妹长这么大了,瞧这模样儿,真正是个美人呢,也难怪皇上会动心了!”   饶是玉妩脸皮再厚,也被长公主的话刺得俏脸通红,一时也不敢回话,咬着牙低头默不作声。   皇帝也讪讪地,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失态。已经有很多年,不在意女子的颜色了,也从没有过这样的冲动和失态,可在对上那样一张似曾相识的容颜时,竟是如此地情难自禁……   直到此时,秦玥才上前行礼问安,声音淡定而从容,听不出半点儿喜怒。   皇帝看着面前娇俏的小女孩,心里没来由地感到欢喜。   一旁的长公主笑道:“这孩子,真是让人喜欢得紧,不愧是老秦家的闺女儿。”   皇帝也笑着点头,随手从腰间扯下一块玉佩赏给这个连皇姐也称赞的五儿。   那是一块龙形的翡翠玉佩,已经跟了皇帝多年,据说是文曦帝的御赐之物。这样的烫手山芋,秦玥在犹豫要不要接。   长公主也有些吃惊。   她没想到皇帝会将父皇送他的象征皇室身份的玉佩送给秦五。   长公主尽管心里惊讶,却没有阻止。   “拿着呗!有了它,以后你可以救更多的人!”皇帝含笑将玉佩塞到秦玥手里,   或许是这句话打动了她,又或许是潜意识里想要收下它。   总之,秦玥收下了龙形玉佩。   三人说笑间,浑然已忘了跪在地上的玉妩小姐。先前因为献舞,她的衣衫穿得很薄,此时在室内呆得久了便透出几分冷意来,冻得她浑身直哆嗦。   可皇帝没有叫她“平身”,她便只得跪着。   秦玥瞟了一眼边上的玉妩小姐一,忽然公惊觉长公主的用心。   敢情长公主担心皇帝会因一时激动,对玉妩小姐做出冲动的事情来,便让她过来分一分皇帝的心神。   凤阳,她竟是看出端倪了么?   这时有内侍进来禀道:老王妃有请。   皇帝便带着长公主和秦五小姐一起去了宝善堂。   玉妩继续跪在原地,她这一等便足足等了两顿饭的工夫,才见一个内侍匆匆过来传话,让她先行回庆安侯府。   玉妩气得银牙暗咬,可一时间又想不出别的留在沈府的法子,只得很不甘心地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沈府的大门。   宝善堂里,沈老王妃郑重将阿渊介绍给皇帝认识,“这是阿渊,老身在江陵收的义子,以后还望皇上多多关照!”   阿渊便跪下给皇帝行礼。   皇帝忙挥手让阿渊平身,又道:“自家兄弟,肯定是要照顾的。阿渊要是愿意,回头便到萧统领那里领一份差事吧!”   “谢皇上隆恩!”阿渊满脸喜色地谢恩。   长公主却大有深意地对阿渊道:“好好当差,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老王妃一心为你,你也得为老王妃着想才好!”   阿渊急忙恭谨点头,“谢长公主殿下提点!”   旁边的沈老王妃面色不变,一把揽过煜哥儿,摸着他的头对秦玥道:“这是秦家的五小姐,比你还小一岁呢,可比你聪明多了!”   秦玥忙道:“王妃说笑了!小王爷人中之龙,将来准是朝廷的栋梁之材,岂是我一介小女子可以望其项背的?”   沈老王妃便笑着道:“既是如此,改天再单独请你母亲过来说话吧!”   不知怎么地,秦玥听了这话,心里隐隐地有些不安。   长公主似也听出了老王妃话里的弦外之意,脸上的表情很是吃惊。   秦玥想着母亲还在客院里等她回去,便趁机告退。   沈老王妃笑眯眯地应了,让人送了她到江氏歇息的客院里。   江氏看到女儿平安回来,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也不想再问女儿些什么,只叫她收拾收拾,准备向老王妃辞行。   老王妃却又派人传话过来,要留她们母女俩晚膳。   江氏却执意要走。   早看出来了,这沈王府,水深着哪,还是不要让女儿趟进来的好。   秦玥拗不过母亲,只得陪了江氏到宝善堂向老王妃辞行。   此时皇帝和长公主都不在场,便也少费了一番唇舌。   老王妃虽是再三挽留,江氏却不肯答应。   老王妃无法,只得让她们离开。   当马车缓缓驶出沈府,江氏也随之松了口气。可待她透窗过车窗看到边上站立的人影时,眉头不由深深皱了起来。   ☆、第四十三章 见面   白衣男子衣袂飘飘,正在跟秦府的护卫说着什么。   少顷,马车停下,先前跟白衣男子说话的护卫掀开车帘,向三太太和五小姐禀道:“外面段三爷请五小姐下去说话!”   不待秦玥开口,江氏便摇头拒绝。   秦玥却道:“好,我这就下去!”   护卫一时愣了,两位主子,表达了截然不同的意思,到底该听谁的?   秦玥低声劝着母亲,“三舅舅不是外人,见见又没什么。母亲放心好了,以前说的都是玩笑话罢了,女儿我岂是那等没分寸的人。三舅舅怕是有要紧事情找我罢。”   江氏望着女儿满脸执拗的表情,不由叹了口气,无奈道:“唯愿你不够聪明,或许我便不会太担心罢。”   秦玥不理会母亲的感叹,扶着车椽小心地下了马车。   两人走到边上僻静处说话。虽是第二次见面,却像老朋友一般的随意。   段宸问得更是直接:“上回在城郊看到的人是你吧?”   秦玥点点头道:“嗯,都说过了,过路人而已。”   “这话我虽然不信,可却不想太深究。我专程在这等你,为的是另外的事。”段宸脸上的神情陡然变得严肃,望着秦玥的眸子隐含了几分担忧。   秦玥心里一紧,直觉阿宸知道些什么。   段宸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道:“贵府的四小姐,似乎与天恩帮的人搅到了一起。也许会对你不利,你自己要当心!”   秦玥忍不住笑了。   这阿宸,还不算太笨,终究是为自己查出了幕后黑手。   段宸却是有些疑惑:“你好象并不吃惊?”   秦玥拍拍手,笑道:“我早知道了。放心吧,早防着她呢,凭她的本事,暂时还伤不了我。只是你也莫要掉以轻心,她一心要置你于死地,一次不成,还会再有下次的。”   秦玥不自觉中流露出来的关心,让段宸的心猛地一震,怔仲半响才道:“我省得。那天恩帮,也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迟早有一天会对上的。”   秦玥忍不住又叮嘱他:“还有,玉家的五小姐,她并不是你心中的良人,我也劝你莫要跟她有任何瓜葛。否则,会惹火上身的。”   段宸眸子里顿时泛起几缕怒气,“你以为我会怕他?”   秦玥心知那个他指的是谁,却不能说得明白。   他爱沈瑾,可沈瑾爱的却是凤琛。   任何时侯,三角恋都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至今,有着前世记忆的秦玥仍不后悔爱上凤琛。可这一世,她并不想爱上皇帝。   此一时,彼一时也。   很多时候,不同的境遇造就不同的爱人。   或许,这一世,她也可以尝试去爱眼前的这个男子。   秦玥想到这里,脸微微地有些发红。   六岁的女孩子谈情说爱,委实太早了些。   江氏早已等得不耐,遂派了婆子过来催促。   临走时,段宸终究再问了她一句:“你与瑾儿,究竟是何关系?”   自从知道她的身份起,心里便有了这个疑惑。   记忆里,瑾儿跟秦家的人并不相熟。   怎么也轮不到她去祭拜瑾儿。   可若是没有关系,她又为何要去那里祭拜?   瑾儿真正的埋骨之所,也只有少数的人知道。   秦玥笑笑,依然没有回答。   看着秦家马车渐渐消失在远处,段宸重新折回到沈王府,与沈老王妃说了许久的话,直到酉时三刻才回段国公府。   书房里,段宸找了溪风溪林过来问话。   这些天都在忙着查楚州遇袭的事情,还没腾出工夫来细问那天晚上的事。   “那天晚上,除了秦五小姐,还有谁来了府里?”   “秦家的护卫头儿,秦奋。”   “竟然是他。”段宸很是惊讶。   接着,溪风便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三爷说了。   段宸听了默然半晌,才挥手让二人退去,自己去陷入了沉思。   秦五不过六岁的孩童,居然能够让秦府的护卫头儿替她跑腿,面子不可谓不大。   段家与秦家虽是世交,但以段宸和秦玥的身份,实在很难有交集。他非常的不明白,小小的秦五为什么会知道有人偷袭段国公府,又为什么要赶来救他?   如果是出自秦三爷的授意,怎么也不可能派自己的亲闺女来冒险吧?听溪林说话的口气,仿佛秦家其他人并不知道似的。   也就是说,救他,是秦五自己的主意。   而秦奋,也是背着秦国公爷私下里帮助秦五小姐。   秦五,她小小的脑袋里究竟装了怎样博大的心智?   段宸心里一直不能相信,那晚上是秦五带了人来救了他,以至于到现在他也没有对秦五小姐表达过谢意。   可这一次的见面,却让他的想法有了改变。   秦五,或许真有这个能力。   还有,沈老王妃和长公主对秦五的态度实在太好,就连皇帝也对她另眼相看,真的只因为她是秦家的姑娘,秦皇后的嫡亲侄女?   别人或许会这样认为。   可段宸不会。   他太清楚这些贵人们的性子,没有绝对的好感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滥发善心的。   或许沈老王妃的说词是真的。   秦五,在她身上居然感觉到瑾儿的存在。也难怪自己在瑾儿的坟前见到她时,竟莫明地有种熟悉的感觉,这一次见面的交谈更是愉快,仿佛神交已久的知已似的。   比之玉妩面貌的相似,她这种神韵和气质的相似才更让人动心。   段宸忍不住一阵激动,想着白天在沈府的失态,又有些哑然失笑。   太后也真是天真,居然妄想以玉家女儿的蒲柳之姿来替代瑾儿,皇帝虽然冷情,却也不是仅凭相貌就能够被取悦的。   用长公主的话说:若是真跟玉家女儿有了牵扯,便是对瑾儿最大的侮辱。   瑾儿,她的美好,世人永远也比不上。   秦玥回到皓月阁,像打了一场大仗似的,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以至于二月、六月两个贴身女侍卫要求住到东厢房来,她也没精力与她们应付,要住就让她们住进来好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皇帝送过来的人,肯定不是庸才,如果能够收为己用便最好不过了。   吴嬷嬷有些不服气,凭什么她们可以住进来,而自己和青樱却不能。就算是皇帝送的人,到底也只是奴才,来了皓月阁就得听五小姐的吩啥做事。   她俩也太拿乔了!   五小姐居然也听之任之!   ☆、第四十四章 野心   静宜院里,老太太正在跟几个媳妇商量大事。   “皇后的意思,要把太子送来府里住一阵子。”   众人听了都大吃一惊。   段氏忍不住道:“母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老太太道:“国公爷昨儿进了宫,皇后娘娘亲自与国公爷说的。”   “那皇上呢?皇上什么态度?”江氏一语中的。国之储君入住臣子家里,并不是件小事。没有皇上的首肯,皇后说了也是白说。   老太太道:“皇上默许了。还说咱们秦家是太子的外家,如今太子还小,势微时培养出来的感情才更亲厚。”   这下众人更加讶然了。   自古帝王皆害怕臣子坐大,尤其不喜臣子与太子太过亲近。更别说是外家了,那是帝王最忌讳的事情。   可万炫帝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居然大大方方地将太子送与秦家教养,且还说出那样看似毫无芥蒂的话。   秦家,真的能拒绝这份送上门的殊荣吗?   如今秦家在朝为官的子孙并不多。   秦家虽是世代尚武,可近几代子孙已渐渐没落,上一辈里也仅仅出了一个国公爷而已。   国公爷当年统领西北兵团,替万炫帝南征北战,建立了不世功勋,由此也重新奠定了秦家在世家大族里的一流地位。   或许国公爷的英勇耗尽了秦家下一代子孙武气的精髓,使得秦三爷这一代的男子们皆弱于武道,不但出不了带兵的将领,竟连普通的军士也没有几个。   世子秦晖庸碌无为,若不是占着长幼之序,是怎样也轮不到他受封世子的。   次子秦晓精于商道,如今整个秦府的家业都由他打理,每年的进项虽不是太可观,可比起大多勋贵之家来,还是好得太多。   三子秦晔算得上是这一辈里比较优秀的子孙了。犹还在文曦帝执政时期,就中了进士,若不是遇上两张太后的倒行逆施,早已是妥妥的状元郎了。   万炫帝举事之后,因为老爷子的站队,他也跟在万炫帝身边,帮着做了不少的事情。也因此,万炫帝登基后,封了他吏部侍郎的官职。而以他的能力,假以时日,入阁拜相未尝没有可能。   国公爷与老太太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感情比之一般的夫妻要好,因此也仅是纳了一房妾氏,生了一子一女。   秦华虽是庶子出身,国公爷却待他与其他儿子一样,并不曾有所亏待。就连娶妻,也是尊重他的意思,娶了他喜欢的女子。   国公爷并不奢望这个儿子能够出人头地,只希望他莫要丢了国公府的脸面就好。   秦家的下一代既然出不了大将之才,国公爷便只得忍痛割爱,将帅印拱手让于他人,如今只在兵部挂了个闲职,每天也不过是去应个卯而已。   这样的秦家,外表看着光鲜,其内里早已不堪重负。   如果皇后娘娘不得宠,或者秦三爷的差事出了纰漏,那对于秦家来说,都是灭顶之灾。老太太自是将这一切看得清楚明白,所以才聚了众媳妇说事。   事实上并不需要她们真的拿什么主意,国公爷早与儿子们商量好了,又私下里与老太太通了气,此时也不过是知会一声罢了。   甭管皇帝此举的目的是什么。   以秦家如今的境况,都只能听命行事。   在场的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儿,稍一思索便明了个中原由。   老太太看媳妇们都已晓事,便喝了口茶润润喉,又接着说道:“太子如今还不到五岁,自然不便让他住在外院。依我的意,就让太子住留香院吧,嗯,得把名字改改,‘留香院’这三个字,恁俗了。”   段氏心里不由暗笑:切,俗不俗的,还不是您老自己取的。   老太太年轻时偏爱戎装,因此在才情上略有欠缺,自然取不了什么雅名儿。   江氏便顺着老太太的心意笑道:“不如叫做锦晖院可好?”   老太太笑着拍手,连声叫了几个“好”字,遂与媳妇们商量接待事宜。   如今是江氏主持府里的中馈,因此事情大都落到她的头上。老太太偏疼老三媳妇,便也让其他几个媳妇一起帮忙。   宋氏负责收拾院子。   段氏负责院里的摆设等物。   戚氏的点心做得可口,江氏便把灶房的杂事交了一部分给她掌管。   秦玥得到消息的时候,已是次日上晌,惊得差点将手里的那块龙形玉佩摔碎。   “皇上居然同意了?”秦玥满脸的惊讶之色,喃喃地道。   吴嬷嬷道:“老太太当着几位太太的面,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他这又到底玩得哪一出?   太子凤昭,比她还小一岁,皇后娘娘所出,满月之日便受封太子,继而昭告天下。如果不出意外,他将是大都朝的下一代天子。可惜,人生数十年,喝口水还会被呛到呢,不出意外的可能性太小了。   秦玥在心里暗暗地嘲讽。   因为不喜四姑母秦璃,连带地,对她所生的儿子——太子表弟也喜欢不起来。   这就是厌乌及乌吧。   可如今这事已成了事实,她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与秦玥的坏心情刚好相反。   得到太子进府消息的秦瑜和秦琬,兴奋得一夜未睡。   太子,那是除了皇帝姑父以外,大都朝最有权威的人物了。他如今还小,也不懂事,只要好好哄着他,还怕捞不到好处吗?   天真的秦琬甚至天真地想:或许,还能捞个太子妃坐坐呢,以后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有这个想法的不止秦琬,四小姐秦媛也是这样想的。   上一世,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她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太子妃,可惜都被段宸那个坏东西破坏了,不然怎么也轮不到五妹妹。   论美貌,论才情,论智谋,自己都不输于五妹妹,甚至比五妹妹更优秀。可外人眼里,她始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岂能当得了太子妃?   可身份这个东西,是她自己能够选择的吗?为什么男人建功立业之后,就可以“英雄莫问出处”,而女人想坐上高位,还必须得有一个匹配尊贵之位的身份?凭什么?   一世不成,来世再谋。   老天终究是开眼的,给了我二次的机会。   这一世,一定能成!   秦媛不禁冷笑,五妹妹,不是做姐姐的我心狠,而是这世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第四十五章 怕蛇   皓月阁里,秦玥毫无来由地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吓得吴嬷嬷赶紧吩咐小丫鬟去煮姜茶。   昨儿个五小姐睡得晚,莫不是着凉了吧?   吴嬷嬷心里在想是否要告诉三太太一声。   三太太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有分身之术,也实在顾不上五小姐。   唉,皇上也真是的,好好的做什么要将太子养在臣子的家里,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吴嬷嬷一愣神的工夫,就见青樱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一边躬着身子喘气,一边说道:“快!老太太让五小姐到前院去,殿下快到了!”   靠!这么快!   窝在千工床上看书的秦玥吃了一惊。   叶先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自从秦玥提出每上课六天休息一天的建议之后,叶先生便一直认真执行着这个规矩。   今儿个是休息日,所以秦玥可以理直气壮地赖床。   太子殿下——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吴嬷嬷忙过来伺侯五小姐起床。   秦玥有些怏怏地合上书页,任由吴嬷嬷牵着去了洗漱室。   半刻钟后,秦玥才带着仆妇姗姗来到大门口。   此时,秦国公府中门大开,秦家的人聚在一处,都在七嘴八舌地议论这件事情。   江氏来不及怨怪女儿的迟到,就见一阵人马远远而来。   内侍,宫女,嬷嬷,大臣,随行的队伍相当庞大。   秦玥环着手等了半天,才见一个着明黄衣饰的小屁孩从銮轿里走出,他的样子活脱脱就是缩小版的万炫帝,却又故意装作小大人似的背着手,昂首挺胸地走到秦家人面前,坦然受着所有人对他的行礼。   秦玥撇了撇嘴,十分不屑他做作的样子。   太子,太子就很了不起么?如果她愿意,分分钟可以把他拉下马。   人前的太子年纪虽小,眼光却无比锐利。他一眼就瞥到了站在显眼处的秦五小姐满脸不屑的表情,心里顿时就不太高兴。   蜜罐里长大的孩子,总是比常人更傲骄一些。而太子也的确有傲骄的本钱,他除了是皇后娘娘的嫡子,更是万炫帝膝下的嫡长子。万炫帝年轻,登基也不过六年,后/宫里的妃子又少,因此子嗣并不丰,到如今也才五个孩子,二子三女。   除了皇后所生的嫡长子,便是裕嫔所生的二皇子凤煦。   萧贵妃虽然受/宠,生的却是公主。   裕嫔原是照顾万炫帝的宫女,由玉太后做主,使计让二人圆了房,没曾想裕嫔一举得男。也为此,玉太后与皇帝之间生了嫌隙。   而裕嫔至此之后,再没得到过皇帝的宠/幸。   可想而知,二皇子拿什么与太子争锋?   此时秦玥的表情,不但落在了太子的眼里,也落在有心人秦媛的眼里。   秦媛既是一心要毁了五妹妹,又怎能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因此面上不动声色,身子却悄然往秦玥这边移动。   此时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太子的身上,谁也没有留意到秦媛的小动作。   秦玥当然没拿太子当回事儿,心里在想着别的事情。   太子尽管不高兴,但对国公爷这个将军外公还是很看重的,因此待秦府的人行过君臣之礼后,他便也恭恭敬敬地给国公爷和老太太行了晚辈礼。   老太太自是欢喜,将随身多年的玉扳指送了太子外孙。   国公爷也送了他一块上好的端砚。   太子长在皇宫,什么稀世珍宝没有见过,但也感激外公外祖的心意,先前因为秦玥引起的不快便烟消云散了。   众人正要拥着太子进府。   太子却在此时尖叫一声,随即像兔子一般窜出去老远,指着地上一个蠕动的东西语无伦次地嚷道:“蛇!毒蛇!”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太子方才站立的地方,不知何时蜷了一条黑白相间的赤练蛇。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呆了!   谁都知道,当今的太子殿下,最怕的动物就是蛇。   因此江氏早在几天前就让府里的管事准备了蛇药,将全府上下都洒了个遍。   再说才四月呢,也不是蛇出没的季节。就算偶尔有那么一条没被蛇药毒死的蛇,也断然不会出现在国公府大门口这么无遮无挡的地方。   更何况,在太子来之前,国公府上上下下数百双眼睛盯着,那地方并没有蛇呀。   唯一的可能,便是刚才有人故意弄了一条蛇放到那里。   此时,国公爷的脸早黑成了锅底。   他不由快速几步上前,拽起那条赤练蛇狠狠摔到地上。   赤练蛇顿时被摔成了几截,迸裂的蛇液熏得众人忍不住掩鼻。   太子被一大堆的宫人拥着,站得远远地,脸色苍白地捂着鼻子,大吐特吐了好一阵儿,似乎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太子,他真是被吓坏了。   好半响,太子才恢复了神情,当即冷哼一声,便要抚袖离开。   国公爷急忙领着众人上前请罪,他身边的臣子也劝着太子“既来之,则安之”之类的话。   太子毕竟是个孩子,禁不住劝,几下里便被劝住了。   秦家人俱都松了口气。姑且不论究竟是怎么出的事,如何也要把人留下来。否则就这样让太子返宫,秦家的脸面何在?   可人群里不知谁说了一声,“五小姐不是喜欢玩蛇唛……”   这句话如一击重雷,狠狠敲在太子的心上。   太子瞬间变了脸色,忽地转身,一双锐目直视着秦玥。   那目光像要吃人似的。   秦玥顿觉身上一寒,有种被狠盯上的感觉,不由微叹了口气。   她很明白,自己是被人给算计了。   秦五小姐好蛇,并不是秘密,只怕整个秦府的人都知道,但先前都选择不说,那是晓得说出来的后果,也害怕得罪三房。   毕竟,如今的秦家,是三房在撑门面哪。   五小姐玩蛇,自然的,大家就会想到蛇是五小姐带过来的,难怪她来那么晚了。   到底是哪个天杀的,蠢笨的,脑袋売被门缝夹过的,少根筋的家伙说出来的?   此时众人都不会去怪五小姐,而是怪那个说话口无遮拦的烂人!   可大家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发现是自己身边人开的口。   ☆、第四十六章 使坏   场上顿时安静极了,谁也不敢冒然开口。   太子脸色铁青,一步步走到秦玥面前,盯着她看了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你也真敢!”   秦玥面色平静,淡然道:“不管你信不信,蛇不是我放的。”   可她的辩驳落在太子眼里,却显得那么无力。   五岁的孩子,突然面对他惧怕的东西,内心里已经很慌乱了,此时再被有心人点拨几句,情绪当然会失控,哪里还会有心思去分析究竟是谁做的。逮着谁就谁呗!   江氏护女心切,急忙站出来跪在太子面前请罪。   秦玥却将江氏扶起,“母亲,女儿没有做过的事,断然不会承认,也不会认错!”说着又抬头看向太子,“大都朝哪条律法规定了:会玩蛇的就一定会放蛇来捉弄太子殿下?没曾想绝顶聪明的太子居然连这么明显的嫁祸之计都看不出来?”   太子一时被她的话堵在那里,脸色涨得通红。   秦三爷也站出来为女儿辩解:“小女一向懂事,绝不会做这种下作的事情。还请太子殿下给臣一点时间,臣一定会找出真凶,带她来给太子殿下请罪!”   太子身边的臣僚也帮着劝慰太子殿下。   国公爷和老太太都上前赔罪。   太子终于熄了怒火,往秦玥身上狠狠瞪了两眼,沉着脸进了秦国公府的大门。   人群里,秦媛看着面色如常的五妹妹悠闲去了后院,心里冷笑不已。   原就没指望凭这一计就让她身败名裂,可至少在太子心里落了根刺。太子是个固执的人,他既是对某人生了芥蒂,就断不会再喜欢上她。不管皇上打得什么算盘,总归太子进了秦府,便是她最好的机会。   为太子接风洗尘的酒宴,秦玥没工夫参加,她在仔细想着刚才的事情。把前前后后的细节联系起来,很快便扯到一个人的身上。   秦玥笑了笑,转头吩咐青樱去找二月、六月过来。   二月、六月既是皇上派过来的人,这事儿便让她们去处理吧。   不多会儿,青樱便领着二人进来。   府门前发生的事,两人都亲眼所见。当时她俩隐在暗处,只防着有人对五小姐下手,便没想到对方的目标是太子。   其实不用五小姐吩咐,两人已经主动去查了。只是她们毕竟不是秦府的人,查起来便不会太顺利。   眼下五小姐直接告诉她们:下手的人是四小姐。   虽然没有特别的证据,但五小姐这样说,她们也知道该怎样做了。   这边花厅里,秦家的主子们正陪着太子午膳。   隔着帷屏,那边传来一阵嘻嘻的笑声。   七岁的媛姐儿说了个笑话,逗得琬姐儿和好姐儿止不住地大笑,就连大点的秦瑜和秦珈、秦璐姐妹也不禁暗笑不已。   没了五妹妹在跟前晃眼,秦媛很快成了姐妹里最受欢迎的那个人。   太子也还是个孩子,虽是装了小大人般的老气,骨子里仍是童心未泯,耳里听着这边的欢笑声,已经好奇地张望了好几眼。   媛姐儿,挺风趣的一个丫头呢。   太子对四表姐秦媛的好感度顿时上升。   母后是秦家的四姑奶奶。出宫前,母后也一再嘱咐,要与秦家的人好好相处,还让他跟五表姐多多亲近。   没想到五表姐那么坏,明知道他怕蛇,还拿蛇来吓唬他……   太子撇撇嘴,使劲嚼了一口嘴里的牛筋。   午膳后,太子被铮哥儿锦哥儿领着在园子里散步消食。   对于铮哥儿来说,这并不是件好差事。   为了陪太子,兄弟俩被从族学里叫了回来,原本约好的比试也不得不取消,心里不是不窝火的。   偏生太子还问这那,铮哥儿非常地不耐烦,回答的语气便也不太恭敬。   太子正想发火,就看到面前红影一闪。   娇俏的媛姐儿上前行礼,“见过太子殿下。”声音如出谷黄莺。   太子满腔的怒火顿时化为乌有,笑着对媛姐儿道:“四表姐不用多礼。孤要在府里住段日子呢,如果每次见面都要行礼,四表姐不累,孤也会累的。”   秦媛闻言也是一笑,对太子道:“殿下是君,理应受阿媛的礼。殿下既是怕麻烦,那阿媛也托大一回,以后见了殿下就不行礼了。从皇后姑母那里论起来,要叫殿下做表弟呢。”   此话正正说到太子的心坎里去了。   在皇宫,因他那太尊贵的身份,二皇弟对他敬而远之,萧娘娘所生的二皇妹和三皇妹也对他不感冒,唯一亲近的只有母后所生的凤倾皇妹。   太子也是人,他也害怕孤独,喜欢兄弟姐妹在一处玩闹,难得碰上四表姐这样有趣的玩伴,心里欢喜得很,便道:“孤都叫你四表姐了,你也叫孤昭表弟吧。”   秦媛越发笑得明媚,顺着太子的意脆声声地叫道:“昭表弟好!”   太子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   转角处秦玥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由轻“哦”了一声。   难怪她要如此,便是为了这一位了。她也真是太多心了一些,未必她以为好的,自己就一定会跟她抢。   太子——从来都不是自己喜欢的那盘菜。   秦玥甩甩头,扭身回了皓月阁。   当天晚上,星月阁招了贼,据说偷去了四小姐的贴身**。   消息瞒得虽紧,但还是传了出来。   老太太气愤极了,将后院的护卫全都责罚了一通还不算,又把四小姐身边的嬷嬷丫鬟全都打了板子。再三严令府里的仆妇若是乱嚼舌根,逮着了就要乱棍打死。   媛姐儿在自己房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虽然才七岁,还不到说亲的年纪,但这样的丑事一旦传出去,就坏了名声。不但太子看不起她,只怕整个帝京稍有头脸的人家都不会接纳她。   别说做嫡妇,做妾都不够格。   大都朝虽然民风开放,但并不代表会容忍这样的女子进门。   秦玥也觉得二月六月这次做得太过了。   二月不服气地道:“来之前皇上就交待过,只要是欺/负五小姐的人,统统不放过。奴婢还好心留了她一条小命呢。”   秦玥却神情郑重地道:“可这样的事,比杀了她还让人难堪。再说,四小姐若是坏了名声,不但整个秦家丢了脸面,我们这些未出阁的姑娘,也不见得会招人待见。你们自己想想吧!”   两人只好不吭声了。   ☆、第四十七章 心机   锦晖院里,太子正在安慰受了委屈的秦媛。   在太子面前,秦媛自然不敢说出实情,只说院子里招了贼,并没丢啥要紧的东西,却是受了不少惊吓。   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流泪。   太子忙掏出自个儿的帕子替四表姐擦脸。   四小姐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真是惹人心疼。小小年纪便有了这样的心机,以后长大了还得了……   跟在太子身边的臣僚暗地里摇头,有心要劝太子别跟四小姐走得太近,可瞧着太子的神情,只怕听不进去。   偏巧六小姐也跟着过来凑热闹。   秦琬走到太子跟前行礼,嘴里一口一个“太子表哥”地叫得亲甜,又让嬷嬷将炖好的燕窝粥呈上。   旁边的秦媛不知何时止了眼泪,偷瞄着六妹妹的眼神里充满了敌意。一直觉得这个六妹妹傻乎乎的,没想到竟是看走眼了。   太子一直被皇后保护的很好,又加之年龄小的缘故,心思本就单纯,这会儿见与自己同龄的六表妹来讨好自己,心下更是欢喜,遂与六表妹也热络起来,倒把四表姐秦媛晾到了一边。   秦媛顿时觉得十分地没意思,便先告辞出了锦晖院。   文馨院里,秦三爷正在跟江氏说话。   江氏皱着眉头,心里又惊又恼。   放蛇的事,居然是来顺干的。来顺是洪嬷嬷的儿子,洪嬷嬷是江氏的奶娘,从小照顾她长大,出嫁时又跟着进了秦府,是江氏身边最信任的人,前些天被派了去庄子上办事。   洪嬷嬷年轻时死了丈夫,便没再嫁,膝下也只得来顺一个儿子。因为愧对儿子的缘故,平素对他的管教就有些放纵,没曾想他会做下这样的事情。   来顺已经承认,蛇是他不小心放出来的。   那条蛇并没有毒。   府里为着太子殿下莅临的事,买了蛇药下药,他刚好就是负责下药的人。正好市集上在高价收购活蛇,他便动了心思,只将药下到了后院,蛇闻到药味自然会逃避,便会跑到前院来,他正好捉了拿去卖了还赌债。   那天太子来的时候,他刚好捉了一条活蛇,还来不及藏起来,就被富贵拽着来了大门口迎接,那蛇便从他的衣袖里滑出来了。   听起来,好象只是个意外,可江氏并不认为这是个意外。   来顺的背后,一定有人指使,他这是不知不觉被人拿来当枪使了。   可秦三爷答应过太子,要给他一个交待。   来顺是三房的人,如果将来顺交出去,便是不打自招,承认是三房动的手脚,何况当时还有人曝出了“五小姐玩蛇”的事实。   傻子都知道,太子会怎么想。   这幕后的人,手段实在是高明。   夫妻俩商议了好一会儿,也没拿出个决定来。   秦玥却在这时走了进来,对父亲母亲道:“我们无愧于心,交出去吧。太子不恼也已经恼了,就把事实跟他说清楚好了,他爱咋想就咋想呗!”   江氏还在犹豫,撇开这个不谈,来顺是洪嬷嬷的命根子。一旦交出去,很有可能就会没命。那样洪嬷嬷岂不是很伤心。   秦三爷也晓得妻子的心思,便安慰她道:“太子其实是个善良的孩子,把实情跟他说一说,我再在边上求求情,保来顺一条命应该可以的。”   “可是玥儿——”江氏看着娇俏的女儿,欲言又止。   女儿喜欢什么不好,偏偏就喜欢蛇那种凶猛的动物。如今犯了太子的忌讳,以后再想修复关系就难了。   秦玥倒是无所谓的样子。   就算传言与事实不符,她也懒得解释。   事实上,她并不喜欢蛇这种动物,只是三岁那年在灯会上,当众求了一个卖艺的老头,放走了一条小白蛇,为此还破费了十两银子。   而那条小白蛇仿佛通人性似的,被人放了却不走,径自爬到秦玥的脖子上,轻轻地咬了她一口,然后才滑溜溜地离开。   自今秦玥的脖子上,还残留着一排小小的牙印。   又有一次,大伙在园子里玩耍时,一条球蟒悄然出现在草地上,吓得大伙失声尖叫。秦玥却毫不犹豫地上前把它捏在手里,把玩了好一阵才交给底下的小厮拿去弄死。   只所以求了卖艺人放走那条小白蛇,不过是因为觉得它有些可怜罢了。后来在园子里只所以敢把那条球蟒握在手里把玩,是因为确定以及肯定那蛇没毒,然后又想震慑身边的人而已。   除了这两回,她再没跟蛇打过任何交道。可她好蛇的名声,却在府里传开了。   终究是作茧自缚啊。   不过也没甚关系,左右她也不想与太子有什么瓜葛。   秦三爷和江氏又说了好一阵的话,终是决定将来顺交出去。   秦玥也没打算把秦媛说出来,没有证据的事,她不会去干。   反正四姐姐也吃了哑巴亏,且看她想怎么蹦跶吧。   秦玥在母亲院里吃了一盘点心,便去明慧院找大姐姐玩去了。   秦玥去的时候,秦瑜正苦着脸在绣一幅“寿”字图。   段氏对这个长女花费了不少的心思。不但琴棋书画都请了专门的老师教导,竟连刺绣方面也请了三个擅长苏绣、湘绣和蜀绣的师傅。   段氏去了老太太那里禀事,临走前交待她要把这幅“寿”字图绣好才能玩耍。   秦玥顿觉压力山大,忙出了秦瑜的闺房,在院子里遇到与丫鬟们玩翻绳的琬姐儿,琬姐儿邀请五姐姐一起玩。   秦玥反正无事,索性也跟着玩了起来。   两人一边玩一边说话,“五姐姐,你猜我刚刚去哪里了?”   秦玥随口问道:“去哪了?”   秦琬笑嘻嘻地道:“我刚刚去太子那里了,没想到四姐姐也在那里,四姐姐哭成泪人似的,太子还拿帕子给她擦眼泪呢。”   “哦,太子对四姐姐很好嘛。”   “岂止是好,简直是好得不得了。太子也真是的,咱们和他虽是表兄妹,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他和四姐姐那样,也亏得没有旁人看见,否则,传出去岂不坏了咱家的名声?”   秦玥不由在心里暗笑,这个琬姐儿,吃醋吃得这么明显,真当我看不出来么?这府里的姐妹们都是怎么回事?屁大点的孩子,成天春/心萌动的,也太早熟了一些!   ☆、第四十八章 做客   在秦三爷的再三求情下,太子从轻发落了这个冒失冲撞的家伙,叫内侍打了来顺三十个板子了事。可对于五表姐的印象,终是难以改观了。   长公主这日送了帖子过来,邀请江氏和五小姐上门做客。   同时收到帖子的还有太子殿下。   对于帝都的贵妇们来说,长公主的帖子千金难求。   为着那日在沈王府里发生的事,江氏心有余悸,有心要推掉这个帖子,一时却又想不到合理的说词。   正不知如何办时,段氏过来跟她商议皇上万寿节送礼的事,遂一眼瞥到了放在几上的帖子,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江氏看到段氏的神情,心里便也有了主意。   “大嫂,你看我最近确实忙得走不开,可长公主那边盛情难却,也不好冒然拒绝,要不……大嫂代我去拜望长公主殿下可好?”   段氏等了半天,等得就是这句话,闻言便也不客气地点头笑道:“呵,三弟妹能者多劳嘛,既是能帮到三弟妹,做嫂子的哪有不应的道理?我这就回去收拾收拾,你也好好地写个帖子回长公主,免得长公主多想。”   秦玥听说了此事,大觉不妥,忙赶到文馨院阻止江氏。   “母亲,长公主对咱们并无恶意,您这样拒了她的帖子,您让长公主的脸面往哪里放?再说大伯母这人,为着管家权的事,已经记恨上您了,万一她在长公主面前说些对您不好的话来……”   余下的话她没有说完,但以江氏的精明,怎么可能猜不到女儿的未尽之意。   江氏先前只顾着女儿,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这会儿经女儿一提醒,顿时也觉出不妥来。   不说大嫂会不会在长公主面前上眼药,单说太子就在秦府。   前些天因为放蛇的事,太子已经对三房有了芥蒂。太子此去长公主府,难保不会在长公主面前说点什么。长公主心疼侄儿,也许会把话传到皇上的耳朵里,若是让皇上对秦家起了不满,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江氏权衡再三,终是决定去赴约,但先前亲口允了大嫂,此时也不好出尔反尔,便也只得让大嫂随行。   三日后,太子车驾在前,江氏带着秦玥,大嫂领着瑜姐儿随后,一行人往长公主府上去。   长公主早早地等在二门处。   江氏下了马车,领着大伙上前见礼。   长公主见到世子夫人段氏,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若无其事地与段氏和江氏寒喧了几句,便亲/热地拉了太子的手道:“有些日子不见,昭儿在秦府过得可好?”   太子笑着挽了长公主的胳膊,“好着呢。外祖和舅舅们都待我极好,四表姐很照顾我,六表妹也很可爱。”   长公主心里一凛,下意识地瞥了眼后面的秦玥,笑着问道:“那五表姐呢?五表姐对你不好吗?”   太子脸色瞬间闪过一丝阴霾,随即笑道:“也好哇。”说着便把话题岔了开去,“对了,姑母,怎么不见司钰表哥?”   江氏心里一沉,这太子,终究记恨玥儿了。   还好,太子还算识大体,没有说出不好听的话来。   秦玥却并不打算隐瞒,直接将太子进府那天发生的事给长公主说了个详细。   长公主听了心里震憾,面上却是波澜不惊的表情,将众人请到花厅里喝茶。   太子也没想到秦家的五表姐会坦诚这件事,惊讶之余又不免有些疑惑,倒是没先前那般讨厌她了。   这时有仆妇来报,说沈老王妃来了。   忠烈王府与长公主府相邻。   因为忠烈王的关系,长公主与沈老王妃的关系甚好。   长公主请客,沈老王妃过来作陪也是常情。   长公主遂起身相迎,江氏和段氏的品轶比沈老王妃的低,又是晚辈,便也跟在长公主身后去迎沈老王妃。   秦玥心里有些微的激动。   她特想知道沈老王妃过得好不好,身体怎么样,睡觉会不会失眠。   每一个做儿女的,都期望长辈的晚年过得幸福安康,可老王妃的晚景却如此凄凉。说到底,都是拜她所赐。   许是母女的心灵相融,老王妃的目光越过众人,直直的向她看过来。   秦玥忙上前乖巧地扶了沈老王妃,嘴里甜甜地叫道:“老王妃安好!”   沈老王妃喜得合不拢嘴,搂了她一会儿“五儿”一会儿“心肝”地乱叫着,骇得众人张大了嘴巴。   太子眼见这人居然如此得沈老王妃的看重,心下里顿时又不平起来,噘着嘴嚷嚷道:“老王妃喜欢五表姐,不喜欢昭儿了么?昭儿才是最听话最乖的那个!”   如此孩子气的话,难得从太子的口中听到。   所有人便都哈哈大笑起来。   太子被笑得满脸通红,低了头,恨不能有个地洞钻进去。   沈老王妃便伸了右手揽过太子,与秦玥放在一处,笑道:“你们哪,都是好孩子!我都喜欢!”   一旁半天没说话的段氏忽然开口道:“老王妃既是喜欢,何不收了咱家玥姐儿做义女?咱家的玥姐儿,可不比渊公子差呢!”   这句话说出来,在场的人都惊住了。   江氏气恼得不行,恨不得撕烂段氏那张臭嘴。自己辛辛苦苦生下的女儿,可不想白白地送人。   长公主也面露惊讶,随即眸子一亮,似是想到了什么,淡笑着不语。   沈老王妃却是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定定地看了段氏好一会儿。   段氏被她看得有些心虚,差点就要改口。   老王妃对玥姐儿的那点心思,她这个旁观者可谓看得清楚明白。可为了瑜姐儿,她不得不算计江氏一回。   以江氏的脾气,铁定不会让女儿认老王妃做义母,当然也不会让女儿嫁进沈家。沈家的门第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是高不可攀,可对于还有更好选择的江氏来说,却压根没什么吸引力。   她这番开口,不过是想惹怒江氏。如果江氏和老王妃、长公主闹僵,那她岂不是更有机会?   她段氏的女儿,势必要比三房的女儿嫁得好。长公主府的小郡王,一直都是她的目标。以前苦于没机会接近长公主,这一次江氏送上门的机会,不用白不用。   一旁的太子嘟着嘴,斜眼瞟了身边的五表姐一眼。没想到五表姐的人缘这么好,连老王妃和姑母都喜欢她。她到底哪点好了?   瑜姐儿却以无比艳羡的目光看向五妹妹:这样的好事,五妹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第四十九章 拒绝   此时,秦玥的心里却比谁都难受。   从感情上来讲,她非常非常愿意,做回沈老王妃的女儿。   可现实却不允许她这样做。   沈瑾的死,至今仍未查清真相。而她作为秦家的女儿,也不得不顾及江氏的感受。更何况如今沈府里还有个身份神秘的阿渊公子,以及大哥留下的唯一骨血煜哥儿。   骨子里,她只想对沈老王妃好,并不想插手沈府里的其他事。可一旦做了沈老王妃的义女,便不得不面对沈府里的人人事事,更有可能牵涉到他人的利益,从而使得老王妃左右为难……   秦玥不由抬头看向沈老王妃。   老王妃也笑眯眯地看着秦玥,眸子里隐含着期待。   她原本的心思是想跟江氏做亲家,没想到段氏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女儿与孙儿媳妇,好象没什么区别。罢了,如果五儿愿意做她的女儿,那也未尝不可。其实越看五儿,越觉得她像小时候的瑾儿……   此时江氏心里紧张得要命,她真害怕女儿头脑一热,答应了这事儿。   不管如何,她是不会让女儿认老王妃做母亲的。   秦玥忽然“噗嗤”笑道:“大伯母也恁会开玩笑了。我与煜小王爷的年岁相当,做老王妃的孙女还差不多,岂能做女儿?那样不是乱了辈份了吗?”   一句话,顿时让紧张的气氛松懈不少。   江氏忙笑着附和道:“正是这个理儿呢!我看大嫂你这个世子夫人白当了,这么浅显的人伦关系都拎不清,传出去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这句话委实说得严重了。   只见段氏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恼怒得咬紧了银牙,有心要反驳几句,却不知如何开口。她也真是大意了,光顾着算计江氏,没曾想被一个小丫头片子钻了空子。   真要论起来,这辈份确实不合适。可反过来说,彼此又没有血缘关系,何必分得那么清?看老王妃的神情,八成是愿意的。说到底是江氏和玥姐儿不愿意罢了。   太子惊讶极了,心里竟是对这个五表姐好奇起来。   长公主也有些讶然,她没想到这个五儿居然会拒绝段氏的提议。   今儿个的聚会,本来就是老王妃的意思,她想让长公主从中撮合秦五小姐和煜哥儿。两人年岁相当,虽是小了点儿,可早点定亲也不是坏事。   所以长公主才会下帖子给江氏,没曾想段氏跟了过来,还有意无意地拆大伙的台。她的心思只怕也不简单哪。   长公主想着便朝边上一直默不作声的瑜姐儿看了一眼。   瑜姐儿敏感地注意到了长公主的目光,不由羞涩地低下了头。   长公主轻轻颔首,倒是个端庄的孩子,模样儿也不差,可惜配钰儿还是差了那么一点。钰儿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文静了一些,得找个像五儿这般活泼心眼多的姑娘,才震得住他。   长公主不知不觉中,将择媳的标准向秦玥靠拢。   对于秦玥的态度,老王妃不是不失望的,可心里也莫明地放下一块石头。   秦玥此时走回到江氏身边,江氏赶紧将女儿搂进怀里。   老王妃不由笑骂了一句:“瞧你的小样儿,生怕女儿被人抢了似的!你也不想想,自己生的女儿,哪会那么容易被人抢走!”   江氏不好意思地笑了。   一旁的长公主也打趣她道:“你呀,也太紧张了些,女儿讨人喜欢不好吗?说明你教女有方,应该与有荣焉才是!”   段氏此时的神情相当尴尬。她这回完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只怕从此长公主和沈老王妃对她的印象都不会太好了。而江氏以后也会将她当仇人看待。   秦瑜看着母亲的样子,心里也很难受。   来之前母亲悄悄跟她说:长公主府的小郡王长得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又受皇上器重,让她千万要把握机会。她骨子里其实是反感的,可心里那不可告人的心思怎能让母亲知晓,无奈之下只得陪着母亲来长公主府。   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   此事虽是母亲想得不够周全,但三婶说的话也太伤人了,妥妥地打母亲的脸啊!   长公主有心圆场,便提议去园子里游玩一番。   江氏急切想提前退场,可架不住长公主的热情。   秦玥也想去见识公主府的景致,便一手挽着老王妃,一手挽着江氏跟在长公主和太子的身后往园子里走去。   那股子亲/热劲儿,就算不是母女也胜似母女。   段氏犹豫了一下,也腆着脸拉了女儿跟上。   花园里假山鱼池,绿树红花,亭台楼榭,应有就有,看得出是精心打理过的。   长公主这些年深居简出,很少见客,更别说亲自带人来园子里游玩了。   江氏的面子的确够大。   段氏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才是秦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将来还会是国公夫人,凭什么江氏事事都压她一头?哼,且让你得意一时吧,以后指不定谁求教谁呢?   段氏在心里放着狠话,抬头便见不远处三个面容清俊的锦衣少年往这边走来。   长公主立马停了脚步,含笑朝他们招手。   转眼三个少年已到近前。   阿渊和煜哥儿都已经见过。另一位高贵优雅的少年,即便不认识,也猜得到他的身份,必定是长公主的独身爱子何司钰了。   面前少年光洁白晳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眸子,泛着迷人的光泽,浓眉,高鼻,性/感的唇线,像极了何驸马年轻时候的样子。   秦玥还来不及感叹,何司钰已经走到她跟前,笑着叫道:“五妹妹好!”   这称呼实在亲切,秦玥不禁愣了一下,才屈膝行礼:“何郡王安好!”   阿渊就在此时凑上前来,“叫什么郡王,你直接叫他阿钰就好!”   老王妃便笑骂他道:“你以为个个像你,没规没矩的崽子,人家五儿就比你懂事!”   阿渊故意嘟着嘴委屈地道:“母亲,您也太偏心了!以前你最疼煜儿和我,可现在就只疼五儿了!”   那撒娇的语气顿时把大伙都逗乐了。   秦玥也跟着笑了起来。   人前人后的阿渊,竟是这般的不同。他藏在面具背后的那张脸,究竟经历了怎样的风雨?   ☆、第五十章 敷衍   何司钰被大家这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秦瑜主动上前对他行礼。   何司钰一愣。   秦玥忙帮着介绍道:“这是我大姐姐秦瑜,比你还大三岁呢。”   何司钰便也顺着秦玥的话叫了一声:“大姐姐好!”   秦瑜脸色蓦地一变,侧头恼怒地瞪了秦玥一眼。   秦玥也惊觉自己的失言,忙对秦瑜眨了眨眼,表示歉意。天地良心,她说这话真没别的意思,哪知大姐姐会这般在意。   一旁的段氏眼底闪过一丝阴狠,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郡王爷果然好人才!也只有长公主这样的奇女子,才能生下这样的好儿郎啊!”   不得不说,这马屁拍得高明。   何司钰不由俊脸通红。   长公主颔首微笑。   江氏为着先前拒绝了沈老王妃的好意,有些内疚,此时便更多地陪着老王妃说话.   长公主笑过之后,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神情渐渐地变得落寞。   段氏偷瞧着长公主的脸色,再不敢乱说话。   一行人慢慢地走着,几个小辈渐渐落到了后面。   何司钰和煜哥儿还有太子这会儿正玩得起兴,他们在比赛用小石子打水漂,看谁漂得远,漂起的涟漪扩散得大。   秦瑜的目光不自觉地追着何司钰看。   秦玥不经意间抬头,正好看到大姐姐满脸的娇羞,再想到她刚才的恼意,心里便明白了十之八九。   大姐姐,她这是看上何家的司钰郡王了。   可是,以长公主的审美观,她不一定喜欢这样的儿媳。   先前不明白大伯母为什么要死皮赖脸地跟着来长公主府,这下却是全明白了。哼,想要对长公主用心机,大伯母也真是太自不量力了。散   秦玥想着便忍不住撇了嘴笑。   阿渊忽然凑上来低声问她:“你笑什么?”   秦玥不禁孩童心起,作狭道:“大姐姐看上你了!”   阿渊惊得张大了嘴巴,往秦瑜面上瞄了一眼,回头道:“鬼才喜欢她!你比她好看多了!”   “我哪里好看了?”   “呵,你就是比她好看,萝莉养成呗!”   秦玥蓦地呆住了,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十字绣,萝莉养成,这不是另一个时空里流行的东东么?难道他——真是那边的人?   阿渊被她的表情吓到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五儿?好好的你发什么呆?”   秦玥这才缓过神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阿渊脸上茫然的表情不似作伪,潋滟的凤眸里盛满了关切。   难道他不是?   秦玥一时拿不定主意。   初见时,只觉这人来历神秘,武艺高强,冷酷绝情;可此时,他却是沈老王妃身边最称职的义子,单纯开朗、温润如玉、热情如海……   却在此时萧潜领着龙禁卫的人往这边走来。   不一会儿工夫便来到阿渊面前,“奉圣上口谕,宣渊公子到勤政殿晋见!”   秦玥听得有几分紧张,她可没忘记当日在丹桂湖畔追杀阿渊的人正是眼前这位,若不是自己拼死护着,只怕阿渊和苏寒苏冰都会死在他的手上。   萧潜,他也曾是沈瑾最好的朋友,否则沈瑾也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去救他。可沈瑾死后,他从未做过一丝半点儿对沈府有帮助的事情。   更何况,他早就知道苏寒和苏冰是沈瑾的人,以前也没少打交道,可还那样不顾一切地要杀死他们。不管他的奉的是谁的命令,为的是什么人,这样做都太令人寒心了。   眼下他宣皇上的口谕,谁知道是真是假?会不会假传圣旨,对阿渊灭口?   秦玥想着忍不住去看身旁的阿渊。   阿渊面色平静,半眯的凤眸里隐隐透出几许冷冽之意,环着手以一种似笑非笑地语气道:“到底是皇上召见我?还是萧统领想私下里与我切磋?”   萧潜面色陡地一变,沉声道:“燕渊,你别不知好歹!皇上看在老王妃的面上,对你既往不咎,我又何必与你一般见识!”   秦玥这才知道这家伙原来姓燕。   燕姓,貌似是前朝皇室的姓氏,难道,这燕渊,是前朝皇室的余孽?   无怪乎秦玥想象力丰富。   三生三世的经历和见识让她的脑洞难免比一般人开得更大些。   如果真是这样,皇帝要杀他也就理所当然了。   可那晚阿渊明明白白地告诉她:皇帝杀他,是因为他手里握有皇帝不少的把柄,好象与他本身的身份无关吧。   或许,皇帝并不认为他是前朝皇室的余孽。因为他手里把柄的重要性,以至于掩藏了他本身的身份。   秦玥不由笑了起来。   这里的动静到底引起了长公主和老王妃的注意。   三人皆折了回来。   江氏下意识地站到了女儿身边。   她想当然地以为萧统领是为了上回的事来找女儿麻烦的。   长公主沉声问道:“世子爷,究竟什么事?你何妨说说?”   萧潜向长公主微欠了欠身,道:“皇上请渊公子去宫里一趟,渊公子有些误会,不肯同   属下前往。”   老王妃似有些不信,问自己的义子:“渊儿,真是这样?”   燕渊恭敬地道:“他是这样说的,可儿子不相信他。上一次在丹桂湖畔,如果不是秦五小姐相救,儿子早就死在他手里了。”   老王妃听得变了脸色,忍不住对萧潜厉声喝道:“真有这样的事?”   萧潜忙陪着笑对老王妃道:“伯母不要生气,都是侄儿不好,那会儿侄儿真不晓得他是您老人家的义子。如果知道,就算借侄儿一百个胆儿,侄儿也不敢动他!”   老王妃很不高兴地道:“现在知道了,那你还敢对他不好?怎么说,他都是瑾儿的义弟。瑾儿当年对你这个义兄,可不算差!”   萧潜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听老王妃的意思,这个死对头燕渊,就这样成了他的义弟了。   哼,可不能就这样让老王妃和稀泥了。有些事,老王妃可以糊涂,他却不能糊涂,这家伙手里的东西太重要了,万不能让他活在这世上,否则死的就是自己!   打定主意的萧潜,一边对老王妃表着诚心,一边在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   秦玥冷眼旁观着萧潜脸上的表情,只觉心里一片冰凉。   萧潜,他对老王妃,不过是敷衍罢了,完全没有一丁点的真心。   沈瑾,真是瞎了眼,认了这样的义兄!   ☆、第五十一章 打架   燕渊终究跟着萧潜走了。   想萧潜也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在长公主和老王妃面前使诈。   帝京城里最得帝心的两位女子,肯定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随后,长公主吩咐仆从在花园的飞溪亭里摆宴。   何司钰则领着太子和煜哥儿去了外院用膳。   待何司钰一走,秦瑜便显得魂不守舍起来,不时抬头四处张望。   段氏看女儿失了魂的样子,心里一半窃喜一半担忧。   她是期望能与长公主结成亲家没错,可不愿意女儿陷进去。   男女之间,总是最先陷进去的那个吃亏。段氏当然不想让女儿吃亏,可眼前的情形,让她无法不担心女儿。   偏生长公主没有觉察似的,一味地与江氏说话,把她堂堂世子夫人晾在一边。   沈老王妃今天的心情不错,长公主像孝敬母亲似的,尽拣了老王妃喜欢的菜式上桌。老王妃则不停给秦家的五儿夹菜。   秦玥看着碗里堆成小山似的菜肴,差一点就要热泪盈眶。   老王妃,这是不自觉地将她当成了沈瑾哇。   犹记得小时候,每次吃饭,老王妃总喜欢把女儿喜欢吃的菜往她碗里夹,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她的习惯还没改。   江氏看着老王妃那么疼自个儿的女儿,差一点就要心软,想让玥儿认老王妃做母亲了……   一顿饭吃下来,除了段氏母女,其他人都是愉快的。   临走时,长公主送了不少礼物给江氏母女,也象征性地给段氏母女送了几份,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长公主对秦家的五儿是真心的喜欢,对秦大小姐不过是出于礼节罢了。   太子临时起意,提出要在姑母府上住一阵子。   江氏听取了女儿的意见,同意太子的决定,遂吩咐护卫和仆从提前赶回秦家,将太子的日常用物搬过来,随行前来的还有指导太子课业的臣僚以及一些贴身侍候太子的内侍和宫女嬷嬷。   等一应事情安排好,两房人马才匆匆回到秦府。   江氏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刚好国公爷也在场。江氏便将太子住在长公主府的事情说了。   夫妻俩早知道了这事,也算是默许了太子的做法。不然也不会让太子的人跟过去伺候。   可此时老太太仍怨怪她自作主张,喋喋不休地数落了她好一阵。   江氏心里委屈,也不好跟老太太争辩,只得站在那里不做声。   国公爷有些看不过去了,皱眉道:“你也别数落老三媳妇了,换作是你,昭儿提出那样的要求,你会不会拒绝?长公主,那是昭儿的亲姑母呢,总归不会害他。”   老太太本想说两句摆摆婆婆的谱,却没想到丈夫帮着儿媳妇来说她,心里顿时不高兴了,沉着脸道:“亲姑母,那我还是昭儿的亲外祖母呢,我难道会害他?万一他在长公主府出了事咋办?皇上既然把昭儿交到咱们老秦家,咱们就得负责到底!不行,我得亲自去长公主府一趟,把昭儿接回来!”   国公爷没想到老妻如此顽固,不由瞪了眼道:“老婆子,你发什么疯?”   老太太心里暗恨丈夫帮着江氏说话,索性站起来,指着国公爷的鼻子骂道:“秦昇,你个狼心狗肺的,想当年老娘陪你出生入死的时候,你是如何跟我说的?”   国公爷也被她挑起了火气,拍着桌子大骂:“你个泼妇,疯子,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越老越听不进人话!当年我真是瞎了眼,娶了你这么个不讲道理的女人!”   ……   江氏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堵上,眼睛蒙上。   吵闹声越来越大,可仆妇们也只能站在院子外面观望,并不敢真的进到屋里来劝架。   上了年纪的仆妇都晓得,国公爷和老太太都是火爆性子,往往一言不和就要大吵,年轻时闹得更盛,大打出手都是家常便饭。不过已经有好些年头没有这样吵闹过了,也不知今儿个为了什么事儿。   有晓得内情的仆妇便悄悄地互相咬耳朵,众人便都朝三房的文馨院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这府里,也只有江三太太才敢跟老太太对着干了。   段氏憋了一肚子的气,刚回到明慧院,便找了由头将今儿个去过长公主府的下人都罚了一通,连她贴身的婆子都没放过。   此刻听说国公爷和老太太为着江氏大吵大闹,心里说不出的快意。   老太太不是最疼江氏么?什么好事都紧着她。   哼,江氏,我看老太太以后还会不会疼你?   段氏心情愉快,忙将贴身的朱嬷嬷唤来,赏了她一对银簪。   消息传到皓月阁里,秦玥忍不住大吃一惊。来不及多想,便带了吴嬷嬷和青樱往静宜院赶。   静宜院里,国公爷和老太太还在闹,屋子里传出呯呯咣咣啪啪的声音,不知道有多少家具瓷器毁在了这场战争里。   院子外面聚满了人,可谁也不敢往枪口上撞。   两位老主子都在气头上,一个不慎就会遭鱼池之殃。   刘嬷嬷满脸焦急的神情,搓着手不停地走来走去,见到五小姐眼睛腾地一亮,犹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拽着秦玥就往屋里去。   秦玥被刘嬷嬷拽进了打斗的现场,眼前的情景让她哭笑不得。   高几上的美人玉瓶不见了,绘着莲花缠枝的杯盏也没了,装点心的嫦娥奔月碟盘也只剩下了小半块,地上散落着好些瓷器的碎片。   矮几被掀翻在一边,椅子腿儿朝天,凳挨地,连祖母常坐的罗汉床都移了位置,靠枕东一个西一个地被弃在地,绣着福禄寿的椅垫高挂在窗棂上。   祖父就跌倒在这堆缺胳膊少腿的家具里,身上的衣袍也被扯散了,露出里面刀痕遍布的胸膛,脸上还出现了几道新鲜的像是手指挠过的红痕。   祖母的头发也散了,钗环掉得满地都是,宝蓝色的苏绸褙子被撕开了好几条裂缝,脸上还挂着泪痕,对不远处的祖父怒目而视。   母亲呢?   秦玥环视一周,终于看到江氏晕倒在边上的一个角落里,顿时吓坏了,急忙跑过去将母亲扶起,然后猛掐她人中。   江氏悠悠醒来,看着眼前的情形,恨不得再晕过去。   ☆、第五十二章 同盟   两个老的折腾了这一阵子,似乎也没了力气,已经不自觉地休了战。   刘嬷嬷这才小心地上前,扶了老太太到内室里去了。   国公爷见老妻走了,便也松了口气,站起来系好衣袍,一言不发拔腿就往外走。   秦玥急忙叫住祖父,亲自扶了祖父去往祖母平日待客的暖阁,又吩咐刘嬷嬷赶快去外院祖父的卧房里取衣袍过来。   祖父这样子出去,也实在太没形象了,外面可是聚了好些个仆妇呢。   江氏揉着红肿的额头,被青樱扶着坐到了屋里唯一一张没被损害的锦杌上。   老爷子那一拳头可不轻呢,当时若不是她帮着挡这一下,指不定就招呼到老太太脸上去了。唉,也不敢指望老太太领这一份情,只希望她以后莫要磋磨自己就不错了。   江氏歇息了一会儿,吩咐青樱扶她回文馨院。   段氏和宋氏由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戚氏带着好姐儿过来了一趟,却始终不敢进屋,此时看里面消停了,才敢进来帮忙收拾。   不大会儿吴嬷嬷捧着衣袍进了院子。   彼时国公爷已经冷静下来,想着先前干下的糗事,竟是忍不住哑然失笑。   全帝京的勋贵里,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的,堂堂七尺爷们,都做了爷爷的人了,居然大白天在内院里与老妻打架,传出去真正是笑死人了。   秦玥见着祖父已经消了气,便也适时地退了出去。   国公爷换了衣裳,径自去了老太太的内室。   秦玥带着吴嬷嬷去了文馨院里看望母亲。   倚翠和青樱捧了冰袋正在给江氏敷额。   江氏疼得呲牙裂嘴,嘴里不时发出“嗤嗤”地吸气声。   秦玥瞧着心疼极了,忙上前扶着江氏,一边给她轻轻按摩头部,一边说着安慰的话。   看着女儿的懂事,江氏心里十分欣慰,慢慢地一阵倦意袭来,竟是睡着了。   傍晚时候,秦三爷从衙门里回来,听说了这事,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可看到妻子高肿的额头,又止不住的心疼,暗骂父亲母亲太不像话了。   因着江氏的受伤,老太太又一直呆在内室。   段氏便主动安排了晚膳。   晚膳后,段氏照例带着两个女儿去静宜院里给老太太请安,却被刘嬷嬷挡了回来。   段氏心里暗笑不已。她早晓得老太太不会见她,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   正要往回走时,碰到了来给老太太请安的宋氏。   妯娌俩互相点了点头。   段氏便道:“二弟妹要是没事,到我那里坐坐吧。”   “嗯,正想找大嫂聊聊。”宋氏回了话,便又问道“大哥呢?他今晚又去了哪里?”   段氏脸上快速闪过一抹怒意,随即又笑道:“大爷去了鸿运酒楼应酬,五城兵马司的杨大人做东,不去不行啊!”   宋氏听得心里酸酸的。   呵,大哥虽然没本事,可好歹是世子,将来是要承爵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冲着秦家的祖辈蒙荫,总有人捧着不是?可自家的二爷除了替秦家打理一些庶务,与官场竟是半点也沾不上边,一旦老爷子倒地,各房分了家,二房就更加弱势了。   段氏虽然成功刺激了宋氏,可自个儿心里也不好受。   世子爷哪里是成天在外应酬,他是去了他的老相好那里,应酬美人儿去了。可这样的事并不光彩,她就算知道也得装作不知情,偶尔还得帮着打掩护,否则她世子夫人的脸往哪里搁?   两人心里都藏了鬼,面上的笑容都带着几分假意。   宋氏挥手让婆子送女儿回二房,自己则随着段氏去了明慧院。   段氏请了宋氏在花厅里坐了,仆妇上了茶水和点心,自觉地退了下去。   宋氏见四下无人,这才凑近段氏低声道:“听说了没有,皇后有意让三房的玥姐儿做太子妃!”   段氏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宋氏将声音压得更低,“我今儿去老太太那里,偷听她跟刘嬷嬷说的。老太太好象不太高兴的样子,还说玥姐儿就是个祸害。”   段氏这才恍然,难怪了,老太太会对江氏发飚。   老爷子又护着江氏,老太太当然生气。   可皇后娘娘怎会有这样的想法,太子才多大啊,就忙着要挑太子妃了。三房的玥姐儿虽然聪明,可她跟太子生了嫌隙。太子能喜欢她吗?   段氏接着便想到了琬姐儿,琬姐儿正好与太子同龄,也不是没有机会。   宋氏瞧着段氏的神情,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早晓得这也是个不甘心的,不枉大晚上的走这一遭。可惜自己的女儿年龄大了些,不然也是要去争一争的。   思忖间,段氏已经开口,“二弟妹,如果三房坐大,你高兴吗?”   宋氏一愣,她没想到段氏会如此说话,也太直接了一些,心里想了一会儿才回道:“都是秦家的人,哪一房得势都好!”   段氏连连冷笑:“二弟妹如果真这样想,就不会大晚上的给我送信儿了。说白了,你也不想看到那位得意吧?苏氏的胎,怎么也怪不到你头上,如果不是那位从中挑拨,老太太也不会撸了你的管家权,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宋氏被段氏说中了心坎处,竟是无言以对。   她心里早怀疑苏氏的胎是江氏下的手,可苦于找不到证据。眼下江氏遭了老太太的嫌,宋氏便想趁热打铁,弄出点事来让江氏疲于应付,左右不让她好过就是。一人技短,二人技长,遂拉了段氏做同盟。   此刻宋氏索性把心一横,对段氏道:“琬姐儿是个好的,可比起玥姐儿来,还是差了点儿,大嫂也是心疼儿女的人。如果真为琬姐儿好,有些事就不得不为她打算。”   段氏听了不住颔首,又笑着对宋氏道:“你家锦哥儿不小了吧,要不要我帮忙保个媒?”   宋氏听得眉眼都笑眯了起来,连连道:“好!当然好!不知大嫂说的是哪家小姐?”   段氏道:“我表姐的女儿,河阳崔氏。”   “河阳崔氏?”宋氏忍不住内心一阵激动。   河阳崔氏,那也是数百年的世家大族,门第一点也不比武陵江氏差。二房如果能娶到崔氏的女儿为妻,那真是太好不过了。   ☆、第五十三章 知情   秦玥从文馨院里回来,已是戌时三刻。   刚走进内室,便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心里蓦地一紧,连忙四下里看了看,又将半开的窗户关好,走到桌边将烛火调得更暗了一些,才慢慢走向床榻。   里面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秦玥早知道床上藏了人,除了燕渊,再不会有别人敢干这种事儿了,便忍不住斥道:“没脸没皮的家伙,擅闯姑娘香闺,你这是要害死我呀!”   锦帐里一个嘶哑的男声顿时响起,“五儿放心好了,不会有人知道。”   秦玥忍不住暗笑,这小子正在变声期,声音也恁难听了。   “说吧,什么事?”秦玥顺手撂开帐帘,猫身钻了进去。   角落里,一个黑影蜷缩成一团,与被褥融为一体,“我若不躲在这儿,指不定就被你的两个侍卫发现了。莫非,皇上真要册你为太子妃?”   “太子妃?你打哪听来的?怎么可能?”秦玥心里讶异至极。不管是太子,还是她,都还是孩子呢,现在议婚会不会太早了点儿?这凤琛,脑子里有病吧?   燕渊冷笑:“空穴不来风。以皇上对你的厚爱,未尝没有这个可能。”   黑暗里,燕渊那双潋滟的眸子亮如辰星,光芒灼烈却带着一丝受伤的气息。   秦玥定定地看了他良久,才叹息一声,淡然道:“别想太多,这事我不点头,没人能逼我!”转而又问道:“你今儿个进宫,皇上到底找你何事?”   燕渊眸子沉了沉,道:“他让我帮他查沈大小姐的死因!”   “什么?”秦玥忍不住惊呼。她万没有料到,皇上宣他进宫,为的居然是这个。   这么多年了,他是睡醒了还是脑袋清醒了,才想到要查这个么?   燕渊似是忽略了她的反应,接着道:“今儿个长公主府里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得答应我,不要做老王妃的义女,可好?”   秦玥“嗯”了一声,此时她根本没听清燕渊说的话,思绪还停留在先前的那件事上。   燕渊却自顾地点了头,嘴角抿着一缕莫测的笑意。   此时外面突然传来刘嬷嬷的声音,“五小姐,老太太请你过去一趟。”   秦玥悚然一惊,回头瞟了一眼燕渊,下床趿了鞋去开门。   吴嬷嬷陪着刘嬷嬷站在门口。   刘嬷嬷满脸歉意地说道:“老太太夜里睡不着,要找五小姐说说话。五小姐要是方便,就请随老奴过去一趟吧。”   秦玥不由皱眉,这老婆子发什么疯?深更半夜的扰人清静,太过分了吧?   可心里想归想,嘴里还真得应承下来,让两个嬷嬷在外面等着,自己进屋拿了件外衫披上,也来不及交待燕渊,便匆匆地跟着嬷嬷往静宜院里去。   老太太这会儿精神抖擞地坐在罗汉床上,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一盘什锦芙蓉糕,边上戚氏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候着。   敢情她不是第一个被抓的壮丁!   老太太看到秦玥,笑得见牙不见眼,忙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嘴里一口一个“乖孙女”地叫着,仿佛白天的事不曾发生过一般。   秦玥满腹的疑虑,上前行了礼,依言走到老太太身边坐下。   老太太便道:“这是你五婶送来的点心,尝尝看,好不好吃?”   秦玥拿了一块吃着,顺着老太太的意赞道:“好吃!不过祖母,这是糯米做的,晚上不宜多吃!”   老太太笑道:“刚才你五婶已经劝过了,可我老婆子现在就想吃这个。唉,真要论起孝顺来,几个儿媳妇里,也只有老五媳妇最孝顺!”   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只怕早忘了以前是怎么对五房的。五叔的生母许氏,自从生了儿子就被撵到庄子上住着,一年到头也难得见儿子一面,更别说有机会让儿子尽孝了。   戚氏若不是做得一手好点心,也不会入了老太太的眼。   当然,这些话她也只能在心里自个儿嘀咕,当着老太太的面,还得顺着她的话来说,“五婶当然是孝顺的,不然也不会深更半夜的给您送点心,连带地孙女儿也跟着沾了光。”   老太太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五婶平日里可没少给你做东西吃!”   秦玥嘿嘿地笑了两声,满脸祖母您怎么晓得的神情。   戚氏也在一边陪笑。大多数时候,她都像这样静静地陪伺在侧,并不插言。   祖孙俩玩笑了一会儿,老太太便敛了神情,对戚氏道:“今儿个辛苦你了,你先回去歇着吧,让玥姐儿陪我就行!”   戚氏便行了礼,默默退了出去。   屋子里一时只剩下老太太和秦玥,连刘嬷嬷也不知去了哪里。   四下里安静极了,烛光下老太太的神情很是异样,看向秦玥的目光晦暗莫明。   秦玥被她盯得有些发慌。原以为老太太找她,是为了皇上要册她为太子妃的事,可此时看起来,好象并不是这个。   因为她的早慧,府里人人都将她当成年人看,竟是忽略了她的年龄。此时老太太看她的眼神,仿佛并不是看自个儿的小孙女,而是想透过她,看出别的什么来。   未知之事,才是最可怕的。   秦玥此时就有这种感觉。   并没等得太久,老太太淡淡地开了口:“上次去静龙寺,慧觉大师交给你的东西呢?”   听起来很平常很随便的一句话,却让秦玥的脸色连变了几变,心里满满的都是震惊。   祖母,她是怎么知道的?   事实上,这件事如果不是祖母提起,秦玥绝不会主动去想它。因为这件事委实太过诡异,太过惊世,太过离奇了一些。以她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驾驭这个秘密。既然不能,就只能选择暂时性的遗忘。   可祖母,为什么要在今夜对她提起这个?   秦玥的表情自然没有瞒过人精般的老太太。   老太太面无表情地道:“静龙寺跟秦家的渊源颇深。静龙寺里发生的事情,很少有能瞒过我的。”   究竟,姜还是老的辣啊。   老太太掌管秦府这么多年,哪能没有几个自己人?   老太太早晓得慧觉大师与她私下见过面,却装作毫不知情,平素待她也无异样,没曾想却在今夜翻起老账来了。   秦玥一时很是踌蹰,祖母究竟知道多少?自己要不要告诉她实情呢?   ☆、第五十四章 旨意   老太太似已等得不耐,催促道:“把东西交出来吧。看在我们祖孙一场的份上,我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听起来,那东西对祖母很重要了。   秦玥有些糊涂了,当时慧觉大师交给她的,就是一个她曾经惯常用过的迷你密码箱,里面还有一叠空白的手稿。再有就是一支做工精致的金钗了。   难道,祖母想要的是那支金钗?   秦玥不由抬头去看老太太。   老太太此时如老僧入定一般,半眯着眼,面容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甚至隐隐地透出一股子杀气。   秦玥心里一紧。有那么一刻,她真想松口,把金钗交出去,可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   两人便一直这样僵持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陡地传来一阵喧闹。   原来是秦三爷和江氏领着人来了静宜院。   先前是吴嬷嬷陪着秦玥一起过来的。青樱在皓月阁里左等右等,也不见五小姐回来,便自作主张去了文馨院禀报江氏。   江氏听到消息,哪里还睡得住,生怕老太太因为白天的事牵怒女儿,便拉了丈夫一起来静宜院。此时看到女儿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心里才松了口气。   秦三爷忙对母亲行礼赔罪。   老太太满脸的不高兴,铁青着脸训了儿子几句,也不好发作得太厉害,然后挥挥手,让儿子媳妇领了孙女回去。   一路上,江氏便问着女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老太太找她做什么。   秦玥不想让母亲担心,便只说祖母睡不着,找她聊聊天而已,还说五婶送了糕点过来吃,现在肚子还胀着呢。   江氏心里不由腹诽老太太吃饱了没事干,半夜三更的折腾媳妇孙女算什么事儿。   回到皓月阁后,秦玥紧崩的神经才彻底松泄下来。   真险!若不是父亲母亲寻了过来,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万一祖母动了真怒,严刑逼供,说不得只好将金钗交出来了。   燕渊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秦玥顿觉怅然若失。   青樱进来禀道:“小姐,是渊公子让奴婢去禀了三太太的。”   秦玥“哦”了一声,心里一时很乱,也没心情再问其他。   待青樱退下后,秦玥才从旁边矮柜里搬出密码箱来,金钗和手稿都静静地躺在里面。   金钗泛着璀璨的光芒,妖冶得近乎炫目。   她不由拿起金钗,翻来覆去地看了个遍,也没看出丁点儿的异样来。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祖母想要的其实是自己的密码箱?或者——那份手稿?   秦玥便又把箱子打开,拿出那份手稿来研究。   蓦地,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原本空白手稿的扉页里,竟然显出一排黑色的字迹来。   更令人惊讶的是,那黑色的字迹,竟是原子笔所写。而那一排的文字,居然不是大都朝的文字,也不是任何朝代的文字,而是英文,翻译成中文便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秦玥霎那间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人是谁?怎么会写这样的英文?她忍不住再往后面一页页地翻,却仍是空白一片,什么也没有。   秦玥颓然一屁/股坐在床上,半天无法平复心绪。   快要天亮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   晌午时候,宫里有旨意传来,皇后娘娘请江氏母女进宫叙话。   关于甄选太子妃的事,江氏也有所耳闻,不过一笑置之。以她对皇后娘娘的了解,皇后不会这么早就给太子订下太子妃人选的。   可此刻皇后让她们母女进宫,却是为何?   带着这样的疑惑,二人在次日上响进了宫。   凤仪宫里,皇后端坐在上首,穿一袭金丝刺绣海棠缠枝云纹的常服,见到秦玥便招呼她过去坐了,亲手拿了一块糕点喂她。   秦玥很是别扭,轻轻咬了一小口,便不吃了。   皇后便笑道:“玥儿越来越懂事了,以前可没见你这样斯文。”   江氏忍不住感叹道:“是啊,眼见着玥儿一天天的大了,可长得越大,操心的事就越多。”   皇后便又问起太子的情况。   其实每日里都有太子身边的人往宫里送奏折,自然将太子的一切禀报了帝后,当然也晓得太子昨儿个就去了长公主府。   皇后此语,也就是随口问问罢了。   江氏便说了一些太子在秦府的趣事。   皇后边听边笑,偶尔点头,末了道:“秦家是太子的外戚,理应肩负起教导太子的重任。如今国公府里,也就三哥堪当大任。将太子交给三哥,本宫放心。”   江氏忙道:“太子冰雪聪明,幼承名师,将来定是一代名君。”   一旁的秦玥听得云里雾里,始终没明白皇后的心思。   皇后的目光忽然从秦玥身上越过,然后看着江氏道:“本宫放心将太子将给三哥三嫂教导,殊不知,三嫂愿否将玥儿留给本宫做伴?”   江氏听得大吃一惊,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秦玥也有些震惊。   如果皇后有意要册自己为太子妃,不是应该让自己跟太子留在秦府培养感情吗?可为何要让她入宫?   上回在忠烈王府,皇帝也有让她入宫的意思,没想到这回却是皇后。只不知皇后这回为的是皇帝,还是真的就是她自己的意思。   秦玥当然一千一万个不愿意。   曾经,她梦想是这座宫殿的主人。可时过境迁,再回首已是过眼烟云。   没等江氏开口,秦玥便站起来跪到皇后面前:“谢娘娘美意,臣女不愿意!”   “不愿意?”皇后紧紧地看着她,重复了一句。   “对,臣女不愿意。”秦玥斩钉截铁地道,眸子里透出绝然的神情。   皇后的脸色忽地沉了下来。   江氏又急又气。   玥儿,玥儿又在犯浑了!   皇后娘娘看着随和,实则个性倔强固执,她做的决定,很少有人能让她改变,就连皇上也要让她三分。玥儿当面拒绝皇后的美意,皇后肯定恼羞成怒了,该怎么办?怎么办好……   秦玥淡然看着皇后,眸子里平静无波,沉声道:“敢问皇后姑母,为什么要让我进宫?如果仅仅是做伴,这个理由委实太过牵强。”   ☆、第五十五章 维护   皇后脸色忽地一变,她没想到小小年纪的秦玥不仅当面拒绝了她的美意,还一言拆穿了她的谎言。   的确,她留秦玥在宫里的本意,并不是真的需要她的陪伴,而是有其他不能说出口的理由。可此时她当然不会承认,不由怒极反笑:“好你个玥儿!本宫自认从未亏待过你,在众多的侄女儿中,算是最疼你的,可你不但对本宫不敬,还三番四次挑衅本宫,你真以为,本宫不敢罚你?”   皇后难得有动真气的时候,这一回确实被她气坏了。   秦玥内心里,明知道不该顶撞皇后,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秦璃,她什么都没有做,凭什么坐那个位置?   江氏对于女儿的忤逆,又无奈又担忧,急忙拽了女儿跪下请罪。   秦玥面罩寒霜,倔强地挺直脊背,冷冷看着皇后。   皇后气得浑身发抖,当即下令宫人将她押入静室思过。   却在此时听到皇上浑厚的声音从殿外传来,“看来五儿又惹祸了!做什么把你皇后姑母气成这样?”   说话间,一袭明黄衣袍的万炫帝从容进来,有意无意地将秦玥护在身后。   宫人当然不敢在皇上面前造次,急忙行了礼退下。   看到皇上如此维护自己的侄女儿,皇后心里却不是滋味。   秦玥从皇上身后转出来,对皇上行礼道:“臣女莽撞,惹怒娘娘,甘愿领罪!”   皇后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尽管这个五侄女老惹她不快,可心里终究是疼她的,并不想真的罚她,便也借皇上这个台阶,下了。   皇上挥手笑道:“今儿个是家见,撇开君臣之论。侄女儿顶撞了姑母,要罚也是家罚。朕就替皇后罚你,写五千个大字吧。”   江氏听了心里那块重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皇后满脸的愕然。   秦玥可不是那种自虐狂,既然皇帝不追究,便也见好就收,当即谢过皇上,又象征性地对皇后赔了礼。   皇后面色仍不好看,却也默认了皇上的做法。   皇上留江氏母女在宫里吃了午膳,又派人亲自送了回秦府。   一场虚惊。   江氏回府便病了。   老太太趁机收了江氏的管家权,继续让段氏管家。   床榻上,江氏脸色苍白,望着女儿欲言又止。   秦玥看着母亲惟悴的面容,心里也十分内疚。   她知道母亲是吓坏的。   自从上回在丹桂湖畔救了渊公子等人,江氏每天都提着心吊着胆,生怕什么时候女儿又惹了大祸。   事实证明,女儿的确有惹祸的天赋。   得罪了帝后,得罪了太子,或者还得罪了老太太。   可她是自己的女儿,无论闯了什么样的祸事,自己也得想办法替她担待。   江氏想着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秦玥握着母亲的手,言词恳切地道:“母亲,请你一定相信女儿!女儿做任何事,不管怎样的惊世骇俗,都是有分寸的,绝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江氏便也郑重地道:“玥儿,答应母亲,无论如何,一定要保重自己!”   秦玥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从来不是那等不顾性命的女子。   眼看离万寿节的日子越来越近,京城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各路亲王贵戚以及各地属官都陆续进京,以期参加六月十五的宫廷盛宴。   如今府里内院的事情都由段氏打理,江氏乐得清闲,身体好了之后,便带了女儿去“万福珠宝阁”挑选首饰。   “万福珠宝阁”总号就在丹桂坊那里,距离秦家的“晴轩苑”很近。因此一行人在“晴轩苑”歇过脚后,才去了“万福珠宝阁”。   真正是冤家路窄。   秦玥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庆安侯府的玉妩小姐。   瞧着她那张酷似沈瑾的脸,秦玥心里难以平静。   显然玉妩也认出了她,不由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她极是瞧不上这个秦家的五小姐,长得不如自己美,说话也不讨巧,真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喜欢她。   秦玥当然也晓得玉妩不待见自己,当然不会主动凑上去打招呼,便在一边陪着母亲挑选首饰。   母亲看中了一支镶着红宝石的鎏金步摇,正要招呼掌柜的签单。   不料玉妩从斜刺里插过来,一把从江氏手中抢过那支步摇,对掌柜道:“这支步摇多少钱?本小姐要了!”   掌柜认得江氏,当然也认得庆安侯府的五小姐,两边都是得罪不起的贵人,可这款式的步摇只有一支,一时间便有些为难。   秦玥不禁火大。怎么说这步摇都是母亲先看上的,凭什么让给她?当即便要从玉妩手里去抢。   江氏忙拽住她道:“算了,一支步摇而已,再说我也不是很喜欢,咱们选别的吧。”   秦玥想着母亲的苦心,只得拼命忍住了要揍她的冲动。   哪知玉妩却是得寸进尺,但凡母女二人看上的东西,她都要抢着买。   “万福珠宝阁”本来做的都是贵人的生意,每样款式的首饰也只得一支,别人买了就没有了。   这下彻底惹恼了秦玥。   秦玥走上前去,二话不说先扇了她两耳光。   玉妩猝不及防,被扇个正着,不由捂了发疼的脸,对秦玥怒目而视,嘴里咬牙切齿地吼道:“你敢打我?”   秦玥拍拍手,漫不经心地道:“打得就是你!你想逞你大小姐的威风,我管不着,可你不该在我面前耍横,我可以让你一次两次,可不会一直让下去!”   玉妩顿时恼羞成怒,就着手里的钗子便朝秦玥刺过来。   秦玥身后的二月忙上前将五小姐拉开,一伸手就将钗子夹在了手中。   玉妩气得娇躯乱颤,此时她身边也跟了好些随从,在她的一声令下便都朝秦玥这边扑过来。   江氏还来不及发话,秦家的护卫们便迎了上去。   两边顿时打了起来。   珠宝阁的掌柜吓坏了,急得大叫:“别打了!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   可此时谁也不会听他的动,打得更起劲了。   秦家的护卫可都是秦奋调/教出来的好手,对付庆安侯家的随从自然轻松加愉快,很快便将那边人马打得鼻青脸肿,倒在地上哀叫连连。   玉妩吓得脸色苍白,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第五十六章 陪聊   秦玥背着手走过去,小小的身子蹲到她面前,存心刺/激她道:“你不是横吗?可本小姐比你更横!你有本事,就到御前去告状啊!看皇上是帮你还是帮我!”   玉妩一双明媚的大眼狠瞪着她,噘着嘴,色厉内荏地道:“我要告诉太后去!”   秦玥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她好象真的忽略了一个重要人物。   玉太后,似乎快要回宫了。   三年前,玉太后身染重疾,去了南边的温泉御苑疗养,听说已经大安了,要在万寿节之前回宫。   玉无垠,那的确是个很可怕的女人。   可以说,皇帝能有今日的一切,离不开那个老女人的支持。   骨子里,秦玥对玉太后并不如何尊敬,如果不是因为她是凤琛的亲娘,沈瑾当年很有可能会杀了她。   因为她做了一件让沈瑾非常痛恨的事。   她居然在沈瑾的茶里下春/药,以至于沈瑾差点**于一个江湖莽汉。这算是触了沈瑾的逆鳞。可最终看在凤琛的面上,饶了她。   那时候,凤琛与沈瑾的感情日益增深,玉无垠生怕儿子因为儿女私/情而误了大事,更怕儿子因为有了心爱的女人而冷落自己,所以处心积虑地想要置她于死地。   所有的明枪暗箭,皆被她悉数躲过。   为此,凤琛差点与他亲娘决裂。   最终玉无垠妥协,默认了他们之间的事,此后便以一个婆婆待儿媳妇的态度真诚待她。   可此时想来,当年的玉无垠,是真的妥协了吗?   秦玥不由摇头,以她的性子,并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   这些年来,秦玥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当年沈瑾的死,是玉无垠一手策划的,可她不但没有证据,更连一丝蛛丝马迹也没有寻到。   玉妩看着眼前小女孩的失神,以为她怕了,便又忍不住仰起头,恨恨道:“等太后回了宫,我要让太后活剥了你的皮,抽你的筋!”   秦玥不禁觉得好笑,这玉妩小姐,不是太后秘密训练后,用来对付皇帝儿子的武器吗?怎么会是这么个天真愚蠢的家伙?   彼此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犯得着用激烈的言词对付她吗?   看起来,玉太后这些年的修炼很不到位哪。   秦玥虽然不明白玉太后当年离宫的内情,但她相信绝不像世人所晓得的那样,是因为重疾缠身去的南边御苑。   她与皇帝之间,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事情。   玉妩望着面前这张娇俏的小脸蛋,右手忍不住悄悄伸进了衣袖里。   陷入沉思的秦玥陡觉面上一阵刺痛,伸手一摸,满手的鲜血,不由“啊”地惊叫出声。   玉妩却是哈哈大笑,快速将手里的簪子丢在地上,站起来就往外跑。   一旁的江氏原本正在与婆子们闲话,听到惊叫声急忙往这边看过来,顿时吓坏了,顾不得去追玉妩,忙让婆子背了女儿去往晴轩苑,又让护卫赶紧去请大夫。   秦玥只觉一阵剧痛钻心,心里不由苦笑:没想到这丫头这么阴损!自己打了一辈子的雁,到头来却让雁啄了眼!   人群里忽然传出一个熟悉的喊声:“五儿——”   秦玥依稀听出是燕渊的声音,却没办法回答,意识已渐渐模糊。   ……   待她醒来的时候,已是晚上,且是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床头好似趴着一个人。   秦玥努力仰了头去看,脸上因为用力疼得厉害,不由“呲”了一声。   趴在床头的人听到动静,忙抬起头来,却是燕渊,潋滟的眸子里闪着一丝惊喜,柔声问道:“你醒啦?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秦玥有些茫然,他怎会在这里?母亲竟然允许燕渊来照顾她么?   不待她回答,燕渊已喜悠悠地从旁边的小几上端了一碗粥过来,细心地将她扶着靠在引枕上,又拿了勺子喂她喝粥。   秦玥不习惯被人这样伺侯。   燕渊却故意板着脸道:“如今你是病人呢,可不许这样任性。”   那语气带有强迫的意味,秦玥竟是无法拒绝,乖乖地任由他喂自己喝粥。   喝完粥后,秦玥终于忍不住问道:“我母亲和我的丫鬟们呢?”   燕渊朝墙角望了一眼,笑嘻嘻道:“瞧,在那呢?伯母守了你一整天,累得不行,现在去歇息了。换了你的丫鬟青樱守夜,本公子怜她辛苦,也让她睡下了。”   看起来,应该是这家伙瞒着人混进来的,只不知为什么没被二月、六月发现。   秦玥想看自己被毁了容的样子,执意要燕渊拿面镜子来。   瞧着镜子里被纱布包裹得严实的脸,秦玥欲哭无泪。   燕渊急忙安慰她道:“放心好了,我拿了陈医师的秘制伤药过来,早替你敷过了,保证不留疤痕,且比以前的你更像仙女儿!”   秦玥忍不住翘了嘴道:“留了疤痕又怎的?以貌取人的人,也实在不配做我的朋友!”   燕渊忍着笑意讨好她道:“是!是!是!秦五小姐天姿过人,就算没有美貌,也还有才情,总之是不会逊色于别人的!”   “那是——”   秦玥一边说,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这边的动静到底惊动了隔壁的人。或者是江氏心忧女儿根本没有睡着,此时便悄没声息地走过来,正好将说说笑笑的两人堵在房间里。   江氏脸色很不好看,过去一脚将青樱踢醒,嘴里斥道:“惯会偷赖的东西,才多久就顶不住了?要是再不好好当差,当心我把你卖到勾/栏院去!”   青樱吓得脸色都白了,急忙跪下来磕头。   秦玥劝着母亲道:“你别怪青樱了,是渊公子点了她的睡穴。渊公子想来看我,怕你不同意,所以才出此下策。”   江氏看着女儿,一时间又怜又气,“你到底知不知道,女儿家最注重的就是名节。你这样深更半夜与陌生男子呆在一处,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做人?”   三世为人,秦玥从不觉得名节有多重要,因此忍不住低声嘀咕:“哪有那么严重?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燕渊此时脸红到了耳根,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垂着头,半天不敢抬起,听着江氏好一顿数落。   秦玥还是第一次瞧见他这样的窘样,不由觉得好笑。   燕渊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打断江氏的话道:“大不了,大不了以后我娶她就是了!”   ☆、第五十七章 赔礼   啊——   江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怎么敢?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秦玥心里陡然一震。   一种莫明的情绪立时弥漫整个胸腔。   燕渊红着脸,恳切地对江氏小声道:“伯母,我是认真的。我会等阿玥长大,我会护她一辈子。也请您相信我,给我机会!”   “你想得倒美!给我滚——”江氏此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差一点就要失去贵妇的风度,对他破口大骂,美眸里尽是怎样也掩饰不住的恨意。   在她眼里,女儿是珠宝,是美玉,是她的心肝,她值得世上最好的男人相伴,怎么也轮不到眼前这个身世不明、来历诡异的少年出口侮、辱!   秦玥看着母亲的神情,急忙将燕渊推搡出门。   燕渊在门口犹豫片刻,潋滟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受伤的情绪,转而深深地看了秦玥一眼,终是快速离去。   江氏颓然一下子坐倒锦杌上,定定地看了女儿良久,终是无奈叹了口气。   这个女儿,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   翌日一早,秦玥就被一阵喧闹声惊醒。   不多久便见青樱匆匆进来,“小姐,是玉夫人过来了。”   秦玥“哦”了一声,抬头往窗外看去。   便见一行人穿过抄手游廊,朝这边走来。   前面打扮华贵的妇人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抹泪。   江氏从旁边的厢房里出来,将这些人堵在游廊尽头。   妇人忙陪了笑脸上前,对江氏行礼。   江氏侧身让过一边,嘴里冷冷道:“不敢当侯爷夫人如此大礼!不知侯爷夫人此番上门,有何贵干?妾身很忙,可没工夫招待你!”   赤裸、裸的拒绝,连敷衍她两句都做不到。   论品级,侯爷夫人自然比江氏的级别要高。   即便是一个普通人,也受不了这种冷遇,更何况自己是堂堂侯爷夫人,而说这话的人还是一个品级比自己低得多的朝廷命妇。   玉夫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咬着唇,手里死死地绞着帕子。一双美眸里,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流。   她忽然朝江氏跪了下来,哭泣道:“都是小女的错,是小女不好,不该打伤贵府的五小姐。还请三夫人行行好,带我去见五小姐,当面给五小姐赔罪!”   江氏并不为她的言语所动,依然冷冷道:“赔罪?说得轻巧,你以为我秦家的女儿就这么低贱,任由你一句赔罪就能了事的?”   玉夫人急了,不停地给江氏磕头,“三夫人,求求你了。妩儿现在被皇上关进了暴室。皇上说,只有求得五小姐的原谅,才有可能把妩儿放出来。可妩儿,哪里受得了这种罪啊!”   江氏不由厉声质问道:“你家的妩儿受不了罪,那我家的玥儿就可以任人打骂?合该让你的女儿糟贱?”   玉夫人自知理亏,一时也无言以对。   江氏又道:“你的女儿是你心尖尖上的肉,难道我的女儿就不是我的小心肝了?今儿个我还明白告诉你了,这事儿没完!”   玉夫人被江氏的态度吓坏了,颤颤地道:“你还想怎么样?”   江氏凑近了玉夫人,咬牙恨恨地道:“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她既然敢对我女儿下这样的狠手,我也绝不会手软!”   玉夫人哪曾受过这般的惊吓,一时竟是吓得晕了过去。   她身边的婆子忙将主子扶到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又连掐她的人中。   玉夫人终于悠悠醒来。   江氏忙挥手,让下人抬了软轿到二门处,吩咐婆子将玉夫人送进软轿,又对玉夫人身边的婆子道:“你们回去吧,如实回复你们侯爷,就说我江氏与庆安侯府再无交情可言!”   那婆子连连点头,很快扶了玉夫人离去。   江氏将玉家人打发了离开,这才折回到女儿房间。   见女儿已经醒来,便知道刚才的事情都让她看在了眼里。   此时秦玥心里有些小小的惊讶。   她没想到皇帝会为了她,得罪庆安侯府。   得罪庆安侯府,就等于得罪了玉太后。   听说玉妩小姐极得玉太后的喜欢。皇上此举,便是狠狠地打了玉太后的脸。   江氏当然也没有想到皇上会这样做。   关进暴室,算得上是极重的惩罚了。一般只有犯了错的宫女和嫔、妃,才会被关进暴室。那里面长年阴冷潮湿,不时有老鼠出没,吃的也都是些剩饭馊菜。   暴室里也有专门负责看守的婆子,因为长年呆在这样的地方,心理早就变得扭屈,对待关进来的犯人,打骂是家便常饭,若是看你不顺眼,或者存心整治你,就会出搞出很多的花样来折磨你。   像玉妩这样长在温室里的小姐,对人又十分的嚣张跋扈,正是婆子们整治的对象。   玉夫人许是想到了女儿的惨状,所以才一大早跑来“晴轩苑”赔罪。只可惜,玉妩刺伤秦玥的举动,触到了江氏的逆鳞,她是不会轻易放过玉妩的。连带地,庆安侯府也成了她的拒绝往来户。   秦玥再一次感动于母亲的心意。   母亲,从来都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下晌,宫里派人送来了不少赏赐,大多是珍贵的药材和补品,其中竟有两株千年的灵芝和成了人形的何首乌,还有不少外敷的疗伤圣药。   跟着赏赐一同来的,还有几位太医。   太医聚在秦玥的屋里,一一验过她脸上的伤后,又对秦三爷再三保证,不会有任何的后遗症。   秦三爷和江氏才彻底放了心。   同时,得到消息的世家和勋贵们都派了人过来探望。   这些人惯会酌情度势。   从皇上对这件事的态度来看,明显是倾向于秦家的。那他们便也紧跟皇上的步伐,加倍地与秦家拉进关系。   也因此,秦玥如今除了聪颖、早慧的名声之外,还更多了一个盛、宠的光环。   好在秦玥有先见之明,早早地交待了母亲,拿了“伤势严重,不便见人”的理由阻止了前来探望的各路人马。   就连皇上亲自前来,也吃了闭门羹。   皇后因为前些天的事情,对秦玥心存了芥蒂,虽是没有亲自前来,却也派了身边得力的嬷嬷,送来了不少的好东西。   秦玥乐得清静。   在伤快要大好的时候,她提出要去效外的庄子上调养。   江氏想着女儿最近与那个渊公子牵扯得过分,遂同意了。   ☆、第五十八章 庄子   她们去的是江氏的陪嫁庄子。   此时正是玉米成熟的季节,一眼望去,尽是看不到边的玉米地。   金黄色的玉米籽儿有的裸露在外,有的还包裹在米黄的苞叶之中。   微风吹过,叶儿翻飞,发出“沙沙”的响声,分外动听。   秦玥仰躺在苞谷地里,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半条斯理地咀嚼着。   她的伤其实并不严重。玉妩的那一簪虽然用了全力,可到底是女儿家,力气不大,因此仅是伤到了皮肉,用了陈医师的伤药,愈合得很快。只消再过几天,便会复原了。   忽地,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秦玥一惊,下意识地敛了鼻息,将身子藏在两株玉米杆下。   脚步声越来越近,不多久便看到两条人影出现在附近。   那是两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穿着黑衣,脸上蒙了黑巾。   秦玥忽然觉得这背影有些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黑衣人显然是在躲避什么,不时四处警惕地张望。   秦玥小小的身子蜷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被这两个黑衣人发现。   就在此时,又有几条人影快速朝这边掠来。   黑衣人忙躲到了隐秘处。   几条人影很快到了先前黑衣人停留的地点。   “呓,这儿有脚印!”   “好!给我仔细搜!”   透过缝隙处,秦玥清晰地看到五个身着紧身劲装的男子四下里散开搜寻。如这样,不消多久,她就会被发现,先前的两个黑衣人也会被发现。不过只要这里闹出动静,拖延一些时候,二月和六月就会赶来,那样她就会安全了。   想到这,秦玥主动出了声:“你们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地在这搜什么?”   那些人吓了一跳,同时也吃了一惊。   说话间,秦玥已拔开玉米杆,径自走了出来。   那些人见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警惕的心便也松懈下来。   其中一个貌似头领的人问道:“小姑娘,你是谁?怎会在这里?”   秦玥歪着头,极力装出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说道:“我是秦家的五小姐,这是我母亲的陪嫁庄子,我在这里养病,请问你们是什么人?做什么到我家的玉米地里来了?”   几个男子相互看了一眼,还是先前问话的那个说道:“原来是秦五小姐,先前不知是秦家的地盘,肖九多有冒犯,还请秦五小姐见谅!”   秦玥点点头,“好说。如果没别的事,你们请离开吧,我难得来一趟庄子,就想在这好好地歇一歇。”   肖九踌蹰了一会儿道:“请问五小姐,有没有见过两个黑衣人?”   果然是为了他俩来的。秦玥不想管闲事,可也不想坏人家的事。因此很淡然地说道:“我才来不久,除了我的护卫,我还没见过别人。”   肖九看着地上的脚印,顿时迷惑了。   事实上,他们并未看见黑衣人走进玉米地,不过是凭着猜测而已。小女孩也说并没看到别人,那么这些脚印很可能是她的护卫留下来的。   秦玥瞧着这些人的神情,心里并不敢放松。   瞧他们的穿着打扮,并不像富贵人家的护卫,也不像朝廷中人,应该是江湖中人。前世的沈瑾没少跟江湖人打交道,且跟天下第一大帮天恩帮的帮主有很深的交情。皇帝的起事之所以能够成功,说到底也离不开天恩帮不遗余力的支持。   天恩帮亦正亦邪,偶尔会做几件好事,偶尔也会干一些杀人的勾当。不管如何,天恩帮的弟子都会遵守同一条帮规:受恩必报。   无论对方是什么人,只要你得过他的帮助。当有一天对方找你索还时,你就必须还还,哪怕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受恩与索恩之间的信物,便是一枚天恩令。   沈瑾当年之所以能说动天恩帮帮忙,凭的也是一枚天恩令。因为她曾经因机缘巧合,救过天恩帮上下许多人。   她把这份恩义转送给了皇帝……   莫非,这些人是天恩帮弟子?   秦玥不由眯着眼细细打量这些个男子。   男子们也在打量她。   都说秦家的五小姐聪颖早慧,没想到胆量也如此过人,面对他们居然如此镇定。   “小姐——你在哪?”青樱的声音忽然徐徐传来。   秦玥从容站起,双手拍拍裙裾上的碎屑,然后又拢在嘴边回应青樱,“我在这儿——”   几个男子相互看了看,领头的肖九对秦玥道:“我们来这的事,还请秦五小姐保密。我们这就告辞!”   说完不等秦玥反应,就匆忙从玉米地里钻了出去。   秦玥晓得那两个黑衣人还躲在附近,便也装作没发现的样子,若无其事地离开玉米地,在边上与青樱会合,回了庄子。   江氏正好歇了午觉起来,遍寻不到女儿,将青樱和吴嬷嬷叫过去训了一顿,又连忙派人找寻女儿。   为着燕渊的那几句胡话,江氏最近的心情很烦,就连来了庄子也不安心,往往一眨眼没见了女儿就大叫大嚷,弄得青樱和吴嬷嬷苦不堪言。   二月和六月一般都在暗处保护,并不参与秦玥的任何事情。江氏顾忌她俩是皇上派过来的人,便也不敢像对青樱和吴嬷嬷那般的责骂和惩罚。   看着被江氏再一次罚跪的吴嬷嬷和青樱。   秦玥皱了皱眉,对江氏道:“母亲,你别以为你这样三翻五次的惩罚她俩就会让我乖乖听话。女儿还是那句话,我想做的事,不会因为任何人的阻拦而放弃,也不会因为别人遭了鱼池之殃而妥协。你即便是罚死了她们,我也绝不会求情。当然,以后仍然会违背你的命令,时常地一个人溜出去独处。”   江氏被她说的话气坏了。可女儿的脾气她也晓得,即便你是为了她好,但做法如果不令人满意,她也是不会领情的。   究竟,女儿什么时候才会体会她一颗做母亲的心?   罢了。   江氏手扶着额头,不耐烦地挥手,让青樱和吴嬷嬷退下。   俩人忙对江氏磕了头,然后快速地离去。   五小姐的心思她们不懂,可五小姐的做法无疑是最明智的,看似狠心,实则为她俩解除了后顾之忧。想必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三太太也不会找她们麻烦了。   ☆、第五十九章 救人   屋子里,秦玥与母亲相视而对。   江氏美丽的眸子里噙满了担忧和无奈。   秦玥不由得心软。   母亲为她,做得实在太多,即便她是铁石心肠,也不得不被感动。   “母亲,对不起。”秦玥主动走过去,趴在母亲的膝上轻声道。   江氏不由摸着女儿的头,笑道:“母女间,哪有那么多‘对不起’,是做娘的太多事了。”   秦玥忙道:“母亲才不多事呢。是女儿不孝,没有顾及母亲的心意,还请母亲原谅女儿。女儿保证再不惹事了,留在这好好的陪你。”   却不料,这个保证,在当晚就食言了。   黑衣人似是被人追杀,躲进了她们的庄子里。   白天见过的那些劲装男子跟着闯了进来。   即便知道秦玥秦五小姐的身份,依然不惜冒着得罪秦家的危险也要闯进来,由此可见这两个黑衣对他们的重要性。   此时黑衣人已被他们逼得现了形,两方人马在院子里大打出手。   秦玥白天才答应了母亲不惹事,这会儿只得躲在角落里偷偷的旁观。   待她看清黑衣人的身手时,不由瞪圆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劲装男人的人数较之白天又多了许多,两个黑衣人应付起来十分的吃力,身上多处都挂了彩,却犹在苦苦支撑。   眼看肖九的长剑便要刺到一个黑衣人的前胸。   秦玥不由大喝一声:“住手!”   肖九下意识地停顿了片刻。   秦玥急忙从藏身处走出来,随口吩咐道:“准备救人!”   立时,二月和六月从暗处现身,双双向肖九发起攻击。   肖九没料到秦五小姐会插手,更没料到秦五小姐的护卫武功这么高强,只一招便将他的杀招化解,且救走了黑衣人。随后更是三两下便将他的手下打得倒地不起,几乎都受了不轻不重的伤。   受伤的黑衣人立时被二月和六月拽到了秦玥身后。   秦玥还是第一次看到二人显露武功,心里也有些小小的吃惊。   肖九不得不领着手下后退,强忍着怒气道:“秦五小姐,你这是何意?”   秦玥环着手,不紧不慢地道:“在我的庄子里打架,我这个主家,难道就不该过问?你们也恁胆大了!”   肖九沉吟片刻,道:“对于贵庄今晚的损失,肖某愿意加倍赔偿。还请秦五小姐退后,容弟兄们把事情办完!”   “人命关天,只怕你赔偿不起吧?再说了,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在我们秦家的地盘上杀人而不管吧?”秦玥存心救人,自然寸步不让。   肖九气得牙根都是痒的,恨恨道:“你想怎么样?”   秦玥闲闲的道:“不怎么样。只要你不在我的地盘上杀人,我才懒得管你们呢。”   肖九不由朝黑衣人看了一眼。   两个黑衣人都受了重伤,如果没有人阻拦,要杀他俩易如反掌,可此时二人却被秦五小姐的护卫护在身后。   他俩不是个蠢的,听到了秦家小妞的话,自然不可能主动走出庄子,等着自己去杀。可如果他俩不出庄子,自己这边的人又打不过这两个武功高绝的护卫。岂不又一次让他俩逃过一劫,回去该如何向主子交待?   肖九左想右想,也没想出个好的办法来。   秦玥却在这时说道:“二十人对付二人,以一对十,这太不公平了。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可在我的地盘,我绝不允许不公平的事情发生!肖大侠,你可以走了,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就说是我秦玥救的人,让他尽管来找我好了!”   秦玥早认出来了,这两个黑衣人,正是苏寒和苏冰。   无论如何,她都要救下他们。   肖九回头与手下商议了一阵,终是带着人悻悻地离开了。   秦玥终是舒了口气,吩咐二月将人送到那边厢房里去,又让六月去请郎中来。   江氏得到消息,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这个女儿,她是管不住的了。   厢房里,苏寒和苏冰虽是受了重伤,可头脑还很清醒。   看着眼前的救命恩人,二人心里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场景,他俩被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所救,从此死心塌地地跟了她。可如今伊人已逝,他俩却得到了这个女孩的两次相救。难道,这是天意?   此时,秦玥心里存了很多的疑问。   明明阿渊说,将他俩安排到了隐秘的地方休养,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人追杀?那些追杀他们的人是谁?为什么一定要置他俩于死地,到底是为了什么?   秦玥忽然想起,那些劲装男子,似乎与当日在段国公府刺杀阿宸的人是同一路数。   阿宸曾与沈瑾并肩作战,对苏寒和苏冰也都熟识。   不管是阿宸,还是苏寒和苏冰,都是沈瑾的人。   难道,对方是冲着沈瑾而来?可沈瑾已死多年,有什么样的恩怨,竟让他们对一个死人的部下和朋友痛下杀手?   事情似乎越来越离奇了,也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苏寒定定地看了秦玥良久,忽然道:“如果秦五小姐方便,请帮我通知一下我家少主,我有要紧事禀报。”   “你说的是渊公子?”   苏寒点点头。   秦玥想也不想地道:“好。你俩且在此处安心养伤,我会尽快安排渊公子跟你们见面。”   苏寒连忙感激地道:“谢谢!”   这时六月请的郎中来了。   秦玥便起身,让郎中为二人细心地诊治,自己则去了江氏房里,把事情简略地说了,“母亲,不是女儿硬要多管闲事,实在是看不得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人。若真有人死在咱们的庄子里,传出去影响也不好。更何况那俩人是渊公子的部下,我就更不可能不管了!”   江氏哼了一声,非常不满意女儿的做法。   如果救的是别人,她或许还没那么生气。正因为救的是渊公子的人,她才更生气。那小子,说话太不知轻重,什么都没有的白丁,居然大言不惭,敢肖想她的女儿。   真是太气人了!可现在人已经救了,她也不可能把人撵出去,想了想便对女儿道:“想办法让那小子把人接走,我看着心烦!”   秦玥忙点头应允,又补充道:“母亲放心吧,女儿没打算见他。”   江氏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到时你就在屋里呆着,母亲去会会他。就当是还了他曾经救你的恩情罢!”   ☆、第六十章 谋逆   当天晚上,燕渊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了庄子。   秦玥没有露面,叫了青樱和吴嬷嬷带他到苏寒住的房间里去。   半刻钟后,燕渊到江氏的住处辞行。   江氏并没为难他,只略说了几句场面话,就放了他离开。   燕渊走时,带走了苏寒和苏冰。   秦玥其实有好些话要问他俩,可却不知该以怎样的身份去问。   当年,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竟逼得这二人亡命天涯。皇帝如果对沈瑾爱恋情深,当不会下旨诛杀追随沈瑾的人。可事实上,他们却在短短数日之内,接连遭到两次刺杀。如果不是皇帝干的,又会是谁?   苏寒和苏冰的武功不弱,又掌握了旋风卫的势力,实力不可谓不强,可依然被对方逼得无处藏身。看起来,对方的实力不亚于他之下,甚至更强……   正思忖间,江氏走了进来。   秦玥歪在榻上,恹恹地叫了声:“母亲!”   江氏看女儿低落的神情,以为是没让她见到燕渊,所以不高兴,便开解她道:“玥儿,你才多大啊,可不许想那些有的没的事。等以后你长大了,经历得多了,见的世面也广了,母亲自然会给你选择的空间。眼下,你还是要乖乖听母亲的话,母亲不会害你。”   秦玥无言的点点头,将头搁在江氏的膝盖上,心情顿时好了很多。   事实上,燕渊那天冲动说出口的话,她并没放在心上。可她不在意,并不代表江氏不在意。在这个时代,女子的名节非常的重要,燕渊的话如果传了出去,对秦玥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名声。   江氏恼他便是因为这个。   母女俩正说着话,秦三爷来了。   秦三爷的脸色很不好看,强装出笑颜关切地问候了女儿几句,便使了眼色让江氏随他出了屋子。   秦玥也朝吴嬷嬷使了个眼色。   吴嬷嬷便在江氏之后出了门。   待来到江氏的住处,秦三爷终于将事情说了出来,“丽君,江家出事了。岳父大人被下了诏狱,罪名是谋逆。”   “什么?”江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子连晃了几晃,瞪眼看着自己的丈夫。   父亲谋逆,怎么可能?   江家一直是纯臣,忠君爱国。虽然在皇上登基一事上并未出多少力,可自从皇上登基后,父亲便也兢兢业业地为朝廷做事,从不敢有半分懈怠。   再说了,父亲只是户部尚书,手里无兵无权,又拿什么来谋逆?这皇上,也真是糊涂了……   在门外偷听的吴嬷嬷也傻了眼,顾不得多想,便飞也似地回去向五小姐禀报。   秦玥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大吃一惊。   江家是名门望族,在朝为官的子弟不少,各种姻亲关系更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帝手里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应该不会轻易动江家,可皇帝不但动了,且是以谋逆的罪名将外祖父下了诏狱。   皇帝,他也真敢!   秦玥再也坐不住了,转身一口气冲到江氏的屋里。   此时江氏急得不行,拽着丈夫的衣襟哭得唏里哗啦。谋逆算得上是诛九族的大罪。虽然以秦家的地位,可以护江氏周全,可江家全族就会遭殃。   秦玥不理会哭泣的江氏,径自对秦三爷道:“父亲,外祖父铁定是被冤枉的,我们得想办法救他出诏狱!”   秦三爷眉头皱得紧紧地,脸上的神情有些无奈,“我也知道岳父大人不会做这种事,可铁证如山,我就算有心,也无力呀!”   秦玥不禁问道:“什么样的证据?”   “龙禁卫的人在江家搜出了岳父大人与殊王爷的书信,信中不但有大量辱骂皇上的言语,且还说皇上有龙阳之好,与已故忠烈王牵绊甚深,不配为帝。皇上龙颜大怒,当即下令将你外祖关进诏狱,还说任何人不得为其留情!”   秦玥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与早逝的沈瑾有关。   只怕皇上龙颜大怒的原因,不是殊王爷与外祖父通信的本身,而是因为书信中对沈瑾的侮/辱。   沈瑾,就是他心里不可触犯的底线。   殊王,文曦帝第七子,生母许淑妃,当年炫王最大的竟争对手,在虎跃岭一役中兵败,被死士救出,从此不知所踪。   江如晦,曾与殊王有师生之谊。   前世沈瑾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了如指掌。那时的她,当然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做江如晦的外孙女。   此一时彼一时也。   她如今既然做了江氏的女儿,说不得便要为江家出一分力了。   再说了,以江如晦的心性,不可能说出那样的话来,更不可能晓得炫王与沈家公子之间的事情。   这个设计陷害江如晦的人,一定是熟悉他们的人,只不知这样为的是什么!   想到这里,秦玥便道:“父亲,我这就进宫,当面向皇上问问清楚。”   “你——”秦三爷和江氏不约而同地开口,惊讶地望着女儿。   女儿虽然聪慧,可此等大事,非比寻常,怎样也不能让女儿牵涉进去。   秦玥却信心满满地道:“我有把握说服皇上重审此案!你们且等着吧!”   “真能行么?”此时江氏的心里很是矛盾,一边是女儿,一边是父亲。她想救父亲,可又舍不得女儿去冒险。万一女儿没能说服皇上,被皇上下了大狱,她又找谁哭去?   “不,你不能去!”秦三爷沉着脸道,作为父亲,他当然不想让女儿去冒险。   虽说帝后对女儿宠/溺,那也是指一般无伤大雅的事情,像这等朝廷大事,他怎么可能顺着女儿?皇上连他的面子都不给,又怎么可能给女儿情面?   秦三爷看着妻子惨白的面容,又有一丝的不忍心,不由轻拍着江氏的肩道:“丽君,你放心,他是我岳父,我不会不管的。我这就回去与父亲商量,看要怎样才能救出岳父!”   江氏感激地看着丈夫,重重地点点头。   秦玥却叹了口气道:“父亲,你就别白费心了。或许只有我,才能够救出外祖父。解铃还须系铃人。”   秦三爷怔怔地望着女儿。这最后一句,让他心里充满了疑惑,又让他莫名地感到心酸。女儿的神情分明有些悲怆,却又显得那般地严肃和庄重。   ☆、第六十一章 进宫   秦玥没有回秦府,直接从庄子里坐了马车进宫。   在宫门外并没等太久,皇上的贴身太监马公公便赶来接应。   秦玥随手将一张银票塞到马公公手里。   马公公故意推辞了一会儿,才佯装为难地收下。   秦玥便道:“我希望尽快见到皇上,还请马公公尽快安排。”   马公公在皇上身边呆得久了,自然知道哪些人该得罪,哪些人该捧着。这秦五小姐是帝后心坎上的人儿,怎样都是不能得罪的。看皇上刚才的意思,也是希望尽快见到秦五小姐的。当下便也笑着回道:“老奴正是得了皇上的旨意,特意来接五小姐去见皇上的。”   秦玥“哦”了一声,她没想到皇上会愿意见她,不免有些意外。   旁边马公公轻轻拍手,很快就有一顶步撵出现在眼前。   秦玥很不客气地坐了上去,几个内侍便抬了步撵飞快往宫里走,马公公小跑着在边上跟随。   进了内宫,迎面碰上皇后娘娘的凤驾。   秦玥只得下了步撵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并不像往常那般对她亲近,淡淡地颔首示意,连轿撵也没下,就要往她身边走过。   “姑母——”秦玥跪在地上,甜甜地叫了一声。为着外祖父,秦玥不得不放下身段,对皇后娘娘示好。终归多一分助力比多一分阻力要好得多。   皇后回头看了她一眼,淡然道:“你外祖父的事,本宫确实帮不上忙。你也别违心地讨好本宫了。”   秦玥顿时有些尴尬,被她说中了心事,倒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怔愣间,皇后的凤驾已经远去。   秦玥转头瞟了马公公一眼,从容上了步撵。   马公公一手抹着额角的汗,心里暗自嘀咕:这秦五小姐,什么时候开罪了皇后娘娘?   一行人很快来到勤政殿。   皇上似是等不及了,早已在殿外等候。   秦玥深吸了口气,急忙从步撵上下来对皇上行礼。   皇上不待她跪下去,就双手搀了起来,嘴角含着笑道:“自家亲戚,不用多礼。”   秦玥忍不住在内心里腹诽,自家亲戚,说得好听,那江如晦还是我的外祖父呢,不也是亲戚么?怎么就给关进大牢了?   皇上牵着她的手走进大殿,挥手让内侍们退下。   “你来,是为你的外祖父说情?”皇上望着面前小女孩一双深邃的眸子,明知故问道。   秦玥坦然点头,“不错,我相信外祖不会干这样的事,还望皇上明察!”   皇上凤眸里立时染上一缕怒意,“朕当然知道江尚书不会有此心,可他出言玷/污朕,侮/辱忠烈王,就该死!”   “皇上请好好想想,江尚书人品端正,平素连朝臣对手的隐私都不屑去打听,又怎么可能知道皇上与忠烈王之间的事?再说了,皇上与忠烈王之间行得正,坐得端,有什么怕别人说的,难道皇上心虚?”   似是说到了皇上的痛处,皇上不由轻咳了一声,神情有些微地不自然。   秦玥恍若未觉,继续往皇上心窝里插刀子,“如果有人知道皇上与忠烈王之间的过往,必然也有人知晓忠烈王的真正死因。对方肯定是极其了解皇上的人,知道这些言词能够激怒皇上,必然也晓得用什么样的计谋让皇上乱了方寸,从而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皇上默然,良久才道:“你是说,江尚书是被人陷害?”   秦玥反问:“难道不是?”   她不以为一向聪明的皇上会看不出这是赤/裸/裸的陷害,可皇上明知是陷害,仍然将外祖下了诏狱,且还安上了谋逆的罪名。   皇上,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秦玥自以为很了解曾经的炫王凤琛,可她对现在的万炫帝显然还不够了解。不然也不用费尽心思猜他的用意了。   皇上再一次沉默,深邃的凤眸里看不出喜怒。   秦玥却明显感觉到他内心里的挣扎。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彼此隔了千山万水的变化,他的某些细微表情依然会暴露他内心的情绪。   秦玥顿了顿,道:“臣女不求别的,只求我的外祖父平安,江家平安。相信皇上也看得出来,臣女的心理年龄比实际年龄大上许多,更具备成年人的思维。臣女愿意帮助皇上,查清一切真相。”   皇上的脸色忽然变了,一双凤眸紧紧盯着秦玥,仿佛要看透她似的。   秦玥挺着脊背,面色坦然。   这个时候,她不能藏拙,否则江家就要遭到灭顶之灾。   再说了,她也需要一个时机在皇上面前展现自己的聪慧,否则无法通过他去查沈瑾的死因。   沈瑾,那是她心底最隐秘的痛。   这一次,皇上沉默得更久,面上的神情一变再变,看向秦玥的目光也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充满探究的意味,末了叹息一声:“你真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他不用“朕”而用“我”,可知心里震憾得厉害。   秦玥被他触及往事,内心里也有些伤感。   过了好半晌,秦玥才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皇上富有四海,坐拥佳丽三千,再美好的故人,也终有忘记的一天。臣女唯愿皇上千古一帝!”   千古一帝?   皇上心里猛地一震,身子连晃了几晃。   多年前,也有人对他说过同样的话,可那人早已离世多年……眼前的小女孩,她怎么会知道?   秦玥自知失言,忙轻咳了几声,将话题岔开,“皇上,臣女别无所求,只求至亲平安,万望皇上成全!”说着深深地跪了下去。   皇上仍沉浸在震惊的情绪当中,一时竟是忘了扶她。   此时的秦玥懊恼极了,她也不知当时怎么了,冲口就说出了这句话,说了之后才惊觉犯了大错。皇上是敏/感的人,瞧他面上的神情,肯定想到了些什么。可她这样的经历实在匪夷所思,即便皇上想到了什么,也绝不会猜出她的真实来历。   秦玥稍稍镇定了一些。   皇上这时才缓过神来,一言不发,挥手让她退下。   秦玥再次行了礼,躬身退到殿外,不由出了口长气,下意识伸手一摸,满头满脸的大汗。   ☆、第六十二章 天恩令   犹如打了场大仗似的,秦玥瘫倒在回府的马车里。   透过车窗,能看到帝京城华灯初放、百姓安居乐业的盛况。   秦玥不由深深叹息。   不管如何,凤琛他总算没有辜负沈瑾的期望,虽然还没能做到“千古一帝”的旷世名君,却已经很不错了。   据说万炫帝登基的这六年里,边关稳定繁荣,邻国结盟交好,朝野里百官拥戴,民间没有冤假错案,士农工商各司其职,端的一派太平景象。   感叹间马车已驶回秦府。   秦三爷和江氏等在二门处翘首以盼。   江氏满脸的愁容在见到女儿时略有松弛。   女儿虽小,却从没让她失望过,这一次,一定也不会例外。   秦玥上前拉了母亲的手,将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江氏这才松了口气,眉宇间也有了几分笑意,一边打发人去江府给江老太太送信儿,一边牵了女儿的手往文馨院里去。   秦三爷去了前院,将好消息告诉给国公爷知晓。   国公爷自从上回在静宜院里与老太太闹了一场,便一直住在外院不曾搬回去。   老太太这回也动了真怒,完全没有理会国公爷的意思。   老两口就这样僵着。   江氏每日里依着规矩去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当然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却也不曾让她立规矩。   江家的事情出的突然,老太太喜忧参半。   喜的是如果江家垮了,老三媳妇就没了嚣张的底气,她这个婆婆行事就不必再有顾虑了;忧的是因为跟江家的联姻,国公府这些年里得了不少的好处。江家要是真的倒了,对于国公府来说,便也少了一分助力。   老太太不是糊涂人,当然晓得以大局为重。所以早早地打发了刘嬷嬷回萧家给兄长弟弟们送信儿,让他们想办法为江尚书求情。   这会儿听说五孙女刚从宫里回来,便让嬷嬷请江氏和玥儿过去一趟。   听说是老太太请她,江氏心里直打鼓。   秦玥却晓得祖母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倒是让大伯母和二伯母看了不少的笑话,说不定她俩还会起一些坏心思……   秦玥将这层隐忧压在心底,笑着劝母亲一起去静宜院。   到了静宜院,老太太便迫不急待地问玥儿进宫的情况。   秦玥就将该说的情况说了,末了道:“祖母放心好了,皇上是明君,万不会以莫须有的罪名斩杀忠臣!”   老太太稍稍放了心,看了江氏一眼道:“秦家与江家是姻亲,理应同气连枝。江家出事,秦家绝不会坐视不管。老三媳妇,知道你要强,可有的时候,再要强的女人,也得依附于家族。夫家也好,母家也罢,终归都是你的靠山。”   江氏当然明白老太太这是借故敲打她,尽管心里不舒服,面上也不敢反驳,只得“嗯嗯”地应了几声。   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回头让婆子赏了母女俩一人一支白玉簪。   老太太一高兴,总喜欢赏人东西。   母女俩都习以为常,高高兴兴地收下,又对老太太行了谢礼。   消息传到明慧院,段氏的脸色很不好看,怔忡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手里的动作。   宋氏可没段氏那么好的涵养,当即摔了一个花瓶,过后又十分地心疼,恨不得将碎了的瓷片重新粘好。   老太太——可是有阵子没赏过她东西了。   因着二爷管着秦家的庶务,宋氏捞的油水并不少,可她大部分都拿去贴补了娘家,手头上并不宽裕。再说了,老太太赏的东西,件件都是精品,既有脸面,又得了实惠,谁不想啊?   老太太真是偏心!   宋氏气得狠了,少不是要骂骂苏氏。若不是苏氏怀了个怪胎,老太太怎会对二房这么刻薄,都是那狐狸精惹了老太太的嫌。连带地,二爷也被她骂上了。   旁边的秦珈和秦璐看母亲气愤的样子,少不得也在心里怨恨三婶和五妹妹。   秦媛这些天里一直深居简出,除了每日到老太太和宋氏的房里晨昏定省外,便是去苦寒院里照料苏氏。   苏氏如今的情况很不乐观,由于小产后没有得到妥善的照顾,再加上她对自己怀了怪胎存有心结,使得她的病情日益严重,看起来没几个月好活了。   秦媛急得不行,到处求医为生母治病。   秦玥刚一回皓月阁,秦媛便求了过来。   “五妹妹,求求你了!晓得你与皇后姑母要好,麻烦你帮我求求皇后姑母,从宫里派个太医来吧。姨娘,姨娘她还年轻,不能就这么死了……”   秦媛声泪俱下的恳求着。   秦玥不由动了恻隐之心。不管四姐姐如何对她,终归她对苏氏是尽心尽力的,想着便吩咐吴嬷嬷去沈王府走一趟,将陈医师接过来替苏氏诊治。   秦媛听到说是陈医师,面上的神情忽然变得奇怪,随即很快恢复了神情,谢过五妹妹,匆匆地离开了皓月阁。   秦玥只当她是因为苏氏的病情担心,也没往其他方面去想。   殊不知,正是因为这个疏忽,差点让自己陷于绝境。   秦媛走后不久,秦奋来了皓月阁。   当日在庄子里救下苏寒和苏冰,还没来得及多问,就将人交给了燕渊带走。秦玥便让秦奋去查这件事情的始末,想必是有消息了。   秦奋带来的消息,果然让秦玥大吃一惊。   “哼?竟然真的是天恩帮的人下的手?可有查出那枚天恩令是谁的?”   秦奋四处看了看,才压低了声音道:“怪也就怪在这一点。那枚天恩令——竟然是前任忠烈王留下的。”   “什么?”秦玥不由瞪大了眼,张大了嘴,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这件事情也太荒谬了吧?苏寒和苏冰是沈瑾的老部下,而天恩令的主人却是沈瑾自己,她已死多年,又怎么可能利用天恩令让天恩帮去杀自己的属下?   答案只有一个。   那就是天恩令已落入别有用心者之手。   那人利用天恩令去杀苏寒兄弟,想法实在恶毒。   秦玥虽是得了沈瑾的灵魂,却无法知晓当年沈瑾的天恩令落入了谁人之手?   最有可能的,便是皇上。   秦玥第一个想到的人,也是皇上。   只有他有时机,有动机将那枚天恩令据为己有。   ☆、第六十三章 争论   秦奋走后,秦玥陷入了沉思。   即便有了这样大的可能,她也不愿相信这事儿真是皇上干的。   凤琛,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一夜未眠。   翌日一早,秦玥陪着江氏去了诏狱探望外祖。   江如晦的脸色看起来还好,显然并没受刑,也没有被虐待。皇上到底是留了情面的。   见到女儿和外孙女,江如晦很是意外。   江氏关切地问候父亲。   秦玥则冷静地询问外祖那天发生的事情。   江如晦努力回忆了一会儿,才谨慎地开口:“龙禁卫的人带头冲进了书房,七翻八翻的,从书柜里找出了那些通信,当即就呈给萧统领看。萧统领看了脸色大变,直接将信摔到了我脸上。我原本还有些诧异,可瞟眼看到书信里的内容,才真的吃了一惊。”   秦玥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不由问道:“外祖,您是说,萧世子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   江如晦点点头,“若非如此,皇上也不会那么快就定我的罪。”   谁都知道,萧潜是萧贵妃的兄长,且是萧家未来的爵位继承人,更是皇上最信任的龙禁卫副统领,由他亲自找到的证据,那还有假?   江尚书是纯臣,与皇帝有的也只是君臣之义。而萧潜却是跟着皇上一起打江山的,与皇上有着袍泽之情。敦亲敦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更何况书信里的内容涉及到已逝的忠烈王。   忠烈王,那就是皇上心里的完美,谁也不敢妄论她半分不是。   皇上震怒之下,哪里还会细查。   外祖,他这回真正是被人利用了个彻底。   秦玥叹一声,却也无法将这番话明白地告诉外祖,只是隐晦地安慰道:“外祖,既然这信不是您写的,便是幕后人的栽赃嫁祸之计。您得沉住气,万不能承认书信的事,玥儿会帮您洗刷冤情的!”   官场沉浮多年,江如晦也早想到了这点。可他怎也想不明白,自己平素为人和善,与上司下属同僚皆是一片和睦,这幕后人做什么要将这件事栽到他的头上?   或许是因为——江家太势大了!   耿直的江尚书只能想到这点。于他而言,一辈子钻营钱粮之事,并不曾接触那些阴谋诡计,没想到老了却要晚节不保。   看着外孙女稚嫩的脸上那份坚定的眼神,江如晦莫明地觉得安心。   江家的子弟在朝为官的虽然不少,可官做得比他大的却没有。自己犯了事,那些人即便想营救也无计可施。   说不得只好依靠这个年仅六岁的外孙女了。   江如晦失笑一声,眼看狱卒又要过来催了,忙让江氏领着玥儿出去。   江氏一步三回头地回望父亲,却被女儿拉扯着快速走出诏狱。   很多时候,秦玥总比旁人理智。   江氏却恰恰相反,大部分时候都表现得感性,往往会因为个人喜怒而选择站谁的队。就如她对自己的女儿秦玥,不管女儿惹下怎样的祸事,她总是不管不顾地护着,半点犹豫也无。   如果异地而处,秦玥自认无法做到江氏那样。   从诏狱里出来,两人又去了江府。   江老太太昨儿个就得了女儿的信儿,知道老爷在里面一切平安,心里稍稍放了心。此时听闻女儿和外孙女过来,喜得急忙亲自到大门口迎接,又让鲁氏赶快置办席面。   曾氏陪着江老太太将母女俩迎进花厅。   江老太太眼里闪着泪花,心里也是很感慨的。   江家躲过了八年战乱,没曾想会在太平盛世里出事。好在还有个孝顺的女儿,生了个聪慧的外孙女。否则,江家危矣!   说话间,得了信儿的江婵和江慧赶了过来。   两人先前听说爷爷出了事,急得不行,后来得知表妹以一己之力说服皇上重审此案,便又佩服得不行。   此时见了表妹急忙给她行礼道谢。   秦玥落落大方地受了表姐的礼,笑着说要出去玩会儿。   江老太太便让江婵带表妹去库房里选宝贝。   外孙女帮了这么大的忙,她这个做外祖母的,怎样也要有所表示呗。   江婵笑嘻嘻地应了,与堂妹江慧一左一右牵了表妹的手,随老太太的贴身嬷嬷往西跨院里的库房走去。   一路上,江慧好奇地问着她跟皇上的谈话,“表妹,你真厉害!连皇上都被你说服了!”   秦玥笑道:“皇权再大,大不过一个‘理’字。当今皇上乃是明君,岂能听不进忠言逆耳?”   江婵便附和道:“正是这个理儿。越圣明的君主,越害怕让忠臣蒙冤。”说着话锋一转,双眼里放着光芒,“你看哪,咱们的皇上不但是明君,更是痴情的男子,他对皇后娘娘的深情,堪称大都朝的典范!”   江慧似乎不同意堂姐的看法,反驳道:“哪有?自古帝王就没有几个是痴情的,不然他也不会纳萧贵妃,还有后/宫里的其他妃子!”   江婵涨红着脸争辩道:“他是皇上,为皇家开枝散叶是本份,他对那些个妃子,根本不是爱情。”   江慧寸步不让地道:“那我还说,他对皇后娘娘是政治联姻呢?秦家当年为他的登基,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和心血。他如果不娶秦家女为后,岂不是寒了功臣的心?”   “哼!论功劳,当数忠烈王的功劳最大,可惜他已经作古。皇上虽然恩封了沈家,给了沈家无限荣/宠,可到底换不回惊才绝艳的忠烈王的性命!”   两人争论不休,谁也不服输。   秦玥在旁边听得头大,真想说一句:咳咳!正主儿就在这,你们为什么不来问我?   好在很快到了库房,嬷嬷对守库房的仆妇说了几句,仆妇便拿出钥匙打开门,让姐妹三个自己进去挑选。   江家多年经营,搜罗的宝贝当然不少。   姐妹俩的注意力很快便转移到眼前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上来了。   江家的库房,自然不是谁都可以进来的。姐妹俩这次是托了表妹的福,才得以进来,真正是看得眼花缭乱,大饱眼福。   秦玥对这些珠宝玉器兴趣缺缺,又不好拂了外祖母的意,便随意挑了几件,正准备出去,可抬首无意间的一瞥,顿时愣住了!   ☆、第六十四章 信物   多宝阁上某个被掀开的首饰盒里,静静躺着一枚做工精致的白玉戒指,上面镶嵌了玫瑰花纹饰样,在一众珍稀古玩中并不起眼。   可谁也不会知道,这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白玉戒指,不但是凤琛与沈瑾的定情之物,更是号令整个旋风卫的信物。   犹记得旋风卫初建时,沈瑾曾说道:“这一生里,唯有凤琛与白玉戒指是我心口上的诛砂痣。”   彼时,凤琛当然不明白“蚊子血和朱砂痣”的典故,可看着沈瑾认真的模样,心里竟也涌起几分感动,笑着揽她入怀道:“甭管是什么都好,你必是我一生中唯一深爱的女子。”   秦玥现在想想,当初的那个比喻,寓意便不太美好,也难怪结局会那样凄惨了……   唉!   秦玥慢慢走近,将那枚白玉戒指拿在手里。   玉是上好的美玉,通透,莹润,温暖如初,可她的心境大不一样了。   “表妹,你喜欢这个?”不知何时,江婵走到了她身后,好奇的问道。   秦玥点点头,心思仍有些恍惚,顺手拿起多宝阁上的首饰盒,将那枚白玉戒指郑重装进盒里,转身怏怏地出了门。   江婵自然看出了她的神情不愉,与跟过来的江慧眼神示意。江慧忙上前几步,陪着表妹说话,待江婵到看守库房的仆妇那里登记造册之后,才一起往花厅里走去。   此时大人们正要移步去膳房。   江氏见了女儿忙笑着问她选了什么宝贝。   秦玥便道:“外祖母这里全都是好东西哩,女儿拿着件件爱不释手,好不容易才选了这几样。”说着便把挑选的饰品一件件拿给母亲看,末了拿着那支玲珑簪绾到江氏头上,“瞧瞧,多好看哪!”   曾氏和鲁氏也跟着赞好看。   江老太太微笑着点头。   江婵动了动嘴,似乎想要问表妹为何不将那枚戒指也拿出来让大家看看,却被江慧的眼神止住了。   表妹自己不说,肯定有她的原因,何苦要在众人面前拆表妹的台?   江慧不由为大堂姐担心:大堂姐这性子,也恁耿直了,以后嫁人去做宗妇,没点心眼儿可不行啊。   接着,江婵和江慧也将各自挑选的宝贝一一呈给大伙儿看。   江慧只选了一支鎏金梅花钗和一副银手镯。   江婵挑的最多,零零种种的加起来,有十几样,看起来件件都非凡品。   江老太太的面色很是难看。   鲁氏偷眼瞄了瞄婆婆,心里暗自冷笑。   曾氏却道:“原本是为感谢玥姐儿,母亲才让你们几个去选东西。现在看起来,倒是便宜婵姐儿了。”   江婵顿时脸红了。   江慧忙替堂姐解围:“二伯母这话可说岔了,姐姐这是替萱妹妹挑的,萱妹妹打小便喜欢这些金玉之物。咱们这回得了表妹的便宜,可也记挂着萱妹妹呢。”   这下轮到曾氏脸红了。   萱姐儿是她的女儿,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常年药不离口。这回进京因着路途遥远,便没有让她同行。先前看着婵姐儿选了那么多好东西,难免眼红,这才存了心的给婵姐儿难堪。   江婵听到堂妹如此说,忙连声应是,又忍痛割爱将东西分了一拨给二婶。   曾氏虽被江慧刺了几句,却也得了便宜,当下便不客气地收下了。   老太太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一些。   她虽是看不上这个肤浅的儿媳妇,可对体弱的孙女儿还是心疼的。   众人说说笑笑地,一起往膳房行去。   江氏挽着江老太太说话。   秦玥心事重重,渐渐地落在了后面,江婵便趁机低声问她为何不将白玉戒指拿给大伙儿看?   秦玥不由懊恼大表姐的不识趣,只得编着谎话骗大表姐。好在江婵的头脑简单,秦玥随便几句话就将她的疑虑打消。   在江家吃了午饭,江氏便领着女儿回秦府。   谁知却在丹桂坊路段遇上回京的太后车驾。   秦家的马车只得避让在一旁。   秦玥不想去给太后请安,便让随从调转马头直接驶进了晴轩苑。   轻风掀起銮轿的车帘,秦玥清晰看到玉太后保养得宜如二八年华一般美貌的姿容。那双凤眸依然不怒自威,终是将她的美艳消减了几分,却又平添了十分睨利天下的气势。   只一眼,秦玥便明白,这个老女人此次回京,绝不仅仅是为庆祝皇帝儿子的寿诞那么简单。说到底,她并不是个甘于放弃权势的女人。   銮轿的队伍在闹市里慢慢地行进着。   龙禁卫副统领萧潜亲自领兵护驾,官道两旁的行人此时都匍匐跪地,恭迎太后回京。   太后索性掀开车帘,肆意打量这久违的京城,不时与身边的美貌男子轻声说笑。   秦玥的视线不由转到那位美貌女子的身上。   令她惊讶的是,那名女子的容貌竟然也有几分与玉妩相似。换句话说,是有几分像女装的沈瑾。   玉无垠,她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是想要用女/色迷惑君王么?她也真是有手段,居然弄了这么多个赝品出来!   江氏显然也看出了端倪,不由嘀咕道:“没听说玉家的五姑娘是双生哪!这名女子又是谁?”   秦玥不由嘲讽道:“母亲,难道你没看出来么?太后这是要为皇帝姑父广纳后/宫哪!”   “那也犯不着找个与玉家姑娘一样容貌的女子啊!”   江氏说完,才惊觉自己不该与女儿讨论这样的话题,随即轻咳了一声,将话题绕开了去,“太后这次回宫,怕是要长住了罢。玥儿,回头你得好好准备,咱们改天去给太后她老人家请安。”   秦玥却道:“不急。太后才回宫,要安排的事情多着呢,怎会有空闲接见朝廷命妇?等皇上万寿过了,咱们再去请安不迟。”   江氏犹疑地道:“这样好吗?你外祖如今还关在诏狱呢。如果去求求太后,说不定皇上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会早点将你外祖放出来。”   “母亲,此言差矣。正因为外祖还关在诏狱,咱们才不能轻举妄动。若被太后晓得外祖的事,以太后的雷霆手段,定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那样外祖的性命堪忧啊!”   江氏被女儿的言语吓坏了,忙点头道:“那就不去太后那里了,一切等你外祖平安再说。”   凭心而论,秦玥并不晓得太后会如此做,不过是找着藉口不愿见她罢了。   ☆、第六十五章 势大   为了早日让外祖出狱。   秦玥不得不求到沈老王妃和长公主面前,甚至连段宸也惊动了。   听说段宸连夜进宫,与皇上在御书房里谈论了整夜。   皇上虽然没有明显松口,可也将态度放软了许多。   待到长公主和沈老王妃进宫面圣的时候,皇上已将此案交给刑部公开审理,并交待有司官员:不得用刑逼供,不得虐待江卿,人证物证须全,否则不能定罪。   刑部官员接到圣令,已是明了皇上的意思,哪里还会为难江如晦,走了过场之后便以证据不足为由,将江如晦无罪释放了。   与此同时,回宫的玉太后亲自求情,皇上只得下令将庆安侯府的五小姐从暴室里放出来。   可怜玉妩的花容月貌,已被摧残得不成人形。   玉太后怒不可喝,有心要找秦家的五儿算账,却被皇上一句话堵了回去:“母后,那是朕要护着的人,您如果非要与儿臣作对,还倒不如呆在御苑里养病为好!”   玉太后气得牙根都是痒的,可想着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得不将这口气深深咽下了。   隔天,玉太后便召了百官家眷进宫叙话。   江氏陪着江老太太先到勤政殿里谢过圣恩之后,才去了太后的荣华宫。   此时荣华宫里,已来了好些命妇,正主儿玉太后却没现身,只叫了一个嬷嬷和那个相似玉妩的女子招待众客。   玉太后此举分明有震慑之意。   令人意外的是,皇后娘娘也姗姗来迟,她身后还跟着长公主和沈老王妃。   仿佛算准了时间似的,一行人在太后刚刚落座还来不及接受众命妇的大礼时进了大殿。   随着内侍的高声唱诺:“皇后娘娘驾到——”   命妇们不由得转身去向皇后娘娘行礼,“恭迎皇后娘娘!”   玉太后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皇后娘娘挥手朝命妇们示意,然后端庄迈步上前,对太后行跪拜大礼,“儿臣恭请母后金安!”   命妇们便也跪下给太后请安。   玉太后脸色阴沉,面无表情地挥手让大家平身,又忿忿地看了长公主一眼。   长公主坦然以对。   她并不认为自己做得有错。今时不同往日,母后想要掌控一切,只怕不能如意。自己虽然是母后亲生,却也绝不会跟她一起胡来。身为皇族中人,理应拥戴皇上做一代明君,而不是为了私心在背后拖他的后腿。   知母莫若女。   母后,她是心有不甘啊。   玉太后稍稍平复了心绪,才与命妇们说话。   几位国公夫人便被玉太后召到跟前,先是赏了她们每人一支金步摇,又接连赏了各家未出阁女儿一对珠花。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玉太后漏掉了秦五小姐的那份。   秦国公夫人装作不知情,仍是没心没肺地陪着玉太后闲聊。   皇后的脸色便有些难看,假装不经意地说道:“五儿这孩子,许是生本宫的气了。唉,本宫这个姑母,当得委实不合格啊!来人——”   随着她的话音,内侍忙垂首到跟前听皇后吩咐。   皇后慢条斯理地开口:“赏:淳郡主秦玥蝴蝶流苏簪一对,累丝嵌宝石金凤簪一支,鎏金步摇一支,南海东珠耳铛一对,赤金璎珞圈一个,琉璃玉佩一块,珊瑚屏风一座,蜀锦缎子五匹,软烟罗和天丝蚕纱各两匹。”   一溜儿的话从皇后嘴里说出来,惊得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玉太后的脸色更是阴霾得可怕。   她本想打皇后的脸来着,没曾想却被皇后反打了自个儿的脸。   长公主看着这婆媳俩唱戏,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在场的妇人多是在后院里摸滚打爬了多年的,岂能不明白这小小的机锋,因此一个个地抿着嘴偷笑。   看起来,到底是皇后的势大啊。   秦玥浑然不知,自己又一次躺着中枪了。   太后灰着脸,再没心思陪这些妇人们闲聊,遂以身体不适为由,将命妇们都打发了离开。   皇后得寸进尺,临走时还向太后讨要那个酷似玉妩的女子。   太后肺都要气炸了,冷笑着回复皇后:“哀家还指望若儿伺候汤药呢。皇后将哀家的人要走,难不成是要亲自伺候哀家汤药不成?”   皇后笑笑,连连赔罪,“母后教训的是,是儿臣鲁莽了,儿臣告退!”   待皇后一行人离开后,长公主才重新上前行礼。   太后正眼也不看她,径自让若儿搀扶着回寝殿。   长公主厚着脸皮跟过去。   太后在寝殿里发了好大的脾气,几乎将里面能摔的瓷器都摔碎了。   长公主若无其事地吩咐内侍另换了一批瓷器摆上。   太后恨恨地看着女儿,凤眸里迸出锐利的光芒,嘴里冷笑道:“哀家万万没有料到,自个儿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女儿竟然成了自个儿的敌人!和着外人一起来欺/负哀家!”   长公主顿时觉得头大。   那名叫“若儿”的女子此时却开口说道:“太后娘娘莫要中了别人的离间之计啊。依奴婢看来,长公主殿下对您孝敬有加,孺慕情深,绝不会帮着外人来欺/负您!”   “可她做的事情又如何解释?”   长公主忍不住说道:“母后,说起来是您自己的不对。明明晓得皇后疼爱秦家的五小姐,您却偏要在她跟前玩手段。您不在的这三年,皇后主持后/宫,势力已经坐大,又极得皇上的心。您何苦一回宫就跟她对着干?这样您能落下好吗?”   太后不由冷笑:“哼!得宠?活人能跟死人争么?他心里除了那个死去的不男不女的家伙,哪里还容得下别人?这皇后,也不过是得了名头罢了!”   长公主的面色变了几变,终是忍着没有出声。   若儿的神情先是有几分迷茫,继而变得惊喜。   却在此时,一声怒吼从寝殿外面传来:“不许提她!”   随着怒吼声,一袭明黄衣袍的万炫帝冲了进来,脸上的表情相当可怕。   太后有些心虚地从刻着凤纹的罗汉床上站起,嘴里讪讪地道:“皇上来了!”   皇上的眼神迅速扫过太后和长公主,视线便落到一边垂首侍立的若儿身上,不由“呓”了一声,脸上的怒气瞬即收敛了几分。   ☆、第六十六章 母子   皇上慢慢走过去,宽大手掌拂过若儿娇美嫩滑的脸颊。   若儿娇羞地抬起臻首,欲语还休地抿了抿嘴。   皇上的眼神更加柔和,视线一直焦着在若儿的身上,半分也舍不得离开。   太后适时地轻咳一声,笑着道:“这丫头是哀家在路上捡的,看脸蛋长得跟妩丫头相似,还以为是侯爷的外室之女,便让她跟着回了宫。”   皇上“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长公主的心又是一沉。   母后的心思,昭然若揭,她不信皇上看不明白。   先前为着秦家的五儿,皇上狠心将玉家的五儿关进暴室。可为何对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又这般垂青?   太后见了皇上的反应,心里一喜,便又夸道:“这丫头别的本事没有,伺候人的工夫那可是一等一的,先前皇后向哀家讨要,哀家还不肯呢……”   皇上忽然打断她的话道:“这丫头既是入了母后的眼,便留着继续伺候母后吧。朕还有事,先走了。”说着便要往大殿外面走去。   “等等!”太后忙叫住皇上。   皇上转身看着太后,“母后还有事?”   太后脸上忽地涌现哀伤的神情,“琛儿,你就不能留下来陪陪母后吗?究竟为了什么,让我们母子生分自此?”   皇上一怔,在这瞬间也忽然想起好些儿时之事,心也跟着软了下来,随即点点头,过来挨着太后坐下,“母后,您的身子还好吧?”   不过很平常的话语,却让太后霎那泪盈满眶。   有多久,没有听到儿子关心的问候了。   长公主也在一边偷偷地抹泪。   这母子之间的心结,因沈瑾而起,却没有因为沈瑾的早逝而去。太后心心念念怪罪沈瑾夺走了他儿子的心,做儿子的暗恨母亲让他失去了至爱。   到了今时今日,孰是孰非已经无可评说。   好在,一切可以重来!   长公主感慨的同时,忙吩咐内侍去准备午膳,特意交待要做一些皇上和太后爱吃的菜品和点心。   转头瞥到边上侍立的若儿,长公主眉头一皱,继而挥手让她退下。   若儿还在犹疑,一双明媚大眼往太后看去,   太后对她微微点头。   若儿这才行礼告退。   皇上恍若未觉,仍然陪着太后说笑,仿佛回到多年前与母后在锦州相依为命的日子。   那时的锦州偏远贫瘠,吏治腐败,官员相互勾结,贪污成风,百姓吃不饱穿不暖,时有抢劫盗匪之事发生。亏得母妃用铁腕手段,杀贪官,肃吏治,鼓励农商,支持边境贸易,这才打开了局面,为后面的起事奠定了基础。   母后为他,的确付出了良多。   一家子在荣华宫里用过午膳,皇上便回了勤政殿处理政事,长公主又陪着太后聊天儿,一直到申时才赶在宫门下钥前出了宫。   江氏上晌就带着皇后的赏赐回了秦家。   秦玥听完母亲的讲述,心里只有苦笑。   好一招烈火烹油!   皇后,她这是在将自己架在火上烧烤啊。   江氏本也觉得不妥,可那会儿当着诸多命妇的面儿,她根本无法拒绝。皇后回击太后的手段虽然夸张了一些,可到底是为了给自己的女儿长面子,江氏想要怨怪皇后都不成。   秦玥想了想,对母亲说道:“将东西送到锦晖院的库房里放着吧,等将来太子回宫,带回去就是了。”   江氏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遂同意了。   送走了江氏,秦玥脸上的表情便冷了下来。   刘嬷嬷收拾了残茶,又重新沏了新茶,便掩门退了出去。   屋子里一时非常安静。   秦玥便也静静地想着这些日子里发生的所有事情。   直到申时,老太太派了刘嬷嬷过来传她去静宜院里用膳。   秦玥有些奇怪,秦府的规矩,晚膳都是在各房各院里自己解决的,老太太宣少请人去她的院里吃饭,今儿个也不知发的什么疯。   由于有了上一次的前科,秦玥不得不防,这回特意让二月一同随行。   到了静宜院,老太太已经在八仙桌边坐好了,身边除了刘嬷嬷,再没别的仆妇。桌上摆了不少珍馐菜肴,都是平时少吃又少见的。   老太太笑眯眯地招呼她到身边坐下,就开始不停地给她的碗里布菜,仿佛真是极疼孙女的祖母。   如果是以前,秦玥或许也会以为她是偏疼自己的好祖母,可经历了上一次的事,她便不敢这样认为了。老太太笑里藏刀,铁定没安好心,该不会又是为着慧觉大师交给自己的东东吧?   秦玥一边嚼着饭菜,一边在心里琢磨,嗯,那份手稿,肯定是不能交出去的,迷你箱是自己之物,也不能交。好象只有那支珠钗,是目前来说还没发现秘密的东西。如果逼急了,就把它交出去好了。   谁知这回她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老太太半点也没提那件事,只是絮絮叨叨地说了今天在宫里发生的事儿,末了道:“太后此番回宫,跟你皇后姑母之间总有一些争斗,到时你得帮着你皇后姑母。她是咱们秦家的女儿,家族的兴旺,就靠她了。”   秦玥便笑着道:“有祖父在呢,有大伯二伯还有父亲帮衬着,咱们秦家,依然是大都朝数一数二的勋贵!”   老太太正色道:“要是你祖父没了呢?你大伯二伯,又哪里是个顶事的,也就你父亲,稍稍强一点儿,可孤舟难立,风浪大了也是会翻船的。”   秦玥当然晓得老太太说的是实情,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今晚跟自己说这番话,难道为的是太子妃?   这个话题最近在府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就连外院看门的小厮都知道府里的五小姐将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   谣言止于智者。   秦玥并没打算去辟谣,可谣言却愈演愈烈,也不知背后谁是推手。   现在看起来,这个推手莫非就是眼前的老人家了?   如果从家族利益来论,嫁一个女儿到宫里为妃为嫔,且这个女儿还能得到盛/宠的话,不失为一条巩固家族地位的捷径。   秦家之所以有今时今日的地位,除了当初的从龙之功,依仗的便是皇后和太子的身份。   而今整个秦家,也只有秦玥,无论从年龄、身份和才貌,都足以匹配当今太子,也难怪大家都有这个想法。   ☆、第六十七章 娶你   看起来,国公爷和老太太都是赞成的。   只不知父亲是什么态度;至于母亲,大概会以自己的决定为主吧。   正如秦玥所料,老太太惆怅了一会,便将话题摆到明面上来了,“五儿,你是个聪慧的,也足以堪当大任,历来祖母是最疼你的。明儿个咱们就去长公主府上将太子接回来,你和他好好处处。”   秦玥抬起头,明知故问地道:“难道祖母也相信外面的谣言?”   老太太愣住了。她以为自己把话说得够明白了,以玥姐儿的聪明,不可能听不出她的意思来,敢情是故意装懞。   她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太子妃,将来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坐上这个位置,偏偏这个玥姐儿还拿乔……   老太太有些恼了,正要说话。   不妨秦玥先开了口:“甭管是谣言也好,祖父和祖母的打算也好,终归孙女儿现在还是六岁的小孩子呢,这样的话题太遥远了,远远超出了孙女接受的范畴。再说府里适龄的姐妹还有四姐姐和六妹妹,哪里就非我不可了?”   老太太没想到秦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好在她早有了心理准备,这个孙女儿从来就不按常理出牌,要不是因为她的早慧,这样的大事也不会同她通气儿。唉,来日方长,但愿这枚棋子不会浪费。   秦玥像是读懂了老太太的心思,咧着嘴笑得像只小狐狸。   老太太顿觉背上凉嗖嗖的,心里没来由地一紧。   正在此时江氏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敢情是害怕女儿像上次那样,被老太太强留在静宜院里过夜。   秦玥忙应了声,站起来对老太太行礼。   老太太只得放她走。   江氏接了女儿回皓月阁。   在路上,秦玥便将二人刚才的谈话给江氏说了。   江氏听了,想也不想便道:“玥儿,甭管什么荣华富贵,家族使命,母亲此生唯愿你幸福平安!”   秦玥“嗯”了一声,再没说话,心里已被感动填得满满。   江氏在皓月阁里略坐了坐,便回了文馨院。   秦玥却在寝房里发现了燕渊留下的字条,约了她明日下晌在沈瑾的坟前见面。   秦玥吃了一惊。   以往有事,燕渊都是直接在她的房里见面的,这回却要约到城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非要去沈瑾的坟前?   秦玥直觉,这事八成与沈瑾有关,或许还会与秦家有关。否则,燕渊不会如此慎重其事,约她出城。   如今府里是大伯母当家,秦玥想要单独出门,很是不易。而且这件事不但要瞒着府里的大人们,还要瞒着二月和六月。   秦玥只得找来了秦奋,让他帮忙想办法。   秦奋为难地答应了。   五小姐交待的事情虽然难办,但不得不办哪。   到了翌日下晌,秦玥出了二门,在外院换了一身小厮打扮,将帽沿拉得很低,跟在秦奋的身后出门办事。   守门的小厮见是秦统领出门,二话不说直接放行。   两人很顺利地出了城。   时隔三月,秦玥再一次来到沈瑾的坟前。   初夏的风并不凉爽,热意扑面而来,荒地里原本嫩绿的野草已有些颓败,被艳阳烤得焉焉的没有一丝儿的精气。   坟堆显然被人刻意地修葺过,上面的杂草已除了个干净,放上了许多漂亮的花环,四周用光滑的大理石围砌,周边栽种了一些松柏,将整个坟堆拱卫得很有气势。   墓碑前放着瓜果和点心,还有沈瑾身前最爱喝的一种葡萄酒,旁边烧了不少的纸钱,柱香还未燃尽,余香袅袅。   奇怪的是,并没有一个人影。   秦玥不禁四处张望。   不远处的杂草丛里突然有了一丝响动,燕渊从草丛里冒出头来朝她招手。   秦玥犹豫了片刻,交待秦奋去那边等着,自己则快步向燕渊走去。   燕渊神情复杂地看了秦玥一眼,将她拉到跟前蹲下。   秦玥这才看清,燕渊隐藏的位置其实是一个小型的洼坑。从这个位置能够窥见周遭两里内的动静,尤其能清楚看到沈瑾坟前发生的一切,而在外面却不容易发现这里的情形,端的是一个藏身的绝佳之地。   到了此时,秦玥心里的疑虑并未减少。   燕渊再没多说一句话,潋滟凤眸一直紧紧盯着沈瑾坟前的动静。   秦玥便也顺着他的目光往那里看去。   不知何时,坟前已经多了两个人影。   那两人朝四处谨慎地看了看,忽然拿出铁锨开始挖坟。   秦玥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甭管如何,那是沈瑾的衣冠琢,她无法容忍别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干这种事。   燕渊却将她紧紧拽住,顺手捂了她的嘴。   秦玥半点动弹不得,瞪着一双眼怒视着燕渊。这小子什么意思?好歹认了沈老王妃做义母,沈瑾也算是他的姐姐,怎么能容忍旁人挖她的坟?   燕渊咬了咬唇,低声道:“他们在找东西,好象要找沈瑾身前旧部的联络信物。你忍耐一二,呆会儿正主儿就要现身了。”   秦玥乍一听到“联络信物”,内心里猛地一震。   燕渊看着她的神情,忽然似笑非笑地道:“皇上交待我暗查沈瑾的死因。你说,我到时是说真话还是假话?”   “这很重要么?”   “当然。”   秦玥想了想,道:“说真话吧。任何掩饰真相的做法都是对沈大小姐的亵渎。我与你们一样,也非常想要知道沈大小姐的死因。”   燕渊盯着秦玥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叹了一声,“秦五,我还是小看你了!”   不知怎地,秦玥总觉得燕渊此话大有深意,再想着他身上的蹊跷之处,便释然地笑了,“彼此彼此,我们都有秘密,我却从没小看过你。”   燕渊抚掌而笑,“但愿我们能永远做朋友。否则,我真不知道到时候该如何面对?或者,我努力求得伯母的同意,娶了你吧?”   秦玥淡笑,晶亮的眸子里一片暖意,“娶我?这个主意貌似不错。如果你能让我爱上你,我当然也愿意嫁给你。”   燕渊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几声,忽然伸手刮了刮秦玥的小鼻子,“好!请你记住今日的话。他日待我夙愿得偿,便陪你坐看云卷云舒!”   ☆、第六十八章 萧潜   秦玥不说话,只抿着嘴笑。   这燕渊也真是个有趣的人,居然跟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谈情说爱。   说话间,坟前的人已将坟堆刨开,露出里面黝黑的棺材。   秦玥有些微的激动,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两个做恶的人,心里瞬间涌起杀意。   燕渊在她耳边悄悄地道:“哼,这两人,已经是死人了。”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掘坟都是件很不道德的事情。这幕后人为了得到信物,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那两人跳进棺材里寻找了好一阵子,才爬出来喘气。   看其脸上的表情,显然是一无所获。   正在此时一个蒙面人忽然悄没声息地出现在坟前,小声问道:“找着了没有?”   先前挖坟的俩人里其中一个躬身禀道:“回主子,没找着。”   蒙面人“哼”了一声,“我就不信了,那东西会上天遁地不成?再好好找找!”   “是!”   两人得了令,又仔细地找寻了一番,依然什么也没找到。   蒙面人还不死心,自己亲自去找了一遍,末了才悻悻地嘀咕了一声,“难道,还在江陵的忠烈祠里。”   秦玥当然晓得他们要找的信物是什么。   她虽然不明白白玉戒指为何出现在江家的库房里,可那枚白玉戒指的的确确是当初凤琛送给她的那枚,也真正是号令旋风卫的唯一信物。因为戒环里面的不起眼处,刻有沈瑾的名字。   沈瑾那会儿已经深受重伤,昏迷了七天七夜,醒来后,白玉戒指已不知去向。   当初组建旋风卫时便有严令:白玉戒指是唯一能够指挥调动旋风卫的信物,无论是谁的命令,如果没有出示信物,一律不可遵从。   这也便是秦玥至今无法联络旧部的原因。   事实上,旋风卫虽然是由沈瑾组建,但真正训练和培养他们的却是苏寒和苏冰。二人只所以遭到黑衣人一次又一次的刺杀,或许也与白玉戒指有关。   看起来,这个蒙面人便是在别庄里追杀苏寒和苏冰的黑衣人幕后首脑。   会是谁?   秦奋就在不远处,燕渊的身手也不错。以他们二人的联手,秦玥绝对相信能够拿下那个蒙面人。   秦玥想着便要冲出去。   燕渊似是知道她的心思,凑近她耳边道:“别急,再看看!”   却在此时忽然听到两声惨叫。   只见先前挖坟的两人已被蒙面人突袭杀死。   真狠!   秦玥忍不住咬牙。   她虽然也动过杀念,可万不及蒙面人的狠毒和果断。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蒙面人一惊,便想要离开。   来人的速度很快,眨眼便到了坟前,看到眼前的惨状,气得差点吐血,一声怒啸之后,便急速朝还来不及离开的蒙面人出手。   秦玥此时已经认出,来人是段宸。   他的轻功不错,武功却平平,虽是拦住了蒙面人,却无法伤他分毫。   蒙面人不愿久战,出手即是狠招,逼退段宸之后,就往城门方向奔去。   秦玥忍不住大叫:“秦叔叔!快!快拦住他!”   蒙面人“呓”了一声,往秦玥隐藏的地方看了一眼,眸子里的神情很是惊讶。秦奋一直隐在不远处,听到叫声急忙出手,很快便与蒙面人缠斗到一起。   燕渊拉着秦玥双双跃出。   “秦五!”旁边的段宸失声唤道。   秦玥忙走过去扶了他坐下,“段三爷,好巧!”   段宸忍不住再问:“你怎会在这?瑾儿的坟——到底是谁干的?”   秦玥便朝打斗中的蒙面人看了一眼,“还有谁?就是他呗!好象要找什么东西?”   “找到了吗?”段宸的神情也变得紧张起来,显然他也想到了对方要找的东西是什么。   “好象是没有。”秦玥摇头。   “还好。”段宸仿佛松了口气,神情有些哀伤,“唉,瑾儿,当年就不该做这些事情,否则也不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秦玥便道:“恕我冒昧,忠烈王,哦——沈大小姐,当年是怎么死的?”   “你叫她什么?”段宸面色陡地一变,吃惊地看着秦玥。   秦玥尴尬地笑了一声,弱弱地解释,“偶尔听家父提起过,忠烈王当年的一些旧事,知道那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   段宸面上忽然露出嘲讽的神情,“秦逸之,呵,他居然有脸——你不妨回去问问他,这些年,他晚上睡得安稳吗?”   秦玥被他的话问得一怔。   记忆里,沈瑾与秦家的人并未交恶,阿宸这话从何说起?或者,秦家背地里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思忖间,蒙面人与秦奋的打斗已接近尾声。   秦奋用了师门绝学,终于险胜蒙面人半招,趁机挑了他面上黑巾,却不料黑巾下是一张戴了面具的脸,根本看到不到他的本来面目。   蒙面人趁他愣神的工夫,疾速离开。   这人隐藏得够深的。   秦玥先前只顾着与段宸说话,并没仔细留意蒙面人的动作。此时却觉得他的背影异常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段宸忽然道:“不用猜了,他是萧潜。”   “萧潜?”   “不错,就是他。”燕渊接下去说道:“我本来将阿寒和阿冰送去了楚州,却不料被他派去的人一路追杀,幸好被五儿救下。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姐姐。”   段宸也道:“上回追杀我的虽是天恩帮的人,其实也是得了他的命令。天恩帮早在两年前就被他控制,帮主已成了傀儡。”   秦玥却没想到还有这一层。   当初秦奋查出的消息,只晓得是四姐姐在苏家盗了天恩令,用天恩令逼得天恩帮对阿宸下手,却没想到是萧潜的主意。   这个萧潜,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如今已是皇上身边的能臣,掌控京师军队,却又如此迫切地想要得到白玉戒指,想要接收旋风卫,又存了什么样的心机?   关键是,这一切,究竟是皇上的主意,还是他私底下的动作?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   任何帝王,绝不容许有威胁他地位的力量存在。   旋风卫的人马虽然不多,但却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当年能够助他成事,说不定,也会在有心人的操纵下,动摇大都朝的根基。   ☆、第六十九章 大怒   秦玥由此想到沈瑾的死因。   犹记得当年在别院里养伤,身边伺候的都是凤琛的人。   由于对凤琛的绝对信任,她觉得这种安排并无不妥。这会儿想来,却是大大的不妥。   红衣和绿苹虽是凤琛的人,却不一定对凤琛绝对忠诚。   在巨大的利益和诱/惑面前,十六岁的少女很难拒绝。   萧潜,玉无垠,或者其他的什么人,都有可能收买她们。   到现在,秦玥还清楚的记得,那个春寒料峭的夜晚,她喝下一碗汤药睡下后就再没有恢复到沈瑾的身份,而是变成了一个新的生命。   那碗汤药是红衣喂她喝下的,与平日里喝的汤药并没啥区别,也因此沈瑾才没有提防,这一疏忽便失了性命。   六年来,她拒绝去想这件事情,她害怕知道真相。确切地说,她害怕面对那个心里猜测的真相。可如今,终是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了。   秦玥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   段宸和燕渊都怔怔地望着她,只觉眼前的女孩很不一般。   默了半晌,秦玥道:“阿渊,你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皇上吧。”   段宸却道:“可我们手里没有证据,皇上——他一直信任萧潜,不会相信我们的说词。”   秦玥淡然道:“不用告诉他蒙面人是谁,只说沈瑾的坟被人挖了。”   燕渊冷哼道:“只怕还没等我们行动,他已经将这里的事情告诉皇上了。”   “哼!贼喊捉贼一直是他惯用的伎俩。”段宸眸子里噙着难言的忧伤,愤然道:“当年,瑾儿就是太相信他,才会酿成之后的祸事。”   秦玥听得心里又是一痛。   阿宸,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沈瑾愿意相信萧潜,愿意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去救他。只因为萧潜的长相酷似沈瑾在另一个时空里的亲哥哥。   血脉亲情,怎能容许她犹豫?   沈瑾的这份心境,阿宸如何能够明白?   此刻,清楚一切的秦玥也只能装作茫然不知,不咸不淡地感慨一番,“萧副统领,他能有如此成就,本身的手段不容小觑啊!”   与此同时,龙禁卫副统领萧潜,正在皇宫里向万炫帝禀报城郊的事情。   皇上龙颜大怒,气得脸色铁青,忍不住一掌拍向龙案,震得龙案上笔墨翻飞,墨汁溅了满室,吓得一旁侍立的内侍惶恐地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大胆贼子,居然敢做这种人神共愤的恶事!来人,速派大理寺彻查此事,待查出了是谁,朕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诛他九族!”   皇上咆哮着,额上青筋暴涨,眼眶红红的,像要吃人一般。   萧潜顿觉背上寒意阵阵,犹如落入了冰天雪地之中。尽管早猜到皇上会发雷霆之怒,可真正面对时还是忍不住害怕。   哼,他们都要死!否则,迟早会捅到皇上这里,到时自己就沦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萧潜狠狠地想着,面上却堆着温和的笑意,跪在皇上面前诚恳地劝道:“皇上,此事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皇上瞪着血红的眼,怒视着萧潜。   萧潜只觉背上冷汗直流,勉强挺直了脊背道:“皇上,此事不宜交给大理寺去查,否则会坏了瑾儿的名声啊!”   皇上一怔,眼里的怒气消了几分。   萧潜继续道:“皇上请好好想想,世人所知的忠烈王沈瑾,一直埋骨于江陵的忠烈祠。大理寺一旦参与,就会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查来查去,难保不会查出瑾儿的女儿身,到时世人会怎么想?皇上又如何对天下臣民解释?”   皇上默想了一会儿,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皇上如果信任微臣,便让微臣去查这件事吧。”   皇上黯然地点点头,怔了一会儿神道:“此事,莫要让阿宸知道了。否则,朕又要头疼了。”   萧潜应了声“是”,便躬身退下了,一口气冲出皇宫的大门,终于支撑不住,靠着宫墙瘫软倒地,随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的随从急忙上前,将自家主子扶上马车。   马车如飞而去。   燕渊从角落里走出来,目注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紧紧地握了握拳头,然后慢慢地走向宫门,向守卫出示进宫的腰牌。   守卫认得是沈老王妃的义子,忙点头哈腰地将燕渊让进去。   燕渊径自去了皇上的御书房,老远就听到里面传出瓷器的碎裂声,还有桌椅倒地的“吱嘎”声,偶尔夹杂着皇上的怒吼。几个内侍站在门外恭谨地垂首,恨不得捂了耳朵不去听那里面的声响。   燕渊走到门前,顿了一下。   垂首的内侍过来行了礼,面有难色地道:“皇上心情不好,燕公子如果无甚要紧的事,可改日再来!”   燕渊笑笑,“不妨,我进去看看,或许皇上就听了我的劝呢。”说着就要往里面走。   内侍见拦不住他,索性横了心道:“燕公子若执意要进去,奴才也不拦着,只望燕公子莫要牵连了奴才。奴才的命虽然不值钱,可也是条命哪!”   “放心吧,不会怪罪到你们的。”燕渊摸了摸鼻子,伸手推开了房门,人闪进去之后,又快速地关上了门,将一切隔绝于外。   皇上狠狠发泄一番后,顿觉心里空落得厉害,此时目光呆滞地望着进来的不速之客。   燕渊并没有上前行礼,远远地倚在门上,环着手冷冷地看着他。   皇上看了他良久,才皱眉问道:“你来干什么?”   燕渊冷冷地回道:“我姐的坟被人挖了,你打算怎么办?”   皇上心里猛地一震,不由暗恨萧潜为何没有封锁消息,隔了半响才道:“你怎么知道的?”   燕渊冷冷一笑,“不但我知道,段三爷还亲自与贼子过了招。   可惜贼子戴了面具,认不出是谁。我估摸着,应该是熟人作案,只不知为了什么?”   “阿宸,他受伤了?”   “没有。”燕渊摇摇头道:“如果不是我恰巧去祭拜姐姐,段三爷或许真的就被贼子杀死了——母亲,母亲昨夜睡得不安稳,连做了好几个恶梦,说是梦见姐姐在向她哭诉,家被拆了。所以母亲一大早便让我出城,可惜我去得晚了。否则,便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第七十章 铁腕   皇上听他提到沈老王妃,脸上再次涌起内疚悲伤的神情,末了道:“老人家身体不好,这件事——还是别告诉她好了。”   燕渊郑重点头,“你放心。有我在,她老人家肯定长命百岁!”   皇上便又长叹一声:“唉,终归是朕害了沈家!”   燕渊懒得理会皇上的悔悟,微微倾了倾身子,便转身出了书房。   路过御花园,远远地看到皇后的凤驾往这边行来。   燕渊滟潋的眸子顿时流露出阴霾的情绪,转身便往另外的方向快速离开。   皇后清越的声音徐徐传来:“燕公子,且慢!”   燕渊无奈地转身,眸子里已是平静无波,“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朝御书房的方向望了一眼,轻声问道:“皇上,他还在发脾气吗?”   御书房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皇后作为后/宫之主,没理由不知道。选在此时过来,便也晓得皇上的盛怒已经过了,正好以贤妻情怀慰藉皇上那颗痛楚的心。   皇后,她这些年也忍得辛苦吧!   都说帝后鹣鲽情深,谁又能真正理解他们内心的苦痛?   可是,即便她过得辛苦,燕渊也绝不愿施舍一星半点儿的同情。他绝不会忘记,前世的凤九王爷是如何被这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最后背着遗臭的骂名死于皇帝的剑下。   贤静皇后秦璃——她骨子里其实就是一个**!   燕渊心里恨恨地骂着,嘴角却抿着古怪的笑意,“嗯,皇上震怒,下令让萧副统领彻查!娘娘此时去得正是时候!”   皇后脸上一红,有种被人看出心事的尴尬,轻咳了两声道:“本宫也是才得了消息,就急着赶过来。皇上,他没事吧?”   燕渊笑道:“皇后既是来了,自己去看吧。臣告退!”说完轻飘飘地走了。   皇后气得直跺脚,娇美的脸颊染上一丝薄怒,这个燕渊,真正是无理至极!可皇上纵着他,免了他跪拜之礼,自己这个皇后还能越得过皇上去?   皇后深吸了口气,好不容易才敛了怒气,端庄贤淑地行到御书房。   推开房门的一霎那,皇后的脸色瞬间变白,然后大叫:“来人,快来人哪!”   听到叫喊声,外面的内侍慌忙跑了进来,只见皇上双目紧闭,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嘴角溢出的鲜血,染红了身上的龙袍,样子相当地触目惊心!   皇后顾不得多想,一把冲过去抱着皇上,眼角泪如泉涌,带着哭腔吼道:“快啊!快宣太医!”   内侍们也吓坏了。   好半晌才有胆大的内侍匆忙去宣太医。   不多会儿一众太医簇着太后往御书房而来。   太后的脸色很不好看,看到皇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头吩咐内侍将皇上抬到寝殿去,又让太医仔细看诊。   末了朝四周扫视了一眼,便道:“来人!”   门外很快闪进来几个身着甲胄的侍卫。   太后冷冷地开口:“将今儿个当值的奴才全部拖出去,乱棍打死!”   皇后本能地一惊。   听到命令的侍卫应了声“是”,便要过来拿人。   内侍们早吓得面无人色,一个个地跪在地上朝太后磕头,嘴里语无伦次地乞求道:“太后娘娘,饶命啊!不关奴才的事!”   “都是燕公子干的!对,燕公子刚才来过,一定是他害了皇上!”   “太后,请您明察!”   “请太后明察!奴才冤枉啊!”   内侍们想着先前燕公子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牵连到自己,没曾想转眼就要被乱棍打死,心里恨他恨得牙根痒痒的,此时自然是死咬着他不放,奢望能让太后改变主意。   太后听得心里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猛地挥手:“拖下去!”   侍卫忙将这些人都拖了出去,很快门外便响起“啪啪啪”的杖责声,中间夹杂着一声接连一声地哀嚎。开始还有人继续不死心地求饶,渐渐地声音低了下去,不多会儿就连哀嚎声也听不到了。   一切恢复了死静。   这是太后回宫后的第一次杀人。   皇后瞪着大大的眸子,跪倒在地,一时间呆若木鸡。   她真是被太后的残忍手段给震住了!   太后睨了她一眼,冷冷道:“皇后,你知错吗?”   皇后默然。   此事她真是冤枉。皇上的咳疾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哪里想到这回发作得这么厉害,早知道这样就早点过来好了……   太后又道:“皇后如果还不知道错在哪里,就别怪哀家狠心了。去吧,回凤仪宫里好好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这算是变相地禁了皇后的足了,也算是为那日皇后当众给她难堪报了一箭之仇。   皇后没有争辩,默默地行礼之后就回了凤仪宫。   ……   寝殿里,皇上终于悠悠醒转,再次猛咳了几声。   太医们这才舒了口气,可同时心里又蒙上了隐忧:皇上的咳疾真是越来越严重了!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皇上自己倒不以为意,慢慢地坐了起来,挥手让太医们退下。   待寝殿里再没有旁人的时候,皇上忽然流出了眼泪,自语道:“瑾儿,我以这样的方式惩罚我自己,你是否可以原谅我?”   回答他的是一片静谧。   这时有内侍在外禀道:太后驾到——   皇上忙擦了眼角的泪,整了整衣襟。   太后姗姗而来,手里端着汤药,在床前的锦杌上坐下,将汤药一口一口地喂给皇上喝下,端的是慈母风范,与先前在御书房里发号施令杖责内侍的铁腕太后形象大相径庭。   “唉,可怜的儿,你受苦了!”太后叹着气,细心地替皇上擦试残留唇边的药汁,满脸的疼惜。   皇上配合着太后演戏,做足了身为人子的孝顺,一边安慰太后一边说着笑话逗太后取乐,末了貌似无意地道:“皇后,皇后怕是急坏了吧?都是儿臣不好,连累皇后也跟着受罪。母后,您看——”   太后叹了一声,道:“原以为秦家的闺女是个好的,可这些年的变化太大了。仗着你的宠、爱,连哀家也不放在眼里!”   皇上忙陪着笑道:“皇后毕竟年小,处理事情的确有不周全的地方,还望母后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若要论及这后、宫的尊贵,母后您才是第一人哪!”   太后听得极是欢喜,笑得见牙不见眼。   ☆、第七十一章 禁足   秦玥回到皓月阁刚换回女儿装束,江氏便进了院子。   她将左右婆子支开,脸上的神情有些微地着急,凑近女儿的耳边低声道:“听说,皇后被太后禁足了。”   秦玥不由讶异母亲消息之灵通。   江氏有些不自然地道:“是沈家的那小子派人过来说的,我也是半信半疑,这不过来找你商量嘛。我估摸着,是那天在荣华宫里的事让太后记了仇,这才寻着由头禁了你皇后姑母的足。”   秦玥心里冷笑。   玉无垠,从来都不是吃亏的主儿。   皇后当众给她难堪,她是怎样都会报这一箭之仇的。   虽然根源都是由自己而起,可这俩人都不是善茬,就让她们狗咬狗好了。   “母亲,宫里的事情复杂得很,可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管得的。你把这消息告诉祖母,便也尽了心意了。”   “我就是心里过意不去。毕竟,皇后当初也是为着替你挣面子。”   “可女儿并不想要这样的面子。说到底,都是皇后的一厢情愿,她借着女儿的这件事,不过是想在众命妇面前显摆她皇后的威风和权势罢了。”   秦玥这样说,江氏就不愿意了,沉了脸道:“玥儿,你怎能这么想?皇后是你的姑母,她维护你的利益,真心疼你,你可别把她想得那么不堪。”   “那母亲想怎样?”   秦玥心里叹着气,唉,母亲,真是个傻的,女儿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江氏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件事上的愚蠢,想了想道:“我打算,明儿个进宫一趟,去荣华宫里替皇后向太后求情。”   “不行!”秦玥坚决反对。   江氏也难得地坚执己见,“不做点什么,我心里不踏实。总之,明儿个我一定要进宫一趟。”   “母亲,你真的不能去。”秦玥急了,母亲一旦犯起倔来,很难有人阻止得了。可母亲这一去,太后会更加震怒,还不知会怎样磋磨母亲呢。   “要不,你与我一道去?”江氏犹不死心地劝着女儿。   秦玥摇头,恳切地道:“母亲,你也不想想,太后是什么样的人?当年,她带着年幼的皇上远去锦州,却能在最短时间内打开局面,将锦州治理得井井有条。后来全力支持皇上起事。这样的太后,又怎可能受制于皇后姑母?”   江氏吓了一跳   ,女儿,女儿怎能晓得那些事?   秦玥早已看出母亲的心思,微微一笑,“母亲,你好象忘记了,女儿天生早慧,这些年你教我识字,我自个儿也看了很多的书,这些天又受叶先生教诲,本朝的史事自然知道不少。”   江氏想了想又道:“可皇后到底是我们秦家的女儿,我们与皇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放任不管,对我们秦家也是个打击。”   “不过是禁足而已,让皇后姑母吃点苦头,并不会影响秦家什么。再说了,宫里不是还有皇上么,他不是很看重皇后姑母么,这一回,且看他怎么做吧。”秦玥不以为意地道。   私心里,她并不愿意理会皇后的死活。   她是秦家女怎么了?她是自己的姑母又怎么了?她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疼自己又怎么了?   终归,是她拥有了沈瑾的男人。   即便她毫不知情,无法选择,也无法抹灭这个事实。   秦玥压根不愿站在她的角度去想这件事。   到了此时,江氏总算是看出来了,女儿对皇后——好象不太感冒哪。回想每次与皇后的见面,好象都闹得不太愉快。   女儿,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江氏不由抚了抚额,很感头疼。   秦玥见母亲不说话了,便拉了她去静宜院里见老太太。   老太太听了大吃一惊。   自四女嫁于皇上,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深得皇上爱重,从没受到过委屈,更别说这样实质性的惩罚了。   老太太虽然担心,不过比起江氏来,她的心思要深沉得多。   当年她跟着国公爷冲锋陷阵的时候,跟太后的交情匪浅。也因此,三位国公夫人里,数她最得太后的亲近。也因此,当年皇上选定秦家女为后,便是太后的一力促成。   眼下自儿个女儿与太后起了嫌隙,不管是为了女儿,还是为了秦家,她最后都得站在太后的对立面。   然而,小不忍则乱大谋。   她不能因为这一件小事,现在就与太后撕破脸面。   当务之急,便是了解事情的原由,然后想办法让皇上来做这个人情。   老太太想通之后,便笑道:“老三媳妇是个好的,晓得把这事儿告诉我老婆子。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了,事出必有因,太后如此做,肯定有她的理由。宫里的事,我们鞭长莫及,还是再等等消息吧。”   老太太都如此说了,江氏只好作罢。   秦玥陪着母亲回文馨院。   段氏和宋氏不知听闻了什么,   正要急急地往静宜院里去。   两路人马在半道上相遇。   江氏犹豫了一会儿,才拉着秦玥上前行礼。   段氏微微颔首,嘴里却带着教训的口吻说道:“玥姐儿没事还是不要乱跑得好,像这回,不但连累了皇后,还害得我们整个秦府都跟着遭殃。”   显然,她也晓得皇后被禁足的事儿了。   宋氏像是段氏的应声虫似的,也随后附和道:“就是,小女孩儿家家的,不知天高地厚,尽给家族招祸!”   江氏简直气坏了,   完全是拿了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忙拽了女儿到身后,冷笑道:“好叫两位嫂嫂知晓,这回的事与我家玥儿半点也不相干。皇上对秦家万分倚重,也绝不会因为太后和皇后之间的婆媳嫌隙而生分。两位嫂嫂多虑了,有这个闲心,倒不如多教教自己的女儿,没的因为别人的女儿优秀就心生嫉妒!”   因着上回在长公主府里的事儿,段氏和江氏算是公开翻了脸。眼下宋氏明显站在了段氏那一边,江氏便也毫不客气地一并反击。   段氏因着江氏的话,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   瑜姐儿自从上回从长公主府里回来,便整日里魂不守舍,也不愿再跟段氏去其他勋贵圈里走动。   段氏自是晓得女儿的心思,可人家长公主看不上,她能有什么办法?   ☆、第七十二章 偷听   宋氏却是为着珈姐儿和媛姐儿打架的事被江氏明晃晃地打了脸。   也不知为了什么,姐妹俩在花园里大打出手。   秦媛抓花了秦珈的脸。秦珈则一脚将秦媛踢飞了出去。幸好被下人及时拉开了,否则真要闹出人命不可。   嫡庶姐妹向来不合,已是大户人家的通病。可再不合,明面上还是姐妹,很少有像这样的事情发生。   宋氏又气又恨。   媛姐儿真是心狠,女人的脸可是问鼎豪门大妇的敲门砖。珈姐儿要是真被毁了容,哪里还找得着好人家,这辈子也就完了。幸好,珈姐儿的伤势不重,请了大夫精心医治   ,倒没有大碍。   媛姐儿挨了珈姐儿那一脚,伤着了脚踝,短时间里连走路也不成了。   偏偏宋氏严历盘问二人身边的婆子丫鬟,皆没有问个清楚。   此事让她狠狠地挨了老太太的训,心里不爽得很呢。   江氏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回真是揭着宋氏的大痛处了。   宋氏气得牙根都是痒的,可也无法反驳江氏的话,不由有些怨怪段氏的故意找碴儿。   秦玥冷眼瞧着这些妇人们的争斗,心里很是无奈。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遂拉了母亲快速离去。   在江氏院里吃过晚饭,秦玥瞧着天色尚早,便沿着石径小路往园子里散步消食。   前些日子为着皇后的省亲,园里的景致增添了不少。   放眼望去,亭台楼阁,皆藏于葱翠繁花之中,偶尔隐约露出一角。   静湖里湖水荡漾,微泛波澜。   正是夏季的最好时候,湖面莲叶满目,郁郁葱葱,粉色莲瓣有的含苞待放,有的盛开得如火如荼,耀眼冶目。   秦玥瞧着这样的美景,心情也为之豁然开朗。   身边的青樱忍不住笑道:“小姐应该时常来这里逛逛,便不会整日愁眉不展了。才几岁的小姑娘呢,倒像怀了少女情思似的。”   “呸呸呸!死丫头,有你这样说自家小姐的吗?别看小姐人小,心里想的可都是大事,哪像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整日里为了男人要死要活的?”吴嬷嬷一边说,一边轻蔑地往明慧院的方向瞥了几眼。   秦玥不由皱了皱眉。   凭心而论,大姐姐对自己一向不错。秦玥也希望大姐姐能有一段好姻缘。可惜,何司钰并非她的良人,她也并非长公主儿媳的最佳人选,大姐姐注定是要痴心错付了。   这会儿听到下人们都在乱嚼她的舌根,不由为大姐姐鸣不平起来,忍不住训道:“别听风就是雨的,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就好,休要跟着乱嚼舌根!”   吴嬷嬷本是想拍小姐马屁的,没曾想拍到马腿上了,只得悻悻地闭了嘴,心里却不以为然。   府里大小姐的事,早传得沸沸扬扬了,连二门处看门的婆子都晓得,还能瞒得了谁去?段氏虽然为此罚了不少下人,可挡不住悠悠众口。   却在此时,秦玥眼尖地发现对岸的小树林里有人影在晃动。   她心里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你们在这等着好了,我想一个人走走!”   两人相视一眼,便都住了脚步。五小姐的脾气,向来是说一不二。她说不让人跟着,便不能有人跟着,否则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再说府里护卫重重,五小姐自然是安全的。   秦玥甩开了青樱和吴嬷嬷,独自一人往对岸的小树林走去。   小跑了半盏茶的工夫,秦玥才来到先前看到有人影的地方,此时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正疑惑间,却低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符号,心里不由大大一震。   秦玥怔在原地,半天没有挪动脚步。   耳边却有轻微的说话声传来,“恩师,那个东西真的不在秦家?”   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嗯,府里虽然防卫严密,却还难不到我。为师的确仔仔细细地找遍了,也没有探查到那东西的下落。不过——却叫我发现了一个人才。”   “人才?”男子的声音里透出浓浓的惊讶。   先前说话的人回道:“是秦五。”   “你是说,秦家的五小姐?”男子似乎不太相信。   “对,就是她。以我看,秦五的天赋,丝毫不逊于当年的那个人,甚至有可能比她更强,更厉害,可也更不好对付。”   男子“呵呵”笑了两声,道:“她现在既然做了恩师的学生,恩师可有把握收服她为我所用?”   “唉!难哪!”那人叹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隐在暗处的秦玥当然听出来了,所谓的“恩师”,不正是叶先生他老人家么?这个老东西,隐藏得够深的。   先前秦奋费了那么多的工夫,都没有查出他的底细来。这次若不是凑了巧,还一直被他蒙在鼓里呢。   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是凤七的人。   只是,世人所知的凤七的恩师,是外祖江如晦。为这个,外祖前些日子还遭了一场牢狱灾,若不是营救及时,说不定就一命归西了。   这个姓叶的又是他哪门子的“恩师”?   秦玥瞬间对这个叶先生的好感度降到了零。   在文曦帝的众多儿子们中,凤七也算得上是其中的俏楚,他小小年纪不但工于心计,更擅奇谋,笼络人心也很有一套。当年不过十五岁,实力却能够与炫王相抗衡。   当年的沈家如果全力支持凤七,只怕如今坐在龙椅上的就是这位了。   那两人沉默了一阵,便听凤七说道:“来日方长嘛,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别看秦家现在风光,指不定哪天就倒下了!咱们宫里的那位太后,可不是吃素得呢!”   “那倒是。”叶先生忍不住笑道:“当年她拿后位换得秦家的鼎力相助。为此,不惜设计杀死从龙的最大功臣。你说,要是把这消息透给皇上,他们母子会不会反目?”   此话一出,秦玥的身子连晃了几晃,像是受到巨大打击一般,脸色瞬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差点咬出血来,手脚更是不听使唤地颤抖,若不是旁边有树枝挡着,她很有可能倒了下去。   脑子里一时混乱不堪,只觉无数个声音在呐喊:为什么?为什么真的是她!   为什么是这样的真相?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第七十三章 不去   秦玥也不晓得自己是如何走出小树林的。   她在湖边站了很久,直到吴嬷嬷的呼喊声传来,她才应了声,默默往来路上折回皓月阁。   当晚,秦玥将秦奋叫来,让他去查凤七这些年的行踪,以及与叶先生的关系。至于沈瑾的死,她决定亲自去弄个明白。   一夜未眠。   翌日一早,秦玥去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像平素一样对她嘘寒问暖。   秦玥仔细看着老太太那双饱含世故的老眼,心里的冷意更甚。或许,沈瑾的死,除了宫里的那位,眼前的这位也负有一定的责任吧。   秦家,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私心里,秦玥真心不想与秦家的人为敌。可如果当年的事真有秦家的一份,她也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做出伤害秦家的事来。   老太太丝毫没有意识到五孙女的异样,与江氏说了一会儿话,便见段氏和宋氏携着女儿联袂而来。   江氏装作没看见似的,依然与老太太说话。   秦玥站起来对两位伯母行礼,末了又跟几位姐妹见礼。   秦瑜眼眶红红的,眼角有明显的青肿,显然又是一夜没有睡好。   秦玥暗暗叹了口气。   她其实有些羡慕大姐姐。大姐姐正当妙龄,可以任性想自己该想的事,比如儿女私情。反观自己,明明才六岁的稚龄,却要背负几世人生的包袱和重担,不但不能自由的玩耍,还要挖空心思地算计别人,好累!   因着大人的关系,几个姐妹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任意地说笑了,只略寒喧了几句,便各自挨了母亲落座。   老太太的心情似乎不错,问了段氏一些府里的琐事,转而就说到皇上的寿诞一事上来。   离着皇上的万寿节,还只有半个月。   秦家是皇后的母家,除了国公府公中的那份,各房也会准备自己的寿礼,加之要参加宫宴,衣裳首饰这些就更不能含糊。   自从上回去万福珠宝阁惹了事,江氏再不敢带女儿上街。   秦玥对这些也不是很看重,此事便拖了下来。   眼下老太太问起各房准备得如何了,江氏就有些不自在。   宫宴上,女眷的衣裳首饰是很讲究的,既不能丢了秦府的脸面,可也不能抢了宫里贵人的风头,一切皆要掌握好分寸。   秦玥见母亲不说话,便道:“孙女儿为着皇后姑母着想,宫宴那日,就不去了吧,劳烦祖母帮孙女给宫里告个假。”   “你为什么不去?”老太太吃惊问道。段氏和宋氏也惊讶地看着她。   秦玥淡然道:“因着玉家小姐的事儿,孙女惹恼了太后,太后那日设宴本想当众给孙女没脸,可惜却让皇后姑母搅了局,这回太后逮着机会,把皇后姑母禁了足。宫宴那日,太后和皇后姑母都是主角,孙女万一惹怒太后,不但皇后姑母会很难看,咱们秦家也会跟着遭殃。为大局计,孙女不去最好。”   段氏和宋氏听得一喜。   两房都有自己的亲闺女,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当众露脸?秦五小姐的名声太晌,有她在场,自己的女儿很难出头;她要是不去,女儿不就多了一分机会么?   精明如老太太,早将媳妇们的心思猜得透透,可却猜不透六岁五孙女的心思。秦玥虽然将不去的理由说了一大堆,可老太太却压根不相信。   或者是,她太相信自个儿与玉太后的交情了。   上一次在荣华宫里的事,她虽然觉得太后小题大做,又觉得自己的皇后女儿委实不给婆母面子,却始终不愿相信太后此次禁足皇后是因为这些琐事。   皇帝在御书房晕倒的事瞒得紧紧的,燕渊派人给江氏传信儿的时候,也没说个明白,也因此秦家众人只晓得皇后被禁足,也想当然地以为是太后逮着机会给皇后下马威。   老太太却由此想得更深远一些。可惜她在宫中虽有耳目,却探听不到这等机密之事。   江氏也讶异地望着女儿。   来之前,女儿并没跟她说起这个。   老太太默了半晌,道:“玥儿,你当真不去?”   秦玥倾了倾身子,小眼睛眨呀眨地,很认真地回道:“孙女想去,可为着秦家的将来着想,孙女不能去。”   段氏便在一旁道:“嗯,不去也好。万一真像玥姐儿自己说的,惹恼了太后,可就麻烦了。”   宋氏难掩面上的喜意,道:“玥姐儿毕竟还小,这次去不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说,以皇后娘娘对玥姐儿的疼爱,还会少了她那份赏赐么?”   秦玥听得心里直翻白眼,切,本小姐需要那些赏赐么?   旁边秦瑜、秦珈和秦璐几个都不由露出惋惜的神色。   秦琬却捧着脸,无关痛痒地来了一句:“没有六姐姐的宴会,岂不是很无趣?”   秦玥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这个琬姐儿,貌似来路不正耶!不过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她的身份,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将她的狐狸尾巴揪出来。   江氏心里矛盾极了,既为女儿无法出席这次宫宴而惋惜,又觉得以女儿的性子,如果去了说不定真会得罪宫里贵人,甚而遭到惩罚,倒不如不去的好。   秦玥并不管她们如何去想,总之,她决定了的事,很难改变。   老太太没有明显表态,却将几个孙女都打发了出去,留了媳妇们在屋里商量其他的事。   秦玥正要抽身离开,秦瑜却快走几步来到她面前,“五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玥点点头,拉着大姐姐来到院里古树下。   秦瑜低着头,咬着唇,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裙角,踌蹰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五妹妹能帮我个忙么?”   秦玥心里已经猜到是什么事,便道:“大姐姐要我帮忙尽管开口,别的因为大人的事坏了我们姐妹的情份。”   秦瑜脸上倏地泛起一片红晕,以更低地声音道:“我知道五妹妹很得长公主的喜欢,可我……可我……可我实在忍不住,我想见他!”秦瑜赫然抬起头来,眸子里泛着坚定的神色。   秦玥有些惊异于她的勇敢,“你想见何小郡王?”   秦瑜“嗯”了一声,遂而点头。   秦玥不由深吸了口气,道:“好!我帮你!”   ☆、第七十四章 余孽   秦瑜面上一喜,不停地给秦玥道谢。   秦玥却深觉受之有愧。   自古名门闺秀,最要紧的便是名声。她倒好,不但没有阻止大姐姐,反而帮她约人私会。这实在不是件光彩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不但大姐姐的名誉扫地,她的声名也会受到影响。   可秦玥不仅仅是一个古人,心里还住着一个现代的灵魂,她被秦瑜的勇气触动,便改了初衷。成与不成,一切但看天意吧。   秦玥回到皓月阁,秦奋已等在那里了。   他的神情有些焦躁,显然带来的并不是好消息。   秦玥的心蓦地往下一沉。   她将下人都支了开去,独自站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与秦奋说话。   “叶先生,他是前朝余孽。”   只这一句,便让秦玥变了脸色。   前朝,指的当然不是凤氏王朝,而是被凤氏推翻的燕氏王朝。燕氏王朝存在三百多年,因为燕末帝的暴政而最终被凤氏取而代之。   凤氏建立大都朝,至今已传世百年,中间虽是经历了八年的动乱,可从未动摇国本根筋,而今在万炫帝的治理下,更是如日中天,已隐隐凌驾于诸国之上。   叶先生,他既是前朝余孽,却收凤氏子孙为弟子,其心思不得而知。只不知,凤七知道叶先生的真实身份吗?   他如果知晓,那他又存了怎样的目的?他如果不知,岂不是很可怕?   ……   接二连三的事情,让秦玥心里好乱。   秦奋走后,秦玥趴在床上大哭一场,慌得吴嬷嬷和青樱不知所措,正要去找江氏过来劝慰,却被流着眼泪的五小姐扯住了手。   秦玥哽咽地道:“别去找母亲,我不想让母亲担心。”   吴嬷嬷便找了七小姐过来陪五小姐说话。   好姐儿年龄小,心思也单纯,一两句浑话就会逗得人开怀大笑。   秦玥的心情总算好了些。   下晌,秦玥软磨硬泡地,才求得江氏的许可,允她带着仆从出门。   来到位于富贵坊的沈府大门前,秦玥让吴嬷嬷上前递了贴子。不多久便见沈府中门大开,沈老王妃在义子的搀扶下亲自将秦玥迎了进去。   秦玥忙让吴嬷嬷和青樱将礼物呈上。   老王妃从年轻时身子骨儿就不好,秦玥特地让吴嬷嬷把自己库房里的珍贵补品全都带过来了,算是为沈瑾尽一点心意吧。   沈老王妃望着桌上琳琅满目的礼品,很是感动。   勋贵圈里拜高踩低是常有的事。沈家如今势微,煜哥儿虽是承了爵位,可到底太小,根本立不起沈家的门户,没曾想秦五小姐却能真心对待。   沈老王妃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好些天没见你了,又长高了许多。”一边说一边用手抚摸秦玥的头。   秦玥任她展露母性,笑嘻嘻地道:“小孩子嘛,见风长,不长个子才有得烦呢。嗯哪,要是长得像阿渊哥哥这么高就好喽。”   燕渊朝秦玥挤眉弄眼了一阵,笑道:“男子天生比女子长得高啊,你在长个儿的同时,我岂不也在长?你永远比不上我咯?”   秦玥不高兴了,翘着嘴,蛮横地道:“哼,就不许你长!不许你长!”   燕渊便又哈哈大笑起来,拱着手求饶,“好了,我不长了,只许你长,不许我长,姑奶奶,得了吧?”   沈老王妃望着二人吵闹的模样,鼻子有些发酸,借故吩咐婆子去拿点心,偷偷地抹了一把老泪。   二人陪着老王妃到园子里逛了一会儿,就送了她回房歇息。   园子里玫瑰花开得正艳,火红的一片耀人眼目。   四角亭里,下人上了茶水,俱都退了开去。   燕渊端正了神色道:“我知道你有事情问我,这就问吧!”   秦玥笑了笑,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盯着燕渊的眼睛问道:“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燕渊坦言道:“皇上听说姐姐的衣冠琢被掘,气得咳疾复发晕倒在御书房。太后借此事杀了御书房上下十五人,皇后正好撞在枪口上,被太后以伺候皇上不力为由禁了足。如今后/宫里是太后主事。”   “是你的手笔?”   “我什么都没有做。”   “太后为何去得那么快?不是你的人给的消息?”   “你怎不说皇后去得慢了?”   “你究竟想怎样?让太后掌控后/宫对你有什么好处?”秦玥忍不住叫嚣了起来,她虽然不喜欢皇后,可更不愿意让太后掌权。   玉无垠,她手里要是有了权,指不定又是一个张太后,或许比张太后还要能耐。   燕渊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以为,太后的野心仅仅是在后/宫么?”   秦玥心里一凛,这个燕渊,似乎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知道得多。   燕渊瞥了她一眼,又道:“看着吧,皇上的万寿节,不会那么好过的。”神情间颇有几分看热闹的心思。   秦玥心里更惊,直觉这家伙晓得不少内幕,说不定连凤七的事他也知道不少,想着便又问道:“叶知秋,你知道这个人吗?”   乍一听到这个人名,燕渊的神情忽然变得古怪。   秦玥紧跟着又问了一句:“你认识他?”   燕渊便道:“不认识,听说他以前是凤七的人。”   “他的确是凤七的人,确切地说,是凤七的老师。可世人都知道,七王爷凤殊当初拜的可是我的外祖江如晦,他这个老师名不正言不顺,连档案里都查不到,你又是听谁说的?”   燕渊一时语塞。   秦玥并不打算就此打住,又说道:“我的人已经查出来了,他的真实身份是前朝的皇室后裔。”   燕渊这回真是大大的吃惊了,怔怔地看着秦玥半晌,脸上的神情变幻莫定。   不知怎么的,秦玥却感觉他那潋滟的眸子里充满了杀意。   只一瞬,那杀意很快敛去。若她真是六岁的孩童,根本感觉不到,可她不是。   燕渊,他也姓燕,燕姓,那是前朝皇室的姓氏。犹记得上回在长公主府里初次听到他的姓氏时,便想到了这个可能。   眼下看来,这个可能性更大了一些。   叶知秋是前朝余孽,燕渊也是,那他们之间会不会也有交集?   想到这里,秦玥不禁打了个寒颤。   燕渊终于恢复了平时的神情,淡淡道:“女孩子,还是不要太聪明的好。   ☆、第七十五章 幻象   这句话暗含警告的意味。聪明如秦玥,怎能听不出来?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此时再好的景致,秦玥也没了心情欣赏,遂去向老王妃告辞,然后离开。   燕渊一路相送到大门口,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却被秦玥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   秦玥怏怏地回到秦府,殊不知府里已经闹翻了天。   就在秦玥走后不久,太子便回了秦家,却被琬姐儿不小心绊倒,摔倒在园里的假山石上,顿时鲜血直流,当场晕了过去。   太子属臣吓得够呛,忙派人回宫禀报皇上,请了太医过来。   太后听闻大怒,宣秦国公夫妇进宫负荆请罪。   段氏惊怒交加,狠狠地骂了琬姐儿一顿,将她关进柴房,不许人伺候,不许给吃喝。   太子晕迷中还叫着“四姐姐”。   宋氏便让璐姐儿和媛姐儿在太子跟前伺候。   秦三爷急急从衙门里赶了回来,忙着安慰太子属臣。   江氏则亲自去了长公主府,请长公主从中斡旋一二。   秦玥从下人口中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心里却明白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不说别的,就秦媛添乱的工夫,丝毫不亚于自己之下。   想当初太子初到秦家,她居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下那样一个局,让自己猝不及防掉了进去,连争辩的工夫都没有。   她的目标既然是太子,便不会容许别的秦家女与太子更亲近。   秦玥敢打赌,如果今儿个自己在府里,那么结局便是自己推了太子撞上假山了。   琬姐儿虽然聪明,但在媛姐儿这里还是不够看的。   不过太子也恁不中用了,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被算计了呢。   这样的储君,比起当年他爹来,实在太嫩了。   有了凤七与叶先生的那番话,她对现在的秦家已持怀疑的态度。反正此事也与自己无关,索性呆在一边看热闹吧。   抱着这样的心态,秦玥缩在皓月阁里闲闲地看书。   秦玥这几天一直没有去叶先生那里上课。她暂时还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装作不知情地留下他还是找个由头打发他走人。   想着有这样的一个敌人在府里,秦玥心里有些堵得慌。   再想着燕渊的身份,秦玥更是担心。他如果真是前朝皇室子孙,那么他端着沈家义子的名头究竟要做什么?会不会对老王妃不利?对煜哥儿不利?老王妃究竟知不知情?   太多的不确定,秦玥忍不住心乱如麻。   却在此时青樱推门走进,满脸的不知所措。   “怎么了?”秦玥皱了皱眉,纳闷地问。   青樱咬了咬牙,跪下道:“奴婢,奴婢不小心,摔坏了小姐的金钗!”   秦玥“哦”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坏了就坏了,以后做事小心些就是了!”   “可那支钗子是慧觉大师送给小姐的,奴婢打碎了一颗琉珠,里面……里面有古怪……”   秦玥登时一惊,忙站起来道:“走,去看看!”   说话间已先一步向库房跑去。   当日慧觉老儿送给她的东西有三样,迷你箱,手稿,还有就是这支金钗。   犹记得慧觉老儿说过,他之所以能找到自己,凭的就是这支金钗。老太太心心念念地也想要得到它。   究竟,金钗里藏着怎样的秘密?   秦玥推开库房的门,反手又关上,上了栓。   既然有古怪,就不能让别人看见,否则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室内很黑,金钗却是光芒四射,照得室内如同白昼。那颗打碎的珠子里赫然出现了幻象。   秦玥忍不住惊呼一声。   幻象里先是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粉嫩婴儿,这个婴儿慢慢变大,忽然就变成了六岁的自己,紧接着一大群熟悉的人出现在幻象里,秦三爷,江氏,老太太……   秦玥的眼瞪得老大,这个像电影记录片的东东,到底是谁弄的?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更令人惊讶的画面出现了。   五岁的太子竟然也出现在幻象中,场景居然就在秦府的后花园,秦媛和自己,还有秦家的另外几个女儿一起簇拥着太子游园。   众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愉快……   这显然就是今儿个下晌发生的事儿,只是出事的时候没有自己。   幻象里的画面还在继续。   突然,太子脚下绊倒了一颗石子,随即摔了一跤,额头磕出了一块红印。边上的自己忙搀了太子起来,扶着回锦晖院上药。   老太太听说了此事,却将过错都怪到媛姐儿身上,不但狠狠地训了她,还把她关到柴房里饿了三天三夜。最后是自己到老太太那里求了情,又拿了饭菜到柴房里救下昏迷的四姐姐。   看起来,这应该是自己这一世的前世了。   如果沈瑾没有侵占秦玥的身体,那么事情就会像幻象里所出现的那样发展。   只是,幻象里太子的摔倒,是他自己不小心造成的,琬姐儿当时走在最末,离太子还有一段距离,中间还隔了秦珈和秦璐姐妹,是怎样也不可能使坏的。   再说了,太子的摔倒,只是磕破了一点皮,完全没有造成任何严重的后果,可今儿个太子的伤势却很重。   似乎因为自己的转世重生,改变了很多的事情,也改变了其他人的命运。   到了此刻,秦玥已经能够肯定:今天发生的事,是秦媛动的手脚,她也像自己一样,带着记忆重生了。所不同的,她重生到本尊身上,而自己却是借助了秦玥的躯体重生……   幻象到了此时忽然消失,那颗摔碎的珠子已然变成了粉末,再不复痕迹了。   金钗静静地躺在那里,光芒已敛。   秦玥仿佛做梦一样,茫然地将金钗放进迷你箱里,转身拉开了库房的门。   青樱忐忑不安地等在院子里,见着五小姐从库房里出来,忙跟了过去。吴嬷嬷则满面腹疑地看着这主仆俩。   进了屋子,秦玥装作若无其事地道:“没什么稀奇的,钗子还是钗子,又不可能变成镯子。你也不用到处瞎嚷嚷,免得招惹是非!”   其实不用五小姐叮嘱,青樱也不会将此事说出去,就连吴嬷嬷问了她好几遍,青樱也没有松口。   五小姐的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第七十六章 心思   申时末,秦国公夫妇才灰头土脸地从宫里回来,显然受了不少的罪。夫妇俩顾不得满身的疲惫,就去锦晖院里看望太子。   太子此时已经醒来,额头上缠了厚厚的纱布,纱布上隐隐透着血丝。   一直伺候在旁的媛姐儿忙过来行礼,然后将太子扶起倚靠在大迎枕上,还细心地给太子掖了掖被角。   老太太看着这一切,满意地点点头。   到底是自己的亲外孙,老太太亲眼看到太子的伤势,十分地心疼。   太子还算懂事,忙笑着安慰外祖母,还说莫要怪罪六妹妹。   国公爷心里忍不住感叹。   外人都看到了秦国公府的风光,可谁来理解这内里的苦楚?原以为太子莅临是件很荣幸的事。唉,荣幸倒是荣幸,却差点害了全族的性命。   太子金娇玉贵的身体,哪经得住这接二连三的意外。   经此一事,国公爷是再不敢将太子留在秦府了。等太子养好了伤,就送回宫里去罢。   福也好,祸也罢,一切都让后辈们自己去承受吧。   待老太太回到后院,不用去传唤,段氏自己就送上门来了。她也晓得事情的严重性,因此早早将琬姐儿也带到了静宜院里。   琬姐儿被关了整个下晌,又累又饿,精力很是不济,却偏偏咬着牙关,倔强地说道:“祖母,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老太太睨了她一眼,老眼里精光四射,没好气地道:“不是你还能是谁?当时就你离得昭儿最近,昭儿如果不是怕你掉进荷花池,故意退让了一步,怎么会失足摔到假山石上?你无从狡辩!”   “那是四姐姐推了我。四姐姐就在我身后,她推的我。”秦琬咬着嘴唇,争辩道。   老太太明显不信,“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若真是四丫头搞得鬼,怎会没人看见?”   秦琬一时无语。   她其实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人推她,当时大伙儿心情都很好,有说有笑地互相打闹逗趣。她甚至都不记得当时是谁站在她的身后了,只是想当然地要找一只替罪羊。四姐姐曾经犯过事儿,由她来背黑锅最好了。   显然,这个计策失效了。   段氏在边上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唉,女儿不争气,连带地她这个做母亲的脸上也没面子。   好不容易才把管家的权力要回来,这回却又要还回去了。   想着自己的两个女儿,段氏很是头疼。   秦琬却丝毫不把母亲的态度放在眼里,小眼睛骨碌碌那么一转,忽然嚎嚎大哭起来,“祖母,真不是琬儿的错啊,琬儿真的什么都没做过。太子哥哥对琬儿好,琬儿心有内疚,琬儿也想去锦晖院里照顾太子哥哥,给太子哥哥赔罪!”   段氏没想到五岁的女儿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不由又惊又喜,忙跟着赔笑道:“媳妇也是这么想的,平时太子就跟琬姐儿亲近,这回确实是因为琬姐儿太子才受了伤,理当由琬姐儿伺候。”   老太太冷哼一声,黑着脸啐道:“没骨头的东西,好歹也是秦世子的嫡女,就这样上赶着给太子当奴仆,还嫌丢脸丢得不到家不是?”   段氏的神情当即蔫了下来,神情很不自在。   秦琬低着头悄悄地吐了吐舌头。老婆子真有老佛爷的做派,好话坏话都让她说尽了,还要不要人活了。   老太太侧了侧身子,看着段氏正色道:“琬姐儿这回犯的不是小事,宫里头太后大怒,多亏了老三媳妇说动长公主,长公主进宫求情,才算是保下了琬姐儿的小命。”   段氏心里一惊,敢情这回又承了三房的人情。   哼,江氏那个女人,就晓得投乖卖好。不是很不屑长公主么?这回又怎么舍得老脸去巴结长公主了?还说为了琬姐儿,怕是还有别的事情吧?   老太太没有理会段氏的心情,淡然道:“回头把对牌交给老三媳妇,让她帮你先管着府里。我看琬姐儿这孩子,缺乏管教,你得上点心。再说了,瑜姐儿也不小了,亲事还没着落呢,你这个亲娘也不着急?”   段氏早晓得老太太来这一手,尽管心里憋着怒气,面上也只得赔着笑脸说话。管家权没了还有机会要回来,当真惹恼了老太太,撸了丈夫的世子位就全完了。   老太太很满意段氏的识趣,又看了看边上哭得还在抽气的秦琬,有些不耐烦地道:“好啦好啦,这次饶你一回,以后说话做事留点心,万不可再闹出事来。”   秦琬忙像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心里却在偷笑:嘿嘿,不关小黑屋了。   不多久段氏便派了身边的大丫鬟梅香将对牌送到文馨院,顺便传达老太太的意思。   此时秦玥正在文馨院里陪母亲说话。   江氏拿了一锭银子赏梅香。   梅香开始不收,却禁不住江氏的劝,终是收了。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梅香想了想便说了一件事:“世子爷好象在外面有人了,这段日子同太太吵得厉害,好几个晚上都没回来了。”   在秦玥眼里,这并不算什么新闻,可梅香的做法,却让她对这个丫鬟有了新的认识。   江氏倒是不知情,闻言很是吃惊。   世子爷除了段氏这个正妻,还纳了个妾室周姨娘,生了庶子秦素。不过秦府里的姨娘们都没翻出大浪来,周氏陪着姨太太许氏长年住在乡下庄子里,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府里团聚。   看起来,世子爷外面的这个女人很不一般哪,否则不会让世子爷跟大嫂吵得那般厉害。   作为国公府里的世子,从小便被教导嫡庶之别,即便再不喜欢嫡妻,也会给嫡妻最起码的尊重,就像他纳了周氏,却能够狠心将周氏送到乡下一样。可这个女人却能成功挑起他们夫妻间的矛盾,怎样看都不是个善茬。   梅香说完这句话后,就行礼告退。   江氏的心情却变得复杂起来,她由段氏身上想到了自己。三爷对自己的好,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却也有一份隐隐的歉疚。   从小所受到的教养,男人妻妾成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偏偏自己无法容忍,也因此让三爷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自己年纪也大了,是不是该给三爷找一个知冷暖的贴心人呢?   秦玥不用去猜,也晓得母亲的心思。   甭管如何,她是不赞成父亲纳妾的。   ☆、第七十七章 戒指   随着万寿节的日益临近,帝京城里来往的贵人也越来越多。   套用一句俗语,天上要是掉下个馅饼,砸到的行人中有一半不是皇亲就是国戚,剩下的一半则是朝廷重臣或重臣的家眷。   另外,除了本朝的贵人,还有邻国派来贺寿的使臣。他们身着奇装异服,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快乐地穿梭。店铺的掌柜们趁机向他们兜售本朝的特产品,农户们则一大早挑着新鲜的瓜果进城贩卖,红袖招里的姑娘们更是摆着各种风姿,招揽来自异域的客人。   一时间,京城里热闹极了。   离猫儿胡同不远的一家茶楼里,叶先生正陪着一位丰神俊朗的公子饮茶。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凤七。   此时天色尚早,茶楼里稀稀松松地只坐了几位客人。   二人的座位临窗,离那几位客人远远地,透过高丽纸糊的窗户,能依稀看到底下来往的行人。   正巧秦家的马车打从楼下经过,微风掀开车帘,凤七便看到车厢里端坐的小姑娘。   小姑娘眉眼精致,头上梳着双环髻,穿一袭粉色的百褶裙,双手托腮似在想着什么,很是入神。   “恩师,你的眼光不错!”只肖一眼,凤七便竖起大拇指,赞道。   叶先生捻须微笑,神情间很是得意,“比之沈瑾,如何?”   “有过之而无不及。”凤七丝毫不吝啬自己地赞美,“容我改天去见见江师,这么些年不见,也不知他老人家过得可好。”   “好着呢,他如今很得皇上的重用,管着户部的钱粮。前些日子里所谓的‘谋逆案’,因着秦五的干涉,早不了了之了。”   “哦?她对皇上的影响力,真的那么大?”   “具体情形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她进宫了一趟,皇上就改变了态度。依着皇上的性子,谁要是污、辱了忠烈王,即便不死,也得脱层皮,可江大人不但全身而退,而今依然坐着户部尚书的位置。”   凤七不由抚掌笑道:“呵呵,我对这个秦五,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怎么?你想娶她?”   叶先生似乎吃了一惊。   凤七笑道:“有何不可?”   叶先生顿了片刻才道:“我劝你莫要费这个心了,帝后早看中了她,有心册她为太子妃,如今只在等着二人长大罢了。再说了,我的这个学生,心智比一般的人坚定,不会轻易动情的。”   “来日方长嘛,她现在还小,我也可以等她长大。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叶先生的眉头紧了紧,没有再多说话。   这时茶楼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谈话已没有那么方便了。   叶先生付了茶钱,当先离开。   等他下了楼,消失在视线之外后,才见一条人影悄没声息地出现在凤七跟前,垂首而立:“王爷,有什么吩咐?”   凤七低头抿了一口茶,轻声吩咐道:“跟紧他,但凡他走出秦府,便得寸步不离地跟着。”   “是,属下这就安排。”   “可千万小心,别被他发现了。”   “属下省得。”   待手下退走之后,凤七又独自坐了好一阵子,才谨慎地下楼离开。   此时的秦玥浑然不知,有一张大网正在对她悄然展开。   秦玥一大早出门,去的正是江府。   听说江老太太病了,江氏急得跟什么似的,偏生因为要管着府里的中馈,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门,便打发女儿去江府探望。   秦玥正想弄明白那只白玉戒指的来历,如此一举两得的事自然愿意前往。   很快来到江府,大表姐出来将她迎了进去,一路上便将祖母的病情说了。   所幸不是什么大病,偶感风寒而已,喝过药后已经好了许多。   秦玥便也放了心,亲自去看过外祖母之后,就打发下人先回秦府给母亲报信儿,她则陪着外祖母在屋里聊天。   江老太太将屋里下人都支使了开去,然后拉着外孙女坐到床前,面容忽然变得严肃,低声问道:“玥儿,你老实讲,上回来府里是不是带走了一枚戒指?”   秦玥很感意外。   她没想到外祖母会过问这件事。   看起来,这件事还没有传开,外祖母是以生病为幌子,将她请到府里来私下询问的。   秦玥坦然点点头,故作好奇地道:“怎么?那枚戒指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么?”   江老太太不禁松了口气。东西还在就好,起码没有落到外人手里。   “嗯,倒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那是你外祖多年的珍藏,你拿走的时候又没有登记,你外祖以为被贼子偷了,所以才有些着急。”   秦玥当然不会相信外祖母的这番说词,不过也没有点破。那东西本来就是她的,拿走了又怎可能还回来?   “哦——原来外祖喜欢女孩子家用的首饰!”秦玥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咯咯娇笑起来,“那式样,瞧着就是情/人之间的定情信物!别以为我不晓得,外祖母,是您送给外祖的吧?”   江老太太的脸色顿时有些尴尬,不由轻咳了几声。   秦玥笑得没心没肺,“呵,外祖母害羞了!”   江老太太的脸臊得更厉害了。   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从没有被人这样打趣过。   这丫头,真是翻了天了……   闹过一阵之后,江老太太倒不好再纠着这个话题继续了。乖外孙女聪慧,万一被她发现了端倪,可就不得了了。   趁着江老太太午睡的工夫,秦玥去了大表姐房里说话。   大表姐是个心直口快地人,心里哪藏得住话,不待秦玥相问,便将祖母找她问戒指的事情主动跟表妹说了,末了道:“表妹,你莫要怪我呀,祖母问起,我不敢不说的。再说了,我瞧着祖父为了找这个,差点将府里掘地三尺,一夜间急白了头,也实在于心不忍哪!”   秦玥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是吃惊不小。   听起来,外祖父早知道这东西的重要性,且也晓得是谁的信物,可他这么多年不声不响地藏着这东西,到底有什么打算?   秦玥不禁想起外祖江如晦与七王爷凤殊之间的师生之义。   江家世代纯臣,莫非到了外祖父这一辈,要出侫臣不成?   ☆、第七十八章 怀疑   坐在回府的马车里,秦玥的心情有些恍惚,根本没有注意到车厢里诡异的气氛。   待她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一身玄色衣袍的皇帝冷然坐在角落,默默地看着她。   秦玥吃了一惊。   “怎么?不想看到朕?”皇上的心情似乎不太好,语气里满满嘲讽的意味。   秦玥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有些吃惊。”顿了顿,接着说道:“皇上如果想去探望太子,大可摆驾秦家,犯不着像个嫌犯似地藏在我的车上。”   她心里当然清楚,如果没有二月、六月的默许,皇上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自己的马车上来。   这俩人,算是白跟了她这么久。   “说吧,为什么不想去参加宫宴?”皇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问道。   秦玥却觉得好笑。一个无关紧要的臣子之女不去参加宫宴,他犯得着这样紧张么?   还是——这家伙太闲了?   皇上见她不答,似是赌气一般说道:“你如果不去,朕不保证你的家人会不会出平安。你知道的,宫宴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秦玥气得咬牙。这厮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无赖了?   皇上沉默了一阵,叹道:“莫怪朕要如此威胁你,实在是朕希望能与你分享那一刻的快乐。在朕心里,你不仅仅是皇后的侄女,更是朕灵魂的依托!”   秦玥不说话,内心里却是一片苦涩。   “唉,你还小,跟你说这些,你也不一定懂!以后,你会明白的……”   秦玥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大声道:“皇上有心事,为何不跟皇后说?既是晓得我不懂,为何还要跟我说这些?”   皇上一怔,脑子里瞬间涌上一个人影,莫明的话冲口而出,“因为你像瑾儿!”   秦玥内心里猛地一震,小小的身子晃了几晃,茫然地道:“瑾儿,瑾儿是谁?”   皇上自知失言,一时也无从解释,忙咳了几声,将头望向窗外。   秦玥像个被吓坏的孩子,怔怔地坐在那里,半响没有动静。   良久,皇上才回过头来,似长辈般地抚摸着她的头,温和道:“玥儿,刚才朕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朕与皇后夫妻一体,自然会善待她的亲人。你是个好孩子,你皇后姑母疼你,朕也疼你!”   秦玥赶紧条件反射似地将身子撇开,心里莫明地涌起一股怒火,只差一点便要破口大骂:凤琛,你个死没良心的,莫拿你的脏手在老娘身上乱揩油!   皇上的手僵在半空,好一会儿才尴尬地缩了回去。   马车渐渐驶进猫儿胡同,离着秦府的大门已不远了。   皇上没有要走的意思,秦玥也不好在家门口赶他下车。就这样马车载着二人进了秦府的大门,一直到二门处停下。   皇上的到来让府里好一阵子忙乱。   国公爷忙领着众人接驾,又让老妻赶快去准备晚膳。   这边太子听说父皇驾到,飞快跑过来请安。   江氏将女儿拽到一边,紧张地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女儿明明去了江家,可皇上为何会跟她一起回来,莫不是江家又出了事?   段氏和宋氏却以嫉妒的目光看着玥姐儿。   同样都是秦家的女儿,为什么玥姐儿就这么得宠?自己的女儿却无人问津?   皇上拍拍太子的肩膀,眸子里含着温和的笑意:“好样的,比在宫里看着壮实!”   国公爷听着却是尴尬。太子在秦家接二连三地出事,整天里吃不好睡不好的,哪有宫里的锦衣玉食舒服?说这话不过是给秦家面子罢了。   皇上随后问起太子的伤势。   太子很是豁达地笑道:“父皇莫要被底下的人骗了。儿臣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擦破了头皮,哪里就伤得严重了?皇祖母,皇祖母也太小题大做了!”   显然,国公爷夫妇被太后申斥的事太子已经知道了。   太子虽然年纪小,却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将来也一定是位圣明的君主!   国公爷不由抹了一把老脸上的汗,心里总算放下了这块巨石。   父子俩说了一会儿话,皇上便让太子回了锦晖院,自己则让国公爷和秦三爷陪着去了书房。   秦玥跟着母亲回了后院,将外祖母的病情亲自给母亲说了,江氏这才放了心。   书房里,皇上的神情郑重,“朕接到密报,西冥国最近有了异动,看来那个儿皇帝已经长大成人,要找朕报仇了!”   国公爷听得心里一喜,撸了撸袖子道:“皇上打算何时出兵?”   皇上摇摇头,冷然道:“已经来不及了。如果朕所料不错,他们应该是想趁朕寿诞之际动手。”   国公爷这才大吃一惊,忍不住骂道:“他奶奶的,这帮蛮子也实在太卑鄙了些,有本事就真刀真枪地在战场上干,玩这些阴谋诡计算什么好汉?”   皇上皱眉道:“并不仅仅是西冥国——”   一旁的秦三爷听得心里一凛,忙道:“只怕他们已经在京城里潜伏了不少的内应。皇上不可不防!”   “朕当然要防!”皇上忽然冷笑,“可如果朕不让他们尝到甜头,他们又怎会动用全力?朕这一次,一定要将他们的势力全部铲除!”   国公爷忍不住赞道:“早该如此!以臣说,当年就不该放他一马,否则哪有今日的祸害?”   秦三爷的神情却是一变,“皇上,您要以身犯险?”   皇上淡然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没有诱饵,岂能钓到大鱼?此事朕意已决,你们莫要劝了。朕此次来,是有另外的事情要问个清楚。”   “皇上请问!”   皇上沉默了片刻,才故作随意地问道:“当年,忠烈王死时,他的白玉戒指到底落入了谁手?”   秦国公倏然变了脸色,失声道:“皇上,您怀疑臣?”   秦三爷的神情也有些微地慌乱,“皇上,您听谁说的?”   当年,沈瑾组建的旋风卫所向披靡,晓机关,精武艺,通阵法,擅奇袭,各有专长,不但擅长单兵作战,团队战斗力更是一等一的强势,几乎是百战百胜的一支军队。   可惜随着忠烈王的身死,唯一号令他们的信物白玉戒指也消失无踪,至此旋风卫再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   而今皇上这样问,莫非是怀疑白玉戒指就在秦家?   ☆、第七十九章 掌控(求首定)   皇上微愣,默了半响才道:“秦卿多心了,朕怎会怀疑秦家,朕就是随口问问,随口问问而已。”   秦国公脸上的神情丝毫不敢放松。   被皇上猜忌,实在不是件幸事。心里一旦埋下怀疑的种子,这颗种子很快就会生根发芽,以后你犯的每一次小错,都会在皇上心里被无限化的扩大。   当皇上的怀疑累积到一定程度时,就会爆发雷霆之怒,那就是秦家的灭顶之灾。身为世家掌门人,秦国公怎能不明白这个后果?   秦三爷面上的表情也不好看。当今皇上虽然是位明君,可逼到了头上,也一样会做出卸磨杀驴的事情。   然而皇上都这样说了,他也无法再辩解。   很快有仆从过来请主子们入席。   秦家父子这才勉强镇定了心神,拥着皇上去了膳房。   静宜院里,老太太将秦玥叫过去狠狠地训了一顿。   当时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皇上和秦五从马车里出来,于理不合啊。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对秦家女的闺名也是有影响的。   老太太便又对管事们严厉敲打了一番,让他们管好自己的手下,莫要祸从口出。   段氏和宋氏虽是嫉恨玥姐儿,可两房的闺女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哪里敢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   江氏当然不会怪罪自己的女儿,心里却是怨怪皇上的鲁莽。好在玥儿年小,即便传出点什么来,对她的影晌也不会太大。   用过晚膳后,皇上就回了宫。   临走时,嘱咐太子好好呆在秦府,又对秦国公道:“有太子在,秦卿大可放心,朕的心意也是如此。”   秦国公到嘴的话硬生生地咽回到肚里。以他的本意,是想将太子送回宫的,可有了皇上先前的那番态度。他还真不敢立即将太子送走。   无论如何,有太子在秦家,皇上总会顾忌一二,这未尝不是保全秦家的筹码。   皇上的意思。秦玥明白;祖父的意思,秦玥当然也明白。可内心里,却并不当一回事。   自古皇权至上。   皇上若真要动秦家,那便是不会顾及任何人和事了。包括皇后,太子。甚至是自己。   可如果皇上够精明,便不会在这个时候动秦家。   回到皓月阁,秦玥忍不住将那枚白玉戒指拿在手里把玩。   昏黄烛光下,白玉戒指熠熠生辉,泛着莹润的光泽,内里的字迹苍劲有力,像极了运筹帷幄的那只手。   秦玥的心情莫明酸楚,摩挲着那两个名字,嘴里喃喃地道:凤琛,凤琛。你还是那个凤琛么?   屋里一片寥落,什么声息也无。   秦玥怔怔地默了半晌,才将戒指揣进怀里,然后传话让二月和六月进来。   既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秦玥便打算放弃。   片刻工夫,二月和六月出现在她面前。   秦玥面色冷然,道:“今儿个的事,我不怪你们。毕竟,他不但是你们的旧主子,更是皇上。”   二人神色微微一紧。都猜到了五小姐的心思。   秦玥顿了顿,又道:“是走是留,我只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必须得到答案。走了的。我不会怪罪。留下的,我却要求绝对忠诚,即便他日我与皇上兵戎相见,也希望她莫要背后捅刀。否则,下场会很惨!”   两人来秦府的时间并不长,宣少看到五小姐发脾气。更莫说以这样的语气说这样的话,心里很是吃惊,同时又隐隐地觉得敬畏。   五小姐很不简单!   事实上,能被皇上看中的人,又怎么可能简单?   二月涨红了脸,张嘴想要解释。   秦玥却根本不听她说话,遂挥手道:“什么也不必说了,回去想好了再来回我。”   两人只得黯然退下。   秦玥莫明地叹了口气。   有了白玉戒指,便等于拥有了旋风卫的势力,可她现在的身份毕竟不是沈瑾,必须要多费些工夫才能完全掌控旋风卫。   苏寒和苏冰是旋风卫的首领,旋风卫内部的事情,他俩知道得最清楚,可如今二人是在燕渊手下做事,要想私下里见一面,还是有点难度。况且秦玥也拿不准,没了沈瑾的苏氏兄弟,还会不会听从白玉戒指的指挥。   算句话说,苏氏兄弟,到底会忠于谁?   燕渊?还是拥有白玉戒指的自己?   此时的燕渊骤然感到耳根子发热,似乎有人在念叨他似的,跟前苏氏兄弟毕恭毕敬地垂首而立。   室内很静,气氛也有一丝儿的紧张。   苏寒道:“江陵那边传来的消息,三日前王祠失窃,丢了不少宝贝。”   燕渊点点头道:“确定是萧潜的人下的手?”   苏寒却是摇头,“不确定,做案手法像是盗墓团伙干的,与城郊的情况完全不同。”   燕渊忍不住失笑了,“看起来,很多人都在找它呢?”   一直没出声的苏冰道:“少主,依属下看,那东西并不在江陵的忠烈祠里,很有可能就在皇宫。毕竟,当年大小姐的身后事,是皇上在操办。即便没落到他手里,也会在太后那里。”   “太后——”燕渊想了想,很快就否定了这个说词,“不可能。如果真落到了太后手里,她不可能忍得下那口气,在南边一呆就是三年。明面上说,是皇上孝顺,让太后去南边养病。然知晓内情的人都明白,皇上这是变相地软禁太后。母子间的博弈,到底是太后输了一筹。”   燕渊忽然心思一转,问道:“你们说,会不会在秦家人手里?”   苏氏兄弟一怔,继而连连点头,“嗯,少主,有可能。”   燕渊偏头望向窗外,夜阑俱静,天空繁星闪烁,月光皎洁。   看起来,明儿又是个好天气。   秦五,她在做什么呢?   想到那个小小的人儿,燕渊忍不住笑了。那天,自己真是把她给吓坏了,怕是现在还在生自己的气吧?嗯,女孩子,就算聪明些也无妨,才足以匹配得上自己嘛……   苏寒瞧着自家少主微笑的模样,一时竟是看得呆了。   少主很少有笑的时候,没曾想笑得这般漂亮,不,确切地说,是魅惑。   秦家的那位小姐,其实也蛮漂亮的,配自家少主,刚好。   ☆、第八十章 逾越(求粉红)   京城里表面看着非常平静。   大街上依然车水马龙,行人依然川流不息;小贩的叫卖声依然高亢,姑娘们的欢笑声依然动人,士子们依然高冠博带,醉酒欢歌。   然而,只有身处于权利中心的人才明白,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暂时平静。   皇帝频频调动军队,已有不少士兵被零星地派出城外执行公事。还有更多的士兵被上司责令留在营地,连家也不能回。   龙禁卫统领赵痕,副统领郭涯、萧潜轮流值守内宫,不得旨意不许擅自离开。   京城各门也都加派了人手,严加盘问过往商旅和形迹可疑的行人。   皇上这些天一直歇在勤政殿,没有跟太后通气就下旨解了皇后的禁足,让她配合太后主持后/宫事宜。   萧贵妃闻言又气又恨。   原以为,太后禁了皇后的足,皇上就会让自己协同太后操办这次宫宴。可皇上却赦了皇后,依然将后/宫权柄交给她。   萧贵妃气得一掌拍在几上,震得几上的瓷杯乒乓作响。   大宫女福布哆哆嗦嗦地上前禀道:“娘娘,萧世子来了。”   萧贵妃顿时一喜,斥道:“还不快请进来!”   不待福布去请,全身甲胄的萧潜飘然入内,“妹妹这是怎么了?隔了半个宫殿都能听到你屋里的吵闹声。”   语气亲昵随意,完全不似平素那般假假的作态。   此时萧贵妃也完全敛了先前的怒意,笑着嗔道:“阿兄好些日子都没有来了!”   萧潜笑着拍拍她的肩膀,眸子里盛满了宠/溺,“妹妹可要理解我,眼看皇上的万寿节就要到了,要忙的事情多,脱不开身哪。今儿个好不容易得了空,这不,就来看你了!”   “你都不知道。皇上有多可恶,他居然将皇后的禁足解除了,还让她帮着主持宫宴,害我空欢喜一场——”   萧潜的脸色瞬间变得阴霾。右手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萧贵妃一边喋喋不休地向阿兄诉苦,一边向旁边的福布猛扫眼风。   福布便朝边上侍立的宫女们招手,霎那间全都退了出去。   福布最后退出去的时候,顺手关上了寝殿的门。   萧世子是栖舞殿的常客,兄妹俩感情好。在一起说说话也是常情。   内里的风光却不像福布所想的那样。   或者,福布下意识不想将自己的主子想得那般不堪。   待寝殿里再没了旁人,萧贵妃的笑容更加魅惑,手上的动作也更加放肆,只见她双手攀着阿兄的脖颈,艳红的樱桃小嘴便送到了阿兄的嘴边。   萧潜顺势搂住妹妹纤细的腰肢,眸子里已燃起浓烈的欲/望,粗重的喘息在大殿里四处飘荡,“妹妹,想我没?”   萧贵妃吐气如兰。眸子里媚眼如丝,素手纤纤熟练地挑开了阿兄的衣襟,臻首倒在阿兄半裸的胸膛,“阿兄,想你,想你,一万个想你!”   萧潜只觉全身臊热得厉害,底下更是鼓鼓地胀得难受,雄/性激素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再顾不得去想其他事情。一心只想将眼前这个女人压在身下,狠狠地蹂/躏一番……   荣华宫里,太后正在发脾气,“和着你把哀家的话当放屁了。哀家就不信了。这偌大的后/宫,离了她秦璃,就没人帮衬哀家操持这个宫宴了。”   皇上摸摸鼻子,认真道:“母后好歹也是堂堂太后,何时变得这般小家子气了?再说了,儿子素有旧疾。母后也是知晓的,上回御书房里的事,根本怪不着她。晓得母后生她的气,儿子便也没有拦着,可禁足了这么长时间,母后也该消气了!”   太后气得发抖,忍不住冷笑道:“好好好!原来在你眼里,哀家就是那种小心眼的无知妇孺。你以为哀家禁足皇后是为了她顶撞哀家?”   “难道不是?”皇上讶然回道。   太后白了他一眼,一副你个傻子的表情,“事实是,秦家这些年来表面恭顺,内里却包藏祸心。哀家不过是想要借皇后打压秦家罢了。皇上莫非忘了,当年秦昇投诚时,是如何威胁皇上的?”   皇上的神情有瞬间的不自然,轻咳了两声才道:“母后,当年之事,是情势所逼,怪不得秦国公。再说,娶秦家女为后,不是你跟秦国公夫人的主意么?现在为何又要亲手女毁了她?”   太后叹了一声,“此一时彼一时也。是该到了与秦家翻脸的时候了!”   皇上却道:“朕不许。”   太后怒了,“皇上,你想忤逆哀家不成?”   皇上寸步不让,冷然道:“后/宫不得干政。母后,你逾越了!”   太后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老血,狠瞪着自己的儿子咬牙道:“凤琛,你别忘了,这个江山,也有哀家的一份功劳!”   皇上也生了气,不由沉声喝道:“母后,难道您想牝鸡司晨么?”   皇上这句话的语气极重,太后被唬得一愣,继而颓然坐了下来,面容霎那间变得苍白,浑身散发出灰败之气,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牝鸡司晨,两张太后篡权妄政,淫/乱宫闱,血淋淋的教训在前,她岂能做那样的千古罪人?   皇上瞧见太后的神色,略有不忍,忙安慰道:“母后,您苦了这么些年,是该好好歇息了。儿子也想好好孝顺您,可朝政上的事,比之当年我们在锦州的局势,要复杂得多,您多年不曾涉足这些事情,难免生疏。一切交给儿子来做,可好?”   太后心里明白,这已经是儿子对自己最大的让步了,再想奢求什么,很难。可付出了那么多,得到的仅是一个太后的虚衔,不甘心哪!   然而再不甘心,眼下也只得顺皇上的意。看着吧,终归有让他堵心的时候。太后恨恨地想着,狠狠地咬着下唇,冷冷道:“皇上翅膀硬了,哀家管不着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哀家累了,皇上跪安吧。”   “母后好生歇息,儿臣告退。”皇上恭恭敬敬地跪下行了大礼,然后转身出了大殿。   皇上前脚刚走,太后便及时地摔了几个花瓶泄愤。   若儿默默地蹲下身子,将地上的瓷片一片片拣起,一不小心便被划了道口子,殷红的鲜血顺着修长的手指滴落在地,形成鲜艳的梅花。   ☆、第八十一章 决定(四千字大章)   太后怔怔望着面前如花似玉的女子,眸子里猛地流出泪来,忽然长叹一声:“若儿,以后都要靠你了!”   若儿面露惆怅之色,眸子里显出无可言喻的忧伤。   太后再没多说什么,拖着蹒跚着身子径自回了寝殿,宫女们也随后退下。   一时间,大殿里空荡荡的,寂静极了。   若儿茫然坐在大殿中央,手上的伤口还在滴血,她似乎忘了疼痛,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犹如木雕。   良久,才听到有脚步声传来,然后是内侍谄媚的说话声。   原来是萧贵妃来给太后请安了。   若儿慌忙从地上爬起,到大殿门口恭迎贵妃娘娘,并小声说着太后回了寝殿歇息,不想被人打扰的话。   萧贵妃瞧见她那张脸就很来气,可若儿是太后跟前的红人,轻易得罪不得。萧贵妃只得强忍怒气,抚袖悻悻地打道回宫。   阿兄叫她莫要跟皇后置气,还要与太后多多亲近。从小到大,阿兄才是对她最好的人。如果不是为了阿兄,她也不会入宫为妃。皇上再好,岂有她的阿兄对她好?   为了阿兄,什么事都可以去做!   皇上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勤政殿,双眼里布满了血丝。   母后,再不是当初的母后了!   果然是权力诱/人哪!   皇上右手捏着拳头,凑到嘴边咳了几声。   这咳疾,真是越来越严重了!   皇上脸色苍白,显得累极,却又强打着精神翻阅案几上的奏章。   这些天,京城里外松内紧,派出的暗探的确查出了不少细作,有邻国的,也有本朝的。皇上没有审问就直接杀了,尸体拖到乱坟岗上喂狗。   既然是细作,铁定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倒不如以杀止杀,看对方下一步的行动再做打算。   莫说,这样的血腥举措很是震摄了敌人,对方好几天没有行动。   眼看离万寿节只有五天了。皇上却忽然在早朝上提出要去大岳山举行封禅大典。   此举几乎遭到所有文武大臣的反对。   九月十九是皇上三十岁寿辰,礼部早在半年前就开始准备,各路官员皆早早派人送了重礼进宫;皇亲国戚也都跃跃欲试,要在这次寿宴中夺得魁首。各国使臣也先后来了帝京给大都朝皇帝贺寿。太后更是期待自己能成为这次宫宴的女主角。   再说,封禅大典是很隆重的祭祀活动。起码也要准备一年之久,如今皇上草草定下了十月十九的吉日,即便礼部没日没夜的忙碌,也不可能赶在十月十九之前完成所有事宜。   何况,皇上如今正当鼎盛,登基也才六年,在治期间并无大功,也无祥瑞异象出现。此时举行封禅大典,名不正,言不顺。更是劳民伤财的不仁之举。   早朝上,百官苦口相劝。   无奈,皇上决议如此。   消息传到秦府,秦玥惊得从床上跳到了地上。   凤琛,他真是疯了!   当夜,秦国公府召开紧急集会,竟连逗留在外的秦世子也被仆从找了回来。   秦国公面色严肃。   因着那晚皇上在秦家书房里说的话,国公爷和秦三爷心里有了底,倒没有其他人那么震惊。   不过他俩虽是猜到皇上会有所行动,却没想到会是封禅这样的大事。   皇上一旦离京。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京城里便是太后坐镇;各方势力就会趁虚而入,就连边关的局势也会变得不稳,其他邻国也会蠢蠢欲动。   皇上的这招棋,实在是险之又险!一个不慎。就会全盘皆输!   太平盛世里,皇上完全没必要这么做,他太心急了!   老太太倒还沉得住气,坐在太师椅上打盹。   国公爷扫了老妻一眼,“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这回总得说句话吧!”   老太太顿了顿道:“咱们还有别的选择吗?十年前既是投诚了凤琛。莫非如今赔了女儿还要反水不成?”   国公爷却顾虑重重,“如今的情势不比当年。皇上眼下虽是没有对秦家动手的意思,可太后未必会跟皇帝一条心。她如果起了心思,后果难料哇!”   秦三爷却道:“父亲是觉得,太后与皇上之间的博弈,皇上会输?”   国公爷道:“别人不晓得,你我应该清楚。皇上的龙体并不康健,一旦有个好歹……太子年幼,又岂能堪当大任?”   老太太“哼”了一声,有些不以为然,“她想垂帘,还得问我答不答应!”   为着太后禁足皇后的事,老太太心里未必没有怨言,只是没有在人面前表现出来罢了。   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秦世子道:“既然如此,咱们何不避回祖籍锦州?待皇上封禅归来,再回来做官好了。”   国公爷被儿子天真的话语气得冷笑,“你倒是想得天真,可惜也要问皇上答不答应!”   秦世子立即不说话了。   秦五爷却道:“一切都听父亲的,父亲拿主意就好!”   秦国公的神情缓了缓,想着二儿子还在楚州,便对秦三爷道:“回头给你二哥去封信,让他好好地呆在楚州,暂时不要回来。”   秦三爷自是晓得父亲的意思,如果秦家真有大难,有二哥在,便不会绝后。   书房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压抑。   默了半晌,老太太忽然道:“去,把玥姐儿叫过来。”   秦三爷很是意外,“母亲,玥儿还是个孩子,叫过来也帮不上忙,何苦难为了她!”   私心里,秦三爷不想将女儿拖下水,他还在想着要不要把江氏和玥儿送到武陵去避一避风头呢。   老太太却没好气地道:“你们个个的,枉为男子汉了,做事瞻前顾后,怕死怕活的,倒不如我们女人——玥儿就这点像我——试想:如果秦家变得很强大,还用得着看凤家人的脸色吗?”   秦国公被老妻的话吓得变了脸色。   秦三爷却是惭愧地低下了头。   秦五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秦世子习惯性地撇撇嘴。家族大事,他向来关心得少,也拿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倒不如保持沉默得好。   恰在此时,秦玥不请自来。   在仆从的带领下,她第一次走进祖父的书房。   无论当年太后与秦家有过什么样的约定,无论沈瑾的死与他们有多少关连。在凤琛面对生死存亡的关头。她不可能当作视而不见。   “祖父,请恕孙女斗胆直言。这一次,咱们必须誓死捍卫皇权!”   秦玥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小小身姿站得笔挺,大有睨利天下的气势。   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望向她。   秦玥淡然自若。侃侃而谈:“不说皇后是秦家的女儿,只说当年皇上在锦州起事,那么势微的情况下,沈家和秦家都会同时看中他,可见这人很有能力,也有王者之相,更有王者之福。如今天下太平,就几个跳梁小丑,还能翻得起大浪来?”   众人都觉她说得有理,不由频频点头。   秦玥再道:“若说太后有心。太后当然有心。太后早在三年前就有了这些心思,不然也不会被皇上以养病为由送往别苑了。三年前她不能左右皇上,三年后的今天,她也无法撼动皇上的地位。再说了,皇上明知她的心思,难道不会防范?难道会任由她胡来?”   “在皇权面前,一切都是渣渣!”   秦玥说完这番话后,在秦三爷身边坐了下来。   她也是经过好一番思想斗争,才决定走这一遭。   百年秦家,外表光鲜。内里早已是渣渣。祖父这一辈中就出了祖父这一个将才,父亲这一辈中别说将才,连兵士都没几个。   皇后娘家,那也仅仅是个光环而已。真到了大难之时,根本不起作用。   秦家能否重现昔日荣光,还得看秦铮秦锦能否争气了!   国公爷也正是明白这个道理,才想着要明哲保身。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听了孙女一席话,却是茅塞顿开。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再想明哲保身,也要保得了才行啊!   秦三爷赞赏地看着女儿,心里很感欣慰。   只有老太太目光复杂,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捏得死紧。莫怪她要忌惮自己的孙女儿,实在是孙女儿手里的东西对她而言太重要了。   偏偏这个孙女儿聪明,几次试探都叫她躲了过去,现在又有了戒心,怕是再难将她手里的东西要过来了。   秦玥只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下意识抬头,便与老太太的目光碰上。   老太太忙撇了开去。   秦玥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既是做了决定,国公爷便也不再拖泥带水,待大家退下后就连夜进宫,向皇帝表忠心去了。   皇帝整夜地没有合眼。   此等关头,他万不敢掉以轻心,虽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了封禅的旨意,可心里难免忐忑。   做下这样的决定,不仅是对敌人的挑战,更是对他自己的挑战,也是对底下臣子的挑战。   听到内侍传秦国公晋见,皇上不由面色一喜,心里仿佛放下一块大石头般的松了口气。   秦家,终归是向着他的。   皇上快速穿了衣裳,几个箭步冲出寝殿,来到勤政殿大殿。   早已等候在侧的秦国公忙跪下行礼。   不待他跪下,皇上已双手扶了起来,“岳父大人请起!今晚不论君臣,只论人/伦!我愿与岳父大人秉烛夜谈!”   来之前国公爷已经准备了多番说词,想要凭此打动皇上。却不料皇上竟是以如此身份与他见面,让他打好的腹稿派不上用场。   国公爷顺势起身,被皇上扶着坐到罗汉床上。   皇上挥退了近身的内侍,亲自倒了一杯茶给国公爷。   国公爷感动莫明,忙端着杯子喝了好大的一口,深觉这个决定没有做错,有婿如此,夫复何求?   顿了顿,国公爷认真道:“皇上的决定,老臣全力拥护。但请皇上准老臣一个不请之请!”   “大人请说!”   “请皇上允许老臣随身护送。老实说,老臣不放心任何人。”   皇上一愣,继而情难自禁地面露激动之色,“我就知道,秦家不会负我!”   国公爷也叹道:“老臣当年拥护皇上,现在亦是。秦家对皇上的忠心,从没有改变过。皇上信任老臣,老臣感激,此生唯愿皇上千古一帝!”   皇上心里大大一震。   千古一帝!   那是瑾儿对他的期望,也是他此生坚持下去的信念和决心。而今从面前这个老人嘴里说出来,似乎又赋予了他特别的意义!   国公爷看着皇上怔忡的面容,差点疑心自己说错了话。   行伍出身的秦国公,甚少在咬文嚼字方面下工夫,这句“千古一帝”也还是多年前听逝去的忠烈王对皇上说过,当时皇上的心情很激动,很向往,很期待,可绝不是眼前这种表情。   皇上一时沉浸在往事里,丝毫没有顾及国公爷的心思。待他回过神来,便看到国公爷脸上诚惶诚恐的神情,不由失笑。   “大人莫要如此。你的话,小婿谨记在心!”   ……   这一番君臣谈话,一直持续到东方露出了鱼肚白才结束。   有了秦国公的支持,皇上在早朝上面对群臣的反对声音时更有了底气,“朕知道诸位爱卿是为朕好,可朕意已决,再难改变!”   底下臣僚们不由面面相觑,互相看着连连摇头。   秦国公便在此时主动出列,站到了大殿最前面的显眼位置,“臣谨遵圣意,愿为陛下披荆斩棘,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大殿里顿时响起了一阵吸气声。   秦国公面不改色,镇定如松,拿着谏尺笔直地站在大殿中央。   很快,有人站到了他身后,躬身禀道:“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这当然是秦国公连夜活动的结果。   他虽是在兵部领的闲职,可当年的余威仍在,也有不少的老部下在军中任职,人脉积累不少。既是一力支持皇上,便不会再隐藏实力。   姑且也向皇上,再一次表着自己的忠诚。   皇上坐在上首,心里相当震惊。   秦家的势力的确不小。幸好,这股势力是他的,也在他的掌控之内。皇后也好,太子也罢,终归都是秦家的软肋!   ☆、第八十二章 真假   深夜,段国公府段三爷的跨院里,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   段宸打发溪风和溪林离开,将客人迎进了书房。   秦玥摘下头上的幕离,露出真容。   段宸并不惊讶,早在看到她的小身板时,就猜到是秦家的小姐。   段国公府的防卫虽然很严,可挡不住秦府的护卫头儿。   论起来,段宸还欠着秦五小姐一个天大的恩情。   上回黑衣人围攻段国公府,如果不是秦护卫及时赶到,或许如今他已不能好好地坐在书房里陪秦五喝茶了。   面前小女孩容颜俏丽,灵动黑眸里闪着慧黠的神采,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多年前的那人并未离去,而是活生生地坐在自己面前。   秦玥也在细细打量段宸的眉眼,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眼角就已起了深深的鱼尾纹。俊雅的脸上时常流露出伤感的情绪,让她看得很不是滋味。   沈瑾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了!   秦玥深深叹了口气,端着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你找我,有事?”   “嗯。”秦玥点点头,坦白了自己的来意,“我想尽快见到苏氏兄弟,却不能让燕渊知晓。”   “见他俩做什么?”段宸脸色一沉,没好气地道,语气里难掩失望,没想到秦五专程来找自己,是为了见另外的人。   苏氏兄弟曾是沈瑾手下最得力的部将,与阿宸自然相识。   由他出面邀约,才是最好。   秦玥来段国公府之前,就已经想好,可如今看阿宸的态度,似乎对苏家兄弟颇有怨言,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秦玥一边想一边说道:“自然有很重要的事,越快越好。以我的身份,实在不便亲自邀约,所以才请你出面帮忙。段三爷若是不愿意。我不敢勉强,这就离开!”   段宸忙道:“别呀,我没说不帮你。只是——那俩兄弟不是什么好人,我担心你!”   “为什么不是好人?”秦玥心里更加讶然。阿宸并不是个擅于说谎的人。而以她对苏氏兄弟的了解,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背叛旧主的人,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误会。   段宸脸上忽然露出痛苦的神色,烦燥地道:“总之,我说不是好人就不是好人。包括那个姓燕的,你以后离他们远着点,免得出事!”   秦玥心里一紧。阿宸,他似乎知道些什么?   然而他越是这样,秦玥越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可无论如何,她必须要单独见到苏氏兄弟。否则,很多事情都没办法去做。   你如果不放心,可以陪我一起去,在暗处保护我。我怎样都是信你的。”   段宸将手里的茶杯往几上重重一放,愤然道:“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一定要见那样的人渣?”   秦玥淡然道:“我说过了,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跟他们谈一谈。”顿了顿,又特意压低了声音道:“段三爷应该晓得,忠烈王还有一批旧部——”   不待秦玥把话说完,段宸已是面色大变,他瞪大了眼睛望着秦玥,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嘴里喃喃道:“你怎会晓得?”   “我是秦家女,我父亲曾经跟忠烈王共过事。晓得这个并不奇怪。倒是三爷你,那么大反应做什么?”   段宸又是一阵惊讶,“秦三爷他,居然将这个都告诉了你。”   “嗯。”   段宸咬牙。“他也真敢。”末了似是下了决心,又道:“好,我带你去。”   “好。”秦玥终于松了口气。   段宸随后走出书房。   ……   夜凉如水,万籁俱静。   书房里一灯如豆,照得秦玥昏昏欲睡。   猛然间,秦玥听到一阵清越地啸声传来。那是旋风卫召集同伴的啸声,啸声只有三下,显然并不是很紧急的事情。   这是秦玥第二次得到旋风卫的讯息,她心里一阵激动,来不及多想,便快速往书房外冲去,正好与进门的段宸撞个正着。   段宸急忙拽住了她,沉声道:“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说着不由分说抱了秦玥就飞身上了房顶。   隐在暗处的秦奋急忙跟了过来。   三人在房顶上一阵疾走,很快就来到城西的一幢大宅子门前。   段宸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才推门进了院子。   立时,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秦玥早已瞧得清楚,这是沈家的旧宅。   院子里一片漆黑,也听不到人声,不时有老鼠的吱吱声传来,透着一股难以方喻的诡异的气氛。   段宸早将秦玥放了下来,站在院子里发呆。   当年的沈家富国敌国,如果不是为了凤琛,沈家不会败落至此。封了王爵又怎么样,那不过是个虚衔而已,怎换得了沈家满门的性命?   沈家当年被张太后下令抄家之后,便所剩无几。后来皇上登基,下令修建忠烈王府。   工部顺了皇上的意思,将忠烈王府修建得华美壮观,与长公主府并称帝京的两大豪邸。可惜,沈家的人一天也没有搬进去住过。沈老王妃心灰意冷,带着唯一的孙儿离开京城,回了祖籍定居。   那座豪华的府邸,直到三个月前才迎来了它的主人。   这座旧宅,便也荒废了下来。   皇上长情,偶尔会来此处缅怀故人。   段宸亦是。   秦玥却不然。   六年来,她潜意识里选择了遗忘,拒绝知道任何关于沈家的事情。   怔愣间,外面忽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隐隐夹杂着人声。   段宸急忙拽着她躲到了角落。   不肖片刻,两条人影飞奔进来,一人还谨慎地四处看了看。   秦玥急忙摒住呼吸。透过昏暗的月光,赫然看到那人脸上带了个京剧脸谱的面具。   那个面具——似乎有些熟悉。   秦玥心里猛地一震。   当年旋风卫在执行任务时,通常都会带着面具行事。不同的脸谱面具代表了不同的组系。而这人脸上的面具却有些特别,那分明是正副统领才会戴的金银色面具。   莫非是苏寒和苏冰?   秦玥清晰地感觉到,身边段宸是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怒气,他箍着自己身体的手显得那么用力,使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就在此时。外面又来了不少戴着京剧脸谱面具的人,他们进来后,就对着先来的二人鞠躬行礼。   二人点点头,打了手势让他们站到一边去。   看起来。这应该是一场集会,只不知这俩兄弟要干什么。   秦玥有些兴奋又有些期待,还有三分的怀疑。   那些人显然是临时接到信号来的此处,心里也存了很多疑虑,不由私底下互相交谈起来。   金面人忽然轻咳了几声。   底下的人一怔。有的噤了声,有的依然在窃窃私语。   金面人二话不说,直接甩出一把匕首,正中那说话之人的前胸,当场毙命。现场立时安静下来。   这是苏寒的惯用手法。   到了此刻,秦玥再无怀疑,那二人正是她要单独谈话的苏氏兄弟。   他们究竟想干啥?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   就在秦玥一愣神的工夫,院子里忽然多了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一袭紫衣锦袍,头上绾着白玉簪;身量不高,却显得很有气势;面容俊美。凤眸里却噙着冷冽寒冰,给在场之人陡添了几许凉意。   燕渊!   秦玥差点惊呼出声,一双眸子瞪得老大。   身边段宸急忙捂住了她的嘴。   所幸他们藏身的位置极其隐蔽,暂时还没被人发现。   因着燕渊的到来,那些旋风卫弟子瞬间起了小小的臊动。   不等人提问,苏寒便说道:“诸位安静!这是我们的新少主,也是沈老王妃的义子燕公子!诸位还不快上前拜见?”   此话一出,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得在场的人有短暂的失神,片刻后才缓过神来。然后又是一阵喧闹。   燕渊冷冷地看着众人的反应,潋滟的眸子里寒光更甚,却并不说话。   隐在暗处的秦玥和段宸都相当震惊。   苏寒,他凭什么让燕渊做旋风卫的少主?   难怪段宸对苏氏兄弟相当仇恨。像这种卖主的行为就是欠揍。沈瑾虽然死了,可沈家的真正传人却是沈煜。他们凭什么绕过沈煜为这个来历不明的外姓人尽忠?   却在此时,只听“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钉在了对面的树干上。   紧接着,现场一片光明。   银面人手里举着琐大的夜明珠,照得四周如同白昼。   面前的粗大树干上。赫然嵌着一枚白玉戒指。那式样、质地,竟是与秦玥在江家得到的那枚一模一样。   若不是已经证实过自己得到的那枚是真的,秦玥几乎疑心这枚才是真的了。因为它出自于苏寒之手。   苏寒曾是旋风卫的统领,也是沈瑾最信任最得力的部下。从私交上说更是沈瑾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从他手里得到的白玉戒指,根本不容怀疑,谁都会以为是真的。   可此刻,秦玥却百分之百肯定,那是一个赝品!   夜明珠的光芒实在太过璀璨,秦玥虽是恨不得冲上去抢下那枚戒指摔个粉碎,可到底存了一分理智,没有干出这样冲动的事情。   想着那天在沈府,她只不过提到了叶知秋的身世,便使得燕渊动了杀心。如果此刻暴露在他面前,燕渊怎样也会杀了自己灭口。   那人,太可怕了!   身后的段宸早捏紧了拳头,怒视着面前一干人等。   有了白玉戒指在手,燕渊很顺利地被那些有眼无珠的旋风卫弟子承认了少主的身份,皆虔诚地跪下行大礼参拜。   秦玥咬紧了牙关,眼睁睁看着这一幕闹剧在眼前发生。   燕渊坦然受了所有人的礼,然后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激得在场的人个个热血沸腾,大有誓死相随的意思。   秦玥欲哭无泪。   即便到了此时,她也丝毫没有怀疑旋风卫的忠诚,实在是燕渊的手段高明。   旋风卫多年无主,这些年里像一盘散沙,更是被龙禁卫的人到处追杀,也急切需要一位英明的主子领导。   燕渊恰在此时出现。   他的身份便是他最好的保护伞,何况还有苏寒和苏冰的全力拥戴,再有白玉戒指在手。燕渊他不想当这个少主都难。   难道,这就是燕渊认沈老王妃为义母的真实目的?   秦玥想着不禁冷汗直流。   待到在场所有人都散去,段宸才扶着秦玥从隐匿处走出来。   段宸脸色铁青,俊逸的面容上罩着一层寒霜,右手忍不住一拳打到旁边的树干上,立时将这棵百年古树击得粉碎。   秦玥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以他俩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与燕渊抗衡。   所幸今晚来的旋风卫弟子并不多,也还有机会好好布署。   秦玥不禁用力握住段宸的手,安慰他道:“你放心,不管他有怎样的计划,我绝不会让他得逞!”   段宸重重地点头。   朦胧月光下,小女孩的目光坚定,且充溢着无比的自信,使得他的心也随之膨湃起来。   即便发生了这样的变故,秦玥依然想要单独见苏氏兄弟一面。   段宸并没反对,答应明儿给她回复。   回到皓月阁,秦玥再没睡意,独自在院子里沉思了一会儿,便去了库房摆弄那支珠钗。   有着特殊经历的秦玥,当然明白了那支珠钗里面的玄机,既是看得到太子在秦家受伤的情形,应该也能看到这次皇上大岳山封禅的全过程。   秦玥想着那天青樱失手摔碎的那颗珠子,猜想着这支珠钗上的每一颗珠子里都应该藏有一段幻像,可惜现在却是拿不定哪颗珠子里藏着她想要看到的幻像。总不可能把所有的珠子都摔碎吧。   秦玥犹疑着,拿着那支珠钗研究了半天,仍然拿不定主意。   却在此时窗外寒光一闪,表玥下意识起身去看,不想起得太猛,撞到了边上的墙壁,珠钗失手掉到地上。   恰恰碎了一颗珠子。   立时,屋子里光芒万丈,幻像无声无息地再次出现。   幻像里,俊美无俦的锦衣男子正与一个美貌的宫装丽人交、欢, 小嘴一张一合,显然正在兴头上,脸上神情说不出的魅、惑迷人。   好一幅春、宫大戏!看了会不会长针眼?   秦玥忙撇开了眼,解下身上的外衫将整支珠钗罩了起来。   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真后悔看到这样的幻像!   ☆、第八十三章 卑鄙   什么贤良淑德,什么端庄高贵,不过是一个淫、娃、荡、妇!   秦玥怎么也没有想到,幻像里的那位宫装丽人居然是皇后秦璃。   而那俊美无俦的锦衣男子,竟然与燕渊的容貌十分相似。   如果这是他们的前世,那最有可能便是燕渊本人。   燕渊与秦璃,一个是身世神秘的俊美少年,一个是深宫里母仪天下的皇后,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两人,怎会干出这种事情?   如果不是有着先前在幻像里看到的太子受伤的先例,秦玥不会相信这样的真实。   他俩怎么敢?   秦玥咬牙,心底里却涌起浓烈的悲哀!为凤琛感到悲哀。   堂堂天子,竟娶了这样一位淫、荡的皇后   这些人真是疯了!都疯了!   秦玥失神跌坐在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珠钗的光芒已经黯淡,碎掉的珠子也已灰飞烟灭。除了少掉的两颗珠子,整支珠钗看不出一点异样来。   秦玥郑重将珠钗锁进迷你箱里,貌似淡定地回到卧房。   天渐渐亮了。   院子里响起仆妇来回走动的声音。   “小姐还睡着呢,莫要吵醒了她。”   吴嬷嬷说话的声音虽小,却也叫秦玥听了个清楚。   “嬷嬷去忙吧,我不会吵到小姐。”是六月的声音。   秦玥心里一动,忙趿了鞋子过来开门。   门口跪着一袭单衣的六月,见到秦玥忙跪着磕头,“小姐,奴婢错了。奴婢想好了,愿意留下终身伺候小姐,绝无二心。”   秦玥有些意外,实没想到六月会留下来,“可要想好了,留在我身边。不比回到皇上身边的好。皇上如今虽然遇到了麻烦,但很快就会解决的。反倒是跟着我,以后说不定会吃大亏,也会有大险。你再好好想想!”   六月摇摇头道:“不用再想了,这是奴婢想了三天三夜才做出的决定,再不会更改。以后是祸是福,都会陪小姐一直走下去的。只是二月——她让奴婢转告小姐,她说辜负了小姐。对不起小姐,可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没脸见小姐,昨儿个晚上已经离开了!”   秦玥淡然道:“人各有志,我并没有怪她的意思,你也别多想。眼下我人微言轻,许诺不了你什么,他日若有所成就,也一定不会亏待于你。”   这算是秦玥除开吴嬷嬷和青樱,第一次在下人面前露出自己成年人思维的一面。   六月并不吃惊。她早晓得五小姐并非常人,所以才愿意跟随。说到底,其骨子里也不是个甘于平淡的人。   为着大岳山封禅的大事,皇上下旨万寿节一切从简,不但取消了京城里最负盛名的“昆家班”戏曲表演,也将宫宴的规格降了好几个档次。除了封了诰命的官家女眷和皇亲国戚携贴子进宫之外,其余人等一律不准进宫赴宴。各国使臣也都安排在大使馆住下,等待皇上的分别赐宴。   在民间,皇上禁止大肆庆祝,连燃放烟花爆竹的数量都规定得严格。其余的喜庆节目都得到衙门里报备过后才能举办; 原准备趁此机会大赚一笔的商贾们也只得偃旗息鼓。   令人期盼日久的万寿节竟是这样草草收场,不禁让很多人大失所望。   京城郊外一幢废弃的老宅子里,此时正有几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在悄悄说话。   其中一个高个子黑衣人道:“为今之计,只有放弃这次行动。从长计议。”   另一个矮个子黑衣人反对道:“放弃?筹划了这么久,为的就是今日,岂能说放弃就放弃?反正,我不甘心!”   高个子睨了其余同伴一眼,道:“不甘心又如何?皇宫里戒备森严,可不是那么容易混进去的!”   另一个沙哑声音的黑衣人插嘴道:“在皇宫里面没机会。难道就不会将他引出宫来,凭我们的身手,他休想逃得活口!”   高个子叹道“凤琛早已不是昔日的凤琛,身边不泛有大批高手随行保护,咱们虽是有内应,可真要刺杀,谈何容易?”   又一个黑衣人讶然道:“若儿呢?连她也没机会下手?”   高个子叹了一声,“你们都把凤琛想得太长情了。大凡做了皇帝的人,又有几个是长情的?后、宫佳丽三千,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苦对一个死去的女子念念不忘?又岂能因为一个长相相似的女子就露出破绽?”   “可他对沈家确实恩、宠!”旁边的同伴不服气地道。   “那不过是一种表象。他需要在臣民面前树立那样的形象。沈家无权无势,有的只是一个王爵的虚衔和一对老妇幼儿,能翻得出多大浪来?”   “照我说,秦家才最可怕,听说皇上准备起复秦国公,大岳山封禅他是随行统帅。”   “在没有更好的继承人之前,皇上绝不会得罪秦家。”   “其实,你们都忽略了一个人。”   “谁?”   “秦五。”   “秦三爷的嫡女,那个七步成诗的小女孩?”   “对,就是她。这个秦五,不简单哪!”   “再不简单,也是个孩子。”   “正因为是个孩子,所以大伙儿才忽略了她,她也才会干出一些大事来,比如……”   高个子黑衣人正要说下去,忽听外面传来一阵细密的脚步声。   黑衣人脸色一变,右手不自觉地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其余人也都纷纷起身,快速抽出了兵器。   电光火石间,一群身着劲装的武士破门而入,领头的正是龙禁卫副统领萧潜。   “是你? ”高个子黑衣人忍不住惊呼。   萧潜面无表情,冷冷道:“是我,对不住了。皇上盯上了你们,我也保不了,只得拿你们的项上人头去请功了。”   说话的工夫,龙禁卫已将在场黑衣人团团围住,且都亮出了兵器。门口和窗户更是守得严实。   高个子黑衣人气得浑身发抖,露在外面的眼睛里盛满了愤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真卑鄙!”   萧潜根本不为他的愤怒所动,淡淡道:“随你怎么骂吧!反正,你很快就没有机会骂了——”话未说完,手中长剑便朝黑衣人前胸刺去。   高个子黑衣人忙转身迎战。双目里似要喷出火来。   其余黑衣人也都气愤难平,还来不及骂出更难听的话便与龙禁卫交上了手。   龙禁卫仗着人多势众,围着黑衣人狠狠地厮杀,下手丝毫不留情。   很快,黑衣人就被屠杀贻尽。一地的尸体和鲜血,宣布了这场战斗的结束。   萧潜将高个子黑衣人逼到了死角,三两下便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冷然道:“看在你我相交一场的份儿上,我放你一条生路!还不快走!”   高个子黑衣人强忍着剧痛,眸子里射出怨毒的恨意,咬牙道:“今日你不杀我,他日我必屠你满门!萧潜,你等着!”   萧潜哈哈大笑,半点不在意地道:“好。我等着!一个手脚残废的废人,我看你有什么本事屠我全家!”   笑罢长剑入鞘,扬长而去,自有手下去收拾残局。   天大亮之后,有早起的农户进城,看到路边的一幢旧宅里燃着冲天大火,忙大喊着“失火啦”。   待到衙门里的捕快赶过来时,整幢宅子已烧成了灰烬,有细心的捕快看到火堆里有未燃尽的类似于人骨的东东,急忙上报。却被总捕头一眼瞪了回去,“少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不想混了就回家抱娃儿去!”   捕快忙低了头,再不敢乱说话了。   大殿里。萧潜正在回报这件事情的始末。   “皇上,属下幸不辱命,已经将逆党全部诛杀,本来抓了贼首,要带过来让皇上亲自审问的,却被他咬舌自尽了。”   皇上面色淡淡。看不出喜怒,“尸体呢?”   “回皇上,贼首在自尽前己自毁了容貌,属下怕污了皇上的眼,就和其他逆贼一起丢进火海里烧了。”   “这么说,是尸骨无存了。”   萧潜忙跪下道:“都是属下的错,属下该死,没有防到逆党居然会来这一手。”   皇上看了他一眼,道:“唉,你办差,真是越来越马虎了。”   “属下知错,请皇上责罚!”   “罢了。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朕也离不开你。将具体情形写个折子呈上来,待朕过目后就拿到刑部去存档。”   萧潜急忙应了声“是”,躬身退下了。   皇上望着萧潜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   ……   并没让秦玥等太久,段宸就约出了苏氏兄弟,地点就在丹桂坊的晴轩苑里。   晴苑轩是秦家的产业,又正是当初秦玥救下燕渊和苏氏兄弟的地方,约在此处再好不过。   屋子里茶香燎绕,两位男子和一个小女孩相对而坐。   两人都显得有些拘谨,长年在刀口舔血的日子让他们很不适应此刻闲适的谈话。   秦玥默然半晌,才道:“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既然冒险救下了两位,便是存了他日让你们报恩的心。两位服与不服?”   苏寒和苏冰相视一眼,彼此都有些诧异。从来只听说主动报恩的,还从没听说过主动索恩的。这秦五小姐,总共救了他们两次,且都是在生死关头。这救命之恩,不好还哪!   秦玥之所以拿这个话题来说事,是因为知道苏寒和苏冰都是有恩必报的人,如此说一为试探,二为后面的问题打个腹稿。   这一点,秦玥果然没有猜错。   苏寒忙站起来双手抱拳道:“救命之恩,莫齿难忘。秦五小姐以后若遇了难事,苏某定当全力相助,哪怕舍去性命也在所不惜!”   苏冰也跟着点头。   “既是如此,本小姐眼下就有麻烦需要你们帮忙,你们帮是不帮?”   苏冰也跟着站起来道:“但凭小姐吩咐!”   秦玥轻淡描写地道:“不需要你们冲锋陷阵,几句话而已。”   苏寒道:“小姐请问,苏某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因着秦玥的神韵与已故沈少主相似,又是他俩的救命恩人。苏寒对秦五小姐相当尊敬,从心底里愿意帮她解决麻烦。   秦玥紧盯着苏寒的眼睛,坦然问道 :“我想知道燕公子的过往。”   “什么?”苏寒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想到秦五小姐会问这个问题。   秦五小姐深受沈老王妃的喜爱,又跟燕少主是朋友,可算得上是沈家为数不多的愿意走动的勋贵之一。   可秦五小姐的这个问 题实在很难回答。   燕少主的来历别说他们不太清楚,即便是清楚,也不会轻易透露给外人知道。燕少主的身份越是神秘,就越不会有软肋,越有机会成就大事。   当年沈少主就是软肋太多,才会酿成日后祸事。   唉……   “怎么?不知道,还是不想说?”秦玥丝毫不放过他们的情绪变化。   苏寒面露难色。   苏冰却道:“秦五小姐既是与我家少主是好友,何不亲自问他?苏某相信少主很愿意告诉五小姐真相。”   秦玥轻笑:“哦,你家少主的身份既是这么神秘,我倒不好问了,回头我问老王妃去,老王妃一定会告诉我的。”   苏寒忽然面色大变,“拜托秦五小姐,此事莫要去问老王妃。她老人家,够苦的了!”   ☆、第八十四章 棋子   秦玥心里一凛。   莫非,沈老王妃并不晓得燕渊的身世?   什么都不晓得,居然就敢认作义子。老王妃,她到底怎么想的?   记忆中,沈老王妃是个心思简单的女子,与沈父甚是恩爱,对待子女们也很疼爱,从没有半分厉色,端端的贤妻良母。   可这回回京,秦玥明显感觉到,老王妃变了,不但容颜变得苍老,连心境也苍老了许多。老孺幼儿的境遇,让她不得不担负起家族的重担,教养孙儿,撑起沈家的门户。   的确,够累的!   秦玥心里愧疚,语气不由软了几分,“我不说就是了。哎,你们如今跟了燕公子,可也别忘了沈少主的恩情,对老王妃……好点!”   提及沈瑾,苏寒的眸子明显沉了沉,神情略有哀色,便也忽略了秦玥的身份和年龄,“沈少主的大恩,苏某从不敢忘。即便跟了燕少主,也会一如既往地对老王妃好,扶助小王爷长大成人!”   “这就好!”秦玥不由赞道。   苏寒还是原来的那个苏寒。一个还懂得感恩的人怎样都不会太坏。他之所以投靠燕渊,或许另有苦衷,或是目的。   苏寒望着秦玥清亮的眸子,眉宇间也露出轻松的神情。   虽然不明白秦五小姐为什么要见自己,也不明白秦五小姐为什么想知道燕少主的身世,可从心底里对她莫明地存有好感,且有几许亲近之意。可秦五小姐后面的话却差点让他失了理智。   “别太相信燕公子,他对旋风卫必有私心。或许,持有真的白玉戒指的那人才是旋风卫真正的少主。”   不但苏寒变了脸色,苏冰亦是,甚至习惯性地摸出了袖口里的匕首。白玉戒指的秘密只有他们三人知道,秦家的五小姐怎会知情?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一紧。   秦玥却是镇定自若。   她在赌,明知道说出这句话会遭来苏氏兄弟的猜忌,可她却要藉此来判断苏氏兄弟的真心。不然,即便以后她拿出了真的白玉戒指。也不会得到苏氏兄弟的承认。   旋风卫,可以没有她,却不能没有苏寒和苏冰。   如果说沈瑾是旋风卫的灵魂,那苏寒和苏冰就是旋风卫的舵手。   这些年。因着白玉戒指的失踪,旋风卫群龙无首,又遭到来自各方势力的打压和暗杀,就连苏氏兄弟也在不停地逃亡中过活,根本无法聚集力量。势力早已大不如前。   或许,苏寒和苏冰正是出于对旋风卫的保护,才支持燕渊来做这个少主。   等了很久,苏冰手里的匕首迟迟没有出手。   秦玥忍不住失笑,“再不动手,我可要走了。莫要后悔!”   苏冰面色一红,忙将匕首收进了衣袖里。   苏寒道:“秦五小姐是我们兄弟的救命恩人,怎样都不会伤害你的。秦五小姐若没有别的事情,苏某这就告退!”   “好!”秦玥点头,“我会再找你们的。”   “再会!”两人抱拳行礼。然后飞快出了屋子。   秦玥也松了口气,端了几上的茶盏喝了大口,刚要起身离开,却从窗户里瞥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四姐姐,她来这干什么?   秦媛穿着男装,头上竖着玉带,小小的身子在人群里特别显眼,她没有乘坐马车,也没有带任何随从。居然也敢大着胆子在丹桂坊乱晃。   秦玥刚刚放下的心忽然又提了起来。这些日子里发生了太多的事,以至于忽略了四姐姐……   四姐姐既然是重生,便早晓得这回的变故,预知得到即将发生的大事。眼下她行踪诡异。肯定会有阴谋。   秦玥再没有多想,冲到门口打了个响哨,六月便从角落里过来。   “走!跟上四姐姐!”秦玥拽着六月飞快下楼,往秦媛行走的方向奔去。   秦媛边走边四处观望,显然去的地方极其秘密。   有了六月这样的高手随行,秦玥的跟踪显得很顺利。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秦媛去的地方居然是妓/院。   六月想要拉住五小姐不要上楼,可秦玥的脚下像是生了风似的,转眼便噔、噔、噔地上了二楼。   六月只得跟了上去。两人在门口就被一个打扮妖艳的徐老半娘拦住,“小姑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秦玥顾不得跟老鸨啰嗦,瞪大了眼四处张望,可早不见了四姐姐人影。   六月趁机拽着五小姐离开。   回到府里,秦玥便找了秦奋过来,交待他派人留意四姐姐的动向,尤其提到了那个妓/院。   秦奋轻咳了两声掩饰尴尬,五小姐也恁胆大了,连那样的地方都敢去。   秦玥看了他一眼道:“正事要紧,找着了线索才好,莫去计较那些虚的。”顿了顿,又叹道:“四姐姐,她不是一般人哪!”   当然,秦奋和六月都不明白她这句感叹从何而来。   秦玥笑了笑,挥手让他们退下,自个儿去了文馨院里给江氏请安。   前些天大夫已经诊出,江氏又有喜了。与三爷成亲十年,江氏生了两子一女,眼下已是第四胎了。   跟宫里的皇后比起来,江氏在子嗣上比她强。   世人都晓得,皇上为着大事,在与皇后大婚前一直没有成亲,没有妾室也没有通房。   皇后嫁给皇上时年岁已经不小了,所幸生下了嫡长子,坐稳了后位。这么些年圣宠不衰,也仅是生了大公主,之后再无所出。为此,皇后私下里不知找了多少太医调养身体,皆没有大的起色。   江氏有孕是件大喜事,老太太赏了三房不少好东西,羡煞了段氏和宋氏的眼。   在此多事之秋,秦玥并不认为母亲的有孕是件喜事。府里的人各有各的心思,不知有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母亲的肚子呢,不可不防哪。   江氏满脸幸福的笑容,抚着女儿的手道:“玥儿,你说,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   秦玥有些心不在焉,过了半天才回道:“哦。弟弟妹妹都好。”   江氏丝毫没有察觉女儿的异样,依然沉浸在幸福的想象里,“其实,我倒想生一对双生子呢。最好是龙凤胎。儿子像你爹,女儿像我。嗯,女儿不像我也好,像你和你皇后姑母更好,有福气……”   福气。福气都让狗吃了!   当然,这话秦玥也只敢在心里说说。母亲自从怀孕后,智商下降得厉害。整日里翻来覆去就是这些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可对着这样的江氏,秦玥还只得哄着,帮她一起编织最幸福的美梦。   傍晚时候,秦玥去到苦寒院里探望苏氏。   苏氏因着那次落胎再没能回到清丽阁。   老太太不松口,宋氏装傻充愣,其余人便也不提这档子事了。   要不是怀有目的,秦玥也不会到苦寒院来。   苏氏明显清瘦了不少。看起来气色还好,想必陈医师的药方很管用,四姐姐也将她的生母照顾得很好,必定费了不少心思。   对于秦玥的到来,苏氏很是意外,搁下了正在抄写的经书,“五小姐来,有事?”   秦玥微笑,“没什么事,就想来看看苏姨娘。”   苏氏笑容淡淡。自是不相信五小姐的话,没人会无缘无故地去探望一个无关紧要的废人。   苏氏虽然不聪明,但也不笨。   秦玥不语,让青樱将食盒里的点心端出来。呈到旁边的小几上,这才道:“母亲怀了身孕,我这个做女儿的,想为她积点福,所以先过来问问你的意见。如果我求得祖母放你回清丽阁,你愿不愿意?”   苏氏愣了半晌。才茫然地点点头。   这个鬼地方,鬼才愿意呆下去呢。   “好,你等我的消息。不出三天,祖母准将你放出去。”   秦玥说完就走。   脚刚跨出门口,就被苏氏叫住,“慢着,等等!”   “姨娘还有什么事?”   苏氏犹疑着,顿了片刻咬牙道:“你——为什么帮我?”   秦玥回头微微一笑,“我说过了,是为了母亲,姨娘保重。”   却没想到,在折回皓月阁的路上,碰到了秦媛。   小姑娘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样子,竟然没有发现迎面而来的五妹妹。   秦玥只得顿住脚步,叫了声:“四姐姐!”   秦媛吓了一跳,愕然抬头,继而想到了什么,惊慌地道:“你怎会在这儿?我姨娘呢?你把我姨娘怎么样了?”   秦玥莫明其妙,这家伙有迫害症吧,怎么就希望自己的姨娘出事呢?还是,自己脸上写了“坏人”二字。   “你嚎什么嚎?你姨娘好着呢?自己去看,懒得理你!”秦玥嘴里说着“懒得理你”,却在偷眼打量秦媛的神色。   她似乎刚从外面回来,且受了不少刺激,否则不会如此惊慌失措。   待秦玥回到皓月阁,秦奋忙上前说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如此。   秦媛果然没安好心,她居然再次联络了天恩帮,让他们帮忙对付一个人,对付的就是秦玥的外祖父江如晦。   那个妓/院便是天恩帮在京城的据点,宣少有人晓得。   可惜秦媛这次却是失策了。天恩帮如今落到了萧潜手里,没有利益可图的情况下,萧潜不会随便出手。尤其是在眼下这种局势下,更不会轻举妄动。   看起来,四姐姐也就这点伎俩了。   把她当成对手,简直是侮/辱了自己的智商。   秦玥想着便放了一半的心,转到内室换了件藕荷色的百褶裙子就去了静宜院老太太那里。   苏氏是一步好棋,总得让她发挥最好的作用,留在苦寒院里岂不是浪费?   如今皇上重用秦国公,不但加封了他镇国大将军的头衔,还将京畿大营五万兵马的指挥权交给了他。   因此国公爷这几日都在离城两百里外的京畿大营操练军事,没有时间回府。老太太便也乐得清闲,今儿个正在跟几个媳妇打麻将。   秦玥走过去帮老太太赢了好几把大的,老太太看着面前堆得小山似的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乐呵呵道:“瞧瞧,你们都没玥姐儿孝顺,竟糊我的牌,还是我的玥姐儿好!”   秦玥便顺着她的话道:“要论起孝顺,还算五婶和苏姨娘最孝顺。五婶会做很多好吃的点心,苏姨娘最拿手的绝活便是给祖母按摩,还有她那特有的江南小调,很好听耶!”   老太太不由面色一沉,“好好地提她做什么?”   秦玥便道:“祖母怕是不知道吧,苏姨娘身在苦寒院,心却在祖母这里哪,今儿个我凑巧路过苦寒院,瞧见苏姨娘在抄佛经,什么《法华经》,《金刚经》,《心经》,《药师经》,都被她抄遍了,书案上推了厚厚的一撂。孙女还去问她了,苏姨娘说,是为祖母您老人家祈福,孙女瞬间又愧疚又感动!”   老太太的面色缓了缓,叹气道:“真难为她了。”   宋氏的目光便朝秦玥看过来,“到底是玥儿心善,还想着苏姨娘,二伯母可是记得,上回她还唆使媛姐儿推你下湖呢!”   摆明了,宋氏不想让苏氏出苦寒院。趁着眼下二爷还没回来,彻底压死苏氏才最痛快。   秦玥呵呵地笑,“那次不过是意外罢了,可不像二伯母说的那样,前些日子苏姨娘病重,四姐姐求到我面上来,我也是帮忙请了陈医师给她诊治的。”   宋氏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喃喃道:“难怪了。”   老太太有些诧异:“苏氏病重?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晓得?”   段氏忙帮着解围,“怕惹您老人家生气,二弟妹就瞒着您没有说,不过也是请了大夫看的,却是不知玥儿也帮着请了大夫。”   秦玥不说话了,只呵呵地笑。   老太太一大把年纪了,早活成了人精儿,什么真话假话自是一听就明。   宋氏,这是变着法儿地打压苏氏啊。再说了,把苏氏弄死了,回头老二闹起来,也没法交待。就算老二不说什么,也得再给他再纳一房妾室啊,还不一定有苏氏那么听话呢。   老太太想通后,便道:“嗯,苦寒院里的条件是苦了些,苏氏既是还病着,就让她回清丽阁养着吧。终归是咱们秦家的人,莫要让外人说了闲话。”   老太太一锤定音,再轮不到段氏和宋氏置嗷。   ☆、第八十五章 谎言   消息传到苦寒院里,苏氏又惊又喜。   没想到五小姐说话算话,真的将自己救出去了。   秦媛却是喜忧参半。她当然希望生母能够回到清丽阁过好日子,可却不晓得这是不是五妹妹的阴谋。   重活一世的她比旁人更加明白,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做什么事都是有目的的。   五妹妹,她为什么要替姨娘求情?   世事多变。   这一世发生了太多出乎意料的事,跟上一世已经大不相同,就连五妹妹的言语行事都变了很多。   所幸,皇上大岳山封禅的大事没有变化,皇上此行有惊无险,且将七王爷势力毁了个七七八八,却漏掉了最大的一条鱼。以至于后来七王爷势力反扑,差点让皇上死于非命。   任谁也没有想到,户部尚书江如晦会是七王爷的人。   原想说动天恩帮对江家下手,只要江家一倒,便会牵连三房,三叔也好,江氏和五妹妹也罢,再难得到帝后的信任,太子妃的位置便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可恼天恩帮的人不相信,白白浪费了这么个好机会。   事实上,秦媛前脚刚从妓、院里离开,便有人将这个消息送到了萧潜手里。   萧潜神情冷漠,眸色阴沉,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半点不似平常温和谦谦君子的模样,他沉默了一会,才道:“派人去武陵一趟,查查江如晦的老底。”   手下应了声“是”,随后行礼退下。   萧潜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册线装的《资治通鉴》,翻开里面的一页,便露出一撂书信来。   那赫然便是从江家搜出来的七王爷与江尚书往来的书信,落款的日期居然是万炫三年。   简直是歪打正着。   萧潜忍不住冷笑:原来江如晦真是逆臣!上一次栽赃他,不过是寻个由头去江家搜查白玉戒指罢了。   秦四小姐,真要好好谢谢你呢!   此时的秦玥并不晓得江家将要面临一场滔天大祸。   她虽是对萧潜存了戒心,却并没想到他会丧心病狂到了如此地步。   这些天里,她除了陪江氏。应付老太太,便是忙着提防燕渊,探讨皇上大岳山封禅的事情。   如果燕渊真是前朝皇室的后人,如今又接手了旋风卫。很可能会采取行动。再加上七王爷凤殊和叶知秋的阴谋。皇上此去大岳山,简直是风险重重啊。   如果杀了叶知秋,凤殊会不会有所收敛?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秦玥自己就吓了一跳。   再怎么说,她跟叶知秋都有着师生之谊。且行过拜师礼。这种杀师的行为实在做不出来,可也不能让他继续助纣为虐,得想出一个两全之计才行。   当天晚上,住在如雅轩的叶先生突然遇袭。也幸好,他有武艺傍身,刺客才没有得逞。   秦玥很体贴地给叶先生换了个更好的住处,且派了护卫贴身保护。   私下里,秦玥问秦奋:“他的身手如何?”   秦奋道:“很不错,至少比府里的其他护卫都要高得多。”   “难怪他能够在国公府里来去自如,你们都没发现。”   秦奋忙道:“是属下的失职。委实没有想到。他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小姐,你看,要不要做掉他?”   “暂时不要。”秦玥沉吟了一会,才道:“这事你不要管了,我自有主张。”   打发走秦奋之后,秦玥便让青樱去了趟药铺。   没过两天,就传出叶先生身染重疾的消息。   秦玥忙请了大夫为先生医治。   可惜叶先生得的是怪病,大夫没有诊出病症,也不敢随便开方子。为此,秦玥只得派人请了沈王府的陈医师过来。   却在此时。有下人过来禀道:“燕公子来访。”   秦玥一点也不吃惊,早晓得这两人之间有猫腻。   不用说,叶先生遇袭是她的安排,身染重疾自然也是她的手段了。曾经的紫衣公子沈瑾样样都会一点点。做这点小事当然也不在话下。对待叶知秋,既然不能杀又不能放,只好想办法将他软禁在府里了。   看起来,两人的关系匪浅,不然燕渊也不会如此紧张叶知秋的病情。   “怎么?不欢迎我?”燕渊闲闲地倚在门框上,潋滟的眸子流露出狡黠的意味。嘴角抿着一丝笑意。   秦玥却没他那么轻松,心里始终记得上次在沈王府,他眼里闪现的杀意,还有幻像里他与皇后的抵死缠、绵。   尽管自己对他并没有男女之情,可看到那样的场景,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而他的身份一旦暴露,那么彼此就是敌对的立场。   有这样的敌人,实在很可怕。   秦玥暗叹一声,淡然道:“如今多事之秋,燕公子还是莫要随意走动的好,万一不小心,被龙禁卫的人抓走,那就得不偿失了。”   燕渊笑嘻嘻道:“不怕不怕,不是还有你嘛,能救我一次,干吗不能救我二次,皇上总是纵容你的。”   秦玥冷笑:“我救人是需要还恩的,上次的恩情未报,岂有再救之理?更何况,皇上出行在即,岂有闲情理会你这点小事?不过以你沈王妃义子的身份,再怎样皇上都会留你性命的!”   聪明如燕渊,岂能听不出秦玥话里的嘲讽之意?俊美无俦的面容忽然沉了沉,半晌才道:“一日为母,终生为母,不管以后发生任何事,我总是要孝顺她老人家的。”   “但愿你能记住今日说过的话。”秦玥莫明地松了口气,她真害怕燕渊会伤害到沈老王妃。   不管老王妃对他的身份知不知情,秦玥都不愿老王妃牵涉到这些事情里。如此逼着燕渊表了态,对于老王妃来说,至少也是个保障。   燕渊定定地看着她,眸子里闪过一丝受伤的情绪,“你就这么不相信我?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坏得没心没肺的恶人?”   秦玥心虚的低下头。   凭心而论,燕渊并没有真正伤害过她,相反还帮过她不少的忙。对她的关心一点也不少,甚至还说过要娶她的话。仅凭上一次的不愉快就抹灭他的心意,委实让人心寒。   幸好,青樱带着陈医师过来回话。总算打破了这个僵局。   陈医师没想到燕渊也在这,忙过来行了礼,才对秦玥道:“五小姐切莫担忧,叶先生的病其实并无大碍,我刚才开了个方子。吃几副药就没事了。只所以突然病倒,实在是天气和水土以及饮食的冲突所至,以后注意些就是了。”   秦玥点点头,“有劳了。”   青樱忙将准备好的红封呈给陈医师。   陈医师推辞不过,收下了。   待青樱送走了陈医师,燕渊便冷笑道:“秦五小姐真是好手段!”   秦玥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燕渊又道:“有这样的好手段,倒不如想想怎样挽救江家!”   秦玥立即紧张起来,“这话什么意思?”   燕渊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秦玥不由想起上次有人陷害外祖谋逆的事情,莫非又要旧事重演?   骨子里。她是不相信江家会做什么出格的事的。记忆中,外祖虽然做过七王爷的老师,却早在两张太后乱政时就回了京都,从户部侍郎坐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   “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秦玥一时激动,忍不住上前拽住了燕渊的衣襟。   燕渊后退几步,与她隔开了一些距离,甩下一句:“好自为之吧。”说完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秦玥怔在原地。   江家会出事么?他凭什么这么肯定?   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秦玥想着从江家得到的白玉戒指,第一次仔细梳理起外祖的官海沉浮来。   起初,外祖是文曦帝给七王爷指定的老师。七王爷离京迁往云州时,外祖亦随行。   两张太后乱政期间。他被太后召回京都做了户部侍郎。   凤琛带兵攻进京城时,他亦向凤琛投诚。凤琛登基后,封了他户部尚书的官职。   纵观他的几次起复,并没有多少的风险。别的世家多少都受到战乱的影响,只有江家屹立不倒。   不得不说,江家的运气实在太好。   可真的是江家的运气好么?   七王爷的势力在京城一步步扩展,背后铁定有人支持。秦玥先前想的是萧潜,可凤琛和凤殊争雄时,是萧潜亲手射杀了七王妃。   凤殊败退时。曾扬言要灭了萧潜全家!   这样不共戴天的仇恨,可不是一般利益能够和解的!   又忆起,那天在小树林里偷听到的叶知秋和凤殊的谈话,凤殊对外祖的态度,好象丝毫不怨恨他的样子。   受业恩师背叛自己,没有人会不记恨吧?   ……   秦玥不愿再想下去。   正巧江氏派人传她去文馨院里说话。   秦玥带着满腹的心思去了。   看着母亲开心的笑容,秦玥的心情更是纠结。   如果外祖真有不轨之心,到底是救或不救?   救,又该如何去救?不救,岂不让母亲伤心?   无论如何,也要去江家走一趟。   主意打定。下晌,秦玥找了个由头,带着六月直奔江家。   江老太太有些意外,当然也很欢喜,牵着外孙女的手一个劲地问江氏的胎是否安稳,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等等,还说给未来的外孙做了几件衣裳,让她走的时候记得带着。   秦玥眼眶有些湿润。   不知外祖干的这些事,外祖母究竟知道多少。终归外祖母对自己是很不错的。   趁着江老太太回房处理事情的工夫,秦玥准备溜达到外祖父的书房去看看,说不定会有收获呢。   刚巧在半路上,就遇到从外院匆匆赶回来的江如晦。   自从白玉戒指失踪后,江如晦整日坐卧不安,后来得知在外孙女手里,也不敢真正放心。   “玥儿,来,跟外祖去书房里坐坐。”江如晦亲切地招呼外孙女,脸上的笑容很慈祥。   或许因为燕渊的那席话,又或许是因为从凤殊和叶知秋的谈话里听出了弦机,还或许因为白玉戒指是在江家找到的,此刻的秦玥觉得外祖慈祥的表象下隐藏了太多的秘密。   那笑容便也不再那么纯粹了。   外祖是想从她手里要回白玉戒指吧。   “好。”秦玥极力装出开心的样子,陪着江如晦去了书房。   一路上秦玥都在想这个问题:一个纯臣,还是一个饱学之士的文臣,家里却藏着旋风卫的至高信物,这说明了什么?   看来皇上说他谋逆,却是一点也没有冤枉了他。   心念电转间,书房已经到了。   江如晦挥手让随行的小厮退下,亲自牵着外孙女的手进了书房,顺手把门拴上。   秦玥心里一紧,直觉外祖的行为有些异常,不由将一支玲珑发簪握在手里。   这是六月专门为她量身打造的防身利器,发簪有毒,且能伤人。   不待秦玥说话,江如晦就沉了脸道:“玥儿,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今天一定要把白玉戒指交出来,否则休想离开这个屋子。”   “外祖这是做什么?什么白玉戒指?那不是外祖母送您的定情信物么?我那天一时好奇, 就拿了呗。”秦玥故意皱眉,满脸很吃惊的模样。   江如晦叹了口气,道:“玥儿,你从小聪明,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此时你也应该知道,外祖并不是在跟你开玩笑,而是命令你必须还回来。咳咳,那东西并不是什么定情信物,而是关系到很多人生死存亡的信物。”   秦玥不由冷笑,“外祖,您总算说实话了。”   “你知道了?”江如晦的表情惊讶极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那东西凑巧被家父看到,他说是关系到江山社稷的重要信物,要呈给皇上保管。我当时就吓坏了,就给了父亲。以父亲的办事效率,只怕早拿给皇上了。”   江如晦信以为真,面上的神情灰败至极,不禁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半天没有动作。   正在此时,书房的门被一股大力推开。   江老太太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住手!我不准你为难玥儿!”待她看清里面的情形,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一时呆愣在那里。   六月随后慢慢地走进来,站到秦玥的身边。   她的职责是保护五小姐,便不会容许五小姐在眼皮子底下出事。   来之前五小姐就嘱咐过她,让她留意江家人的一举一动。江老爷骗了五小姐来书房,她一直暗地里跟着,找着合适的机会就拽了老太太往这边来。   幸好,还不算太晚!   ☆、第八十六章 他杀   如今看来,外祖父存有不轨之心,已是不争的事实。只不知他背后的人到底是谁?摄政王冯玄越?还是七王爷凤殊?   坐在回府的马车里,秦玥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前世的沈瑾,错认了萧潜这个义兄;今世的秦玥、也看错了外祖父的为人。他连亲生外孙女也要威逼,实在玷、污了“外祖父”这个称呼。   一路回到秦府,刚在二门处下了马车,就看到太子和秦琬有说有笑地走过来。   秦玥忙上前对太子行礼。   秦琬也对五姐姐行礼,末了笑着问道:“五姐姐这是去哪里了?”   “嗯,出去随便转转。”秦玥挂念着母亲,哪有心思陪这两个小孩闲扯。说完这句话后,就想快点离开。   偏生太子不准,拦着她道:“五表姐,我们正要去园子里钓鱼,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边上秦琬听了这话,不满地嘟起嘴唇,拽着太子的衣襟小声说道:“就我们两个不好么?干吗扯上别人?”   秦玥心里暗笑:这琬妹妹,真将太子当成她的私人禁、脔了!可惜千防万防,防错了人,该防着四姐姐才是!   太子显然没看出小美人的心思,依然热情地邀请五表姐:“一起去嘛,人多热闹。我都好久没跟五表姐一起玩了。”   语气不自觉地带着撒娇的意味。   没等秦玥表态,秦琬急急地道:“五姐姐,刚才出来的时候听我娘说,三婶的胎好象不太稳。”   秦玥懒得去分析这句话的真假,正好借此机会脱身、遂对太子道:“抱歉,太子殿下,我要赶着去看我娘,改天再陪你玩好了!”   秦琬喜道:“五姐姐快去吧!”   秦玥正要离开,秦媛却在这时赶了过来,身后仆从还拿着鱼杆鱼饵等物。笑盈盈地上前对太子道:“早晓得太子殿下要去钓鱼,就派人去抓了这个-——”说着从身后仆从手里接过一个匣子,打开一看,满满一匣子的蚯蚓。四处蠕动着。   秦玥皱了皱眉,忍不住插嘴道:“别用这个当鱼饵,太残忍了!”   太子也跟着附和道:“嗯,就是。老师说过,蚯蚓是益虫。不能随便加害的,你还是放它们走吧。”   秦琬忙道:“是啊是啊,四姐姐,你好残忍哪!”   秦媛碰了个软钉子,气得七窃生烟,忍不住啐道:“说我残忍?身为人类的,哪个不残忍,一生里吃过的动物肉食还少吗?和尚和尼姑虽不沾荤腥,不也要吃五谷杂粮吗?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将军大有人在!那不就是恶贯满盈了!”   秦琬一听,当即就叫了起来。“天哪!四姐姐,你敢指责当今圣上!辱骂祖父!”   秦媛一怔,“我何时指责圣上,辱骂祖父了?”   “你还不承认?”秦琬厉声道:“你刚刚说的话我们都听见了。你说人类残忍。皇上是用武力坐稳了皇位,杀人在所难免,祖父就是那冲锋陷阵的将军。你自己想想看,那些话妥也不妥?”   秦媛一怔,想了会儿才明白,自己是掉进秦琬设计的陷井里了。她分明是小题大作,借着这话让自己在太子心里留下不好的形象。   太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眸子里的神情很是迷茫。   秦玥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竞是惹来了这一番争锋相对,简直是看足了好戏。   让她们狗咬狗去吧!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秦玥也懒得跟太子打招呼。一路回到后院,直奔江氏住的文馨院。   江氏当然没有出现胎象不稳的症状,不过是秦琬使心眼让她离开罢了。   可惜走了个打酱油的,来了个真正抢食的。   江氏饶有兴趣地问女儿去江家的情况。   秦玥当然不敢将实情告诉母亲,只简单说了个大概,便回了皓月阁。   刚换了身衣裳出来。就听到青樱跟大姐姐秦瑜的说话声。   秦瑜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还带了一个人过来。   秦玥瞧见段宸,有些意外,不禁往秦瑜脸上看去。   因着五妹妹答应要帮自己约见何小郡王,秦瑜没有听从母亲段氏要她疏远三房的话,相反私底下与五妹妹走得更近。   想着自己曾经对三舅舅的那番龌龊心思,不由脸红了红,生怕被五妹妹看出端倪,忙道:“三舅舅有事情要找你,让我当了传话筒。你们说话吧,我到外院看青樱她们踢毽子去。”   秦玥含笑应了。   阿宸定是有要紧事要告诉自己,想不到别的法子,才找了大姐姐帮忙。   两人走到抱厦里坐下。   段宸便低声说道:“我得到消息,萧潜要对江家发难,你得赶快想办法应对。”   秦玥心里蓦地一沉,看来这事已经不是秘密了。只怕外祖父也晓得自己的处境,急切希望能凭着白玉戒指保下江氏一族。   “消息从何而来?我父亲知道吗?江家人都知道了吗?”   “江尚书应该知情,其余人知不知道我就不晓得了。不过消息千真万确,你也莫要抱饶幸心理。这次不同于上次的谋逆,那是皇上为了掩人耳目,给他安的罪名,这次可是实打实的谋逆。龙禁卫已经查出,江尚书的确是七王爷的人,这些年他利用手中的职权,没少为七王爷敛财。否则,当年七王爷败走云州,怎能有胆气与皇上作对?”   纯臣!纯个屁的臣!   秦玥又急又气,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   段宸的话彻底颠覆了江如晦在秦玥心里的印象,竟是连那唯一的奢望也不存在了。   外祖做这一切,究竟是要振兴江家,还是在谋害江家?   二外祖,三外祖呢?他们到底知不知情?   两人正说着话,不妨吴嬷嬷惊慌地冲进抱厦,顾不得给段宸行礼,对秦玥道:“不好了!亲家老太太自尽了!三太太听到消息,当场晕倒。三爷到现在还没回来,小姐。该怎么办,您得拿个主意呀!”   秦玥哪里还有时间说话,站起来就往文馨院跑,一路上都在祈祷:母亲。千万不要出事啊!   等她跑到文馨院的时候,大夫也已经赶到了,正在给晕迷中的江氏把脉。老太太、段氏、宋氏、苏氏和戚氏都在边上站着,紧张地看着大夫诊治,连大气也不敢出。   秦玥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母亲的年龄已经不小了,好不容易才怀了这一胎,那是半点惊吓也受不得的。是哪个混球,将这样的坏消息告诉母亲的?   秦玥的目光往在场的人一一扫去。   此时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大夫的身上, 俱是满脸担忧的神情,根本看不出端倪。   这时吴嬷嬷和青樱领着瑜姐儿赶了过来,段宸为着避嫌,早回了长房,却也不好在这个时候离开,便在世子爷的书房里焦急地等待消息。   好半晌。江氏才在大夫猛掐人中的刺痛中醒转过来,眼里噙满了泪,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自尽?”   事实上,秦玥比江氏还要震惊。   她才回府不久,走的时候外祖母还好端端的,怎么转眼间就自尽了呢?   难道是外祖逼的?   秦玥不想将外祖想得太坏,可是好象只有这个猜测最接近真实。   江氏这会儿已经清醒了很多,将屋子里的人都请了出去,然后才叫过女儿到跟前,问着她到底怎么一回事。   到了此时。秦玥自知瞒不住母亲,便将外祖的事情说了一些给母亲知晓,当然隐去了白玉戒指那一段。   江氏听到说父亲很有可能是七王爷的人,吓得差点又晕过去。   “怎么可能?他早年就脱离了七爷党。是怎样也不可能跟他有瓜葛的?玥儿,定是有人陷害了你外祖,你赶快进宫,求皇上,让皇上彻查!”   秦玥无奈地摇头,“母亲。这次跟上次不一样。何况这也只是猜测,事情还没有闹开,现在就捅到皇上面前去,岂不是不打自招?”   江氏想想也是,又道:“那你总得想个法子,让你外祖躲过这次劫难吧?”   秦玥不想让母亲难过,遂好好劝道:“等会儿父亲回来,咱们再商量对策。你现在先歇着,好好睡一觉,肚子里的小弟弟要紧!”   待江氏躺下后,秦玥才出来向大夫打听母亲的情况。   大夫有些不乐观地道:“孕妇年龄大了,胎儿也还不到三个月,正是危险阶段,可不能再让她受刺激了,否则胎儿不保哇!”   秦玥也晓得大夫说的是实情,不由暗暗叹了口气。早知道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也愿意尽力去保他,若真有不测,也只能说是跟这孩子无缘了。   江氏这一倒下,三房的事务便都落到了秦玥身上。   秦玥将文馨院里的丫鬟婆子都召过来问话。   大伙儿你推推我,我推推你,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结果来。   秦玥一气之下,将文馨院里所有丫鬟婆子都打了板子,有几个特别不老实的,直接打发出府了事。   大伙这才惊觉五小姐的厉害,再不敢打马虎眼。   当秦玥再一次问话的时候,一个个的老实多了。   秦玥很快弄明白事情的经过,到底还是大伯母搞的鬼。   不过现在也没精力对付她,江家的事情要紧。   不久秦三爷匆匆回府,陪着江氏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就带着小厮直奔江家。   秦玥想了想,决定跟父亲一起去。   吴嬷嬷和青樱都留了下来,帮着青柳和青杨照顾母亲。   秦玥走之前又特意交待吴嬷嬷,让她有急事就去找秦护卫。   秦三爷本不想让女儿去的,架不住女儿的坚持,终是带着她一起去了江府。   江老太太骤然离世,整个江家陷入一片慌乱之中。   偏生老爷子一直呆在书房,任谁去请也不出踏出书房半步。   秦玥越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秦三爷的表情也很严肃,他身在吏部,长期与官员们打交道,消息也算灵通,江家的事情早有耳闻,因着江氏有孕便一直瞒着,没想到才两天就出了事。   父女俩匆匆到了江府。   秦三爷直接去了书房。   江婵、江慧姐妹早换上了孝服,哭得像泪人似的,抽抽咽咽地将表妹迎到了后院。   三舅母鲁氏正在指挥仆从搭建灵堂,门房和窗棂都挂上了白灯笼和白幡。   老太太的尸身早已入敛。曾氏在一旁帮着整理老太太的遗物。   黑漆漆的棺材就停在屋子正中。   秦玥禁不住悲从心来,跪在外祖母的棺材前哭了起来。   江婵江慧也跟着一道哭。   一时间整个后院都能听到姐妹仨悲痛的哭声。   鲁氏含着泪过来将她们扶走,秦玥提出要去祖母的房里呆一会儿。   鲁氏便叫了老太太生前的贴身嬷嬷陪着一道去了正房。   于嬷嬷一边抹着老泪,一边给表小姐讲着老太太临走前发生的事情。   “表小姐走后不久,老太太就跟老爷大吵了一架,然后怒气冲冲地回了屋,坐在罗汉床上不停地抹泪,嘴里一直念叨着姑奶奶和表小姐,后来吩咐老奴去外院请大公子过来。等老奴领着大公子回来的时候,老太太已经去了,呜……”   事情听起来相当简单,可秦玥却知道,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外祖母是个很豁达的老人,绝不会因为一场争吵就投缳自尽。   “这么说,外祖母去世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嬷嬷你了,对不对?”   “嗯,是老奴。”   “外祖母去世后,第一个发现她的人也是你,对不对?”   “对,不,还有大公子。当时老奴跟大公子一起进的屋子。”   秦玥忍不住怨怪她道:“于嬷嬷,你跟了外祖母这么多年,难道就没发现她的不对劲?明知道她跟外祖父吵了架,心情肯定不好,为什么不陪着她?”   于嬷嬷含着泪道:“表小姐,老奴只是个奴才,老太太让老奴去请大公子,说是有重要的话要对他说。主子的话,老奴不敢不听哪!再说了,老奴也没想到 老太太会这么想不开——”   于嬷嬷的神情不似作假。   可她说出的话却前后矛盾。   外祖母既然想见大表哥,还有重要的话要跟他说,就断不会在这个时候自尽。就算存了死意,也会在说完话后再行动。   难道,外祖母真的是他杀?   ☆、第八十七章 交易   秦玥没来由地背脊一凉,仿佛暗地里有一双眼睛盯着似的,让人无端地透不过气来。   她扭头瞥见六月就在身后不远处跟着,这才心下稍安。   于嬷嬷将她送到正院门口就退下了。   正院的大门虚掩着,秦玥稍稍用力,就推开了。   院子里种了好些黄桷树,枝繁叶荗,苍劲挺拔。   十月的天气已经转凉,秋风飒飒,“呼呼---”风刮树叶的声音听着有些微地碜人。   因着老太太是凶死,底下的丫环婆子都避得远远地,生怕沾上了晦气。   秦玥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正院里游荡,心里悲痛难抑。   院里的一草一木,仍是充满着勃勃生机。外祖母虽然不长呆在京城,却每年都会过来小住一阵子。   墙角有外祖母亲手栽种的蝴蝶兰,四季红,鸡冠花;那株一人多高的仙人掌还是自己两岁时送给外祖母的礼物。   而今,景致依旧,人却已经去了。   秦玥叹了口气,正要往外祖母的内室里去。   六月不知何时已经跟了进来,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小姐,有人在暗处看着呢。”   秦玥心里一惊。   果然,自己的直觉还真灵。这就越发肯定外祖母的死不是自杀了。   秦玥抬头与六月点头示意。   六月的目光便朝边上一间耳房里瞟了瞟。   秦玥立时明白,偷看的人就在那间房里。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秦玥并没出声,迈着小短腿继续往里走。   外祖母的房间还保持着她生前的样子,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双燕金钩挂着蛟蛸锦帐,妆台前放着她平常惯用的珠钗头饰,旁边矮柜里衣衫挂得错落有致。就连外祖母投缳自尽的那根白绫也依然挂在房屋的横梁上,被风吹得四处飘荡。   看似一切都没有异样,可秦玥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   秦玥皱着眉。慢慢走着细细查看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六月面容严肃,早已抽出软剑在手。练武人的六官通常比旁人更敏锐一些,她已经嗅到了一股杀气。   秦玥浑然不觉,依然边看边思索。   就在此时。旁边高柜里忽然伸出一柄长剑来,直直往秦玥的小身板刺去。   秦玥下意识后退两步,堪堪避过那柄长剑。   后面六月的反应也不慢,“小姐,当心!”一边惊呼一边慌忙把秦玥拽到自己身后。手里软剑顺势缠上了那柄长剑,同时右脚猛地踹向那个柜子。   柜门“咔嚓”一声碎成了木渣,从里面跳出一个青衣蒙面人来。看那娇俏的身子,十有八九是个女的。   秦玥找了个安全的地方站着,将玲珑发簪握在手里。   青衣人并不恋战,抢攻了十多招之后,趁六月招架的工夫便从窗户里逃了开去,转眼就消失了踪影。   看起来,她对江家的地形非常熟悉。只不知她来外祖母房里,究竟想干什么?   六月却道:“小姐有没有觉得。老太太房里太干净了些?”   一语惊醒梦中人,秦玥猛地双手一拍,这才觉出哪里不对劲了。   外祖母出事还不到一天,连灵堂都没布置好呢,主子们忙着打理外祖母的后事,下人们避之还来不及,谁会吃饱了撑的,跑来打扫外祖母的房间?   可是,房间里任何角落很干净,简直连一丝灰尘都找不到。明显是被人刻意打扫过的?   一个死了的老主子的房间,扫那么干净做什么?   唯一的解释,便是此人为了掩饰。她在做案的时候一定留下了什么线索,事后发现了。便赶来处理掉。   会不会是刚才溜掉的青衣人?   六月想了想,忍不住提醒道:“小姐可以去问问大公子啊。于嬷嬷刚才不是说了吗,老太太叫她去请大公子,回来的时候两人一起发现老太太出的事。怎么说,大公子都是第一个发现老太太尸身的人。”   秦玥听得连连点头。关心则乱,越是亲近的人出事。越是摸不着头脑,连智商也下降了好多。   二人随即从正院里出来。   秦玥下意识往耳房里瞥了瞥,那个偷看的人已经不见了。   刚走到二门处,就看到秦三爷红着眼眶急匆匆往后院里去。   秦玥急忙叫住父亲。   秦三爷见到她,忙揉了揉眼眶,“玥儿,你这是要去哪里?”   秦玥道:“我去找大表哥,问他点事。”   “别去了,你大表哥回了武陵。小孩子家家的,别乱跑。”秦三爷说着便牵了女儿的手一起去后院。   秦玥不禁偷偷打量父亲。   父亲脸上的神情很严肃,还有一丝儿的烦燥和不安。   “外祖父,他还好么?”秦玥犹疑着问道。父亲刚到江家就去了外祖父的书房,呆了这么久才出来,看样子谈得也不愉快。   秦三爷只顾走路,有意忽略了女儿的问话。   秦玥便朝身后的六月使了个眼色。   六月随即悄悄地走开,自是看懂了秦玥的吩咐去探听前院的事了。   当秦家父女重新来到后院里时,灵堂已经搭好,老太太的棺椁已停了进去,灵堂正中大大的“奠”字,四周花圈锦簇,白幡飘飘。棺椁前的炭盆里堆满了纸灰,香烛燃得正旺,清烟袅袅。   秦三爷忙领着女儿上前给岳母上香。   曾氏和鲁氏连同江婵、江慧两位表妹在旁边搭礼。   按理说,外祖母逝世,灵前执礼的应该是长子或长孙。大舅舅不在京城,芸表哥便是最适合的执礼人选,可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回去武陵?   就算是报丧,也可以派奴仆赶回去报吧?   秦玥心里疑虑重重,随着父亲一道给外祖母虔诚地上过香后,就接过大表姐手里的孝服穿好。   秦三爷看到秦玥的动作有些吃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却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女儿想要做的事,他的阻止从来就没有成功过。   这天晚上,秦玥坚持留在江府。   秦三爷苦劝不住。只得摇头叹气地离开。   秦玥望着父亲离开的背影,也叹了口气。不是她硬要呆在江府,实在是六月带给她的消息太让人震惊了。   六月抓到了那个在耳房里偷看她们动静的人,从她嘴里逼出了一个人的名字。一个秦玥怎么也没想到的名字:二外祖江如龄。   记忆里,江如龄才华平平,没甚大的本事,靠着祖上余萌在工部谋了个小小主事的官职,平素一惯听从大哥江如晦的吩咐行事。   却不知。这次外祖母的死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外祖父的意思?   如果是外祖父的意思,那外祖父的心肠也实在太狠了些,那可是他的结发妻子啊。难道为了替七王爷卖命,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可以加害吗?   六月还告诉她,今儿晚上七王爷有可能会来江府。   以六月的意思,干脆将消息禀报皇上,让皇上派重兵围府,然后将七爷党一网打尽。   秦玥却不同意这么干。   她的目的是保住江家,如果为了凤七就让江家陷进去。这不是她的初衷。外祖父虽是不仁,可她不能无义。江家上下数百口的人,可不能因为外祖父一人的罪孽而被诛杀。   毕竟,秦玥骨子里有着一半现代人的灵魂。   滥杀无辜从来都不是她的意愿。   与此同时,江老太太的死讯已经传开,便有不少亲朋故友上门来吊唁。皇上也派了内监送上挽联,且追封江老太太一品诰命夫人的头衔。在谋逆事件还没有爆光之前,皇上也需要此举来稳定人心。   秦玥陪着表姐们给外祖母守灵,一直到深夜才离去。   回到房里刚换上夜行衣,便见六月匆匆推门进来。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同时附到她耳边低声道:“来了!”   秦玥点点头,被六月一把拽着跃上了房顶。   前世的沈瑾倒是会些功夫,可惜今生秦玥的身体太过特殊。跟着秦奋学了一年的剑法也没多大长进,像这样高来高去的轻功更是练得有如渣渣。   秦玥感叹间,六月已挟着她来到前院江如晦的书房房顶上趴下,只见她轻轻揭开房顶上的两块瓦片,正好透过瓦片的空隙看到屋子里面的人影。   总共有五个人,除了江如晦、江如龄两兄弟。还有俊美的凤七和一个脸上戴着面具的灰衣人,另外一个就是秦玥在外祖母房里见到的那个青衣蒙面人。   江如晦面如死灰,看着江如龄的眸子里透着浓浓的恨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那是你亲大嫂!你!你也真敢!   江如龄冷笑:“莫怪做兄弟的心狠,如果我不杀她,她就要置我于死地,置江氏一脉于万劫不复之地!我岂能容她?”   “你杀了她又能如何?左右皇上已经晓得我们的事情。即便杀了她,也于事无补!”   “那可不一定!皇上只是疑心,在没有得到确凿的证据之前,是不会轻易动江家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上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你——”江如晦气得一口老血当场喷出,七王爷忙扶住了他。   七王爷忽然转身,跪倒在江如晦面前,眸子里闪着痛惜愧疚的神情,哽咽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母仙逝,殊也很难过。二叔此举确实鲁莽,可殊知道也是为着大业之故。恩师若要责怪,殊都受着,只求恩师莫要再为此伤心了。”言罢,眼泪已从眼眶里滚出,比谁都悲痛难耐的样子。   不得不承认,凤七的情商确实超高,对人心的把握更是精准。   秦玥看到这里,哪还有不明白的。   她苦苦想要保护的江家,内里却是这样的肮脏。不但外祖父背叛了皇上,二外祖更是彻头彻尾做了凤七的走狗,只怕三外祖江如洪也没有置身事外。只不知今晚为什么没有出现。   百年江氏,纯臣之家的江氏一族,到了这一辈已是将祖辈的名誉毁了个彻底!   外祖母一定是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却又不忍告发丈夫,所以才想要借着芸表哥的口给武陵的江家人传个信儿,让他们早做准备。   没曾想,外祖母的好意落在二外祖眼里,竟成了她的催命符。   屋子里还在上演着苦情大戏,秦玥却已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情。   不管如何,江家还是要保的,可这几个该死的也一定要死!必须得赶在萧潜告发江家之前,解决这所有的事情。否则,一旦被扣上七爷党谋逆的罪名,江家是再也不可能洗白了!   母亲,母亲怎样也不能是罪臣之女!   这是秦玥无论如何都要保江家的理由!   当夜,秦玥秘密约见了燕渊。   燕渊彼时已经睡下,听到了似曾相识的啸声,急忙披衣匆匆地出了府。   在沈府大门口,他很意外地看到了秦五。   两人走到僻静处说话,六月自动隐到暗地里保护。   “燕公子,我们来做笔交易如何?”   “哦,小五儿会做交易?”燕渊嘻皮笑脸地道。   秦玥沉了脸,“我要说的是正经事。你帮我忙,我告诉你旋风卫的秘密,如何?”   “旋风卫?你也知道旋风卫?”燕渊狠狠吃了一惊。   秦玥淡淡道:“家父与沈少主交情不浅,我凭什么不能知道?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得多得多!你既是要做大事的人,知道得越多对你越有好处,不是么?”   燕渊沉默。   很多时候,沉默就表示默认。   况且他的野心从来就没有瞒过秦玥。   男人,没有野心的男人少之又少,只是野心的大与小而已。   半晌,燕渊道:“你想让我出手救江家?”   “正是!”秦玥点点头,“该死的人一定要死,不该死的就要活着,而且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地活着!”   燕渊瞬间明了秦玥的意思。对他来说,江家的死活与自己无关,甚至对自己以后的谋划还有益处,可是看着眼前小女孩痛苦的眼神,他莫明地有些心软,还有那么一丝儿的心痛。   燕渊皱皱眉,潋滟的凤眸里了无情绪。   秦玥道:“如果这还不够,我还可以加些筹码。你提条件吧!”   燕渊忽然问道:“你信我?”   秦玥有些茫然,不知他这话是何意,下意识地道:“我当然信你!”   燕渊忽然笑了,看向秦玥的眸子里充满了暖意,他情不自禁拉着秦玥的手道:“你信我就好!无论如何,我总是不会伤害你的,也不会让你痛苦难过!江家的事,交给我吧,我一定帮你办得圆满!”   秦玥任由他握着,面前俊美少年的手掌虽然不够宽大,却足以握住她纤细的小手;他的肩膀虽然也不够宽阔,却足以让她幼小的身子得到依靠。   眼下,已经足矣。   ☆、第八十八章 恨意   万炫六年的秋天,注定是江家人的恶梦。   江老太太的丧事还没有办完,意外便频频发生。先是在工部任职的二老爷江如龄被人查出犯了贪墨之罪,关进了诏狱;接着三老爷江如洪在自个儿家里莫明地暴毙。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江尚书一夜间白了头,更是病得连床都起不了了。   皇上体恤老臣,因着江尚书重疾缠身,便让他回家休养,任命别的官员临时顶上。这就等于变相地削了江如晦的实权。即便他病好上任,也永远触及不到权力的核心了。   当然,这一切都瞒着江氏。   江氏的胎象不稳,老太太也慌了。再多的算计在子嗣面前,都不重要了。   老太太将几个媳妇叫到屋里好好敲打一番,又对主持中馈的段氏道:“若再让我听到不该听的话,你丈夫的世子之位,怕是要挪一挪了。”   段氏心里气极,可又不敢跟老太太叫板。   老太太想必已经晓得江家的事是谁传到江氏耳朵里的,因此才会对她如此的不客气。   说到底,世子夫人的头衔,便是自己的软肋,也是自己最大的倚仗。   原本想着江氏几次三番地顶撞老太太,那次更是为了江氏,老夫妻两个还狠狠地打了一架。怎样老太太都对会江氏记恨的,所以才纵容院里的婆子到江氏跟前嚼了几句嘴。   没曾想,老太太的度量不是一般的大,居然还愿意为江氏出头。自己到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宋氏冷眼看着老太太和段氏的过招,心里不由闪过别的念头。   一旁的苏氏欠了欠身,微笑道:“孕妇整日躺在床上也不好,得活动活动筋骨。老太太若是同意,妾身愿意每日去给三太太按摩。”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段氏却道:“三弟妹也没那么娇气,等过了三个月,一切都会好的。”   苏氏碰了个软钉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天地良心,她的确是为着三太太好好不好?若不是五小姐请了沈府的陈医师给自己诊治开方子,若不是五小姐替自己在老太太面前求情,只怕自己早死在苦寒院里了。   五小姐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她也想报答五小姐。可惜一屋子的人都像防贼似地防着她,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好意。   苏氏落寞地回到清丽阁,看到站在院子里的女儿,终是有了一丝安慰。、   秦媛上前扶着苏氏到屋里坐下,又谨慎地四处看了看。才低声对苏氏道:“过些日子府里会有些乱,你好好呆在清丽阁,不要随便出去走动。”   “怎么了?”苏氏好奇问道。   秦媛道:“没怎么。总之,你听我的劝好了。至于三房,你离着远点儿,可别惹火上身!”   “媛儿,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怎么越说越糊涂了!五小姐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怎样都得感谢她的!”   苏氏是个心思简单的人,想着三房对自己的好,很不理解女儿的这番说词。   秦媛也不可能告诉她实情。只得敷衍地道:“皇上要去大岳山举行封禅大典,祖父要随行护驾。我听到风声,有人会趁机对秦家不利。咱们人小势微,也帮不上忙,只好先求自保了。”   苏氏听得大吃一惊,同时心里又充满了疑惑。   女儿虽然聪慧,可这样的大事她是从何听来的?又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秦媛并不理会苏氏疑惑的目光,转身吩咐底下的婆子去盛参汤。   苏氏的身体虽然已无大碍,可如果再想怀孕,也不是易事。   秦媛想得很远。如果自己坐上了太子妃的宝座,将来太子登了基,自己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每个后族都得有自己的势力,否则这个位置就坐不长久。   府里的兄弟姐妹虽多。可到底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哪能巴心巴肠地对自己?只要姨娘的身体康健,等到父亲回来,一切就都好办了。   不得不说,秦媛的主意打得不错。   可惜世事难料!就算她重生归来,有些事情也不一定会按照她想要的方式去发展。   比如。江家的倒台。   因着三位当家人死得死、入狱的入狱、生病的生病。   百年世族的江家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劣势。可劣势归劣势,依然是清清白白的门阀世家。而江如龄的贪墨,也不过是他的个人行为。   武陵的江家族长已经传出话来,将江如龄剔宗除族。换而言之,他再不是江家子弟。   而江家下一辈子弟中,比如江芸,江郝,都是比较优秀的好苗子,假以时日,又会是江家顶立门户的好人选。   树大根深,只要还有人在,江氏一族就不会真的倒下。   秦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重生的原因,使得江家提前遭受了这番重创。前世的江家可是在万炫十五年才被皇上灭了满门。   可惜因着五妹妹太子妃的身份,三婶保得一命,最后还封了诰命。   苏氏喝完参汤后,见女儿还怔怔地坐在那里,想着女儿刚刚说过的那些话,心里再次紧张起来,“媛儿,走,把你知道的告诉你祖父去!”   秦媛端坐着不动,“姨娘,你省省吧。我又不是五妹妹,我的话祖父才不会相信呢。你这样莽撞撞地拖了我去,指不定还被祖母当作胡言乱语的疯子来看呢。”   苏氏想想也是,遂又坐下,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   秦媛不由暗叹了口气,看来这辈子也不用指望姨娘了。这样单纯的女人,真怀疑她是如何护着自己长这么大的。还是说,秦家都是些良善之辈,并不曾对自己起过什么坏心?   如果上一世自己一直安分守己地过日子,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一个平常的夫婿,结局会不会圆满?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即便老天爷让自己重活了一回,也不甘心让上辈子的美梦就此破碎。   人活着。总是要为自己拼一拼的。   秦媛又安慰了苏氏几句,便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前院里,国公爷正在对府里的人手重新布置。   这一次随行护驾,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因着儿子这一辈里没有出色的军事人才,国公爷只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孙子这一辈。   此次亦是打算带铮哥儿和锦哥儿去历练一番。   除了铮哥儿和锦哥儿,国公爷也要带走一批忠心的护卫。秦府里大多数护卫的长辈,当年都曾跟随国公爷一起南征北战过。此次听说国公爷要带他们出行,个个都表现得很兴奋。士气一时相当高涨。   秦奋也在出行的行列。   她来皓月阁里征求秦玥的意见。   公开编制上,他是府里的护卫统领。私下里,他却是三房的人。   国公爷欣赏他的武艺,有意提拔他,所以这次才想带他出行。   秦三爷曾救过他的性命,五小姐信任且重用他,自己骨子里也愿意听从五小姐的差遣。   秦玥满不在意地道:“祖父既是想让你去,你就去呗!我有六月护着,出不了事!”   “还是有些担心!”秦奋皱着眉,想了想道:“要不。我将秦义留下来——”   秦玥依然固执地道:“真的不用。出门在外,多个人就多份助力。”   皇上此行危险重重,秦玥恨不能将所有的人马都派给他。秦奋师出名门,武功又高,有他在皇上身边,自己也能安心一些。   哎!当年的沈瑾,为凤琛做得何其之多,可最终也还是香消玉陨,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忆及这些,秦玥内心里一片苦涩。   毫不否认。她到现在还对凤琛有情。可再有情,也无法越过那条宽大的鸿沟,理直气壮地站在他身侧,接受万人的瞩目和瞻仰。   待秦奋走后。秦玥陷入了沉思。   燕渊展现的实力让她震惊。   到了此时,秦玥不得不相信,即便没有旋风卫的加入,燕渊的实力也不可小觑。别看凤七蹦达得欢,燕渊只消动动手指头,就很有可能将他打入尘埃。   只是。他为什么不动手?   难道是想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或者,趁着皇上集中精力对付七爷党的时候,黄雀在后地予以皇室最狠的痛击?甚至掀翻大都朝的江山,恢复前朝燕氏的荣耀?   还有,他与萧潜一党究竟有没有关系?又是怎样的关系?   秦玥一时拿不定主意,此次到底是偷偷地跟去大岳山还是坐镇京城。   当然,外人根本不会在意一个六岁小女孩的想法。   秦媛却并不这么想。   私心里,她是希望五妹妹离开秦府,甚至恶毒地诅咒她死在外面的。至于五妹妹对苏姨娘的恩情,她会适时地还给三房,却不是还给五妹妹本人。   江氏对这一切蒙在鼓里。为着给秦家添丁,她自己也竭力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一心只盼着肚子的孩子平安生下。   玥儿虽然还小,可看着她这些日子打理文馨院,竟是干得不错,便也渐渐放了心。   这些天里,底下的丫鬟婆子们个个谨言慎行,生怕三太太听到什么风声受了惊吓落了胎,那她们的小命也就玩完了。   没曾想,五小姐御下的手段竟是比三太太还老练。   与秦府里的风平浪静不同,京城富贵坊的一幢大宅里,凤七面如死灰,像一滩烂泥一般瘫在地上,面前堆了无数个空空的酒坛,双目无神地盯着顶上的横梁,嘴里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原本一切都算计得天衣无缝,却没想一夕之间就全变了样。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凤琛,不,不可能是他!他虽是皇帝,却没有那么凌厉的手段。当年如果不是靠着那些女人们帮他,他根本无法坐上那个位置!   会不会是萧潜?   这个人名从他脑海里一出现,凤七就变了脸色。   绫儿,绫儿当年就是死在他的手下。可怜的绫儿,还有肚子里的孩子,一尸两命哪!   萧潜,我与你的仇恨不共戴天!此生不死不休!   莫明地,凤七将这笔账算到了萧潜身上!   新仇旧恨,使得凤七差点失去理智,双眼里像要喷出火来,一口鲜血蓦地喷出,他慌忙伸手去擦,却不小心碰倒面前的酒坛,酒坛瞬间炸开,碎片飞得到处都是。   凤七的手被割了好几道口子,刺骨的痛意让他终于清醒过来。   守在外面的仆从听到动静,慌忙推门进来。   凤七慢慢站起身,右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若无其事地挥手道:“莫要声张,把屋里收拾一下!本王去去就来!”说着极其淡定地撕下衣衫一角,包住手上的伤口,然后转身大步出了书房。   与此同时,萧府的书房里,世子爷重重一拳击在面前的书案上,立时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震得翻飞,墨汁溅到他白色的衣衫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萧潜狠狠咬着下唇,手里的拳头依然握得死紧,眸子里更是闪着阴霾的光芒。   到底是谁!是谁坏了老子的好事!   原是想彻底毁了江家,却没想中途出了乱子。收罗的江家谋逆的证据不翼而飞,更是折了几个重要的暗人,却连对方的底细都没有摸到。   不会是皇上干的?皇上喜欢阳谋,不屑使用这种阴私的手段。   做了多年的皇上心腹,他对皇上比对自个儿还要了解。想着深宫里那个心爱的人儿,说不定此刻正在凤琛的怀里娇嗔喘息,心里就止不住地涌起难言的痛楚和愤怒!   这一切都是我的,我一定要拿回来!   萧潜猜得不错,皇上此时的确歇在贵/妃娘娘的宫里。不过并不是他想象得那样翻/云覆雨,而是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皇上也是人,也有扛不住的时候,这些日子里承受了太多的压力,使得他筋疲力尽,哪里还有心思做那些欢乐的事情?   萧贵妃望着床榻上那个伟岸的男子,心里有庆幸也有失望。   阿兄让她莫要与皇上生分,可也不喜欢她跟皇上一起做那些羞羞的事情。这真的好难!   皇上十天半月才来她宫里一趟,如果不是自己主动,皇上几乎不会动她。事后也总是闷头大睡,宣少跟她有言语上的沟通。   比起阿兄的热情,皇上就像一头沉默的公牛。可自己似乎对这头公牛动了真情……竟是比期待阿兄更迫切地期待他的到来!   PS: 重感冒中,坚持码完四千字,睡会儿去!   ☆、第八十九章 拦驾   十月初一大早,皇上率领文武百官到太庙祭祖,末了乘坐御撵出京。   随行人员除了秦国公,还有龙禁卫副统领萧潜以及各部大臣和宫女太监数百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大岳山而去。   大岳山位于大都朝的南部,与南豫国相邻。主峰玉皇顶海拔高达两千米,气势磅礴壮丽,号称“天下第一名山”。重叠的山峦,厚重的山势,苍松、巨石、云海,静穆中透着神奇,明艳而不失高贵。   前朝明帝曾三度驾临大岳山,建庙塑神,刻石题字。可惜即便如此,也没能保佑燕氏王朝千秋万代。   皇上出京时,秦玥就在城外不远处的茶楼里瞭足观望。   与她同在一起的是段宸。   谁也没有想到,皇上会将监国的重任交给年仅五岁的太子和毅郡王段宸。   段国公府的段三爷曾是皇上的义弟,这个整整迟了六年的封赏让很多人瞬间大跌眼镜;也让以前忽视了段家的勋贵和重臣们不得不重新审视段国公府的力量。   秦玥看着身旁俊雅出尘的男子,忍不住打趣他道:“只怕——打从今儿个起,段国公府的大门都要被媒婆们踏破了!”   段宸先是一怔,等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时,脸色便沉了下来。过了半晌,才淡淡地道:“我没打算成家!”   “为什么?”秦玥忍不住问道。其实心里明明知道是为什么,可却不愿意相信那个猜测,非要听他亲口说个清楚明白。   这算不算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段宸闷闷地回道:“不为什么,因为不想,所以就没这个打算。”   秦玥抬眼看去,他的眉头皱得死紧,显然想起了一些不愉快地往事,不禁为他感到心疼。   阿宸,他这是何苦?   忽然,出行的队伍里出现了小小的骚动。   一个身怀六甲的美貌少妇直直地跪在御撵前。口中大呼:“皇上,你得为民妇做主啊!”   立即有数个龙禁卫上前,将那妇人拖开,一人大声斥道:“大胆!御前拦驾。按律当斩!你真是不要命了!”   那妇人不依不饶,挣扎着从地上站起,一边哭一边大骂,“萧潜,你个没良心的!老娘肚子怀了你的孩儿。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女人和儿子被人杀死吗?”   在场的龙禁卫听到萧潜的名字,立时不敢乱动。   队伍只得停了下来。   萧潜,那可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得罪了他,转眼脑袋就得搬家。谁还有那个胆,敢去杀了他的女人和儿子?   坐在御撵里的皇上当然也听到了妇人的哭骂,心里惊讶极了。萧潜,那曾是他的结义大哥,一向严谨,家里不但只娶了一房正妻,平素更是连青/楼妓/院都不曾逛过。什么时候居然养了外室?还快要生儿子了!   伴在御驾旁的萧潜当然也听到了那妇人的说话,表情却是说不出的愤怒——是哪个王八糕子栽赃老子?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没有谁比他更明白,他不但从未在外面养外室,连家里的正妻也鲜少碰。除了绾儿,他这辈子就不会对任何女人动心。哪怕那个女人脱光了站在他的面前,也不可能引起他的丝毫性趣。   骨子里,他是个比任何人都要倔强高傲的男人。   可惜别人并不了解他的心思,包括皇上。   皇上此时颇有一番看热闹的心思,只听他磁性的男音从御撵里传出,“慢!既是萧爱卿的相好。朕岂有责怪之理!一切免罪!”   那妇人听得一喜,忙跑过来重新跪到御撵前,嘴里连连道:“谢皇上!民妇多谢皇上的成全!”   此时萧潜再不好当缩头乌龟,黑着脸走过来。盯着那妇人道:“休要胡说!我不认识你!皇上仁慈,既是免了你的罪,还不快快退下!”   那妇人满脸幽怨的神情,盯着萧潜看了半晌,想哭又不敢哭出来的样子,哽咽道:“你。你真不管我了么?”   “我不认识你?管你做什么?快走开!”萧潜简直肺都要气炸了,真想一拳头捶死她了事,可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敢真的动手。   那妇人死死咬着下唇,双眸里蘊含着无比的悲哀和绝望,忽然站了起来,咬牙道:“好!你不认我!我!我今天就撞死在御驾前——”   话未说完,人就已经往御撵撞去。   本是在旁看热闹的龙禁卫们吓坏了,急忙冲上前去将她救下。   皇上越发觉得有趣,忍不住调侃萧潜道:“萧世子,虽然有朕在场,也别不好意思了,快认下吧,否则一尸两命就得不偿失了!”   萧潜真是有苦说不出,郁闷道:“皇上,那女人,臣真不认识!”   侍卫里不知有谁说了声,“关了灯,上了床就认识了。”   立时引得其他的侍卫哄然大笑。   御撵里的皇上也笑了。   萧潜气得牙痒痒的,一时也不知怎么办好。   那妇人被救下后,一直在边上哭,此时哭哭啼啼地道:“好!你说不认识奴家,可奴家却知道你右大腿根处,有一颗小指大小的黑痣!”   此话一出,萧潜气得爆跳如雷,满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怒,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他的右大腿根处,的确有一颗小指大小的黑痣,那是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除了他已逝的生母和奶娘,再无旁人知晓。   可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死女人,怎会知道这个?   此时侍卫们忍不住纷纷议论起来。   右大腿根处,那可是很私密的位置,不是一般人能够看到的。   此女能够知道这些,十有八九真是他的女人。只是这萧统领平素自谕谦谦君子,不好在众人面前承认罢了。   这女人,也的确不是个知趣的,居然赶在这时候来闹场,萧统领会认她才怪!   呵,以我说,她是聪明。这样闹了一场,萧统领即便不想认,皇上也会逼着他认,不认是不行了。   茶楼里。秦玥也在问段宸:“你说,真的假的?”   段宸摇摇头道:“八成是假的。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随便跟外面的女人有牵扯。”   这一点,秦玥也是认同的。   前世里,沈瑾认识了萧潜三年。三年里。就没见他对哪个女人动情过,也没见他逛过青/楼妓/院,就连寻常的女子也甚少接触。可那女人却能够知道他右腿根处的黑痣,想不让人相信都难了。   只不知,是谁布的局?怎会知道得那么清楚?为的又是什么?   会不会是燕渊?   想到燕渊,秦玥就忍不住心里发怵。   这一回皇上离京,他会不会趁此捣乱哪!   显然,段宸也想到了他,看着秦玥道:“你上回去见苏家兄弟,有什么收获没?”   秦玥犹疑着。不知该怎么跟段宸解释。   以她的判断,苏寒二人投靠了燕渊,并不等于就背叛了沈瑾,他们将旋风卫拱手相让给燕渊,或许就是为了让旋风卫能够重振昔日的雄风,真正发挥起它的作用来。   阿宸跟苏家兄弟的误会实在太深,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得清楚的。   段宸见她久久不语,忍不住失笑一声,语带嘲讽地道:“我就知道,你会被他的三言两语蒙骗的!”   秦玥辩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三爷,你就是太钻牛角尖了。我跟你可不一样,我喜欢客观地评价任何人和事。”   段宸冷笑:“呵呵,但愿你的固执不会伤害到你!”   想着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沈瑾的坟前,段宸就对这个女孩莫明地感到亲切。即便她表现出比同龄人更高的智慧,也从没有觉得害怕和奇怪。   因为,比起他心里的那个人来,这个女孩还差得太远。   此时陡听外面传来几声呼喝。   御驾起程了!   秦玥看着人群里萧潜黑得如锅底的脸,心里快意极了。   不肖说。那女人准是得逞了。   只不知是被安顿在京城,还是随着队伍一起上路。   段宸看着萧潜吃瘪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嘿嘿,萧世子爷,他也有今天!看来我得赶快派人给世子夫人送信儿去,恭喜她终于得了个儿子!”   萧国公府世子爷夫妇成亲数载,一直未孕,早就是帝京里公开的笑话。   这回却爆出萧潜的外室有了身孕,岂不是妥妥打了世子夫人的脸?   萧世子夫人出身云州卢氏,算得上是名门闺秀,祖父致仕前是中书舍人,妥妥的天子近臣,权势很大。皇上登基之初,为了拉拢卢家,亲自赐婚卢家嫡长女嫁与萧国公世子为妻。   段宸这些年来对朝事不闻不问,并不表示他不关心国事。相反,他比任何人都要关心,因为这是沈瑾打下的天下,他不忍让它出现任何意外。也因此,这一次才坦然接受了毅郡王的封爵,也才答应协助太子处理政事。   太子在皇上寿辰那日回的宫。   除了太后,帝后对太子的表现很满意。   太后那是鸡蛋里挑骨头,为着与皇后置气,总要说些不好听的话来。   皇上私下劝着皇后莫与她老人家一般见识。   皇后只得咬牙点头。   此次皇上封赏段宸,又将监国大权赋于他。太后跳出来反对过,母子俩在宽荣华宫大吵一架,皇上也没有妥协。   走的时候,太后还在呕气,居然没有出宫来送他。   此时皇后和萧贵妃各自领着一些品级较低的宫妃站在城楼上,望着渐行渐远的队伍,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或许因为隔得远了的缘故,美貌少妇御前唱戏的桥段并没有被这二人看到。   良久,萧贵妃率先带人离开,走的时候很是怅然若失地频频回头。   皇后瞧着,心里止不住地冷笑:哼,还不知道究竟舍不得谁呢?   正要下城楼的时候,便见一个宫女呈了张纸条上前。   皇后打开来一看,忍不住失声笑了,先前的离别愁绪顿时一扫而光,随即意气风发地对身边的大宫女南儿道:“走!摆驾荣华宫!”   太后此时端坐在大殿上,正在指导若儿的功课,眉眼里不时露出满意的笑容,显然心情很好,听到内侍通报皇后娘娘来了,不由“哦”了一声,抬手道:“既然来了,那就请进来吧!”   说着正了正身子。   若儿忙知趣地行礼退下。   不多会儿皇后进了大殿,走到太后跟前跪下行礼:“臣妾恭请母后金安!”   太后摆着一张冷脸,恹恹道:“免了!起来吧!”   这些日子里婆媳俩没少唱对台戏,弄得皇上左右不是人。而今正主儿走了,两人也没了争斗的心思。   皇后徐徐起身,上前几步离得太后又近了些,赔着笑意道:“臣妾刚送了皇上回来,听说了一件有趣儿的事儿,特来博母后一笑。”   太后心里很是好奇,面上却故作淡然地道:“唉,再有趣的事到了哀家这里,也会变得没趣的。皇上,他真是心狠哪!”   皇后安慰她道:“母后多虑了。皇上是您的儿子,当年因为有了您的鼎力相助,才坐上了这个位置。其实皇上心里是感激您的,也希望您能好好颐养天年,莫要再像前半生那样操劳了!”   “可哀家心里,就是不放心哪!监国这样的大事,怎能交与外人!不说凤氏还有王爷王叔们在,就是哀家,也比段宸那小子合适吧!”   皇后心里忍不住暗笑:就知道你老人家掂记着这个事儿。可你越是掂记,皇上越不会放心你。段宸那小子虽然嫩了点儿,好歹没什么野心,由他监国再合适不过了。   皇后心里这么想,嘴里却说道:“母后且瞧着,要是毅郡王做事不牢靠,臣妾也会帮着您狠狠地惩治他的?”   太后显然不相信她的话,“皇后会帮哀家?”   “当然,臣妾从来都是站在母后这一边的。”皇后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一点也不比太后差。   偏偏太后明知她说的是假话,也不反驳,却是道:“来时就说有有趣儿的事要告诉哀家,怎么到现在也没说出来?”   皇后便凑近了太后耳边道:“听说萧世子爷在外养了外室,如今还怀了孕,大着肚子到御驾前喊冤来了!”   太后听了果然来了兴致,“什么时候的事?你又是听谁说的?”   皇后接着便把城门外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太后。   太后嘿嘿笑道:“阿潜那小子,这回算是露出狐狸尾巴了!”神情间,倒是很乐见其成的样子。   ☆、第九十章 龙脉之地   皇后却晓得,太后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   段宸也好,萧潜也罢,终究都不是自己人,无法给予真正的信任和关爱。   段宸尚有弱点,而萧潜,在她面前表现得近乎完美。眼下闹出这样的事,太后岂不乐乎?   因着这段插曲,太后对皇后亲切了许多,拍着皇后的手叹道:“唉!皇上也真是任性,撇下偌大的朝廷不管,千里迢迢跑去大岳山举行封禅大典,那岂是他现在该做的事?不但哀家反对,朝臣也反对。可皇上坚持己见、一意孤行,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其实皇后心里也对皇上去大岳山封禅这件事颇有微词,可皇上除了是君,也是她的丈夫,夫唱妇随。如果她都不支持,皇上岂能对她另眼相看?   再说了,朝堂上的事,她也有所耳闻,好象还是父亲率先站出来支持皇上的。   父亲让人带信进宫,要她千万支持皇上,还说此行重大,一定要稳住京城局势。   太后虽然多年不管朝政,但先前埋下的人脉还在,朝堂上的事她肯定知情。此时却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分明是试探她。   皇后想通了这点,便面露苦笑地道:“说起来。父亲也有不是,在所有朝臣反对的情形下,他是最先站出来支持皇上的。皇上这才有了底气,非要走这一遭的。臣妾代父亲向母后赔罪!”   皇后说着就跪了下来,朝太后磕头。   太后沉了脸,冷哼道:“哼,皇上这次若是有个好歹,哀家饶不了他!”   肖想儿子的权势是真,对儿子的关心也不假。再怎么说,那也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怎样都是放在心尖尖上的!   同样的,皇后心里也提着心呢!   丽颜宫里,萧贵妃终于也晓得了城门外发生的事。气得将大殿里的瓷器摔了一地,一个宫女进来禀事,正好撞在枪口上,当场被萧贵妃打死。其余宫女太监吓得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萧贵妃还不解气,立即宣萧世子夫人进宫。   彼时萧世子夫人也才刚晓得丈夫养外室的事,气得在屋里哭了半天,得知贵妃娘娘宣她进宫,忙抹了眼泪。让下人帮着梳洗打扮一番,随着前来宣旨的内侍进宫。   卢氏进了宫,先去给太后和皇后请了安,才往丽颜宫去。   萧贵妃见了卢氏,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大骂。   卢氏也不敢还嘴,跪在那里低着头默默地垂泪。   萧贵妃骂得累了,坐在锦榻上不住地喘气,大宫女福布忙端了茶来让自家娘娘润喉。   至于底下跪着的萧世子夫人,福布可不敢檀作主张地招待她。   萧贵妃喝了茶,刚刚又发泄了一通。心里这才舒服了些,叹着气对卢氏道:”大嫂,你且起来吧,这样跪着像什么话?”   随即目光扫向福布,“还不快给世子夫人看座、上茶!”   福布应了声,忙亲自去端了锦杌过来,又让小宫女沏茶,赔着笑将卢氏扶起来坐下。   自家娘娘的这番作态她早见惯了。   这位萧世子夫人性子绵软懦弱,最好拿捏。因着多年无孕,在萧家并不受人待见。作为萧家未来的当家主母。无法生下嫡子是件很严重的事,完全够得上“七出”之条。   若不是因为皇上赐婚,娘家强势,萧家早将她休了。   萧潜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却很明确:卢氏无大错。娶了她就不能轻易休弃。   也因此,卢氏才能继续留在萧家当她的世子天人。不过世子夫人所该享有的一切她并未得到。说到底,她这个世子夫人不过是个摆设而已。   对于萧潜来说,谁来当这个世子夫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一定得乖顺、听话,不乱嚼舌根。不乱说话。卢氏无疑就是这样的女人,这些年也做得不错。所以萧潜才会愿意留下她。一旦卢氏不听话,她也不一定能活到今天了!   卢氏的委屈没法向人诉说,娘家生母早逝,又没有嫡亲的姐妹,父亲虽是当朝重臣,可这样的床帷之事怎能告诉父亲?   卢氏坐在锦杌上,心里只觉悲苦难奈。   明明是世子爷犯的错,骂自己做什么?再说自己才是世子爷明媒正娶的嫡妻,摊上这种事心里岂能好受?   贵妃娘娘虽是世子爷的亲妹妹,可这脾气也发得太莫明其妙了些!   萧贵妃早晓得这个大嫂是个没脾气的,宣她进宫也就是出出气而已。   眼下骂也骂过了,脾气也发过了。萧贵妃便挥挥手,让福布送世子夫人出宫。   当然,免不了会给一些不太贵重的赏赐,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丽颜宫里发生的事,不消片刻皇后就知道了。   掌控后、宫这么多年,早已在宫里各处埋了不少的桩子,没有任何事情能够瞒过她的眼睛。就连各宫里那里宫女太监的磨镜对食之事她也清楚明白得很。萧贵妃的丽颜宫更是她重点关注的对象。一有风声草动她马上就能知晓。   彼时皇后正在大殿里悠闲地喝着燕窝。因着心情好的缘故,将未喝完的燕窝赏给了身边的宫女,末了很自在地回了寝殿睡午觉。   秦玥与段宸在茶楼外面分了手,径自回了秦府,先到外院去看望叶先生。   叶先生的病情己渐渐好转,勉强能下地走路了。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江家的事,面上的表情很是震惊。   沉默了半响,终是提笔写了封信,卷成纸筒,随即招来信鸽,将纸筒绑上,放飞了信鸽。   秦玥正要进院子,见到信鸽,急忙让六月将信鸽用小石子打了下来,拆下纸条看完又绑回到信鸽腿上,让六月重新放飞,然后若无其事地走进院子。   叶先生乍然见到秦玥,有些微地不自然。   秦玥亲切地问候他的病情,末了又请教叶先生的学问。   秦玥问道:“为人师者,除了学问,还需要有高尚的品格。坦荡荡的君子之风。请问先生,这话可对?”   叶先生心里一震,神情更加地不自然。这一场莫名其妙地病,不但让他的身体受到了煎熬。也让他的灵魂得到了考验,差一点就要失去斗志。以至于现在连掩饰情绪都做得困难了。   面前小女孩一双晶亮的眼睛望着他,显得那般地求知若渴。   叶先生只得艰难地点了头,苦涩地道:“正是如此。不但为人师者需要这样的品格,做人也要如此。任何阴谋诡计在阳谋面前。都显得卑鄙而可笑。最终也是会败的。”   说到此处,叶先生陡觉脸上火辣辣的,臊热一片,心里第一次有了羞愧之意。   秦玥仿佛什么都不晓得一般,虔诚地点了头满足而去。   待秦玥踏出院子,叶先生仿佛打了场大仗一般,颓然一屁股坐倒在床上,面如死灭。   这一次,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就在这天晚上,秦府里来了刺客。   因着国公爷随皇上去了大岳山。抽调了不少精锐,府里的防卫便松懈了许多。   刺客很顺利地进了府,在与秦府护卫激战两个时辰之后,终是掳了叶先生而去。   幸好这番打斗并未波及到后院,女眷们都毫发无伤。   天亮后,老太太派人去宫里报信。   太子大怒,紧急调了两千龙禁卫镇守秦国公府,以防刺客的再次偷袭。与此同时,全城戒严,令龙禁卫全力搜查叶先生的下落。   皓月阁里。秦玥独自对着叶先生送她的孤本字帖喃喃道:“从今往后,师生情份已尽。他日相逄,再不会手软!”   不错,叶先生求援的书信秦玥已经看过。思虑再三,终是决定放他一马。否则七王爷又怎能轻易救走他?   从这点来看,凤七也算是有良心的人,不愿抛弃爆露的卒子。或者,这颗即将爆露的卒子对他还有别的用处。   事实证明,秦玥所料不错。   叶先生此时躺在郊外的农庄里。   凤七坐在床前。俊美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寒霜,紧盯着叶先生问道:“恩师,龙脉之地究竟在哪?”   叶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我现在告诉了你,你会不会立马杀了我灭口?”   凤七一怔,随即眼角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怒意,末了笑道:“恩师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凤殊岂是那等狼心狗肺的人?如果真是这样想的,又何必费这么大力气救你出来?”   叶先生没去质疑凤七这句话的真假,笑了笑道:“王爷不用紧张,我也不过玩笑罢了。说真的,龙脉之地究竟在哪,我知道的也不多,当年家族被灭,父亲还未来得及把真相告诉我,就已经去了。”   “这么说,没人知道龙脉之地在哪了?”凤七眸子里瞬间流露出浓浓的失望。   叶先生道:“也不尽然。家父留了一些线索,我正在研究,不过还需要些时日。”   凤七忍不住问道:“还需要多久?”   叶先生看了他一眼,道““我目前仅知道个大概,要想知道具体的地点,少则一年,多则五年。”   “要那么久?”凤七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他已经等得太久了,等得已经失去了耐性。   这一次江家的倒台给了他沉重的打击,实力损失得不少。这也正是他急于得到龙脉之地的原因。   叶先生道:“王爷若是不愿再等,我也可以把大概的方位说出来,王爷自己去探查。”   “在哪?”凤七忍不住再问。   叶先生道:“正南方向,我估摸着就在大岳山一带。”   凤七一愣。   实在没想到会是大岳山。   按照原来的计划,凤七这次会倾全部兵力奇袭大岳山,即便不能杀死皇上,把他困在大岳山一年半载的就好。等到江师在京城布署好一切,自己再挥师京城,皇位指日可待。   可惜,江家三兄弟死的死,病的病,再无法替他主持大局。   也因此,不得不搁置了这个计划。   眼下听叶先生这样一说,心里忽然一亮。   这难道就是天意?   可是看着叶先生嘴角的笑意,他禁不住又想:这会不会是叶先生的阴谋?毕竟,他是前朝旧人的后代,可信吗?正如自己防他一样,他会不会也防着自己?   叶先生说完这句话后,就闭了眼睛休息。   凤七只好退了出去。   听到关门的声音,叶先生忽然睁开了眼,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   深夜,叶先生房里来了位蒙面人。   “你不要紧吧?”蒙面人问道。   叶先生苦笑,“还好,死不了。你那边呢,怎么样了?”   蒙面人似是不愿多说,道:“一切进展顺利。你这边如果能说动凤七去大岳山,那就更好了。”   叶先生自信地道:“放心吧,他会去的。倒是你,真忍心看他们兄弟互相残杀?”   蒙面人冷哼道:“为什么不?”   叶先生不说话了,默了良久,才道:“你来见我,不单单是为这个吧?”   蒙面人摸了摸鼻子,坦然道:“我自然也是想问你,龙脉之地到底在哪?”   叶先生认真道:“这一点,我真没有骗他,龙脉之地就在大岳山,目前也的确没有找到确切的地点。你问我也是这样说。”   蒙面人冷笑,“你没有骗我?”   叶先生怒道:“我为什么要骗你?我一心为你,你倒好,反来怀疑我的忠心,你让我情何以堪?”   蒙面人淡淡道:“我并没有怀疑你的忠心,不过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私心,你也如此。我也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有权保持一点秘密,作为你性命的倚仗。”   叶先生涨红着脸道:“关于龙脉之地,我真没有骗你。不信,你可又自己去查。我这条性命留不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做到你发过的毒誓?”   蒙面人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一定会做到的。”   叶先生闭了眼睛,“好,我信你!也希望你信我!你走吧,这里太危险,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以后没有要紧的事,不必来见我了。有事传讯即可!”   蒙面人笑了笑道:“你不必这般神情。如果我说,你和凤七的计划早叫秦五看破,她是故意放你走的,你信不信?”   叶先生大吃一惊,从床上腾地坐起,一双眸子瞪得老大,无法置信地道:“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   蒙面人笑道:“遇上了秦五,没有什么不可能。你好自为之吧。我走了!”   话未说完,但见窗户一晃,人已经不见了。   PS: 还是重感冒中,手机码的这一章,但愿还能入眼!   ☆、第九十一章 出卖   书房里,凤七保持这样的坐姿已经很久。   因着江家的出事,情势对他越来越不利。   京城里看着空虚,可凤七心里也明白:即便是四公子之末的段三公子,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再加上那个心狠手辣的玉老婆子,自己根本连一分胜算也没有……   或者,去一趟大岳山也好。即便不能成功偷袭凤琛,也能趁机找到龙脉之地。只要找到龙脉之地,一切劣势就会迎刃而解。   凤七又呆坐了半晌,才扬手传话:“来人!”   立时有两个蓝衣青年推门走进,“王爷!”   凤七双手按着太阳穴,语气急促地道:“速请几位将军来府议事!”   “是!”蓝衣青年躬身行礼,很快退了出去。   凤七顿了顿,随后走出书房,来到北边一间偏僻的厢房。   一个面色苍老的灰衣人正独坐在房间里喝酒,见到凤七也只淡淡地瞥了一眼,然后继续喝酒。   凤七在他的对面坐下,自斟了一杯喝过才道:“如果你继续自曝自弃,就枉费本王当初救你的心意了!”   灰衣人不说话,继续喝酒。   凤七也陪着喝了一杯,继续道:“杀妻之仇,不共戴天。本王早已发过誓,要与萧贼誓不两立!你我既然有共同的敌人,为什么不能通力合作,共同对敌?”   灰衣人瞟了他一眼,冷笑道:“就我一个手脚皆残的废人,能够做什么?七王爷,你救错了人!”   凤七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半晌道:“好!如果你执意如此,本王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喝完了这顿酒,你就走吧。找一个穷乡僻野的地方,好好地过你的余生!”   灰衣人端着酒杯到了嘴边,却并没有立即喝下去。看着凤七惊讶地道:“你打算放我走?”   “为什么不?留着你,既不能为我所用,反倒还浪费我的粮食和美酒,何苦?”凤七说完。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站起来转身就要走。   “等等!”灰衣人忽然叫住他。   凤七转身,环着手静静地看着他,似是早知道他会改变主意似的,脸上闪着自信和笃定。   灰衣人依然坐在原地不动。冷冷道:“如果我留下来,我能做些什么?”   凤七道:“做你力所能及的事情,哪怕贡献的只有微薄力量,只要尽了全力,死后就能坦然面对那些惨死的兄弟!”   灰衣人点头,然后猛灌了几大口酒,末了拍拍手站起,意气风发地道:“好,我留下来!”   凤七大笑,伸出右手与他击掌。“好!这才是‘天恩帮’英雄男儿的本色!”   当然,身在秦国公府后院的秦玥,并不晓得天恩帮已被萧潜亲手所灭。想着秦媛几次利用天恩帮刺杀段宸,萧潜又派出天恩帮弟子刺杀苏寒和苏冰,遂决定趁萧潜不在的时候,见一见天恩帮的副帮主张威。   昔日沈瑾与天恩帮渊源颇深,与已故帮主郭翩翩是很好的朋友。彼时沈瑾总是以男装亮相,换得郭翩翩芳心暗许,后来才得知沈大公子竟是女人,遂做了好朋友。   可惜天妒红颜。郭翩翩在七年前因病离世,死时才十八岁。   临死前,郭翩翩将天恩帮托护给沈瑾,不料沈瑾还没来得及接手。自己也香发生了意外……   下晌时候,秦虎过来回话,“五小姐,这事儿奇了怪了,天恩帮居然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人都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个不见法?”秦玥吃了一惊。   “本来天恩帮在京城有不少的据点。属下挨个地去找了,却发现那些据点都已经人去楼空,而且一点线索也没有留下。”   秦玥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她立马想到了几日前城郊的那场莫明其妙的大火。皇上这些日子一直在大肆搜刮七王爷的党羽。或许无意间查到天恩帮的头上,萧潜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出卖了天恩帮……   想到这里,秦玥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忙挥了挥手,让秦虎退下。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秦玥速度进屋更衣洗漱,然后带着六月直奔皇宫。   段宸因着要陪太子监国,这些天便一直住在皇宫的弘远堂里。听到内侍通传秦府的五小姐进宫,忙放下手中的事迎了出来。   见到段宸,秦玥也没心思跟他寒喧,语带急促地道:“皇上离京前,曾秘密捕杀了不少的七爷党奸细和探子,你这里有卷宗没有?”   段宸想了想道:“应该有。不过不在宫里,应该存在刑部。我这就派人去取。”说着便要吩咐内侍去传刑部王大人进宫。   秦玥道:“那你陪我走一趟刑部吧!”   段宸没有反对,进去跟太子交待一声,就带着秦玥直奔刑部。   刑部王大人正在坐衙,看到段宸带着一个面生的小太监进来,也没有疑心,听说了来意后便领着二人来了档案室。   “卷宗都在这里了,郡王爷慢慢看吧。”王大人谄媚地笑着道。   段宸拱拱手,道:“好。王大人,多谢了。”   待王大人走后,秦玥便迫不急待地挨个翻起卷宗来,一边翻一边道:“帮我一起找,几日前城郊的那场大火,还有这些日子里龙禁卫暗杀的所有人员的名单。”   段宸也不问为什么,便也埋头帮他找起来。   整整找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秦玥看到卷宗上的那份名单,心情沉重极了。   事实果然如她所料,萧潜出卖了天恩帮,亲手杀了天恩帮在京的所有弟子。副帮主张威临死不屈,毁容自尽于龙禁卫面前。   看完卷宗后,秦玥一言不发地走出刑部。   段宸沉默地尾随在后,心里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自从晓得瑾儿跟天恩帮的渊源后,他就没有打算追究天恩帮刺杀他的事情,没曾想最终却是毁在萧潜手里。   萧潜,你够狠!   段宸送了秦玥回府,前脚刚离开,秦玥正要进去。一旁忽地闪出个人来。   燕渊环着手,笑嘻嘻地道:“母亲请你去王府吃顿便饭,不知秦五小姐可否赏脸?”   秦玥心情正是糟糕的时候,又见着他那嘻皮笑脸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沉着脸道:“我不赏脸又咋的?换别人来请,我赏脸。可是你燕公子来请,我偏不赏脸!你又能咋的?”   燕渊依然笑意未改,“你如果不赏脸。我当然没办法。可是母亲这些日子因着姐姐的事整宿地睡不着觉,精神差得很呢。你可以跟我置气,难道也忍心看着疼你的老王妃受磨?”   一句话顿时击中秦玥的软肋。   不管如何,老王妃的身体才是最最要紧的。   秦玥叹了口气,咬了咬唇道:“你等我会儿,我回去换件衣裳!”   燕渊立马愉快地欢呼一声:“小的遵命,我的大小姐!”   秦玥再不理他,回到后院换了衣裳,又去文馨院里看了江氏。   如今三个月的危险期已过,江氏的胎象稳固。可就是嗜睡得厉害,一天里大半时间都在睡觉,也没有时间同秦玥唠嗑了。   秦玥细细交待婆子们一番,这才带着六月出了府门。   燕渊果然还等在那里,见她出来忙让人把沈府的马车驶到面前,殷情地伺侯秦玥上了马车,才回到自己的坐骑上,吩咐车夫起程。   马车里,六月忍不住低声道:“小姐,你有没有觉得。这燕公子跟皇上的气质很像?”   “怎么可能?”秦玥几乎跳起来反对,反过来看了看六月,便又恍然大悟似地道:“六月,你莫不是想皇上想得发疯了吧?”   六月脸上一红。急忙辩解道:“哪有?小姐不要胡说!”   秦玥不依不饶地道:“我看就是。平白无故的,你说什么燕公子长得像皇上,那肯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呗!”   六月却是正了正神色,低声道:“不是的。小姐,奴婢说正经的呢。你看啊。皇上今年三十了,而燕公子才十二岁。从年龄上来看,也不是不可能的。”   秦玥不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她已经猜到了六月话里的意思。   这六月,也八卦得太离谱了些。皇上如果真有这么个神通广大的儿子,那他睡在被窝里也会笑醒,更不会劳心费力地往大岳山一行了。   想归想,秦玥却是不愿再谈这个话题,遂警告六月道:“这事关系重大,你以后可不要再说了,弄得不好就会人头落地,明白没?”   六月是从宫里出来的,个中厉害当然知晓,闻言便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小姐,我不说了。”   两人自从开诚布公地谈过话后,心思就放开了许多,说话也越来越随意了。说是主仆,却比一般姐妹的关系更融洽。   马车很快来到沈府。   老王妃亲自到大门口迎接。   秦玥下了马车,快步走到老王妃面前,行了礼便挽着老王妃往垂花门走去。   老王妃一路絮絮叨叨地说着话,秦玥认认真真地听着,不时附和两句。燕渊在后面毕恭毕敬地陪着,并不插话。   一路来到宝善堂。   坐了没多大会儿,燕渊便被管家叫去前院处理事务。   老王妃今天的话特别多,说来说去就扯到了沈瑾的身上,神情顿时伤感起来,遂拉着秦玥去了紫玫院。   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一切,秦玥的心也跟着伤感起来。   老王妃抹着泪道:“瑾儿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要强了。当初不让她跟三公子好,她偏不肯,否则岂能丢掉性命!我倒宁愿赔掉沈府的万贯家财,也不愿失去家人!”   秦玥静静地听着,竟是无颜以对。   她能告诉老王妃,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么?自己是沈家的罪人,这辈子投生到秦家,专为沈瑾赎罪来了么?   老王妃丝毫没有意识到秦玥的异样,依然沉浸在对家人的怀念里,“听说我的妞妞还活着,可人海茫茫,我已经找了她六年,却是一点音讯也没有。妞妞,你到底在哪里啊?”   听着老王妃的哭诉,秦玥不由想起那个最小的妹妹。   当年,自己出事的时候,妞妞才五岁,父亲和哥哥们相继惨死,母亲被人绑进了皇宫。混乱中,妞妞被人掳走。   而自己这些年来,因为逃避,也没有认真找寻过她的下落。自己这个做姐姐的,是不是也太无情了一些。   老王妃又道:“我原以为,太后带进宫的那个女孩会是妞妞,可是拭探了很多次,结果却大失所望。她不是我的妞妞啊!”   秦玥这才想起,太后宫里那个酷似沈瑾叫做“若儿”的女子。那会儿曾在街道上远远一瞥,并没有细看。可如果长得像沈瑾,年龄又正好与妞妞相仿,有这可能也说不定……   老王妃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这个话题还没让秦玥消化掉呢,下个事情又扯了进来。   “别以为我不晓得,玉老婆子看不上我们瑾儿,她想与你们秦家结亲。你的父亲,秦三爷是个好人哪,在此之前还提醒过我家瑾儿,让她小心防着玉老婆子。可惜我的瑾儿太相信凤琛的甜言蜜语,昏了头哇!”   听老王妃提及父亲与沈瑾的过往,秦玥顿时有些微地不自然。   对于父亲,她始终难以亲近,便是因为当年的沈瑾与秦三爷之间,也是有些纠葛的。   秦三爷当年倾慕沈瑾,可惜沈瑾心里始终只有凤琛。   所幸秦三爷想得开,不久后就在长辈的安排下娶了江氏的嫡女江丽君。从而也才有了她秦玥的出生。   就冲这一点,她也不得不感谢秦三爷和江氏。   因为没有他们,就没有自己的重生。   可是这样的过往,并不是什么光鲜的事情,她委实不愿任何人提起。   秦玥硬着心肠打断老王妃的话道:“王妃娘娘,我陪您去花园走走吧。外面空气新鲜,对您的身体也有好处。对了,煜哥儿呢,好些天没见他了,肯定长高了不少吧?”   老王妃闻言笑道:“那孩子,怕是又跟何小郡王出去玩了!”   秦玥“哦”了一声,顿时想起曾经答应大姐姐替她约见何小郡王的事情。敢情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太多,竟是把这茬给忘了。   还好还好,眼下正是机会。   PS: 这章写得比较散,没办法,过渡章节,有些事情必须得交待啊,不然后面很难看懂!   ☆、第九十二章 走水   这一晚,秦玥歇在沈府。   因着白天耗费了太多的精力,老王妃晚上睡得很熟。   秦玥却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披衣起床,独自在院子里闲逛。   燕渊似是早晓得她会出来,正站在月下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秦玥眸子里闪过一丝恼意,掉头就要往屋里走。   燕渊拦住她道:“躲我做什么?上次帮了你的大忙,你还没好好谢谢我呢?答应的交易也没有完成,这就想开溜?”   秦玥没曾想这家伙脸皮这么厚,简直比得上自己了,“如果你是为了这个,大可放心。现在不是时候,改天我会告诉你的。”   燕渊道:“如果我现在提出更改交易条件,你会不会接受?”   秦玥一愣,“你想怎么改?”   燕渊笑道:“很简单,我不需要你告诉我任何事情,只需要你现在陪我一会就好。怎样?”   “好。”秦玥满口答应,本来就不想告诉他旋风卫的事情,上回是为了救江家,迫于无奈,才拿出这样诱人的筹码给他,既是他自己主动放弃,自己也乐得占回便宜。   燕渊笑着眨了眨眼,仿佛洞悉她的想法一般,妖孽般的面容在清朗的月光下显得更加俊逸出尘,给人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白天里六月的话忽然浮现在脑海。   秦玥仿佛觉得,这人真跟凤琛有三分相似。除了与生俱来的那份雍容与贵气,相似的还有长相,尤其那双凤眸。   “走,陪我去园子里逛逛。”不待秦玥多想,燕渊不容分说牵了她的手,飞快往园子里跑去。   很快到了玫瑰园。   四周很静,静得只能听到深夜里的风声和雨露声。   燕渊放开她的手,面对玫瑰园静静站立。伫立良久,才怅然地道:“我母亲曾经跟我说过,在遥远的地方。盛开着一种特别娇艳热烈的花,它的名字叫玫瑰,花语是爱情。每一朵玫瑰花皆代表不同的心意。可惜——”   秦玥听得猛地一震。   这个桥段实在太熟悉,熟悉得她差点以为是自己说的。曾几何时。她跟凤琛说过这样的话,因而才有了这个玫瑰园。   没想到在这个世上除了自己,除了凤琛,还有另外的人晓得这个说法。   她一定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几乎是立时,秦玥急切地问道:“你母亲是谁?”   燕渊眸子里闪过一抹疑惑。随即黯然道:“她已经过世多年了,又何必再提她的名讳。”   秦玥不免有些失望,跟着叹了一声:“那你母亲一定是位了不起的女人。”   燕渊叹道:“没什么了不起的。就很普通平常的女子,为了一个男人耗费了一生,结果什么都没有得到。”   秦玥道:“她太相信爱情。这世上,没有永恒纯粹的爱情。”   “为什么没有?”燕渊反问。   “因为世人重名利,而爱情太虚幻。太虚幻的东西就算得到了,也揣得不踏实,总害怕失去,所以人就会变得患得患失。想要想方设法地留住它。一旦起了这样的心思,爱情就会变质,也才有了过后的种种恩怨。”   “你好象很懂?”   “略懂。”   燕渊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你究竟是何人?”   秦玥不答反问:“你又是何人?”   燕渊大笑:“好,算我问错话了。英雄莫问出处,相逢何必曾相识。你我之间,不应该有这样的猜忌。”   “彼此立场不同。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因为自己的原则和想要保护的人而兵戎相见,唯愿那一天来得迟一些才好。”   “好!”   话未说完,忽见沈王府西南方向火光冲天,有仆妇焦急的声音传来:“走水啦!快来人救火哪!”   燕渊神情忽地一变。来不及多说,人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火光燃起的方向扑去。   秦玥也变了脸色——老王妃的宝善堂,好象就在那边。   这个事实让她差点摔倒,遂起身没命地往西南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老王妃。你可一定不能有事!   此时,隐在暗处的六月慌忙过来,“小姐,好象是老王妃的院里走了水!”   “快带我去!”秦玥带着哭腔朝六月吼道。   六月急忙背起她,施展绝顶轻功,往宝善堂方向奔去。   熊熊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际。大火早已吞噬了一切,眼前浓烟滚滚,看不见里面的任何景致,只能听到毕毕剥剥的响声,偶尔还有房梁倒塌的轰隆声。   四处都是奔跑的仆人,用各种器物盛满水不停地往大火里泼去。可惜火势太大,这一点点的水根本不起作用。   秦玥几次想要冲进去,皆被六月死死地抱住。   “小姐,你不能去!太危险了!”   秦玥再也止不住眼泪,哭着道:“可是老王妃还在里面,我一定要救她!”   六月道:“奴婢去,奴婢保证,一定将老王妃完好无损地带出来!”   六月说着,将秦玥一掌拍晕,交给边上的一个婆子抱着,然后往头上罩了一床浸了水的的厚棉被,正要往里面冲。   不妨里面突然冲出来一个火人。   有仆人失声惊呼:“公子——”   强烈的意念使得秦玥并没有完全晕过去,她努力猛甩了甩头,极快抢过旁边小厮手里的脸盆,往燕渊身上泼去。   燕渊全身被秦玥当头一盆冷水淋得湿透,衣服上的火这才熄灭。   老王妃受了此等惊吓,早已晕了过去。   秦玥忙派人去找陈医师过来。   燕渊将人交给六月后,就仰头倒在地上,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但见他原本俊美到极致的脸蛋全都被厚厚的烟灰裹住,身上的衣裳已经烧得不成样子,东一块西一块地挂在乌黑的皮肤上,样子狼狈极了。   秦玥没有笑,在这瞬间,她感动极了。   无论如何,是燕渊救了老王妃!救了沈瑾的母亲!   燕渊,他用行动证明了他曾经许过的诺言。   顾不得他满身的污迹。秦玥朝燕渊扑了过去,狠狠地抱着他,一时又想哭又想笑,嘴里语无伦次地道:“谢谢你。谢谢你救了老王妃!我一辈子感谢你!”   燕渊嘿嘿地傻笑着,任她抱着半点没有不情愿的样子。   很快,长公主府的护卫赶来了!   京都府尹的人也赶来了!   附近其他勋贵们的家丁护卫都赶来了!   火势渐渐变小,终于被扑灭。   老王妃在陈医师的针炙下,也醒了过来。   众人这才舒了口气。   好半晌。燕渊才推开秦玥的手,慢慢地站起来往外走。他这个样子,实在羞于见人哪。   秦玥这才觉得不好意思,忙跑去看老王妃怎样了。   长公主这时也到了沈府,吩咐下人帮着善后。   好在是一场虚惊,除了房屋受损之外,没有人员伤亡。   燕渊梳洗回来后,二话不说直接罚了宝善堂里所有的下人,当值的几个更是被重责二十大板,天亮后就叫人伢子带走了。以他的话说。这样不上心的奴才留着也是祸事,倒不如早早地打发了好。   秦玥觉得这样的惩罚还是轻的,她恨不得将当时在宝善堂当值的仆人全都乱棍打死。只要一想到老王妃差点死在这场大火里,秦玥就很生气。   老王妃醒过来后,倒是很淡定,并没有出现任何的不妥。   秦玥渐渐放了心。   在沈府陪着老王妃和长公主用过早膳,就打算回秦府。   事实上,她心里也在怀疑这次走水事件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若是意外,为什么偏偏发生在宝善堂?若是人为,对方的目的又是什么?老王妃才回京不久。是帝京城里最得帝心的妇人之一,什么人非要冒这样的大险,置老王妃于死地?   可如果不是针对老王妃,那就是针对自己了。也只有秦家和沈家的人。才知道自己昨晚歇在沈府。可自己歇在宝善堂,却只有沈府的人知道。   会是谁?   秦玥心里有些发怵。   这人居然能够在燕渊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的事,不但需要胆量,也需要谋略……   沈家走水的事很快传到了宫中,段宸亲自赶来看望。并责令龙禁卫彻查。   燕渊站出来阻止,“不行,我们沈府的家事,自有我自己来查,不需要龙禁卫的人介入!”   段宸皱眉道:“事关老王妃,已经不是家事这么简单了。你还是好好想想,等皇上回来,你怎么向他交待吧!”   燕渊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向他交待!老王妃是我的母亲,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有资格维护她的一切!”   段宸冷笑:“你为什么不让我们查?”   “没必要!”   “我看你是作贼心虚!”   “放屁!我燕某人行得正,坐得直,不会干这种泯灭良心的事情。”   “那谁知道?”   “清者自清,我不需要你相信。”   两人吵得越来越厉害,一旁的长公主微皱了皱眉头,不耐道:“既然如此,我看这事让小五来查好了。另外,让高大人过来,配合小五查案。”   提到秦玥,二人都不约而同地的噤了声,目光朝她看过来。   秦玥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便点头同意了。   为了查案,秦玥这些天只得住在沈府。   六月便回了秦府一趟,去拿五小姐的洗漱用品。   随着她一道重新回到沈府的,还有一则重大的消息。   皇上遇刺了,眼下生死不明。   消息是二月通过秘密渠道传给六月的。   秦玥惊得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虽是料到此次大岳山之行会有意外,却没想到意外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这么始料未及。   按照路程来算,此时不过才到云州。   云州曾是七王爷的封地,典型的鱼米之乡。因着文曦帝偏爱武昭仪的缘故,当年便把这块全国最富庶的封地给了七皇子。   凤七也正是靠着这块富庶之地才有资本起事,可惜最终败于凤三。   这一次的遇袭,会不会是凤七?   秦玥心情陡然变得沉重,强撑着身体回到屋里。   “秦奋呢,有消息传回来没?”   六月摇头。   阿宸上晌才回宫,朝廷应该还没有接到消息。不,或许是特意封锁了消息,一旦皇上生死不明的消息传到京城,肯定会引起京城哗变。谁也无法预料,京城里还有多少势力在虎视耽耽地盯着朝廷的一举一动。   秦玥揉着发红的眼眶,决绝地道:“六月,回去准备,我们最晚后天一早动身出京。”   六月大吃一惊:“小姐,你要去云州?”   秦玥冷然道:“必须去!”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六月,我以主子的身份命令你,不准阻止,不准告诉任何人!”   六月吓得一屁股坐在床上。   她虽然也心忧皇上,可她既然选择了秦玥,就决定以五小姐且的一切利益为上。五小姐虽非常人,可毕竟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姑娘,从未出过京城,更没经历过长途跋涉,风吹夜露的苦楚。一旦发生不测,怎么向秦家人交待?向皇上交待?   再说,有秦国公和萧统领护着,就算皇上遇险,也应该是有惊无险。或者,是皇上故意放出的假消息,迷惑敌人的。毕竟,皇上此次出京,是为了引蛇出洞,自身的安全肯定是首要的。   五小姐这种反应,实在太大了吧。   秦玥并不指望六月明白自己的心情。原先就有打算去大岳山一行,因为传说中的龙脉之地就在大岳山附近。   据说燕氏王朝覆灭的时候,曾给后世子孙留下了一批复国的宝藏,连同上古不死奇兵一起埋入了地下,指望他日燕氏后裔起势,推翻凤氏王朝,重新夺得天下。   当年凤琛起事时,就曾不止一次地找寻过龙脉之地。可惜一直没能找到具体地点,只约摸猜测在大岳山一带。   凤琛此次大岳山封禅,除了想剿灭多股暗势力之外,另一目的怕也是为着这个。   在此以前,秦玥一直拿不定主意。现在听到凤琛遇刺的消息,无论这消息是真是假,她都想走这一遭。   只是沈府里的事,该怎么给长公主交待?   她明明亲口答应了长公主,要彻查走水事件的始末。   老王妃那里,又该如何去说?   老王妃才受了惊吓,心情肯定不好,正需要她的陪伴和安慰。   秦玥一时又觉得两难。   ☆、第九十三章 出京   好在还有一天的时间,但也仅仅只有这一天的时间。   到了此刻,秦玥只有选择相信燕渊。   事实上,燕渊并没有故意纵火的动机,不然他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冲进火场去救人了。   因着这件事情,秦玥对他充满了感激,也愿意相信他对这件事的毫不知情。或许,把这件事交给燕渊处理才是最明智最省事的做法。   秦玥想通之后,就去了前院找燕渊说话。   燕渊此时刚好回府,脸上的神情略有疲惫,跟前站着好几个沈府的护卫,皆眸色紧张地看着他。   良久,燕渊才道:“我再说一遍,无论何时何刻,老太太的性命才最重要,其余的一切皆可以舍弃,明白吗?”   底下的护卫忙躬身点头。   燕渊随即挥手,让他们退了出去。   秦玥就在此时走进院子,护卫们来不及走开,忙对秦玥行礼。   秦玥颔首,默然打量了他们一番,才问道:“你们公子在吗?”   屋里的燕渊听到说话声,忙走了出来,“小五来啦!”   秦玥道:“来了,有事跟你商量。”   燕渊眸子里全是笑意,直达眼底,自然地牵了她的手往花厅里走去。   这是秦玥第一次来到他的住处。   庭院很大,除了正房,东西厢房,下人住的耳房,甚至还有单独的小厨房。院子里遍植修竹,密密集集地一片,俨然一片小竹林,透着阴森刺骨的凉意。   秦玥并没有与他说太多的客气话,直奔主题道:“我想来想去,这件事还是交给你自己来查比较方便。毅郡王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那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爱钻牛角尖了。”   燕渊眉头微皱,淡然道:“你很了解他?”   秦玥被他这话问得很窘。顿了顿。才道:“谈不上了解,认识而已。”   燕渊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的说词,淡淡道:“我还是那句话,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件事即便你不让我插手,我也是要查的。如果那人针对的是我,我还可以原谅,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向母亲下手。我不但对你承诺过,也对自己承诺过,无论做任何事,利用任何人,都绝不会伤害到母亲,这是我的底线!”   秦玥没想到他会这么坦承,笑了笑道:“无论如何,我总是信你的。算起来,我又欠了你人情。”   燕渊轻笑,潋滟的眸子里闪着慧黠的光芒。“以后有机会慢慢还呗。”   为了顾及老王妃的心情,秦玥特地在沈府用过晚饭,等老王妃睡熟之后才悄然离开。   燕渊亲自送到秦府,看着她进了大门,乘了小油车往二门去,才转身离开。   从秦府离开的燕渊,并没有回忠烈王府,而是去了沈府的旧宅。   站在院子里,燕渊轻轻拍手。   苏寒和苏冰随即现身。   燕渊低声道:“秦五后天一早就要离京,你俩悄悄跟着。好好保护她。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现身,更不要让她知晓。”   二人急忙应声。   燕渊沉吟了一会儿,又道:“有机会。探探皇上遇刺的事儿,我总觉得,这事儿不会那么简单。凤琛,他岂是那么轻易就玩崩的人!”   “是!”   随着这声“是”,二人重新隐没到黑暗里。   燕渊也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天大亮的时候。秦玥穿戴整齐,去文馨院给江氏请安。   江氏正半倚在床上,喝一碗瘦肉粥。   难得在醒着的时候见到女儿,江氏很是高兴,忙让人也盛了一碗瘦肉粥给女儿。   秦玥想着明日一旦离京,也不知何时能够回来,心情很是伤感,接过来默默地将一碗粥喝得干净,末了体贴地给江氏捶背,“母亲,一定要好好地保重,平安地生下孩子。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我都喜欢。”   秦三爷刚好走进院子,闻言忍不住笑道:“女儿最好,可不能像你这么野,成天见不着人儿。”   秦玥笑笑,并不搭话。   江氏瞪了丈夫一眼道:“谁说我家玥儿野了?三爷,自家的闺女怎样都是好的。我可不许你作践自家闺女!”   “我哪有?”   “你就有。”   秦三爷顿时哭笑不得,摇摇头不再跟妻子强辩。   秦玥看得鼻子有些发酸,忙找个藉口出了屋子。   她决定去老太太那里探探口风,看老太太晓不晓得云州那边的事儿。以国公爷对老太太的信任,很有可能给她传信回来。   秦玥去的时候,姐妹们都在。也不知谁说了个笑话,此时大伙儿都笑得前俯后仰的。看老太太的神情,八成不知道云州的事。   “五儿来啦!”老太太招呼她到跟前说话。   秦玥乖乖走过去,“祖母,啥事这么好笑啊?”   “你问媛姐儿。这丫头,意想天开的。”秦瑜嘴快地说道,用手指着一边的秦媛。   秦玥便朝秦媛看过去。   秦媛眨巴着眼睛,故作无辜地道:“祖母,大姐,我说的是真话,这事儿哪就这么好笑了?”   “还不好笑?”秦珈接连喘了好几口气,接话道:“媛姐儿说,她昨晚做了个梦,梦到自己碰到了神仙,神仙告诉她说,你呀,本是贵人命,奈何投错胎!五妹妹,你说,好不好笑?”   秦玥不由多看了秦媛几眼。当然,她心里压根不相信这是秦媛做的梦,不过是她以做梦为由拭探大家的反应罢了。   四姐姐,太心急了吧?   秦玥应景地笑笑,很快转了别的话题,“祖母,我打算明儿个去静龙寺上香,一来为皇上和祖父祈平安,二来也为您老人家祈福,还有我母亲和母亲肚里的小弟弟——”   老太太听得眉眼都笑弯了,“嗯,这主意不错,难得玥儿这孩子孝顺。”   秦玥眸子一亮,急忙道:“这么说,祖母是答应了?”   “这是好事哩,祖母怎会不答应。不过——你一个人去多没劲,倒不如我们都去,正好前些天慧觉大师云游归来,好久没去听他讲禅了。”   “这——不好吧。”秦玥心里十分懊恼,本来是想偷偷出京的,又想着家里人会挂念,才想要找这个理由去静龙寺住一阵子,没曾想老太太居然也来了兴趣,这可如何是好?   果然,老太太不高兴了,“有什么不好的?就这样定了,你们都准备准备,明儿个一早去静龙寺。”   老太太一声令下,不管想不想去的都得去。   秦玥偷眼看去,其他姐妹都撇着嘴,皱着眉,很不乐意的样子。   也是,静龙寺并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对这些大家闺秀来说,远不如去参加贵妇们举办的赏花宴或茶花会来得有利。   秦玥不由松了口气,走的时候,特意留了大姐姐到边上僻静处说话,让她等着自己的好消息。   秦瑜脸色红红的绞着帕子道:“没事,这事儿不急,五妹妹先忙你的事情去吧。”   秦玥笑道:“就知道大姐姐通情达理。你且等着呗,这事儿准为你办得漂漂亮的。”   秦瑜“嗯”了声,羞红着脸跑开了。   白天里,秦玥又去了趟沈府。   燕渊告诉她道:“事情已经有眉目了,那人我会处理。你还是别管了。”   这话明显有些敷衍,里面肯定大有内情。只是此刻的秦玥也没有时间和精力费在这事上了,便点了头道:“好,我不管啦。至于毅郡王那边,我会好好跟他说的。”   秦玥从沈府出来,顺便又去长公主那里请了安,然后去了皇宫。   因着沈府走水的事,段宸大为恼火,也一直在给顺天府尹施加压力,眼下看到秦玥,以为她是来探讨案情的。   秦玥却道:“我已将此事交给燕公子负责,以他对老王妃的敬重,不会干出不利于老王妃的事情。”   段宸气得瞪圆了眼睛,“秦五,你就这么放心他?”   秦玥摇摇头,道:“别的事情我不好说,但在这件事上,他并没有做过什么,否则也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去火场里救人。我也相信他一定会严惩凶手。”   段宸忍不住冷笑:“谁晓得这是不是他的苦肉计?”   “可这样的苦肉计对他并没好处。”   段宸想想也是,便没有再跟秦玥继续争辩。   从皇宫里回来,已是下晌。   秦玥一直陪着江氏到申时三刻,才回自己的皓月阁里歇息。   谁知半夜里,老太太院里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唬得整个后院的人都涌到了静宜院里。也不知老太太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竟是闹肚子了,上吐下泄的,看起来很严重的样子。   段氏急忙叫人去请大夫。   等大夫过来诊治后开了方子,老太太喝过药后才安稳地睡了。   姐妹们不由暗喜,一个个地围在老太太身边陪着,谁也没有提去静龙寺上香的事。   天亮之后,秦玥却辞别了江氏,一步三回头地出了秦府。   老太太的突然犯病,自然是秦玥的小手段。   她要去云州是很秘密的事情,绝不能让旁人知晓。   江氏知道女儿要去静龙寺上香,死活劝着要她带青樱和吴嬷嬷一起去。   为了避免让母亲起疑,秦玥只得勉强答应。却是将二人留在了静龙寺,只带了六月偷偷上路。   ☆、第九十四章 脱困   此去云州,千里之遥。   六月顿觉压力山大,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保护五小姐上路。   所幸一路上风平浪静,眼看很快就要到达云州地界。   秦玥的心情更加紧张,不时掀开车帘打量四周的景致。   农田阡陌,杨树柳林,不时有操着云州话的百姓相互闲谈。   较之八年前,一切并没改变。   秦玥不由暗暗叹息一声。   前世的沈瑾,不止一次来过云州。沈家当年在云州的生意也不少,大多是沈大公子在打理。   当年紫衣公子在云州的声望,并不比云州地界的主人七王爷弱势多少,且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帮紫衣公子做事。   七王爷盛怒之下,很是暗杀了好些“叛徒”份子,并将沈家商号驱逐出境……   正怔愣间,马车却停了下来。   只听六月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拦我马车是何居心?”   一个沙哑的男声回道:“如果里面坐的是秦五小姐,那我们就没有请错人。受主人差遣,请秦五小姐去府上做客。”   “谁?”六月大吃一惊,她没想到刚到云州地界,就碰到了麻烦。   看起来,还是个很大的麻烦。来人有十数人之多,皆着黑衣劲装,个个太阳穴突起,一看就是练家子,他们一字排开,将整条官道拦住,明显有备而来。   车厢里的秦玥也吃了一惊,此次出京是很秘密的事,连母亲也没有告诉,对方一口叫破她的身份,还专程等在这里拦截,显然早晓得她出京的事情。   会是谁的人?   秦玥一边想着,一边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好!既是有贵人相请,我去就是!麻烦来个人带路!”话一说完,便又钻进车厢,看都不看那些黑衣人一眼。   寡不敌众。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并不打算让六月去做。这些黑衣人既是听命于人,跟他们讲道理完全是白费力气,倒不如爽爽快快地去见他们的主人。   那些黑衣人很是意外地彼此看了一眼。   先前说话的黑衣人指着另一个瘦子道:“你。去帮五小姐赶车!”   那人应了声,二话不说将秦玥的车夫掀落马下,自己坐到了车夫的位置。   秦玥在车厢里冷冷道:“还请壮士留下那人的性命,他不过是运气不好而已。”   黑衣人道:“好,秦五小姐的面子。属下不得不给!”   这样一说,秦玥又有些拿不准了。   对方到底是敌是友。   如果是敌人,对她也太礼遇有加了。如果是朋友,她并不认为自己一个从未出过京城的六岁小姑娘在这地儿有朋友。   黑衣人说着一口流利的京腔,显然并不是云州本地人。   马车很快调转方向,重新起程。   这次六月也坐到了车里,手里一直握着软剑,掀开车帘密切注视外面的动静。   秦玥却好整以暇地闭着眼打盹。   既去之,则安之。   如果他们要去自己不利,早在拦截马车的时候就已经动手。既是请自己去做客,就断不会在半路上下手的道理。   并没走得太久,马车在一个山庄大门前停下。   瘦子跳下马车,道:“五小姐,到了,请下车吧!”   六月闻言更加谨慎地牵着秦玥下了马车。   站在马车前,秦玥不由抬眼望去。   山庄很大,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信之山庄”四个大字。   秦玥忽地变了脸色。   很少有人知道,“信之”是沈瑾的字。不知这是巧合还是有别的含义。   山庄看起来很大,房舍连绵。不时能听到孩童嬉戏的声音,先前的黑衣人此时又都竖着一字排开,伸出右手做着“请”的手势,“五小姐请!”   秦玥满心狐疑地进了山庄大门。立时被一个俏丽的丫鬟领着去了其中的一处院子。   院子并不大,里面的摆设也很简单。   秦玥在炕几上坐下,丫鬟很快送上热茶。   秦玥便道:“既是你家主人相请,怎么还不见你家主人出来相见?”   一边的六月忙把银针伸到茶水里去试毒。   丫鬟恭谨应道:“奴婢只是伺候茶水的,其余一概不知。”   秦玥只好不问。   一切透着蹊跷,。秦玥心里的猜测一变再变。起先以为是坏人劫持,言语间便对他们很不客气。可此刻看来,对方仿佛对她并无恶意,一直招待得非常周到。   谁会干这么无聊的事情?   秦玥不由想到燕渊。仿佛也只有他有这个闲情,这个手段,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察觉到她的行踪,从而阻了她的去路。   这样一想,秦玥忍不住恼怒。   燕渊这样做的用意实在太明显了,分明是不想让她掺和这件事情,说不定皇上遇刺的事情真与他有关。   秦玥想着就坐不住了,拉着六月匆匆出了院子。立时有两个黑衣人从暗外闪出来,“五小姐,主子交待过,你不能走出这个院子。”   秦玥噔时明白,自己这是遭人软禁了。   重新回到院子,丫鬟已经送来饭菜。六菜一汤,皆是她喜欢的菜式,香味扑鼻,很能引起人的食欲。   连日来的赶路,并没好好歇息,也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面对如此美味佳肴,秦玥也懒得故作矜持,招呼六月一起大快朵颐。   此后一连三天,顿顿有好菜好肉伺候着她,却并没有所谓的主人来见她。   秦玥也没有走出庄子。   六月早已等得急了,不止一次地催促秦玥道:“小姐,要不我们闯出去吧!”   秦玥却是摇头。不是她有这个耐心继续等,而是她早看出来了,这个庄子里四处布满了机关,一个不慎就会闹出人命。她虽然对机关阵法略有了解,也不敢保证能够在短时间里破掉这庄子里的所有机关。   这天晚上,秦玥早早地睡下了。   半夜里,却听到外面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六月比秦玥更快速地起了身,跑到院门口去探查情况。   不多会儿就折了回来,对秦玥道:“小姐,有人闯庄了,咱们院里的人手都撤了。趁此机会,咱们逃吧!”   秦玥也觉得这是个逃走的好机会,遂点了点头。   来不及收拾细软,二人蹑手蹑脚地沿着房屋的檐角走。   这是秦玥早就想好的破阵之法。她虽是没有走出这个院子,可根据三日来对地形的观察,晓得外面路道上准是设有机关,只有各处房舍是安全之地。   事实证明,这个方法的确管用,并没遭到什么伏击,也没有触动阵法机关。一路很顺利地来到三天前进来的山庄大门口。   此时那里打斗的最为激烈。   秦玥下意识抬头一瞥,却忽然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影。   居然是苏寒和苏冰。   二人皆被黑衣人团团围住,苏寒眸子里似要喷出火来,怒喝道:“识相的,快放了五小姐,否则我让你们山庄夷为平地!”   秦玥大吃一惊。   敢情这二人是为救自己而来。只不知是他们自己的意思,还是出自燕渊的授意。   秦玥一直以为是燕渊将自己软禁在这里,现在看来,应该不是。可不是燕渊又会是谁?   秦玥怔愣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想明白。   六月见五小姐还在发呆,忍不住大声催促道:“小姐,快走吧,迟了就来不及了!”   秦玥犹豫了好一会儿,终是咬咬牙,被六月挟在腋下,疾飞而去。   很快有人发现她们的离开,撇下苏氏兄弟朝她们追来。   六月护着她全力飞奔,又有苏家兄弟帮忙阻截,终是摆脱了黑衣人的追踪。   这一场莫明其妙的做客之旅,意外的开始又意外的结束,使得秦玥在很长一段时间,心里充满了疑惑。   为了防止再出意外,秦玥和六月都简单的易了容,扮成一对普通的姐妹。又在外面兜了好几个圈子,确认无人跟踪后才进了云州城。   进了城,秦玥陡觉气氛变得紧张。四处都是身着便衣的龙禁卫,他们的目光在每一个陌生的人身上盯来盯去,让人很不自在。其次便是那些南豫国的商人,穿着奇装异服在大街上穿来梭去,嘴里叽里哇啦地说着异国话,很是打眼。   秦玥心里一紧,敢情皇上真的出了事。不然这么多的龙禁卫在大街上溜达什么?这么多的南豫国商人,又是要闹哪样?   今天已经十月二十,距离二月传回消息已经过去了十天。而皇上大岳山封禅大典的日期是在十月二十九,还有不到十天的时间。   大岳山虽然就在云州境内,但离云州城也还有四天的路程。   大岳山背面就是南豫国。   当务之急,是要弄明白事情的真相。   秦玥现在还无法做出决定,是继续前往大岳山还是留在云州城内。   如果皇上遇刺的消息放的是烟雾弹,那么他本人很有可能已经去了大岳山。可如果皇上遇刺的消息是真的,那他就有可能失陷在云州城内,不然龙禁卫何以频频在城内出现?   秦玥拉着六月很顺利地来到云州城的府衙之所,在附近找了个客栈住下。   当日祖父随皇上出行时,曾带走了秦府里不少的护卫。眼下秦玥只要找到秦奋,或者任何一个秦府里的护卫,就有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九十五章 祸事      因着云州曾是凤七的地盘。   皇上登基后,任命宋时归为云州知府。   宋时归是皇上在锦州时提拔的官员,算得上是他的亲信。   宋时归上任后,的确不负所望,这些年将云州打理得很好。可是这一回,如果皇上真的在云州出了事,宋时归怎样都难逃干系。   两人用过午饭,才刚走出客栈的大门,便听到街上有人慌乱地叫喊:“不好啦!南豫人打过来啦!大家快逃啊!”   声音又尖又细,似要穿透大街上每个人的耳膜。   叫喊声立时引起一阵骚乱。客栈大堂里本来还有不少的客人正在吃饭,闻言急忙放下碗筷,没命地往大街上跑去。   秦玥被跑动的行人狠狠地撞了一下,幸亏被六月扶着,才没有摔倒下去。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   六月顺手抓过一个奔跑的中年大汉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好的南豫人怎会打过来呢?”   中年大汉挣扎了两下,也没有挣脱六月的小手,知道遇上了练家子,只得停下匆忙地解释道:“我看姑娘是外地人吧?咱们这云州啊,要打仗了。听说皇上要御驾亲征,这不,宋大人正在紧急布署呢!”   “皇上要御驾亲征?你从哪里听到的?”秦玥大吃一惊,忍不住问道。   中年大汉瞟了她两眼,道:“我也不晓得啦,反正大家都这么说,肯定是真的。我说姑娘,你别再拉着我了,我得赶快回家带了老婆和孩子。往其他地方逃命去!”   六月手一松,那大汉连忙一溜烟似地跑了。   大街上一时混乱极了,到处都是奔跑的人群,满脸惊慌失措的表情,尖叫声呼喊声响成一片。   正在此时,从云州府里忽然冲出来一队全身盔甲的士兵,为首一人高声喝道:“不要往那边去。那边危险!”   蜂涌的人群顿时一愣。继而掉转头又往反方向没命地奔跑。后面的人来不及转身,与转过身来的人恰好撞个正着,身体潺弱的一方便会撞倒于地。很快就被后面的人群踩到脚下,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就被活活踩死,五脏六肺流了满地,可谁也无法顾及。   场面较之先前更加混乱。   秦玥和六月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来来去去地奔跑。   六月忍不住道:“小姐,我们为什么不跑?”   秦玥皱着眉道:“如果南豫人真的打了过来。宋大人无法抵抗。你以为,我们就能逃得掉吗?”   “可至少,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秦玥幽幽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捍卫家国不仅仅是军队的事。我们每一个臣民都应该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没钱没力的至少不要添乱。不要为大家增加负担!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子民!”   六月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虽是难以理解。却更觉得自家主子见识不凡。   眼看惨剧越演越烈。   忽然,一支响箭冲向半空,发出尖锐的箭啸,不多时便见一位骑着白马的少年将军打马前来。   奔跑的人自动停下,人群里陡然传来一阵欢呼:“莫将军回来了,这下有救了!”   只听那位姓莫的将军大声说道:“各位休要惊慌,宋大人早已有了应敌之策,管叫他们有来无回!城里是安全的,各位可以先回家,没有要紧事,不要出门!”   秦玥不由抬眼往那位将军看去。   看起来很年轻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也很俊美,一身银白色盔甲,更衬得他玉树临风,英姿飒爽。   “莫将军,南豫人真的会打过来吗?”人群里又有人不放心地问道。   莫将军把大刀往肩上一扛,傲然道:“只要有我在,南蛮子休想进城!你们安心回家吧!”   “有将军这句话,我就放心啦!走,回家去喽!”问话的大汉不由面露喜色,顺手拍拍身边的另一个大汉,率先离去。   眼见有人离开,更多的人跟着离开。   转眼间,满大街的人走得寥寥无几。   莫将军依然静立在马上,好奇地看着底下一高一矮两个并不打算离开的女子,半晌问道:“你们怎么不走?”   秦玥淡淡道:“我和姐姐不是云州本地人,客栈既然不安全,便无处可去了。”   莫将军眉头微皱,打量了她俩一番,忽然道:“若是信我,可随我一道回云州府。”   秦玥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能进云州府。   她之所以没跟着那些人一道走,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大都朝多年不曾有战乱,出名的将军少之又少。秦玥并不晓得还有这样一位姓莫的将军。这位莫将军既然有此名望,定然也有过人的本事,也一定很受宋时归的重用,何不利用他进云州府?只要进了云州府,就有机会探到消息。   秦玥故意考虑了好一会儿,才咬着唇道:“好!全云州百姓都信你,我没有不信你的理由。我们跟你走!”   少年将军淡淡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我叫莫游。小姑娘,你很有胆量,本将军喜欢,叫什么名字?”   秦玥笑嘻嘻地回道:“莫将军可以叫我秦五。”   莫将军一愣,“秦五?”   “嗯。”   莫游再没多说什么,从马上跳下来,将手里的缰绳丢给身后的士兵,对秦玥做了个“请”的手势。   六月还在犹疑,秦玥却对莫游道:“有劳莫将军了。”   莫游点点头,带着她俩一起往不远处的云州府走去。   进了府衙大门,秦玥陡觉气氛更加沉重。   入眼看去,到处都是身着盔甲手持兵器的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个个严阵以待,偶尔有小厮匆匆走过。   莫游叫过一个小厮,对他道:“领这二位姑娘到后院歇息。”   小厮应了声,领她们到二门处交给看门的婆子。   六月显得很是紧张。   秦玥悄悄握了握她的手。   这个府衙,沈瑾曾经来过多次,即便没有人带路,秦玥也能轻车路熟地去到任何一个她想去的地方。   看起来。云州府的后院。不但住着宋大人的家眷,也住了不少其他的女眷。   秦玥和六月被安排在一个很小的厢房里住下。   这个院落里同时还住了好些人。隔着并不大的院子,能清晰听到对面传来妇人的打骂和孩子的哭声。   六月有些坐立难安。她总觉得要出事。可这话不能对五小姐说,怕引起她的不安。   秦玥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别那么沉不住气。眼下云州城虽不安全,可府衙里到底比外面要好些。”   事实上。六月的担心并不多余。   就在这天夜里,云州府后院遭到了不明人物的袭击。   秦玥住的院子也不可避免。闯进来不少的歹人。   好在六月武功高强,护住了一院人的平安。   天亮后,各家都来给六月道谢。   秦玥这才晓得住在这个院子里的女人和孩子,是在前几天与南豫人交战中牺牲的士兵的家人。   原来在她到达云州之前。双方已经打了好几次的小规模战役。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敌人会明目张胆地袭击云州府的后院。   看起来,南豫国这次势在必行。一定要挑起战火了。   秦玥趁机问道:“听说皇上来了云州,准备十月二十九在大岳山举行封禅大典。这事儿到底真的假的?”   只听其中一个女人愤愤道:“还说呢。皇上才登基几年哪,就想着要封禅,这样劳民伤财的事,真亏他做得出来?南豫人就是知道皇上要去大岳山,才会趁机攻打云州。说起来,都是皇上惹的祸事!”   秦玥吃了一惊。   没曾想在普通民众眼里,皇上就是这样一个好大喜功的人。   或许,因着丈夫的离世,这些年纪轻轻就要守寡的女人心态也变得扭曲。   南豫国选在这个时候对大都朝发起战争,本身就是一个阴谋。   正在此时,一位衣着朴素面容和蔼的中年妇女在婆子的陪同下走进院子。   这些女人便都齐齐向她行礼,“见过宋夫人。”   原来是宋时归的夫人亲自过来了。   秦玥也跟着行礼,“见过宋夫人。”   宋夫人往几个女人身上扫了几眼,目光落在秦玥身上,“你就是阿游带回来的客人?”   秦玥“嗯”了一声,“还得多谢夫人收留。”   宋夫人点点头,“非常时期,怠慢了。昨儿个晚上的事,实在对不住各位。诸位放心好了,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大家安心住下吧。”   女人们纷纷点头,又谢过宋夫人。能有一个遮风避雨的落脚之所,对于这些失去丈夫的女人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待宋夫人走后,女人们便又好奇起来,围着秦玥和六月七嘴八舌地问道:“你们是莫将军的朋友?”   “你们怎会认识莫将军?”   “莫将军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玥被问得很是无措,只好保持沉默。却在此时院子里传来丫鬟的叫声:“莫将军好!”   女人们便都将目光望向门外,眼里透着惊喜。   莫游背着手走进来,一一对她们点头致意,末了才看着秦玥,道:“不好意思,真没想到贼子会这么大胆,居然敢偷袭后院!两位必定不会信我了?”(未完待续)   ps:如果顺利,明早会有加更章节,亲们留意哦!      ☆、第九十六章 开战     秦玥笑道:“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我可不是那种眼皮子浅的人,因为一次失误就否定你全盘的努力。莫将军,我和姐姐依然信你!”   莫游忍不住失笑一声。这小女孩真有意思,居然将自己比作老虎了。话说,有这么英俊潇洒的老虎么?   女人们更是惊讶地看着她,仿佛不相信这话是从眼前这个小女孩的嘴里说出来似的。   秦玥笑笑,对莫游道:”看莫将军心情很好的样子,莫非——已经有了退敌的万全之策?”   莫游道:“云州既是边境重郡,防御工事自然做得极好,南蛮子想要攻进来,谈何容易?至于昨晚的事,多半是咱们自己人所为。今早大人已经下令,全城搜捕可疑之人,宁可错抓,不可放过!”   秦玥立时想到萧潜的居心叵测,还有七王爷的野心勃勃,这两人眼下很有可能都在云州城,自然最有机会做下这样的事。   像萧潜那样卑鄙的人,连自己的同伙都可以出卖,杀几个妇孺孩童又岂会手软?七王爷,呵呵,抓住机会制造事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一向是他的手段,干出这样的事一点也不奇怪。   出于慎重考虑,秦玥不愿在这些女人面前表现得太过,忙低声对莫游道:“莫将军,还请借一步说话,我有重要事情向你打听。”   莫游一怔,随即牵了她的手走出屋子。   六月亦步亦趋地跟上。   到得抄手游廊,莫游停下来微笑看着秦玥。凭他的阅历,自是早看出这小女孩的不凡来,因此也才让她住进州府后院。   莫游在打量秦玥的同时,秦玥也在打量他。   俗语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样一个受人敬仰的少年将军,秦玥也不会怀疑他的品性和为人。毕竟,萧潜只有一个,不是谁都能像他那般擅于伪装的。   秦玥莫明地相信这个叫莫游的少年,她准备坦承自己的身份,以及打听皇上一行人的行踪。   “莫将军可知,秦昇秦老将军现在何处?”   陡听此言。莫游忽地变了脸色。又盯着秦玥看了良久,才问道,“你是秦老将军的什么人?”   秦玥坦然道:“他是我祖父。”   莫游“呓”了一声。脸上猛地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是秦五!天姿聪慧的秦五?”   秦玥不好意思地笑笑,随即点了点头。她没想到自己的名声传得这么远,连云州城里的人都知道了。   “难怪了!”莫游叹了一声。眉头随即皱得死紧,“你祖父——他不在云州城。”   秦玥心情顿时一沉。听他话里的未尽之意。好象真的出事了。   “那皇上呢?”   莫游四处谨慎地看了看,才压低了声音道:“生死不明!”   秦玥的身子猛颤了颤。   六月的脸色也在瞬间变成得很难看。皇上,那是她的旧主,跟了这么多年。也是有感情的。如果不是为了保护秦玥,她恨不得现在就去追查皇上的下落。   秦玥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稳住自己的情绪。声音平平地问道:“怎么会这样?究竟发生了何事?情况怎会变得这么糟糕?秦家的其他人呢?”   莫游看着她忍得发红的眼眶,心里也不好受。遂安慰她道:“你不必担心,皇上是堂堂天子,得上天垂爱,受万民拥护,不会有事的。”   这本来就是早知道的消息,秦玥难过了一阵子之后,终是平静地接受了。   “莫将军要是方便,麻烦帮我传个口信给秦府的秦奋将军,可好?”   莫游一口答应下来。   此时正好有士兵过来请莫将军到前院议事。   秦玥便也回了暂住的小院。   因着她与莫游的关系,整个院里的人都对她很有好感,因此很容易打探到云州府里发生的事情。   大约在半月前,南豫国突然对云州城外的百姓进行骚扰,不时地抢掠一些财物,烧一些村庄,甚至杀几个村民,还放出豪言:要踏平云州城!   一时间弄得人心惶惶。   宋大人无法,一边组织兵力保护那些百姓,一边派出使者前往南豫国谈判。可惜派去的人音讯全无,一点消息也没有传回来。而南豫人烧杀抢掠村庄的事并没有停止。   于是,城外的百姓纷纷要求进城避难。   宋大人爱民如子,心一软,便同意放那些百姓进城。   可惜这一放就坏了事。   南豫人趁机混了进来,搅得城内也鸡犬不宁。   事有凑巧,皇上却在此时秘密抵达云州,住进了栖云湖行宫。消息瞒得严实,知道的人并不多。可惜并没有瞒住那些混进云州城内的南豫国歼细。他们使用最卑鄙的手段,先是在井水里投毒,然后趁乱偷袭了栖云湖行宫……   秦玥可以想象,那天晚上是怎样的一场恶战。   栖云湖行宫,位于云州城很偏远的西山脚下,离云州府衙甚远,那里有宏伟的西山,也有醉美的栖云湖,景致自是一等一的美。   那里曾是沈氏商号在云州的总部,后来沈氏商号被七王爷驱逐出云州境内,七王爷便将自己的府邸设在那里。七王爷战败后逃离云州,那里就一直空置了下来。   不知宋大人出于何种原因,竟然将皇上安排住在那里,却又没有派重兵保护。皇上随行的高手虽多,可毕竟人生地不熟,很容易吃亏啊……   秦玥一时心情很乱。   六月忙打发这些人离开。   秦玥坐在桌前凝神细想半晌,也没有个头绪。   前院里,莫游正在与众将军们商议应敌的事情。   先前在后院,有些事情他并没有告诉秦五。不是因为不信任她,而是因为不想把她拖入这个浑水里。秦五虽然聪明,可到底年龄还小,不适合让她背负太多的压力。   事实上,他接到消息,南豫国很快就要大军压境,正式攻打云州城了。   皇上生死不明,秦老将军身受重伤。他本来奉了宋大人的命令,一直在秘密追查皇上的下落,同时负责保护受伤的秦老将军。   可眼前的战事迫在眉捷。宋大人这些年光顾着休养生息,发展民生经济了,武将人才稀缺的紧。偌大的云州城,竟然找不到几个能够带兵的将领,不是不悲哀的。   “将军,请给末将一万人马,末将定将贼子首级取回!”   “将军,我愿领兵出征!”   “将军,我去!”   “我也去!”   议事厅里,将军们个个士气高涨,争先恐后地请命去打敌人。   莫游暗暗摇头,这些人不过逞匹夫之勇罢了,真要派他们出战,恐怕不消三天就会玩完。   这一战,只能严防死守,不可硬拼。   打定主意,莫游便下令道:“周曹,给你五千人马,一定要守住南门!”   “洪大,你带两千人马,守住东面!”   “阿武,你的任务最重,不但要死守西面,还要严防城里的歼细偷袭!”   “是!”各将齐齐应了声,领命而去。   莫游静静站在舆图前,不免有些焦急。   他心里明白,自己虽然熟读兵书,擅长兵法,武艺超群,可惜生在太平盛世,并没有在战场上真正地厮杀过,还是欠缺经验和火候的。   可他在人前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需要给云州百姓树立信心。否则一旦人心不稳,云州危矣。   这时有卫兵在门口通报:“将军,宋大人来了!”   莫游忙收敛神情,转身迎宋大人进屋。   只不过短短几天,宋大人额上的皱纹又多了好些,头上也滋生了好多白发。   “小莫将军,你这边准备得怎样了?”宋时归蹙着眉问。为官这么多年,就数这几天过得难受。   莫游道:“宋大人放心,一切安排妥当。”   “你估计,南豫这次会派人做主将?”   “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崔十。这个人狡诈多疑,很不好对付。”   “那你有没有把握?”   莫游摸着鼻子苦笑,“老实说,没有。不过,他要想攻进来,也绝非易事。”   宋时归叹道:“罢了,尽人事,听天命吧!但愿皇上能熬过此劫。”   莫游却比他乐观,“我已经写了折子回京,只要再坚持十天,等京城那边的援兵一到,就安全了。”   宋时归却摇头苦笑,“看来你还不知道吧——京城那边也出事了。”   “什么事?”   “皇宫差点被人攻陷,毅郡王受伤,太后亲自领兵拒敌。”   莫游大吃一惊,颤颤地问:“谁的人马?”   宋时归顿了顿,才道:“据说——是前朝余孽。”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莫游惊得差点握不住手里的茶杯。如今皇上生死不明,太子年幼,各方势力虎视眈眈,无不瞅着机会就想入宫占位。   形势严竣哪!   宋时归叹了口气,嘴里喃喃道:“皇上,他这回赌大了!”   “大人,尽力就好,别太强求!”莫游此时也有些灰心,如今连京城都不安稳,还能指望有援兵到场?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士兵突然慌慌张张地冲进来,“不好了,将军,敌军攻城了!”   宋时归惊得站了起来,“这么快?”   莫游忙拿了弓箭在手,“走,去看看!”(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退兵     两人来到城楼上。   举目望去,城外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旌旗猎猎,喊杀声震天。   那些南豫士兵有的张弓搭箭,有的正在搭建云梯,有的操作投石器。   显然正准备进攻!   眼看敌军来势汹汹,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宋时归眉头皱得死紧。   莫游脸上的神情也很严肃。   此次战事突然。云州已多年没有过大战,当年跟随皇上的老将军们早已解甲归田,剩下的青年军官又都没有单独领兵作战的经验。   莫游虽是少年将军中比较杰出的军事人才,可长在太平盛世,没有实战经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午时刚过不久,敌军便发起攻击。   莫将军让人将宋大人送回了府衙,自己亲自站在城楼上指挥。   他让将士们把火球绑在箭上,一队连着一队的密集射向敌军。同时在城墙上加装了竹尖防护栏,另派了多半兵力砍杀企图通过云梯爬向城楼的敌方士兵。   暗地里,莫将军让敢死队通过另外的隐蔽出口绕到敌营后方,趁机烧光了他们的粮草,连驻扎大营都燃了起来。   漫天的火光使得敌方士兵军心大乱,再无心恋战,一个个的都萌生了退意。   敌营指挥官气急败坏,只得暂时退兵。   这一战激战到黄昏,己方虽是大获全胜,可也损失了不少兵力。   云州虽是边陲重郡,可重要兵力都布署在各个关口,因为害怕其他关口被偷袭,所以并不敢将兵力全都集中到云州城来。如果朝廷迟迟不派援军。后果也是很严重的。   城外在打仗的时候,秦玥也没有闲着。   她将后院里的女人都组织起来,选了最简单易学的招式让她们操练。还让大点的孩子帮着前院后院的传递消息。   男人们在外面流血拼命,女人们也要守好家园,每个人都应该发挥自己的力量,给予这场战争最大的支持。   为了防止敌人的偷袭,她还在后院设下简单的机关。   这一切都让宋夫人对她另眼相看。小小年纪的女孩能有这份定力和能力。实在不能小觑。   由于莫将军对外保密了她的身份。众人便也纷纷猜测她的来历。   秦玥淡笑不语。她信任莫游,在他面前可以坦承身份,可并不代表她信任这个院里的所有人。   夜里。当一切安静下来,秦玥忍不住沉思。她怎么也想不通,南豫国好端端地为何要与大都朝结仇?   这些年来,两国一直友好。开通边境贸易,互通有无。也因此云州城内的南豫商人才会越来越多。也因此。宋大人才没有提防。可没想到,南豫人说打就打了过来。   却在此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声。   秦玥陡然一惊。   六月急忙冲出门外,意外看到秦奋站在院子里发呆。显然他没有想到,莫将军传话让他过来见面的人会是秦五小姐。   五小姐什么时候来的云州?   秦玥笑着招呼秦奋进到屋里。六月自动到门外负责警戒。   “说说,具体情形如何?我要知道全部。”秦玥很直接地问道。   秦奋沉默了一会儿,眉宇间有些纠结。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五小姐的问话。   秦玥紧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是不是知道皇上的下落?”   秦奋心里猛地一震。他没想到五小姐竟然看出来了。   秦玥看到他的表情就晓得自己的猜测*不离十。秦叔叔,他从来不撒谎。   只是,皇上瞒了所有人,他到底在进行怎样的计划?   秦奋想了想说道:“国公爷受了伤,眼下正在栖云湖行宫调养。五小姐要不要去看看他?”   此话一说,便是间接说明了皇上的藏身地点。   秦玥犹记得,当初沈瑾在建造沈氏商号总部的时候,顺带挖了不少的地下密室。后来沈氏商号被迫撤离的时候,沈瑾将那些地下密室全都封闭了。皇上对此也是知情的。   秦玥随即“哦”了一声,挑眉道:“祖父——他知道我来了云州?”   秦奋却是摇头,“应该不知道,我没有告诉他。”事实上,在他来之前,根本就不知道五小姐来了云州。   秦玥沉吟了一会儿,道:“好,等这场战事一完,我就去给他老人家请安。”   因着那回偷听到凤七和叶先生的对话,秦玥对秦家人很是抵触。除了江氏和秦三爷,秦玥对秦家的长辈并不如何关心。   如果沈瑾的死真是玉老婆子一手策划,那么为的也是让秦家女入宫为后,那秦家人便也是间接害死她的仇人。如果没有国公爷的首肯,秦玥不相信老太太敢这么做。   秦奋哪里明白五小姐的心思,只觉得五小姐好象不太愿意去见国公爷。其实不见也好,国公爷眼下昏迷不醒,五小姐见了反而会更加难过。   临走时,秦玥终究叮嘱了他一句:“嗯……好好保护他,千万要提防他身边的人!”   两人都晓得这个“他”指的是谁,却谁也没有说开。   秦奋重重地点头,然后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秦玥这一晚并没睡着。   天微微亮的时候就起了床,缠着六月带她到至高点观察城外敌营的动静。   南豫国十万大军昨晚就驻扎在离城门十里之外的空地上,此时正在埋锅造饭,敌营里炊烟袅袅,有饭菜的香味飘了过来。   看起来,敌军并没有退兵的打算,显然是在等待更好的时机。   秦玥的眉头不由皱起。骨子里,她其实很厌恶战争,厌恶流血。当年为着凤琛,她没办法,可这场战争明显是可以避免的。   凤琛。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栖云湖行宫的地下密室里,皇上正在翻看今天送来的战报,他身边站着龙禁卫副统领萧潜。   “你说,南豫太子会不会就此撤兵?”   萧潜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不会,南豫太子戚猛是个死心眼的人,他认定的主意很难改变。”   皇上却笑道:“朕看不一定。他就算不想撤兵,豫城里的老皇上也会下命令让他撤。比起自己的性命来。能不能攻下云州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萧潜一愣。眸子里露出迷茫之色,“皇上此话怎讲?”   皇上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朕的事情。可不能全部让你知晓。万一哪天你背叛了朕,朕岂不是功亏一篑?说不定身家性命也会毁在你手里!”   萧潜立时脸色大变,急忙跪下向皇上请罪,“臣惶恐……可臣对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鉴!臣终其一生,都绝不会背叛皇上!”   皇上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拍拍萧潜的肩膀:“朕不过说句玩笑罢了,瞧把你吓得……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背叛朕,你也不会。因为你除了是朕的臣子,也是朕的兄长!”   ”谢皇上信任!”萧潜眸子里含着泪花。满脸百感交集的神情,哽咽道:“难得皇上还记得——当初的结义之情!”   皇上也叹道:“你们全力帮朕,朕岂会忘记。可惜瑾儿她……哎……”   萧潜瞅着皇上伤感的表情,内心里极度不屑。人都已经死了。做这个样子给谁看?都这么多年了,你不烦我还烦呢。   皇上独自伤感了一阵,才把话转到正题上来,“你既然暂时不宜露面,便先去大岳山打点吧。”   萧潜闻言很是意外,心里却是一喜,忙问道:“皇上,那您呢?”   皇上道:“朕得把这场大戏看完。你放心吧,二十九那天,朕一定赶到大岳山,既然来了,怎样都会露露面的。”   “好!臣遵命!”   待萧潜退下,秦奋才从暗道里闪出来。   皇上一边翻看着折子,一边随意地问道:“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秦奋点头道:“属下听到了。”   “你亲自跟着他,看他都与哪些人接触过,回头一一报来!”   “是!”秦奋躬身应道。   皇上似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又道:“秦五那丫头,还好吧?”   秦奋一怔,随即才意识到皇上说的是秦五小姐,忙回道:“嗯,五小姐好着呢。她如今住在云州府的后院里,帮着女眷们御敌呢。”   “这丫头,就是太胡闹了。”皇上话语里带着浓浓的宠意,轻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了,要是每个人都像她那样,何惧敌人来攻城?”   秦奋也忍不住赞道:“五小姐,的确是好样的!”   秦玥本来正在灯下研究大岳山的地形图,忽然没来由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谁又在骂我?   秦玥摸了摸尤在发热的耳根,心里有些奇怪。通常她不犯感冒的时候,就不会打喷嚏,这回也真是奇了怪了,一打就打了好几个。   一旁的六月忙把披风拿过来给她披上,嘴里催促道:“小姐快睡吧!睡下就不会着凉了!”   秦玥笑了笑道:“我倒是想睡,可惜有人不让我睡哩!”   六月把眼一横,“谁敢?”   秦玥看了看窗外笑道:“这不,敢的人来了!”   随着她的说笑声,莫游闪了进来。   后院里虽是布置了不少人手,可那都是防着外人。秦奋是顶尖的高手,所以他可以来去自如。莫将军却是从二门里大摇大摆走进来的。(未完待续)   ps:今天去了儿童医院探望车祸受伤的同学女儿,回来才码的这一章。实在太累,明早的加更章节估计会在中午才能更出来,亲们见谅!      ☆、第九十八章 进府     “我本来也不敢的,可是宋大人非要我走这一趟不可!”莫游进了屋子,不待招呼就在旁边的锦杌上坐了,神情很是放松。(閱讀最新章節首发щщщЁ)   “宋大人叫你来的?”秦玥有些意外,她不知道宋大人此时让莫将军过来做什么。看莫将军心情仿佛很好的样子,应该是想到拒敌之策了吧。   莫游笑道:“自然是好事!大大的好事!怎么也没有想到,南豫国居然退兵了!”   “退兵?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秦钥更加意外。这才第一次交手,南豫国虽然暂时失利,可他们有十万大军,在兵力上占了大优势。如果继续下去,云州城内得到不增援,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再说了,南豫国如此声势浩大的来攻城,又怎能甘愿无功而返?   莫将军道:“就在刚才,十万大兵全部撤营开拔,走得干干净净了。宋大人钦佩秦姑娘的为人,让我早点来告诉你这个喜讯,免得你不放心。”   秦玥心里疑惑更甚:“莫将军,恕我多句嘴,南豫国此举不应该啊,会不会是他们使诈?”   莫将军沉吟片刻才道:“应该不是使诈。据我得到的消息,南豫国内好象发生了内乱,老皇上病危,急召太子回国也是很有可能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   如果真是这样,南豫太子突然撤兵就说得通了。比起至高无上的权势来,这小小的云州城的得失就不那么重要了。   深夜,云州城内的某处大宅,两个蒙面人正在低声交谈。   “你说什么?”那人因为吃惊,声音陡地高了起来。“凤琛他竟然在南豫境内埋了暗手?”   那人点点头,“嗯,我也只是猜测。不然贵国的皇上怎会突然病重。急召太子回豫城,也是为了以防万一罢。”   先前说话的那人忽然嘿嘿笑了起来,“看来,凤琛这些年长进多了。只不知这回布下的局,他自己究竟能掌控多少?”   另一人叹道:“凤琛。他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否则。我也不会隐忍了这么多年。”   “对了,大岳山的事,你有几分把握?”   “老实说。一分把握也没有。凤琛已经对我起了疑心,再想行动就难了。我可能会取消那个计划。”   “取消?不行!我不同意。”   “那你自己去执行吧。”   “你明知道,我一个人的力量有限。”   “哼,那你就得等着。别逼我更换合作对象。贵国愿意与我合作的人多的是。”   与此同时,栖云湖行宫内。皇上心情甚好。   南豫国退兵,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事实上还是他的手笔。如果不出意外,南豫国内很快就会有一场大变动。这场大变动也会带给大都朝一些利益。   哼!他们算计朕。朕岂是那般容易就被算计的人?   皇上左右手各执黑白两子,正在自己跟自己博弈。   窝在这里好些天了,也实在太无聊了些。如果玥儿在就好了。起码可以帮自己解闷……   皇上自己跟自己下了会儿棋,实在没意思。将棋盘一推,站起来就往外走。   秦国公也住在这处行宫里。那天晚上,栖云湖行宫确实遭到了不明人士的袭击,秦国公因为保护皇上而受了重伤。   只是皇上并不像外界所传的那样下落不明,而是早已躲到行宫的地下密室里。只是知道他藏身之处的人并不多。   皇上奇怪的是,这么好的机会,萧潜为什么不行动。难道是自己想错了,萧潜由始至终都是忠臣,没有任何不良居心?   ——————————————————   皇上下落不明的消息到底传到了京城。   早朝上,大臣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燕渊也在早朝的行列,他比旁人更了解内情。皇上玩的这出戏他早看了个明白,因此神情比众人更加淡定。   他的身边站着段宸。   段宸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瞧燕公子的神情,莫非巴不得皇上有难?”   燕渊淡淡道:“我比你更相信皇上的能力。”   段宸冷哼一声,“再有能力的人,遇到卑鄙无耻的家伙,也会发生意外。但愿这件事与你无关。”   燕渊懒得跟他嚼舌根,转了头,饶有兴趣地去看其他大臣们的反应。   段宸气极,可也拿他没办法。眼下时局很乱,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还真不能与他当场翻脸。   太子坐在上首,满脸惊慌地看着底下大臣们争论,也不知该如何发话。   正在此时忽听内侍的声音传来,“太后驾到——”   随着唱诺声,玉太后威风凛凛地从大殿外面进来。   朝臣们的目光俱都齐刷刷地望向太后。   玉太后此时又忧又喜。她既担心儿子的安危,又觉得自己可以名正言顺地插手朝事,正是重新树立自己威信的时候。   太后上前去挨着太子坐下,拍拍太子的手,安慰道:“昭儿,别怕!有皇祖母陪着你呢!”   太子强忍着眼泪,重重地点点头,“皇祖母,孙儿不怕,孙儿只是担心父皇的安危。孙儿恨不能亲自去云州,将父皇救出来!”   玉太后忙笑着应道:“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   底下大臣们忙对太后行礼。   太后安抚好太子后,这才抬头面向朝臣,威严地道:“兵部尚书何在?”   兵部尚书何大人急忙快速出列。   玉太后道:“速派五万兵马奔赴云州,务必要想办法找到皇上,护送回京,明白吗?”   “是!”何大人领命退下。   太后犀利的眼光扫视全场,“莫要再让我老婆子听到不利于皇上的言语,否则以大不敬治罪!”   大臣们很是羞愧的低下头。   燕渊一直没有说话。他已得到最新消息,南豫国内乱,领军攻打云州的南豫太子已经退兵,躲在暗处的皇上也应该在去大岳山的路上了。   让你们折腾去吧!   下朝后,燕渊径自去了城南的一处私宅。   开门的是一个老婆子,将燕渊请进去后就退了下去。   一个怀着身孕的女子迎了上来,赫然是那天皇上出行时拦驾的孕妇。   当日众目睽睽之下。萧潜被逼着认下了这个女子。让手下将她安排在这处私宅里待产,心里虽是清楚被人设计了,可却不晓得设计他的人是谁。   燕渊此时对女子冷冷道:“你明日就去萧府门口。务必让萧世子夫人允你进门。这样我们的计划才能顺利执行。”   “是,奴婢听您的吩咐。”女子颤抖着身子应承道,眼里却流露着惊恐的神情。   燕渊道:“你别害怕,萧家人虽有疑虑。却不会对你怎样的。或许萧家,巴不得有一个世子的亲生儿子呢。”   女子“嗯”了一声。   燕渊在这进宅子里并没有呆很久。说过几句话后就走了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萧世子夫人才刚起床,就被底下仆妇的议论声打扰了心情。   “世子爷又不在,这可如何是好?”   “麻雀变凤凰啊。”   “这个女人走了狗屎运了。也不知祖上烧了什么高香,居然怀了世子爷的种。”   “可不是?咱们这位世子爷,可不是一般的女人能够勾到手的。这女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尽是让世子金屋藏娇了。”   “老太太盼孙子都快盼疯了。我敢打赌,这女人进门就得被抬房。说不定还会得了世子爷的专宠。”   屋里的卢氏听到这些个议论,气得绞紧了帕子,坐在床上半天没有动作。   世子爷太过份了!   此时她的贴身嬷嬷走了进来,附在卢氏耳边道:“那女人找上门来了,一大早就在大门口哭,老太太怕影响不好,将她叫进去问话了。夫人,您得有心理准备,那女人很可能会被老太太留下来,老太太不会任由世子爷的骨血流落在外。”   卢氏苦涩地点点头。   这个情况早在她的意料中了,也多次想过要不要将她接进府来,等那女人生下孩子,直接过继给自己当作嫡子来养,也好过如今凄凉没有盼头的日子。可是事情真到了眼前,她才觉得心里还是难以接受。   世子对自己从来就没上过心,也鲜少与自己同房,可外面的野女人为什么就可以……   卢氏想不通,正因为想不通,所以就痛苦。   没多大会儿,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荷香就过来传世子夫人去竹清堂说话。   卢氏咬了咬唇,也没有心情收拾自己,就穿了家常衣裳随在荷香的身后去了竹清堂。   到了竹清堂,卢氏看到那女人跪在地上,肚子圆滚滚的像一个皮球,怕是快要生了。看来跟世子爷有段日子了,可恼自己才发觉。   卢氏恨不得上去将她的肚子踢个稀烂,可是她不敢,如果她真这样做了,世子爷正好有借口将自己休弃。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道:“你也莫气,这孩子既是潜儿的骨肉,也等于是你的孩子,可不能流落在外,你做大妇的,要有肚量,心思也要放开些。”   卢氏闷声应道:“都听母亲安排就是。”   老太太便朝跪在地上的女子道:“还不赶快给你家夫人请安?”   女子抬起头来,眸子里满是泪意,忙转了方向跪在世子夫人面前:“夫人好。奴婢愿意伺侯夫人,只求夫人收留奴婢和奴婢肚里的孩子。这孩子,真正是爷的骨肉,爷也认了的,这些日子将奴婢安置在外面,是怕伤了夫人的心。可爷走得匆忙,忘了给奴婢留家用。奴婢没法子过日子了,这才厚着脸皮找上门来,只求太太夫人赏奴婢一口饭吃,待奴婢将孩子生下来!”   一通话说下来,有理有据。   卢氏竟是无言以对,只得强忍酸楚,点点头道:“母亲说的对,既是爷的骨肉,就是我的孩子。等孩子生下来,我一定视如己出,好好教养孩子成长。”   “多谢夫人!”那女子感激地给卢氏磕头。(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平安     萧潜收到家书的时候,已是五天之后,当场气得吐血。可事已至此,他也无能为力,又不能让手下去查这件事情,真正是有苦说不出。   就在大军将要开拔的时候,太后才得到皇上平安的消息,忙连发三道紧急召令让大军退回营地,同时派遣心腹大臣前往云州。   大臣们虚惊一场,私下里便又开始议论太后的不是:太后终究是女流之辈啊,遇着大事就沉不住气了,连真假也没打探清楚就胡乱出兵,完全闹了场大笑话。   闲话传到太后耳朵里,太后气得咬碎了银牙,心里不禁怨怪儿子的算计。算计别人倒还罢了,竟是连自己这个亲娘也算计上了。   这个儿子,太让人心寒了!   长公主便劝太后回荣华宫里去。   太后执拗不肯,还把那股子闷气全都发泄在长公主身上。   长公主只有苦笑。   皇弟出行的时候,曾暗地里告诉过她很多事,却也不便于跟母后通气。母后的心思,她比谁都懂,也劝了母后不少,可她就是听不进去,一根筋地非要跟皇弟对着干,有什么意思?   事实上,皇后知道的并不比长公主少。   她冷眼看着太后上窜下跳,心里只觉得好笑。这老太婆,让她折腾吧,反正也是瞎折腾,她有的折腾就不会天天找自己麻烦了。   萧贵妃这些天却是有些自顾不暇,为着那名女子肚里的孩子,每天吃不下睡不好的,人整个地瘦了一圈,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皇后也不说破。偶尔在荣华宫里碰面的时候,也会有意无意地刺她两句。萧贵妃听着心里难受极了,日夜盼着阿兄能够早点回来,给她一个解释。   燕渊这天刚从太子那里出来,迎面正好碰上皇后。   皇后此时已经下了轿撵,瞧着眼前俊美的少年,很是吃了一惊。   燕渊眸子里快速闪过一丝怨恨。随即行了礼便要退下。   皇后忽然起了心思。叫住他道:“燕公子,能请你帮本宫一个忙吗?”   燕渊心里明明恨得要命,脚下却是挪不动步子。紧了紧暗哑的喉咙,故作淡然地道:“请问娘娘有何吩咐?”   “听说燕公子的骑射功夫很好,能不能帮本宫教导太子?”   皇后看向燕渊的目光里透着恳切之意,竟是让他在霎那间不忍拒绝。   鬼使神差地。燕渊点点头道:“好!如果太子肯学,臣定当竭尽全力!”   “真的?”皇后又惊又喜。绝美的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展露了万千风情。   燕渊心里忍不住暗叹一声。   这女人,骨子里还是那样的妖媚,竟是再次让自己无法把持……上一世。就是因为这个女人,自己才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没曾想重活这一世,也没有躲过她……   皇后丝毫没有意识到燕渊的异样。依然保持着最动人的风姿,“太子顽劣。燕公子还得多费心,不强求他样样学得精通,能够自保就很好了。”   燕渊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害怕沉溺在那潭秋水里,便故意低了头去踢地上的小石子,小小石子被他一脚踢飞出去老远,好半天才发出“咣当”的声音。   “为人臣子,自当为娘娘分忧。”   如果此时秦玥在这,一定会将燕渊笑个半死,狠狠地鄙视他一番,也一定会从他的微妙情绪里看出端倪。   因为,连燕渊自己都忍不住憎恨自己,怎么可能会以这样平静谦卑的心态对待皇后?   唉!   燕渊忍不住再次叹气。   皇后一双美眸瞬也不瞬地盯着面前的美少年,只觉那颗心肝“扑嗵扑嗵”跳得厉害,脸上滚烫,臊热得不行。   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透着似水的柔情,“阿渊,本宫这样叫你可好?”   燕渊忽然浑身一震,那双潋滟的眸子里跳动着难以言喻的火焰,猛地抬起头来,看着皇后,“娘娘,你爱皇上吗?”   皇后一怔,随即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时,不禁羞得满面通红,竟是忘记了愤怒,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要解释什么,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燕渊问过这话之后,就恨不得扇自己俩耳光。   到了此时,他也不得不承认。终究,自己还是在意的。就算被他算计利用了个彻底,也依然想得到她心底的答案。   一时间气氛相当尴尬。   燕渊匆忙行了礼,逃也似地转身离开。   皇后怔怔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觉得失落,竟是幽幽叹了口气。   燕渊失魂落魄般地回到沈府,在书房里大发脾气,脸色阴沉得可怕,潋滟眸子里迸出吃人的目光,忍不住一拳头砸在书案上,将案几上的几幅还未落款的画作震得四处翻飞。   疯了!真是疯了!自己真是疯了!   此时的燕渊心里充满了绝望!   有些事情,越想忘记,却越来越清晰!   皇后再没有心思去看望太子,命令内侍起驾折回了凤仪宫,在锦榻上呆坐半晌,脑子里那个人的身影久久挥之不绝。   皇后喃喃地,喃喃地叫着那个人的名字:燕渊!燕渊!前世我们认识么!   据说人死后在上奈何桥之前,都会到孟婆那里去喝一碗孟婆汤。喝过孟婆汤的人就会忘记这一生里所有的悲欢苦乐。有的人死也不愿忘记这一生的事情,就会偷偷将孟婆汤倒掉,来世就会带着前世的记忆投生,去继续上辈子没有做完的事情。   皇后仿佛觉得,这人与自己的牵绊颇深,不过是第二次见到他,竟像是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一般。不!不仅仅是老朋友,好象看到他不开心,自己也会莫明地心痛。   这一整天。皇后都心思恍惚,以至于忽略了丽颜宫里发生的大事。   据说萧贵妃宣了萧世子夫人和刘姨娘进宫叙话。谁知刘姨娘言语不慎,冲撞了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一气之下罚了她的跪。这一跪就跪出了问题,要不是太医来得及时,刘姨娘肚里的孩子就要不保。   世子夫人忍无可忍,居然破天荒地发了脾气,与贵妃娘娘大吵一架。负气带着刘姨娘闯出了皇宫。   萧家老太太接到消息。不问青红皂白就将世子夫人关进萧氏祠堂思过。刘姨娘求情未果,毅然陪着世子夫人在祠堂受过。   世子夫人感动不己,差点就要把世子夫人的位置主动让给刘姨娘了。   皇后当然晓得萧贵妃为什么会发那么大脾气。可却不晓得世子夫人卢氏为何要与萧贵妃翻脸。看起来,萧贵妃是在为自己的嫂子鸣不平呢,卢氏怎会还帮着刘氏说话?   这个刘氏,到底还是有些手段的。   因着底下朝臣的非议。还有长公主苦口婆心地劝解,玉太后还没耍够她的太后威风。就被迫灰溜溜地回了荣华宫,这些天的心情很是不好,直到丽颜宫里的八卦事情传出来,她才难得地露出一点笑容。   皇宫里正在乱飞八卦的时候。秦玥已经踏上了去往大岳山的路途。   马车里,秦玥与皇上相对而坐。   山路有些颠簸,使得秦玥的身子也跟着摇晃得厉害。想睡又实在睡不着,睁开眼又不得不面对眼前这个讨厌的人。   秦玥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咋想的。明明是自己听说了他有危险,非要千里迢迢赶来云州救驾,可此时晓得一切都是他设的局后,又好象很不想面对他的样子。   秦玥想着不由叹了口气。   对面的俊逸男子便朝她看来,“怎么了?不舒服?”   秦玥摇摇头,扭头看向窗外。说实话,并不太愿意与他的单独相处,这样总会让她想起以前的很多事情。   皇上本来正在看书,此时便把书放到旁边的小几上,摊开双手对秦玥道:“来,快到姑父怀里来,姑父抱抱!”   秦玥顿觉满头黑线,暗暗咬牙:这家伙,吃饱了撑的,要不要这么猥琐?   皇上摊开的双手僵在半空,半晌才尴尬地缩了回来,“就是看你累着了,朕抱着可能会舒服一些。”   秦玥嘟着嘴,*道:“不需要。”心里却是哀叹不己,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马车坏了,也不需要跟他挤在一辆车上。   这样的相对实在难熬哇!   皇上习惯性地皱了皱眉,末了在心底苦笑。   玥儿这孩子,真是被惯坏了,连朕也不放在眼里。   正在此时忽听外面传来兵器交接的声音,紧接着萧潜的大喝传来:“快!有刺客!来人!护驾!”   很快那些训练有素的龙禁卫迅速合拢,执了兵器在手,将秦玥和皇上乘坐的马车团团护在中间。   秦玥下意识掀开车帘去看外面的动静。   一支羽箭忽然从车窗外面射了进来。   皇上眼明手快,扑过来顺手一抄,一把将那只羽箭握在手里,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秦玥这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忍不住一阵后怕。想象若真被那支羽箭射中,以自己的瘦小身躯,不死也得重伤。   凤琛,他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   此时皇上满脸慎重的表情,紧紧将秦玥护在身后,小声道:“玥儿别怕,有朕在,没人伤得了你!”   秦玥下意识从背后抱住了他,“我不怕,你,你自己也要小心!”   人总是在生死关头,才会流露最真实的情感。   此时的秦玥便是这样,仿佛所有的怨念,抗拒,不甘在生死面前都化为乌有,心里只愿彼此平安!(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想逃     看起来,刺客的人数不少。【最新章节访问:{匕匕奇中文网шшш.Ыqi.mЁ}】   秦玥虽是躲过了那支暗箭,可刺客已经盯准了目标,更多的箭羽朝马车里射进来,不时听到外面龙禁卫的惨叫和倒地声。   凤琛脸罩寒霜,凤眸里隐含怒意,右手抓起几上的棋盘舞得风雨不透,将射进马车的箭羽一一打落,紧紧护住自己和身后的秦钥。   紧急中,秦玥喊道:“皇上,别管我!顾好你自己!”   凤琛腾出左手握了握秦玥的小手,道:“玥儿,朕是天子!朕会保护你!”   此时马车四壁插满了箭羽,车厢外围早被箭羽将射成了刺猥,外面的打斗越来越烈。   两人为了躲避如蝗的飞箭,只得紧紧抱着缩在一角。   尽管情况危急,秦玥心里却十分镇定,“皇上,咱们冲出去吧!”   凤琛“嗯”了一声,将秦钥一把拽进怀里,两人合一,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马车,顺势往旁边竹林里一滚。   刺客们发现了目标,急忙往二人的藏身之处冲来,萧潜立马带着龙禁卫过来保护,指挥手下们缠住刺客。   又是一场激烈的恶战。   刺客企图冲破龙禁卫的防护,可惜没有成功。   萧潜表现得无比忠心,忘死地与刺客拼杀,身上多处挂彩,后背的剑伤深可见骨,鲜血浸透了衣衫,斑班血迹很是触目惊心。   凤琛冷眼瞧着这一切,眸子里的光芒又热烈了几分,不由大声喊道:“三弟!小心!”   萧潜闻言心里暗喜。皇上有多久,没有叫过自己“三弟”了!再多的怀疑也该释怀了吧!   正如萧潜所料,凤琛心里震动。不禁为自己的疑心感到羞愧!   此时徒听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不多时一队人马就到了近前。   为首之人正是秦家军的副将秦奋,只见他大手一挥,身后秦家军像饿狼扑食一般扑向刺客,立时扭转了龙禁卫的劣势。   秦奋替下萧潜,“萧统领,你且歇着。杀鸡岂用牛刀?待属下来消灭这几个兔崽子!”   萧潜点点头。急忙虚晃几招退后,叮嘱秦奋道:“秦副将,点子硬着呢。你千万要小心!”   凤琛忙从藏身处跑出来,亲自给萧潜治伤,“三弟,辛苦你了!”   萧潜依然笑得温和。“为皇上,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凤琛哽咽道:“以前。是朕错怪你了!”   萧潜淡笑,并不追问他这话的含义。   秦玥心里徒然一沉,这萧潜,太会演戏了!只怕从今往后。凤琛再难怀疑他了!   这一场刺杀,到底成全了他的忠心!   有了秦家军的加入。很快,刺客全部被杀死。没死受了重伤的也都咬毒自尽了。   这一场莫明其妙地刺杀,来得快。死得也快。战斗力委实不弱,如果不是秦奋及时赶来,他们很难全身而退。   秦玥一时也无法猜测这些刺客的来历。   看起来,并不像是萧潜派来的。   皇上也不会因为怀疑萧潜的忠心,专门安排这一场刺杀来试探他。   那么会是谁?   难道是燕渊?   燕渊如果晓得秦玥再次往他头上扣了屎盆子,还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呢!   因着与皇后的相遇,燕渊没法平息自己的心绪。   前世种种,像钉子一样深深地刺着他的心。   他曾经那样真切地爱着她,爱得卑微又无耻。甚至为了得到她的全部,不惜冒险与凤琛一搏。事情败露后被凤琛打入天牢。皇后却再也没来看过他一眼。   断头台前,皇后终于来看他,眸子里除了怜悯,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意。   她道:“阿渊,你根本就是爱错了人!本宫对你毫无爱意,本宫要的从来都是权势和皇后的位置。至于其他,从来没有想过,也不会去想。今天如果你坐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本宫依然愿意做你的皇后!”   那时他已经绝望。   爱之深,恨之切。   燕渊此时还能想到当时自己歇斯底里的怒喊:“秦璃!你负了我!如果还有来世,我一定会找到你!索取你欠我的一切!”   没曾想这活说了不到片刻的工夫,自己人头落地,却又忽然回到了幼年,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到如今,所走的每一步,都是经过精心算计,步步筹谋的。   只是,终究无法释怀那段孽情……   桌上的茶盏已经凉透。   燕渊的心情却起伏难定。   有青衣童子进来禀报:“少主,刚收到消息,两日前秦五小姐和皇上在去大岳山的路上遇袭。”   燕渊的神情突然变得紧张:“怎么回事?秦五小姐怎样了?有没有受伤?”   青衣童子道,“没有。听说萧副统领拼死护驾,秦家军又及时赶到,皇上和秦五小姐有惊无险。”   “有没有查出是谁干的?”   “暂时还没有。”   “让苏冰去查,仔细的查,一定要查到背后的主谋。”   “是!”青衣童子答应一声,很快退了出去。   屋子里又恢复了死静。   燕渊重重一拳击在几案上,“咚”地传出一声巨响。   事情仿佛变得复杂了。   前世凤琛大岳山封禅,为的是彻底铲除七爷党的势力,同时暗地里操纵了南豫国的内乱,支持鲜亲王继位,从而步步蚕食了南豫国,使得南豫国最终变成了大都王朝的属国。   今世这样的事情虽然重演,可因为有了秦五的介入,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或许,自己也应该去趟云州,去趟大岳山。可凤七还在京城,随时准备伺机而动。自己的离开,会不会让他认为有机可乘?   燕渊有些举棋不定。   ——————————   富贵坊的大宅院里。燕渊顾虑的凤七也在权衡利弊。   他既想趁皇上不在京城的时机倾全力举兵起事,又害怕失败。因为一旦败了,他就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如果跟去大岳山找到龙脉之地,从而得到兵书和不死神兵,那时再挥师京城就比较容易了。   传说中的不死神兵拥有世人无法媲比的神秘力量,刀砍不死,剑射不死。浑身如铜墙铁壁一般。坚不可摧。更要命的是他们攻击起敌人来,往往一招致命,凶残又噬血。   任何有野心的男人都会想得到这样的一支军队。   任何男人拥有了这样的一支军队。就算以前没有野心,也会因此变得野心勃勃。   凤七思虑再三,终是决定秘密去一趟大岳山。   走之前,他去见了叶先生。   “恩师。你的身体怎样了?”   叶先生半倚在床上,苦笑道:“还是老样子。身体虽然好了,可却全然没了内力,成了废人了。”   凤七忙安慰他道:“恩师别泄气,过些时日。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叶先生忍不住叹道:“唉,我倒想亲自去一趟大岳山,可是这个身子——”   凤七道:“恩师如果真的想去。我怎样都会想法子的。恩师,你真的想去?”   叶先生点点头。认真道:“当然。阿殊,我是真心想要帮你的。”   凤七笑了笑道:“好!那你准备一下。事不宜迟,我们天一亮就动身。”   叶先生有些意外凤七的果断,怔了一会儿才道:“好。”   待凤七走后,叶先生的脸便沉了下来,他利索地起身,坐到书案前飞快地提笔醮墨,写了一张纸条塞进衣袖里,到院子里转了一圈,才折回房里慢慢地收拾包裹。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便有蓝衣青年过来传话,让他到大门口集合。   一辆豪华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四周好几个蓝衣青年执剑而立。   拉车的马也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马,脚程快,耐力好,迈步得稳当。   马车里很宽敞,除了舒适的老虎皮坐垫和软榻,还有一张小几,几上摆了不少的鲜果和点心,四周车壁的装饰也很奢华,全用波斯毛毯铺得松软。   短时间内找到这样安全又舒适的马车,可见凤七也是用了心的。   叶先生瞬间有些感动。   凤七虽是想利用他找到龙脉之地,可这些年对他的孝敬也是真的。如果自己真是一个平常的前朝旧人,说不得就此放弃初衷了。可自己不是,叶家的家训不可违,肩上的重担更不能放。   叶先生嘴角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放下了车帘。   马车开始徐徐而动。   叶先生坐在马车里,心情颇为复杂。   此时天刚放亮,城外的百姓陆陆续续地挑着担子进城,城里的商人也背着行头匆匆忙忙地出城,为着各自的生计忙活。   远远地,值守的士兵看到一辆豪华马车驶过来,车角虽然没有族微,可瞧着马车周边训练有素的蓝衣护卫,心里便晓得车里坐的一定是位大人物了。   作为一个城门郎,多年的值守早让他们练就了火眼金睛,自然晓得哪些人该得罪,哪些人不该得罪。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因此,城门郎很草率地掀开马车看了看车里坐着的英俊男子和一位面容儒雅的老者,便点点头放行了。如果这个城门郎晓得放行的是皇上正在秘密捉拿的反贼,只怕会吓得尿裤子。   由此,凤七一行很顺利地出了城。到得城外一个僻静处,早有手下准备了马匹干粮等物,以便七王爷继续赶路。   却在此时陡听一个声音阴恻恻地传来,“想逃,没那么容易!”(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残忍     凤七本能的一惊,不由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匕匕奇中文小說шщшЁ}   只见旁边古树上跳下来一个人影,拍拍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凤七的侍卫们神色俱都一凛,下意识抽出了兵器。   燕渊笑嘻嘻地看着凤七,“七王爷,任你有三头六臂,有我燕渊在,也插翅难飞!”   凤七神情阴沉,咬牙道:“你想怎么样?”   “你说呢?”燕渊眨了眨眼,嘴角噙着笑意,神态慵懒,仿佛在路上偶遇了老朋友,纯粹地打打招呼聊聊天而已。   凤七的神情却不敢轻松,他紧盯着燕渊,故作平和地道:“燕公子,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以你的身份,实在没必要跟我作对!”   燕渊眸子一沉,淡淡道:“我的身份,我的身份难道很见不得人吗?连皇上都不敢轻视我的身份,莫非你比皇上还有权势?”   这家伙分明是故意胡搅蛮缠!   凤七气得恨不能一巴掌将眼前的讨厌之人拍死,可是他不想轻易暴露自己的实力。暗地里,凤七当然也调查过燕渊,知道此人的实力不可小觑,也知道他所图非小。如果自己要坐那个位置,两人迟早会有一场交锋,可不是这个时候。   凤七叹了口气,强忍住即将爆发的愤怒,“你到底想要怎样?老实说,本王不想跟你为敌!你今天放我走,来日一定还你这个人情!”   燕渊摸摸鼻子,没有说话。   这一会儿的工夫,叶先生已经在小厮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呓——这不是秦府五小姐的西席先生吗?”   燕渊夸张地大叫,引得叶先生老脸一红,清咳了两声道:“燕公子真是好眼力。鄙人曾经在秦家呆过一阵子,也的确是秦五小姐的西席。只是,燕公子有所不知,七王爷……也是鄙人的学生,这次是专为护送我回老家的。还望燕公子给鄙人一个面子。”   燕渊故作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好!我今天就放你一马,但不是给你面子。而是给秦五的面子。”   叶先生顿时一喜。对燕渊一揖,“多谢燕公子的人情!”   凤七也赔着笑脸道:“好!还是师妹的面子大!改日有机会定要向师妹当面道谢”!燕渊皮笑肉不笑地道:“但愿你还有这个机会!”   说完慢悠悠地转身离开。   凤七望着燕渊消失的背影,喃喃道:“这人的心思藏得好深!”   叶先生眸子里快速闪过一丝疑惑。很不明白燕渊为何要逼他露面,还故意把秦五也扯了进来。   他这样做到底什么意思?   “少主,属下不明白,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把凤七做掉?”   燕渊斜了身边的青衣童子一眼,“他自己要上赶着去大岳山送死。为什么要拦着他?对付他,又何需我亲自出手?看他被凤琛弄死岂不痛快?”   “那叶先生呢?叶先生不是咱们的人吗?”   “叶知秋,哼,他也是个老奸巨滑的东西。你以为他说的就是真话?”   青衣童子立马不吭声了。少主人小却心思缜密,很难得相信别人。   燕秋慢悠悠地回到沈府,照例先去给沈老王妃请安。   老王妃忍不住又说起秦五的事。“那丫头,到底去哪了?说是去静龙寺祈福。隔两天就不见人影了,这么些天也没个消息,真是急死人了!”   燕渊陪着笑,耐心地安慰沈母,“秦五不会有事的,母亲放宽心便是。等她一回京,儿子就让人去把她接过来,多陪陪您老人家。”   老王妃转过身看着儿子,问道:“渊儿,你老实告诉我,五丫头是不是去了云州?”   燕渊有些为难,不知该不该告诉母亲实情。   “你说!你说啊!到底是不是?”老王妃的神情略显激动,“那么小的孩子,独个儿去云州,要是有个好歹可怎么得了?不行,渊儿,你多派点人手,往云州去一趟吧,不亲眼看到那孩子平安,我不放心!”   老王妃急得跟什么似的,一个劲地晃着燕渊的手臂。   燕渊不忍看着老王妃着急,急忙派人启程去云州。   老王妃这才稍稍安心,歇息前还不忘叮嘱义子:“你的人要是找着了五儿,一定要把她劝回来。云州正是多事之秋,我怕她出事啊!”   燕渊只得耐着性子劝道:“不会有事的。母亲,您多想了!”   “唉!”   老王妃叹着气,很不情愿地回了宝善堂。   难得与那孩子投缘,真不想她出任何事。还有皇上,好好地去大岳山封禅做什么,听说还接二连山地遭到袭击,云州和南豫国又在打仗……   心里担着各种事儿,老王妃哪里睡得着哇!   又是一夜未眠。   燕渊深知母亲的心思,一大早便带了好消息到宝善堂,“母亲,好消息呢。刚收到云州的消息,找到五儿了,她跟皇上在一起,好着呢。”   “真的?”老王妃心情顿时大好,“嗯,皇上身边有重兵保护,怎样都会好些的。——那你有没有让人劝她早点回来?”   “儿子会劝的,母亲安心等着吧。”燕渊扶着老王妃坐下,亲自接过仆妇手里的参汤喂老王妃,“瞧您脸色这么憔悴,怕是又一夜没睡好吧?母亲,儿子心疼!”   老王妃一边喝着参汤,一边拍着燕渊的手,“好孩子,母亲晓得你孝顺。唉,母亲对你有愧啊!”   “母亲说哪里话?当年若不是您救儿子,儿子指不定早死了,哪有今日的风光?您救了儿子,儿子一辈子感激您,也一定会好好伺候您!”   “唉,与其说是我救你,不如说是你救了我。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活到今天!煜儿也因为你,才活了下来。终归我们沈家,是欠了你的!”   “母亲,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想,您也不要想了,我们好好过今后的日子,好不好?你如果喜欢五儿,儿子便等她长大,再把她娶回来当您的儿媳妃,可好?”   老王妃吃了一惊,半晌才惊喜地道:“你真喜欢五儿?”   燕渊认真点点头,“当然,儿子岂会骗您?”   “你不会是因为我老婆子喜欢,才勉强自己娶她的吧?”老王妃狐疑地道。   “当然不是,儿子是真的喜欢她,那么好的五儿,我没理由不喜欢。”   这话逗得老王妃眉开眼笑的,“你这孩子,太实诚了!不过这话咱们母子关起门来说说可以,可不能拿到外面去说,毕竟五儿还小,话传开了会让她的名声受到影响,我可是不愿意的。”   燕渊眉眼弯了弯,眼底有着阴谋得逞的得意,“儿子晓得。”   此时笑间就将自己的终身大事给定了,完全没有征得自己的同意。   一路上磕磕碰碰的,皇上一行人总算平安到达了大岳山脚下的大岳镇。   大岳镇虽然是个小镇,可一点也不逊色于云州的繁华。   大岳镇四通八达,完全的交通要塞。西边接攘西离,南边靠着南豫,东边就是去往云州的唯一通道,再往北便是北夷。   正因为复杂的地域形势,使得这个镇里的人口也变得复杂。这里不但是各国的富商云集之地,也隐匿着不少的江洋大盗和各国通缉的要犯。同时也有不少文人骚客为了一睹名山风采,在此停留。   皇上一行轻车简从,到达大岳镇已是黄昏。   因着历朝历代都有帝王来大岳山举行封禅大典,所以这里也有建造豪华的帝王行宫。以往帝王在来大岳山之前,便会提前让工部将行宫修缮一番,以便皇帝和随行的臣子入住。   可这回万炫帝来的匆忙,工部根本来不及修缮,加之云州的战事才刚停息,也来不及派人过来打点。   因此,行宫暂时不能住人。   凤琛临时决定去住客栈。   萧潜便命人去包了整个的“大岳客栈”。   秦玥心里隐隐有着担心。在山道上伏击的刺客底细还没有查到。此处龙蛇混杂,正是刺杀行动的好时机,稍有头脑的谋划者都会在这个地方采取行动。   皇上,此行危矣!   凤琛看着秦玥担忧的目光,紧紧地握了她的手,“放心,有朕在,不会有事的!”   秦玥无言地点点头,任他握着自己的手。   他的手依旧宽大,温暖,有力,略有薄萤,那种熟悉的感觉让她心里一阵恍惚。   唉,到底是放不下他的。   秦玥不由叹了口气,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   凤琛目光烔炯地盯着她,忽然道:“玥儿,想不想听朕的故事?”   秦玥撇开眼去,拒绝道:“不想。皇上是天子,知道天子的秘密并非好事。”   凤琛眸子里流露出失望,喃喃道:“天子,天子有什么好的?连心爱的女人都留不住,这个天子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秦玥心里“呯呯”直跳,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眼睛,心里陡然变得伤感起来。   凤琛,你可知道,我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你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就那么迫不及待地娶了秦璃!   你既然娶了秦璃,为什么又要在我面前一次又一次提起沈瑾?   你提她,到底是因为爱她,还是因为内疚?还是因为你在强迫自己不要忘了她?   凤琛,你好残忍!(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信之山庄     这种忧伤的情绪立即感染了凤琛,他只觉得眼前小小的人影忽然变得高大,与萦绕在自己心头千百遍的那个身影渐渐重合,慢慢变成了同一个人。   他情不自禁低下头去,箍住她的臻首,狠狠地吻上了她的脸颊。   秦玥又羞又怒,猛地一巴掌扇了过去,正好打在凤琛的脸上,立时起了几个清晰的指印。   凤琛悚然回神,这才惊觉自己太浑蛋了,怎能如此轻薄自己的侄女?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失态,只得讪讪地将脸撇向一边。   秦玥打过他一巴掌后,心里莫明地又有些心疼,却也绝不会主动道歉,咬着嘴唇坐在那里不吭声。   皇上叹息一声,低声道:“对不起,玥儿,是朕莽撞了!   秦玥无言点点头,趁机离开那个让她差点窒息的房间。   出京的时候秦玥只带了六月随行,因此一应琐事都由她在打理。   六月刚把行李安顿好,就见五小姐失魂落魄地闯进来,脸色很不好看,不由吃了一惊。   她是晓得皇上很看重五小姐的,不然也不会派自己和二月一起来贴身保护她。可现在看起来五小姐和皇上之间的牵绊似乎很深,总感觉怪怪的。   主子的事她这个做奴才的自然不好干涉,便装作不知情地忙事情去了。   秦玥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房里,心里乱极了。   凤琛她是将自己当作沈瑾了吧?他怎会有那样的错觉……   这一夜秦玥没有睡好。   子时刚过,她忽然听到外面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好奇心驱使她悄悄起床,站到窗户前打探外面的动静。   这一看吓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居然,居然看到了曾经在“信之山庄”见过的那批黑衣人。他们此刻虽然用黑巾蒙了脸,但秦玥却从他们的衣襟上看到了“信之山庄”的标记。   犹记得当时才刚踏入云州地界,在官道上被一伙黑衣人拦截,邀请去了“信之山庄”作客,后来若不是苏寒和苏冰二人赶来袭庄,她和六月才趁机逃了出去,说不定现在还被软禁在“信之山庄”里。   看起来。那里的主人对她并无恶意。事后也没有穷追不舍。   只不知,究竟是谁的人?此时出现在“大岳客栈”里为的又是什么?   这一愣神的工夫,一个黑衣人已悄悄溜到近前。用手戳破窗户纸,正要往里面炊迷烟。   秦玥吓得不轻,急忙快速退回到床前,大声唤着“六月”。   六月睡得并不沉。她这一叫很快就醒了,忙披了衣裳走到秦玥身边。顺手点亮了几上的烛火。   秦玥的嘴朝窗户的方向努了努。   六月便看出了其中蹊跷,快走几步到窗前往外看了看,“小姐,没事。一只猫而已!”顺手将窗户狠狠地关上了。   不多时外面传来了打斗声,敢情是那些黑衣人被龙禁卫发现了。   “大岳客栈”因为住进了神秘的贵人,萧潜将客栈里的伙计全都赶出去了。只留了一个大掌柜的伺候。   秦玥心里忍不住琢磨,这些黑衣人到底是针对她还是为了凤琛而来?   先前她可是亲眼看到那个黑衣人往自己往的屋子里吹迷烟。若不是自己发现得及时,指不定这会儿就中了他们的诡计了。   看起来,他们针对自己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黑衣人似乎来得不少,与龙禁卫交手得很激烈。连皇上都惊动了,此时就站在边上观看。   他似乎很不放心秦玥,特意让萧潜过来请她到自己那里去。   秦玥犹豫片刻,点头答应了。   为着白天的事,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秦玥站得远远地,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场中的打斗。   不少龙禁卫高举了火把,照亮着场中的形势。   秦玥这下看得更清楚了,千真万确,这些黑衣人都是“信之山庄”的人,且还是当初在官道上截他的那些人。   那个说话声音沙哑的黑衣人此时也看到了站在皇上身边的秦玥,不由“呓”了一声,眸子里掩饰不住浓浓的惊讶意味。   秦玥不好在凤琛面前表现出她认识这些黑衣人,万一引起怀疑就不好了。她只得皱着眉头问凤琛:“会不会是山道上袭击我们的那帮人?”   凤琛深思了一会儿,才道:“我看不像。他们不像是偷袭,倒像是来这里找人的,就是不晓得目标是谁!”   秦玥有些心虚地闭上了嘴。   这时场中的打斗已接近尾声。   黑衣人十分不甘地往秦玥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相互打了个响哨,很快便分方向逃走。   龙禁卫想要去追,却被凤琛叫了回来。   萧潜有些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放他们走?”   凤琛道:“放长线,钓大鱼。已经有人跟上去了。找着他们的老巢,再一网打尽岂不更好?”   秦玥听得心里一凛。虽说她也好奇那“信之山庄”的主人是谁,可因着她与沈瑾的特殊渊源,骨子里并不希望那些黑衣人受到伤害。   凤琛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笑,“玥儿,你说,他们会不会是找你的?”   秦玥没好气地道:“如果真是找我的,你大可把我交给他们,你就省事了?”   “呵呵,谁来也不给!”凤琛心情顿时大好起来。一直害怕玥儿还在生气,看她还能跟自己斗嘴,想必气已经消了。   这一番折腾,不多久天就亮了。   秦玥困得很,自顾回了房里补觉。   凤琛亲自守着她睡熟之后,才蹑手蹑脚地离开。   ————————————   那些黑衣人逃出“大岳客栈”后,七绕八绕地,很快闪进了一幢装饰奢华的宅子。门楣上明晃晃地写着“信之山庄”几个大字。   如果秦玥在这,一定大大地狠吃一惊。   宅子里此时还亮着灯。   灯光下,一位三十左右、头戴帷帽的青衣男子正在焦急地踱步,见到沙哑黑衣男子走进,忙问道:“怎样?人带回来了没有?”   沙哑黑衣男子苦涩地摇头,“没有。秦五小姐实在太聪明,我们的人一行动。她就发现了。却没有立即点破,只叫她的那个侍卫关了窗户,可惜这么一点动静还是让龙禁卫发现了。免不了一场恶战……能够逃出来已经是幸事。”   青衣男子立马变了脸色:“糟了,以凤琛的眼力,一定看出了你们的图谋。只所以放你们走,不过是想查清咱们的落脚点罢了。走。必须马上走,这里已经住不得了!”   沙哑黑衣男子的神情也是一变。“不会吧。属下已经很小心了!”   青衣男子跺跺脚,懊恼道:“都怪我,不该让你们草率行动的。这次就算脱了身,他们有了防范。以后再想行动就难了!唉——快!快去通知其他人,速度撤!”   “是!”沙哑黑衣男子虽是还有疑虑,却依然应了“是”。行了礼急匆匆退出屋子,传话其他同伴去了。   青衣男子颓然一下坐在椅上。嘴里喃喃道:“秦五,你为何要逃?以后你会明白,我对你根本没有恶意。”   自言自语间,青衣男子忽然拿下头上的帷帽,立时一张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面貌呈现眼前,清俊的眉眼,挺俏的鼻子。然而这样清俊的容颜,头上却没有一根头发,光秃秃的头顶上落了深深的戒疤。   如果秦玥在此,一定能够认出,这人竟是静龙寺的住持慧觉大师。没曾想慧觉大师一代得道高僧,竟参与了这许多的俗事。   很快,院子里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沙哑黑衣男子已经组织了同伴撤离。   慧觉大师不由长叹一声,脸上现出莫可名状的悲苦神情,满屋里看了一圈,才恋恋不舍地按动墙角的按钮。   立时墙面裂开,露出一个小洞来。   慧觉大师就从这个小洞里钻了进去。   ————————————————   凤琛回到自己房里刚坐下不久,就见派去跟踪的人进来回话。   “皇上,已经查到了,他们是‘信之山庄’的人。”   “信之山庄?”凤琛大吃一惊,陡地从坐位上站起,声音因为激动犹带着颤音。   “信之”是沈瑾的字,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回话的人斟酌了词句,才又谨慎地禀道:“属下还查到,秦五小姐半月前曾被‘信之山庄’的主人请去做客,后来因为苏氏兄弟的袭庄才跟六月一起逃出,进了云州城恰巧遇上莫游莫将军,这才躲进了云州府衙。”   “原来如此。”凤琛猛地一拍手掌,“朕就不信了,小小的一个山庄,朕就奈你不何?查,继续给朕查,一定要查出‘信之山庄’主人的身份,找到线索,速来禀报!”   “是!”侍卫心里一凛,忙应声退下。   “慢!”凤琛似又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个‘信之山庄’的具体地址在哪?”   侍卫忙道:“就在离此不远的清水胡同。”   “清水胡同!”凤琛重复了一遍,眸子里流露出异样的神情,一边挥手让侍卫退下,一边皱着眉头深思。   清水胡同?好象记得那一次与沈瑾一起来大岳镇,住的就是沈氏商号在清水胡同的宅子。莫非就是那里?   如果事情真是如此,打死他也不相信这个“信之山庄”与沈瑾没有关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为他     次日一早,凤琛亲自带人去了清水胡同,可惜这里早已人去楼空。   满院子的狼藉,落叶飞了满地,书案上那副山水画的墨迹未干,显然主人走得十分仓促。怕是晓得有人跟到了这儿,这才匆匆忙忙地撤离。   凤琛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宅院,慢慢走进院子,双手一一抚过抄手游廊的柱子,心里再一次涌起浓浓的感伤。当年的记忆浸入脑海,与瑾儿度过的时光一一重现……   秦玥站在他身后,心里五味杂陈,各种滋味都有。   她当然记得,这里曾是沈氏商号在大岳镇的分号。九年前为了探查龙脉之地,她和凤琛曾在这里住过一阵子,也一同游过大岳山,半夜相拥一起看日出。   那实在是一段很美好的日子……   秦玥叹了口气,一时也不能确定这个“信之山庄”与云州城外的“信之山庄”到底有没有联系。如果有,为什么自己的记忆里没有云州城外的那个?却有眼前的这个?如果没有,为什么会有两个“信之山庄”,看那门楣匾额上的字迹,还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这绝对不是巧合!   此时凤琛已经回过神来,吩咐侍卫道:“‘信之山庄’的事,不要查了,让我们的人撤回来吧。”   皇上出尔反尔,侍卫嘴里应着,心里却充满了疑惑。   秦玥静静看着他的举动,心情很是复杂。   不管如何,他总是记得沈瑾的。作为帝王,能够做到如此,已经很难得了。自己对他,是不是太苛刻了!   一行人刚回到客栈,便有侍卫过来禀报,“主子,慧觉大师来访!”   “慧觉大师?京城静龙寺的住持慧觉大师?”凤琛很是吃惊。   秦玥也吃惊不小。   没来由地,秦玥对这位慧觉大师甚是抵触。当日在静龙寺。就是他莫名其妙地给了自己迷你箱和空白手稿,还有那支处处透着玄机的珠钗。   这慧觉和尚绝非常人,此时出现在大岳镇,也绝不是云游四海那么简单。   秦玥能够想到的。凤琛同样能够想到。   他虽然没有发现慧觉的异常之处,可任何一个此时出现在大岳镇的人,都会引起他的怀疑。任直觉,这慧觉大师出现在大岳镇,绝非偶然。   凤琛稍作沉思。便让人请他进来。   很快,清俊儒雅的慧觉大师双手合什,飘然进了屋子,对首座的凤琛行礼,又对旁边的秦玥和萧潜微微颔首。   “好巧,大师怎会在此?”凤琛笑着请慧觉大师坐下。   慧觉也不客气,顺势坐到了凤琛对面,“老衲若说是来此游玩,公子必然不信。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来这大岳镇。实是受人之托,为了找人。”说着还对边上的秦玥笑了一下。   秦玥心里一紧,这和尚该不会是来找自己的吧?   凤琛神色稍缓,道:“哦,不知大师受何人之托,要找何人?”   慧觉瞟了秦玥一眼,淡笑道:“小施主,你偷溜出来这么久,该回家了吧?”   果然是来找自己的,这老儿也恁地多事了。   秦玥心里腹诽不己。脸上却带着笑道:“知道大师与祖母是方外至交,此番定是受了祖母的托,来接玥儿回京的。劳烦大师了。玥儿此番出京,的确草率了一些。但眼下既是遇着了公子,一切就没什么好担心的。还请大师转告祖母,玥儿一切安好!”   凤琛眼底瞬间闪过一丝疑惑,随后冷冷道:“大师既是来找玥儿的,眼下见着了人,也晓得她跟朕在一起。应该放心了吧。”顿了顿,不待慧觉说话,又道:既是没什么事,大师何不早回京城?大岳镇多事之地,大师乃方外之人,莫要掺和进来才好。”   这话谁都听得出来,皇上不高兴了,想要让慧觉大师回京呢。   秦玥当然不想跟慧觉回京。   她心里隐隐觉得,这个慧觉和尚跟昨晚出现在客栈里那些“信之山庄”的黑衣人有关。只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这就不难解释上次在云州城外被他们请进“信之山庄”了,说不定就是慧觉老儿的意思。   然而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慧觉老儿为什么一定要阻止自己来大岳山,千方百计要带走自己又有什么图谋?昨晚暗的不成,今儿个就明着来要人了。   他也真是想得天真,想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带人走,怎么可能?   慧觉脸色不变,像是没听懂皇上的话,淡淡道:“受人之托,终人之事。老衲既是答应了萧施主要带回她的孙女儿,便没有独自回京的道理。大岳山发生的事与老衲无关,老衲也不会无端掺和这些俗事。”   凤琛的眉头皱得更紧。   对于慧觉的固执,秦玥也忍不住恼怒,冷冷道:“对不住了,大师,我不会跟你回京的。即便你使用武力,我也绝不会妥协。只是,大师,在皇上面前动武,你觉得这样好吗?”   慧觉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定定看了秦玥好一会儿,才叹息一声道:“五小姐,你太执拗了!殊不知,这样会害了你的!”   话语里隐隐透着的关心,让秦玥不由为之一震。   这慧觉老儿,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会对自己这样子关心?又好象知道自己很多的秘密。   秦玥可不敢把这些疑惑告诉凤琛,指不定会被他当作妖怪处死。   当然,也不好再以冷漠的语气对慧觉说话。   “大师,玥儿谢谢你的好意,可很多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不是因为前面的道路存在障碍,我们就不去走这条路,这样会错过很多这条道上的风景。玥儿的心境就是如此,还望大师理解。”   “既是如此,老衲也不勉强。五小姐,好自为之吧。我弥陀佛!”慧觉说着就站了起来,双手合什对凤琛行礼,然后转身离去。   待慧觉出了大堂,凤琛的眉头依然皱得死紧,“玥儿,你真相信他是受你祖母之托,特意来接你回京的?”   想当然地,这慧觉大师说的话,他压根一个字都不信。只是想不明白,慧觉为何执意要带走玥儿?玥儿对他到底有怎样的用处?   秦玥并不晓得凤琛已经查到自己曾被人软禁到云州城外的“信之山庄”,却是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端侃。认识他这么多年,对他的了解自是比旁人深得多,会从他偶尔一个细微的动作里读出他的心思。   因此,秦玥点点头道:“我不信。祖母虽与他是方外至交,可也绝不会让他来大岳山找我。毕竟,祖父是跟着你一起出行的。祖母要想知道我的情况,大可直接传信给祖父或者你,绝不会麻烦一个外人。”   凤琛轻轻颔首,面上看不出表情:“既是如此,那他撒这样一个弥天大满就有些意思了!”   秦玥没有接话。   连着三天,风平浪静。   到得第四天的时候,客栈再次遭到不明人士的袭击。这次与上次“信之山庄”的偷袭不同,这次来的黑衣人武功之高,手段之狠辣,完全跟在来大岳镇路上遇到的黑衣人同一路数。   萧潜带领龙禁卫拼命抵抗,后面又派了弓箭手支援,才勉强打退了敌人。   萧潜这次受的伤更重,尤其是当胸那一刀,差点让他当场毙命。   到了此时,凤琛已完全信任萧潜。   秦玥却更加心寒。   这萧潜,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这人明明心里恨凤琛恨得要命,却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拼死保护他。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凤琛这人太重情义。   秦玥明白,萧潜当然也明白他的这一弱点。他如此做,不过是想从凤琛身上得到更大的利益。   当年沈瑾就是因为太信任他,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边上凤琛正在专心地给萧潜上药。   萧潜痛得满头大汗,硬是咬住没有吭声。   秦玥隐隐有些担心,龙禁卫这一次损失不少。   为着避人耳目,凤琛此次从云州前往大岳山是私底下的行动,只带了少数龙禁卫随行,皇帝仪仗和秦国公等文武大臣都还在后面呢。   因着凤琛的吩咐,秦奋在山道上解决了那些黑衣人之后,就直接去了大岳山顶布防。毕竟,那里才是重中之重。   可是这样一来,整个客栈的安保实力就大打折扣。如果再来一拨人偷袭,龙禁卫不一定抵抗得了。   从萧潜的屋里出来,凤琛忍不住长舒了口气。   他在为萧潜担心。当年的京城四公子,瑾儿已死,阿宸对他误会甚深,只有萧潜对他始终无一,不离不弃,此次更是拼命护他。   秦玥皱着的眉头却没有松开。历经三世,她早已经看得明白,这萧潜,绝不会如他外表所表现得那般忠诚。   凤琛瞧见她满脸的担忧,不由握紧了她的手,“玥儿,谢谢你还愿意陪我!”   秦玥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没有做声,心底酸楚极了。   如今与他接触得越多,就陷得越厉害。   能怎么办呢?沈瑾爱他呵,爱到即便已经投生到了秦玥身上,这份爱意也没有丝毫减少。   这一趟云州之行,为的不也是他么?      ☆、第一百零四章 转世     午饭后,秦玥随着凤琛一道出门。一路上,起码有四起不同的势力跟踪。他们大都远远地跟着,并不采取行动。   秦玥紧张得手心直冒冷汗。毕竟昨晚龙禁卫才遭受了重创,今儿个出门能带的人手就少了很多。万一打起来,自己这方肯定要吃亏。   六月的右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剑鞘上,一双玲珑大眼不时四处张望,随时准备出手。   反倒是凤琛镇定得多,牵着秦玥的手在各个小摊位前晃悠。只要秦玥多看了两眼的东西,统统吩咐随行的侍卫买下。那情形活脱脱是父亲为讨女儿欢心所表现出的浓浓的溺爱。   随行的侍卫手里捧着琳琅满目的东西,心里直犯嘀咕:皇上对秦五小姐的喜爱已经远远超过了大公主和二公主,难怪太后娘娘心里不高兴了……   虽然是做戏,可秦玥却觉得十分地别扭。   骨子里非常不愿意被凤琛这样的宠着。   一行人路过一处卦摊,正要再往前走,却被卦摊的主人叫住了:“大爷,小姐!”   二人一愣,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卦摊的主人是个年约半百的老者,面容清瘦,额角爬满了皱纹,穿着普通的青布衣衫,花白的胡须飘在身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他看着凤琛和秦玥二人露出莫测高深的微笑,以极低地声音道:“说句逾越的话,两位看起来不像是父女,倒像是情侣。老儿我摆摊算卦了这么多年,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奇事,今儿个算是长见识了!”   秦玥脸色蓦地大变,只觉心口“呯呯”跳得厉害。   这老儿到底是谁?怎会知道她的秘密?   凤琛脸色猛地一沉,“臭老儿莫要胡说,这是内人的亲侄女,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那老者捊了捊胡须,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严肃地问道:“爷相信前世今生、灵魂转世吗?”   凤琛下意识摇了摇头。   作为帝王,他信佛、信教,却不会相信这样的迷信之说。前世今生、灵魂转世,这太虚幻。也太遥不可及,远远超出了人类想象的范畴。   “爷难道就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对你身边的这位小姑娘喜爱?仅仅是爱乌及乌,因为她是尊夫人的侄女吗?”   老者所说的每句话都是那样的咄咄逼人,让凤琛有一种心事被戳穿的恼怒。“死老儿,休要胡说——玥儿,我们走,这老东西满嘴胡言乱语,八成是个疯子!”一边说一边拽着秦玥快步离开卦摊。   此时秦玥的心好似十五只吊水桶,七上八下的。都说看相算卦是骗人的,可这老儿的话处处透着玄机,竟是将她的秘密说了个**不离十,实在太骇人了!   凤琛,凤琛会怎么想?   秦玥忍不住偷眼去看凤琛的脸色。、   凤琛阴沉着一张脸。眉头皱得紧紧的,显然在极力压抑心里的震憾。   卦摊老者的话,一直萦绕在他耳边:前世今生,灵魂转世!前世今生,灵魂转世……   一直不明白自己对玥儿是种什么样的情感,经他这一番点破,犹如醍醐灌顶。原来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将她当作了瑾儿!   凤琛忍不住侥幸地想,如果世上真有灵魂转世就好了……   秦玥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到更多,这人自从当了皇帝之后。已经学会了隐藏情绪,比之当初老练了不少。   深秋的风有些微的凉。   凤琛自然地伸手替她捊了掙额前的发丝,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刚才发生的事,却都敏感地觉得周遭的气氛不一样了。   不多久街道那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转眼间一匹骏马急驰而来。   待瞧清坐在马上的人儿时。秦玥差点惊呼出声。   居然是燕渊!   这小子这个时候跑来添什么乱?   凤琛也吃了一惊,这个时候,任何人的到来都有可能改变局势。再说燕渊本身就具有威胁性。   燕渊端坐在马上,笑嘻嘻地看着他俩。   三人对视了片刻。   这家伙,笑得太贼了,秦玥皱了皱眉。没好气地道:“你来这,老王妃知道吗?”   燕渊看着她道:“就是母亲让我来的。母亲很挂念你,专程让我来接你的。”   因着沈瑾的关系,凤琛对沈老王妃敬重有加。也因此,才没有追究燕渊的身份问题,可并不代表他会纵容燕渊继续犯事。   此次,两人都从彼此的目光里看到了敌意。   凤琛冷冷道:“有我在,玥儿的事无须你操心,她也不会跟你走。”   “这件事你做不了主,得由玥儿自己做决定。”   凤琛看向秦玥。   燕渊也看向秦玥。   秦玥谁也没看,淡淡道:“事已至此,即便我想回京,又能走得了么?同为大都子民,我们应该团结一致,共御外敌,而不是互相内讧,给真正的敌人可乘之机。”   燕渊和凤琛都是聪明人,也晓得在这大岳镇上外敌环伺。即便这样,他们也无法握手言和。毕竟,彼此心结已久,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和解的。   回到客栈,燕渊主动住进了秦玥旁边的那间屋子。   凤琛沉着脸,没有说话。   到得晚上,他悄然找了白天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卦摊老者,仔细问着关于“前世今生,灵魂转世”的解释。   凤琛眸子里的光芒明亮璀璨,灼灼沁人心脾。   秦玥却是整夜地失眠。   她不敢去质问那个老者,害怕听到他说出真相。   此时的燕渊阴着脸,背着手在房间里不停地踱步,跟前站着苏寒和苏冰二人。   良久,才听他道:“想个法子,把那老头儿杀掉!”   苏冰道:“少主,你说,有没有可能,那个老头儿说的是真的?”   燕渊潋滟的眸子忽然迸出冷意:“没有可能!难道你俩也相信这种荒谬的事情?”   苏冰吓得不敢吭声了。   事实上,在皇上请了那老头儿进客栈的时候,他也派了苏冰去听墙角。   龙禁卫经过昨晚那一战,实力大减。也因此,苏冰轻而易举偷听到了皇上和那卦摊老者的对话,回来后就一五一十地禀了燕渊。   燕少主的反应太大,苏冰的心里也震惊至极。   他当然愿意相信那卦摊老者的话,如果秦五小姐真是沈少主的转世,那就太好了。可惜对于燕少主来说,这实在不是个好消息,也难怪他要杀人灭口。   显然,皇上也存了杀人灭口的心思,他派了最得力的几个侍卫尾随那卦摊老者出了客栈,准备找个僻静的地方下手,可惜那老者也并非常人,竟然在几大高手的围堵下溜掉了。   皇上听了侍卫的回话,气得一拳捶在桌上,满脸懊恼的神情,“居然看走眼了,那老儿竟然是个高手!”   可惜眼下人手不足,即便要追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及。   燕渊没多久也得到苏冰的回话,心情越发糟糕。   天亮的时候,皇帝仪仗和随行的大部队终于浩浩荡荡地抵达大岳镇,住进了大岳镇的帝王行宫,随后就有诏令传出:二十九日的封禅大典如期举行。   各国使臣也纷纷到达大岳镇,前来向大都皇帝表示祝贺。   皇上热情地邀请他们观礼。   使臣们也都顺势住进了帝王行宫。   秦玥本想继续留在客栈,可是凤琛说什么也不肯,只得跟着一道搬进了行宫。   燕渊脸皮够厚,在凤琛杀死人的眼光下堂而皇之地住了进去。   偏偏凤琛连反对他的借口都找不着。   因着皇帝的到来,大岳镇的局势立时变得紧张,不但行宫周围的防卫戒备森严,竟连进出镇口的关卡都防范得严密,对过往商旅行人也都进行了仔细的盘查,确认没什么疑虑才会放行。   即便这样的严防死守,也溜进了不少居心叵测之人。   凤七无疑是最惹眼的一个。   在帝京城外燕渊放了他一马,他便带着叶先生一起赶往云州。   正好与皇上的大部队同时到达大岳镇,住进了凤琛才刚搬离的“大岳客栈”。   屋子里,他与叶先生相对而坐。   “恩师,你再好好推算推算,龙脉之地到底在哪?这大岳山这么大,每个地方都找遍的话,太浪费时间了。”   叶先生沉吟了一阵,道:“最有可能,就在山顶的那片万丈悬崖下,可惜若非轻功绝佳之人,根本无法到达崖底。”   凤七皱了皱眉,“悬崖下,岂不就是南豫的地盘了?”   “嗯。听说南豫国内乱,这里面未必没有凤琛的手笔。他想控制南豫国,也许就是为了查探龙脉之地。”   凤七的神情不无懊恼,“唉,当年我们也是大意了,竟然不知道大岳山下还藏着这样的宝贝儿,不然怎样也要死守云州,岂能让凤琛轻易拿去?”   “当年的事,唉——阿殊,莫要怪我,我当年受困于家父遗言,不能出京襄助于你,终归是我对不住你!”   凤七忙道:“恩师说哪里话来。你对我的大恩,阿殊莫齿难忘!”   正在此时有蓝衣青年进来禀报:“禀王爷,刚得到消息,南豫国老皇帝驾崩,太子被杀,据说大将军和宰辅一力推举四皇子继位。”   两人都大吃一惊。   没想到变故来得这么快。      ☆、第一百零五章 谈判     与此同时,凤琛也收到密报,正在与几位大臣商议。【首发шшш.Ыqι.mЁ】   “既然四皇子诚意相邀,你们看,派谁去合适?”   几位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   皇上便道:“你们都不想去,那只有朕去喽。”   大臣们忙又站出来阻止:“皇上,使不得呀。南豫国的内乱虽说已经平息,可太子一党并未完全覆灭,还是有危险的。”   “那你们总得给朕选个人出来!”皇上操着手,没好气地道。   大臣们商议了半天,才试探地给出一个名字,“要不,就让燕公子跑一趟吧?”   谁都知道,燕渊是沈老王妃的义子。以皇上对沈家的恩宠,燕公子虽未封爵,却也比一般勋贵子弟的身份贵重。   当然,他们并不晓得皇上曾派萧副统领秘密捉拿过燕渊,否则便不会这样认为了。   皇上莫明地笑了笑,竟是点头同意了,“阿渊去也合适,再有秦国公和卢大人随行,就更好了。”   被点到名的卢大人愣了半晌,才微微欠身道:“臣遵旨。”   燕渊得到消息,气得将刚画好的牡丹争艳图撕得粉碎。   “好你个凤琛,竟敢这样算计我!”   秦玥晓得此事时,初时有些惊讶,实没想到凤琛会派燕渊出使南豫,再一细想又觉得也在情理之中。   眼看封禅在即,凤琛不可能亲自前往南豫。而燕渊对他来说又具有一定的威胁性,因着沈老王妃,又不可能太针对他,支开他便是最好的办法。   燕渊是沈府义子。作为使臣出使南豫,有当朝国公和礼部的卢大人陪同,既给了南豫国新皇的面子,又对凤琛有利,怎样都是划算的。   只是,以燕渊的脾气,他肯轻易就范吗?   秦玥忽然有些头疼。   凤琛也做足了燕渊找他大闹一场的准备。   可惜燕渊这回乖顺得很。竟是亲自来向皇上谢恩。顺便请教了一番作为使臣出使南豫的各个细节,态度表现得又积极又热忱。   凤琛心里忍不住琢磨:这家伙又在耍什么诡计?   燕渊心里却在冷笑:“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凤琛。且看着吧,我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两人表面上君臣合谐地聊了好一阵子,燕渊才行礼告退。   燕渊一走,凤琛便叫来一个侍卫吩咐道:“去查查。看看‘大岳客栈’里究竟都住了些什么人。”   刚才燕渊的话里之意,提到过“大岳客栈”里又住进了不少身份诡异的客人。他便留了心。不管燕渊说这话到底有何用意。他也是要去查清楚的。   燕渊有意无意展现的实力,让他更是惊心。自己知道的消息,他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他也知道。比如“大岳客栈”里的事。他竟然比自己知道得还清楚。想想都让人寒颤。   心里郁闷,便想找秦玥说说话。   秦玥此时也有些无聊。确切地说,她对现在的局势有些迷茫。又有些倦怠,不知该怎样去走以后的路。   她与凤琛。这辈子是没有指望了。   毫无疑问,沈瑾的死与玉太后、秦家有关。秦玥如果想为沈瑾报仇,那么就必须与皇室、秦家决裂。   凤琛虽与玉太后的母子关系不好,可玉无垠终归是他的亲生母亲。秦玥要杀她,凤琛必定会阻止;反之,她如果想要对付秦家,也必须要保护好三房。当年的事,父亲或许也牵涉其中,她总不能亲手轼父吧?   这也是她直到此时,也没有采取行动的原因。   凤琛进来的时候,秦玥还在发呆。   “玥儿,在想什么?”   秦玥蓦地回过神来,“皇上,你来啦!”   凤琛走过去坐在她对面,笑道:“睡不着,过来看看你。”   “唉?有什么好看的。皇上事情多,还是忙你的去吧。”   因着那卦摊老者的话,秦玥现在单独面对凤琛时,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凤琛看她的眼神,似乎随时都透着探究的意味,让她莫明地紧张,还有些害怕。   凤琛却道:“不忙,再忙也要陪你呀——”随即话锋一转,神情变得无比认真,紧紧盯着秦玥,语气急促地道:“玥儿,一直陪着我,答应我,不离开,好吗?”   秦玥狐疑地看着他,这语气……太那个了。   凤琛幽深的眸子仿佛要看向她心底,目光灼灼,隐含着期盼,“玥儿,我是真的喜欢你,不是因为皇后,也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单纯的喜欢,希望你快乐,希望你得到幸福!”   这番赤/裸裸的表白,吓了秦玥一跳。   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秦玥忙故作羞赧地低头,沉默了半天,才道:“皇上,我困了,你先回去吧!”   凤琛只得恋恋不舍地离开。临走时,还不忘安抚道:“好好睡,一切有我,你什么也不必担心。”   看着他的背影,秦玥眸子里猛地涌起一阵酸意。   他一定知道了,唉,知道了这些又有什么好……   凤琛步履艰难地往自己的寝殿走,心里充满了落寞和忧伤。   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想弥补也难了……   燕渊被催着第二天就要启程去南豫。   因着秦国公的伤势还未好全,皇上特意派了御驾的十六匹马车,随行的除了卢大人,还有两名太医,以及好几百个护卫。另外便是为贺四皇子登基所准备的贺礼了。   既是凤琛的一手谋划,贺礼自是早已准备得停当,满满当当地装了八大马车,算是给足了新皇的面子。   皇上亲自送行到行宫门口,阵仗摆得也足够大了。   燕渊骑在皇上送他的宝马上,超出同龄人的身高使得他看起来比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还要身姿挺拔。俊美的容颜。迷人的凤眸,薄削的嘴唇,浑身散发着天然的贵胄之气。   他斜睨着秦玥,轻笑着道:“等着啊,等我从南豫国回来,就带你回京。免得母亲老是念叨!”   秦玥明显感觉到身旁凤琛挥手的动作一僵,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阿渊。好好办差!否则。朕定不饶你!”   燕渊朝皇上拱拱手,“放心吧,皇上。臣定不辱使命,办好这趟差事!”   说完大手一挥,队伍便缓慢行进起来。   莫明地,秦玥觉得有些失落。   打发走了燕渊。凤琛陡觉心里轻松了许多。   他已经得到消息,凤七就住在“大岳客栈”里。时隔六年。是时候跟他好好算这笔账了。   当夜,凤琛亲自带人包围了“大岳客栈”。   凤七也在紧急地调兵遣将。   来大岳镇之前,就想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也不是全无准备的。   云州。毕竟是他的地盘。即便宋时归再如何收拢人心,也总有一些顽固份子是效忠他的。   到达云州的第一件事,便是联络旧部。倒也让他集结了不少人马。   凤琛这次带来的人本就不多,又分出一部分随秦国公去了南豫。云州城内的军队又没有跟过来。论起实力。自己并不比他差多少,也因此凤七心里并不太忧心。他让人传话,要单独与皇兄淡一谈。   凤琛稍作考虑,答应了,转头去看秦玥,“玥儿,有没有信心陪我走这一遭?”   六月还没顾得上说话呢,秦奋抢着道:“皇上,属下陪您进去好了。五小姐——不太方便进去。”   凤琛抿了抿唇,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秦玥。   秦玥心里明白,他这是在试探自己。到底那位卦摊老者的话在他心里生了根,以为自己是沈瑾的转世了。   秦玥有些为难。   实话说她不想这么快就让凤琛看出端倪,可又不想错过他与凤七的谈判。   犹豫半晌,终是点了头。   凤琛面色一喜,随即挥手让护卫们注意警戒。   自己带着秦玥,秦奋和六月一起进了大岳客栈。   凤七站在三楼拐角处,目注着这一行人走进院子。他有些惊讶,之前完全不知道秦五也来了大岳镇,还跟凤琛在一起。   恩师多番称赞这个小师妹,不说别的,光这胆量也的确比一般闺阁女子强多了。想着那日在京城茶楼里偷偷打量她的样子,凤七情不自禁露出微笑来。   如果这一次能顺利解决掉凤琛这个大/麻烦,他倒是很愿意将这个小师妹留在身边好好调/教……   秦玥当然猜不透楼上那人邪恶的心思,她在想呆会儿应该怎样应对才能全身而退。   凤七的卑鄙她是领教过的。   秦玥可不相信他仅仅只是想跟凤琛对话那么简单。   几人走进院子,便不再走了。   凤七拍着手从楼上下来,满脸如沐春风的笑容,“三皇兄,好久不见。”   热情的寒喧,仿佛真是多年不见的好兄弟。   凤琛神情严肃,轻轻颔首,“话不多说,让你的人全部束手就擒,你随我回京受审,以往的事儿,我可以既往不咎。我凤琛,也不是那种非要赶尽杀绝的人。”   凤七笑道:“皇兄说笑了。做弟弟的如果真将所有人都撤走,那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你不相信我?”   “我当然想相信皇兄,可我不相信皇兄你的属下。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让秦家的五小姐做我的人质。或许,我会考虑——”   这句话大出所有人的意外。   秦玥尤其震惊。   这家伙,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杀之   不怪她有此怀疑,实在是这些天都快被凤琛的眼神盯疯了。   凤琛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不待凤七把话说完,已是沉声喝道:“不可能!老七,朕奉劝你一句,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凤殊冷笑:“皇兄,六年前你没打算放过我。今日,无论我怎么做,你也是不会放过我的。我又何必客气?”   凤琛气得咬牙:“你想怎么样?”   “皇兄,这话我该问你吧?我虽然来了大岳镇,可并不想对你怎么样,你封你的禅,我做我的事情。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必非要招惹我?”   凤琛冷冷道:“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有你在这,朕岂能睡得踏实?老七,你以为,你今天跑得了吗?”   “那也得看你有没有留人的本事?”说话间,凤七眼神一扫,楼上忽然冒出无数身穿盔甲的士兵。   唰唰!手里的弓箭已经张开。   秦奋眼明手快,急忙出手制住凤七,剑刃闪着寒芒,正正抵在凤七的咽喉。   “刀剑不长眼,试试看,是你手下的弓箭快,还是我的剑快!”   那些兵士们顾虑主子的安危,哪敢轻举妄动?可手里的弓箭并没有放下。   凤七端坐不动,面不改色。   凤琛也镇定如常。   秦玥却在此时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凤七身边,“论理,我该叫你一声师兄。叶先生呢,他去了哪里?”   凤七轻笑,“小师妹,谢谢你还愿意认我这个师兄。恩师,他不在这里。”   秦钥斜倪他一眼,冷冷道:“他如果在这,做学生的倒想问问他了,为何要鼓动你们兄弟互相残杀?做人就要君子坦荡荡,为人师者尤其如此。他的教诲我一直铭记于心。可他自己为何心口不一?”   秦玥的声音并不大,却足以让整个客栈听得清楚。   叶先生此时就在二楼的房间里,闻言羞愧不已,几次站起身来又坐了回去。   身旁的小厮忙劝着他道:“先生莫要上那小丫头的当。她这话分明是挤兑你——还是王爷的大事要紧!”   叶先生轻轻颔首,眉宇间尽是痛苦之意。   凤七面色也不好看。这个小师妹牙尖嘴俐,的确不容小觑。   凤琛暗暗吃惊。   他居然不知道叶先生还有这样一重身份。   若非秦玥今天点破,他还蒙在鼓里。   秦玥不理会他们的反应,径自说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当年两张太后弄权,才有了你们凤氏子孙的起而反之,为的是天下百姓。而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四海繁荣。七王爷,就算你心有不甘,难道就一定要挑起战乱吗?这样做,除了让亲者痛,仇者快,黎民百姓受到伤害。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凤七不服气地冷笑:“成者为王败者寇,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他坐上了一一那个位置,理由就变得冠冕堂皇。哼!你也说了,同是凤氏的子孙,凭什么他能坐拥天下,我就不能?”   秦玥摇摇头,脸上露出怜悯的神情,“七王爷,如果你一定要钻这样的牛角尖,我没有办法。王者之位。自古有德者居之,可凭你现在的胸襟和气度,与皇上相比,差之远矣!”   凤琛也淡淡道:“六年前。你不是我的对手。六年后,你依然无法撼动我的位置。看在同是凤氏一脉的份上,你现在撤兵还来得及!”   凤七忍不住失笑:“皇兄,难为你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想法还这么天真!我既然敢接你的招,就不可能轻易妥协!”   “好!好!好!”   凤琛接连说了三个“好”字。随即面容冷峻地起身,“那朕就不客气了!”   楼上的弓箭手们刚松了口气,这会儿看到皇帝起身,忙又把心提了起来,张着的弓箭一致对准了皇帝。   秦奋上前一步,略一用力,锋利的剑刃在凤七的脖颈上划过一道血痕。   弓箭手们再不敢乱动。   凤琛冷冷一笑,牵着秦玥从容往客栈门口走去。   六月紧随其后。   待三人平安出了客栈,秦奋才拖着凤七一道退到门口,快要跨出大门时秦奋猛地将反剪着双手的凤七往前一推,然后快速跳开。   外面的士兵忙赶过来接应,将皇上等人团团护在身后。   凤琛目无表情地挥手,“准备——攻击!”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无数手持兵器的士兵在弓箭手的掩护下,迅速冲入客栈。   很快,双方接上了火。   短兵相接后,弓箭手已经起不了作用。   两方士兵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一旦交上手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霎时“呯呯乓乓”的兵器撞击声不绝于耳,夹杂着士兵们的喝斥怒骂。渐渐地,惨叫声迭起,一个倒下了,另一个顶上。刺鼻的血腥味充斥了整个院子,每个人脸上都沾染了鲜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四周早已经戒严,惜命的都逃得远远的,大街上不见半个人影,只余两边高大的白杨树仍然挺拔,在瑟瑟的秋风中摇摆。   秦玥陪着凤琛坐在一家空置的茶馆里。   两人都没有说话。   秦玥此时心里有些茫然。或许是当孩童当得久了,又或许是在太平盛世过得太安逸了,她骨子里早没了当初沈瑾身上的那种杀伐果断的气势和斗志,渐渐还原到千年以后的文明和平世界的心态了,面对残酷的战争时竟也心存不忍起来。   在千年以后的时空里,生命是那么地可贵。可在此刻,人命从来都是上位者取得胜利的工具。   秦玥叹了一声,忽然道:“七王爷并非十恶不赦,到时留他一条性命吧!”   凤琛惊讶地看着她,仿佛不确定此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你让我留他性命?”   秦玥淡然道:“对!生命可贵,我们每个人都没有权利结束它。即便不能留他性命,也要让他得到公正的审判。”   凤琛沉默了。实没想到,玥儿会为他求情。她似乎忘记了。当年老七对付她的手段并不见得光明,甚至差点死在老七设计的阴谋里,她怎能还为他求情?   凤琛想到的,秦玥当然也想到了。   当年为着帮凤琛争夺天下。与七王爷凤殊几次交手。七王爷计谋百出,使的手段也凌厉狠辣,算得上是凤氏子孙里比较厉害的角色,最后只所以兵败并不是因为他的能力欠缺,而是天意。   犹记得那场大战。双方各出动了十万兵马,在云州与楚州的交界处沃尔岭展开殊死的搏斗。战争持续了五天五夜,双方都兵困粮绝,彼此都没了再进攻的能力,仅凭自身的毅力在苦苦支撑。   正在此时,忽然从山那边的深谷里冲出一行马队来,马上居然驮着不少的粮食,就像是专为凤琛军队押送的粮草,将将在他们的营地前停下。   正是这几袋粮食,救了全军将士的性命。也使得凤琛最终取得了这场决定性战争的胜利。   凤七在部将的掩护下逃走,直到今日才公开露面。   所谓天意弄人,便是如此吧……   这一愣神的工夫,客栈里的战斗已接近尾声。   到底是天威赫赫,又仗着人多势众,两千龙禁卫几乎全歼七王爷的人马。   凤七被两个龙禁卫押着来到凤琛面前。   他的神情依然镇定,身上的衣衫已破,却丝毫不损他天然的皇胄之气。   凤琛冷然看着他。   他也淡然盯着凤琛,眸子里既没有不甘,也没有怨恨。好半晌才道:“皇兄,我只有一个请求。”   “你说!”   “帮我杀了萧潜!”   “不可能!”   凤琛几乎没有考虑,就拒绝了凤七的请求。   如果是在以前,他或许不会拒绝得这般爽快。可经历了最近的几件事情,他对萧潜已完全释怀,不可能因为敌人的一句话就杀了自己的心腹爱将。   凤七似是早料到他会如此回答,因此并不争辩,顿了顿又道:“如果我拿龙脉之地的消息来交换呢?”   凤琛依然摇头,叹息道:“老七。不是我不答应你。当年你我敌对,萧潜杀死你的妻子,那也是因为我——你要恨要怨,都一并算在我头上好了!”   凤七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末了语带嘲讽地道:“你真以为,萧潜为的是你?”   “难道不是?”   凤七眸子里充满诡异地笑意,“皇兄,你还真是只乌龟大王八!”   凤琛脸色一沉,“老七,别跟个女人一样,就知道耍嘴皮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凤七轻笑,全然不将皇上的怒意放在眼里,“呵,萧氏兄妹,的确是亲亲好兄妹呢!唉,你还是回去好好问你的贵妃娘娘吧,我相信她会带给你很大的惊喜!哦,不,是惊吓!”   不但是凤琛,连秦玥也被他的话弄懞了。   凤七,他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凤七依然在笑,“皇兄,如果这个理由还不足够你杀萧潜,那我凤殊也真是佩服你了!皇兄,你自己看着办吧——”   话音刚落,便见他的身体忽然软软地倒了下去,嘴角溢着黑血。   不好,凤七服毒了!   旁边的秦奋首先反应过来,急忙掏出身上的解毒丸子倒进凤七嘴里。   凤七倔强地吐了出来,惨然道:“别费心了,这是鹤顶红之毒,中者必死……成王败寇……唉,我不想当阶下囚,所以,死——才是我最好的归宿……唉,背负了这么多年,总算是解脱了!”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闭上了眼睛。   秦奋忙去探他的脉息,已是气绝。   凤琛眸子里流露出悲色。   逝者已矣,再大的仇恨也随之湮灭了。留于活人心中的,也还是最初那份美好。   此刻的凤琛,心里想的也不过是小时候一起在父皇面前争宠的情景,或是为了各自的母妃而互相谩骂的场面,以及兄弟之间的意气之争。   良久,凤琛才站起身,黯然道:“好好安葬他吧。”说罢站起身,落寞地走出茶馆。   秦玥小嘴抿得紧紧的,心里也十分感慨。   实没想到,凤七的这次卷土重来,居然会是这样惨淡的收场,只怕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吧。   或许,这就是叶先生想要的结果;更甚至,是他一手导演的兄弟相残的惨剧。   只可恨,自己无力阻止!   这时有龙禁卫过来禀报:“禀皇上,里面已全部清理完毕。死了八百,活捉三百,另逃走了几个,己派了人去追。”   凤琛看了看秦玥,道:“不必追了,让他去吧!”   想当然地,那几个逃走的人里便有叶知秋。凤琛为着他是凤七和她共同的老师,便打算放他一马。   显然,凤琛并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只简单的以为那人只是凤七的幕僚。   秦玥皱了皱眉,一时不知该不该告诉他叶先生的真正身份。凤琛一旦得知他的身份,铁定不会放过他的。   犹豫半晌,秦玥终究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沉默地随着凤琛一道上了马车。   回到行宫,凤琛急忙召集大臣议事。   他的面上没有丝毫喜意,眉宇间反倒流露出一丝哀恸。从此这世上,又少了一个血脉相连的兄弟。   大臣们最懂察言观色,瞧着皇上的面色不虞,说话也更加小心起来。   “皇上,依臣看,京城里应该还有不少七王党的势力,何不趁机追查下去,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皇上,此事只能秘密进行。如果闹开了,对皇上您影响不好。”   “照你说,凤七的谋逆还是对的了?皇上贵为天子,事无不可对人言,做任何事情都应该坦坦荡荡,给天下百姓做个表率!”   “轼杀亲弟,这样的名声放在寻常百姓家,也不好听吧?”   “天子之威不可侵犯。皇上是君,他是臣。臣不忠,该杀!”   大臣们争论不休,凤琛不由皱紧了眉头,喝道:“住口!此事朕自有论断。封禅大典要紧!”   他这一说话,大臣们立马不吭声了。   顿了片刻,才开始商讨起封禅大事的具体事宜来。   此时秦玥却在苦苦思索凤七临死前所说的话。   他说萧潜该死,又提到萧家亲亲兄妹,让凤琛去问萧绾,这事情,听起来怪怪的……   啊——   秦玥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好象也只有这种可能,才会让凤琛对萧潜必须杀之。   ☆、第一百零七章 有孕(求月票)   秦玥随即想到上回在珠钗里看到的幻像,忍不住喃喃道:“凤琛,你好可怜!”   秦玥念叨的可怜虫这会儿也在想同样的问题。老七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他的话肯定有更深层的意思。可凤琛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萧潜却在此时过来给皇上请安。   不等他行礼,凤琛忙虚扶了他起身,侍从扶着萧潜到旁边的锦榻上坐下。   “三弟,自家兄弟,无须多礼。”皇上满脸的笑意,像招呼自家兄弟一般的亲昵随意。   萧潜却正色道:“皇上,您是君,微臣是臣。君臣之礼不可废,臣惶恐。”   凤琛毫不在意地道:“三弟,咱们私底下见面,不必如此,何况你还有伤在身……伤势怎样了?有没有好一些?”   萧潜微欠了欠身,“谢皇上关心,已经好多了。”   两人随即聊起昔日往事,都有不胜唏嘘之感。   末了,萧潜道:“皇上,臣有个不请之请,还请皇上成全。”   “你说!”   萧潜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默了半晌,才咬着嘴唇道:“臣……臣的那个孩子,臣想给他好的身份,记在世子夫人名下可好?”   凤琛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朕以为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个——朕准了!”言毕拍拍萧潜的肩膀,劝道:“你呀,就是太实诚了。男人嘛,哪个没点风流韵事?既是喜欢,纳回家就得了,卢氏也不是那种没有容人之量的女人,何苦闹得这般?”   萧潜脸上盛满了苦意,“唉,也是臣顾虑太多。卢氏是个好女人,可惜——唉……”   未尽之意,凤琛当然明白。   萧世子夫妇成亲多年无子,早已是帝京城里的笑话。作为事件中的男主角。他的心里岂能好受?这么些年也真是难为他了。   凤琛想到此,不由对这个义弟又多了几分愧疚和同情。   “嗯,等朕回了京,一定好好着人操办这件事。”   萧潜忙感激地谢过皇上。   凤琛答是答应了。却不得不提醒他:“你也得想清楚才好,如果这个孩子记在嫡母名下,那就是嫡长子了,等你以后袭了爵,他就是最有资格受封世子的人选。你可得想好了!”   萧潜点了点头。语气里充满了无奈,“臣晓得,可这是臣迄今为止唯一的孩子。将来,将来的事情再说吧!”   凤琛也明白这是目前来说最好的办法了。来日方长,卢氏以后要是争气,生了儿子,再来讨论世子的人选也不迟。说起来,卢氏是自己赐婚给他的,哪知是只不下蛋的母鸡,唉。终归是自己对不起三弟。   萧潜瞧着凤琛脸上内疚的神情,心里冷笑不己。   一切,不过是做戏罢了。只有凤七那个蠢货,才会跳出来正面跟他作对,不死才怪呢。   萧潜又坐了一阵,脸上微微显出倦意,故意捏着空心拳头轻咳了几声。   凤琛见状,忙让人送他回房歇息。   萧潜回到房里,眸子里闪过一抹阴霾,他已经查出是谁在背后捣鬼。所以才临时决定让那女人的孩子记在卢氏名下。哼,燕渊,我就不信查不到你的底牌!   面前两个侍从垂首站立,一点声息也无。   半晌。萧潜才道:“传信回京,让人日夜监视沈府。”   其中一个侍从应了声“是!”,随后退下。   另一个侍从急忙上前几步,附在萧潜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萧潜大吃一惊,“什么?你说贵妃她,她。她怀孕了?”   侍从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得低声道:“是贵妃娘娘亲自传来的信儿,还说,还说孩子是您的——”   侍从话刚说完,便挨了萧潜一巴掌,“胡说!掌嘴!”   侍从被打得后退两步,捂着吃痛的脸颊很无辜地看着他。爷,明明是你干的好事儿,凭什么打奴才?呜呜——   当然,这话侍从也只敢在心里嘀咕,却不敢不听主子的话掌嘴,顿时房间里响起“啪啪啪”的掌嘴声。   也不知掌了多少下,萧潜终于叫了“停”,“好好记住了,以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今儿个只是掌你的嘴,以后再犯,乱棍打死——”   萧潜最后斜睨了他一眼,大手一挥:“下去吧!”   侍从如逢大赦,急忙捂着红肿的猪拱嘴退下。   萧潜心绪复杂难言,一屁股坐倒在锦榻上半天没有动作。   绾儿,绾儿终于有他的孩子了,可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哇……   良久,萧潜咬了咬牙,重重一拳击在锦榻的扶手上,眸子里显出阴冷的光芒,几步走到书案前坐下,不到一刻钟就写好了一封书信,随即交与最亲近的属下,让他即刻起程,快马加鞭,尽快将这封信送到京城的世子夫人手里。   做好这一切之后,萧潜才松了口气,面上的神情却更加痛苦。   无论如何,这孩子不能要,更不能让皇上知晓。   上天仿佛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不但要认一个野种当自己的嫡亲儿子,却还要自己亲手毁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老天,你何其残忍?   不知何时,萧潜已是泪流满面,再不复人前的温文尔雅和在部属面前的冷漠刚毅。   秦玥闲来无事,坐在游廊里吹风,无意间瞥到一个人影匆匆闪没。   那人依稀是萧潜身边的人,仿佛是跟了他多年的侍从小武。   秦玥心下奇怪,他的嘴怎么成了那样?   记忆中,小武很得萧潜的信任,也为他做了不少事情。   怔愣间,那人已匆匆回到耳房,将房门紧紧关上。   秦玥心里纳闷,却也没有无聊到去探听一个侍从受伤的真相。在游廊里呆了一会儿,便随六月一起回了房。   紧跟着,凤琛就来了。   凤琛的神情有些古怪,说不上是喜是悲,是愤怒还是忧伤。他一来就定定地看着秦玥,却没有说话。   秦玥坐在罗汉床上。自在地磕着瓜子儿。   这些天里凤琛总是这样打量她,仿佛透过她在看另外的什么人。秦玥已经习惯了他这样,他不说话,自己也懒得去问。免得彼此都尬尴。   片刻后,凤琛才缓缓地开口:“刚刚收到皇后的来信,贵妃怀孕了。”   秦玥“哦”了一声,却没有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好象是他自己的事情。可为什么要告诉我?   秦玥心里隐隐地不是滋味。   可凤琛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大吃一惊,“孩子不是我的,我没有碰她。”   秦玥刚吃进嘴里的瓜子儿还来不及吐皮,差点卡在喉咙里。这下换作是自己看着他了。   凤琛面无表情,眼里的光芒晦暗莫明。   秦玥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凤琛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告诉你而已。你如果不想听,可以当作什么也不知道。这话,我也不会对第二个人讲。”   凤琛说完,就慢慢地走出门去。   秦玥莫明其妙,这人有毛病吧?来了就为告诉她这个事情。这个事情与自己有什么关系?既然孩子不是你的。那就努力去查孩子的奸夫啊,嗯,奸夫——   秦玥心里很明白那个奸夫是谁?   可以凤琛如今对萧潜的信任,他是不会想到这个人的。皇后大老远地送这么个消息过来,显然也不是单纯地给皇上报喜,而是存了其他的心思吧。   如她所想,皇后的确存了莫明的心思。   萧贵妃苦苦瞒着怀孕的事情,她却偏要将这个喜讯送给皇上,这是她为人妻子的责任,当然也信誓旦旦地表示会好好照顾萧贵妃和她肚里的孩子。   只因为她和皇上一样的明白。这个孩子不是皇上的。   骨子里,皇后也是个自私的人,或许曾经心里也幻想过得到皇上的心,可多年的努力没有结果。也难怪她已经对皇上死心,转而死死抓住手里的权势了。   皇后此时正在逗弄一只鹦哥儿,心情很好的样子。   萧贵妃怒气冲冲地来到大殿,顾不得行礼,直接质问皇后,“你为什么要跟皇上说我怀孕了?”   皇后柳眉微皱。不悦地道:“贵妃,请注意你的言行。这里是凤仪宫主殿,也请别忘了本宫才是皇后。”   萧贵妃一时气结,片刻后才色厉内茬地道:“那又怎么样?太医还没有确诊呢。臣妾这些天呕吐不止,也不一定就是怀孕,指不定是得了什么怪病呢。”   皇后轻笑,随即拍了拍手。   很快,刘太医躬身从大殿门口进来,先朝皇后行了礼,又对萧贵妃行礼。   萧贵妃脸色大变,一双美眸狠狠地瞪着皇后。   皇后斜斜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笑着对刘太医道:“原是本宫身子不太爽利,想请刘太医替本宫诊脉来着。也真是巧了,贵妃妹妹刚刚说她这些天呕吐不止,指不定得了啥怪病。你就先替贵妃妹妹看看吧,免得她忧心。”   刘太医狐疑地看了二人一眼。   萧贵妃下意识用手抚了抚肚子,脸上早换成了娇美的笑颜,故作淡定地对刘太医道:“不用劳烦刘太医了,本宫的身子并无大碍。倒是皇后娘娘日夜操劳,还请刘太医为皇后娘娘好好诊治!”   说着又对皇后弯腰行礼,“姐姐既是身子不便,妹妹改日再来探望,妹妹告退!”   这个太医本来就是专为萧贵妃请的,皇后又怎能容许她离开,忙上前一步挽了萧贵妃的手腕道:“难得妹妹来这一趟。如今皇上不在,本宫自当担负起照顾姐妹的责任。不亲眼看到你们无碍,本宫岂能放心?刘太医,你说是不是?”   刘太医是太医院里的老人了,后/宫里这些妇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早看了个明白,闻言哪有不明白皇后的意思,看来这贵妃娘娘是有把柄捏在皇后手里了。可萧贵妃背后的势力也不容小觑,不说萧家,就她那个护短的哥哥萧潜,也不是个善茬。   刘太医此时忍不住埋怨皇后,你们斗你们的法,做什么要将我也扯进来?   皇后瞧着刘太医的犹豫,忍不住沉下脸来,“刘太医,皇上不在,莫非本宫的话你就不听了?”   刘太医忙跪下请罪,“臣不敢。还请贵妃娘娘坐好,臣这就为贵妃娘娘请个平安脉吧!”说着便从衣袖里拿出锦垫。   早有识趣的宫女搬了锦榻过来,放在萧贵妃面前。   萧贵妃闭了闭眼,只得无奈地坐下,伸出手腕。   刘太医将锦垫垫在萧贵妃手腕上,微闭着眼认真把起脉来。   萧贵妃心里紧张极了。   月事两个月没来,这些天里又呕吐不止,她就悄悄找了太医院里刚入职的小太医替她把脉,小太医诊出是喜脉,当即表示要上报太医院。   萧贵妃忙将准备好的金子给那小太医,才勉强封住他的嘴,然后忙又急急地写信给在大岳镇的萧潜,让他拿主意。   此事本是很秘密的事情,皇后是打哪里晓得的,居然一声不响就捅到皇上那里去了,要不是凤仪宫里一个宫女说漏了嘴,自己此刻还被蒙在鼓里呢。   顷刻后,刘太医面露喜色,站起来给皇后和萧贵妃道喜,“娘娘,大喜!大喜啊!贵妃娘娘怀了龙裔,已经两月有余了,胎象平稳,母体康健!”   皇后脸上也展露了笑容,抬首对萧贵妃道:“恭喜妹妹了!本宫早料到会是这样,只是提前让皇上高兴罢了!妹妹这下也该放心了吧?”   萧贵妃心里一沉,脸上勉强露出笑意,“原以为是身体不好,没曾想是得了麟儿!”   “赏!”   随着皇后的话音一落,宫女便递了一个大红封给刘太医。   刘太医只有伸手接过,谢过皇后之后,才起身退出大殿。   萧贵妃心里彷徨,也没心思继续跟皇后周旋,遂也行礼告退。   皇后并不阻拦,一边派人给太后报喜,一边让宫女伺候贵妃回宫。   随着萧贵妃一同回丽颜宫的,还有皇后赏下的大批赏赐。   不多久,得到喜讯的太后也赏下不少好东西来。   到得傍晚,各宫里送来的赏赐已堆满了整个库房。   萧贵妃望着这些赏赐,只觉得无比刺目,心里更是凄凄然蔫。   皇上这俩月去她宫里的次数虽多,可从没有碰过她的身体。这事儿她明白,皇上肯定也清楚。   只要皇上回京,自己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   阿兄——皇上会怀疑阿兄吗?   PS: 看书的亲,求一求月票哇   ☆、第一百零八章 知晓   皇宫里,心事重重的萧贵妃整天度日如年。忽闻萧世子夫人晋见,脸上顿时一喜,忙让人请了卢氏进来,让宫女又是看座又是上茶点的,态度很是殷情。   卢氏受宠若惊,规规矩矩地行过礼后,这才斜着身子挨着贵妃娘娘坐了。   萧贵妃打量卢氏脸上的神情,看出她有话要说,忙将宫女们都支开。   大宫女福布退下的时候顺手掩上了殿门。   卢氏咬着唇,犹豫半晌后,才从怀里掏出世子爷的书信双手呈给萧贵妃。   世子爷的侍从千叮嘱,万嘱咐,要世子夫人一定要将这封信亲自呈给宫里的贵妃娘娘。   信是封了漆的,卢氏也不敢打开来看,更不敢怠慢,接到信后就急忙请旨进宫。   她其实也很好奇信里的内容。   世子爷平素都是通过驿站传家书回京,很少郑重其事地交待亲信来做这种事情,此次太突然也太意外了。   萧贵妃接过信,迫不急待地拆开来看。   此事像一颗定时炸弹一般埋在她的心里,太难受了。她急于想从萧潜那里得到解决的方案。   可是看完信的萧贵妃,脸色不由大变。   虎毒还不食子呢?   要她毁了这个孩子,哪里下得了手?   萧贵妃捏着信纸的手忍不住瑟瑟发抖。   信纸斜飞着掉到地面。   卢氏忍不住偷瞄了几眼,脸上顿时现出震惊慌乱的神情。   此时的卢氏万般后悔偷看到了信上的内容,更恨不得自己的这双眼睛立马瞎掉。世子爷说什么?他居然让贵妃娘娘打掉龙胎,这岂不等于谋杀皇嗣?太震憾了!   萧贵妃心里慌乱得厉害,因此也没注意卢氏的异样。   卢氏慌忙告退。   萧贵妃心不在蔫地挥挥手,“你去吧。”   卢氏如逢大赦,忙匆匆地回了萧府。   可是即便回到府里,心里的那块巨石也没有彻底放下,反而更加沉重了。   自己该怎么办?该不该将这件事禀报给皇后娘娘知晓。记得上回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皇后娘娘曾暗示她要多了解贵妃娘娘的性子。还说世子爷对贵妃娘娘这个妹妹宠得太过分,会不会有其他目的等等。   也不知世子爷怎么想的?贵妃娘娘有孕,这是大喜事呢。不但对皇室,对萧家也大有好处。偏偏世子爷还劝贵妃娘娘打掉孩子。这样子真的好吗?   这么重大的事情,要不要跟老太太说说?   卢氏一时举棋不定,搓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正巧刘氏挺着大肚子过来给她请安。   卢氏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她笑眯眯地招呼刘氏坐下。   刘氏心里发慌,不知道这卢氏要干什么,以往过来请安的时候。可从没有给过她好脸色。今儿个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   “妹妹,你来府里不少日子了吧?”   “劳夫人惦记,来了快一小月了。”   “还习惯吧?”   “回夫人,一切还好。”刘氏毕恭毕敬地回道,偷眼去瞧卢氏的脸色。   卢氏脸色如常,看不出丝毫端倪。   “今儿个我带你去给老太太请安。想必你也晓得,宫里的贵妃娘娘正受宠,那也是老太太的心肝,你呆会儿说话可要仔细些。”   “奴婢晓得。”   “昨儿个我进宫,听说贵妃娘娘有了身孕。这是大喜事啊。贵妃娘娘还没来得及告诉老太太,你不妨将这事儿提前说给老太太知晓,让老太太也乐呵乐呵。”   刘氏吃了一惊,右手下意识抚了抚自个儿的肚子。   “唉,你也晓得,老太太不待见我。就算我去说了,就算我去说了,老太太也不一定高兴。你就不一样了,肚里怀的可是萧家下一代的世子呢。我也瞧得出,老太太喜欢你。我也希望你能为我们这一房争点气。”   卢氏说得十分伤感,也十分无奈,到最后忍不住流下泪来。   刘氏不由心动,她正愁找不着机会接近老太太。接近萧贵妃呢。   “妹妹,你如果不愿意,就算了。我还是自个儿去吧。”卢氏用衣袖一边抹泪,一边站起身来,到里面换衣裳去了。   刘氏咬着唇,犹豫半晌。决定不浪费这个机会。   待卢氏换好衣裳出来的时候,她便点头答应了。   两人带着丫鬟婆子一道往老太太的上院走去。   老太太正在喝一碗参汤,听说卢氏和刘氏来了,很是惊讶。   忙让人传了进来。   老太太瞧着刘氏的大肚子,心里就乐开了花。甭管是哪个女人生的,只要是潜儿的种就好,也好堵住外面那些乱嚼舌根的女人的嘴。   卢氏冷眼看着老太太打量刘氏的肚子,恨得绞紧了帕子。   请过安后,老太太忙让下人将刘氏扶到一边的锦杌上坐了,接连赏了她好几道点心。   刘氏忙又道谢。   卢氏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也只得跟着陪笑。   刘氏便趁机说了贵妃娘娘的喜事。   老太太听了果然高兴,赏了她好几匹上好的缎子。   喜得刘氏笑不合嘴。   卢氏心里酸酸的,难受得厉害。   老太太等不及了,便要马上入宫去给贵妃娘娘道喜。   卢氏也不拦她,心里却在冷笑。就看你们母子兄妹几个闹腾去吧。   萧贵妃没曾想母亲会入宫。   等她听到母亲进宫的原由时,心里气得不得了。   皇后,一定是皇后将这事告诉母亲的,不然母亲怎会晓得?   本来想一直瞒着的,没曾想该知道的人居然都知道了,这下瞒也不瞒不住了,索性大方的承认。反正这事儿除了皇上,她,再没别人晓得内情。只要哄得皇上高兴,说不定就能顺利生下孩儿呢。   阿兄那法子,太狠了。   萧贵妃把心一横,心里顿觉舒畅了好多。   萧国公夫人心情高兴,不停地提醒女儿要注意这样注意那样。   萧贵妃一一听着,显出很有兴趣的样子,偶尔还撒着娇的嚷嚷道:“母亲,女儿又不是没生过,这些早晓得啦!”   萧国公夫人拍拍女儿的手,笑道:“知道了我也要说。你这孩子,记性不好。母亲也是怕你又忘了。”   萧国公夫人心里很是安慰。   这个女儿虽然不是亲生的,却胜似亲生,不但是所有女儿中最有出息的一个,也比那些亲生女儿还要孝顺懂事,也不愧当年赌这一场!   母女俩说了好久的话,萧国公夫人在丽颜宫里用了午膳,到下午申时一刻才万般不舍地出了宫。   待萧国公夫人出宫之后,萧贵妃脸色便沉了下来。随即吩咐大宫女福布道:“去打听一下,这事儿到底是谁传到母亲那里的?”   虽然已经下了决定,但也要了解事情的原委。   PS: 这几天在外地忙事情,更新时间不确定,今天先更一章,后面会补上欠下的章节!   ☆、第一百零八章 罪己   十月二十九日,大岳山封禅大典如期举行。早有礼部官员提前到山顶打点。   大岳山有三座主峰,互成三角之势。最高为擎天峰,海拔高达三千米,成“金”字塔形,最顶端高耸入云海,三面皆是陡峭的万丈悬崖,地势险峻无比。其次便是千云峰,山形重峦叠障,怪石磷峋。迎客松迎风招展,松涛阵阵。再有就是珠玉峰。珠玉山上有著名的珠玉湖,湖水四季常温,水质清澈湛蓝,是天然的温泉之湖。周边常年鲜花盛开,花香阵阵,沁人心脾。景致各有千秋。   一早,皇上率领王公大臣从珠玉峰伊始,慢慢步行往千云峰,正午一刻抵达擎天峰顶。   此时已是初冬,山上下起了小雪,漫天飘舞的雪花给这次大典增添了一份别样的景致。   皇上身穿明黄龙袍,正襟端坐在华盖下。所有王公大臣皆着祭服,依次拱卫在皇帝身后。   不得不说,礼部官员的办事效率奇高。在不足两个月的时间里,居然将大典操办得如此盛大。   在一阵悠扬的乐声中,九九八十一位身着彩衣的美貌妙龄少女翩翩起舞。身姿妖娆,舞姿惊鸿,演绎着大都王朝的盛世华章。   歌舞过后,皇上率领王公大臣,亲自走向祭台,在礼官的指引下宣读祭文,焚香向昊天大帝祭拜,行“封”的仪式。末了一个悠雅的转身,换了祭台举行“禅”的仪式。   秦玥静静候在一旁。   此等大典,她一个无官无职的小女子,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正当一切即将进行完毕,礼部官员唱赞“礼成”的时候——没料到,变故陡然发生!   忽听“轰隆”几声巨响,大地突然动了起来。   眨眼间,原本完好无损的祭坛忽然碎裂,皇上刚插上的三柱高香齐齐熄灭,斜斜掉在地上。烟灰随着大地的摇晃散洒在天地之间。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慌乱得变了脸色。   秦玥立马意识到:地震了。   对于地震,古代人有一种本能的恐惧。他们通常把这自然灾害当作上天发怒的警示,以此来表达对人间上位者的不满。   凤琛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在封禅大典上发生这样的事。任谁的脸色不会好看。   好在也就是那么一小会儿,片刻后己经恢复了平静。除了地上已经倒塌碎裂的祭坛,以及满地的烟灰,再没有任何痕迹。   可所有在场的王公大臣,亲自感受到了大地动的摇晃。也亲眼看到了祭坛的倒塌,当然不会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和怀疑。   皇上黑着脸,背着手冷冷地看着众臣。   礼部官员忙诚惶诚恐地跪下,“请皇上恕罪,这不关微臣的事。”   “不关你们的事,难道关朕的事?分明是你们几个玩忽职守,事先没有好好检查祭坛,才造成这等憾事——来人!”   全身铠甲的龙禁卫立即上前。垂首听令。   皇上冷冷道:“将这几人押下去,听候发落!”   那几个大臣立时吓得面如土色,“皇上,臣冤枉!”   皇上闭上了眼晴?眸子里闪过痛苦的神情,大手一挥,“押下去!”   因着这场变故,封禅仪式不得不暂时中断。   皇上面无表情地走下祭台,一言不发往行宫走去。   历朝历代都有帝王在此举办仪式,因此行宫的规模一年比一年扩大,到如今己渐渐形成庞大的建筑群。   秦玥默默地随在最后。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关于大地动,在千年后的社会有科学的解释,可是现在没有。   可想而知,他会承受多大的压力。   如果这件事情是天灾,那就罢了。如果真是人为。那就太可怕了。秦玥想不出,谁有这么大的胆量,又有这个实力策划这样的大事。   以燕渊的实力,或许有这个可能,可他去了南豫国。   其余大臣也都沉默地跟在后面,鱼贯进了行宫。继而诚惶诚恐地低头肃立,生怕皇帝的雷霆之怒发到自己的身上。   皇上坐在上首,目光冷然地看着底下众臣。半响,才沉声道:“朕自登基以来,上对得天,下对得起黎民百姓,并不曾做过任何一件愧对列祖列宗的事情。大地动造成祭台倒塌,到底是天灾还是人为,现在来说还为时过早。一切真相有待彻查!何卿听旨!”   被点名的何桓应声而出,“臣在!”   皇上肃然道:“朕命你彻查此事!记住——朕要的是真相!如果真是朕失德,老天降罪于朕,朕自会下诏罪己,不—负—天—意!”   底下群臣听得悚然一惊。   皇上,他这是拿大位在赌哇!   何桓没曾想皇上会说出如此严重的话,愣愣地呆在那不敢领旨。   “何桓!”皇上喝道。   “臣……臣……臣领旨!”何桓赞赞兢兢地应道,额上冷汗淋淋,双腿不自觉地颤抖。   其余诸臣皆以同情的目光看向大理寺卿何大人。   何桓顿觉压力巨大。   如果查出此事真乃天意,那他的罪过就大了。   何桓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查出幕后主谋,绝不能有其他意外!   何桓是长公主驸马何权的兄长。无论是为了何家,还是为了头顶上的乌纱帽,他都不能让皇上有任何差池!   不待大臣们说话,皇上已挥手让他们退下。   待大殿里只剩下皇上自己的时候,秦玥才从侧门走进。   凤琛深深地看着她,“玥儿,你信我不?”   秦钥毅然点点头,“我信!大地动即便是天灾,那也与你无关,不过是地壳的运动而已。”   “地壳运动?”   “嗯。”   “你不觉得,一切都太巧了?”   “所以你更不必担心,一切总会水落石出!”   “是啊!一切总会水落石出的!”凤琛仰首叹道:“天灾也好,人为也罢。终归,我都要负一半的责任。”   “你不必如此自责。作为天子,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既然做得好,为何要有这样的意外?”凤琛眸子里流露出深深的痛苦,看得秦玥万分不忍。   PS: 昨天网站抽了,进不了后台,没有更新哦!今晚回重庆,明天起定时更新!   ☆、第一百一十章 治罪   大岳山封禅事变很快传到了京城。不但在朝野,连民间都传得沸沸扬扬。   “今上失德,所以老天爷才会捣毁祭坛。”   “今上这个皇位,本来就是抢来的。”   “谁说不是呢?端瑞太孙才是正统!”   “可惜当年太弱,被压制了。”   “听说端瑞太孙就是被这位秘密处死的。”   “太皇太后连死后都不能入皇陵。咱们这位皇上也的确够狠的!”   “这不,听说七王爷前些天也在大岳镇被皇上亲手杀死了。”   ……   当然,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语百姓也只敢私下咬耳朵,并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大肆宣扬。   然而一传十,十传百,竟是越传越烈的趋势。   段宸铁青着脸从茶馆里走出来,手里的拳头握得死紧。   封禅的变故他当然已经知晓。   人云亦云。   不怪普通百姓相信这些鬼话,连那些朝廷大臣也受这些言语的影响,背后操作这事的人用心实在歹毒。   侍从见着他出来,忙从角落里驶出马车,停在自家主子面前。   段宸一言不发上了马车,吩咐侍从去到长公主府上。   到了今时今地,或许也只有凤阳长公主出面才能够压制谣言。宫里的人都居心正侧,连太后和皇后都不能全然相信。   为着大岳山发生的变故,长公主这些天也过得不好。   听到下人通传毅郡王来访,忙让人将他请到书房。   随后匆匆整理一番,来见毅郡王。   茶烟缭绕,下人奉上茶点后就悄悄退了下去。   六年来,这还是他们私下里的第一次见面,彼此都觉得生疏了许多。   段宸规规矩矩地对长公主行礼。   长公主暗暗叹息一声,受了他的全礼。   无论如何,彼此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默了半响,段宸才道:“早朝上众臣反应不一,言语上多番指责秦国公。大有逼太子治罪秦家之意。”   “大岳山封禅,虽是皇上的主意。可是如果没有秦国公的一力支持,只怕也是难以成行的。如今出了事,众人自然得怪罪到秦家头上。难不成要让他们指责皇上不成?”   “你我都晓得,皇上的脾气就是这样,一旦他决定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即便没有秦国公一派的支持,他也会去大岳山。”   “我当然明白。可事到如今。必须要有人站出来承担这个罪责。秦家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得不说,长公主是个冷静狠情的女人。当凤氏的皇权受到威胁时,她会毫不犹豫地牺牲别人,以保全凤氏的皇位。   段宸冷冷看着她道:“难道你一点也不顾虑秦五?”   “五儿?”长公主一怔,随即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段宸大声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公主,我相信你能保她的性命。可她一个六岁的女孩,没了家族的庇佑,没了亲人的陪伴。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长公主凝眉不语。   段宸不由冷笑:“公主殿下身为凤氏子孙,自当以皇权为重。昔日如此,今日也是如此。故人之情又算得了什么?”   长公主面色微愠,默然半响才道:“她毕竟不是瑾儿!”   段宸道:“我与公主的见解不同。她就算不是瑾儿,我也愿意倾力护她。公主若要治秦国公的罪可以,可万不能牵连其他人。否则不但我不愿意,只怕沈老王妃也会力阻到底!”   长公主叹着气道:“秦五——不得不说,她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   段宸看了长公主一眼,忍不住提醒道:“太后那里,公主可要早做准备。一旦她与皇后对上,后果就难料了!”   长公主顿时头疼起来。   母后不服老,始终眷恋着权柄。这些年被皇弟压抑得厉害,却又无时不刻想重掌朝政。眼下正是机会。只要治了秦国公的罪,就可以毁了秦家,扳倒皇后。只要掌控了后、宫,一切就都好办多了……   段宸点到为止,随后行礼告退。   长公主如此态度让他意外,也让他不得不提防长公主。至于平息谣言之事也莫提了。   从长公主府出来后。段宸径自进了宫。   太子自从散朝后就一直坐卧难安,正要吩咐内侍去找毅郡王。   段宸自己就来了。   太子眼晴不由一亮,急忙从书案后转出来,“毅郡王,你快想想办法呀,他们说要治外公的罪!”   段宸沉着道:“太子莫慌!秦国公不会有事!”   “真的吗?”   “真的——如果你皇祖母不插手,秦家就会没事。”   太子想了想,郑重道:“我会看着皇祖母的。”   段宸点点头,“其余事情,我来办就好。”   太子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姑姑呢?她为什么没有随你一道进宫?”   段宸脸上有一刹那的怔忡,很快敛了神色道:“长公主也许呆会儿会进宫,直接去太后那里。太子如果有空,臣也愿意陪您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事实上,以他的身份,实在不便晋见太后,可不亲眼看看,心里始终不放心。   太子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两人说走就走,往太后的荣华宫而去。   路过御花园时,恰巧与皇后的銮驾相遇。   太子忙带着段宸一起上前给皇后请安。   皇后脸色并不好,显然也在为秦家的事儿焦心。   皇后与秦家,互为倚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她是绝不会让秦家有事的。   皇后牵了太子的手,敛了脸上的忧色,和蔼笑道:“昭儿,既是来了,便与母后一道去给你皇祖母请安吧!”   太子甜甜地叫了声“母后“,将头往皇后身上蹭了蹭,“毅郡王也是这样教导儿臣,要儿臣好好孝顺皇祖母。还说皇祖母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当年为了扶持父皇上位,倾尽了全力,实在不容易呀!”   皇后听了心里老大的不高兴,下意识瞥了段宸一眼。   段宸面无表情,闲闲地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因着谨儿,他对这个皇后并无好感,也一向不把她放在眼里,当然更不会在意她的心情了。   不过,此时的皇后也没心思跟他计较这些。她必须要想法子转移太后的视线,免得这个老婆子死揪着父亲不放。   ☆、第一百一十一章 矛头   荣华宫里,太后正在饶有兴趣地与几个嬷嬷一起玩麻将。听了内侍的通传,毫不在意地“哦”了一声,“问他们有事情没有,如果没啥重要的事,不用进来了,哀家忙着呢。”   内侍应了声,转身就要去传太后的话,却在此时听到另一个内侍大声唱诺:“长公主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太子和毅郡王驾到——”   太后脸色蓦地一沉,一把将身前的麻将推倒,“不玩了!真是扫兴!”   嬷嬷们忙把麻将收好,行礼告退。   一行人进来时,瞧见的就是太后的这副臭脸。   谁都看得出来,此时的太后心里很不爽。   先前在宫门口,皇后刚让宫人进去传了话,长公主就到了。   长公主不等进去传话的人出来,就让另一个内侍领着到大殿来了。   她是晓得这个母后的,此时此刻她不一定愿意见到皇后和太子,倒不如在内侍的话还没传来之前,先进去再说。   因为是长公主,内侍不敢阻拦,只得领着进去。   太后冷冷看着底下跪着的几人,半天没有让他们平身。   若在平时,皇后早就自行起身了,可是因着秦家的事,她不敢造次,万一老婆子发怒,不管不顾地治了父亲的罪就麻烦了。   长公主跪了一会儿,就拉着太子起身,“母后,有正事儿要跟您商量呢。皇弟如今远在大岳山,关键时候,我们自己人可不能窝里反。您再有气,也得等事情解决了再说。”   太后斜睨了皇后一眼,“哀家能有什么气?倒是皇后,你应该好好想想,一边是你夫君,一边是你父亲,舍谁保谁,你心里应该已经有所决断了吧?”   皇后闻言心里一凛。这老婆子,摆明了是想让父亲顶罪,以堵天下悠悠众口。   太子抢在皇后之前开了口:“皇祖母,朝政之事孙儿还不太懂。可是孙儿晓得。这事儿不是外公的错。于国,他是臣,臣就必须忠君,为君分忧。于私,他是父皇的岳父。就更要支持女婿的决定了。皇祖母,孙儿说的可对?”   太后一时被太子的言语噎住了,不知该如何反驳他的话。   段宸也在此时说道:“皇上临走时交待过臣,如果大岳山发生意外,首要便是稳住京城,不让宵小之人有机可乘。以臣看,大岳山祭台倒塌之事很有可能是人为。之所以这么快传到京城,引起百姓和朝臣的恐慌,也是幕后之人的操作所至。臣此次来,便是想请太后出山。查出这幕后之人的阴谋!”   段宸说着给太后磕了好几个响头。   太后这才面色稍缓,叹道:“唉,终归都是琛儿太年轻了,做事容易冲动。这次就当给他个教训吧!”顿了顿,换了更温和的语气,“阿宸,你先起来吧!哀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琛儿信任你,才会让你陪着太子一起监国。眼下出了这样的事。哀家,哀家也不可能真的坐视不管哪!”   段宸顺势起身,站到一边。   太后的视线在皇后身上停留了许久,才淡淡道:“皇后。你也起来吧。这宫里,就剩我们几个孤儿寡母,必须得齐心协力,才能度过这次难关。”   皇后忙点头称是,小心站到太子身边。   太后端足了架子,才让众人一一落座。   少顷。宫人上了茶点,很快又退下。   段宸便将刚才的话重说了一遍。   皇后咬着唇,内心里挣扎了好一会儿,才顺着段宸的意思求太后出面主持大局。   太子也表示同意。   只有长公主,默然不语。   她慢慢看向段宸,进宫之前两人曾在长公主府有过一番交谈。想必阿宸是觉得自己不值得信任了。比起阿宸对瑾儿的维护,自己真是自愧不如啊。   长公主心里黯然,眉宇间隐隐有几分失落。   段宸不再看她,只陪着太后说笑。   末了太后留一干人在荣华宫午膳。   待皇后回到凤仪宫的时候,已是未时三刻了。   皇后累得半死,瘫在榻上半天不想动弹。这老婆子也恁折腾人了,吃个饭也要那么多规矩,等这回事情解决,一定要让皇上把她赶回南边去休养。   皇后心里恨恨地想着,宫女南儿过来低声禀道:“娘娘,燕公子捎了书信给您。”   燕渊!   皇后蓦地一惊,急忙翻身坐起,“信呢?在哪?”   南儿四下瞅瞅,见周围没人,才从怀里掏出书信来呈给皇后。   外臣私会后/宫女眷,这是大忌。轻则降位分,重则打入冷宫。燕渊,他也真是大胆,居然敢传信入宫,他不要命了……皇后一时又激动又紧张,还隐隐地有着担忧,颤抖着手打开信纸。   南儿忙知趣地退下。   主子的秘密,知道得越少越好。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皇后看完书信,不由长松了口气。   书信里并无特别的内容,只是几句请安的问候。这样的书信即便落在有心人手里,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只是,燕渊为什么要写这样的一封书信给她?   皇后百思不得其解,脸上却莫明地涌起一阵红晕,她忽然想起上次在御花园里的见面,那样风姿如玉的少年,那双潋滟灼人的凤眸,嘴角似有实无的笑意……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   皇后心里禁不住“咚咚”跳了起来。   寝殿里一室静谧,却仿佛荡漾着无边春意。   直到南儿的声音再次传来,皇后才猛然回了神。   南儿道:“启禀娘娘,秦大人求见。”   皇后这才想起,自己约了三哥见面,忙让人将秦三爷请进来。   因着父亲的事,秦三爷这些天在衙门里也备受煎熬,似乎每个人都在指责秦国公纵容皇上轻涉险境。   秦三爷心里很冤。这事儿即便没有秦家的支持,皇上也会有此一行。终归,这趟大岳山之行,封禅只是幌子,将七爷党一网打尽才是本意,可惜谁也没想到死了个七王爷凤殊,还有更大的隐患出现在封禅大典上。   只要稍有政治敏感的人都明白,祭台倒塌之事,绝非偶然。   秦三爷常年混迹于官吏之中,各种各样的手段见识了不少。可即便晓得这是人为,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查出端侃。   就像眼下,明明是大岳山出的事,却非要将矛头对准秦家。   ☆、第一百一十二章 摧毁   秦家这些年的确风光,不但是皇后的母家,老太爷更是受封当朝国公的头衔。较之萧国公府、段国公府更胜一筹,背地里不知羡煞了多少勋贵的眼。   可惜世人并不晓得内情。   秦国公府外表光鲜,内里却是渣渣。世子这一辈里除了秦三爷,再没有任何撑得住场面的子辈。如果秦家在这一次事变中出事,即便有东山再起的可能,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毕竟,现在秦家孙子辈们的年龄都还太小,即便再优秀,也根本不足以影响到朝局。   秦三爷明白,皇后也明白。   所以,皇后才会在太后跟前伏低做小,任她贬损也不还口。   两人是一母双生,感情自然较之其他兄妹更亲近一些。   秦三爷落了座,抿了口茶喝了,才道:“娘娘莫要心急,我已经派人给玥儿送了信。玥儿在皇上那里,也是说得上话的。秦家,不会这么容易倒下!”   “就怕远水救不了近火。今儿个,毅郡王也进了宫,恳请太后出面主持大局。我本来不同意的,可是如果不同意,又怕那老婆子暗地里使鬼,倒不如让她处在明面上,或许还好提防一些。”   秦三爷想想也觉有理,“为今之计,只得尽量拖延时间。对了,皇上说了没有,他什么时候回京?”   皇后摇头,“没有。以皇上的性子,他势必要将这事查个水落石出才会班师回京。”   秦三爷不由苦笑,“查个水落石出?谈何容易?”   皇后面上露出凄苦的神情,“昭儿还小,如果皇上真有不测,咱们……就都完了!”   秦三爷忙安慰她道:“事情远没有那么糟糕,您想多了!”   “三哥……我和昭儿,就都靠你了!”想到那些不好的事,皇后心里一阵阵难受,忍不住哽咽起来。   秦三爷神情亦是黯然。   朝堂之事,瞬息万变。谁也说不准。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皇后的这个担忧,并不是多余。不说别的,就大岳山之事,俨然已经在京城闹翻了天。皇上甚至还放出了狠话:如果真是天灾。他愿意引绺自责,下诏罪己!   或许,这才是幕后之人的真正目的——皇上,他是中了幕后之人的圈套啊!玥儿,也不知道玥儿怎么样了。这孩子,也真是狠心,出去后连封家书也没写过,害得她母亲天天念叨……   秦三爷心里揪着,又不好在皇后面前表露,略歇了一会儿就告退出宫。   回到秦家,江氏忙迎了出来。   “宫里的情况怎么样?娘娘怎么说?”江氏的肚子已渐渐显怀,因为担忧女儿神情略有几分憔悴,眨巴着眼睛满是期翼地望着秦三爷。   秦三爷不忍让妻子担忧,强笑着道:“都好着呢。秦家也会没事。皇上——不久就会回京了。”   江氏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这么说,玥儿就要回来了?”   说着也不管秦三爷是何反应,自顾自地接下去说道:“这孩子,脾性大着呢——爷,我可先跟你说好了哈,玥儿回了家,你不许吵她,也不许骂她。唉,怕是在外面吃了不少苦!”   江氏说了半天。才发觉秦三爷心思神游天外,不由气怒,“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秦三爷这才回过神来。忙连连应声,扶着妻子到床榻躺下,“你好生歇息,别累着了。放心,等玥儿回来,我一定会对她更好的。”   江氏仍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那孩子,心思早熟,有自己的主意。我们做父母的,要慢慢引导,可不能操之过急。”   秦三爷“嗯嗯”了几声,伺候妻子喝过参汤,待她睡着后才出了院子,往老太太住的静宜院而去。   静宜院里,老太太正凝眉想着事情。刘嬷嬷站在她身后,半点声息也不敢出。   老太太想事情的时候,最烦有人打扰。因为这,不少仆妇挨了板子。   秦三爷进门的时候,刘嬷嬷忙对他使眼色。   秦三爷会意,悄悄走到老太太旁边的锦榻上坐下。   过了好一会儿,老太太才睁开眼,“老三,你来得正好——帮娘去办一件事。”   “母亲,什么事?”   老太太眸子一黯,“如今秦家就要祸及满门,你去,去静龙寺找慧觉大师,或许只有他能帮秦家度过这次难关了!”   秦三爷吃了一惊,“母亲,不至于吧?儿子刚刚去了皇后那里,长公主和毅郡王已经稳住了太后,太子又站在我们这一边,只要太后不发难,其他的人又有何惧?”   老太太紧紧盯着他,忽然叹了口气,“老三,你也太天真了!你真以为,是太后要置秦家于死地?”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老太太抬首望向窗外,肃然道:“太后虽是不想秦家坐大,可也并不想现在搞垮秦家。想要置秦家于死地的,另有其人……这人隐藏得很深,也很有能力,他的目的或许不仅仅是秦家,而是大都朝所有的勋贵和重臣!”   秦三爷惊得从锦榻上坐起,“他这是要谋反!”   老太太面色冷然,“杀死一个皇帝容易,推翻一个朝代却不容易。自古世家名门树大根深,勋贵重臣大权在握。如果不能从根本上摧毁这些世家勋贵,即便他有能力建立一个新王朝,也无法让这些人真正地臣服于他们。所以,他们先是选择了江家下手。这回,就轮到我们秦家了!”   “母亲,怎么可能?江家不是被皇上秘密处置的吗?”秦三爷只觉背上凉嗖嗖的,冷得厉害。   老太太连连冷笑:“明面上是,事实上不是。江家,不仅仅是因为牵涉到凤七,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江家,不得不倒!”   如果秦玥在这,一定会对自己的祖母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哪里是后宅里的深闺妇人,分明是朝堂上浸淫官海多年的老油子!见识卓实不凡!   秦三爷更是震惊,张口结舌地望着自个儿的母亲,完全说不出话来。   老太太仿佛很疲倦似的,说过这些话后,就闭上了眼睛。   秦三爷呆愣了半晌,才躬身行礼:“请母亲放心,儿子明儿个就去静龙寺走一趟,但愿慧觉大师能够帮忙!”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变故   秦玥当然不会晓得,京城的局势已恶劣到了这个地步。   凤琛在大岳山上的帝王行宫呆了三天,便接到秦国公从南豫国传回的书信。   南豫国四皇子虽是顺利登基,可他的皇后却在册封当天死于非命。大家纷纷议论说皇后命贱,当不得母仪天下的富贵命。   大臣们便誎言“后/宫不可无主,要皇上早日册立新皇后,恩封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   南豫新皇就此提出,要与大都王朝结秦晋之好。   凤琛好半天才消化掉这突如其来的消息。   好象,好象有什么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   南豫新皇是在他的支持下才击败了太子没错,可他压根儿没想过要动他的皇后,也根本没有与南豫国结亲的意思。   凤琛受沈瑾的影响颇深,并不想用政治联姻来决定一个女子的命运。   一旦与南豫国结亲,便要牺牲本朝的贵女。无论哪一家的贵女,哪怕是最不受宠的贵女,长辈也是不愿意让她远嫁异国的。   也因此,不但是皇帝震惊,就连跟随他的大臣也都吃惊。吃惊的同时又充满了担忧,害怕皇上答应南豫新皇的请求,在世家贵女和皇室女儿中择优送往南豫国和亲。   皇上铁青着脸,好半天没有说话。   此时秦玥心里充满了愤怒。   燕渊,一定是燕渊干的!   这厮心眼小,定是记恨皇上让他出使南豫,所以才故意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哼,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何桓奉命彻查祭台倒塌事件的始末,三天来竟是一点线索也没有找到。那些受此牵连被下了大狱的大臣,也是一问三不知,完全没有任何头绪。   秦玥忍不住劝道:“不用查了,对方策划得如此周密,不会留下破绽等你查的。不如早日回京。朝政大事要紧!”   凤琛沉默了一阵,道:“我既然把话说出去了,就必须要查出个所以然来。否则,我岂不失信于百姓?失信于万民?”   “做大事者。不必拘于小节。皇上无愧于心,再多的流言斐语又如何?莫要中了幕后之人的诡计才是!”秦玥好生劝着,她已经十分肯定这幕后操纵之人的用心了。   只怕大岳山事小,京城里发生的事情更大。   现在想来,江家明面上是因为牵涉到七爷党才被皇上秘密处置。事实上是自己授意燕渊动的手。或许,就连自己,也无意中做了幕后那人的棋子。   江家倒了,别的世家,会不会也出现类似的情形?   秦玥心里猛地一紧,她随即想到了秦家。   秦家是大都朝数一数二的勋贵,最有代表性。幕后之人若有更大的图谋,秦家便不得不除。   秦玥虽是对秦家很有抵触,但也不愿意让这样的世家毁于阴谋之手。就算要毁,也是自己亲手毁之。   奏玥脸上的变化。丝毫没有逃过凤琛的眼睛。   他定定地看着秦玥,“玥儿,你想到了什么?”   秦玥咬着下唇,犹豫半晌,才抬首认真问他道:“皇上,你会不会因为祖父支持你大岳山封禅之事而处置秦家?”   “不会。”   “你会不会迫于外界压力处置秦家?”   “不会。”   “你会不会因为猜忌而处置秦家?”   “不会。”   “既是如此,我便信你。可是——”   “可是什么?”凤琛眸子里深沉如水,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秦玥叹了口气,“老实说,我并不喜欢秦家。可是以我的立场。又不得不维护秦家。我只能说,这件事,或许与前朝有关。燕氏,那也是个伟大的姓氏!”   凤琛眸子微动。莫明地叹道:“玥儿,你真是越来越像她了!”   这个“她”当然指的是沈瑾。   秦玥明白,却不能说出来。凤琛明白,说出来却不知道眼前的小女孩能不能听懂。   前世今生,灵魂转世。   她,会是她么?   这句话之后。两人都沉默了。   半晌,凤琛才道:“好,明日回京。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秦玥也在心里默念着: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秦家,于她而言,存在与否,真的不那么重要。可是秦家有她想要保护的人,不管别人如何,江氏,始终是她的亲生母亲,也一直对她很好。   当初为了江氏,才保下了江家。如今依然为了江氏,她要保下秦家。   皇上突然提出回京,大臣们事先并不知情,很是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纷纷表示赞同。再呆在这鬼地方,非被憋死不可。   因着祭台倒塌一事,很多大臣心里还有些萋萋蔫。再加上这么些天也没个进展,大臣们便都认为是上天降下的灾难,对人间上位者的不满。   这样的压力对他们来说,的确太大了。   眼下能够离开这是非之地,实在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于是,凤琛留下何桓等人继续彻查,带领其他王公大臣火速回京。   从大岳山到京城,最快也要半月的时间。   不知怎么地,秦玥心里跳得厉害,总感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离京城越近,这种感觉就越强烈。   回京路上,凤琛相当低调,既没有打出皇帝出行的仪仗,就连乘坐的马车都极其普通。也因此沿途官员并不知道皇上已经回京,也没有做任何安排。   这样带来的好处,便是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两天抵京。   也幸好早了这两天,才会及时地控制京城局势。   秦玥的猜测没有错。   幕后之人对付秦家的手段,与对付江家的手段如出一辙。所不同的只是江家三兄弟的死是因为燕渊,而秦家世子爷﹑秦五爷的死是突然暴毙,就连远在楚州的秦二爷也未能幸免。   三兄弟虽然都不是朝廷重臣,平素也根本没有参与朝政,可他们却是勋贵子弟,且是当朝最具份量的秦家子弟。   可想而知,无论是在民间,还是朝野,都会引起很大的反晌。   秦国公夫人一下子失去三个儿子,打击着实不小,因为伤心,已经卧病在床多日。   段氏﹑宋氏和戚氏都失去了丈夫,心里的悲伤可想而知,却又不得不强忍悲伤,一边伺候生病的老太太,一边帮忙打理府里的丧事。   ☆、第一百一十四章 凤璃紫钗   曾经如日中天的秦家,此时却被一片愁云惨雾笼罩着。   江氏因着这些变故,差点流产,多亏沈老王妃派了陈医师过来,日夜守着江氏,才总算转危为安。   江氏随即想到铳哥儿和锐哥儿,与秦三爷一商量,决定将两个儿子送往乡下别院去暂闭风头,临走时叫到跟前嘱咐了老半天,从衣食住行到所接触的下人奴仆,末了还派了府里最得力的几个护卫贴身保护。   不怪她草木皆兵,实在是秦家三兄弟死得蹊跷。   也不知是秦三爷命大,还是幕后下手者故意留他性命以待别人猜忌。总之,秦三爷有惊无险地活了下来。可随之而来的,便是满天飞的谣言。   “这下便宜了三房,不但世子的位置妥妥的,就连秦家的家产他也会多得不少。”   “你们说,会不会是秦三爷干的?”   “大户人家的阴私,多了去了。”   “长房不是还有个嫡子嘛,听说也跟了国公爷去大岳山。”   “回不回得来就说不定了。”   不但是街上的百姓议论纷纷,就连府里的下人也跟着乱嚼舌根。   秦三爷黑着脸,将正在低声咬耳朵的两个小厮发落到外院做洒扫,心里着实气闷。   兄弟们突然死去,他比任何人都伤心。可眼下父亲远在南豫,他是秦家子辈里唯一的男丁,怎样也不能倒下。就是凭着这股意念,他才撑到了今天,没曾想还遭来这么多的闲话。   秦三爷稍稍整理了心情,去到静宜院见老太太。   老太太强撑着身子,在戚氏的扶持下坐了起来。   “怎么样,慧觉大师还没回寺吗?”   秦三爷黯然摇头,“没有。儿子一直派人守在静龙寺,只要慧觉大师回寺,那边的人一定会通知儿子的。”   老太太叹了口气,神情更加萎糜。不过才短短几天的时间,仿佛老了十岁,连白发也有了,半倚在迎枕上喃喃道:“莫非。真是天要亡我秦家?”。   秦三爷忙安慰母亲,”不会的,母亲。儿子得到消息,皇上已经启程回京了,大概这几日就会抵京。到时候咱们秦家。依然是大都王朝最耀眼的勋贵。”   老太太马上问道:“国公爷呢?也一起回来的?”   “没有,皇上派父亲和燕公子一起去了南豫国,估计会晚些时日回京。”   老太太脸色蓦地一变,“不好!老三,快!赶快调集人手……你父亲,你父亲有难!”   秦三爷怔愣了片刻,随即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忙匆匆出了院子,到外院调集人手,命令他们马上出发去南豫国。沿途就近保护国公爷。   忙完这些后,才又回到静宜院,向老太太汇报。   老太太神情凝重,眸色黯然。   她已经想到了那个很可怕的可能。对方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秦家的三个儿子,自然也能害死出使南豫的秦国公。只不知为什么会留下老三?   打死老太太,她也不会怀疑自己的三儿子。   此时秦三爷面对母亲,却是生怕母亲信了外面的闲话疑心自己。   “母亲,儿子已经安排妥当,他们会保护父亲的,母亲一定要放宽心才是。”   老太太哪里放得下心。不由嘱咐他道:“你自己也要当心。出门时,多带些人手。即便在府里也一定要留意身边的人。老大,老二,老五。他们死得蹊跷啊!”   老太太说着,眼底便又流出泪来。   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一送就是三个,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悲哀的事了。   亏得国公爷还不知情,否则肯定会更伤心。   戚氏也在一边偷偷地抹泪。   一时间屋子里气氛沉闷极了。   半晌,老太太才止了眼泪。挥手让秦三爷退下,回头又对戚氏道:“你也回去吧。好姐儿还小,需要你的照顾。事情已经这样了,再伤心又有何用?还是多想想活着的人哪!”   戚氏应了声,向老太太行了礼,抽抽咽咽地出去了。   老太太又连着叹了几声,便让刘嬷嬷扶她到偏院的小佛堂去。   小佛堂布置得清静素雅,正中高大的观世音菩萨塑像,正单手竖立慈眉善目地做着祷告。   老太太进了小佛堂,跪倒在观世音塑像跟前的小蒲团上。   刘嬷嬷知趣地掩门退下。   老太太闭了眼,双手合什,神情肃穆,嘴里不停地念念有词。   谁也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些什么,脸上的神情却越来越悲怆。   正在此时一个灰衣人忽然从观音塑像后面走出来。   他脸上带着面具,只露出那双阴鸷的眸子,环着手冷冷看着蒲团上的老妪,那目光仿佛盯着一个死人。   老太太仿佛早料到似的,半点也不吃惊的样子,甚至连眼睛也懒得张开,嘴里却道:“是你们干的,对不对?”   灰衣人不置可否。   “你们到底要如何?才肯放过秦家?”   这下灰衣人嘿嘿笑了两声,才冷然反问道:“我们想要什么你还不清楚吗?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老太太淡然道:“我早说过了,那东西不在我这。”   “不可能!”灰衣人嘶声道:“上回在静龙寺,我明明看到慧觉老儿将东西交给你家五丫头的,你休想了抵赖!”   “那你去找我家五丫头要哇!逼我老婆子算什么本事?”   灰衣人桀桀怪笑,“真没想到哇!当年的铁娘子,竟变成了软娘子,连一个六岁的小丫头片子都斗不过,啧啧,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顿了顿,又道:“想必你也清楚,凤璃紫钗关系的不仅仅是你的命运,也关系着其他很多人的命运。我们要不将那东西抢过来,要不就必须臣服于她……臣服于自己的孙女儿,你——甘心吗?”   老太太猛然眼开了眼,目光冷冷扫过灰衣人,冷然道:“没什么不甘心的。你们这样对待秦家,对待她的家人。有昭一日她知道了真相,你以为她会放过你们吗?”   灰衣人笑道:“这个不劳你费心。在她眼里,除了三房的人,其他人是生是死,根本不在乎!”   “所以你们才没有动三房的人?”   “是。你以为,我们会做愚蠢的事吗?”   老太太怒极反笑,“好好好!进可攻,退可守,你们真是布的一着好棋!”   ☆、第一百一十五章 节哀   灰衣人也跟着大笑。   笑过之后,却认真道:“说实在的,萧四娘,阁主一直很挂念你。可是为了大业,不得不如此,你也得体谅他的苦心。”   老太太身躯微微一震,默了半晌,冷然道:“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可如今,你们害死了我的儿子,这个仇一定要报!”   灰衣人沉默。   老太太依然跪在蒲团上,昏浊的眸子闭得死紧。   灰衣人叹了一声,转身慢慢消失于观音塑像后面。   老太太颓然一下子瘫倒在地,憔悴的老脸上尽是悔恨痛苦的神情。   人生到老,总有许多无可言说的经历和秘密。   当年的萧家虽是大族,却早已没落。本应待字闺中的萧四娘自幼跟随高人习武,学得一身好武艺。这才有机会上阵杀敌,与国公爷情投意合,结了夫妻。   此后,随着炫王的起事,秦家与萧家皆以从龙之功被封当朝国公,一跃而成为大都王朝的顶尖勋贵,一时盛/宠无限。   那些隐秘的往事,再也没有人提及。   灰衣人悄没声息地出现,勾起了老太太封存多年的记忆,再也无法平静……   良久,老太太才站起身,用衣袖抹掉眼角的泪迹,颤魏魏地走出小佛堂。   刘嬷嬷忙上前扶住她,一起往静宜院正房里去。   老太太才刚换了衣裳出来,段氏和宋氏就到了。   段氏和宋氏的眼眶红红的,显然刚哭过的样子。   老太太自知愧对这两个儿媳妇,言语里便少了往日的凌厉。   “老大老二去了,咱们还有锦哥儿铮哥儿,日子还是要过,都节哀吧!”   段氏听了眼泪忍不住又流下来,“母亲,世子爷,世子爷死得好冤哪!他平时身体好得很。连个头痛脑热都没有犯过,怎会突然暴毙?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母亲,您说,是不是有人下毒?”   老太太神情黯然。心里有苦说不出,只得道:“人死不能复生,老大媳妇,好好管着这个家,等国公爷回来。咱们再从长计议!”   宋氏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悲伤,几步上前跪在老太太面前,“母亲,我与大嫂的想法一样,二爷不明不白地死在楚州,这中间肯定有问题啊,您得派人去查!”   老太太平素很看不上这个媳妇,可此时却也耐着性子劝她,“老二为这个家做了不少事,我老婆子都记在心里。以后也决不会亏待你们二房……”   顿了顿,老太太继续道:“一接到消息,老三就派人去了楚州,即便不能查出事情的真相,也要将老二的灵柩迎回来。你好好照顾几个孩子,他们没了父亲,你肩上的担子就重了。”   老太太的一席话,让宋氏心里好受了些,可随即想到那些谣言,火气又冲了上来。“母亲,三弟派去的人,可靠吗?母亲怕是不知道吧,外面都传遍了。都说,都说……”   “都说些什么?”   宋氏咬着唇,嚅嚅道:“都说三弟为图世子之位和秦家家产,害了两个哥哥——”   老太太脸色一变,重重拍着面前的案几,厉声喝道:“这样的鬼话你也相信?”   宋氏吓得不敢吱声。眼底却分明有恨意闪过。   段氏连忙上前解围,“唉,二弟妹,我看你是伤心过头了,下人乱嚼舌根的话,哪里能信得?这些天若不是三弟忙前忙后地奔走,我们秦家早就完了!你这样说话,难怪母亲要生气了!”   一边说,一边搀了宋氏到边上站着,又不停地对她使眼色。   宋氏强忍着不满,扭捏着对老太太认错,“母亲,是媳妇不好,说错话了。”   老太太本来想好好训她一顿,可想到已故的儿子,心肠立时软了,“老三本性纯善,一向对两个哥哥尊敬有加,绝不会做这种事情。以后莫要让我再听到这样的话,否则绝不轻饶!”   说完又对段氏道:“老大媳妇,姑息就等于养歼。府里也该好好整顿整顿了!”   段氏忙应承下来,又拽着宋氏给老太太行了礼,才转身出了屋子。   两人行到园里一个僻静处,跟随的婆子丫鬟都离得远远的。   宋氏心里憋着气,早耐不住了,“大嫂,你刚刚为何要劝我?”   段氏暗恨这个没眼色的宋氏,可这会儿想着她还有利用价值,便耐心地解释道:“如今老三是她膝下唯一的儿子,能不能振兴秦家就靠他了。不管这事儿是不是老三干的,她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怀疑老三,更不会在我们面前表现出来。”   宋氏的火气更大了,一把撂开段氏的手腕,“不是你让我这样问的吗?现在老太太生了气,又都将责任怪在我身上了。”   段氏极度无语,这个二弟妹脑袋不开窍,说话总是直来直去的,难怪一直不得老太太的喜欢,就不会拐拐弯,抹抹角说话嘛,真是的……   段氏心里把宋氏腹诽了一阵,脸上却赔着笑,“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太偏疼老三,恨不得把秦家所有的好东西都留给三房。你说得那样直白,任谁听了都会生气。而且我们来也只是探探她的口风。”   宋氏哼了一声,脸上的表情缓了缓,她也晓得刚才的话说得太直了,心里悔得肠子都青了,却不想在段氏面前承认而已。   两人说了会儿话,便分开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到明慧院,段氏一把扯掉外面罩着的素服,脸上毫无一丝悲伤的表情。   这些年来,世子爷不断在外沾花惹草,最近更是吵着闹着要将外面的女人纳进门,夫妻俩的关系早降到了冰点,若不是在意世子夫人的位置,她早与世子爷和离了。   可如今世子爷暴毙,她这个世子夫人当不成了,国公夫人的美梦也随之破灭。因此,对于世子爷的死,她根本毫无一丝悲伤而言,更多的是冷漠。   段氏在自己屋里歇了一会儿,便有婆子陆陆续续地过来禀事。   段氏耐心地交待她们做事。她如今还是世子夫人,也还主持着秦家的中馈。府里接连要办三场丧事,在人前也必须保持秦家大妇的风范。   ☆、第一百一十六章 收场   秦玥伴着皇上抵京的时候,早朝上正在进行群舌大战。   倒秦派的呼声越来越高,多是清流一派的文臣,他们拿着弹劾秦家的折子,跪在大殿中央不停地磕头请求。   护秦派多是当年跟随秦国公一起征战的老将军和老部下,他们是赳赳武夫,不擅言辞,哪里争得过这些言词犀利的清流文臣?   五岁的小太子神情焦急,却又素手无措。就连垂帘在侧的太后都倍感压力。   段宸眉锋紧锁,心底涌起深深的无力感。   幸好有萧潜提前派了龙禁卫进宫禀报,群臣们这才停止争辩,在太后和太子的率领下到皇宫门口迎接皇上。   皇上回京得突然,又刻意保持低调,因此并没多少人知道皇上回京的消息。沿路的百姓望着一溜儿的马车指指点点,都以为是哪个官宦的家眷进京了。   一行人顺利抵达皇宫,太子急忙领着文武百官上前行礼。然后是皇后和后妃们上前见礼。   皇上对太后行过礼后,才挥手让百官和后妃平身。   太子红了眼圈,几步上前挽住父皇的手臂,低声说着这些天里发生的大事。   皇上在回京途中早已得到消息,并不觉得吃惊,也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他快速往大臣这边扫了一眼,然后点了几个心腹大臣的名字,让他们先去御书房等着,其余人等回府待命。   此时皇后拽着萧贵妃上前,重新给皇上行礼。   萧贵妃眼神闪烁,满眼痛苦纠结的表情。   皇上淡淡看了看她,说了几句“好好养胎”之类的话,便打发她先回宫。   皇后没有看到预料中皇上惊讶气极的表情,眼底快速闪过一丝狠厉,末了笑道:“皇上长途奔波,肯定累了吧?臣妾早就放好了温汤,皇上不如……”   话还未说完,便被皇上冷冷地打断。“皇后莫不是忘了,秦家还等着朕去救呢!”   皇后被皇上抢白了这么一句,脸上不由一红,心里委屈。却也不敢再吭声了。   她忽然觉得,皇上这次大岳山之行,仿佛变了很多。以前从不会对她冷言说话的,今儿个刚回京,就甩她的脸子。究竟是为什么?   皇上瞅着她满脸伤心难过的神情,不由上前抚了抚皇后的后背,放缓了语气,“事情紧急,朕得先去处理。忙完了再到凤仪宫来看你,好不?”   皇后忙不迭地点头,娇情地低头自责道:“朝廷大事要紧,是臣妾糊涂了。臣妾日夜盼着皇上,臣妾乍一看到皇上,高兴过头了……”   皇上暗暗叹了口气。语气更加柔和,“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阿璃,等朕闲下来,再好好陪你!”   皇后“嗯”了一声,羞涩地笑了,然后行了礼,优雅地转身,领着后妃们离开。   太后冷冷看着这一幕,心里被满满的愤怒堵着。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皇上一回京,就跑来大献殷情,白白地糟蹋了她正宫娘娘的身份。   “母后——”皇上尴尬地看着太后。   太后轻咳了一声。才道:“去吧,秦家的事,还得你出面才能解决。”   皇上略一颔首,行礼后转身大步往御书房去。   御书房里,几位大臣静静等着。谁也没想到皇上会在这个时候回京,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不知皇上对于秦家的事态度如何?   皇上进了御书房,开门见山说道:“这次大岳山之行,是朕的主意,与秦国公无关。至于大岳山祭台倒塌之事,何大人还在彻查。朕当日就说过,若是天意怪罪于朕,朕自会下诏罪己; 可如果证实是人为,那这人就太居心叵测了,查出来朕绝不轻饶!”   一句话,将秦家摘得干干净净。   几个大臣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谁也没想到皇上会是这个态度。   其中一位大臣争辩道:“可是秦家,秦家这些年犯了不少错,不处置不足以平民愤哪!”   皇上冷冷扫了他一眼,“民愤?如果朕的继位犯了天意,再来论秦家的错处不迟!”   高大人只觉背上冷汗直流。   皇上太武断了,怎能拿自己的大位开玩笑?虽说秦家是皇上的岳家,可也没必要这样铁心护着呀!   其余倒秦派大臣见高大人被皇上下了脸,也不敢轻易说出自己的想法了。   护秦派心里一喜,知道皇上这是要护着秦家,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到实处。   段宸斜眼瞟了瞟皇上,对皇上的怨忿消减了不少。   接下来又讨论了一些朝政大事。末了皇上单独留毅郡王一起午膳。   为此,皇上特意吩咐御膳房做了段宸爱吃的诗礼银杏、花蓝桂鱼、红扒鱼翅、佛跳墙和醉排骨。   段宸嘴里不说,心里却有些微的感动。亏得他还记得,自己喜欢吃的菜肴。   这算是沈瑾死后,两人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用膳。   席间两人都很沉默。   饭后,皇上提出去御花园走走,想来他也想与段宸恢复昔日的兄弟情义。   段宸犹豫片刻,答应了。   “阿宸,无论你怪我也好,恨我也罢。总之,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好兄弟。瑾儿——她也永远是我心底最爱的女子。这么些年来,从没有一刻忘记过她!”   皇上难得有如此吐露真心的的时候。即便是面对萧潜,他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段宸沉默了一阵,道:“但愿你莫忘初心,瑾儿为你付出良多。说起来,这个江山也有她的一份功劳。瑾儿生前,是极希望你能做个好皇帝的……为了她的宏愿,我也会好好助你!”   “谢谢你,阿宸。放心吧,我不会辜负她的期望,也一定不负你的良苦用心!”   “所以,大岳山祭台倒塌之事,只能有一个结果。”   皇上没有说话,神情很是黯然。他先前已经当众放出那样的狠话,可不是说说而已的。如果天意如此,那他这个皇帝,不做也罢。   段宸仰首望天,叹道:“想想当初,咱们费了那么多的心血,才将你送上这个位置,可不是一句‘天意如此’就要退却的。”随即,又目光灼灼地看向皇上,“瑾儿如果还在,必定不会同意你这样收场!”   ☆、第一百一十七章 靠山   皇上心里微微一动,挑眉看向段宸,“阿宸,你是否觉得,秦五在某些时候,特别像一个人?”   “像谁?”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段宸脱口问道。心底隐隐涌起一股怒意,仿佛什么隐秘的事情被人揭开。   皇上丝毫没有意识到段宸的恼怒,低声喃喃道:“像瑾儿,除了容貌不像,其他哪里都像。那种熟悉感,让我不自觉地想要靠近……阿宸,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段宸没好气地答他:“哪有?我看你是着了魔了!”   在他眼里,这人从来不是皇上,还是当年那个与他争抢瑾儿的情敌,因此说起话来毫无顾忌。   皇上脸上一黑,咧了咧嘴。   段宸的好心情被破坏光光,沉着脸道:“皇上,臣还有事,先行告退——”说完不待皇上表态,就转身噔噔噔地出宫而去。   皇上气得真想揍他一顿。这小子,反了天了!   段宸出了宫,并没有回段国公府,而是吩咐侍从将马车驶去了秦国公府。   秦玥没有跟皇上进宫,而是直接回了府。秦家的变故她早已知晓,心里不放心母亲。别人出事她管不着,可母亲不能有事。   好在江氏挺了过来,胎象稳固,没有任何不妥。   秦玥总算放了心。   江氏拽着她的手又哭又笑,“你这孩子,胆子太大了,怎能一个人跑那么远去?万一路上出了事情可咋办?唉……以后可不能这样了,母亲担心死了!”   “母亲,有六月在呢。六月武功高强,她能保护我,不会有事的。”   “那可说不准,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六月再忠心,也有她顾不上的时候。玥儿,答应娘,别再乱跑了,好不好?”   秦玥看着母亲可怜兮兮地样子。只得点头。又陪着江氏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回了皓月阁。   刚在罗汉床上小憩了一会儿,吴嬷嬷便领了段宸进院子。   段宸的身份今非昔比,他说要来看秦五小姐。下人们哪敢阻拦。何况如今的秦国公府,是秦三爷主事,秦五小姐又甚得帝后的欢心,下人们惯会审时度势,没有谁敢不给秦三爷面子。   秦玥忙让吴嬷嬷招呼段宸在东边花厅里喝茶。自己回里屋换了身见客的衣裳才过来。   段宸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一身粉嫩百褶裙的秦玥,似乎生怕一眨眼她就不见了似的。   秦玥故意在他跟前转了一圈,笑道调侃道:“看够了没?三舅舅!”   段宸脸色一红,这才收回了目光,赞道:“好些日子没见,你长高了,也更美了。”   秦玥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满脸天真烂漫的表情,“三舅舅封了郡王,也更俊了。只不知谁家姑娘有福气。能做我的三舅母!”   段宸听得眉头一皱。   这丫头宣少以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该不会是在大岳山出了什么事吧……   秦玥可没想到随便两句玩笑话,就让这家伙浮想联翩的。   她换了副语气,正色道:“说吧,事情解决得如何了?给秦家安了什么罪名?”   段宸便也认真回道:“秦家没事了。”   “没事了?”秦玥很是意外。在她想象中,秦家即便不会全废,至少祖父会被削爵或受罚。好歹也要给朝臣一个交待。   可是阿宸不会说谎,他说“没事了”,肯定就是没事了。凤琛,他居然顶住了朝臣的压力。真的护住了秦家。这一切是因为皇后,还是有别的原因?   段宸这才提及此行的目的,忙道:“皇上说,如果大岳山之事是天意。他会下罪己诏,甚至退位让贤……玥儿,你可要劝住他,千万不能莽撞行事!”   这话秦玥不是第一次听说,当日在大岳山山顶,凤琛面对那些跟随的王公大臣。也这样说过。秦玥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作为上位者,面对突发事件时,总要给臣民一个解释。至于事情到了最后,究竟是天意还是人为,最终也只能问责到人身上,端看谁是那个倒霉鬼罢了。   秦玥想了想,道:“这件事你根本不用担心,皇上不会做傻事的。”   段宸冷哼一声,“他要做啥,我管不着,可这个皇位是瑾儿拼了性命换来的,他没有权力退让。”   秦玥心里一阵感动。殊不知,他心心念念的瑾儿如今就站在他面前。这个阿宸,就是个死心眼儿。沈瑾都死了六年了,亏他还念着她……   此时段宸却在想着凤琛的话,“阿宸,你是否觉得,秦五在某些时候,特别像一个人……”   想着那次在沈府赏花宴上,他第一次看见相似于沈瑾的玉妩,如痴疯狂的表情,就觉得脸上发烧。自己也真是蠢了,那么肤浅俗气的玉妩,怎可能是冰清玉洁惊才绝艳的瑾儿?   眼前的小人儿,确实有许多跟瑾儿相似的地方……   秦玥当然不会知道段宸此刻的心思,只觉得他今天的表情有些奇怪。   回府后,江氏已经对她说了秦家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秦玥心里明白,如果不是毅郡王和太子护着,秦家多半已经被定罪,就算皇上赶回京城也来不及了。   无论如何,秦玥都是感谢他的。   两人正说着话,青樱领着段氏进了院子。   段宸来皓月阁的事儿并没有瞒人,也因此段氏才会得到消息赶来。   如今世子爷已死,段氏国公夫人的位置肯定是坐不成了,以她的身份也不可能改嫁,以后的依靠除了儿女就只有娘家了。   段宸无疑是段氏娘家里最有力的靠山。段家当年只所以受封国公,也是因为他与皇上的情义。眼下皇上封了他郡王的爵位,离京前又让他监国,自是对他信任有加。他的将来只怕比继位的段国公还要受宠。   也因此,段氏才会巴巴地赶了来,借此与娘家的堂弟亲近亲近。   看得出,三堂弟对五丫头很不一般。甭管以前对五丫头有何成见,以后是断然不敢了。   段氏心里一边琢磨,一边拉着秦玥的小手说话,“可怜见的,出京这一趟,定是吃了不少苦吧,瞧这小脸儿,都瘦了一圈了——”回头又对段宸嘱咐道:“阿宸,你可别再拿宫里的那些事来烦她了。这孩子,今儿个才回来,还没好好歇息呢!”   ☆、第一百一十八章 武器   段宸忙起身给二姐请礼,又说道:“宫里已经没事了,有皇上护着,秦家出不了事,国公爷也会安然无恙。”   “那样我也放心了。只是可怜了世子爷……世子爷去得冤哪……”段氏说着眼眶一红,像要哭出来似的。   段宸同情地看着二姐,嘴里说着安慰的话:“人死不能复生,二姐也要好好保重自己,看顾好侄儿侄女们。若有用得着弟弟的地方,尽管开口!”   段氏等得就是他这句话,闻言忙点点头,“会的会的。三弟是个有本事的人,在皇上面前也说得上话,以后少不得要麻烦你……如今铮哥儿也大了,等他回了京,也要给他找事情做了。”   段宸立即应承下来,“铮哥儿的事,我会留意。”   聪明如秦玥,当然早看明白了段氏的心思。   段氏这人虽然可恶,也有不少小心眼,可毕竟死了丈夫,也是个可怜人。罢了,她如果不惹自己,也懒得跟她一般见识。   主意打定,秦玥便也耐着性子跟她说了会儿话。   段氏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秦玥望着段氏渐行渐远地背影,怎样也看不出这是一个刚刚失去丈夫的女人。看来这些年他们夫妻的关系并不好,否则她脸上怎能没有一丝悲伤呢?   段宸轻咳了两声,在秦玥身后说道:“多年前,他们夫妻的关系就闹僵了。以前好歹还是世子夫人,有个盼头。现在世子爷一死,儿女们都还小,全靠她一人操劳,也实在难为她了……以后,以后你能帮衬的地方,能否看在我的面上,帮帮她?”   秦玥回转身来,看向段宸。   段宸清俊的脸庞在她眼前不断放大,深沉眸子里盛满了担忧和期盼。   秦玥暗暗叹息。阿宸。他一点没变,还是那个将亲人安危放在心上的阿宸。当年他为了救自己,完全不顾一切,差一点就要陪着共赴黄泉。   阿宸为自己付出良多。却从来没有求过自己任何事情,如今这一点小小的要求,她能不答应吗?   看着秦玥点了头,段宸脸上的神情松了松,“谢谢你。玥儿。”   秦玥淡淡道:“先别谢得太早。我人微言轻,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大伯母。其实祖母一直待她不错,只要大伯母够安分,祖母是不会亏待她的。”   “二姐,她骨子里其实是个很骄傲的人。这一场婚姻,是她想要的;可结局,未免太意外!”   “人生,总会有意外。我们得学会接受。”   这话,与其说给段宸听,不如说给自己听。她的意外。何其之多?只怕这世上再没有比她的意外更惊心动魄了!   段宸当然无法理解她这话的真意,却是被她这句话勾起了别的心思。   秦玥喊了两声,见他没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段宸这才回了神,略说了几句客气话,遂匆匆告辞。   秦玥虽然纳闷,却也没太在意。   段宸走后,秦玥去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看着跟前巧笑倩兮的五孙女,心底涌起一阵苦涩。   潜龙阁里卧虎藏龙,能人辈出。杀人的手段更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他们盯上了秦家,盯上了五丫头手里的东西,便不会轻易罢手……   五丫头危矣!   老太太心里叹息。面上神情越发和蔼,“回来了就好!大伙儿都念叨着你哪!尤其你母亲,担心得整夜睡不着觉,怕你吃苦受累,又怕你遇到危险!”   秦玥忙站起来认错,“都是玥儿不好。劳祖母受累了。”   “唉,你这一走,反倒是幸事。家里一下子出了这么多事,我老婆子也无能为力呀……玥儿,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没事就别出门了!怎么说府里都比外面安全!”   不知怎么地,秦玥总觉得老太太的话意有所指,什么叫“府里都比外面安全”,两个伯伯都是在府里暴毙的好不好?   心里这样想,嘴里却应道:“嗯,玥儿省得。”   这时刘嬷嬷端了汤药进来,弯腰轻声提醒老太太,“老主子,该喝药了。”   秦玥主动接过药碗,服侍老太太喝药。   老太太微微皱了皱眉,梗着脖子将汤药喝净。   秦玥忙喂了蜜饯给她含在嘴里,心里却在暗笑,原来老太太也怕苦。   一旁的刘嬷嬷笑着夸道:“还是五小姐孝顺。”   老太太喝过药后,人就有了困意,连着打了好几个呵欠。   秦玥便扶了老太太到罗汉床上歇息。   待老太太睡熟后,才离开静宜院。   走的时候,刘嬷嬷特意送她到院子外面,看情形仿佛有话要说的样子。   两人在僻静处停下来。   刘嬷嬷四处瞧了瞧,才神秘兮兮地低声道:“五小姐,老奴有话要说。”   “嬷嬷想说什么?”   “其实世子爷不是暴毙,而是……而是被人杀死的。”   “什么?”秦玥虽然早想到了这个可能,可是却没想到跟她讨论这事的的居然是刘嬷嬷。   刘嬷嬷附在她耳边道:“听说是被一种神秘的武器所杀,那东西比刀剑好使,只要轻轻触动机关,里面就会弹出暗器,刺破人的心脏,当即毙命……”   是pistol!   秦玥不由脸色大变,震惊得无以复加。   怎么也没想到,这年头居然有这样的武器!   她不敢再听下去,害怕刘嬷嬷说出更可怕的事情来,忙打断刘嬷嬷的话道:“嬷嬷,你说得太恐怖啦!我害怕,先走——”说完逃也似地离开。   身后,刘嬷嬷追着喊道:“诶——五小姐,是真的,老奴亲眼所见,你可别不当回事啊!”   秦玥连头也不敢回,一口气跑回皓月阁,心里“咚咚”直跳。   好半响才冷静下来,心里疑虑顿生。这个刘嬷嬷,怎会晓得这么隐秘的事情?还说亲眼所见,她不是贴身服侍祖母的吗?什么时候去了外院?她告诉自己这些,又有什么目的?这些事情祖母知道吗……   一连串的问题萦绕在她脑海,秦玥只觉得背上的冷汗越积越多。   Pistol,那是千年后的国度才会出现的武器,究竟是什么人带到了这个时空?如果世子爷真是被这样的武器杀死,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他?   ☆、第一百一十九章 死因   看起来,事情好象越来越复杂了。   翌日秦玥再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特别留意了刘嬷嬷的举动。   刘嬷嬷举止如常,待秦玥也如往常一样的恭敬,仿佛昨天的事儿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   再看老太太,老太太精神比昨天还要好些,陪着秦玥说了好久的话,直到刘嬷嬷催促她喝药,才打发五孙女离开。   若是以前,秦玥不会去在意这些细节,可是经历了昨天的事,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老太太和刘嬷嬷。   这主仆俩,人老心不老啊!   想起几月前老太太逼她交出东西时的情形,那时就觉得老太太心里藏了很多的秘密。现在看来,不但老太太心里有鬼,连她身边的奴才也隐瞒了不少的事儿。只不知她们是一伙的,还是各有背景。   没几日,秦家迎回了秦二爷的灵柩,当即与他的哥哥兄弟停放在一处。又请了静龙寺的高僧来府里做法事,择定腊月二十九日出殡,葬于秦家位于西郊的祖坟。   这些日子里秦家人来人往,上门吊唁的亲朋故旧络绎不绝。   因着父亲的骤然离世,随皇上从大岳山回京的铮哥儿仿佛一下子长大不少。一边帮着三叔操持外院的琐事,一边陪着母亲和弟妹们给客人搭礼。   锦哥儿却没这样懂事,大岳山之行没但没让他得到历练,反而吓破了他的胆,回府后看到父亲的遗体,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害怕厄运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宋氏为此揪心不己,眼泪流了一眶又一眶,却得不到儿子的回应。反倒是平素最看不上眼的庶女秦媛,主动帮忙料理父亲的后事。   五房也是凄凄惨蔫,两个孩子,大的春哥儿七岁,小的好姐儿才三岁。老太太怜惜五房。派人去别院接了姨娘许氏回府。   许氏一回到秦府,就直奔秦五爷的灵堂而去。她一手搂着春哥儿,一手搂着好姐儿,瞧着静静躺在棺材里的儿子。不由悲从心来,泪流满襟。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或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   末了戚氏上前扶起,两人到旁边的小屋子里说话。   到底是丈夫的亲生母亲,戚氏不自觉地与许氏亲近。“我已经求了老太太,这些日子您就住在府里,可怜五爷……从没在你跟前尽过孝,就这样去了……”   许氏拍拍戚氏的肩膀,叹息道:“他虽是我生的,却是长在老太太膝下。说起来我也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连他生前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五爷走得突然,就连我,就连我也没有察觉!”   许氏忍不住起了疑心,“五爷。到底怎么去的?”   戚氏叹了一声,道:“那晚我们早早地睡了。我因为白天照顾生病的好姐儿,夜里就睡得沉。半夜院子里忽然传来诡异的声响,五爷就起身去探究竟。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戚氏一边说一边抹泪,“我现在真是后悔,当时没有陪着五爷一起出去,否则五爷也不会遭遇不测!”   “这么说,五爷是被人杀死的?”许氏脸上充满了震惊和不可置信,连手指也在发抖。   戚氏却是摇头,“不是。我悄悄找大夫看了。大夫说是死于心疾。”   “心疾?”   “大夫是这么说的,可我不信。五爷的身体一向很好,根本不可能有心疾的病症。可是五爷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也没有流血。嬷嬷找到他的时候。他就规规矩矩地躺在院子西边的墙角,俨然熟睡一般。”   这些话在她心里憋了很久,到今天才有机会说出来。许氏终归是五爷的生母,怎样也要让她知道实情。   许氏听了,良久没有做声。   在戚氏快要出屋子时,才加重了语气说道:“这些话说给我听听就好。可别到处瞎嚷嚷,尤其是老太太那里,半点口风也不要露,当心祸从口出!”   戚氏眸子里充满了疑惑。瞧许姨娘脸上的神情,难道这事儿真有内情?   许氏再没有多做解释,挥挥手让戚氏先出去了。   作为子侄辈,秦玥也要给三位叔伯守灵。   秦玥来的时候,戚氏刚好从小屋子里出来,脸上神情还没有恢复到常态。   “五婶!”   戚氏吓了一跳,等看清是玥姐儿时,才舒了口气。   “五小姐!”   因着秦五爷庶出的身份,她对待府里主子的称呼一直都很恭敬,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秦玥看着年纪轻轻就要守寡的五婶,心里也不好受。如果大伯是死于他杀,那么五叔呢?他是怎么死的?   或许是老太太有了交待,府里无论主子还是下人,对两位爷的死因都讳忌莫深,根本打听不出东西来。据说五叔死在半夜,他身边没有通房,当晚应该是歇在五婶房里的。五婶,应该是知情的吧?   秦玥上前挽住戚氏的手腕,诚恳安慰了她好一阵。   戚氏渐渐敞开了心扉,也愿意跟这个平素交好的侄女说说话。   “以后好姐儿,还得麻烦你多照顾!”   “那是自然。都是自家人,说这些就客气了。”秦玥顿了顿,又道:“等过了年,五哥也要进学堂了吧。五婶有没有想过,让他学文还是学武?”   戚氏微微皱眉,苦笑道:“说实话,我这些日子光顾着伤心,还没想到这个——玥儿,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你觉得春哥儿学什么好?”   秦玥沉吟道:“照理说,当然文武全才最好。可是那样五哥会很辛苦。我倒觉得,让他自己来选,选他自己喜欢的!”   戚氏听了也觉有理,“那就让他自己选吧!”随即目光扫过旁边的棺材,叹道:“你五叔——他生平最喜欢学医,可惜国公爷和老太太不准,但愿他在那边,能够夙愿得偿!”   秦玥故作疑惑道:“五叔的身体一向很好,怎会突然暴毙?五婶,你当时应该在五叔身边啊,事先就没有一点儿发现?”   “不是暴毙,是被人——”话刚出口戚氏就后悔了。想起刚才许姨娘的叮嘱,慌忙闭了嘴。   “不是暴毙,难道是被人杀死的?”   戚氏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压低了声音道:“我的姑奶奶,不要乱说话!”   ☆、第一百二十章 再嫁   见她如此作派。秦玥更觉得五叔的死可疑。不过也没有继续似追问,用力扮开戚氏的手,呼出一口长气,“我随便猜的,五婶你可别往心里去。”   戚氏也松了口气。   说实在的,她很怕五小姐再继续追问。五小姐对她有恩,又一向很照顾好姐儿。如果五小姐当真问了,她很难不说出实情。   这时苏氏拉着秦媛过来说话。   苏氏的眼眶红红的,脸色也憔悴得不成样子。显然因为秦二爷的死,她受的打击不小,也是真的伤心。   秦媛身着重孝,眸子里却并无悲伤。   秦玥想着她的身世,神情便冷了下来。   当初只所以把苏氏从苦寒院里捞出来,便是想用她来制约秦媛。   大凡重生之人,除了重生的优势之外,也会有其他的本事。或许从那支珠钗里能够窥见端倪。可惜,自从上次在珠钗里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幻像之后,秦玥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在没有弄明白珠钗的开启规律之前,轻易不会再去动它了。   秦媛近前拉了秦玥的手,极力表现伤心难过的神情,“说起来,五妹妹才是最有福气的那一个……可怜我和其他姐妹,再也没了父亲了……”   秦玥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淡然道:“四姐姐这话可说岔了,我们都是有福气的人,因为我们生在秦家,长在秦家,就算没了父亲,也会得到祖父祖母的疼爱和照顾。比起外面那些朝不保夕,为了生存日夜奔波的普通百姓要幸福得太多。”   “伯父叔叔们的离世,不仅仅是你的不幸,也是整个秦家的不幸,可惜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只有化悲痛为力量,好好活下去,才是对英灵最好的追念。”   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苏氏惊得目瞪口呆。五小姐果然天资聪慧,看待事情就是与别人不一样。   秦媛心里冷笑。   在她的记忆里,前世秦家并没有经历这样的风波,世子爷顺利地承了爵。自己的父亲秦二爷也一直管着秦家的庶务,背地里还在楚州置了一片家业。   却不知为何,这一世居然有了变故。   好在有惊无险。只是想不明白,大伯父和父亲五叔究竟死于谁手。重活一世的她当然清楚,三人的死绝不像外界传言的那么简单。   眼下看到秦玥。心里莫明一动。会不会是因为她……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就在心里被无限的放大。以至于还没经过论证就认定了。   此时秦媛面上的神情很不好看。故作的哀伤也随之敛起,“五妹妹说得简单。换作五妹妹是我,或者死去的人是三叔,五妹妹就不会这样说话了。”   秦玥眉头微皱,“四姐姐,请慎言!”   因着沈瑾与秦三爷的交情,秦玥打小便不太亲近父亲。可是不亲近是一回事。做人儿女的,也要在人前维护父亲。   这时有仆从陆陆续续进来洒扫。   秦媛眼睛一转,故意大声说道:“五妹妹没有经历过丧亲之痛,我不怪你。可也请别说这样凉薄的话。殊不知,父爱是最难以比拟的。”   秦玥脸色一红,一时间竟不知用什么话来反驳她。   下人们的目光便都朝她和秦媛看过来,神情间充满了愤愤和同情。   世人总是同情弱者的,何况先前又传出那样的谣言。在他们看来,四小姐没了父亲,生母地位卑微,以后在府里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五小姐呢,父亲是朝廷重臣,母亲是名门之后。如今的江家虽然势微,可名义上仍是大族,比苏氏的商贾出身高了去了。五小姐从小受到所有人的疼爱,连帝后也待她青睐有加。封了她淳郡主,是真正的名门贵女。以后三爷如果袭了爵,五小姐的身份更加高不可攀。   四小姐也是个蠢的,这个时候就不该跟五小姐较劲,什么事都让着她好了,受点委屈总比丢掉性命强。别看五小姐年纪小。惩治起下人来,可一点也不手软。上回为着三太太的事,三房文馨院里的大半仆妇都遭了殃。偏偏五小姐能言善辩,竟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看到下人们脸上流露出来的神情,秦玥的心猛地一沉。糟糕,上了这丫头的当了!   此时在这些下人们的眼里,自己定然成了嚣张跋扈、仗势欺人的恶主子了。虽然,下人们的态度对她而言无关紧要,可是心里总归不舒服。   看着五妹妹吃瘪的样子,秦媛大感快意。生平头一次,在五妹妹跟前占了上风。以后,也一定能够将自己的东西夺回来!或许,这次秦家的变故是个好兆头。秦家变了,她的命运也会随之改变。   一旁的苏氏瞧着这姐妹俩斗嘴,想要开口相劝,却又不知如何相劝。   秦玥瞥了瞥四周等着看好戏的下人,硬生生将这一口气忍下,“我懒得跟你吵——”   说话间已拉着好姐儿走开。   秦媛哼了一声,扶着苏氏到里屋里坐下。   苏氏抹着眼泪,一个劲地数落秦媛,“你这孩子,跟五小姐吵什么?五小姐帮了我们不少忙,做人要懂得感恩。你刚才那态度……。”   秦媛气呼呼地打断她的话道:“姨娘,我说的是事实。咱们府里的姐妹都没了父亲,凭什么她就有?偏还在那摆大道理,仿佛全天下就她最明理似的!姨娘,没了父亲,以后咱俩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秦媛这一说再次勾起了苏氏的伤心,眼泪扑蔌蔌地,流得更凶了。   “都是姨娘没用,不能好好照顾你。以后你要更懂事,对你母亲孝顺些,凡事都要忍让,莫要再冲动行事了。姨娘的将来,也只能靠你了。”   母女俩抱头痛哭。   “姨娘,你想不想离开秦家?”秦媛揉着发红的眼圈,悄悄问道。   苏氏一怔,“玥儿,你想说什么?”   秦媛更加靠近苏氏道:“大都王朝有规定,丈夫去世满三年,无论嫡妾皆可以再嫁,或者遣返娘家。外祖虽已经去世,可还有外祖母和舅舅他们,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出殡   苏氏想也不想,一口回绝道:“不,我不回去。我生是秦家的人,死是秦家的鬼,既是认定了二爷,就断无再嫁或回娘家的道理!”说完又警告女儿,“媛姐儿,你这话莫要再说了,否则让老太太和二太太听了去,少不得有你苦头吃!”   秦媛“哦”了一声,满脸的不以为然。她心里早打定了主意,也早替姨娘物色好了人选,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以后等事情有了眉目,再来劝说姨娘也不迟。   苏氏哪里料到女儿会这样算计她。见媛姐儿没有继续劝说,便也当作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拽着媛姐儿跪在秦二爷灵前烧香。   眼看离着出殡还有两日,府里更是忙乱起来。   段氏不愧是理家的能手,将丧事操办得很有条理,也很盛大。   腊月二十八日凌晨,秦家出殡。   三兄弟的灵柩依次被抬出秦府,从猫儿胡同到朱雀大街,再出城门到西郊。   一路上寒风凛冽,白幡飘飘,漫天飞舞着孝子撒下的纸钱,身披麻衣孝服的秦家下人和子侄辈们在寒风中蹒跚而行,震天的啰鼓和哀伤的唢呐声此起彼伏,中间不时夹杂着戚戚嘤嘤的哭声。   街道两边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不时对着队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秦玥走在送葬队伍的中间,面上神情一片冷肃。   甭管她对死去的秦氏三兄弟有没有亲情,但死者为大,送他们最后一程,心意一定要虔诚。   六月一直紧跟在她身后,双目四处游动,孝衣下依然藏了软剑。   第六感告诉她,人群里有杀气。既是决定跟随五小姐,就断不会让她有任何闪失。但愿潜伏在人群里的杀手不是冲她而来……   可惜就在这个时候,人群里陡然传来一声暴喝,只见十来条黑影忽然冲天而起。手执长剑向秦玥袭来。   六月忙将秦玥护在身后,抽出腰间软剑迎了上去。   “有刺客!快!保护五小姐!”   随着这一声叫喊,秦府的护卫们忙快速向秦玥这边聚拢,各自接下黑衣人。徒手空拳与他们交手。   黑衣人显然早盯准了目标,一有机会就往秦玥跟前冲。   现场一时大乱,送葬的队伍被逼停了下来,秦家子弟都躲得远远地,生怕惹火上身。沒来得及跑的都吓得蹲到了地上,双手抱着头瑟瑟发抖。   秦玥冷冷注视着场中的动静,右手握了玲珑簪在手,时刻提防着敌人的袭击,也想从他们的出手判断黑衣人的身份。   秦家的护卫身手虽然不错,但因为手里没有兵器,实力大打折扣,很快落了下风。幸好这时城防营的官兵及时赶到。可惜黑衣人的身手太高,两方人马合力也无法伤他们分毫,反倒是自己人死伤惨重。   秦玥皱了皱眉。心里第一次感到彷徨。以她三世的经历,竟然看不出这些黑衣人的武功路数。   如果再打下去,秦家乃至整个城防营的官兵都会全军覆没。   想到此,秦玥忍不住大喝:“住手!”   正在死拼的双方下意识停了手,目光皆朝她看过来。   秦玥淡然面对黑衣人,冷冷道:“说吧,你们想怎样?”   黑衣人里一个高大汉子拍着手越众而出,“秦五小姐真是爽快!看来不用我们多费工夫了。”   秦玥目寒如水,神情淡定,“少说废话!既是为我而来。就不要跟不相干的人过不去。放他们走,我留下!”   高大汉子道:“还是秦五小姐识时务,!”随即他朝同伴打了个手势,“死者为大。放他们走!”   六月哪能眼看着自家小姐孤身面对这些身份神秘武功高深的黑衣人,一个箭步上前挡在秦玥跟前,“小姐,不行!你不能留下!”   秦三爷也站出来,将女儿紧紧护在身后,“你们想做什么。冲着我来便是,何苦为难她一个孩子!”   他虽然是文臣,手无缚鸡之力,但此刻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秦家护卫再次上前,挡在秦三爷父女面前:“誓死保护五小姐!”   秦玥看着父亲,心里很受感动,“父亲,您不必如此,是女儿自己惹的祸,理应自己承担!”   秦三爷望着女儿,叹道:“玥儿,别忘了,我是你的父亲,做父亲的如果不能保护自己的女儿,还有什么资格做这个父亲?”   “爹——”秦玥再也抑制不住,主动偎在秦三爷身边。   走在队伍前面的段氏悄悄挥手,让家丁们赶快抬着棺材离开,宋氏见长房走了,便也吩咐家丁们抬着跟上,戚氏犹豫挣扎了好一会,终于咬咬牙,挥手让队伍起行。   不多时人已走了大半,剩下的多是三房的人和秦家的护卫,还有已经心生退意却又不能冒然离开的城防营官兵。   秦玥从秦三爷身边抬头,此时已经恢复了冷静,“爹,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又何必做无谓的牺牲!听女儿的劝,你们先走,我跟他们去一趟,摸摸对方的底!”   “可是——”   “放心好了,他们不会对我怎样的,恐怕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东西。”   秦三爷定定看着女儿,他是知道的,自己的这个女儿有些本事,也很神秘,很多事情连他也无法干涉。   斟酌再三,秦三爷终于点了头,又转身对城防营的人说道:“你们也回去吧!今儿个多谢各位的援手!大恩不言谢,容后再报!”   那些人如逢大赦,领头的忙拱手道:“秦大人客气。保护京城百姓,是我等的职责。秦五小姐是个有大福的人,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秦玥笑笑。   待其他人都离开后,秦玥才摊着手,笑意盈盈地问:“你们想带去哪里?”   先前的高大汉子上前拱拱手,“得罪了!我们阁主想见你,因为不方便出面,不得已才用了这样的方式。五小姐,请!”   对方如此说活,秦玥大感意外。其实这种请客方式已经不新鲜了。上一次在云州城外,被黑衣人莫明地请到信之山庄,在那好吃好喝地住了几天,后来在苏寒兄弟俩的帮助下逃出。   直到现在,秦玥还不清楚信之山庄的主人是谁。   想到此,秦玥不由脑洞大开,这个想见她的人,会不会就是信之山庄的主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身份   这个想法让她有些兴奋,又有些期待,完全将刚才惶恐的心情抛之脑后。   正在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马蹄声由远即近,眨眼便到了跟前。   从马上跳下来一个人,潋滟的凤眼里溢出调侃的笑意,“怎么,又遇上麻烦啦?”   那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到秦玥跟前站定,看也不看黑衣人一眼,完全将他们当成了摆设,自顾自地说话,“叫你不要回京,偏不听话,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那语气,妥妥地长辈教训晚辈的意思,偏又带了三分的宠溺。   燕渊,这家伙什么时候从南豫国回来了……   秦玥开口想要反驳,不经意却瞥到边上黑衣人对燕渊满脸毕恭敬畏的神情,仿佛这人就是他们的主子一般。   秦玥心里一动,脸上也露出笑意,“就算惹了麻烦,不是也有燕公子帮忙善后嘛。”   “嗯,说得也对。以沈秦两家的交情,秦五小姐遇到麻烦,燕某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不过燕公子是否回来得太巧了,还没有进宫向皇上复命吧?”   “放心好了,我可不是偷跑回来的,我是正正经经办完了差事,陪着国公爷和高大人一起回京的。只不过他们坐的是马车,而我骑的是快马,所以先他们一步进了城。要不是为了避让秦家的送葬队伍,我还可以回来得更早一些。”   由始至终,黑衣人再没说话,身体挺得笔直,静静站在一边。   秦玥越发怀疑黑衣人与燕渊的关系。   “走,我送你回家!”燕渊不容分说,拉了秦玥的手便要折回秦府。   秦玥甩开她的手,调皮笑道:“燕公子面子够大,你真当这些黑衣大哥们是吃素的,任你将我带走也不吭一声。莫非―――你们是一伙的?”   燕渊脸色瞬间变了几变,末了淡淡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不解释,以后你会知道的。”   秦玥偏头看向黑衣人的头领。那个先前跟她说话的高大汉子,“你真打算放我走?”   高大汉子没有说话,却将目光看向燕渊。   燕渊微微颔首,“你们先回去,回头我自会向阁主解释。”   高大汉子拱手行礼。然后朝同伴们打手势。   黑衣人们也都朝燕渊拱手行礼,然后几个纵跃跳上街道两边的民房房顶,眨眼消失于浓雾之中。   秦玥心中更是吃惊。   看起来,燕渊在这个组织里身份相当地高,他的话让这些黑衣人连质疑都不敢,就这样轻易让她离开了。   此时送葬的队伍早已出了城门,秦玥就算赶过去也来不及了。   燕渊微微倾身,硬是拽了秦玥上马。   秦玥很是别扭燕渊的靠近,悄悄坐直了身体,想要与燕渊的坐姿保持一定的距离。   可惜坐下马匹稍一腾跃。二人的身子就碰撞到了一起。燕渊下意识抱紧了她的小身躯,右手拽住缰绳控制马速。   他初绽的少年气息在秦玥耳边肆意地流动,将她整个人撩拔得火热滚烫。偏偏四处寒风凛冽,这极寒极热的冲击,让她的小身子微微颤栗。   骏马好象懂得主人的心思,载着他俩在空旷的街道上闲适地游荡。一直到黎明时分,才转悠来到秦府门口。   送葬队伍被神秘黑衣人袭击的消息早传回了秦府,老太太急得不行。不管怎样,玥儿都是她的亲孙女,失去了三个儿子。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同时她心里也明白得很,这些黑衣人是谁派来的,却也毫无办法。   得到五丫头平安回府的消息,心里又惊又喜。忙让刘嬷嬷传五小姐过来。   燕渊是与秦玥一起来见老太太的。   老太太乍一看到燕渊,猛吃了一惊,只觉他跟记忆中的某人很像。这一念头刚起,忙又深深压了下去。不要去想,也不能去想啊!   与此同时,燕渊也在打量秦国公夫人。虽是已经上了年纪。又隐在后宅多年,可那双眼睛依旧睿智,时时流露出精光,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只是片刻,燕渊便移开目光,恭恭敬敬对老太太行了晚辈礼,又主动说起国公爷,“路上如果不出意外,国公爷最迟三日就要抵京。”   “如此就好。”老太太微微颔首,“早听说燕公子天赋异禀,才智过人,是难得的栋梁之材。今儿个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家国公爷劳你照顾了,老身谢谢你!”   老太太随即起身,郑重向燕渊行礼。   燕渊慌忙避开,口中说道:“国公夫人太客气了!在下是晚辈,当不得国公夫人如此大礼!”   老太太正色道:“不但是国公爷,五丫头也劳你帮衬不少。就今儿个的事,要不是你出面,那些黑衣人指不定要如何对付五丫头呢。”   燕渊脸上立时露出不自然的神情,尔后稍纵即逝,语气诚挚地道:“说起来,晚辈也觉得莫明其妙,晚辈当时顾虑五小姐的安危,一心只想救人,是打算以武力解决的,哪知那帮家伙一见我的面就主动撤了。到现在晚辈还疑惑着呢!”   秦玥撇撇嘴,这家伙又在撒谎!   当时的情形只有她和燕渊以及黑衣人知道,老太太虽然得知是沈府的燕公子救了五丫头,却不知其中内情,也是想要从他嘴里套出一些情况来的。   燕渊何许人也?他当然能轻松应对老太太的问话。   不说别的,单就他的那张俊美到极致的脸蛋,不管是八岁的小姑娘还是八十岁的老太太,很少有人不喜欢的。   老太太果然相信了他的话,眸子里露出深思的神情。   如果他们真是潜龙阁的人,那他们对待这小子的态度——就很说明问题了。至少,这小子的身份不简单……   老太太忍不住又看了看他。   燕渊仍在淡淡轻笑,丝毫不将老太太的神情放在心上。   有些事,迟早是要抖开的。而以眼下老太太的心思,只怕不会将心里的疑虑告诉别人。   他其实也很想知道,在他离京的这段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或许,只有亲自去问一问他才能得到答案了。   PS: 昨天有急事出去了,没来得及更新,现在补起!   ☆、第一百二十三章 撕破脸   秦玥一直没有说话。   在场的三人各怀心思。   不多会儿燕渊告辞离开,老太太让人准备了厚礼,又给沈老王妃带去不少珍贵药材。   秦玥送到二门处。   临别时,燕渊认真道:“近日宫里恐怕还有大变故,你自己千万小心!”   秦玥心里暗惊,忙点点头。   燕渊走后,秦玥去了文馨院探望江氏。   尽管有老太太压着,底下仍传出不少谣言,且传进了江氏的耳朵。   江氏正在大发脾气,“三爷从来没有肖想过世子之位,说这话的人心眼儿也恁坏了。”   “为了秦家,三爷付出良多,这些他们统统没看见,背地里嚼舌根,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母亲,甭理会这些闲话。”秦玥一边劝着江氏,一边从青樱手里接过参汤,一勺一勺地喂江氏喝下。   “等祖父回来,自会进宫向皇上请封世子。”   江氏喝完参汤,用绢帕抹了抹嘴,这才觉得女儿这个时候过来,有些奇怪,“噫,你不是送灵去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显然五小姐遇袭之事还没传到文馨院里。   “女儿肚子不舒服,所以提前回来了。”秦玥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不知道的当然听不出是假话。   江氏忙关心地问:“昨晚受凉了?还是吃坏了肚子?”说着又朝门外大声嚷嚷道:“吴嬷嬷呢?怎么照顾五小姐的?”   秦玥忙道:“已经没事了。”   江氏顿了顿,还是不放心,“我看还是传大夫进来瞧仆吧?你打小身子骨弱,受不得凉。”   秦玥不由啼笑皆非,“真不用了,女儿好着呢。”   一边说话一边在地上转了几圈,旋飞的裙摆晃得老高   江氏忍不住笑骂道:“你这孩子,恁皮了!”   旁边的青樱便打趣道:“小姐最怕喝药了,太太说要请大夫,五小姐还不得使着劲儿地表现自个儿啊?”   一句话逗得所有人都笑了。   江氏心情好了很多。   回到皓月阁后。秦玥立即让六月去查黑衣人的下落。   现在看起来,他们不会是信之山庄的那伙人,又与燕渊关系匪浅,图谋肯定不小。   燕渊走之前说的那句话。已经表明他们对于皇宫的掌控力。   这样的一股强势力,让她很是担忧。   皇上如今还为着大岳山祭台倒塌的事背负舆论压力,如果宫里再出点什么事,在民间造成的恐慌会更大,甚至直接威胁到他的皇位。   到了此时。燕渊的夺嫡之心已经昭然若揭。   就算为了沈瑾,秦玥也不会让他的阴谋轻易得逞。   静宜院里,老太太再次去了小佛堂,照例在观音塑像前拜了三拜,灰衣人从塑像后面走出来。   老太太开门见山,沉声道:“烦请你转告阁主,老身要见他!”   灰衣人道:“你的意思我会转达,至于阁主要不要见你,我也不敢打包票!”   老太太眉间精光一闪,“今天出殡队伍遇袭。是你们干的吧?”   灰衣人点头,“阁主并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见一见秦五小姐。”   老太太质问道:“为何选择这样的方式?”   灰衣人沉默。   老太太忽然起身,快速朝灰衣出手。   灰衣人一个趔趄险险避过,大惊道:“萧四娘,你想干什么?”   老太太冷笑,“老身倒要问问你了,你们想干什么?杀了我的儿子还不够,现在又要祸害我的孙女,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以为。我就真的不敢反抗吗?”   “你这是找死——”   说话间,双方已交手十多招,谁也没有到便宜。   老太太咬牙切齿,挥舞着手里的彩绫不顾一切朝灰衣人进攻。   灰衣人一边躲避她的彩绫。一边怒道:“萧四娘,你别不知好歹!说起来,这事情也要怪你自己!当年,是你首先背弃誓言,嫁与秦昇为妻。如今就该承担背弃誓言的后果!”   老太太眼里盛满怒意,嘶吼道:“后果。老身倒要看看,是谁笑到最后!”   灰衣人不与她争辩,瞅着空隙,飞身跃入观音塑像后面,只听见“咚”的一声,小佛堂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老太太颓然坐在地上,老泪横流。   半晌,才从地上爬起,蹒跚着冲出小佛堂。   刘嬷嬷从别处闪出来,护着老太太回到正房。   老太太捧着刘嬷嬷呈上的茶水,双手禁不住发抖。   刘嬷嬷殷情劝道:“老夫人,凡事想开一些。既是命中注定的劫难,人力难以回天啊。”   老太太接连喝了好几口茶,神情总算恢复了正常,“让人将那地道封了。”   刘嬷嬷没有问为什么,直接应了声退下。   多年的主仆,自是对老太太的心思了解得透切。   甭管对方是谁,一旦杀了自己的儿子,那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看来,老主子与那边已经彻底撕破了脸,只怕以后都要兵戎相见了。   老主子也真是可怜哪!这唯一的儿子,还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哦!   刘嬷嬷在这里替自家主子担忧的时候,老太太也在闭着眼睛回忆往事。   往事不堪回首,她就算曾经有过动摇和挣扎,此刻却是已将那人恨入骨髓。从他对秦氏三兄弟下手时候起,就注定会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她就是想要亲口问一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一定要置她的儿子于死地?   老太太想到死去的儿子,忍不住再次失声痛哭。   她一生的泪,几乎就快要流尽了。   那人,他也真是狠心、,居然绝情至此!   秦玥再次过来探望老太太,看到刘嬷嬷站在院子里发呆,便走过去打招呼。   刘嬷嬷忙陪着笑脸,给五小姐行礼,末了道:“五小姐来得不巧,老太太刚歇下,怕是没有精力陪你唠嗑了!”   秦玥笑笑,偷眼往正房里瞄了几眼。正房的窗户还开着,里面有轻微的啜泣声传出。   很明显,刘嬷嬷是在说谎。   秦玥也不说破,只是大声道:“烦请刘嬷嬷转告祖母,玥儿有很重要的事要向祖母请教。”   里面忽然传来老太太的声音:“是玥儿吗?”   “是我,祖母!”   “快些进来!”   秦玥对刘嬷嬷笑笑,小跑着上前推开正房的门。   PS: 情人节呀,情人呀,亲们都要快乐呀!   ☆、第一百二十四章 毁之   老太太正襟坐在锦榻上,拍拍身旁的空位,笑着招呼秦玥过来坐下。   秦玥顺从地过去坐了,凑近老太太:“祖母,孙女有事请教您。”   老太太看她满脸郑重的神色,心里一凛,声音不自觉低下来,“究竟什么事情?”   “祖母,这是您要的东西吧?”秦玥冷不防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珠钗来。   晶莹剔透的珠钗泛着灼亮的光芒,顿时满室光华,煜煜生辉。   老太太瞪大了眼睛,右手猛地从秦玥手里夺过珠钗,眸子里流露出狂热异样的光彩,仿佛这东西真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秦玥心里一沉。   原来祖母真的想要这个!   老太太双手捧着珠钗,细细地抚摸上面每一颗珠子。   良久,才将珠钗还回到秦玥手里,“这东西既是你的,你好好收着,莫要再显露人前,否则——会惹大祸的!”   秦玥眨巴着眼睛,问道:“祖母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老太太黯然点头,“我知道的也不多。这钗子,它的名字叫凤璃紫钗,据说是与天奇兵书和不死神兵齐名的神器,是从远古时代流传下来的。”   秦玥猛地一震,天奇兵书和不死神兵她多少知道一些,可这凤璃紫钗,却从没听说过。既然这东西是神器,除了能够看到一些幻像之外,肯定还会有其他的神奇之处,只可惜自己到现在也没有发现。   同时,祖母的态度也让她感到意外。祖母上一次为了得到它,不惜威逼利诱,留她在静宜院里呆到半夜,这回自己主动将珠钗送到她面前,祖母却不要了。   祖母到底怎么想的?   “实话说,这钗子是慧觉大师送给孙女的,孙女不知它的来历,也并没发现它的神奇之处。祖母既是想要。孙女送给您又有何妨?”   老太太摇摇头,苦涩地道:“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现在这东西对我已经毫无用处了,留着它反而是个祸害。你拿去。或许会有用。”   秦玥故作好奇道:“这钗子——能有什么用?”   老太太仰头望向窗外,目光茫然,“听说,凡是得到凤璃紫钗的女子,不但命格贵不可言。而且能够通晓前世今生,亦可逆转命运,甚至——跨越时空——”   最后四个字,让秦玥心里的震惊达到了极点。   跨越时空,是不是说,她还有机会回到千年之后?   贵不可言?又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收回目光,看着秦玥,“以你的聪慧、才情和美貌,将来必定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咱们秦家的将来,就要靠你了!”   秦玥认真道:“可我。可我从没想过要进宫,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老太太叹着气道:“命中注定的事,人力很难改变。玥儿,自古福兮祸兮,你好自为之吧!”   看起来,祖母比她想象的还要知道得多。   秦玥想了想,忍不住又问道:“祖母,您能告诉我,您当时要它,是为了什么吗?”   老太太面上凄苦。良久才回道:“事情都过去了,说出来又有什么意思?以后,你总会知道的。”   秦玥乖巧地点头,心里却有另外的盘算。   祖母不肯说。肯定是有不得己的苦衷,也一定是天大的秘密。总有一天,这个秘密会被揭开。到那时,一切都无所遁形了。   回到皓月阁不久,六月就带着消息回来了。   黑衣人暂时都落脚在城南富贵坊的一进大宅里,那间大宅有些古怪。确切地说是设了阵法,旁人根本无法进去。   城南富贵坊,居住的多是王孙贵族。沈王府和长公主府都在那。   这会不会太巧了?   先前在朱雀大街上,秦玥亲眼看到燕渊与那些黑衣人眉来眼去。燕渊也没有否认与那些黑衣人认识。眼下黑衣人又都驻扎在富贵坊一带。那黑衣人的幕后首脑会不会也住在那里?说不定此时二人正在沈王府里密谋……   秦玥的想象力不但丰富,而且十之八九,猜测的事情都变成了事实。   燕渊此时的确正在与人密谈。   房间里一个侍从都没有,桌上的茶水已凉,显然二人在里面已经呆了不少时间。   燕渊神情紧张,眉宇间隐现怒意,“算我求您,放过她?”   上首端坐的蒙面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好!看在你的面上,她如果交出凤璃紫钗,我保证不伤她性命!”   “那她会怎样?”   蒙面人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废了她,然后你娶她!”   “不行!”几乎是立时的,燕渊急道,“她还是个孩子。再说,她对于我们的计划并无影响,你何必做得这么绝?”   “凤璃紫钗的传说,你难道没听说过?还是——”蒙面人故意停顿了片刻,才说下去:“还是你已经对她动了情?”   燕渊脸上顿时泛起一阵红晕,不由低下了头,强辩道:“没有!她还是个孩子!”   蒙面人忽然笑了起来,“看看,还说没有?我们都知道,她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燕渊大骇:“您,您说什么?”   “别装了,阿渊,我知道你早查清了她的身份,可你却没有告诉我。说说吧,这件事该怎么解释——”   蒙面人的语气森寒如冰,尽管屋里已经生了炭火,燕渊全身却透着刺骨的凉意,他迫不得已开口,艰难道:“阁主,并不像您想得那样,秦五小姐的身份并没有得到证实。”   “哼,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凡做大事者,不拘小节。阿渊,你太儿女情长了,这样是不对的。”   燕渊眸子里流露痛苦之意,“可她,毕竟是我朋友。”   “所以,我才只要你废了她,并不伤她性命!”蒙面人目露黠狡,冷然道:“以她贵不可言的命格,此生不能毁之,便只能收为己用。”   燕渊叹着气道:“只怕她宁愿死,也不愿意嫁给我!”   “你没试过,怎会知道?”   “因为我了解她。”   “如果你真想保她性命,这是唯一的法子。”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燕渊痛苦地双手抱头,潋滟的眸子里满是忧伤。   蒙面人似有不忍,叹了口气,才道:“凤璃紫钗的主人,又怎会是一般的蠢货?留下她,迟早会坏我们大事!”   ☆、第一百二十五章 算数   过了很久,燕渊才咬牙说道:“好!我答应你的条件,但请给我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您不能再对秦家动手!”   蒙面人点点头,自嘲地道:“你以为,我真愿意与秦家为敌?”   “可您毕竟杀了秦家三个儿子,待秦国公回来,肯定会找您拼命!我到现在也弄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对您有什么好处?”   “哼,他们两个生的儿子,该杀!”   燕渊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杀了人,您想怎样善后?”   蒙面人狠狠道:“一不做,二不休。就拿秦家满门的鲜血,为我们的大业祭旗吧!”说罢,疯狂哈哈大笑起来。   疯子!   燕渊只敢在心里暗骂。   表面上,仍是毕恭毕敬地道:“您答应过我的,这段时间里不能再对秦家动手!”   蒙面人斜睨了他一眼,“我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会算数,你也莫要让我失望才好!”   燕渊忙点头应承。   待蒙面人走后,燕渊气得摔碎了案几上最钟爱的那块端砚。   走到门口的侍从听到里面的动静,吓得急忙停住了脚步,大气也不敢出。   别看公子年纪小,发起脾气来,可是六亲不认的。府里也只有老王妃敢当面呵斥他,其他人谁都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向他禀事。   燕渊自个儿发作了一番,便若无其事地传人进来伺候。   侍从这才小心地上前敲门,得到许可后方才入内,将收到的消息如实禀报一番。   “什么?胡人犯境?消息来源可靠吗?”   一不小心,燕渊刚喝进嘴的茶水喷到了侍从脸上。   侍从不敢擦试脸上的茶水,硬着头皮道:“是苏公子传回来的,消息应该可靠。”   燕渊颔首,凝神想了半响,才又问道:“消息送进宫了吗?”   侍从摇摇头,“奴才不知。”   燕渊随即挥手。让侍从退下。   这一世里,似乎很多事情都起了变化。秦五,真正是能够影响大局的人。   燕渊目色复杂,独自在房间里呆了片刻。便匆匆出门。   想着老太太的话,秦玥一整天都心不在焉。送棂的人下晌就回了府,看到五小姐好端端地出现在内院,心里又惊讶又纳闷。   当时的情况实在危急,秦府的护卫和城防营的兵马合力也没能将黑衣人击退。五小姐被逼无奈。只得束手就擒。可此时,她却安然无恙……   老太太将几个媳妇叫到静宜院,分别赏了不少东西,又说道:“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当中如果有人要改嫁,我绝不阻拦,但必须守孝满三年之后才能再议。在此期间谁要是不守妇道,可别怪我老婆子不讲情面!”   几个媳妇忙纷纷表态,说着说着就要落下泪来。   老太太略有不忍,说道:“你们且放宽心。凡是我秦家的媳妇,我老婆子绝不会亏待她。一但出了秦家的门,就不再是秦家的人,一切荣辱祸福都与秦家无关!”   众人纷纷称是。   今时不同往日,没了丈夫,就少了依靠,以后都得看老太太脸色吃饭。即便心里有再多不满,面上也不敢表现出来。且还必须违心地哄着老太太高兴,指望老太太多赏点好东西给自己。   老太太喝了口茶润了喉,便又问起段氏年饭操办得怎样了。   照例。凡有品级的命妇都要随夫君进宫赴宴,可今年府里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国公爷也不一定能在除夕之夜赶回来,所以老太太早早向宫里告了假。   皇上准了秦国公夫人所请。   这就意味着。今年的除夕宴比往年隆重,却又因为三位男主子的离世,不能大办。   “母亲,已经按您的意思备下了,呆会儿媳妇就让管事婆子把册子送过来,让您老人家过过目。”段氏恭敬回话道。   老太太道:“不用。你做事,我放心。”回头又对宋氏道:“你闲时也帮帮你大嫂。这么大家子人,她一个人操持也辛苦。”   宋氏受宠若惊,忙点头应承下来。   苏氏抿了抿嘴,张口刚要说话,老太太犀利的眼神便扫了过来,“苏氏,以后每日上响,来我院里抄抄佛经,也算为你自己赎些罪孽。”   终究,老太太将儿子们的不幸怪在了她头上。   如果苏氏没有怀那个怪胎,也许这些不幸都不会发生。   因着老太太的话,段氏和宋氏都用仇恨的眼光盯着她。   如果眼光能杀人,相信此刻苏氏已经死了很多次了。   不止别人,苏氏自己也觉得罪孽深重,所以才想要做点事情赎罪。听到老太太这么说,忙道“奴婢遵命。”   在这些大妇们面前,她是没有资格自称媳妇的。   段氏和宋氏不約而同地冷哼出声。   戚氏一直没有说话。   与她一样保持沉默的还有长房的周氏,她是随许氏一道回来的。不比苏氏的出身,周氏只是寒门出身的贫家女,当年被世子爷甜言蜜语上骗着失了身,生下了素哥儿。   段氏那时还年轻,手段也利索,在周氏生下儿子不久,就找了由头将周氏发落到庄子上去了。   世子爷是个薄情的人,久不在跟前的人早就忘了,段氏更不会主动提及。这一次还是老太太发话,周氏才回的府。即便回了府,这时候也轮不到她说话。   老太太说了这许久的话,便有些累了,让媳妇们退下,留了刘嬷嬷伺候。   刘嬷嬷扶着老太太到里屋躺下,上前一边给老太太捏腿捶背,一边轻言问道:“老主子是打算将这些人全留在府里?”   老太太半眯着眼享受,不在意地道:“那得看她们自个儿的表现,若不得我老婆子的欢心,一样送回庄子里去!”   看到老太太渐渐合了眼,打着熟悉的鼾声之后,刘嬷嬷才悄悄退出屋子,蹑手蹑脚的往小佛堂走去。   里面依稀传来“咚、咚、咚”的声音。   刘嬷嬷进了小佛堂,转到观音塑像后面,对下面正在封劳作的俩个小厮道:“别封得太死,指不定老太太啥时候又改变主意,不封了!”   俩小厮忙笑道:“还是嬷嬷想的周到,不愧是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的老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攻和受   大年三十上晌,宫里照例有赏赐下来,随着赏赐一道来的,还有皇上的口谕:宣淳郡主进宫赴宴。   秦玥很是惊讶。   大都王朝有规定,家中有长辈去逝,底下子侄皆要守制,根据与死者的亲疏远近来决定守制的时间。   何况老太太己提前向宫里告了假,凤琛这是闹得哪一出?   疑惑归疑惑,如今圣旨已下,秦玥也只得准备进宫赴宴。   听到这个消息,正在看书的秦嫒冷冷一笑,“去吧,有好事等着你呢!”   宫宴分别在武英殿和群芳殿举行。   武英殿里,几乎所有的文武大臣和王公贵戚都到了。   燕渊赫然在列。他虽然无官无职,也并不是真正的名门勋贵,可那雍容的气度,高贵的仪态,清丽的风姿,比之任何名门贵胄都要出色。   其他大臣都是两人一张几案,只有燕渊,小小身子却独占了一张几案,挥手让侍酒的宫女退下,自己在那自斟自饮得愉快。   皇上还在那滔滔不绝地讲话,燕渊已喝空了三坛佳酿,潋滟的眸子显得更加灼亮。他右手撑着额头,微眯着眼看向上首端坐的皇帝,嘴角抿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漫不经心的样子看得让人火起。   已经有好些大臣对他表示了不满。虽然皇上说今儿个不论君臣,一切随意,尽情吃喝痛快。可还真没有别的人敢将皇上这话当成真话。即便发生了祭台倒塌之事,群臣也没有对当今圣上失去信任。今儿个居然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貌视皇上。怎样也算失礼的!   皇上当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可脸上并无不悦。慷慨激昂地说完场面话后,就举杯与朝臣们共饮。   如此酒过三巡之后,大臣们便开始轮番回敬皇上。   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敬过皇上之后,那些对燕渊不满的臣僚便开始过来找碴。   燕渊高仰着头,很不屑地斜睨着他们。   “燕公子这趟南豫之行,立大功了!”   燕渊闲闲道:“就算是立功,也是国公爷的功劳。燕某只是陪客。可不敢居功。”   “呵呵,谁不知道燕公子是很有本事的人,这就叫背靠大树好乘凉。当年的忠烈王可是……嘿嘿……”   那话里的未尽之意,任谁都听得出讽刺和嘲讽的意味。且扯上了忠烈王。   燕渊的脸唰地沉下来,将酒杯重重往条案上一搁,语气冷冷道:“忠烈王已逝,莫要污辱故人!否则,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其中一个不怕死的大臣偏不信邪。凑到燕渊耳边口气暖昧地低声道:“燕公子,你也莫要生气,忠烈王与皇上的关系,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虽然年纪小,可生长在沈家,肯定听说过,只不知究竟谁是攻?谁是受呢?哈哈哈……”   突然,笑声嘎然而止。   紧接着,便响起“啪啪”的掌嘴声。   下一刻。先前说话的大臣猛地张嘴吐出一口鲜血,和着鲜血一起吐出来的还有牙齿。因为剧痛,使得他整个脸部都变了形,红忡得厉害,那模样可笑极了。   燕渊身边当然还聚集了别的大臣,谁也没有料到他会在此时此刻动手打人,更没有看到他是怎样出手打的人。速度快得令人咋舍。   “你……你……”那人被打掉了满嘴的牙齿,说话都不利索了,含糊不清地连说了两个“你”字,便栽倒了地上。痛昏了过去。   立时群臣们一片哗然。   有大臣大声嚷嚷道:“不好!吴大人昏过去了!”   很快大殿里的人都朝燕渊的位置看过来。   皇帝的目光也往这边瞟了膘,且微微地皱了皱眉,神情略有不悦。   “怎么回事?”皇帝沉声问道。   立时有人上前禀道:“皇上,燕渊无辜殴打大臣。吴大人满嘴的牙齿都被打掉了。皇上,燕渊在宫宴上此等作为,分明不将皇上您放在眼里!”   “就是!太目无王法了!皇上还在这呢?居然敢当着皇上的面殴打大臣!”   “皇帝抬举他,让他一个无官无职的闲人参加宫宴,这家伙不但不感圣恩,还大闹宴会。理应受到重罚!”   众大臣一个接一个地上前谏言。   早有随侍的内侍和宫女将所谓的吴大人扶出殿去,请太医医治。   燕渊冷然看着这一切,又斟了杯酒自在地喝着,完全不将这些弹劾他的大臣放在眼里。   “燕渊!”   “臣在!”   “朕想听你自己说——为什么要打伤吴大人?”   “诽谤皇上的英名,侮辱已故的忠烈王……难道他不该打?”   “你说什么?”皇上吃了一惊,不由坐直了身子。   燕渊冷冷一笑,眸子森寒如水,邪邪地看着皇上,又环视了满殿的重臣,然后才慢条斯理地道:“那家伙居然问我,你们俩,谁是攻,谁是受?”   这话一抖出来,不但皇上变了脸色,几乎全殿的大臣都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在他们心里,都在猜测皇上和忠烈王之间的关系,也听到不少的留言,可却从不敢在皇上面前表露一二。上一次江尚书被谄害,对方利用的也正是这一点。皇上一怒之下,还将江尚书下了诏狱,差一点就是处斩。后来却不知怎么地,又将江尚书无罪释放。可最终,江家也没有逃脱倒台的命运。这幕后的黑手,除了皇上,还会有谁?   简而言之,忠烈王——那就是皇上心里的大忌。   谁也没有料到,燕渊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这话说出来,且说得如此直白!如此理直气壮!   皇上的脸在瞬间变得灰白,心里的痛意更是如排山倒海般的袭涌而来!   瑾儿,我对不起你!没想到你就算死了,也还要替我背负这些骂名!瑾儿,你在天有灵,一定会恨我的,对不对?对不对……   皇上猛地张嘴吐出一大口鲜血。   群臣们都吓了一跳。   皇上身边的肖公公忙上前扶住皇上,连使眼色让底下的人去宣太医。   忠烈王不但是皇上的大忌,更是皇上的催命符。贴身伺候皇上这么多年,但凡有人提到忠烈王,皇上的反应就很激烈,犯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长此下去,皇上的身子,怎么得了……   PS: 因为要照顾两岁的女儿,还要守店,文文最近的更新都不太稳定,请亲们见谅,同时也请亲们放心,这个故事是诗雨费了心血而写!因此绝不会TJ!也绝不会烂尾!请亲们不要弃文,心急的亲可以先攒文,再看!谢谢支持!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宫宴   皇上猛咳了好一阵,才停下来,脸色仍不好看。   好好的宫宴闹成这样,大臣们哪敢尽情吃喝,酒意早醒了大半,全都齐刷刷地跪在皇上面前请罪。   唯有燕渊,依然自得地品着美酒佳肴。   皇上不发话,这些人也只得敢怒不敢言。   如果不是这家伙口无遮拦,皇上也不会气得吐血。终归是这家伙坏了大家的兴致。他们似乎浑然忘了,挑起这事碴的正是他们自己,真正口无遮拦的也是那个被打落牙齿的吴大人。   面对众人的怒意,燕渊表情淡淡。   段宸渐渐走近燕渊,冷然问道:“你什么意思?”   燕渊缓缓起身,嘴角还残留几许酒渍,冷冷盯着面前的俊雅男子。他的身量虽然不比成了年的段宸高,可那气势丝毫不弱于他。   “如果你觉得侮/辱忠烈王是对,那我无话可说!”   段宸拽他到一边,压低声音狠狠道:“你可以杀他,但不是现在。你到底想做什么?”   燕渊面容严肃,盯着段宸,一字一句说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这是自取其辱!即便是皇上,他也必须要为他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否则——岂不太便宜他了!”   段宸顿时哑口无言。   他原本对燕渊抱有敌意,因着燕渊借苏氏兄弟之手,继任了旋风卫少主,也对他以往的行为很是反感,可燕渊今儿个的做法,却让他不得不另眼相看。即便是他,因着顾虑家族荣辱,也不敢当众说出这样的话。   燕渊这话说得并不小声,在场的群臣有一大半都听得清楚明白,不约而同地露出惊骇之色。   敢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质责皇上的,燕渊是第一个。   段宸不得不得佩服他的勇气,同时又有些迷茫和疑惑。这人,到底有着怎样的实力。怎样的底牌,居然敢这样说话。   皇上面色灰败,静静凝视他半晌,居然没有反驳。也没有动怒,良久才倦怠地挥手,“都平身吧——朕乏了,诸位继续!”说完便在肖公公的扶持下离开武英殿。   留下满殿的群臣,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错愣当场。   燕渊冷然环视全场,掷地有声道:“今后如果再让本公子听到有人非议忠烈王,刚才那老家伙就是他的下场!”说完甩袖而去。   武英殿君臣闹得不欢而散的消息很快传到群芳殿。   此时的群芳殿里,也是暗潮涌动。   太后高高坐在上首,皇后和长公主左右而坐。   秦玥不忍拒绝沈老王妃的好意,坐到了她身边。   老王妃拉着她不停地说话。   上首玉太后目光如刀,狠狠地在沈老王妃和秦玥的背上划来划去。   就是这个女人的女儿,让他们母子失和。如今就算是死了也依然横在他们母子之间。还有这个小的,小小年纪也不知使了啥狐猸手段。将皇上迷得神魂颠倒,言听计从。   这一次从大岳山回来,皇上对她的态度更是冷淡,殊不知她在宫里为儿子承受了多少压力。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一狠心,趁机夺取大位……   太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缓过神来却见一众命妇都在看她,不由脸上一红。   长公主忙端了酒杯起身,笑道:“既是过年,便没有那么多讲究。大伙儿尽兴就好。来,本宫敬各位一杯!”   她这个动作自然是替太后解围。   太后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为着沈家和秦家,这个女儿没少跟她置气,可关键时候。女儿的心还是向着她的。   太后心里安慰,看向沈老王妃和秦玥的目光就少了一些敌意。   她笑着接了话道:“哀家老了,身子骨也不太好,亏得皇上和凤阳都孝顺,才总算平安到了今日。来,诸位。咱们一起为大都王朝的兴盛繁荣痛饮此杯!”   气氛一时热烈起来。   命妇们再次轮番敬酒,恭贺太后“福寿安康”!   那些跟随长辈来此赴宴的贵女们便都跃跃欲试,有心要在太后面前拔得头筹。   大都王朝以孝治天下。   甭管如何,太后始终是这后/宫里地位最高的女人,即便是皇后,也不敢公开忤逆太后。讨好她总是没错的,就算不能进宫封妃封嫔,得太后指一门好的婚事也是不错的。   太后当然也很满意这些人的识趣,安心地坐在那欣赏贵女们的才艺。   本来这个宫宴另外安排了歌舞的,却被皇上临时取消了。   皇上自从大岳山回来之后,变化很大,不但取消了除夕夜宴的歌舞表演,且将宫宴的档次也降低了不少,就连送给各宫的赏赐也较往年清减了许多,谁都摸不准皇上到底什么心思。   歌舞正当酣处,便有内侍进来附在太后耳边小声禀着武英殿里发生的事。   太后脸色蓦地一变,一双老眼如利箭般射向沈老王妃。   沈老王妃正好抬头,瞧见太后阴森的眸子,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为着女儿的死,沈老王妃对太后的态度并不恭敬。   此次回京,除了那次太后回宫之后的宴请,沈老王妃再没踏进过宫门半步。   内侍禀完之后,忙识趣地退下。   沈老王妃定了定神,用目光朝长公主示意。   长公主也在此时收到眼线的密报,心里震惊的同时,面上的表情仍很淡定,徐徐站起身来,端着酒往沈老王妃的几案走去。   两人碰了杯,私下里低语了好一阵。   沈老王妃的脸色越发苍白,颤抖着身子问:“渊儿,他当真这么说?”   “嗯。阿渊公子年少轻狂,又或许是酒后胡话。怎么说,他当众殴打朝廷命官就是不对,你回去后得好好说说他。”   “阿渊,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沈老王妃嘴里嘟嚷道,心里却有几分欣慰。终归,有人护着女儿,有人愿意为女儿出头,就算气一气皇上又如何?如果不是皇上,女儿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皇上,欠着沈家的何止这些?   长公主却有些忧心。她虽然记着与沈瑾的交情,可也是凤氏的女儿,怎样都是为着皇室着想的。如果任由燕渊如此胡闹下去,以后指不定还会扯出多少事来。再说,燕渊的身份,始终是个问题啊!   PS: 因为要照顾两岁的女儿,还要守店,文文最近的更新都不太稳定,请亲们见谅,同时也请亲们放心,这个故事是诗雨费了心血而写!因此绝不会TJ!也绝不会烂尾!请亲们不要弃文,心急的亲可以先攒文,再看!谢谢支持!   ☆、关于更新 这月因为要照顾两岁的女儿,还要看店,文文最近的更新都不太稳定,请亲们见谅,同时也请亲们放心,这个故事是诗雨费了心血而写!因此绝不会TJ!也绝不会烂尾!请亲们不要弃文,喜欢的亲可以先攒文,再看!   九月应该会稳定更新,一日一更能够保证,加更章节会试情况而定,谢谢支持!   ☆、第一百二十八章 图谋   秦玥离着沈老王妃很近,长公主也没有刻意瞒她。因此也将武英殿的事情听了个仔细。   燕渊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当众说这样的狠话,既然说了,一定有他的用意和图谋。   燕渊的图谋,绝不会小!   秦玥暗暗咬了咬唇,抬首正好对上长公主担忧的眸子,忙撇了开去。   皇后显然也得到了武英殿里的消息,一直在留意太后和长公主处的动静。   想着上一次,皇上在御书房里被燕渊气得旧疾复发,那时太后刚回宫,借着这事狠狠地摆了她一道,不但杖杀了一批宫人,且将她也禁了足。   这一次,倒要看看,她会怎样对付燕渊。   想到燕渊,皇后脸色蓦然一红。   那样丰神俊朗的少年,可惜了!可究竟可惜他什么,皇后自己也不知道。顿了顿,终究放不下心,匆匆向太后行了礼,带着宫女嬷嬷往勤政殿去了。   此时大多数女眷都知道了群英殿里发生的事。吴夫人哭得呼天抢地,再也顾不得失礼,跪在太后面前不停地恳求:“求太后做主啊!我家老爷一向耿直忠诚,如今遭此无辜之祸,一定不能饶了逞凶之徒!”   她虽然没有点出凶手的名字,可那带着恨意的目光一直看着沈老王妃。   官宦之家的女眷,对朝政多少知道一些,也当然明白沈家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可同时也能猜测几分太后的心思,太后只怕不会希望自己的皇帝儿子对臣子如此重视。如果有机会给沈家使点绊子,相信太后会很乐意。   太后心里的确是这样想的,面上却表现出很无奈的神情,伸手虚扶了吴夫人一把,“你先起来吧!前殿的事哀家已经听说了,皇上为这事儿气得不轻。阿渊这孩子,也的确鲁莽了一些。”   沈王妃面色淡淡,既不附和太后的话。也不为义子辩解。   吴夫人仗着有太后撑腰,起身后径自走到沈王妃面前,冷笑道:“我们都体谅王妃娘娘年老孤苦,收养几个义子义女也不是坏事。可你这个义子。整日不思读书上进,仗着你们沈王府的名头在外胡作非为,如今居然还当着皇上和百官的面殴打当朝重臣。妾身虽然人微言轻,也一定要为我家老爷讨个公道!”   不待沈王妃说话,秦玥已冷冷道:“照我说。吴大人该打!”   不管燕渊此举用意如何,秦玥绝不允许有人为难沈王妃。至于吴大人侮辱的忠烈王,那也是她自己。   吴夫人惊讶且恼怒地瞪着她。   其余女眷也好奇地看过来。   因着秦家最近是多事之秋,女眷们都听从了自家老爷的建议,与秦家刻意疏远。何况这次宫宴,队了秦玥,秦家再没有别人参加。   秦家势微,已是必然的事情。这个秦五小姐,怕是还没看清形势,居然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风头。   太后早看她不顺眼。闻言皱了皱眉,轻声斥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若儿,还不快带淳郡主到一边吃糖果去。”   酷似沈瑾的若儿忙应声过来。   沈王妃的目光正正落在若儿的身上。   这丫头,几个月不见,竟是越长越像瑾儿了,不但容貌像,连神韵和气质都像。   沈王妃一时有些恍惚。   秦玥很能理解她的心情。任何一个女人,面对与昔日爱女容颜相似的女子时。总会不由自主流露出母性,沈王妃也不例外。正因为此,才会在那次惊马事件中救下她,从而有了再续母女缘份的机会。   秦玥当然不会跟着若儿去吃糖果。她直直地拽着若儿,一本正经地问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跟沈老王妃的女儿长得很像?沈凌小姐如果还活着,正好跟你一般大。”   沈王妃神情大震,呆呆地看着秦玥。   秦玥轻轻一笑,笑容里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沈王妃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若儿微垂着头。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似迷茫似惊讶又似惶恐。   太后轻咳了两声,沉着脸斥道:“淳郡主,说什么胡话?哀家念你年纪小,今儿个就不罚你了,下不为例!”又斜眼瞪着若儿喝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退下?”   若儿忙快速退下。   不知是秦玥敏感,还是若儿情难自禁。从秦玥视线的角度看去,若儿的眼里盛满了担忧和伤感,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秦玥却吃惊不小。   秦玥清楚地记得,沈凌的长相与沈瑾并不相似。确切地说,沈家兄妹里,只有秦玥随母,其他几个兄妹的长相都酷似父亲。   因此无论如何,眼前的若儿也不可能是沈凌。   明确了这一点,秦玥却更加疑惑。如果这个若儿真与沈家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不经意间会流露那样的神情。   她到底是谁?   沈王妃显然还在惊愣之中,望着若儿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太后的脸色阴晴未定,看不出端倪。   吴夫人也愣在原地,不知该继续质问沈王妃还是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秦玥扶着沈王妃坐下,转身面对吴夫人,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道:“吴夫人,你也应该好好劝劝吴大人,他这样口无遮拦,这一次只是打落了他满嘴的牙齿,算是轻的。下一次,只怕就是性命之忧了。”   被一个小女孩当众如此羞辱,吴夫人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哆嗦了半响才指着秦玥的鼻子道:“秦五,这事儿与你们秦家无关,你也没有立场替沈家说话!”   “公道自在人心!吴大人当众侮辱忠烈王,这是事实!忠烈王对大都王朝有大功,功在社稷,绝不是任何阿猫阿狗都可以侮辱的!如果这样的人还不该打?难道纵容他到处乱说,毁坏忠烈王的名誉?”   在说这些话之前,秦玥早已想得清楚了。   在场的女眷只怕都知道了前殿里发生的事,也早得了自家老爷的暗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只有将事实当众说出来,才会让所有人都无法置身事外。   果然,贵妇们私下里互相交耳,纷纷议论着这件事的始末。   太后阴沉着脸,心里气得要命,偏偏这臭丫头用话堵了她的嘴,让她一时无法反驳。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反常   正在此时,肖公公亲自来传皇上的口谕,要淳郡主到勤政殿见驾。   不但是太后,所有在场的女眷都吃了一惊。   “皇上醒了?”太后忍着气问道。   肖公公恭敬地行礼,“回太后的话,皇上已无大碍。奴才过来的时候,皇后娘娘正陪着皇上说话呢。”   “那做什么要淳郡主过去?”   “奴才不知。”   太后冷哼一声,任谁都看得出她满脸的不高兴。   秦玥也有些惊讶。   她十分不明白皇上今夜为何要宣她进宫赴宴,此时又为什么要召见她。   就这一瞬间的工夫,先前还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女人们,此时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公开站在沈家这一边,纷纷指责吴大人的不是。   吴夫人欲哭无泪。自家老爷才是苦主,好不?   太后一阵心烦,顺大家的意数落了吴夫人一顿。   吴夫人心里委屈,面上却不敢反抗太后。   秦玥又着实安慰了沈王妃好一会儿,才随着肖公公出群芳殿。   太后狠狠瞪着她,眸子里的恼意是那么明显。今儿个如果不是这臭丫头多事,沈家绝不会这么轻易过关。   紧接着,沈王妃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退席。   太后一时想不到留她的借口,只得眼睁睁看着沈王妃匆然离去。   因着皇上突然宣召秦五小姐见驾,又从肖公公嘴里听到皇后陪着皇上的消息。在场的所有人不得不在心里重新估算秦家的地位。   秦家势微,只怕未必。   秦玥去到勤政殿的时候,皇后娘娘已经离开。   皇上平素没召妃子侍寝的时候,大都歇息在此。可今晚是除夕,按理,帝后应当同寝。   凤琛,他为何不与皇后回凤仪宫?   此时大殿里除了她和凤琛,再没有旁人。   凤琛的脸色仍有些苍白,慢慢走近秦玥。高大的身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灼灼,如燃烧的两簇火焰。   秦玥也怔怔地看着他,封存在心底深处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良久。凤琛才沙哑着声音说道:“我决定了,要恢复忠烈王的女子身份!”   “什么?”秦玥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凤琛深深地凝视她,眸子里的光芒晦暗莫明,“或许你已经知道。忠烈王与我之间的事情……”   “我不知道。”秦玥忽然打断他的话,大声道,“我就是个屁事不懂的小孩子,你什么也不要跟我说,我不想听,也不想知道你们大人之间的事。”   她心里没来由地觉得恐慌,自己也不知道在害怕些什么。   凤琛皱着眉头,神情有几分受伤。良久,才落寞地道:“我以为,你是愿意的。”   秦玥明显地感到。他这句话另有深意。   难道,他知道了?   秦玥不由想起在大岳镇出现的那个卦摊老者,他的出现实在蹊跷。当时二人虽然落荒而逃。但以凤琛的个性,他一定会想办法查探那个卦摊老者的下落,也会弄清卦摊老者想说又未说完的话。   那时的秦玥,潜意识里就想逃避,所以事后也没有深想。   凤琛,他一定是知道了。   秦玥下意识抬头去看凤琛。   凤琛眼里似蒙上了一层水雾,任她怎样也看不分明。   秦玥顿时难言的紧张,不由心虚地低下头。   凤琛叹了口气。轻轻问道:“陪我去园子里看烟花可好?”   秦玥不做声,只略点了点头。   凤琛顺手拿过披风罩在她身上。   宽大的披风包裹着她小巧的身子,显得非常的臃肿。熟悉的龙涎香渐渐浸入她心脾,秦玥有瞬间的恍惚。   两人并肩往御花园走去。   夜凉如水。   虽然快要立春的时节。然严冬的寒意还未消逝。树木的枝尖上还残留着少许还未融化的白雪,翠郁丛中点点白。腊梅花开得正艳,幽香阵阵,沁人心脾。   御花园里到处挂满了灯笼,红通通的一片特别喜庆。不时有巡逻的士兵来回走动,“嚓嚓”的脚步声响个不停。   丽颜宫方向隐隐传来丝竹之声。   今儿个的除夕宫宴萧贵妃并没参加。此刻却有闲情在自己宫里载歌载舞。   秦玥偷眼去看凤琛的眼色。   凤琛神情淡淡,看不出喜怒。   秦玥却有一丝酸意。这人,还说对沈瑾深情,宫里的皇子皇女也生了不少。有本事,就一辈子守身如玉啊……   秦玥忽然来了兴致,似笑非笑地道:“要不,咱们去贵妃娘娘宫里坐坐?”   凤琛一愣,半晌才点头同意。   丽颜宫里,大宫女福布慌忙闯进寝殿通传。萧贵妃抑制不住的**声立时传入耳膜,福布羞得满面通红,慌忙退出殿外,心里震惊极了。   锦帐里正在滚床单的二人也吓了一跳。   片刻后,萧贵妃身着家常孕服随福布一起到大殿里迎驾。   此时秦钥和凤琛已在大殿里落座。   萧贵妃整了整衣裙,忙上前跪下行礼。   待她行礼完毕,凤琛才故作关心地说道:“你有孕在身,不必多礼。快坐下吧!”   “谢皇上!”   福布忙扶着自家娘娘坐回锦榻上。   秦玥并没上前行礼的意思,她一直盯着萧贵妃的肚子瞧,心里各种不舒服。   萧贵妃脸上的红晕还未退去,心里又挂念着别的事儿,神情便显得几分局促。   皇上随口问了她一些饮食上的琐事,便不再说话,顺手拿过几案上的一本县志看了起来。   萧贵妃心里有愧。这些天一直深居简出,连今晚的宫宴都没有参加。旁人只会觉得贵妃娘娘怀了龙种,恃宠而骄,却不知她心里的恐惧和害怕。   萧贵妃更没想到,皇上会在这个时候来丽颜宫,且还带着秦家的小姑娘。看这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走的了。真是糟糕,也不知阿兄现在出宫了没有……   萧贵妃心急如焚,却偏偏无计可施,坐在那如坐针毡。   秦玥双手托腮,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萧贵妃。她早觉得萧贵妃今晚的举动反常。   凤琛仿佛没发觉似的,依然专心致志地看他的县志,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似乎里面的内容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两人都很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一百三十章 落胎   秦玥心里默默想着。   外面传言,萧贵妃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可此时在她看来,两人之间却显得陌生。这究竟是在她面前演戏,还是外面的传言错误……   大殿里一时沉默。   忽然,殿外闪过一片璀璨,五颜六色的烟花瞬间飞上天空,那灿烂到极致的光芒灼灼耀人眼目。   身旁的萧贵妃笑道:“皇上,咱们去看烟花吧!”   凤琛颔首,放下县志牵了秦玥的手就往外走。   萧贵妃心里陡觉失落,愣了好一会儿才在福布的挽扶下起身尾随皇上出殿。   丽颜宫算得上是皇宫里地势比较高的殿宇,站在丽颜宫后面的六角亭里,可以俯看整个京城。   大都王朝正值盛世,国富民强。正是除夕之夜,万家灯火,亲人团圆的好日子。   远处隐隐有欢笑声传来,透过柔和的灯光,依稀可见衣着光鲜的嫔妃和宫人四处走动,一边欣赏烟花的灿烂一边高声谈笑。   凤琛一直握着她的手。他的掌心宽大、温暖、粗糙略有薄茧,给人安定的感觉。   秦玥心情复杂。   或许只有她自己明白:今夜这烟花是为谁而放。   据说,玫瑰和烟花,是忠烈王的最爱。   大都王朝制作烟花的技术并不成熟。当年的紫衣公子无所不能,他发明了烟花,却还没来得及将这项技术发扬光大就已经去了。因此烟花对于民间百姓而言,仍然是个传说。   万炫帝登基的这六年里,宫里也从没有燃放过烟花。今夜,烟花怒放,只因为多了一个她的出现……   怔愣间,又一簇烟花腾空而起,“呯呯呯”的声音直直冲入云宵,响彻半边天际,在半空中绽放出极致璀璨妖冶的光芒。   凤琛悄然扭头,发现秦玥眸子里已是一片水意。不由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放在离着自己心脏最近的地方。   此时的秦玥心里极是迷茫。   当年的凤三公子曾对她说过:烟花也好,玫瑰也罢,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会双手捧给你!一辈子,今生,来世,生生世世,永远爱你!   如今。他果然没有食言,奉上了她喜欢的。可是,烟花也好,玫瑰也罢,再灿烂,再美好,终究易逝。人心,是否也是如此?   却在此时,旁边的萧贵妃忽然一声惊呼,娇躯随即便向秦玥这边倒下。   秦玥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有留神她的动作,此时出于本能,下意识往凤琛这边靠了靠。   凤琛慌忙将她揽进怀里,抱着她一起往后退了几步。   萧贵妃没有倚仗,重重摔倒在地,不由惨叫出声,下身立即流出血来。   闻声赶来的嬷嬷们全都吓得脸色发白,哆嗦着不敢上前去扶萧贵妃。   凤琛沉着脸喝道:“还不快扶你家娘娘回宫,宣太医!”   嬷嬷们这才上前,扶了自家主子回寝殿。又有嬷嬷小跑着去请太医。   秦玥立时明白,自己这是被萧贵妃给算计了。可惜她千算万算,根本没算到自己会被皇上拉着一起避开。这下即便她想将这“谋害龙裔”的罪名算在自己头上,也是不能了。   “玥儿。吓着了吧?”凤琛将怀里的小女孩紧了紧,柔声问道。   秦玥摇摇头,“没有。”一边说话一边慢慢将身体从凤琛怀里挣开,“皇上还是去看看贵妃娘娘吧,她这一摔好象不轻呢!”   凤琛皱了皱眉,心情显然也不太好。半晌才道:“不用。我不是太医,去了也帮不上忙。贵妃——做事越发不靠谱了!”   秦玥不太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却也没有多问,随即低头仔细查看萧贵妃刚才摔倒的地方,奢望能从中找出一点人为的痕迹。   “不用找了,她这是故意的。”凤琛一语道破真相,语气淡淡,好象早知道会这样似的。   秦玥却是奇怪他的态度。   萧贵妃若是因此滑了胎,他难道不心痛?毕竟,那也是他的骨血。   凤琛轻咳了一声,转而拉起她的小手往丽颜宫走去。   此时太医已经赶来,正在里面替萧贵妃把脉,末了惋惜地摇摇头,走出寝殿对皇上行了礼,才禀道:“娘娘这胎……怕是保不住了!”   凤琛摆摆手,淡淡道:“保大人要紧!”   太医得了令,紧张的心情为之一松,转身又进了寝殿。里面随即传来萧贵妃的惨叫声,声音凄厉刺耳。   秦玥皱了皱眉,暗自叹着晦气。   实在想不明白,萧贵妃为何要这样做。如果自己不来丽颜宫,会是谁来背这个黑祸?凤琛,他真的不会怪罪自己?看这样子,他对萧贵妃肚里的孩子并不期待,不然不会这般淡定。   过不多久,太医满头大汗从里面走出,跪在皇上禀道:“娘娘这胎怀相不好,掉了也是好事。只是,娘娘的身子也需好好调养,否则……很难再有孩子了。”   凤琛挥手让太医平身,“那就由你为贵妃娘娘调理身子吧。”   说完就站起身来,对秦玥道:“咱们也走吧,让贵妃娘娘好生歇着!”   满殿的宫人都很意外,眼睁睁看着皇上离去。   皇上也真是狠心,娘娘遭了这么大罪,皇上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看来,自家娘娘这是失宠了!   这秦五小姐,真是个祸害。她不来丽颜宫,什么事都没有,她一来,自家娘娘就滑胎了!真是个灾星!   直到走出丽颜宫,秦玥才出了一口长气。   甭管萧贵妃为何要这样做,反正她失了孩子是事实。萧贵妃既然选定自己做那个倒霉鬼,肯定还留有后手。就算有凤琛护着,自己也绝不能掉以轻心。   凤琛却是明白萧贵妃为何要这样做。只是他没想到萧贵妃会这么狠,居然亲手毁了这个孩子,还妄想嫁祸给玥儿。   玥儿,又哪里招惹她了?   萧贵妃想要保护的人,又会是谁?   没有哪一个男人能够容忍这样的事情,更何况贵为一代帝王的凤琛,他虽然对萧贵妃没多少感情,可这女人既然接受了他册封的高位,做了他的妃子,就必须恪守住底线。这样的丑事要是被外人知晓,丢的更是皇家的脸面。   萧绾,她也真敢!   ☆、第一百三十一章 留宫   迎面走来龙禁卫副统领萧潜,躬身向凤琛行礼:“皇上!”   “三弟,你怎会在这儿?”凤琛惊讶极了。   萧潜垂首道:“臣例行巡查到此。”   身为龙禁卫的副统领,萧潜可以自由出入宫禁,此时出现在丽颜宫并不奇怪。   也因此,凤琛只是觉得意外,不会想到别处。   凤琛顿了顿,决定还是将实情告知萧潜,叹气道:“贵妃她刚才小产了,朕一一无颜以对。你们兄妹打小感情好,你去看看她吧。”   萧潜眸子黯了黯,道:“阿妹鲁莽,还望皇上恕罪。”   凤琛拍拍他的肩膀,神情亦有几分黯然,“去吧,你我兄弟,不必涚这些。终归是我疏忽了她,才有今日之事。”   萧潜忙躬身行礼:“谢皇上。臣这就探望阿妹去,臣告退!”   凤琛挥手。   萧潜转身大步往丽颜宫走去。   秦玥就在一边看着,总觉得那背影有几分急切,几分悲怆。   论亲疏,自家父亲与中宫皇后乃一胎双生,感情比一般兄妹要好,可也不像萧潜这样急切。据说,贵妃萧绾并非萧国公夫人亲生,且是萧国公夫人故人之女。只是这个说法并没得到证实,萧家人更是矢囗否认。   当初就连在沈瑾面前,萧潜也没有透露半分。   为着他那张与前世兄长相似的容貌,沈瑾忽略他太多太多,以至后面发生的许多事,现在想来疑点重重,而在当时并没有深究。只可叹沈瑾待他如亲兄,他却在那时就对沈瑾有所保留和提防了。   怔愣间,潇潜的背影已消失在丽颜宫外。   秦玥忍不住道:“皇上,您有没有觉得萧副统领今晚有些不一样?”   “哦?有何不同?”凤琛挑了挑眉,面露深思之色。曾经不止一次地怀疑过他,可他表现出的忠心却让自己内心有愧,以至现在都不敢怀疑他了。   秦玥抿了抿嘴,道:“皇上,很多时候,我们必须客观地去看待某些人某些事,这样才不会有失公允。”   “你的意思一一萧副统领有问题?”   “我没这么说。”   仿佛是说服自己,又仿佛想要说服秦玥,凤琛轻轻道:“当初我势微时,他不顾一切全力支持;如今又几次三番拼却性命救我。我们彼此之间,早超越了君臣之义。亲兄弟之间,也不过如此。”   “大凡大歼大恶之人,是不会轻易让起疑的。我也就随口说说,皇上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也请恕臣女妄言。”   凤琛深深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你的话,我总是会听的。”   秦玥装作听不懂,抬头望了望天色,淡淡道:“夜深了,皇上请早些歇息吧,臣女也要出宫了。”   “我没打算放你走!”   “今夜,我希望你陪我!”   语气不容质疑,带着上位者一惯的强橫和霸道,眉宇间却流露出落寞伤感的情绪,使得他的强横和霸道的气势又弱了几分,仿佛是执坳的孩童在闹脾气。   秦玥觉得好笑。   自己才是孩童呢,发脾气也应该是自己好不好?皇上,你这是要闹哪样?   再说了,今儿个是除夕,大年夜。皇上,你不是应该抱着皇后滚床单吗?要我一个小丫头片子陪你做甚?   心里这样想,却又隐隐地有几分愉悦。   真是可耻!   秦玥鄙夷这样的自己!   凤琛瞧着秦玥脸上戏谑的神情,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二人慢慢往御花园走去。   烟花吸引了众多低位分妃嫔来御花园,更令妃嫔们没想到的是,居然会在这里见到皇上,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纷纷过来给皇上行礼,且自动忽略了小不点儿秦五。   秦玥刚才的好心情顿时扫而光,半是嘲弄半是苦涩地看着凤琛。   凤琛微微皱眉,挥手让面前的一众美人平身,淡淡道:“各回各宫去吧,明儿晚上的家宴,朕不希望有人因病缺席。”   依例,除夕夜是国宴,大年初一才是皇上与妃同乐的日子。这个日子对于那些久不见圣颜的低位分皇妃嫔们来说,实在是一个很好的表现机会。只要哄得皇上高兴,侍寝也不是难事。   因此,妃嫔们听到皇上这样说,脸上的欣喜之色更浓。左右今晚皇上会陪着皇后娘娘,怎样都轮不到自己。倒不如今晚早些回去准备,明儿个晚上再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现,争取抜得头筹,得到皇上的宠幸。   秦玥冷眼看着嫔妃们来了又去,心情并没有好转。   凤琛似是明白她的心思,叹道:“高处不胜寒,坐在我的位置,很多事都由不得我自己。纳她们也并非我的本意。如果可以,我宁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秦玥心里猛地一震,伤感的情绪立时弥漫全身。   这句话,曾是沈瑾说给他听的,没想到他还记得。可惜就算记得,也没有做到。纵使身不由己,也还是毁了诺言……   一个宫女急匆匆地跑来。   秦玥认得,那是皇后身边的南儿,一向很得皇后的看重,怕是受皇后之命,专程来请皇上去凤仪宫的。   南儿近前向皇上行礼,平身后又对秦玥行礼,然后才转向皇上禀道:“秦大人进宫了,特意来接淳郡主回府的,现下正在皇后娘娘那里。”   凤琛眉头皱了起来,眸子里已有恼意,可碍于来人的身份,并没有当场发作,只是淡淡道:“回去告诉秦大人,淳郡主今晚歇在宫里,明儿个一早,朕自会派人送她回去。”   陡听此言,南儿吃惊极了,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她当然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明着是告诉皇上秦大人要接淳郡主回府,实则也是想要皇上早些去凤仪宫。毕竟,今晚是除夕,帝后也要同寝。如果皇上久不到凤仪宫,那她皇后的脸面何在?   南儿心里这样想,也不敢反驳,见皇上脸色不悦,忙行礼后退下。   秦玥这才道:“无论如何,我今晚是要回府的。”   凤琛顿了顿,黯然道:“可我希望有你陪着,如今竟是连这点愿望也难满足么?”   贵为一朝天子,竟说出如此伤感的话。   秦玥坚定的心不禁动摇起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应付   说到底,由始至终,凤琛都没有伤害过沈瑾,一丁点都没有。   沈瑾的死,对他来说,也是很大的打击。以致事隔这么多年,他依然看重沈家,敬沈老王妃如母,即便燕渊的身世可疑,对他具有威胁,也没有对燕渊痛下杀手。   如今,他信了算卦老者的话,认定自己就是沈瑾的灵魂转世,所以才会有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也才会有今晚的烟花灿烂……   秦玥不由暗叹了口气。   凤琛,你何必如此?   凤琛紧盯着她的眼睛,眸子里闪着急切和灼热,“不要说你不明白我的心思,不要装作你已经忘记了前世。有些事情,就算想要装傻,想要忘记,也不是件易事。玥儿,你的眼神出卖了你,你骗不了我!”   秦玥心潮澎湃,眼眶隐隐有泪泛出。   凤琛深爱沈瑾,所以才会将沈瑾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烙印在脑海里,也才会在初见她的那一刻对她莫明好感,赐封她淳郡主,从而一步步闯入她的生活,纵容她一次又一次地冒犯。   秦玥张了张嘴,话还未说出口,便见不远处走来一行人。   领头的正是皇后,身后还跟着秦三爷。   凤琛眉头紧皱,冷冷看着皇后走近,不待皇后说话,便斥道:“不是让南儿传过话了吗?你又跑来做甚?”   皇后一时愣在那里,笑容僵在脸上,神情委屈得不行。   虽是存了私心,可也的确有重要的事情向皇上禀报。   宫里从来都是很难守住秘密的。萧贵妃滑胎的事早已传遍了后宫,有人欢喜有人忧。   太后尤其伤心,听说是淳郡主使的坏,气得暴跳,扬言一定要拿淳郡主治罪。皇后得到消息,这才提前赶了来报信的。   一旁的秦三爷见状,忙上前行礼,说明情况。   皇上的神情这才和缓了一些。淡淡道:“贵妃滑胎之事与玥儿无关。朕自会向太后解释。逸之,你也太鲁莽了一些,难道朕堂堂天子,还护不了你的女儿?”   秦三爷忙道:“臣惶恐。都是臣的不是。内人担心女儿,要臣一定进宫来看看。幸得有皇上护着,玥儿才无事。玥儿是个乖巧的孩子,绝不会做出伤害龙裔的事情,还请皇上明察。”   拳拳爱女之心表露无遗。   秦玥不禁为之动容。   凤琛的眼神更是复杂。   皇后抿着嘴。眸子里快速闪过一抹妒意,随即露出笑容道:“母后心疼贵妃妹妹失子,又不了解具体情况。臣妾担心母后冲动之下做出傻事来,害了玥儿。”   秦玥心里冷笑。皇后这是做戏,真是做得越来越真了。   别人不明白她的心思,自己怎能不明白?皇后,只怕早得了萧贵妃滑胎的真相,或是故意让太后得了消息,误导太后对自己发难,然后让人送消息给父亲母亲。以父母对自己的疼爱。一定会连夜进宫,接自己回府。   秦家的女儿,宣少有不聪明的。   如果秦玥真是六岁的孩童,或许就不会晓得她的这番心思。当然,如果秦玥只是六岁的孩童,也不值得皇后费这么多的心思。   皇后,想必听到了什么,才会对秦玥重视起来。   “玥儿,咱们走吧!”秦三爷适时地道。   秦玥顺从地走到父亲身边,脸上带着歉意的神情看着凤琛。“对不起,皇帝姑父,都是玥儿不好,不该缠着您非要到贵妃娘娘宫里看烟花。虽不是玥儿的错。可贵妃娘娘毕竟失了孩子,心里肯定难受,皇帝姑父可要好好陪陪她!”   当着皇后和父亲的面,秦玥还原了孩童的言行,却也不着痕迹地将了皇后一军。   事情到了此时,凤琛再没了留她的理由。心里尽管失落难受。也还是语带关切地道:“贵妃这边,朕自会安排。母后是通情达理之人,晓得了原由一定不会怪罪于你。倒是你,回去路上小心!”   皇后冷眼看着这二人眉来眼去,心里很不是滋味,银牙咬得咯咯作响,右手拳头握得死紧,恨不得上前一巴掌拍死自己的侄女儿。早晓得这丫头是个狐狸精,当初就应该解决了她,就不会有今日之祸害了。   皇后想归想,现实却让她不得不理智,也随着皇上的话嘱咐秦氏父女道:“若不是怕三嫂担心,我也是想让你们歇在宫里的。至于母后那里,有皇上帮忙解释,相信母后不会怪罪玥儿了。”   皇后说完这句话后,特意偷眼去看了看皇上的神色。   皇上不自觉点了点头。   皇后的心猛地一沉。   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玥儿,她如今在皇上心里的位置比自己还重要了……   怔愣间,秦三爷已牵着女儿向帝后行礼。   皇上挥手,目送他们远去。   也就是秦三爷,换个人,根本无法在深夜敲开皇宫的大门,更别说进入后宫了。可秦三爷不但是皇后的胞兄,也深得皇上信任,更何况他进宫的目的是为了淳郡主,手里持着秦玥曾给他的龙形玉佩。   龙形玉佩是御赐之物,秦玥因为不想睹物思人,才将它交给父亲保管。没曾想它首次亮相便是为了自己。   父女俩沉默地坐了马车出宫。   一路上秦玥都没有说话。   因着是除夕,街道两旁挂满了红灯笼,店铺的大门皆贴上了红对联,不时有欢笑声传来,四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秦三爷脸上没有半分喜悦。经历了这么多,他早看出自己的女儿绝非常人,与皇上的关系更是匪浅,也难怪皇后娘娘忧心。再这样下去,后果难料哇!   秦玥读懂了父亲的担心,不禁安慰他道:“父亲,我的事你不用操心,好好照顾母亲才是。”   秦三爷定定看着女儿,叹了口气道:“你终归是我的女儿,不为你操心为谁?”   “不必,我自己可以应付。再说了,女儿也不想让你为难。”   秦三爷默然,半晌道:“伴君如伴虎。玥儿,你自己要小心些。无论如何,无论发生任何事,我和你母亲,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秦玥点点头,道:“我会的。谢谢你,父亲!”   ☆、第一百三十三章 正名   马车快到秦府大门口时,却被另一辆马车阻住了进府的路。   秦玥掀开车帘,认出是沈府的马车,正在奇怪,便见燕渊从车厢里探出头来,笑嘻嘻地道:“即便秦大人不来救你,我也会想办法让你脱身的!”   说得好象她身陷囹圄似的。   秦玥皱了皱眉,这人,说话总没个正经。   秦三爷也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沈府的这个义子很没有好感。   燕渊一个跳跃,已经从沈府的马车钻进了秦家的马车里,并挥手让自家的马车驶了开去。   秦三爷吓了一跳,站起来冷喝道:“燕渊,你想干什么?”   外面的护卫这才反应过来,忙将马车团团围住,有的已经抽出了兵器,脸上的表情如临大敌。   原本坐在车驾上的六月也奔了进来,对燕渊怒目而视。   燕渊不以为意,自顾自坐到秦玥的对面,只拿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   秦玥打了个手势,让六月和护卫们退下,随即转进车厢,冷冷道:“到底有什么事,你说吧。”   燕渊正了正神色,看着秦三爷道:“不瞒秦大人,在下的确有要事与秦五商量,烦请秦大人下车避一避。”   秦三爷窝了一肚子火,没好气地道:“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还是燕公子,你别有居心?”   燕渊淡淡道:“这是我与秦五的私事,即便你是她父亲,也没有权利干涉!”   秦玥忍不住斥道:“燕渊,好好说话!”   燕渊撇了撇嘴,很不甘心地住了口。   秦玥小声劝着秦三爷,“父亲,要不你先进去吧。燕公子也不是外人……”   “我看他就是居心不良。”   “不会的。燕渊是我的朋友,他不会伤害我的。”   好说歹劝,才总算将秦三爷劝下了马车。   秦三爷还是不放心,留了好几个护卫隐在暗处保护。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进了秦府大门。   两人坐在马车里,沉默了好一阵,秦玥才开口,“说吧。究竟什么事?非要大晚上的在这儿等我。”   燕渊潋滟的眸子里隐晦莫明,看不出任何情绪,半晌才反问道:“今晚群英殿里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   “嗯。”   “我要替忠烈王正名!”   “正名?正什么名?”   “恢复她女子的身份,我要让她的身份大白于天下!逼着凤琛追封她皇后的谥号!”   “为什么要这么做?”秦玥震惊得张大了嘴巴。   燕渊盯着她看了半晌,慢慢一字一句道:“因—为-你!”   秦玥只觉自己的心跳出了喉咙口。声音不由弱了几分,喃喃道:“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不怕我阻止?”   “这个——你应该明白的。”   秦玥忽然大声且急促地道:“我什么都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这是你们大人的事,与我无关。”说着便朝窗外喊道:“六月——”   六月应声出现在车窗外,“小姐,什么事?”   秦玥急忙道:“我们走!”   燕渊并不阻止,只在她身后幽幽道:“我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不愿意瞒你。凤琛,他能做到吗?”   秦玥顿了顿,并没回头。与六月一起快速进了秦府,直接往文馨院江氏的住处奔去。   江氏一直没睡,秦三爷正陪着她说话。   看到女儿安然无恙,江氏紧崩的心才完全松懈下来。   秦三爷朝女儿眨了眨眼。   秦玥轻轻点头。她已经领会到父亲的意思,父亲并没有把宫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母亲。   江氏的预产期就在来年的三月,且与秦玥的生辰相近。如今她什么都不要管,专心养胎才最重要。   秦玥强打着精神,笑着陪江氏说了会儿话,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转回自己的皓月阁。   月凉如水,秦玥半倚在靠窗的罗汉床上。愣愣看着下弦月徐徐升起,又落下。   凤琛想要恢复沈瑾的身份,是因为执着于对沈瑾的深情,不愿再让世人对忠烈王有任何的不敬和诟病。   可燕渊。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是因为自己,真的是因为自己吗?为什么?   想着从珠钗里看到的幻像,再结合自己的亲生经历。她已经猜到了燕渊的来历,只遗憾自己只能忆起沈瑾的经历,却无法忆起秦玥的前世。   秦玥的前世,一定与燕渊有某种渊源……   因着秦家还在丧期。新年里秦家闭门谢客。   国公爷在大年初六晚上才回到秦家,据说路上感染了风寒,回府后就一直卧床不起。老太太下了死令,严禁府里人将国公爷的病情外传,只留了许氏贴身照顾,就连秦三爷也没有见到国公爷的面儿。   往日喧嚣的秦府一下子安静下来,下人们各自做着自己的差事,连走路的声音也都轻轻的。最爱惹事的秦四小姐也整日窝在清丽阁里,陪着苏氏抄写经书。   秦玥难得过了几天轻松日子。   每日里去给老太太请安之后,便到文馨院里陪江氏说话,或是跟着嬷嬷学做女红。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便临近了上元节。   以往每年的上元节,秦家都会拿出一大笔钱来,在静龙寺举办庙会。秦家无论男女,这一天都会到静龙寺上香祭祀。   今年却是例外。   老太太早传下话来,今年的庙会活动取消却在正月十四下晌,接见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来人竟是慧觉大师。   他被管事领着直接去了老太太的静宜院。   老太太将屋里的下人都遣到了院子里,只留了刘嬷嬷一人伺候。   一直到酉时,才见慧觉大师从里面出来,也不知二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慧觉大师走的时候,脸色并不好看。   随后,有下人听到老太太屋里传出瓷器的碎裂声。   晚饭过后,段氏派人送了一套上好的白釉瓷器到老太太房里。   这一切都透着蹊跷。   秦玥觉得,自己有必要见一见慧觉大师。可以说,这一切的根源,都与这个老和尚有关。   想当初,第一次遇到燕渊,就是在静龙寺的后山。以前觉得是巧合,可现在,并不这样认为,何况慧觉老儿还给了她空白手稿和珠钗。   那支钗子,足以证明慧觉知道很多。   秦玥迫不急待想要知道更多。   ☆、第一百三十四章 利用   秦玥终于说动老太太,老太太决定上元节携秦家女眷到静龙寺祈福,秦家在这一年里经历了太多的事,运势早已大不如前。或许这次静龙寺之行,能让秦家改变运势也说不定。   秦玥从老太太房里出来以后,在前面小径上被刘嬷嬷拦住。刘嬷嬷面色神秘,上前压低了声音对秦玥说道:“昨儿个老太太和慧觉大师吵了一架,好象说几位爷的死与慧觉大师有关。”   “你怎么知道?”秦玥吃惊不小。   秦家出事的时候,慧觉老儿还在大岳山呢,他怎会与几位叔伯的死有关?   “五小姐可能还不知道,慧觉大师并非常人,他法力无边,晓百事,通阴阳,还能看清一个人的灵魂。总之,慧觉大师无所不能,五小姐这次去静龙寺,可千万要小心。”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是祖母的意思?”   刘嬷嬷沉吟半晌,才道:“是老奴自己的意思。老奴也是为老主子着想,老主子这些日子吃不香,睡不着的,整天地担惊受怕,老奴看着难受。府里也只有五小姐是通透的人儿,或许有办法化解秦家的这场灾难!”   秦玥心里一动,问道:“嬷嬷上次告诉我,大伯死于一种神秘的武器。嬷嬷可知那种武器的来历?”   刘嬷嬷摇摇头,“老奴不知,慧觉可能知道。”   秦玥凝神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挥手让刘嬷嬷退下。   历经三世的秦玥自是比旁人更加明白刘嬷嬷话里的含意。不觉叹一声:慧觉,不简单哪!   离着上元节还有两日,府里便开始忙碌起来。   女眷出行,要准备的东西很多,何况这次去静龙寺还要过夜。以老太太的意思,要在那里诵经祈福三日。   除了主持中馈的段氏,怀着身孕的江氏,其他人必须都去。   清丽阁里,苏氏正在厉声训诫女儿。“媛姐儿,你太不像话了。你父亲尸骨未寒,你就起了这些龌龊心思,你想让你父亲在天之灵。也难安息吗?”   秦媛撇撇嘴,不无在意地道:“我也是为姨娘好。秦家这棵大树就快要倒了,此时不为自己打算,难道还要跟秦家共存亡不成?”   “媛姐儿,你老实告诉姨娘。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姨娘啊,不是女儿不想告诉你实话,实在是天机不可泄露。总之,你听我的劝没错,我们还是回外祖家避一阵子罢。”   “我不去!要去你去!”   “我已经写了信给三舅,过不多久三舅就会来京接我们的。”   “媛姐儿,你,你太过分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商量,你真当自己很了不得啊!”   苏氏气得不行。抚着起伏的胸口流了眼泪。   秦媛闲闲地坐在罗汉床上,把玩着自己的手指,丝毫不将苏氏的神情放在眼里。   过了一会儿,有嬷嬷进来禀报,“二太太请姨娘过去一趟。”   苏氏擦了眼泪,又整了整衣襟,看了看女儿,不由叹了口气,随嬷嬷一道往楠疏院走去。   楠疏院里宋氏的心情也不太好。   丈夫的离世让她受到的打击也不小。没了男人,她对苏氏母女的敌意少了很多。也愿意时常与苏氏说说话。   苏氏到的时候,宋氏正在指导两个女儿的针线。   珈姐儿和璐姐儿还算听话,对母亲也孝顺,这段日子里几乎是足不出户地陪着母亲。珈姐儿本已到了议亲的年龄。段氏曾允诺要给珈姐儿摄一门好亲事,可惜因为府里几位爷的去世,不得不暂时搁置。   宋氏心里暗暗着急,如果等到三年孝期满了之后再议亲,珈姐儿的年龄就大了,哪寻得着好亲?几次暗示段氏。段氏装作不懂,硬是不予理会。   宋氏也无可奈何。眼下还不能跟段氏翻脸,段氏毕竟还主持着府里的中馈,有些事还得靠她打点。   苏氏进了屋子,将大氅交于底下嬷嬷,微微欠身向宋氏行礼。   宋氏颔首,亲切拉着苏氏的手说话,“叫你来没有别的,后天一早大伙儿都要去静龙寺上香。你身子骨不好,那上面可比咱府里冷得多了,你得自己当心。”   苏氏很是感激,忙道:“劳太太挂念,已好得多了。”   “咱们都是女人,如今又没了男人,自个儿的身子只得自个儿顾惜,所以我们都要对自己好点儿!”宋氏说着叹了口气,眉宇间隐有忧色,“媛姐儿也还小,看着比她两个姐姐要聪慧得多,你得好好调、教,或许咱们二房,以后都得靠她!”   苏氏吃了一惊,好端端地宋氏提媛姐儿作甚?   这一年里媛姐儿的确变化很大,变得沉稳懂事了很多,就连这次二爷去世,也是她帮忙处理后事,待人接物更是得体。细想起来,这个变化是从那次落水之后才开始的。当时被人救上来后一直昏迷,高烧了几天几夜,难不成高烧倒把脑子烧得灵活了……   苏氏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宋氏奇怪地看着她。屋里生了炭盆,用的是上好的银炭,暖和如春,苏氏好象还很冷似的。   苏氏苍白着脸,勉强笑道:“媛姐儿哪里聪慧了,不过是受了教训,敛了性子罢了。咱们二房的将来,还得指望锦哥儿!”   听她提到自己的儿子,宋氏脸色蓦地一变。这孩子,竟是完全吓破了胆,现在连门都不敢出了,整日宅在屋子里惶惶不可终日,任谁来劝都听不进去。   苏氏自知失言,忙又说道:“锦哥儿伤心二爷之死,一时想不开也是常情。等过些日子想开了,再让三爷帮忙求一个差事,一切就都好了。”   宋氏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一些,没好气地道:“借你吉言,我家锦哥儿会好起来的。”   终究因为苏氏说错了话,气氛再也融洽不起来。没多大一会儿,宋氏便烦燥地挥挥手,让苏氏退下了。   身旁的嬷嬷见自家主子闷闷不乐,忙上前安慰道:“太太也别生气了,苏姨娘终归是商贾出身,上不了台面,连话也不会好好说了。可如今咱们二房的情形不太好,眼下还得忍着,再怎么说,苏姨娘的娘家,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宋氏却是摇头苦笑,“苏氏虽然是个蠢物,可她生的那个女儿,却是个人小鬼大的主儿,不是那么好哄的。”   “再怎样,也是个孩子。老奴就不信了,她还成了精儿不成?”        ☆、第一百三十五章 承受   宋氏喃喃道:“别小看了孩子。如今在秦家,五丫头的话只怕比老太太管用。”   嬷嬷立马不说话了,她也晓得自家主子说的是实情。   五小姐就是个妖孽,宫里的帝后宠她,不但册封了她为郡主,还时不时地给予丰厚的赏赐。府里老太太也疼她,如珠如宝地疼着,有什么好事总是先想着她。就连沈老王妃和长公主都对她青眯有加。   如今秦府的庶务都由三房在打理,或许过不多久就连世子之位也会落到三房手里。五小姐的身份也会更加贵重,比自家的几位小姐强得多了。   如果四小姐真有本事,那就与五小姐争一争啊。   想到这里,嬷嬷眼睛不由一亮。   宋氏狐疑地看着她。   打小嬷嬷就在她身边侍候,三十年相处下来早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可以说比亲生的母女还要亲厚。宋氏有什么事也从不瞒她。嬷嬷也不负所望,替她出了不少的主意。   宋氏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嬷嬷心里有了主意。   果然,嬷嬷附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一番。宋氏面色一喜,眼睛里放出光彩,“这能行?”   “怎么不行?让她们去斗吧,咱们横竖也吃不了亏,乐得看戏。”   “嬷嬷,还是你高明!”宋氏心情大好,一边夸赞嬷嬷,一边顺手褪下手腕上的镯子递给她。   嬷嬷推让了一番,宋氏执意要戴在她手上。   主仆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嬷嬷才告退出了屋子。   很快便到了正月十四。   一大早,秦府各房的马车都停在二门处,丫鬟婆子来来去去地忙个不停。主子们这一去就是三天,又都是女眷,要带去的东西实在太多。   老太太留了许氏在府里照看国公爷,又嘱咐段氏好好照看江氏。   秦三爷还没到上朝的时间,便留在府里陪伴江氏。秦玥这才放了心。   宋氏和戚氏簇拥着老太太来到二门,又搀扶着她上了马车。随后秦家的姐妹也都登上各自的马车。   江氏拉着女儿的手,万般地舍不得,“玥儿,这一次去静龙寺。你自己千万要当心。最近咱府里发生这么多事,娘实在不放心你,可不去又不行。唉……”   江氏叹着气,顿了一会儿又道:“凡事莫要强出头,见势不对就要跑。去哪儿身边都要带着人,一定要是好好的,好好的啊!”   秦玥听得连连点头,脸上的表情哭笑不得,心里却十分感动,“娘,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您也要保重身体,啊——”一边说话。一边爬上了马车。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秦府大门。   这一次,老太太派了不少的护卫随行,其余精锐都留在了国公爷养病的东跨院。   这是老太太和秦三爷商议多日的结果。   秦三爷终于得知父亲不是感染了伤寒,而是被人刺伤,且伤在了要害。要不是派去接应的人到得及时,国公爷只怕已经丧命在刺客的刀下。   为了怕引起恐慌,不得不对外封锁消息,府里除了老太太和许氏,再没有别人知道实情。这次也是因为要去好静龙寺,才将实情告诉唯一的儿子。   秦三爷深感责任重大。虽是不放心女儿,可也必须留在府里照顾父亲和妻子,眼看着马车队伍不见了踪影,秦三爷才陪着江氏返回文馨院。   长房的铮哥儿这些日子越发懂事。主动帮三叔布置府里的防卫。   段氏深感欣慰,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替儿子守住世子的位置。皇上虽是暂时未提,可年后一定会重提世子之事。以皇上对三房的偏爱,也一定会将世子之位转给三房。如果自己的儿子够优秀,未尝没有可能继承世子之位。何况。这世子之位本来就是儿子该得的。   段氏望着秦三爷夫妻的背影,眼神渐渐变得阴狠。   秦三爷送江氏回房之后,便折回到东跨院看望父亲。   国公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身上缠满了纱布。   如果不是鼻间传出微热的呼吸,乍眼看去就像个死人一般。   许氏一直守在床前,不时为国公爷掖被擦汗,脸上全是担忧的神情,看到三爷进来,忙站起身来让开位置。   秦三爷渐渐走近,看了父亲好一会儿,不由叹了口气。   他隐隐觉得母亲有很多事情瞒着他,也问过不止一次两次,可母亲怎样也不肯说,还说到时候他就知道了,要他好好保护玥姐儿,还说秦家的将来,全要靠玥姐儿了。玥姐儿虽然不凡,可到底年小,也还是让人担心的。   “三爷,咱还能想别的办法么?”许氏擦着额角的泪,小声道:“国公爷这样子,看着真让人心疼!”   秦三爷摇着头,黯然道:“暂时没别的办法,我们只能等,等母亲从静龙寺带回好消息。”   “他会死吗?”   “不会。父亲身上的剑伤虽然有毒,可中的是慢性毒药,不会让人短时间内致命的。”   “唉,究竟是谁?是谁想要与我们秦家过不去?”   秦三爷眉头紧锁,心里也知道一些内情,可绝不会说给眼前的妇人听。   “你好好照顾父亲就是,别的事不用操心。”   许氏仿佛自知失言,脸红了红,不吭声了。   秦三爷走爷后,许氏的目光便冷了下来,顺手将几上的药碗往窗子外面一倒,末了若无其事的坐在国公爷床前。   床上的人身子微微动了动,嘴里含糊不清的低吟,“水……水……”   许氏突然出手,往国公爷头上一按。   国公爷立即没声息了。   许氏不由长出一口气,怔怔看了国公爷半响,随即又叹了口气。   每个人一生中,总有许多无可奈何之事。此事便是如此。   为了保住国公爷的性命,她不得不狠心如此。   就算以后他们怨她恨她,也甘愿承受。   不多时,院子外面传来轻微脚步声,两个黑衣蒙面人推门走了进来。   许氏忙站起来,躬身对他俩行礼。   原来竟是认识的。   “他一直没醒?”其中一个蒙面人问道。   许氏恭谨回道:“没有,伤得太重了。”   蒙面人又问:“那他什么时候会醒?”   许氏摇摇头,“奴婢不知。快则三五天,慢则十天半个月。”   蒙面人上前看了看,又探了探国公爷鼻息,随后俩人相视一眼,转身出了门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出事   许氏颓然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耗尽了似的,嘴里喃喃道:“老爷,太太,奴婢能做的,都做了,一切但看天意吧!”   车厢里静静的,老太太此时正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脸上神情很是倦怠。旁边刘嬷嬷半蹲在地上,替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腿。   半晌,老太太忽然道:“你说,许氏会不会做傻事?”   刘嬷嬷怔了一下,正在捶腿的手顿了顿,眼角余光去看老太太的脸色。   老太太依然闭着双目,像是在养神的样子,仿佛问的这句话不过是在说梦话一般。   刘嬷嬷却不敢这样想,心里斟酌了一会才回道:“许氏是个聪明的,老奴相信她不会背叛您。”   “如此就好。”   老太太嘀咕了这句之后,再没有说话。   出了城,在官道上行了一会儿,队伍便拐进了专往静龙寺去的小径,过了小径,还要再爬一段山路才能到达位于半山腰的静龙寺。   秦玥的马车走在最后,身边有青樱和六月陪着。吴嬷嬷被她留在了府里。江氏还有俩月就要临盆,身边少不了有经验的嬷嬷。   秦玥双手托着下巴,透过车窗看外面的景致。   其实也没什么景致可看,四处一片荒芜,连树干也是光秃秃的,衬得天地更加辽阔,视野也随之开阔起来。   秦玥隐隐看到远处一个小黑点飞奔而来。   到得近前才看清楚是一个年龄约摸七八岁的小知尚,只见他满脸的血迹,神色惊慌,身上的衣裳已经破烂不堪,露出后背斑斑的伤痕。   小和尚不管不顾地冲进秦家的队伍。   随行的护卫忙将他拦住。   小和尚惊魂未定,嘴里语无伦次地重复道:“杀人了……杀人了……全死了……全都死了……”   这番响动自然惊醒了老太太。   老太太让刘嬷嬷下来探个究竟。   秦玥也拉着六月下了马车。她此时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只怕静龙寺已经出了事。   小和尚哆嗦着,人已经吓得半傻,来来去去就知道重复那两句话,什么也问不出来。   老太太只好让队伍停下。打发秦义骑快马上山打听情况。   秦玥将小和尚拉到一边,让青樱提了药箱下来,细细帮他检查伤口,末了又上了药。拿了干净的衣裳给他换了,这才慢慢问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或许是同龄人的缘故,小和尚看着秦玥安定的眼神,渐渐不那么害怕了。   “刚才,就在刚才。寺里来了一伙恶人,见人就杀,老方丈们全都被杀死了,师兄们也死了……哇……呜呜……”小和尚捂着脸哭了起来,抽抽咽咽地继续道:“他们还放了火,把寺院都烧了……师父把我藏在米缸里,我,我趁他们不注意,悄悄从灶房跑出来的……呜呜……”   可以想象,该是怎样惨烈的场面!   秦玥心里唏嘘不己。小手摸着小和尚光秃秃的脑袋,安慰道:“别怕,我们是秦家的人,我们带了很多的护卫,他们会保护你的,你安全了。”   “可是老方丈和师兄们都死了……”小和尚继续抽咽着,哭得鼻子眼泪流作一团,伤心极了。   此时秦义已经从静龙寺返回,直接奔向老太太的马车。   老太太探出大半个身子,细细听着秦义的禀报。   静龙寺果然出事了。出大事了。   全寺之人除了这个小和尚,再没有一个活人。曾经庄严宏伟的寺庙,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隔着老远都能听到断壁残椽发出最后的嘶吼声。   老太太凝神半晌。才道:“秦义,你亲自跑一趟顺天府,让他们赶快带人过来!”   “是!”   “秦虎,你带一队人马就近埋伏,探听动静即可!”   “是!”   队伍随后快速打道回府。   秦玥心里惊骇得不行。会是谁干的?   知道秦家女眷会在这一天上山,便选在她们到来之前先下手毁了静龙寺。杀光全寺的人。这样狠厉的手段,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出来的。   他们为什么会毁了静龙寺?且残忍地杀死这么多人?是针对秦家,给秦家以警告?还是因为慧觉的身份带来的灾难?   幕后人显然没打算为难秦家的人。   秦家人一路有惊无险地回到秦家。   老太太第一时间去东跨院看望国公爷,听到熟悉的呼吸声才放下心里的巨石。   回到静宜院,老太太单独叫来许氏,问了她好些话。   许氏沉声应答,没露半分破绽。   老太太赏了她些布料,便打发许氏回东跨院守着。   秦玥私下里找了秦奋问话。   为了确保国公爷的安全,老太太特意留了他护卫东跨院。   秦奋面色凝重,压低了声音对秦玥道:“你们走后不久,东跨院里曾进去过两个黑衣人。我正要出手,便见许姨娘跟那俩人说话,好象也没有对国公爷动手的意思,我便没有打草惊蛇。”   秦玥大吃一惊,“你是说,许姨娘跟那些黑衣人认识?”   “不止是认识,她好象很害怕那些黑衣人,言行动作都很恭敬。”   “这就有些奇怪了。”秦玥心里想着,嘴里喃喃道:“许氏到底是谁的人?黑衣人之所以不对国公爷下手,难道是想从他嘴里知道些什么?”   本来这次去静龙寺,是她怂恿老太太去的。她也的确想见见慧觉,希望从他嘴里知道些真相。可幕后人却一把火将静龙寺烧了个干净,也不知道慧觉死了没有。   老实说,秦玥对慧觉并无多大的印象,仅有的两次见面也并不愉快。可他仿佛在暗地里窥视自己一般,又好象知道她的一切。   这让秦玥很不舒服。   眼下随着静龙寺的被烧,慧觉也失去了踪迹,如果他不主动联系自己,自己根本无处寻找,所有的疑团仍然还是疑团。   秦奋沉吟了一阵,忽然犹疑地道:“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据说,许氏当年曾是萧国公夫人的贴身丫鬟,后来不知怎么跟着老太太嫁到秦家来了。国公爷因一次醉酒幸了她,这才有了五爷。老太太一气之下,把她赶去了庄子上,前不久才回了府。”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内幕   “所以,你的意思——许氏难保不会报复国公爷,勾结外人加害于他?”   秦奋点点头。他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秦玥却不这么想。   老太太若不放心许氏,就不会让她单独贴身伺候国公爷,且在没将实情告诉儿子之前,就让许氏知道国公爷是被人刺伤而不是生病。   当年之所以将她赶去庄子,多半还有别的不为人知的原因。   从老太太的言行看,她自己本身就有问题,许氏既然是她的陪嫁丫鬟,彼此都应该是最了解底细的人。   老太太把自己的陪嫁丫鬟送上国公爷的床,也是人之常理。   如果许氏认识那两个黑衣人,那是不是等于说,老太太与黑衣人也是认识的……   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先是秦家的几位叔伯莫明其妙地死掉,然后是静龙寺的大屠杀,幕后者残忍狠绝的手段让人发指,仿佛与所有人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似的。   秦奋看她凝神不语,忍不住说道:“五小姐,这事儿有些诡异。在静龙寺的事情没有查明白之前,你不要擅自行动。”   “嗯,我晓得。你自己也要小心,对方心狠手辣到了如此地步,很难再顾虑别人的性命了。”秦玥隐隐有些担心,那些人暂时没对三房的人动手,不代表会放过秦家的护卫。   秦奋应了一声,拱拱手退出院子。   *******   万炫七年的第一个早朝,便迎来这样一件令所有人都震惊愤怒的惨事。   “皇上,一定要严惩凶手!”   “犯下此等罪行,理应诛他九族!”   “抓住贼首,让他受千万万剐之刑!”   ……   此起彼伏的义愤声响彻整个朝堂。   皇上当即下令,着大理寺全力彻查此案,其余相关部门全力协助,京城九门戒严,重金悬赏提供线索者!但凡有窝藏罪犯之人。一律处死!   整个京城顿时风声鹤唳起来,进出各个城门皆要接受严格的检查,不时有手持武器的兵士穿梭在各个大街小巷,更有不少龙禁卫悄然出入各个风月场所。密切探查凶手。   秦家继续闭门谢客。老太太有交待,没有要紧的事情不许出门,护卫更是昼夜不息地守护在各个院子,尤其东跨院的防卫更是重中之重。   许氏仍然贴身照料国公爷。一段时间累下来,整个人儿瘦了一圈。   苏氏好意提出要替换许氏。被老太太狠狠训了一顿,又被罚去苦寒院抄写佛经了。   老太太现在一看她就来气。   秦家接二连三发生这么多事,都是在苏氏怀了怪胎之后发生的。这女人就是个煞星、妖孽,专门来祸害秦家的。早晓得事情会变成这样,当初就该下药毒死她……   苏氏心里难过,也觉得秦家遭遇这许多不幸是因为自己。正因为有了这样的认知,才越发地想要做些什么来弥补,就算遭了老太太的冷眼,也丝毫没有怨恨之意。秦媛想要为生母求情,却被苏氏阻住了。   苏氏叹了叹气。拽着女儿对老太太跪下行礼,末了回清丽阁略作收拾,当晚就搬去了苦寒院。   当然,秦玥并不觉得苏氏真是老太太嘴里的不祥之人。这不过是迷信罢了。但是这一次她却没有为苏氏说话。一来老太太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她需要找个借口来发泄。二来苏氏对秦媛的影响实在太小。苏氏虽是秦媛的软肋,却无法左右她的意愿。或许将苏氏圈进苦寒院,才是制约秦媛的最好方式。   不断有关于静龙寺的消息传来。   全寺一百零八人,除了慧觉大师和那个被秦家救下的明光之外,再无人幸免。慧觉大师不知去向,惨案发生后再也没有露过面。各个城门加紧对过往行人的盘查。查出不少来历不明之人,皆关入了大牢。   严刑拷打之下,死了不少的人,同时也问出了一些线索。   据交待。静龙寺之所以被屠,是因为慧觉老儿破坏了与阁主的约定,这是他毁约的代价。阁主常年戴着面具,鲜少有人见到他的真面目,就连声音里也听不出男女。阁里的弟子都以代号称之,执行任务时也都穿黑衣。黑巾蒙面,不许说话,彼此很难认识。一旦谁破坏阁规,不死也得残废,从没有人例外。   当然,与之相应的,阁里给出的俸禄也相当高,每人每月可得到五十两纹银,相当于普通家庭一年的收入。也因为此,愿意加入这个组织的人越来越多。平时做自己的事,一旦有任务,自然会得到通知,到时只需按照指示做事即可。   除了这些消息,秦奋也探听到不少内幕。   这个组织叫潜龙阁,潜龙阁里除了阁主,还有几个身份神秘且相当重要的人。让秦玥意外的是,慧觉居然也曾是潜龙阁的人,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出家当了和尚。看起来即便他出了家当了和尚,麻烦也没少过。这一次静龙寺的灭顶之灾,就是最好的证明。   秦玥隐隐觉得,这个真相对自己来说,有些残酷。她本能地想到慧觉送给她的那只珠钗。她曾经在那支珠钗里,看到过燕渊与皇后秦璃的丑事,也曾看到过太子凤昭落水前后的真相。那应该是秦玥的前世。   如果此时再去碎一颗珠子,会不会得到想要的真相?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秦玥的心顿时不安份了。   她不禁伸手从怀里掏出那支珠钗,拿在手里端详半天,却是下不了决心究竟该打碎哪颗珠子。如果判断不好,得到的会是完全不相同的结果。   青樱过来请自家小姐到文馨院陪三太太用膳,正好瞧见五小姐发愣的表情,再看五小姐手里把玩的珠钗,顿时脸都白了。   珠钗的蹊跷之处,她是最明白不过的。而且上次她不小心打碎的那颗珠子里,看到的幻像实在太令人震惊了。此事除了她,便是自家小姐才知情了。万一小姐为了保密,要杀她灭口咋办……   “小姐,三太太请你过去!”青樱低了头,急忙诚惶诚恐地说道。   秦玥“哦”了一声,思绪仍然纠结在该碎掉哪颗珠钗里,随后慢慢收起珠钗揣进怀里,“走——”   青樱见自家小姐并没灭她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夜袭   主仆俩来到文馨院的时候,饭菜已经上桌,扑鼻的香气弥漫整个屋子。   江氏坐在桌前朝她招手,旁边秦三爷正在看书,听到动静也抬起头来唤她:“玥儿——”   画面实在太温馨……   秦玥急忙敛了情绪,陪着双亲笑语晏晏。   一家人愉快地吃过晚膳。秦玥正要告退,却在此时听到外面隐隐传来打斗的声音。   秦三爷面色一变,来不及跟妻女说话就飞奔出屋子。老父亲重伤不起,兄长亲弟死伤贻尽,全家安危皆系于他一身,也难怪一有风吹草动他就如此紧张。   江氏的神情随即也变得慌乱起来。她虽然居于后宅养胎,下人们也刻意隐瞒了许多事情。可江氏自幼生长在大族,危机意识自然比一般人要强。   此刻的江氏,从丈夫的言行已经意识到,秦家又出了大事。她不由拽住女儿的手,急急地道:“玥儿,听娘的话,呆会儿如果有危险,我让秦奋护着你从后门走!”   “走?去哪里?”秦玥摊着手,表情很是无奈。   江氏的拳拳爱女之心她很感动,可这样的做法却很愚蠢。试问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就算她侥幸逃出去了,然而以她如此稚龄,又往何处安身?若不是顾忌这个,为着沈瑾,她完全有理由亲自毁了秦家。   如今的秦家危机四伏,她虽然也有些小手段,可也并不愿意全力挽救。   骨子里,秦玥仍然耿耿于怀沈瑾的死。   想着老太太既是潜龙阁的人,便很有可能早晓得了沈瑾的身世,或许这才是她与太后联手暗害沈瑾的本意。   玉太后不想一介商贾之女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而秦国公夫人,一来要为自己的宝贝女儿铺路,二来也不希望有着这样身世的女子成为大都朝最尊贵的女人,所以二人一拍即合,联手暗害了沈瑾。   当然,这一切只是秦玥的猜测。   不过她的这种猜测,算是比较接近于真相。   最起码,老太太早晓得她的这个五孙女儿,绝非常人了。   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急,不时听到护卫的惨叫和喝斥声,仿佛已经快到内院了。   “玥儿!快!咱们去老太太那里,她一定会护住你的!”江氏的声音又快又急,狠狠拽住女儿的手蹒跚往外跑,浑然忘了自己是个身怀六甲的孕妇,身后仆妇们全都跟着慌乱起来。   这些个妇人,和平时期在后宅耍点儿小心眼还行,一旦碰上这样的事情,哪里还有主意?   秦玥却很镇定,反握住江氏的手道:“母亲别慌!有我在,他们不敢拿你怎么样的!”   “玥儿——”江氏忍不住哽咽失声,怔怔地看着女儿。   秦玥抬头与江氏的眼神对视。   良久,江氏的手慢慢松开。人在慌乱时,总是容易遗忘一些事情。一旦冷静下来,自然会再次想起。江氏此时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神情却明显松懈下来,顺着吴嬷嬷的搀扶慢慢坐到罗汉床上,幽幽地叹了口气。   过不多久,打斗声就停了下来,一阵风吹过之后,再也没了声息。   随即,秦三爷铁青着脸匆匆进来,看到母女二人都好端端的,这才松了口气。   江氏问及原由,秦三爷瞅了女儿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秦玥什么也没问,给双亲行了礼,便在护卫的陪同下回了皓月阁。   有些事情,即便父亲不说,她也是知道的。   刚才在外院与秦家护卫交手的,除了潜龙阁的人,不会再有别人。   静龙寺惨案惹得朝野震怒,皇上下令彻查。潜龙阁却敢在这个时候顶风作案,夜袭秦国公府,他们如此的有恃无恐,定是早做了万全准备,只怕接下来还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   凤琛,你可一定要顶住!   想到这些,秦玥毫不犹豫地扯下凤璃紫钗上的数颗珠子,狠狠摔在地上。   很快,在一阵眩目的光芒之后,出现了许多幻影。   这一次,她清晰地看到盛妆的自己和昭太子的大婚,看到长大成人的燕渊蓬头垢面地蜷缩在监牢里,看到秦媛布满伤痕的绝望的脸。在这些幻影过后,却有一道光芒忽闪即逝,秦玥还来不及捕捉这个画面,幻影突然全都消失了,只看到满地的珠子碎屑。   原来如此!   秦玥不由呼出一口长气,总算稍稍知道了一些内情。   可是,这一切与潜龙阁仿佛并没多少关系。然而潜龙阁却用如此狠厉地手段报复着所有的人。这些人里,包括秦家,包括皇室,还有那个神秘的慧觉和尚。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存在,秦家三房,或许也和其他几房一样,早已名存实亡。那个幕后之人,到底有多恨秦国公夫人,才会让她子嗣尽丧,让她尝尽一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   秦玥陡觉心里一阵沉重。   门口忽然响起青樱的声音:“小姐,秦护卫来了。”   话音刚落,大门便被推开。   秦奋闪身猫进屋里,顾不得行礼便开始汇报情况。   “什么?你确定没有看错,领头的人是苏寒?”秦玥不由睁大了眼睛,面上更是露出无法置信的神情。   她心里非常清楚,燕渊继任了旋风卫的少主,苏氏兄弟业已被他收服。以苏氏兄弟的性格,但凡认了主人,是不会轻易背叛的。如果今晚的行动是由苏寒指挥,那么夜袭秦国公府也就等于是燕渊的授意了。   不管表面上她对燕渊如何的反感,骨子里却是极其信任他的。相信不管到了何时,燕渊也绝不会对她出手。可惜,这样的信任却被秦奋带来的消息打破了。   “他们虽然蒙着黑巾,可我是跟苏寒交过手的,他一出手我就看出来了。然而令人奇怪的是,他们似乎并没有尽全力,阵仗弄得很大,我们的伤亡却很小。在听到啸声之后,忽然就全部撤退了,一点犹豫都没有。”   秦玥冷啍一声,冷笑道:“那又怎样?”   “这中间必有内情,小姐大可天亮后去沈家,找燕公子问个明白。”   秦玥不由叹了口气,幽幽道:“终究,他将刀口朝向我了!”   任谁得到这样的消息心里也不好受。   秦奋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五小姐,心里又惦记着东跨院,匆匆行了礼便退下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秘辛   秦奋刚走不久,秦玥便在院子里看到了燕渊。   她一点也不意外。燕渊不来,她才意外呢。   燕渊定定地看她良久,才出了声:“先前的刺客,是我派来的。”   秦玥“嗯”了一声,面色看不出喜怒,自顾自地倚在槐树下抬头望月,仿佛他说的不过是“今晚的月色如何如何”之类的言语。   “我也是迫不得已……”燕渊面露难色,咬着嘴唇,一副不知该如何解释的样子,踌蹰片刻才又殷殷地望着秦玥,“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从想过要伤害你!”   “我当然相信。”秦玥紧紧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你不过是要秦家倒下而已……就像曾经的江家一样。”   燕渊愕然看着她,面上露出茫然的神情。   秦玥冷笑,“我知道你要说,当初是我自己求着你动手的,目的是为保全江家,更是为了还外祖母一个公道。可是——你扪心自问,你就真的没有自己的私心和算计么?”   燕渊无言以对。   的确,在江家的事上,就算没有秦玥的请求,他也是要动手的,不过会铲除得更彻底而已。为着秦玥,他到底留了江如晦一条老命,且没有让江家背上谋逆的罪名。   然而也不是没有私心的。   江家怎么说也是百年世族,江家的优秀子弟更是不少,将来如果成就大业,也是需要这些优秀人才为他所用的。如果太过赶尽杀绝,反倒不好。   也因此,当秦玥提出那样的交易条件时,他也不过是顺水人情。而且拿了这样的借口,师父虽然大发脾气,却没有疑心其他。   说到底,终究是利用了她。   聪明如秦玥,哪有不明白的。   “罢了。你我之间,本来也没多大交情,你这样做,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只望你记住一件事——”   “什么事?”   “老王妃——如果老王妃有什么好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秦玥撂下这句狠话,转身便进了屋。   到底无法释怀啊……   燕渊不由苦笑,抬头摸了摸自个儿的鼻子。明知道会得到这样的冷待,也还是来了。好在,她只是生气;好在,她还掂念着母亲,事情总算还有转圜的余地……   带着这样的念想,燕渊失落地回了沈府。   静宜院里,老太太神情恼怒,重重一掌拍在座椅的把手上,掌风将旁边几上的茶水震得四处飞溅,嘴里咬牙切齿吐出几个字来,“乔域,你太狠了!”   刘嬷嬷也脸色铁青,站在一边不敢轻易言语。   良久,老太太的神情才稍微回转,脸上已是泪流满面。   刘嬷嬷抬了抬眼,适时地小声说道:“事到如今,或许只有五小姐出面,才能让他收手……”   老太太没有说话,挥了挥手,让刘嬷嬷退下了。   退出上房的刘嬷嬷并没有立刻回自己的屋子,而是轻手轻脚地来了皓月阁。   当吴嬷嬷隔门禀报说刘嬷嬷求见时,秦玥的心情还未回缓过来,却也吩咐把人带进来。   刘嬷嬷进来后先是朝秦玥行礼,随即看了看一边站着的吴嬷嬷。   吴嬷嬷会意,给秦玥行了礼就退下了,顺手关上了房门。   刘嬷嬷这才重新跪了下来,满脸急切地望着秦玥,“求五小姐救救老太太,救救秦家吧!”   “怎么了?嬷嬷?”秦玥一边故作吃惊地问她,一边去扶她起来。   到底是祖母身边的老人,她也不好一直端着主子的架子。   刘嬷嬷却执意不起,“若是五小姐不答应,老奴也不敢起呀——”不待秦玥说话,就又接了下去,“老太太许是要有大动作了,五小姐一定要好好劝劝,万不可因小失大啊。”   秦玥微蹙了眉,看了她一眼。   这个刘嬷嬷,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像是知道很多内情,又仿佛极不赞同老太太的做法。她一次次地暗示明示自己,也不知是投诚还是另有目的。   刘嬷嬷被秦玥盯得老脸一红,略有些不自在地低了头。   秦玥沉声问道:“刘嬷嬷,你跟了祖母不少年头了吧?”   刘嬷嬷一怔,下意识回道:“快四十年了。”   “这么说,祖母在我这么大的时候你就跟着她了?”秦玥一边说话,一边慢慢地走着,且留神观察刘嬷嬷的反应。   刘嬷嬷的年纪与祖母相仿,又是陪着她一起长大的。祖母任何的秘密,只怕也瞒不了她。这样的人如果忠心,留在身边自然是一份助力。可她一旦反水,对于祖母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了。   秦玥虽然也很想了解祖母的秘密,可她更痛恨背叛主子的奴才。刘嬷嬷如此做法,无疑让她心里很不爽。   刘嬷嬷抬眼瞧见五小姐的脸色,心里突地“咯噔”一下,这才惊觉似乎低估了五小姐的精明。可不是嘛,能被多方势力看重的五小姐怎能是蠢人?   刘嬷嬷暗自琢磨了一会儿,才小心回道:“老奴打小伺候主子,对主子忠心耿耿,从没做过任何对主子不利的事。之所以告诉五小姐一些事情,也是希望五小姐能帮主子度过眼下的难关。”   她这样坦承说话,秦玥反倒不好责怪她了,不由颔了颔首。   “你且说说,祖母遇上了什么难事?”   刘嬷嬷再往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任何异常才压低了声音道:“五小姐聪慧,应该早看出老太太的不对劲了。不瞒五小姐,老太太幼时曾拜异人为师,与一些江湖门派甚有渊源。此次秦家之祸,幕后主谋也是冲着老太太来的。”   “那照嬷嬷你的说法,今晚上府里的刺客——也与祖母有关?”   “唉——”刘嬷嬷叹了口气,脸上神情既愤怒又悲伤,“天杀的潜龙阁,害惨了我们秦家!”   “什么?潜龙阁?”秦玥大吃一惊,连声音也不禁颤了起来。   万没想到,秦家的灾祸居然也来自潜龙阁。   虽然知道今晚上的刺客是燕渊派来的,也知道燕渊与某个神秘组织有关。可怎么也没有想到,燕渊背后的神秘组织,居然就是潜龙阁。   秦玥的心不禁沉到谷底。   先前虽然也因为燕渊派人袭击秦国公府而生气,可到底也只是生气而已,不曾想过以后都不再打交道了。然而现在得知他的这样一个秘密,彼此中间隔着如此深的仇怨,以后还能好好对话吗?   ☆、第一百四十章 知晓   刘嬷嬷浑然不知此时五小姐内心的天人交战,绝望悲苦,还在那喋喋不休地说道:“想必五小姐也知道,潜龙阁的人手段毒辣,静龙寺惨案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全寺上下,除了侥幸逃生的明光小和尚,竟是没有一个活口,连牲畜也不没留下一只。”   “咱们秦家的世子爷、二爷和五爷的死,还有国公爷的重伤,今天晚上遭遇的袭击,竟全是那帮黑心肝杀千刀的畜生干的……”   刘嬷嬷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愤怒,只顾发泄自己的情绪,丝毫也没留意到五小姐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不要再说了——”秦玥猛地一声大喝。   刘嬷嬷的声音在半空中嘎然而止。   秦玥疲累地朝她挥挥手,“我累了,嬷嬷也早点回去歇着吧!”一边说,一边拉开了门,对门外立着的吴嬷嬷道:“好好送送刘嬷嬷!”   刘嬷嬷心里纳闷,也总算冷静下来,朝秦玥行了礼,知趣地跟着吴嬷嬷退下了。   秦玥猛地呼出一口浊气,右手颤颤地撑在桌沿,左手一不小心拂落了桌上的茶具,瓷器的碎裂声在深夜里分外清明。   守在门外的青樱大气也不敢出。   没有小姐的吩咐,她也不敢随意进来。   好半晌,秦玥才摸索着来到床上,蜷着身子缩进被窝。   这一夜,何其漫长,漫长到秦玥仿佛又经历了一次前世今生。   天大亮的时候,前面东跨院传来消息:国公爷醒了。   在遭受了不明黑衣人的袭击之后,国公爷居然醒了。   醒得真是时候。   到了此刻,秦玥已经明了太多。   前些天到东跨院打探动静的黑衣人也一定是潜龙阁的人。如果不是许氏故意拖延了国公爷苏醒的时间,想必那个时候他就已经醒来了。那两个黑衣人必定是想从国公爷的嘴里问出什么秘密,所以半路下手的时候才留了活口,容他活着回到秦国公府。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燕渊到底知不知情,或许还是出于他的授意……   不怪秦玥此时会以最大的恶意猜测他,实在是他的身份摆在那里。而且当初在大岳山时,皇上当众指派了卢大人和他二人陪着国公爷去贺南豫国新皇的登基之喜。一路都平安无事,偏偏在回京的途中,在他们分开之后,国公爷就遭到了刺杀,且身受重伤昏迷到现在。   又想着叔伯们出殡那天,黑衣人出现得突然,燕渊也出现得巧合,会不会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故意在她面前演的一出戏?   那许氏当初在黑衣人面前说谎,又对老太太故意隐瞒黑衣人来过的事情,这样的做法似乎是在保护国公爷,就说得过去了。   这个许氏,也不简单哪!   老太太身边的人,仿佛都不简单。   秦玥在心里叹着气,随秦家女眷后面进了东跨院。   国公爷醒了有一会儿了,许氏正在喂他喝粥。   老太太急忙上前,语声哽咽,“老头子,你总算醒了——”一边说一边用帕子抹着眼角,想哭又想笑的样子,看着让人莫明地心酸。   众人也都纷纷说着吉祥话,脸上神情轻松不少。   国公爷毕竟是一家之主,是秦家的顶梁柱,主心骨。如果连他也倒下了,那秦家也就真的完了。   好在,总算是醒了。   秦玥若有所思地望了许氏几眼。   并不算太精致的眉目,瓜子脸配上小巧的鼻子,只能算得上清秀,穿着半新不旧的银灰色褙子,略显臃肿的身材也并不高挑,很平常不过的半百妇人。   然而,秦玥却看到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   那绝不是普通妇人所该有的眼神。   秦玥心里更是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   不多久,一个小厮忽然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快……快接驾……皇上……皇上来了……”   什么?   皇上来了?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国公爷忙推开粥碗,挣扎着就要下床,脸上神情也变得激动,看向老太太连声催道:“快!还愣着干什么!快接驾呀!”   大家伙儿这才缓过神,各自着急忙慌地整理衣襟,老太太又让人使了软轿过来,与许氏一起扶着国公爷上轿,拥着软轿往大门口迎去。   才刚走到院子,就见秦三爷和侍卫们簇拥着着玄色常服的皇上进来。   众人忙跪下行礼。   皇上挥手让大家平身。   不待国公爷出轿,皇上已疾行几步到了轿前,阻止国公爷行礼,话也说得无比诚挚,“老大人为朕分忧,功在社稷;又体谅朕的难处,受了重伤也隐瞒不报,要不是逸之早朝上说漏了嘴,朕还不知道秦家遭了这么多的罪!”   说话间,目光有意无意往秦玥站立的方向看过来。   想必,昨晚上的事情他也知道了。   秦家几个儿子的死,对外宣称的都是暴毙和意外。就连国公爷的受伤,也只是说偶感风寒。   皇上也才归京不久,手头又有不少大事要处理,虽是觉得秦家儿子们死得蹊跷,却也腾不出手来细察。直到听说昨晚的袭击案,以及今天早朝下朝时秦家小厮对秦三爷说的话,这才惊觉秦家在短短几个月里,竟是出了这许多的变故。   好在,他在意的人始终平安。   皇上不由松了口气。   软轿里国公爷听了这话,更是感激涕零,忍不住连连咳了几声。   皇上忙叫人将国公爷抬回屋子,亲自扶了他躺下,又仔细嘱咐旁边伺候的许氏。末了安慰老太太道:“老夫人请节哀,也请多保重啊。不管怎样,朕总会护着秦家的。至于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朕也会一件一件的彻查,绝对不会委屈了秦家。”   人群里的秦玥撇了撇嘴角,心里装满了嘲讽。   彻查?   哪里用得着彻查,府里的主事人心知肚明,只所以藏着掖着也不一定真的是为皇上着想,而是有些秘密一旦揭开,恐怕盛、宠如秦家,也是很难在国朝中立足的。   难怪上次老太太乍一看到燕渊,神情会那般异常。   其余不知情的秦家人,在听到皇上掷地有声的这一番表态之后,心里难免都有了自己的小九九。   段氏眼里闪过一丝算计,悄悄往自家儿子身上看了一眼;与此同时,宋氏也看向自个儿的儿子,眸色变得深沉如晦。   ☆、第一百四十一章 请封      秦家孙子辈中,铮哥儿和锦哥儿都已经成年,且都跟着国公爷外出历练过。尽管锦哥儿从大岳山回来后有些失常,然而在老太太的精心教导下,也慢慢地走出阴影,表现出要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来。   见此情形,兄弟二人都忍不住有些跃跃欲试。   秦三爷扫了自家人一眼,忽然重新跪在皇上面前,郑重道:“今天当着所有秦家人的面,臣有个不请之请,还望皇上成全!”   “逸之,什么事这么急?起来慢慢说!”   “臣要替铮哥儿请封世子!”   “请封世子?”   不但皇上意外,就连国公爷和老太太、段氏也都感到意外。   谁都没有想到,首先提及此事的竟会是秦三爷,且在没有跟任何人商量的情况下,当着秦家所有人的面提了出来。   对于世家大族来说,一般都是嫡长子承爵。如果嫡长子不幸离世,也应由一家之主上请封折子。至于人选,可以是嫡次子,也可以是长房长孙。端看家主的意思了。   只是,这道请封世子的折子,怎样也轮不到秦三爷来提。   如今秦家儿子辈里仅剩他一根独苗,在朝堂身居高位,深受帝后信任;府里国公爷老太太也都对三房看重非常。反之,世子爷在世时没什么作为,铮哥儿也还年轻,段氏的娘家虽然也称国公,但怎样都不如三房的势大。只要眼睛不瞎心思不蠢的,都会想到秦三爷是世子的不二人选。   可眼下秦三爷二话不说,直接就将这唾手可得的世子之位让给侄子,怎能不让人感到意外?   段氏瞅了瞅身边的江氏。   江氏投给她一个不屑的眼神。   丈夫的心思她当然懂。府里下人们的闲话传得有多不堪她是知道的,心里虽然相信丈夫绝对不会做出伤害兄长的事情来,也从没肖想过世子之位,可架不住这些眼皮子浅的家伙以讹传讹,总要拿点事实出来,才能堵住长舌妇们的嘴呀。   而今丈夫当着所有人的面为铮哥儿请封世子,就足以说明一切。   何况,丈夫年轻有为,完全可以凭靠自己的实力封候拜相,哪用得着承祖辈萌荫?哼,段氏,她也就那点出息!   段氏仿佛被江氏的这个眼神刺激到了,脸红得不行,忙撇了开去。   宋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神情几分艳羡几分恼怒。   皇上也只是微愣了愣,转头瞧了瞧榻上的国公爷,就开了口,“这是大事,回头等老大人养好身体,再上请封折子不迟!”   私心里,皇上当然也是属意秦三爷的,所以才没有明确表态。   国公爷却沉了脸,没好气地斥道:“老三你心急个啥?我老头子还没死呢,你就打算当家作主了?这个家现在还轮不到你当家作主!”   “父亲,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就缓缓再说——”国公爷才说了这几句话,就又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甚而喷出一大口血。   秦三爷见此情形,吓得再不敢吭声,急忙跪下来请罪。   旁边老太太狠狠瞪了他一眼,顺手解下腰间的帕子替国公爷擦嘴,江氏忙让人去传大夫。   因着国公爷的伤势严重,几个颇有声望的大夫是一直呆在府上的,先前为了避嫌被请了出去,一直在院外廊下候着呢。   这会儿听见里面传唤,忙不迭地小跑着进来。也顾不得给皇上请安了,直接就抓了国公爷的手诊起脉来。   皇上交待大夫要好好医治,又许下重诺,然后才出了屋子,抬脚时发话让秦三爷跟着。   秦三爷如逢大赦,忙跟国公爷和老太太打了招呼,跟了出来。   随即,老太太让其他人也都散了,只留了许氏和刘嬷嬷在屋里伺候。   段氏眼看到手的世子位飞了,又受了江氏的白眼,脸色难看至极,心里滔天的恨意又不能说出来,只得憋着这口怒气回明慧院。   反之,宋氏的心情就很好。她此时正与儿子低声说话,仿佛听了什么好笑的趣事儿,眉眼都带着笑意。   亏得各人都有心事,没谁注意她。但凡有人在老太太面前上点眼药,肯定没啥好果子吃。老头子还在榻上躺着呢,做媳妇的还有心情说笑?   江氏也还在生闷气,亏得秦玥悄悄捏了她的手。以她一惯的脾气,最是受不得这种冤枉气,铁定是要闹腾一番的。三爷本来是一番好意,却被两个老的当着皇上的面训斥,着实想不通。   秦玥旁边走着秦媛。   由始至终,她一句话也没说,一个表情也无,安静得像个隐形人一样。   倒是二房的秦珈秦璐姐妹,刚出了东跨院就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个不停,末了还饶有深意地看了大姐秦瑜一眼。   不是不失落的。   秦瑜作为秦家的嫡长女,身份说得上贵重,可父亲一死,她就成了没爹的孩子;本来就不被长公主看重,眼下连大哥袭爵的机会也很渺茫,她还能有什么指望?   五妹妹,偏偏是五妹妹……   秦瑜咬着嘴唇,心里纠结极了。   秦玥送了江氏回去,又好言安慰了一番,看着她喝了安神汤,睡下后才出的院子。   如今江氏即将临盆,身子日益沉重,往往没怎么活动就累得不行。秦玥隐隐有些担心:这古代的妇人分娩,无疑像走鬼门关……   一路想着,还没回到皓月阁,就见六月快步上前,附在她耳边说起了悄悄话,“皇上说要见您,在栖凤湖边儿等着呢!”   秦玥抬头白了她一眼。   六月有些心虚,呐呐解释道:“他是皇上,奴婢也没办法啊——”   也不知皇上用了什么手段,竟是将太后安抚得好好的,并没有因为贵妃滑胎的事找她麻烦。   不过她本来就是无辜的,就算那老太婆找她麻烦,她也要连本带利地回敬过去。前世沈瑾因着皇上,对那老太婆多番退让,没曾想最后却落个那样的下场,想起来就恨她恨得牙痒痒的。   虽是心里不爽,也还是抬脚转了方向往栖凤园走。   六月见她转了方向,面上不由一喜,忙喜攸攸地跟在后面。她虽然不明白皇上为什么对五小姐特别关爱,可她骨子里却愿意看到这种场面。   这就够了!   主人们的事情,知道得太多并没好处。   ☆、第一百四十二章 赴约   又是一年初春。   湖里的水绿了,荡起一圈圈的涟渏,   岸边桃梨争相斗艳,柳叶垂首弄姿,满地叫不出名的绿植,在明媚阳光的照耀下分外盎然。   秦玥到的时候,凤琛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背对秦玥来的方向,目光专注地望着湖面。一袭玄色衣衫,头上玉簪绾发,身姿绰然挺拔。一阵春风吹过,掀动他衣角飘扬。   那双擅着朱笔的手,此时却是握了一管玉箫,和着轻微的风吹柳枝的声音,箫声渐起。   吹的是一曲《凤求凰》。   那曾是紫衣公子最拿手的曲目之一。   而他本不擅长声乐,却也因为有了那样的好师傅,学得有模有样。   秦玥的目光渐渐迷离,心里充满了无限惆怅……   一曲已毕。   凤琛慢慢回头,目光灼灼望过来,唇边噙一抹轻笑。   秦玥敷衍似地行了一礼,低头避开他的眼眸,心里忍不住叹气。   两世情缘,皆系于他一身。   这一世,仿佛也注定无法逃避。   凤琛半倾着身子,伸手过来,握住她纤纤柔荑,“这秦家,因为有你,我才愿意倾力维护。”   秦玥苦笑。   就算如此,又能怎么样呢?彼此身份的天壤之别,注定这一世不可能有任何逾越,如果他还想当一位圣明天子的话。   可是即便听听这样的话,她的心里也忍不住动容。   到底,付出了那么多,没有得到回报,也总是心有不甘的。然而皇上因为自己而厚待秦家,又觉得亏得慌。   想当年,如果没有秦家的介入,或许玉老太婆也不会那么顺利得手。只是仍然想不明白,曾经的凤琛对沈瑾情深似海,是什么样的理由,让他居然瞒着正在养伤的沈瑾,悄悄娶了秦家的嫡女秦璃。后来沈瑾的尸体,又怎么会落到阿宸的手上,成了京城郊外的孤坟一堆。   她那时还是个襁褓婴儿,虽是带着前世的记忆,却是养在后宅,在一堆妇人的怀里辗转。只偶尔听到嬷嬷们私下的闲话,都在说四姑奶奶如何如何的盛、宠。秦家又如何如何地受皇上重用。   因为无法摆脱那段记忆,也因为无法接受这个新的身份,她有一段时间总是大病小病不断,老太太让人在京郊四处的寺庙为她祈福、点长明灯。后来静龙寺的慧觉大师提议,将她送往郊外的玲珑别院调养,才总算慢慢好起来。   想到静龙寺的慧觉大师,也不知他是死是活。   凤琛见她半天没有说话,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问:“在想什么?”   秦玥如实回道:“在想慧觉大师。皇上有他的消息吗?”   “没有。我已经派了龙禁卫秘密查找,总有一天会找到他的。”   “慧觉曾经是潜龙阁的人,肯定知道不少潜龙阁的秘密。不过他现在生死未卜,也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他对你——好象不太一样。”凤琛丝毫不放过任何探听她秘密的机会,一边问,一边看秦玥的脸色。   秦玥忍不住笑了起来,“皇上是说在大岳山的事吗?”好象也只有那一次,慧觉打着老太太的旗号,要她回京城。   结果她拒绝了慧觉的好意,   凤琛也笑,笑容却有些奇怪,“不完全是。我在龙禁卫递上来的档案里,看到慧觉曾经悄悄送过一个箱子给你。”   “箱子?什么箱子?”秦玥吃惊得很,同时心里又有些慌乱。   她没想到,凤琛居然连这个都查到了。嗯……到底要不要承认呢?   凤琛看了她两眼,眉头微微皱起,沉思了一会儿才道:“或许,是那些人受刑不过,胡乱招的,你不要在意。”   一副并不深究的样子。   秦玥心里舒了口气。她还真怕他非得问个结果,那样自己岂不是更被动。这样即便被他怀疑,至少还有圜转的余地。同时又在想,要不要把燕渊的真实身份告诉他。   如果他知道燕渊的真实身份,会怎么做?   肯定会杀了燕渊。可是,以燕渊现今的实力,他杀得了吗?   沈老王妃又会如何自处?   ……   实在是让人头痛。   秦玥忍不住揉了揉太阳**。   凤琛见了她的动作,心里又是一惊。   瑾儿,这是瑾儿的习惯性动作。   秦玥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一点,心里更是慌乱。一不溜神,差点摔下湖里,凤琛急忙拉住她,顺便拽进了自己怀里。   瞬时,一阵玫瑰的香气扑来。   那是沈瑾最喜欢最熟悉的味道。   秦玥忽然发现,即便过去了这么久,她也还是喜欢这种味道。仿佛它刻进了骨子里,深入了灵魂里,生生世世,永不消失。   “啊——”   不远处的惊叫声,彻底打破了这一份美好。   秦玥慌忙从凤琛的怀里钻出来,看向声音的方向。   凤琛眉间隐有怒意,右手握成了拳头。他虽然不在乎自己,却不得不为秦玥着想。   霎时,附近隐秘草从里,忽地窜出几条人影朝声音的方向扑去,不多时就听见一声闷哼,随即湖面溅起一片水花。   又是一条人命!   秦玥唯有叹息。   不管是谁,撞见了这样的隐秘,都不可能活命。   到底是因为自己才遭的这无妄之灾,回头也只好补偿他的家人了。   六月这时候才奔过来,满脸愧疚自责的神情,跪在她面前低声请罪:“奴婢失职!都是奴婢的错!”   “死的是谁?”   “应该是四小姐身边的人。奴婢中了她的调虎离山之计。”   “该死!”秦玥忍不住心头冒火,也莫明松了口气。   不用想也知道,秦媛必定是知道皇上私下约了她在栖凤湖见面,特意派了身边的丫头过来探听动静的,想以此来败坏她的名声。   只可惜,就算她活了两世,也是个蠢笨的,居然敢算计皇上,她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然而秦媛自己,却并不觉得自己蠢笨。这一世虽然有了很多始料未及的变故,但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变故,才让她更加坚信自己的命运也会改变。   前世今生,她的敌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五妹妹秦玥。   两人年岁相当,又都出自秦国公府,她自认为自己各方面条件都并不比五妹妹差,就因为五妹妹是嫡,自己是庶,结局就如此天壤之别。   凭什么?   这一世,她就要扭转乾坤,彻底将五妹妹踩入淤泥!   因此,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扳倒她的机会!   ☆、第一百四十三章 狠毒   偌大的国公府,死了个丫头是小事。   侍卫出手得及时,因此栖凤园里的事并没有传开。   星月阁里。   青朱将丫头死在湖里的消息汇报给四小姐,换来一记响亮的耳光,“没用的奴才,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看你也别活了!”   青朱被打得一个趔趄,巴掌印清晰地印在左脸上,火烧火燎地灼痛,忍不住拿手去捂,心里更是委屈得不行。   她们这些做奴才的,与主子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敢不遵主子的吩咐行事。因着是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心里头本来就害怕,偏偏吉儿又是个不着调的。再加上皇上身边一直有侍卫保护,五小姐也有六月随行,哪能那么容易得手?   如今吉儿死了,四小姐连一点伤心的表情都没有,还想要自己死。   四小姐也恁地狠毒了!   难道奴才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青朱是个内敛稳重的人,此刻她虽然满心愤怒,却是将情绪掩藏得很好,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神情,也顾不得左脸的疼痛,“咚”地就跪了下来,连连磕头哀求道:“奴婢错了,请四小姐饶命!奴婢真的知错了,请四小姐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下回一定把事情办好!”   坐在上首的秦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前世里这个一向忠心的丫头却在最关键的时候背叛了她,投靠了秦玥,害得她不浅。本以为借着这次的事让这个丫头提早丧命,到底她精明,拿了吉儿做替死鬼。   主仆俩各怀心思。   秦媛看她额头磕得血肉模糊,才终于肯放她下去。   吉儿不过是外院洒扫的一个三等丫头,死了也就死了,大不了多拿点银钱给她的娘老子了事。就算五妹妹要查,查到吉儿头上,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终归要吉儿办事的是青朱,青朱全家人的性命早捏在了自己手里,谅她也没那个胆子翻脸。   因着上一世的教训,她这一世早已将身边人的软肋拿得死死的,不怕他们不听话。   不过秦玥本来就没打算查下去。知道是她干的心里就有了数。眼下秦家正是多事之秋,关乎的又是她与皇上的秘密,最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那个丫头死了,知"qing ren"就只有自己人了。   皇上回到栖凤院里,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是没想到,就连秦国公府内部,也都出了如此居心叵测之人,且算计他的还是个十岁不到的小姑娘。要不是为了顾忌玥儿的名声,他定要将那丫头严惩泄愤。但是就算目前不宜动她,也一定要将她看得死死的,免得让她伤害了玥儿。   “去,派人好好查查!”凤琛挥着手,眉目间仍有恼意,对身边的侍卫说道。   侍卫一时没弄明白要他去查谁,睁着一双迷茫的大眼望着皇上。   皇上不得不又补充说了一句,“就那个,二房的四姑娘。”   侍卫恭敬应了声“是”,眼神更加迷茫,却也没敢多问,领了命令下去了。   侍卫刚退下不久,宫里就来了人。   来人是龙禁卫的另一个统领,赵诺。   赵诺神情焦急,匆匆行礼过后,就附在皇上耳边轻声禀事。   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   皇上听了面色大变,蓦地起身,撩起袍子匆匆往府门口走。   秦三爷刚从东跨院过来,瞧见赵诺拥着皇上出府,忙跟着出来。   待皇上上了马车。   赵诺才轻声对秦三爷说话:“秦大人,出大事了!”   “怎么了?赵统领?”想当然地,秦三爷觉得是宫里面出了事。龙禁卫负责宫禁,宣少有其他事情需要他们操心的。既然是皇宫里面的事,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就是后、宫里面那些女人争风吃醋的事。   就像上次,玥儿进宫赴个宴,不也被贵妃娘娘嫁祸说害了她的孩儿嘛。亏得皇上英明,才没有让玥儿背了这个黑锅。后宫的争斗,从来都是那么无聊又可笑。   然而再看赵诺满脸沉重愤恨的表情,又不像是女人的事儿那么简单。   此时赵诺四处谨慎地看了看,又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才开口:“不瞒秦大人,是边境出事了!胡人耶齐率领三十万大军,已经接连攻下凉州、枣州、伯州等多处城池,眼下正往同州而来。如果连同州也失守的话,那京城就危险了。”   赵诺一口气说完,眉间的“川”字形皱得更厉害了。   秦三爷大吃一惊,万没料到会是这样天大的大事。   自从三十年前,父亲率领国朝铁骑打败胡人首领耶睐后,北边已经平静多年,没曾想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悄没声息就攻破了大都朝的多处防线,直逼京城。更令人想不到的是,敌军如此大的动作,京城这边却连半点儿消息也没有收到。   “兵部干什么吃的?怎么都这个时候了才传消息回来?”   “这还不是兵部传来的消息,而是属下师兄用师门的秘密渠道传回的消息。属下知道事关重大,不敢隐瞒,才冒然寻来了贵府,请皇上定夺。”   赵诺在没有入宫当职之前,曾是江湖第一大帮“铁骑帮”帮主的关门弟子。当年也是因为沈瑾的引荐,才投在皇上麾下效力。也因为是沈瑾引荐的人,皇上对他非常信任,委以龙禁卫统领之职。   与此同时,燕渊也在沈王府与幕僚们商议对策。   “到底是我疏忽了。早些天就得了消息,以为没那么快打过来,没曾想才这么几天的工夫,就逼近同州了。”   “这可怪不得公子。连兵部都没得到的消息,您要是提早上报,还不知皇上会怎么猜忌您呢。”   “兵部这次要倒大霉了!”   “那些兵油子,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也是时候受点教训了。”   “兵部只所以到现在还没得到消息,多半是出了内奸,将所有消息都封死了。”   “与北境胡人勾结,那是叛国大罪呀。”   “北境就是安定得太久了,所以那些守将们才放松了警惕,给了胡人可逞之机。”   “不管如何,这一次北境之乱,我不能袖手旁观。诸位,都好好想想,有什么好的对策可以打败胡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决定   其中一个身穿灰白长衫的幕僚伸手捊了捊胡须,面上的神情流露几分惋惜,仿佛极不甘心的样子,咬了咬牙说道:“公子,您不该错过这个机会——”   是啊,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皇上在大岳山封禅时,祭台倒塌事件还没有查清,前不久京城又发生了静龙寺惨案,眼下北境胡人又逼近了同州。   公子手里掌控的实力委实不弱,完全可以利用这个良机在京城制造乱象,从而逼迫皇帝下台。   不但是说话的幕僚这样想的,其他的人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只是看着公子的态度,没敢说出来而已。   燕渊习惯性的摸了摸鼻子,脸上的神情从没有过的严肃,眼角余光一一扫过在场的几人,这才叹道:“不,你们都错了……我与凤家的恩怨,终归是我们之间的私事。一旦中原被外邦入侵,便是涉及天下苍生的大事。我如果真那样做了,便与那些犯叛国大罪的贼子们有何区别?即便我趁他之危坐上了那个位置,后世的人会怎么看我?我的子孙又会怎么看我?她——会怎么看我?”   幕僚们一时面面相觑,再没人敢胡乱言语。   “都说说吧,有什么好的法子,尽可能的不暴露实力重创胡人!”   幕僚们都低头仔细想了起来。   半晌,终于有人表述了自己的意见:“不如——派旋风卫出马吧。毕竟,他们人数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精英,既有单兵作战能力,还能团队迎敌。而且他们当年还参与了那么多的战斗,经验也丰富。”   “不行!”几乎是立时的,就遭到了反对。   “旋风卫虽然厉害,但只要他们一有动作,肯定会被皇帝的人发现。龙禁卫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是啊,公子都曾经在龙禁卫手里吃过亏。那一次要不是被秦家的五小姐救下,公子和两位苏公子说不定就落到萧潜手里了。   在场的都是跟了他多年的心腹,对他的事情虽说知道得不够详尽,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在这一点上,燕渊从来没打算瞒他们。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公子主动请缨去北境吧?”另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青汉子说道,“那样岂不是——”   “对,我就是要主动请缨去北境!”燕渊打断他的话,接了下去,“你们也甭劝我了,我自有我的理由。你们现在所要想的是:等我去了北境,如何跟那边的人交待。”   敢情,先前让他们想法子都是白想了,公子明明早就打定主意了。看来也不用劝了,公子决定了的事,一向很难改变。那边,那边的糟老头子们也不是好应付的。   显然都知道公子嘴里的“那边”是指哪边了。   墙角的滴漏忽地大声响了一下。   燕渊转头看了眼滴漏,径自转身出了屋子。   一路往宝善堂而来。   沈老王妃刚睡了午觉起来,此时正在服用补神益气的汤药。   近些年来,老王妃的身体越发不好了,隔三差五的总要生一场病;晚上的睡眠也一日比一日浅,因此白天的午睡时间就稍微的长一些。   燕渊只要在府里,每日的晨昏定省都必定伺侯在侧,端汤喂药也总是亲力亲为,比亲生的儿子还要伺候得周到仔细。   沈老王妃看到他,明明眉眼都笑开了,却又故意忍着笑数落他:“渊儿,你有事要忙,就不用老是过来陪我老婆子了,府里下人多的是,你把他们的活儿都干了,他们可干不了你的活儿!”   燕渊一手接过嬷嬷手里的汤碗,掂起小勺轻轻搅拌了几下,又放到唇边吹了吹,试了试温热,这才小心喂到老王妃嘴边,一边又笑道:“我能有什么大事?伺候母亲才是大事,其他都靠边站!”   “就你这兔崽子惯会哄我——”老王妃就着燕渊喂过来的汤药喝了,满脸都堆着笑意,伸手亲昵地拍拍他的头道:“娶媳妇儿也是大事!什么时候给我娶个好儿媳妇回来,那才是真正孝顺我哩!”   燕渊忽然苦了脸,语气也变得无比忧心:“母亲,这次您这可得帮我——”   “怎么了?莫不是你跟玥姐儿闹别扭了?”沈老王妃想当然地想到秦玥头上去了。   还别说,这次沈老王妃还真的猜对了。燕渊还真的就是为这事儿发愁。那晚的事他的确是有苦衷的,事后也主动上门赔了罪。何况也就是做做样子,秦家并没有什么损伤。   原以为那丫头不过是生生气而已,过几天气消了也就没事了。可事情都过了快半月了,他也明里暗里见到了她好几次,都受了她的白眼。别说解释,连话都没说上一句。   那丫头铁定是故意的,还在生气呢。   虽然他还是不明白那丫头为什么对母亲那么好,可这不妨碍他打着沈老王妃的名号请她到沈府来做客呀。只要到了他的地盘,就总是有机会的。不然等他去了北境打胡人,拖个一年半载的,就更没办法解释清楚了。   所以,此刻听沈老王妃提到秦玥,便也没有否认,直接将事情简略的说了。当然没敢说他让人夜袭了秦国公府,只是说闹了点小误会。   沈老王妃果然信了,当下派了自己身边最信任的婆子去秦国公府下贴子。   秦玥心里虽然对燕渊还拿不定主意,也不想见到他,但沈老王妃的面子,她还是给的,因此很爽快地回了帖子,答应次日就上门拜访。   沈老王妃得了准信儿,便迫不及待地告诉了自己的义子,甚而又告诫他:“这回你可得用点儿心,我可是舍了这张老脸才请动了五儿,你可别又把事情搞砸了!”   燕渊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脸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潋滟的凤眸里闪着灼灼的光,整个人焕发出别样的神采。   沈老王妃见义子这副神情,却又忍不住想起了死去的亲生儿女,不由有些感伤。   她的两子一女,全都为了当今圣上的大业而死。剩下唯一的小女儿,也在混乱中失散,至今生死不明。   她最希望的,便是有好心人像她救燕渊一样,救下当时尚在幼年的女儿,尽心抚养她长大。   跟了老王妃这么久,燕渊自是知道她的心事,连忙蹲下身来好言安慰她。   ☆、第一百四十五章 请命   大殿上,因着龙禁卫统领赵诺带来的消息,在朝堂掀起了滔天巨浪。。。s   朝臣们都没想到,悄没声息的,胡人居然都快要打到京城了。偏偏兵部那边一点风声也没收到。   当即,兵部尚书崔述自摘乌纱,跪下请罪。   这也的确是兵部的失职,且是很严重的失职。   崔述出自河阳崔家,崔家自古出文臣,出了个像他这样的武将,也实在是个异数。这当然得益于秦国公爷的提拔。   当年跟着国公爷打仗的时候,崔述就是先锋。不但作战勇猛,而且智谋过人,称得上是国公爷的左膀右臂。   国公爷早年从兵部尚书的位置上退下来的时候,便举荐了他来继任。   皇上信任秦国公,也因崔述的战功的确赫赫,因此由他继任兵部尚书,朝臣都是服气的。   这么多年都平安无事,偏偏在眼下这个关口犯下这么大的失职之过,也实在是霉运当头了。当然,朝臣们并不以为是他故意知情不报,从而延误了军情。   皇上当然也是这样想的,因此并不想治他的罪。何况现在就算治了他的罪,撤了他兵部尚书的职,一时之间又到哪里去找一个能胜任这个职位的武将继任?秦国公可还在榻上躺着呢。如果勉强提一个庸才上来,倒不如让他戴罪立功……   就这一瞬间的工夫,皇上心里已经转了好几道弯。   眼见尚书大人瞅着机会,就要往旁边柱子上撞去,显然要以死谢罪的意思。   皇上急忙大喝:“快!快拉住他!”   随着他的喝声,左右各奔出两名龙禁卫,快速将崔述截了下来。   众朝臣见他如此刚烈,更是没有怀疑他的理由了。   崔述禁不住老泪纵横,重新跪在大殿中央,一边磕头一边泣道:“皇上,是罪臣失职,无颜面对陛下啊……更愧对天下百姓……罪臣愿意……愿意以死谢罪……还望陛下仁德,饶了臣的家小吧!”   皇上听得连连冷笑,顺手拽起几案上的折子,一古脑儿地朝崔述头顶上掷去,“你是有罪,可你就算死了,也不能赎回你的罪孽!你如果想死,朕不拦你,但至少也得等到这场战乱平息。朕还没有那么糊涂,做不出这种自毁长城的事”   崔述不敢躲也不敢避,那些折子聚集了皇上的雷霆之怒,像石块一般准确无误地落在他的头上,立时在他头上砸出了几个血窟窿,鲜血顺着额际流下。   一阵阵巨痛传来,崔述几乎承受不住,忙用手死死地撑住地面。要不是身子本来就是跪着的,此刻准是已经倒了下去。   众朝臣见皇上发怒,忙齐齐跪下请罪,又有兵部的下属为崔述求情。   皇上这样发泄了一通,猛地呼出一口长气,才总算勉强平息心里的怒火,叫了众朝臣“平身”,又撇了一眼头上仍然血流不止的崔述,叫人送他到太医院治伤。   崔述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连夜,皇上与众朝臣商议退兵之策,总算拿出了个章法。   同州算得上是帝京的门户,一旦同州失守,无异于京城的门户大开,敌军完全可以长驱直入,再无任何险据地点可守。   然而同州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攻破的。   同州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且因着要守护京城安危,各朝各代的皇帝都会在此派重兵把守。   本朝自皇上登基之始,便派了十万大兵驻守同州,同州守将更是曾经名噪一时的威武大将军林琼,有勇有谋,是一员难得的虎将,当年在云楚大战中还曾救过皇上的性命。   只是以林琼的精明,不应该预先没有探到敌情啊?如此重大的军事信息,知道了肯定不会隐瞒不报?   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只是,不管出了什么差错,好在现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兵部举荐了镇国大将军李轶为统帅,皇上亲自授以征北大元帅之职,当即从京畿大营抽调了神锋营和健锐营约三万精兵,又将从云州刚撤回楚州的五万大军一起调往同州。   偏在这时,燕渊领着秦铮进宫。   内侍阻拦不住,只得让人领进了大殿。   二人跪在大殿中央,磕头自荐要往北境杀敌。   “皇上,臣愿继承兄长忠烈王遗志,荡平北境,还边境太平!”   “皇上,臣身为秦家子孙,理应效仿祖父,忠君报国”   两个少年儿郎,言词铿锵,豪气万丈,立时感染了在场的朝臣。李轶老将军忍不住喜极而泣,花白的胡须抖了两抖,双手颤颤搭在二人肩膀,感慨道:“好!好!好!都是好儿郎啊!国朝有如此少年英豪,何愁不能平定北境之乱”说着忽然转身,陪着一起跪下,“老臣斗胆,恳请皇上恩准两位公子参战!”   事情来得有些突然,皇上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   说起来,这两人的身份都不简单。一个是沈老王妃疼如眼珠子般的义子,一个是有望继承秦国公府世子的人选。战场上刀枪无眼,去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尤其是老王妃……   “皇上,沈家满门忠烈,臣既然认了老王妃为母,就一定不会辜负沈家,辜负皇上对沈家的信任和爱重!臣一定要重振沈家门楣,以慰忠烈王在天之灵!”燕渊声泪俱下地说完,深深叩首不起。   皇上身躯猛地一震……忠烈王……瑾儿……   秦铮瞧着燕渊眼色,也跟着禀道:“皇上,臣是秦家长房长孙,如今祖父卧病在床,却心忧北境之乱,臣虽不才,也愿以己之身,承祖父之志,誓死报效家国!”   原本秦三爷沉默,也是想让皇上直接驳了他们的请求了事,可眼下见这俩孩子说得如此恳切实诚,禁不住也动了心。   “皇上,要不就让他俩跟着去历练历练?有李老将军看着,出不了什么事,难为两人小小年纪,就有这份心了!”   余下朝臣见老将军和秦大人都为他俩说话,便也纷纷说起情来。   皇上终是点了头,允了他俩所请。   二人急忙谢恩。   秦铮得偿所愿,脸上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燕渊却神情淡然,他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只所以临时起意拉了秦家子弟一起,也是为了自己不那么打眼的缘故。   哼,便宜这小子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往事   翌日一早,大军出征。   皇上亲率文武大臣,在德胜门为大军送行。   直到此时,沈老王妃才得知义子即将奔赴北境的消息,忍不住又气又忧又是无奈。   秦玥扶着她在软榻上坐下,望着窗外齐整肃重的队伍,心境很是复杂。   实没想到,大堂哥会为自己选择这一条出路,也算是一个有骨气的孩子。   只是燕渊,他为什么会主动请缨去北境?聪明如他,难道不知留在京城才更有机会掌控全局?   又或者,他去北境,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皇上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会同意让他去北境?   昨晚父亲回来得晚,她得到消息的时候就更加晚了。一夜都没怎么睡好,天刚蒙蒙亮就起床去了沈府,陪着老王妃一起前来送行。   燕渊仿佛头上长了眼睛似的,一抬头就对上秦玥幽深的眸子,不由潋滟一笑,随即与身边同伴轻声说了几句,就快速往二楼而来。   沈老王妃拽住燕渊的手,还没有说话,就先哭出声来,“你个傻孩子,才多大点儿,就想着往那么危险的地儿跑?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让我老婆子怎么活啊……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不该救你……”   燕渊任她拽着自己的手,神情本来有些悲戚,待偏头瞧见秦玥似笑非笑的神情,忽地又觉得尴尬,忍不住脸红了红,轻咳了几声。   好半晌,沈老王妃才放开他,转手捏着帕子给自己抹泪。   “母亲,您不用担心!儿子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就是想要趁着这次机会,为沈家重振昔日雄威!相信姐姐在天之灵,也一定会护佑我的!”   沈老王妃听他提到女儿,猛地抬头,“渊儿,你真这么想的?”   “当然!母亲,忠烈王府不能只有名,而无实!待煜哥儿长大,接替的一定是实至名归的忠烈王府!”   燕渊难得认真一回,此时真真切切地望着沈老王妃,面色从没有过的严肃和凝重。   秦玥心里莫明叹息一声:他心里真要是这样想的就好了……   燕渊安抚好沈老王妃,将秦玥悄然拉出门外,身子微倾,双手撑在墙上,顺势将她整个圈在怀里,随即目光灼灼看着她,语气仍是那般认真:“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我对沈家,从来只有感激没有任何企图,这一点你一定要相信我!你在意的人和事,我也一定会在意!”   “呵……是吗?”秦玥忍不住冷笑,“可你是潜龙阁的人!”   燕渊的脸立时变得难看,顿了顿,咬咬牙道:“那又怎么样?”   “你还是前朝燕氏王朝的子孙!”   “你……你……你……”   “你的人杀了我秦家大伯、二伯和五叔,还差点毒杀了我的祖父!”   到了此时,秦玥已经没什么情绪了,左右这都是事实,就像她转世重生一样,是没办法回避的。   然而燕渊的表情却很精彩,错愕,惊讶,难看……还有痛苦。   秦玥从容从他圈住的怀里钻出来,目无表情的转身,然后推门。   燕渊依然保持那样的姿势良久,神情呆滞。直到楼下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才猛地回神,也顾不得再跟老王妃辞行,与前来接应的同伴匆匆下了楼。   秦玥目注他的背影消失在队伍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她最近叹气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像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妪。可又实在忍不住要叹气,烦心事多,心情也实在糟糕!   沈老王妃这会儿反倒不哭了,端庄地坐在锦榻上慢慢喝茶,目光仍然望着窗外,脸上神情淡然。   秦玥在她对面坐下,双手握着茶杯,心不在焉的抿了一口,只觉满嘴都是苦涩的滋味。   沈老王妃不知何时转了头来看她,先前淡然神情此时已经变得恍惚,眉间甚至露出了忧色。   “我第一次见到阿渊,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沈老王妃忽然说道。   秦玥不禁抬头看她,心里紧了紧。她知道这不过是个开头,老王妃是要讲燕渊的身世了。   果然,沈老王妃顿了顿,开始说故事。   “那天下着暴雨,风也很大,吹得窗户楞子‘呼呼’地响。我那时身体也不好,大夫甚至断言活不过半个月……”   秦玥听得差点哭了。   那时,那时要是母亲去了,她的遗憾就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了。   沈老王妃似乎沉浸在往事里,自顾自地接着说道:“幸好遇上了阿渊……是他救了我……他的出现,让我有了生存下去的**、望。他当时血肉模糊的那张小脸,看得我的心都碎了……”   “你没法想象,一个失夫失子失女的女人,心里究竟有多绝望……”   那种绝望的痛苦,秦玥感同身受。因为她自己,何尝没有经历过这种绝望?那是一种比死还要难受的心境。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才是最艰难的。   “阿渊当时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就倒在沈家的祖坟前……我以为,这是上苍对我沈家的补偿,先是送来了煜哥儿,现在又送来了阿渊……煜哥儿当时才刚满月,由他娘亲照顾着,长得很健康。可那个孩子,在那样一个夜晚,就那样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我知道,他也快要死了……”   沈老王妃越说越激动,脸上不知何时有了泪痕。   秦玥也眼眶湿润,心里对燕渊的恨意,竟是轻了许多。   不管如何,总是因为他,老王妃才活到了今天,活到了她们相见的这一天。   至于秦家的仇……   秦家如果真的是玉太后的帮凶,那也便是沈瑾的仇人。   这样一想,秦玥心里更是好受了一些。   “我没有死,阿渊当然也不会死。我让大夫倾其毕生所学,救活了他,认了他做义子。这样,我不但有了孙子,还有了儿子。或许不久,我就会有儿媳妇了……”   说到这里,沈老王妃忽然笑了起来,顺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秦玥当然听懂了沈老王妃话里的意有所指,可她只能装作没听懂。   她和燕渊,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可眼下,她不忍浇老王妃冷水。心里却忍不住在想:燕渊,既然是前朝皇室的余孽,怎么身边一个保护他的人都没有?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江陵?他那时既然是孤身一人,又是怎么联系到了旧部,甚至加入了潜龙阁……   ☆、第一百四十七章 难产   难道,潜龙阁也与前朝皇室有关?   记得在凤璃紫钗的幻像里,他与凤琛之间的角逐,结果是他输了。   只是那些幻像,在这一世,还会不会成为事实?想到自己有可能会成为昭太子妃,心里就忍不住直打鼓。   “五儿,在想什么?”沈老王妃吐了一段往事,心情似乎好了很多,此刻正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小女孩问她。   秦玥也笑了笑,回道:“没想什么,只是有些感叹,燕公子还真是命大,遇着了王妃娘娘,才有了活路啊……可是,王妃娘娘既然这样看重他,为什么不让他改姓‘沈’呢?”   “姓‘沈’有什么好的?何况我答应过那孩子,不会强迫他改姓,更不会让他忘了自己的祖宗。虽然他对自己的祖宗讳莫如深,我也从不勉强于他。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就算是我儿子,也应该保留自己的秘密!”   明知沈老王妃一向是个开明的母亲,也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答案也与多年前得到的一样。   犹记得她还是沈瑾时,时常会发表一些惊世骇俗的言语,也时常女扮男装外出会友或游玩,更是打着‘紫衣公子’的名号做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母亲除了关心她的安危,竟从没过问过她那些言行的原由。   待她知道女儿爱上的居然是个皇子,且是个要参与夺嫡大位的皇子,也还是帮着说服了夫君,义无反顾地陪着女儿走上了这样一条惨痛之路。   秦玥不禁扪心自问:如果有机会再回到她与凤琛相识之时,她还会不会做同样的选择……   可惜,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永远没有答案。   青樱就在这时推门走了进来,神情颇有几分惶急,顾不得给沈老王妃行礼就快步走到自家主子跟前,“小姐,不好了!太太要生了,情形不大好,老太太让您赶紧回府去!”   青樱几句话利索地说完,就见五小姐的脸色变了几变,身子腾地从锦榻上站起,风一阵似地冲了出去。   青樱忙转身对沈老王妃行礼告罪。   沈老王妃点点头,脸上的笑意已经隐去,又安慰了青樱几句,就让她赶快陪着主子回府。   三太太的文馨院此时已经乱作一团,几个嬷嬷烧水的烧水,端盆的端盆,丫鬟们也出出进进地忙个不停。   老太太和几位伯婶都在外面的锦杌上坐着等消息。   看到秦玥进院子,老太太当先就站了起来,“快!快去看看你母亲——”   “接生的婆子呢?”秦玥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道。   “在里面呢——”段氏接了话,脸上神情有几分事不关己的淡然。   “父亲呢?有没有派人通知父亲?对了,还有大夫,青樱,快去,把上次我提到名字的几个大夫都给我请来!”   她这一通发话,把几个女人都吓了一跳。   女人家生孩子,哪有让男人进产房的道理?还有大夫,大夫们都是男的,怎么可以近女子的身,更莫说替女人接生了。   本来未出阁的女子也是不能进产房的,就是看着江氏快不行了,想着让玥姐儿回来见最后一面。   青樱才懒得理会这些人的表情,得了五小姐的令,忙着下去安排了。   众人看老太太没有阻止,便也没人敢多话。   秦玥这才走进产房。   产房是早就布置好的,选了内院里一个较偏僻的房间,四周的门窗都封得严严实实,里面又生了好几炉炭火,烤得人又闷又热,整个屋子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   此时江氏疼得脸色苍白,嘴唇已经咬出血来,额上头上直冒冷汗,全身更是止不住地颤抖,倚翠正拿着帕子替她擦试满头满脸的汗,两个婆子躬身趴在她的下半身边上,一边按揉她的肚子一边扯她的大腿,床上被褥都渗出了血迹。   江氏看到秦玥进来,努力撑起身子朝女儿吼道:“玥儿,出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到了此刻,她也仍是顾着女儿的名声。   秦玥却不管不顾,几步奔到床头,猛力抓住江氏的手,大声说道:“女儿不管!不管用什么方法,女儿一定要救您……”   “你,你,都给我听好了,如果只能保一个,千万要保大人!如果我母亲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赔命!”秦玥一边厉声吼着两个婆子,一边蹲着身替她诊起脉来。   曾经的紫衣公子沈瑾的师父便是医道高手,她当时并不怎么喜欢医术,因此只学了她师父的皮毛。可眼下江氏正处在生死关头,她就算只懂一点皮毛,也一定要全力。   江氏的脉象很乱,仿佛有油尽灯枯之兆,非常不好!   秦玥诊脉的右手忍不住抖了几抖,心里只期盼大夫来得快些,再快些……   那两个婆子在秦玥的威吓下,脸色也现出了死灰色。   实在怪不得她们,先前已经跟老太太禀过了,三太太是难产,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一个。老太太发了话,让她们保孩子。可五小姐进来,一定要保大人,现在就算想保大人,也晚了……   江氏似乎也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死死拽住秦玥的小手,急切想要将想说的话说完:“玥儿……你以后……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等你父亲回来,跟他说……跟他说,是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他啊……”   江氏一边断断续续地说话,一边忍不住哭出声来,又猛地喘息了一阵,才又说道:“还有你大哥,二哥,母亲好想……再见……见他们一……面……”话说到这里突然身子一歪,昏过去了。   边上的倚翠忍不住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快去多拿些人参片来,让母亲含着——”秦玥一边喝斥倚翠,一边箍着江氏的头狠掐她的人中。   屋里另一个丫鬟忙把人参片递过来,待江氏吃痛反射性地一张嘴,秦玥就将人参片塞进了她嘴里,又哭着喊道:“母亲,您一定要坚持住,大夫马上就要到了!”   “没有用的……”江氏忍不住惨笑,脸色更是苍白如纸,大而明亮的眼睛里盛满了难舍又绝望的眼神,继而缓缓摇了摇头。   她一摇头,那边两个接生婆子也绝望地跟着摇头。   ☆、第一百四十八章 平安   其中一个婆子带着哭腔跪在秦玥面前:“五小姐,奴婢们已经尽力了。三太太先前就跌了跤,动了胎气,本身年纪又大了,不适合生养。而且,而且,您说保大人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时候……”   “什么叫‘已经错过了时候’?”   秦玥此时也不知该恨谁,暂时只得将满腔的怒气发泄在她二人身上,“哼!你们也别太担心自个儿,我母亲不会死的!就算我没了弟弟,我母亲也一定不会死!”   是啊,对于秦玥来说,母亲有着特殊的意义。弟弟没有了只是遗憾,可母亲要是没了,却是一生的痛苦……   “丽君!丽君!丽君!”   猛地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母女二人同时抬头,看见满脸惶急的秦三爷连朝服也没换,风尘仆仆地奔进来,跟在他后面的,居然是提着医箱的陈医师。   江氏满脸心酸的笑意,虚弱地叫了声“老爷——”   “丽君,你怎么样?”秦三爷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头,拔拉开女儿,亲自扶着江氏。   江氏慌忙蠕动了动,将渗有血迹的被褥往里藏了藏,又抬头理了理已经被汗水浸湿透了的头发,努力睁大了眼摇头,“我没事……能……看见你……真好!”   这哪里是没事?分明是太有事了。   陈医师忙蹲下身来为江氏诊脉,顺手将一粒小手指大小的药丸送进江氏嘴里。   秦三爷正要说话。   秦玥却对他摇头。定是沈老王妃不放心母亲,特意派了陈医师过来帮忙的。沈老王妃的人,她信得过。   陈医师诊过脉后,快速从医箱里拣出几味药,让人拿了去煎药。末了才又开始交待那两个负责接生的婆子:“你俩先别慌,大的小的都还有救,你们配合我行事就好!”   两个婆子顿时一喜,忙连连点头答应。   陈医生转了个身,对秦三爷道:“三爷如果信得过我,就请暂时先避一避,尊夫人的情况,还是有生机的……”   不待秦三爷说话,秦玥就同意了:“好!一切拜托陈医师了!”说完产不由分拽着父亲出了产房。   秦三爷皱着眉,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江氏。   秦玥将父亲拽出去后,看见外面院子里已经聚集了好几位大夫,正在一边小心地说话。因为都是男人,实在不方便进入产房。见秦三爷出来,忙都围了过来,问着里面的情形。   秦三爷叹了口气,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脸上也写满了担忧,略略将里面的情况说了说,就不想再说话了。   因了陈医师在里面,秦玥稍稍放了心,也没那么急切地要这些大夫进去了。   虽然她是不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可母亲在乎。   陈医师医术高超,当年救活了燕渊,今天也一定能救下母亲。   老太太和段氏、宋氏、戚氏也都没走,见了秦玥忙问她里面的情况。   老太太看起来是真的担心,脸色憔悴,眼皮红肿,眼角都还有泪痕,显然刚刚哭过。   戚氏也红了眼圈,扶了老太太坐着,强作笑颜安慰秦玥:“三嫂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小侄子也一定会平平安安!”   段氏和宋氏也象征性地安慰了她几句。   秦玥点点头,一边福礼谢过长辈们。   “啊——”   惨叫声就在此时响起,是江氏的声音。   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噤了声,一眼不眨地望着内院方向。   “啊……啊……”惨叫声一声紧似一声,听得秦玥的心都碎了。妇人们都不由自主绞紧了帕子,心都崩得紧紧的,似乎都忘了呼吸。   女人生孩子,就像过鬼门关。这话一点不错啊!   秦玥再也受不了了,猛地甩开老太太的手,转身快速地冲进了产房。   江氏上半身整个地瘫在陈医师身上,凌乱地头发垂下,遮住了她大部分脸,双手死死地揪住床椽,牙关紧咬,脸色因为用力涨得通红,汗水正一颗一颗地顺着脸颊往下淌,下身的亵裤已经褪到脚踝,双腿大开着,两个婆子正在小心地用手指帮她扩张宫口……   屋子里的腥味儿更浓!   陈医师左手揽着江氏,右手紧紧贴在江氏的背上,源源不断地给她输送真气,额上隐隐渗着汗珠。   江氏此时正在作最后的挣扎,根本没有发现屋里又多了一人。   秦玥忍不住捂了嘴,努力咽下涌到喉咙的恶心感,转开了眼睛,再也不敢去看江氏。   前生两世,她都没有经历过生子之痛,乍见这样的惨状,心里到底有些嗝应。难怪了,古时女人生孩子,都不愿意让自己的丈夫进产房,也是怕他们有心理阴影吧。   好在这样的煎熬并没持续多久,只听到一阵微弱的啼哭声响起,紧接着就是接生婆子大喜过望的声音:“总算生下来了!恭喜三太太,是位小少爷!”   江氏此时却已经昏睡过去。   陈医师将她放倒在床上,这才起身接过婆子手里的小小婴孩,浑身仔细检查了一番,才让婆子抱给旁边明显松了一口气此时却有些发呆的五小姐看。   小婴孩看起来很健康,红润胖嘟嘟的小脸儿,小嘴儿下意识地上下蠕动,双手在半空一阵乱抓,看着很是讨喜。   已经有人跑出屋子给外院的众人贺喜了。   不多时,以老太太为首的女眷们都轰拥了进来,围着小婴孩逗来逗去,吉祥话仿佛不要钱似的,每个人都说了好几大箩筐。   老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手里抱着小孙子爱不释手,更是一声令下:赏!   整个文馨院伺候的下人,个个都得了赏,脸上的喜气藏也藏不住。   老太太还说:要大办洗三宴。   的确,噩运连连的秦国公府是要借此冲一冲喜了。   老太太先前为着私心,在保大保小的问题上,选择了让婆子保孩子。这会儿看到江氏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心里不由涌上一股内疚,忙抱了孩子凑到江氏床边,笑道:“好儿媳,谢谢你为我们秦家又添了一个麟儿!”   秦玥扭头撇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老太太为着秦家,居然不想保母亲的命,也实在太狠心了一些。难道儿媳妇在她眼里,就仅仅只是生育的机器?现在又来说什么感谢的话,真是虚伪!   ☆、第一百四十九章 装鬼   自从知道她与潜龙阁有关,秦玥看她是越来越不顺眼了。不管为着什么跟潜龙阁结的大梁子,总是因为她才给秦家遭来这么多的祸事。   真正的惹祸精是她才对,可笑却让苏氏背了黑祸。   然而这些话她也只是在心里腹诽而已,远没有到可以拿到台面上来说的时候,面上更是不能表露一点半点儿。   殊不知,这年头是很重孝道的。一个孙女儿胆敢指责祖母的不是,铁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趁着众人都在逗弄婴孩的时候,秦玥将陈医师请到旁边,对她郑重行了一礼。   陈医师忙侧身让过。   她只是沈王府的下人,哪当得被赐了郡主封号的贵人的礼。   秦玥却执意行了礼,话也说得无比诚恳:“救命之恩,无以回报。以后但凡你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秦玥绝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一边说一边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陈医师。   陈医师犹豫了一瞬,收下了。   殊不知,在以后的以后,为了兑现这句诺言,她付出了怎样惨痛的代价。可是即便如此,如果时光倒流,她也还是要做那样的选择。   因为,她实在别无选择。   陈医师随即叹了口气,悄悄对秦玥说道:“奴婢虽是救了您母亲和弟弟的性命,可三太太的身体,实在损伤得厉害,以后可得好好调养。至于小少爷,更要好好照顾,他并不如表面上看到的那般康健。”   其实不用她说,秦玥心底也明白。   这年头的医术并不发达,高龄产妇分娩时母子平安的并不多,难得大人孩子都保全了,已经是万幸。至于调养身体,以秦国公府的家底,什么珍稀药材弄不到手?断不会让三房的主母和孩子因为缺医少药养不好身体。   可是听陈医师说话的口气,小弟弟的身体仿佛不甚乐观,难道有什么隐疾?   正要再问得详细一些,陈医师已经双手一揖,准备告辞了。   临走时老太太又赏了她不少好东西,还派了车送她回沈府。   秦国公自那日醒来后,身子一日比一日健朗,眼下又添了三房的喜事,因此整个秦国公府,上到主子,下到做杂役的下人,个个脸上放光,连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江氏整整昏睡了两天两夜,才慢慢醒转,以为一切是在做梦,哪知一伸手就摸到婴儿滑润的脸,不由流下两行清泪。   当时她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才让接生的婆子保孩子,所以她也不怪老太太有过舍弃她的心思。   幸亏有玥儿……   江氏想着女儿,女儿就像风一样的飞了进来,“母亲,瞧我给你采的鲜花,多漂亮啊!”   旁边的倚翠忙伸手接了,插在床头的美人玉瓶里,整个屋子顿时弥漫了花香,那鲜艳欲滴的颜色更是衬得整个屋子都亮堂鲜活了起来。   江氏眼眶湿润,半哭半笑地招手让女儿坐到身边,怀里的婴儿动来动去,无师自通地咀嚼着自己的小手指,看起来像在吃棒棒糖。   瞧着这样的画面,秦玥很是感触,想起来却又有些后怕。如果自己回来得再晚一点,母亲……   秦玥轻轻甩头,甩去心头那不敢去想的结果,心里的疑惑却在增大,不由问道:“母亲,女儿记得,离您临盆还有段日子呢,怎会这么快就发作了?”   “哎——”江氏先是叹了口气,脸色顿时由晴转阴,隐隐涌出愤怒之色,“是青李!是青李那个臭丫头!”   “青李?”秦玥惊讶得很。   青李原先是老太太院里的人,后来因为自己受伤,老太太赏了她来皓月阁照顾自己就没有再要回去。   她是个聪明的丫头,也颇懂得人情世故。虽然是老太太院里的人,可在皓月阁里一直规规矩矩地听从吴嬷嬷的安排做事,还没出过差错。   不待她发问,江氏就说了,“我本来想着还有半个来月,就是你十岁的生辰了。这是你第一个整岁生辰,所以就想好好办一办。哪知刚进了你的院子,就听到一声惨叫和闷哼,我以为你出了事,当时就慌了神,然后就被青李那个臭丫头给撞了……”   惨叫?闷哼?   自己一大早去朱雀大街陪老王妃送燕渊,是瞒着母亲的。母亲肯定以为自己还在皓月阁呢,所以才一大早就过来。按说,青李不是这么莽撞的人啊?再说了,母亲身边也从来没离过人,偏偏就这么巧,被她撞了!   看来,是有人装鬼了!   心里想归想,秦玥可不好在此时对江氏说实话,便将话题扯了开去,问着小弟弟取小名的事儿。   提及小儿子,江氏很快忘记了先前的不快,立即眉开颜笑起来,“还没取呢,不如由你这个做姐姐的,给弟弟取一个吧。”   “哼!这小家伙儿,折腾得母亲都快丢了半条命了,以后可得安生一些,嗯——那就叫他……‘安安’吧,怎么样?”   “好啊,这名字好啊!”江氏边说边笑,顺手拍了拍小儿子的小身体,“可不是折了我半条命么?以后要是不安生,看我怎么收拾他!”   秦玥陪着逗弄了一会儿小安安,看母亲仿佛有些累了,就让奶娘抱了小安安下去,伺候江氏睡下,才出了院门。   一路很快回到皓月阁,见青李直挺挺地跪在院子里。   青樱上前小声说道:“老太太先前交待下来,说这丫头既然进了皓月阁,那就是皓月阁的人了,她犯了错,自然得由你这个做主子的惩治,还说千万不要顾忌她的面子,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秦玥看了眼跪在不远处的青李。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丫**来,斑驳点点的光落在她瘦弱的背上,看起来有些可怜。   青李是家生子,她的老子娘都还在秦国公府做事,犯了这么大的错,自知不可饶恕,见了五小姐进院子,忙膝行着爬过来,顾不着擦试脸上的泪,拽住她的双腿不住地磕头,“五小姐,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您饶了奴婢吧!”   秦玥站住了,面沉如水地盯着她看,任她把头磕得“咚咚”响,半天也没有吭声。   ☆、第一百五十章 劝走   很快,青李的额头磕得血肉模煳,瞧着很是碜人。鲜红的血浸湿了地面,很快形成团团的污迹。   “罢了!起来吧!跟我进屋详细说说!”秦简短吩咐完青李,自己先进了内室。   不用说,青李是被人算计了。   青李听到五小姐发话,如逢大赦,忙又磕了头谢恩,然后才吃力爬起来,顾不着**发麻的双腿,忍着额头的伤痛,蹒跚着一步一步往五小姐房里走去。   青李进去后,青樱就自觉站在外面守门。   五小姐审问下人的时候,特不喜有人在场。   秦在临窗的榻上坐下,端了茶不紧不慢地抿着。   青李重新跪在秦面前,神情还是惶恐,眼巴巴地望着自家五小姐,“五小姐,奴婢真不是有意的,奴婢当时正在扫院子,三太太像着了魔似地冲进来,奴婢还来不及回避,就被三太太撞开了。等奴婢爬起来去扶三太太时,三太太面色就变了,喊着肚子疼。”   “当时母亲身边就没有别的人了?”   青李茫然摇了摇头。   这就奇怪了,母亲身边从来不缺人的,就算其他人都不在,倚翠也一定在,可她那会儿偏偏就不在场,任母亲撞在了青李身上,从而引发胎动,甚而难产!   那声惨叫和闷哼,到底是谁搞的鬼?   秦已经敢肯定,这个人是要狠狠算计三房。   如果母亲难产,很可能一尸两命,而且是因为自己才出的事,自己会伤心痛苦内疚自责一辈子。父亲会因为这个,而对自己心生芥蒂甚至仇视……   她也真是够隐忍,不在母亲怀孕初期下手,却在母亲即将临盆的时候才动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如此狠辣,实在是个狠角色。   府里能做这件事的,使得出如此手段的,又如此仇恨三房的人,除了那个疯子,还会有谁?   秦就想不明白了,自己到底是哪儿得罪她了?让她像条疯狗一样,死死咬着自己不放?就算她前世下场落得凄惨,那也一定是她自作孽结出的恶果。她这样心性的人,活该!   青李看着面前主子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心里更加地忐忑不安。   让她意外的是,五小姐听了事情的经过,什么也没说,挥手就让自己走了,还让青樱拿了伤药来,让自己好好养着。   五小姐,这是打算就这样放过自己了?   青李像做梦一样,犹觉得不真实。犯了这样的大错,不说直接逐出府,起码也要挨顿板子,可不是磕头磕破了头皮就能了了的事儿。   秦放走了青李,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审问院里的下人,让很多原本提着心的下人们总算放下了心,   下人们放下了心,可秦的心暗地里却提得更高。   她之所以没有动静,就是怕打草惊了蛇。   那人能在她的院子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埋了钉子,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以前真是小看了她。   一路想着,很快就到了老太太的静宜院。   院子里四处散发着玉兰的芳香,朵朵硕大的玉兰高高挂在枝头争相怒放着,或粉红或浅紫或纯白,开得耀眼灼灼,使得整个院子更加生气盎然。   隔着老远就听抱厦那边传出的大笑声。   老太太又有心情打麻将了,多半还赢了不少的钱。   “死老婆子!”秦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以前看她待自己还有那么几分祖孙情,现在也被她对江氏的做法抹灭了。   心里骂归骂,面上还得装出一副乖孙女儿的情态进了屋子。   老太太看到她,笑得更欢了,随手抓起面前堆得像小山似的金瓜子就往她手里塞,“五丫头来啦!来,祖母今天手气好,那都是沾了你娘和你弟弟的喜气哩”   “祖母可别这么说,母亲和弟弟能够大难不死,那也是托了您老的福气!”秦一边笑着回话,一边毫不客气地将金瓜子收到袖袋里,还不忘对着对面和左右侧位的段氏、宋氏和刘嬷嬷调皮地眨眼,“不好意思,让伯母们破费啦!”   那情形活脱脱像一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狐狸!   气得段氏胸口直疼。   宋氏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虽然还带着笑意,可那笑比哭还难看。   今天她们可不是输的碎银子,而是实打实的金瓜子。眼下这两房都还死了丈夫,再没了多余的经济来源,靠着每月那点月例过活肯定是不行的。满以为趁着老太太得了孙子高兴,两人联手赢她点闲钱来装自己腰包,可没想老太太的手气红得很,大赢三家。   真正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虽是将这两人气得不轻,秦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堂堂秦国公府的嫡长媳,宗妇,却为了点小钱耍这种心眼,传出去怕是要让京城的贵妇们笑掉大牙了。   想当年,段国公府的二小姐也是帝京城数一数二的名门闺秀,却不想今时今日沦落至此,不是不悲哀的。   岁月实在是把杀猪刀啊!   老太太将两个媳妇打发走之后,才扯了秦的手进暧阁。   二月的天气,乍暖还寒,在阳光下丝毫感觉不到冷意,一旦回到屋子里,冷意就“嗖嗖”地窜进了身体里。   秦忍不住一哆嗦,双手下意识地环起。   眼尖的刘嬷嬷忙将老太太的披风拿来给她披上。   老太太歪在罗汉床上,好整以暇地抿了口青杨送上来的雨前龙井,眼角的笑意渐渐不达眼底。   她忽地朝刘嬷嬷使了个眼色。   刘嬷嬷会意,领着青杨悄悄退了下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老太太这番动作,自然是有要紧话跟她说了。   果然,老太太又抿了口润喉茶之后,笑着说话了,“儿,你身体一向不好,等你的生辰过完,就回别院去养着吧。”   “祖母,您要赶我走?”秦吃了一惊,实在没想到老太太郑重其事对她说的话,竟然是这个。   “怎么会呢?我是心疼你呀,傻孩子”老太太拍拍她的手,满脸的心酸再也藏不住,叹了口长气又说道:“这京城眼看是要变天了!你虽然有几分聪明,可毕竟年纪还小,又缺少练,掌控不了全局啊!”   看起来,老太太是要准备与潜龙阁拼个鱼死网破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m.阅读。)( )   ☆、第一百五十一章 目的   在她看来,不管是胡人犯境,还是京城的这些乱局,都是潜龙阁搞的鬼。想必也知道潜龙阁的实力不容小觑,甚至在她眼里是很厉害恐怖的存在,所以为了秦家的将来,要保存嫡系血脉,以防万一!   可为什么会选中她?不是应该选秦家的男子吗?   秦玥一时没有说话,面上适时地露出迷茫之色。   “玥儿,我知道你舍不得你母亲和你弟弟。这一次,你们一家子都去。过两天我就派人把铳哥儿和锐哥儿接回来,让秦奋随行保护你们去茶镇。”   “茶镇?”秦玥表现得更加茫然了。   心里却知道茶镇是京郊比较偏僻且隐秘的一个小镇。说是小镇,倒不如说是一个狭长的山谷。那里四面环山,两侧悬崖峭壁林立,道路崎岖难行,镇口的天然屏障是一个长达几十丈深的山泂,不知情的外人根本找不到这里。   那里算得上是秦家的秘密基地。   当年炫王起事时,秦家曾慷慨地将这个秘密基地让出来给炫王练兵。紫衣公子沈瑾的旋风卫,有大半也都是在那里训练的。   老太太还不知道燕渊继任了旋风卫少主,否则也不会放心让他们一家子搬去那里避祸。   倒是想得周到。   难得她有这番保全三房的心思,不管是因为私心还是大局,总算是为他们一家子着想过。   由此,秦玥对她的怨忿又减弱了几分。   “祖母,我知道最近京城的局势不稳,不但有内忧,还有外患。听说胡人都已经打到同州来了,或许过不多久就会打到京城来,您这样做,是为了保护我们。可是,孙女儿不相信皇帝姑父是这样无能的皇帝,他当年既然有能力夺得这个皇位,眼下也一定能够平息国朝的乱局。我们要相信他!支持他!”   “所以我才要和你祖父、父亲留下来,助皇上平息乱局。送你们走,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   “没有万一,祖母,我们一家子都要和皇上共进退!”   秦玥说得斩钉截铁,算是明确拒绝了老太太的好意。   老太太愕然,半晌才严肃说道:“玥儿,这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你得听话!   “祖母应该知道,孙女儿我从来不在大事上任性。祖母既然看中我,就要相信我。何况——潜龙阁的事,我也并不是一无所知。”   老太太大吃一惊,脸上已经变了神色。   “或许,孙女儿应该去见一见潜龙阁的阁主。”秦玥面色平静,仿佛没看到老太太眼底闪过的惧色。   老太太咬着嘴唇,斜在罗汉床上的身子微微颤了颤,原本搭在床沿上的右手下意识地抓紧了床椽,连呼吸也变得急促。   秦玥伸手端了茶水递给她。   老太太接了,也不管冷热,仰头一饮而尽,默然半晌,才低声问她:“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秦玥不紧不慢地回她:“有段日子了,不但知道潜龙阁,还知道祖母与潜龙阁渊源甚深,连慧觉大师都曾经是潜龙阁的人。”   “不错,我与慧觉大师,是师兄妹。”到了此时,老太太已经不打算隐瞒,何况在精明如狐狸的孙女儿面前,也根本隐瞒不了。   “所以,静龙寺的惨案,全都因慧觉大师而起?”   老太太点点头,踌蹰一会才道:“师兄,他也不是一般人……因为他的背叛,使得潜龙阁陷入内乱。新任阁主恨死了他,所以才灭了静龙寺。”   “那秦家呢?祖母当年又是如何得罪了他?遭来他这样狠烈的报复?”   老太太面容陡然变得狰狞痛苦,忍不住双手捂了脸,竟是一句都不肯再说了。   这一刻,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秦国公夫人,也不是端庄得体的秦国公府女当家,她看起来就是一个陷入爱恨情仇的女人,绝望、痛苦,不甘、恐惧还有那一丝丝儿的决然。   秦玥忽然有些同情她了。   新任的那位潜龙阁阁主,大概也是她曾经的恋人吧。当年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使得原本相爱的恋人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老太太既不肯说,秦玥也不忍再问了,默了片刻便道:“祖母,您也累了,好生歇息吧,孙女儿告退。”   说完行了礼,不待老太太反应就径自出了屋子。   刘嬷嬷站在廊下等她,脸上神情几分焦急几分担忧。   秦玥走到她跟前站定,直接就问道:“许氏,许姨奶奶可靠吗?”   根据秦奋探得的消息,许氏仿佛在帮潜龙阁的人做事,可又好象是她保护了国公爷。她到底是谁的人,安的又是什么心?   既然她与刘嬷嬷都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姑且听听她的说法吧。   刘嬷嬷左右看了看,才恭谨回她的话:“许氏以前肯定是忠于老主子的,可这些年老主子将她放到庄子上不闻不问,如今她连唯一的儿子都死了,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老奴也实在拿不准了。”   “既然不敢肯定她的忠心,又为什么让她贴身伺候祖父?难道就不怕她背地里下黑手?”   刘嬷嬷却摇头,“就算她背叛了老主子,也铁定不会对国公爷下手。或许还是因为她,才让那个丧心病狂的家伙对国公爷手下留了情。”   “什么?”秦玥讶然得很。   听起来,这个许氏,与潜龙阁阁主的关系非同一般哪。   “许氏,她是潜龙阁阁主的亲妹妹。”不待秦玥发问,刘嬷嬷就将许氏的身份说了出来。   这下秦玥更加讶然了。既然许氏是他的亲妹妹,他怎么忍心将亲妹妹的儿子杀死?   “这个——老主子和老奴也想知道,他实在没必要杀了五爷。怎么说,五爷身上也有他四分之一的血脉。老太太派许氏去伺候国公爷,本来就是想试探那人的反应。”   秦玥仿佛有几分明白了,又仿佛什么都不明白。   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绕,也实在太复杂了一些。要不是事关自己,秦玥也懒得费时间和精力去探听这些隐秘。其实她更想知道的,是这些人对自己莫明其妙的善意。   以他们的手段,要是想灭了三房,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可事实上秦家除了三房是全须全尾的滋润地活着,其他几房都伤了筋动了骨,短时间内是很难恢复元气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生辰礼   这样狠毒的一群人,却对自己释放出这样难得的善意,要说他们没有目的,怕是连鬼都不会相信,可他们到底有着怎样的目的?   凤璃紫钗?   难道是凤璃紫钗?   秦玥眼睛蓦地一亮。这样一想,有些疑虑便想得通了。如果她猜得不错,凤璃紫钗应该是潜龙阁阁主的信物,就像旋风卫必须要由手执白玉戒指的人指挥一样,潜龙阁里的众首脑也都是听命于凤璃紫钗的。   慧觉大师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偷偷从潜龙阁里盗走了凤璃紫钗。继位者没有得到凤璃紫钗,便难以服众。   想必新任阁主查出了当年的偷盗者,愤怒之下屠杀了静龙寺的僧人。而对自己这个持有潜龙阁主信物的女子,多少有几分忌惮,这才没有对三房的人下黑手。   刘嬷嬷见她一直沉默不语,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她和盘托出这么多的秘密,也不知道五小姐会不会杀了她灭口。   好在她的这种不安并没持续多久,秦玥就挥手让她退下了。   正午的阳光明媚而又耀眼,照在盛开的玉兰花朵上,更显几分妍丽和妩媚。几缕轻风袭来,暖意里又浸透了几分凉意,就像此刻秦玥的心境,暖有几分冷就有几分。   六月从旁边玉兰树下窜出来,脸色有几分惶急。   “小姐,同州急报,林琼大将军深受重伤下落不明,十万兵马折损过半……同州……同州快要守不住了!,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秦玥被惊得一个趔趄,差点站立不稳。右手扶着一株玉兰树才勉强站起,因为用力摇得满树花枝乱颤,飘下了许多细碎的花瓣。   “是送往兵部的急报?”   “是,确切地说,是兵部收到的第一封关于前线的急报,携急报进京的是林大将军最为信任的副将季勇。如果我们的人再晚到片刻,季勇也会死在城郊的北乐山里。   那天皇上和赵诺刚一离开,秦玥就让秦奋派人去探听消息。发生这么大的事,边境不可能没有一点察觉,唯一的可能便是送信的人在半路上被人截杀了。   果然,派去的人一路往同州方向搜进,找到不少于50具兵士的尸体。他们也真是算无遗漏,被杀的士兵都是一剑封喉而死,尸体也都就近埋在驿站附近。如果不是秦奋派去的人搜查得仔细,根本无法发现尸体。   好在,总算还不算太晚,总算救下了一个活口,总算得到了具体消息。只是没想到,以林大将军的精明,居然也吃了败仗。看来这回来的胡人,委实有些不好对付。   秦玥眉头锁得紧紧的,领着六月快步回了自己的院子。一刻也耽误不得,换了衣裳便急匆匆地出府往皇宫里赶。   有了秦奋派去的人沿途清道,陆陆续续的,前线的消息不断传回京城。   皇上此刻正在勤政殿里与大臣们议事。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大都朝这些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存粮充足。因此户部只用了一天时间,就调拨了一大批粮草赶在大军出征前运往同州。   两天前大军出征之时,并不知道同州出了这样大的变故。同州城若是没了林大将军坐镇,兵将就如一盘散沙,很难再坚守下去。   幸得李老将军谨慎,让神锋营轻车简骑,以最快速度赶赴同州;也幸得林大将军的另一个副将刘武忠勇,率领残兵死守同州,总算等来了神锋营的援兵,两军合围,打退了胡人的这次进攻。   现在征得皇上的意见,户部又在紧急调拨第二批粮草。   兵部也筹备了不少重兵械器。皇上的意思,由龙禁卫统领萧潜率领一万龙禁卫,亲自押送这批粮草和军械去同州增援。   京城里一下子少了一万龙禁卫,皇宫的安危就有些令人担忧了。然而眼下关键时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守住同州才最要紧。   因此大臣们也都无可奈何地同意了。   萧潜果断领命。   秦玥在偏殿又等了两柱香的工夫,才等来身心俱疲的皇上。   仿佛是几天几夜不曾合眼了,眼前的皇上神情憔悴,眼圈乌黑,下巴周围冒出了不少胡须渣,瞧着连走路的姿势都有些蹒跚了。   想着那日在栖凤园里皇上意气风发的样子,秦玥心里就忍不住发酸。   皇上见了她,强颜笑了笑,在旁边的软榻上坐了,“怎么想着这时候进宫来看我?”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在秦玥面前,再也不自称“朕”了。   秦玥也跟着笑了笑,道:“皇上不是许了我自由出入宫禁么?今儿还是第一次使呢!”   “算我白问,倒是希望你天天使呢!”皇上难得的好心情,眉间的笑意更浓了些,连日来的疲惫也一扫而光,满脸容光焕发的神情,腾地站起牵住面前女孩子的手,“走,去瞧瞧我为你准备的生辰礼物!”   “礼物?”秦玥一愣,片刻后才想起再过几天便是自己十岁的生辰了。   十年,已经整整十年了啊……   莫明地,秦玥叹了口气,心里不是不惆怅的。   皇上牵着她来到御书房的一整面书柜前,从最上一层书架上抽出一册线装册子递给她。   封面简洁古朴陈旧,只有几个隽秀飘逸的大字——《纪京子随笔》   秦玥神情恍惚,目光死死盯着那几个大字,心思澎湃如海。   纪京子不但是前朝著名的琴棋书画大家,医术更是精湛无比,她以女子之身纵情游历江湖,终身未嫁,晚年时才选择隐居避世,此后再无人见她丽颜。   殊不知,纪京子晚年隐居之后,机缘巧合之下却收了一位关门女弟子,便是女扮男装的沈瑾。   一介商贾之女的沈瑾只所以成了惊才绝艳的紫衣公子,除了本身的机遇之外,便是得了这位女大家的倾心栽培。   当年重伤垂危,师父连夜从北乐山赶来紫轩别院,费尽了心力才救活她,却没想到最后还是死了,死在一杯自酿的毒酒里。   近十前年来,秦玥自己都没缓过神儿,当然也没有去找过她。然而算起来,如果师父还活着,现在也已是年近八十的老人了。   师父的身体并不好,年轻游历时受过不少伤,也不知还健不健在。   想到师父,秦玥眼圈忽地一热,忙用衣袖揉了揉眼。   ☆、第一百五十三章 说服   “这是她老人家最后的遗稿,我没有打开看过。”皇上顿了顿,才又叹息着说道:“其实,拿这个当作生辰礼送你不太合适,可我实在找不到一件像样的生辰礼,姑且就拿它充个数吧,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遗稿!   这么说,师父她老人家已经去了!   秦玥身子猛地一颤,眼眶抑不可止地红了,生生涌出两滴泪来。   她自认是个很会掩饰情绪的人,可此刻猛然听到这样的噩耗,也不禁在他面前流下泪来。   仿佛他已经认定了自己就是沈瑾,所以才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她。   不管了,他认为是就是吧。这样装下去也实在太累了……   秦玥不管不顾地哭了一会儿,浑不觉得身子落在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怀抱里。等她惊觉到自己的失态,吓得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慌忙挣脱逃开。   丢人丢大发了!   秦玥忙四下里打量。   书房里安静极了,也并没有其他人在场,心里才略略松了口气。刚才的情形……刚才那样的情形可不能被别人看到了……   秦玥又自己懊恼了一阵,忙整理了情绪,才想起自己进宫来的目的,不由猛地拍了一下头:只顾着自己那点儿旧事,差点忘了眼前的大事!   当下顾不得去看皇上的脸色,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板着脸轻声道:“皇上,你不能让萧统领去同州!”   “为什么?”皇上还没从刚才的狂喜中回过神来,就听到面前女孩子一本正经地否定他的决策,脸上便也露出困惑的神情,“如今同州的情况很是不好,萧潜跟我多年,有勇有谋,又身经百战,是最好的人选。”   “可是皇上,你有没有想过?你已经派了一个深不可测的燕渊,怎能再派一个心机深沉的萧潜?”   “再说了,胡人犯境这么大的军情居然在胡人入侵到同州,朝廷才得到消息,难保国朝中没有他们的奸细。在内奸的身份还没有查清楚之前,一定要谨慎行事啊!”   “你也知道燕渊是个深不可测的人,可为什么你还与他走得那样近?”皇上自动忽略了她后面说的话,只紧紧抓住前面说的那一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问道。   秦玥没来由地有些心虚,嘴上却丝毫不饶人地反问:“我何时与他走得近了?沈老王妃对我有救命之恩,难道我就不应该去沈王府走动走动?”   “哼!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皇上心里想的这句话忽然就脱出了口,说完后自己先忍不住鄙视了自己一番。   堂堂天子,实在不该说这样的话,而且还是对着一个十岁的女孩子。就算这个女孩子是自己心底深处的那个人,也不应该在这样的情形下说这样的话。   秦玥更加莫明其妙,她本来是来皇宫告诉他一些内情的,怎么反倒因为一些小事就闹成这个样子。   这个凤琛,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只所以进宫,也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燕渊的身份来历不明,看在沈老王妃的面上,你可以优待他,但万不可重用他。至于萧统领……皇上想想七爷临死前说的话吧!”   皇上心里一紧,努力想了想,终于想起了那句要紧的话,可也还是不明白那句话到底有什么意思。   秦玥却清楚明白得很。   萧潜,他根本就不是个东西!   凤琛,你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   可现在这个被戴了绿帽子的皇帝傻瓜还继续傻着呢,自己也实在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   哎!让他暂时继续傻着吧!   秦玥叹着气,蹙了蹙眉道:“其实,你可以派赵统领去,他比萧统领更适合!”   赵诺是沈瑾举荐的人,这些年对皇上一直忠心耿耿。   论忠心,他并不比萧潜差。可圣旨已经下了,萧潜都已经回卫所去做准备了。作为皇帝,金口玉言已经下了旨意,要想更改也实在需要理由。   皇上当然有些犹疑。他虽然相信这个女孩子不会害他,可也相信萧潜对他的忠诚。更何况就算萧潜领着龙禁卫去前去前线有李老将军会镇,龙禁卫   秦玥只得又抛出一个重弹,“我还听说,沈家小姐的坟被挖了,好象就与萧统领有关。”   皇上这才大吃一惊,脸上变了神色,紧盯着她的眼睛问:“你怎么知道的?”   到了此时,有些事情秦玥也不打算瞒他了,便又说道:“他当初在丹桂湖畔除了要杀死燕渊之外,还想杀了苏寒和苏冰两兄弟——毅郡王告诉我,苏家兄弟是忠烈王最为倚重的心腹下属。”   “所以你那时才不管不顾,一定要救人?”   秦玥点点头,却又多余说了一句,“是毅郡王请我帮忙救的人,他说他不方便出面,让我无论如何救下他们。”   皇上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又沉默片刻,点点头,“看起来,他的确不像表面上的那般对我忠心。”   “退一步说,就算他对你忠心,然而他与燕渊已经结下了死仇,此次两人同去同州,难保不会发生一些意外……   “倒是先前没有想到这些。”皇上眸色黯然,嘴角流露几分讥诮的笑,神情很是伤感,抬眼目光所及之处,正是先前他打算送给秦玥的那本《纪京子随笔》,伸手便又拿起,再次递了给她。   秦玥郑重接过,什么也没说地揣进怀里。   一时二人都没有说话,书房里落针可闻。   肖公公却在此时进来传话,说皇后娘娘来了。   秦玥忙收拾好心情,便要行礼告退,却还来不及离开,皇后已经姗姗进了书房。   瞧着她跟皇上半蹲着行礼过后,秦玥只得转身对她的皇后姑母行礼,嘴里说着吉祥话,心里却充满了鄙夷和不屑。自从珠子上看到她与萧潜的丑事,就再也不想拿正眼看她。   这样的女人,怎配母仪天下?   秦家怎会出了这样的女儿?   以前虽然不喜欢她,但也没办法讨厌,可现在却是极度为她不齿。   皇后的目光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又转头看了看皇上的脸色,才抿着嘴娇笑起来,“听说玥儿进了宫,臣妾左等右等也没见着人,便猜着是来皇上这儿了,果然……”   话没说完,意思却表达得明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坏事   可惜,秦玥就是秦玥,连表面工夫都不屑做了,直接就说道:“皇后娘娘实在等得冤枉,臣女这次进宫,本就不是来向您请安的,而是专门来向皇上汇报军情的。”   “军情?什么样的军情?你一个小丫头知道什么是军情?”皇后的笑意僵在脸上,当场就沉下脸来训斥道。   和着自己堂堂皇后之尊,纡尊降贵过来跟她这个小辈说话,还被当场打了脸,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   瞧她这张狐媚脸,小小年纪就懂得勾引皇上,以后长大了还得了?   此刻她好像忘了自己的这个小侄女儿,长相是随了自己的。骂她狐媚脸不也等于骂了自己嘛。   她自己比皇上还大了一岁,虽然因为精心保养现在还看不出老态,可以后总会变老变丑的。她自己年老色衰了,可小侄女儿却风华正茂……   那样的情形就只是想想也接受不了。   皇上看着面前这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脸,心里忽然涌起一丝异样。   秦玥才懒得跟这个女人打口水仗呢,略略颔首后就退出了书房。   皇后瞧着她的背影,眼里的愠色一闪而过,转过来再面对皇上的时候,便端着长辈的架子蹙眉数落自己的侄女儿,“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都什么时候,还想着在陛下面前讨好卖乖呢……皇上,您可别听她打胡乱说!”   皇上的目光终于聚焦到皇后身上,却是露出深思的表情,“看来你还是不了解自己的侄女儿!”   皇后愕然,蓦地心里又凉了半截。   皇上的话里之意,他就很了解这个侄女儿了……再这样下去,只怕自己还没老,这两人就先搞到一起去了……姑侄共侍一夫,历史上又不是没有过……   皇后越想越怕,右手指甲狠狠地掐进肉里犹不自知,脸上却半点恼意也看不出来,顺着皇上的话道:“是啊!臣妾进宫的时候,玥儿还没有出生呢!可这孩子也是个有福的,刚巧在皇上与臣妾大婚的那天出生了……”   皇后一边说,一边深情注视着皇上,慢慢挽了皇上的手腕坐下来,嘴角抿着柔情的笑意,“不怕皇上笑话,臣妾是极喜欢这个孩子的,私心里还想着等昭儿再大一点,就要向皇上请求,聘她做昭儿的太子妃呢!”   皇上身子猛地一僵,脸上极其快速地闪过一丝恼意,顺势站了起来,右手不着痕迹地将皇后挽着自己的手拿开,踱步往那一排排的书架走去,装作漫不经心地道:“呃——皇后竟还起了这样的心思?”   皇后也跟着站起,陪皇上踱到书架前,满脸盈盈的笑意,“如果皇上不反对,这事儿可以早点定下来!”   “皇后也实在太心急了些!这俩孩子都还小着呢——”皇上顺手拿起书架上的一本《燕氏年鉴》看了起来,目光专注盯着书页,头也不抬对皇后道:“皇后早点回去歇着吧,朕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那臣妾告退!皇上也要早点休息,别累坏了自个儿!”   皇后蹲身福了礼,这才满脸笑意地离开。她虽然极不甘心就这样打道回府,可也绝不敢再逼皇上表态。   这些年人人都道帝后鹣鲽情深,可她自己心里清楚,皇上除了初一十五歇在她的宫里,其余时间都宣少在凤仪宫里露面。不但很少来她的凤仪宫,其他的嫔妃那里也去得极少。   就连外界盛传宠贯后、宫的萧贵妃,也不过是他为了掩人耳目制造出来的假象罢了。   骨子里,皇上其实是个不好女色的天子。   可现在,他却对自己年仅十岁的侄女儿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切和看重,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萧潜本来正在调兵遣将,却被皇上这道临时换将的旨意浇了个透心儿凉。   他愣愣地看着来传旨的肖公公,脸神阴沉得可怕。   肖公公莫名地打了个寒颤。明明是在大太阳底下,他却觉得自己犹如置身在数九寒天里。   这个萧统领,中了邪了。   不怪肖公公会这么想,实在是这个萧统领平素一惯是谦谦君子的模样,见谁都笑容满面的,对他们这些在皇上跟前伺候的近侍,更是客气得很,哪有现在看上去那样令人胆寒害怕?   也不过就是眨眼的工夫,萧潜脸上就转了神情,身子微倾,双手交握朝前一拱,“臣遵旨!还请肖公公禀告皇上,臣这就去与赵统领办理交接手续。”   肖公公简直疑心是自己眼花,这会儿的萧统领又是那样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说话还是那样的客气。   带着这样的疑惑,肖公公一路回到勤政殿。   皇上停下批折子的动作,抬头问他:“旨意传到了?萧统领怎么说?”   肖公公恭谨道:“萧统领领了旨,还说等赵统领过来办交接。”   皇上“哦”了一声,继续埋头批折子。这个萧潜,到底是忠是奸?如果别人来说萧潜是大奸之徒,打死他也不会相信;可这话从玥儿嘴里说出来,他又觉得十分可信。   玥儿,她的身世毕竟不同寻常啊——   皇上叹了一声,并不愿多想,继续埋头批折子。不怪他如此拼命,实在是这些天的折子太多了,不抓紧时间根本批不过来。   萧潜跟赵诺办理完交接,刚回到卫所不久,就得到手下回报说是秦五小姐让皇上改变的主意,当即气得脸色铁青,抬头就将面前的几案掀翻了,又伸脚狠狠地揣了几脚墙壁。   属下见他发这样大的脾气,双腿忍不住发颤,赶紧躬身告退。要是退得晚了,指不定就成了统领脚下的出气筒了。这个秦五小姐也真是的,小姑娘家家的,不在家里好好呆着,干吗跑到皇上面前来说三道四?坏了统领的好事了……   待属下退下后,萧潜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地骂出了声:这个臭丫头片子,屡屡坏老子的好事!等着瞧……老子弄不死你!   秦玥出宫的时候,忽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不由苦笑起来,看来,是招了某些人的恨了!   以萧潜的心机,皇上跟前肯定有他的耳目,这样的消息过不多久就会传到他耳朵里去。如果他真的别有目的,铁定是会恨死自己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怀疑   秦玥出了宫之后,并没有回秦家,而是特意绕了个大圈,去了段国公府附近的茶楼里喝茶   六月快速拿了她的名帖去请毅郡王段宸。   皇上从大岳山回来后,段宸就将监国的权力还了皇上,如今他在大理寺任职,协助何大人秘查大岳山祭台倒塌之事。   秦玥回京不久就找了他,将疑点全部托出。段宸便又去了趟大岳山,算算日子,他也该回京了。   秦玥隐隐觉得,这两件事未必没有联系。   很多时候,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往往却都牵连着一个核心。   没过多久,一身白衣的段宸匆匆赶来,“你的时间掐得可真准,我也才回京不到一柱香的工夫,你就找上门来了。”   段宸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她对面坐下。   秦玥笑笑,伸手倒了杯茶递给他。   段宸接过,一饮而尽。   “倒不是算得准,而是心里着急,就想着过来碰碰运气……看起来,运气还不错!”   “唉——”段宸喝着茶,眉宇眼尖都是愁意,抛出秦玥急想知道的答案,“已经能够肯定,的确是人为。”   “当时去擎天峰布置现场的,除了工部和礼部的人,还有就是他了。工部和礼部的人不会做这样的傻事,剩下的便只有他。”   “谁?”   “龙禁卫统领萧潜!”   “哼!那就是个人渣!”   这是两人第一次正面谈到萧潜。   当年紫衣公子沈瑾,宝络公子萧潜,白衣公子段宸和玄衣公子凤三,并称京城四公子,四人感情亲如兄弟,所以后来凤三公子身份公开,在锦州起事,其他三位公子便都倾力襄助炫王。   炫王登基后,三位功臣都得了封赏。   然而因为沈瑾的死,段宸如终不肯与皇上和昔日的好兄弟和解。   如果要说段宸此生最恨的人谁,那便是这位昔日的好兄弟萧潜了。   “既然知道他是人渣,又何必生那么大气?”秦玥不以为然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们就事论事。他如果真的怀有不可告人之目的,为着黎民百姓着想,也不能让他的奸计得逞!”   段宸直直看着她,目光里的探究意味更浓,“秦五,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蹚这趟浑水?你小小年纪的姑娘家,懂得太多,管得太多并非好事。”   秦玥手里拽着茶杯,目光饶有兴致地盯着杯身上海棠缠枝的花纹,仿佛在分辩这到底是民窑还是官窑。   默了片刻才道:“皇室安危,关系到秦家荣辱;我生在秦家,偏又有那么几分小聪明,就不可能坐视不管。不为别人,只为我自己而已。”   段宸摇摇头,却是笑了,“姑且我也只好相信你的这种说词了。”   秦玥也笑了,笑意却有几酸涩。透过菱形窗楞往窗户外面看去,庭院里几株桃树花枝招展,红艳艳的一片开得很是灿烂;地上芳草青青,葱葱郁郁的颜色晃得人睁不开眼。   秦玥眯了眯眼,再回转头去看段宸,发现他的目光始终焦着在自己身上。心里不由一叹,当年那么亲近的人,如今即便隔了身份的屏障,也还是有些熟悉罢。   隔了好一会儿,秦玥才低声问他:“查出来没有?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嗯。”段宸点点头,说道:“那是有人早在地底下埋了**,又故意把正对祭台的地底下挖空,这才造成了祭台倒塌。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关于地动,我找了钦天监的人问过,那的确是天象。”段宸皱着眉头搓着手,神情颇有几分为难。   这年头的百姓,往往把天象的异常,归结为祥瑞或凶兆。   当时在大岳山发生的地动虽然没有死人,但却在封禅仪式上造成了祭台倒塌,这可是比死人更严重的警示,也难怪当时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了。   偏偏前段时间又发生了静龙寺惨案,以及眼下胡人入侵。就算没有有心人的幕后推动,百姓中不泛有精明之人,肯定也会联想起来,把账都算到皇帝头上。   再万一,同州战败,胡人打进京城,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沦为敌国贱民,那皇上就真的成了千古罪人,又有何颜面坐拥帝位,面对天下百姓?   终归,大岳山之事,不过是根导火索罢了!   皇上自以为算计了七王爷,算计了南豫国。谁知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到头来自己却被敌人算计了个彻底!   不过此时也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   秦玥想了想,便对段宸道:“大岳山的事,可以暂时先放一放。你得想个法子,派人密切监视那个人。他这一回没去成同州,肯定会有下一步的动作。”   “好!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派人监视他的,不过这家伙狡猾,我们的人跟踪起来有些困难。”   “那也要跟着,让他发现了更好,我再另外派人暗地里盯着,不怕他不露出马脚。”   段宸又点了头,却忍不住嘀咕:“皇上这人,也太重情义了!这么个狼子野心的家伙,还那么相信他。”   “他都豁出性命替皇上挡了好几回刀子了,皇上能不相信他吗?”秦玥嘴角露出几分讥诮。当年那么精明的沈瑾,不也待他如兄如长,信任他不会伤害自己吗?可结果呢?   段宸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又问出另外担心的问题,“听说燕渊主动请缨去了同州,还带走了铮哥儿?”   因着上次在宫宴上燕渊为忠烈王痛打了吴大人一顿,段宸对他的印象稍稍改观;又曾经答应过二姐,要好好栽培这个侄子,所以才刚得知这二人一同去了同州,心里是又惊讶又担忧。   其实秦玥心里比他的担忧更甚,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燕渊的身份实在太敏、感了,此次去同州也不知是祸是福,可当时皇上已经点了头,她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大军开拔之时她之所以陪着沈老王妃一起去送他,特意在二人独处时说了那一番话,也是存了警告之意。   但愿他顾念大局,不要为虎作伥罢。   莫明的,在这件事上,她觉得萧潜比燕渊更具危险性,所以才会不顾一切,拼命阻止萧潜去同州。怕就怕他虽是表面遵了皇上的旨意,背地里再派人去同州使阴招,那也是防不胜防啊。   ☆、第一百五十六章 争吵   看来还得去一趟同州。   这个打算她并没当着段宸的面说出来。段宸如果晓得她有了要去同州的心思,肯定会想方设法的阻止。   秦玥一边想一边回答段宸的话:“前些日子大堂哥跟着祖父去了大岳山,还去过南豫国,也经历了不少事儿,现在大伯父不在了,他就是秦家长房的顶梁柱,以后还要承袭爵位呢。”   “这次去同州,虽说有点危险,但有李老将军护着,也出不了事儿,男孩子多多历练是好事啊。”   “我倒不是担心他有危险,就怕他少不更事,成了某些人利用的棋子还不自知。”   终归,段宸是极不放心燕渊的,毕竟他如今是旋风卫的少主,手里掌控了不少势力。他如果想要生事,也是有些棘手的。   幸好他还不知道燕渊的其他身份,否则肯定一拍屁股往同州去追人了。   “不会的。大堂哥一向精明,哪里那么容易就上当了?”秦玥嘴里这么说,心里不是不担心的。就算燕渊没有企图,不代表他背后的潜龙阁不会趁机生事。   很有可能这次胡人犯境,就与潜龙阁有关。那些被人一击致命、秘密死在官道驿道上的传令兵就是最好的证明。   “哎!但愿吧。”段宸叹了口气,眉头皱得死紧,又抬头看了秦玥一眼,眼里盛满了关切,“如今多事之秋,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才一个多月不见,瞧着你清减了不少。”   秦玥下意识摸了摸自个儿的脸,笑道:“哪有?我本来也不胖啊,女孩子没有谁会嫌自个儿瘦的,个个巴不得瘦得一阵风能吹跑才好呢。”   这一通玩笑话,总算稍稍疏缓了段宸那颗紧崩的神经。   段宸瞧着面前这张还未长开的小脸,也跟着笑了。   回到府里,秦玥先去看了江氏,然后才回自己的院子。   听到青樱说秦三爷过来的时候,秦玥正在写信,闻言忙将写好的信纸折好塞进柜子里,这才迎了出来,将父亲请进隔壁的花厅。   秦三爷满眼血丝,神情疲惫,望着女儿半天没有说话。   秦玥当然知道父亲大人是来兴师问罪的。   当时她去御书房见皇上的时候,大臣们才与皇上将萧潜去同州的事情议定,没想到不过两刻钟的工夫,皇上就出尔反尔改了主意,换了赵诺去同州。   私下里一打听,才知道是秦五小姐的主意。   军国大事,岂同儿戏?这秦家的丫头也实在太胆大妄为了一点。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居然听信入了她的话。   难道堂堂大都朝,就真的没有能人了?朝政大事竟然听信一个小女孩的妄言?传出去真是让人贻笑四方了。   秦三爷想着朝臣们看他的种种异样的眼光,只觉心里沉甸甸地呛得难受,眉头越皱越紧。   他是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有些异于常人的心思,也知道她胆子大得可以冒犯皇上。可是这样的军国大事,她怎么敢?怎么敢就那样理直气壮地让皇上临时换人。   她到底长没长脑子?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了,会惹来多大的麻烦吗?   秦家已经这样了,背后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巴不得秦家倒下才好呢,可她倒好,这不是送上门的把柄给别人抓吗?   秦三爷越想越气,不由狠狠一巴掌拍在桌上,差点震翻了青樱才刚端上来的热茶和点心。   在秦玥的记忆里,父亲从来没有发过这样大的脾气,看来他真是气坏了。由此也不难猜到朝臣们对这件事有多么的不满了。   萧潜,他这么快就开始报复了!   本来这并不是件很大的事,但是经过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再小的事也会变成大事,何况这本来也不算件小事,想做文章的人更是轻而易举就做成功了。   秦玥慢慢站起,倒了杯热茶双手捧给秦三爷,脸上神情却很严肃,“父亲,为秦家惹来麻烦是我的错,女儿在此以茶代酒,向父亲赔罪了……可女儿为了大局,不得不如此做!”   “大局?你以为的大局是什么?”秦三爷满脸痛心疾首的神情,质问道:“满朝那么多的官员,难道都只是摆设?偏你就最聪明?最懂得大局?所以就凭着皇上对你的宠溺,肆意干涉朝廷官员的人事调度?”   秦三爷越说越激动,忍不住就将秦玥端给他的茶水和着杯子一起狠狠砸在地上,四溅的水花腾起一股热气,直直冲向秦玥的面门。   秦玥叹了口气,就着衣袖擦了溅在脸上的水气,淡淡道:“父亲,您自以为跟萧潜是好兄弟,骨子里您到底了解他多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您完全清楚吗?”   “我怎么不清楚?我打小就认识他,亲如兄弟。当年皇上还在微时,是我和他一起陪皇上争夺这个天下,他三番四次不顾自己性命去救皇上,就连他现在娶的这个妻子,也是皇上为了拉拢卢家而娶。卢氏这么多年没给他添一儿半女,顾着皇上面子,萧潜也没有闹着休妻。他对皇上、对国朝忠心耿耿,你疑心谁也不能疑心他!你知道你这样一闹,让他以后还怎么在众朝臣面前做人?”   秦三爷宣少在家人面前发脾气,更别说用这样的语气跟女儿说话了,这回实在气得很了。想着上一回在丹桂湖畔就欠了萧潜的人情,这个人情还没还呢,偏偏女儿这回还在皇上跟前上眼药,生生将立功的机会给了赵诺。   龙禁卫三个统领之间的关系一向微妙。若论关系的亲疏远近,自然是萧潜与皇上的关系更亲近一些;可赵诺是已故忠烈王举荐的人,当年也曾立下不少功劳,且对皇上一直忠心耿耿。   另一位便是凤氏宗亲仅存的一位皇叔了。他虽然领了龙禁卫的职,却并不怎么管事,实际上这一万龙禁卫都是皇上亲自在管理。   皇上有意想在赵诺和萧潜之间选一人胜任总统领,掌管整个皇宫安危。如果这次派去同州支援的人选立了大功,那么皇上就很有可能让他担任龙禁卫总统领。   这是萧潜梦寐以求的机会,可惜却让自己的女儿给破坏了。   秦三爷自以为很了解这个表弟,殊不知人家根本志不在此。   ☆、第一百五十七章 出门   这个时候,秦玥并不想跟他争辩。   她叫青樱进来收拾了屋子,又重新上了新茶。   屋外空气清新,花香飘溢,鸟雀“叽叽喳喳”地叫得正欢,春意浓得如少女的情思,缠绵不绝。   秦三爷发作一番,也渐渐冷静下来,就着女儿沏好的茶水,猛喝了一大口,这才长长叹了口气,说道:“玥儿,不是为父的非要说你,实在是这次的事闹得影响太不好了。”   “父亲,或许都是女儿的错吧,还请父亲多多包涵,也请父亲好好照顾母亲和安安。女儿……这两天……就要出门了。”   秦玥本来是打算不辞而别的,刚才写好的书信里,除了给宫里皇上的,还有   就是给秦三爷和江氏的。现在她改变主意了,还是当面向父亲明说得好。   秦三爷听了大吃一惊,“怎么?生爹的气了?好好的做什么要出门?”   “您也知道,现在同州军情紧急,形势复杂。如果不能将胡人阻在同州城外,那京城就危险了。”   “你也知道危险,那你还去?再说了,你一个小孩子,去了有什么用?”秦三爷真是急了,满脸涨得通红,连脖子上的青筋也暴了起来。   秦玥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慢慢说道:“外敌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自己人出了问题。所以,皇上才秘密派了我去查这件事。”   “父亲应该晓得的,我虽然是个孩子,可却是个早慧的孩子,处理事情的能力并不比成年人差。也正因为我是个孩子,才不会引起各方人马的注意,也才最有机会查探到真相。”   “你说这是皇上的意思?”   秦三爷眼睛瞪得浑圆,满脸不敢置信的神情,忍不住直起身,双手撑在桌面,死死盯着对面说这话的女孩子。   秦玥有些心虚。   她这话算得上是欺君了。皇上如果知道她要去同州,肯定不会同意,更不可能让她去查什么内奸了。   只是如果不这样说,父亲也不会让她去。   以父亲的性格,他也绝对不会马上去找皇上对质。   “父亲,我已经想过了,既然得罪了萧统领,留在京城肯定会招人闲话,倒不如离京避避风头……”   “那也没必要去同州啊!”   “刚才说了,这是皇上的意思。”   左右已经欺君了,就欺个彻底吧。   秦玥半点惶恐也没有,说得理所当然,“父亲应该相信皇上的决断,也应该相信我,女儿就算成不了什么事儿,自保还是有余的。”   到了此时,秦三爷已知再劝也无济于事,只好艰难点了点头。   前世沈瑾与那时的秦三公子虽然打交道不多,但对他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人性子绵软,遇事优柔寡断,并不是个性格坚韧的人。   今生有缘做了父女,他也的确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可在秦玥心里,始终是有隔阂的,对他很难像对江氏那样掏心掏肺的好,更多时候仍然习惯性地与他平等对话。   秦三爷当然不会想到女儿心里的弯弯绕绕。女儿幼年时在别院比在国公府里呆的时间多得多,他又因为公事繁忙的缘故,也甚少与女儿相处。   这一年多来,还算是他们父女相处最多的一段日子,可越相处下去,越觉得小小年纪的女儿心里的秘密越多,多得他都有点害怕了。   秦三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只觉心里慌慌的,纷乱得厉害。   秦玥又给他倒了杯压惊茶,轻声道:“还望父亲莫要告诉母亲实情,只说我的身体有恙,回别院调养去了。”   秦三爷摇头苦笑,“你也真是狠得下心,这个时候丢下我们一家子出门远去!”   “我的性子就是如此,希望父亲大人多多宽待!”   话说到这里,秦三爷也再没了谈话的心思,一口喝掉海棠缠枝瓷杯里的冷茶,带着满心的愁苦走了。   他本来是抱着兴师问罪的态度来的,没曾想被女儿反将了一军,不但没有成功训斥到女儿,反倒让自己的心情更糟糕更悬心了。   江氏正在坐月子,这件事肯定不能跟她说。不但不能跟她说,还要瞒得死死的,包括府里的其他人,也都是要瞒着的,免得到时又出什么意外。   他自认自己还算是个聪明的男人,朝事家事也都处理得好,偏偏对这个女儿无可奈何,好象只要对上她,就没赢过。在她面前连做父亲的尊严也摆不出来一分,实在是失败啊!   将秦三爷打发走后,秦玥就开始收拾行李,叫了吴嬷嬷进来,将要给江氏的信交给她,又细细嘱咐一番。   六月和青樱也都聚了进来。   秦玥让青樱去请秦奋,把要给皇上的书信交给六月,“我知道你跟二月一直有联系,这一回就让她帮忙传信吧。”   六月先是愣了一下,很快爽快接过信揣进怀里,对秦玥保证道:“放心吧,小姐,奴婢一定让她亲自把信送到皇上手里。”   秦玥点点头,刚道了声“好”,就见秦奋神情激动地闯进屋来。   说起来他只是秦国公府的护院统领,在主子面前应该表现出恭敬服从,可他对待秦玥的态度,却完全超出了身为一个护院统领的本分。   “五小姐,您不能去同州!”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同州?”秦玥面色讶然,眼神瞟向后面跟进来的青樱。   青樱忙摇头摆手解释,“小姐,不是奴婢说的,是秦统领自己猜到的。”   秦玥便又“哦”了一声,视线再一次回到秦奋身上,“秦统领,你逾越了!”   这句话让秦奋本能地一惊,忙躬身行礼,脸上的着急神情却丝毫不减,“对不起,五小姐,属下失礼了!可是——同州在打仗,您真的不能去。”   秦奋师从凌烟山庄,更是庄主楚天豪的得意弟子,在江湖上也是名声赫赫的人物,却甘愿委身秦国公府当一个护院统领,除了他本身想报达秦三爷的救命之恩以外,也是因为极其喜欢这个五小姐的缘故。   这个五小姐,像极了他幼年流浪时失散的妹妹。   没有人知道,在他心底深处,存了怎样的遗憾、自责和痛苦……   来秦国公府十年,他几乎是看着秦玥长大的。看着这个聪慧活泼的五小姐越长越像他那失散的妹妹,忍不住又是心酸又觉得安慰。   ☆、第一百五十八章 战争(为coolspring同学投出的月票加更)   这段时间,他得秦玥的授意,暗地里在查同州到京城沿线的传讯兵失踪之事,更探得不少同州的战况。   同州如今的情势很不好,胡人首领耶齐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精于谋算,手下又有三十万大军,一路从边境杀过来,所向披靡,打得国朝军队节节败退,直至退到同州城才算喘了一口气。   而今同州的威武大将军林琼又受了重伤下落不明,全靠他的副将刘武苦苦支撑。就算神锋营的先头部队已经及时赶到且解了燃眉之急,战局也还是十分不利的。   现今城里的老百姓人心惶惶,个个巴不得马上逃离那硝烟之地,偏生只有五小姐,哪里危险就非要往哪里凑。   上一次瞒着府里去了大岳山已经吓掉了他半条命,这一回是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她的。   可秦玥就是秦玥,一旦决定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因此两人争执了半天,终是秦奋败下阵来。   秦玥将该交待的事情交待好后,翌日一早,就以“身体不适,要回别院调养”为由离开了秦府。   临走时,老太太欲言又止,最终仍是什么都没说,一言不发地挥手让她走了。   段氏和宋氏彼此对望一刻,心里都忍不住窃喜。   秦家几个姐妹里,也只有秦好有些依依不舍,又有些担忧地拽着她的手,“五姐姐,你要好好保重啊,养好了身体就快些回来,好儿会很想你的——”   秦玥笑着摸她的头,“我也会想念你的,我的好妹妹。”   虽说是低调出行,也还是惹来这么多人相送,不管她们心里打着怎样的小九九,面上也都是一副舍不得她离开的样子。   段氏还装模作料地用帕子抹了抹眼角,语气十分心疼地说道:“好好的一个丫头,竟是受这病痛的折磨,哎……”   秦玥懒得看这些人的嘴脸,一边摆手一边笑着登上了马车。   秦三爷和秦奋一起护送她出了城,又派了四个身手敏捷的护卫给她,这才调转马头往吏部衙门里去。   刚走到丹桂坊街口,迎面就遇上了龙禁卫统领萧潜。   秦三爷避之不及,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阿潜——”   “逸之表哥!”萧潜勒住马头,脸上带着笑意,极其热络地与秦三爷说话。   秦三爷更是觉得内疚,轻咳了一声才接了话,“昨儿个的事,真是对不住了。小女一向任性惯了,才会在皇上面前乱说话,总之都是我这个当父亲的管教不严……”   “逸之表哥言重了——”萧潜打着哈哈,一下就截住了秦三爷后面要说的话,“算起来,玥丫头还得叫我一声‘表舅’,未必我这个做舅舅的,还要与自己的侄女儿一般见识不成?”   秦三爷见他没有怪罪的意思,忍不住松了口气。   两人接着又闲聊了一会儿,就各自分开了。   皇上是在第二天早朝后才收到秦玥的书信。看了书信的皇上实在是忧心极了,他在书房里走走停停地纠结了大半天,才最终宣了段宸进宫,将秦玥去了同州的事告诉他,并让他马上启程,沿途保护秦玥。   段宸得了密令,片刻也不敢耽搁,与溪枫溪林在城外会合后就快马加鞭地往同州方向赶。   一路上他是又气又急,这丫头,居然瞒着他!明明那天见面还好好的,说走就走,也恁地任性了!   可是气也好,急也罢,都没有用。两天过去了,根本没有发现那丫头的影子。   眼看着离同州越来越近,沿途有不少百姓拖家带口地往京城方向而来,过往商旅也都来去匆匆,不时有骑着快马飞驰而过的士兵往京城里送军报。   百姓们惊慌的说话声让段宸心里更不好受。   “快跑呀,胡人已经打过来了!”   “同州肯定守不住了,连刘将军也死了!”   “他们足足有三十万大军呢,我们才这点人马,哪里打得赢啊!”   “要我说,还是皇上失德,不然好好的,胡人怎么会打进来?胡人可是有二十年没跟咱们打过仗了。”   “上一回皇上去大岳山封禅,连祭台都倒塌了,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听说静龙寺的僧侣也都是皇上命人杀了的……好象是说那个慧觉老头捏了皇上的什么把柄……”   这些人一边逃难,一边还不忘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八卦给周遭的人听,人云亦云的,越传越离谱了。   段宸听得肺都要气炸了,忍不住双手紧紧拽着拳头。他虽然因为瑾儿的事对皇上不太感冒,可也容不得这些百姓诽议皇上。   凭心而论,在他当政的这十年里,减徭役,轻赋税,努力稳定边境,繁荣市井,并没半分亏待百姓。可是就因为这一场战争,多年呕心沥血挣来的英名就毁于一旦……   “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同州绝不能丢!”段宸咬了咬牙,面上隐隐露出少有的戾气,显然是恨极了。   溪枫看着自家主子脸上的神情,心里不由紧了紧。   他是跟着当年的白衣公子一路刀光剑影走过来的,也清楚知晓当今皇上并不是个不作为的皇帝,更不是那等滥杀无辜的昏君,没想到因为这一场战争,就让百姓们失去了信任,甚至成了他们眼里的暴君……   实在令人寒心!   或许秦五小姐此次来同州,就是为这一场战争而来。   当年的沈家小姐,不也有着惊人的才智,甚而帮助皇上打下这个天下的吗?   莫明地,他将当年的沈家小姐与眼下的秦五小姐联系在了一起。不仅仅因为秦五小姐救了他家主子,更是因为这个秦五小姐的胆量和气魄令人心折。   “爷,咱们是不是应该更快些?说不定五小姐已经到了同州了!”   闻言,段宸点了点头,抬头去看天色。   已经是傍晚了,远处隐隐地已经能看到城墙的轮廓,近处的阡陌农田里草色青青,夕阳的余辉映红了半边天际,光芒并不刺眼,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特别舒服。   的确是很美的一副画卷!   如果没有这场战争,画卷还会更美一些罢!   段宸忍不住叹息,朝身后的溪枫溪林挥了挥手,当先催马前行。   ☆、第一百五十九章 信物      正如溪枫所预料的那样。   秦玥此时已经进了同州城,比想象中更混乱的同州城。   因为战事的失利,老百姓们人心惶惶,大街上纸屑杂物乱飞。四处都是散乱奔跑的人群,商户们大都关门闭市。   仅有的一家粮米店门前挤满了人,个个提着口袋翘首以望,焦躁的说话声一浪接着一浪,“我说前面的,快点行不行啊?快来不及了!”   “来不及?你他娘、的赶着去投胎啊?”   “哼!你要是不想走,那也只有等着投胎了!”   “你说什么?你个龟儿子,不想活了……”说话间,一个大汉从拥挤的人群里冲过来,撸起袖子就朝先前说话的瘦汉子揍去。   这个瘦汉子瘦是瘦,却也瘦得有肌肉,单手接过大汉挥来的拳头,吡着牙骂道:“狗、日的,到底谁不想活了?”   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粮米店的小二手里挥舞着大舀勺,不耐烦地喝斥道:“我说你们两个,吃饱了撑的?要打去外面慢慢打!别影响我们做生意!”   说着又朝人群里大喝:“后面的,排队去!”   大汉看了眼周遭闹意见的人群,悻悻地哼了声,使劲甩开瘦汉子的手,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这样的情形见得多了。   秦玥叹了口气,慢慢从街对面的廊檐下走出来。   她想到过同州会很乱,却没想到会乱成这样。再想想,一旦同州失守,又会是怎样混乱的局面?   听说刘副将也已经战死,现在临时由神锋营的统领主事。李老将军率领的大军最早也要明天晚上才能到达。   如果敌人在这个接点发起攻击,神锋营很难抵挡得住……   想到这,秦玥的眉头越皱越紧。   几人在附近随便找了个客栈住下。客栈里唯一的一个伙计不情不愿地领着他们上了二楼,指了其中两个房间给他们,转眼人就不见了。   房间里被褥凌乱,器具上沾满了灰尘,就连窗户上糊的高丽纸,也不知被什么利刃划得残破不堪,空气里充满了浓浓的霉味儿。   六月皱了皱眉,当先跨步进屋,使剑挑开窗户,挥手挥挥扑鼻的霉味,四下里打量一番,确定安全后才请秦玥进来。   青樱捏着鼻子收拾了好一阵,才总算腾出块干净地方给自家小姐歇息。   实在没想到,客栈竟然已经荒废成这样。   先前那个伙计就说了,他们家老板早带着一家老小回乡下避难去了,其他伙计能走的也都走了,他是因为自己是孤儿,无处可去,才不得不暂时容身在这里。   又说了客栈早就不对外营业了,吃的喝的也都要自己解决,反正也不打算收他们房钱。   那边房间的护卫们安顿好后,就过来请示秦玥晚饭怎么安排。   这样的情况,秦玥哪还有心思吃晚饭,又想着大家都是披星戴月地赶着来同州,一路都没怎么进食休息,也的确需要好好休整了。   思忖间便叫了秦云去外面买吃的,又让青樱去找伙计要一壶开水。   待房里只剩下六月的时候,秦玥才郑重掏出一件物事来,“你拿这个马上去一趟神锋营,想办法见一见神锋营的统领郭杨,约他亥时三刻在北城门口见面。”   六月张大了嘴巴,惊讶道:“小姐,您认识郭统领?”   她虽然知道自家小姐有些不一般,但委实没想到年仅十岁的五小姐居然跟神锋营的统领有交情。   秦玥笑了笑,道:“我哪里认得他呀,你也知道我以前多数时候都在别院,连京城也少回呢……”   听了这话,六月才松了口气。   “不过这是御赐之物,郭统领总该认得的。”   六月才刚松掉的那一口气,因为秦玥这话又提了起来,随即翻来覆去地看摊在手里的那一小截不起眼的甚至有些陈旧的剑穗,怎么也不相信这是皇上用过的东西。   “小姐说这是御赐之物,奴婢有点害怕。万一那郭统领不认,将这东西毁了咋办?”   不是六月不相信她家小姐,实在是这东西太寻常了些。稍有些武功底子的江湖人行走江湖时,大都会配一把长剑,有剑自然就会有剑鞘,长剑的末端也会有剑穗。   名门世家的公子出行更是如此。越是绝世名剑,所配饰的剑鞘和剑穗也越是名贵讲究。可是小姐郑重交给她的这截剑穗,就是很普通的丝线所制,没有任何特别。   以皇上的身份,怎会配饰这样的剑穗?   “他不会不认的。”秦玥却笃定地道,声音有几分低沉。   六月只好半信半疑地将剑穗收在怀里,行礼后退出屋子,往大街上去了。   秦玥双手托着腮帮,慢慢踱步走到窗前。   已近黄昏的街道上行人寥落,门店全都闭得死紧,冷清极了。   稀稀拉拉的几只灯笼被风吹得四散摇晃,那时隐时灭的灯光照得旁边的树影也跟着晃动起来,阴森森的很是恐怖。   想着昔日同州城的繁华,秦玥更是伤感。   那时她已经是盛名在外的紫衣公子沈瑾了,在同州城主持召开沈氏商号的分销商总会。   各地客商云集而来,挤满了同州城的各个大街小巷。   那些茶楼酒肆里,到处客座人满。说书先生说得口干舌噪,唾沫横飞,换来的掌声经久不息,碎银子雪片似的往楼台上飞去。   青楼里的姑娘们穿着五色华裳,挥着绯香的手绢,娇声笑语地招呼每一个迎来过往的客人。   街道上更是人来人往,笑语喧哗,璀璨明亮的灯火,照得四处犹如白昼。街道两边的门店里,伙计们的唱诺声此起彼伏,和着街道上那些挑担货郎们的号子声,奏着美妙的和谐曲。   郭杨——出身乡野,以卖土货为生,微薄的收入根本治不了他母亲的顽疾,眼看母亲因为缺医少药即将撒手人寰,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自卖自身求到紫衣公子面前。   紫衣公子感念他的孝心,收下了他的土货,请了名医为他母亲治病,却并没有让他为奴。   当时的郭杨家徒四壁,一无所有,唯有父亲的遗物——一截朴实陈旧的剑穗。   郭杨的父亲曾经是一名剑客,意外遭到仇家暗杀,死于非命。待郭杨找到他父亲的尸体时,身上就仅有那一截剑穗。   他将那一截剑穗,珍而重之地交给紫衣公子。   紫衣公子收下后,转手又将它送给了当时的凤三公子,以此让他投到凤三   麾下效力。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又回到了她手中。   那本皇上作为生辰礼送给她的,里面夹了不少当年的旧物。有些是紫衣公子沈瑾的,有些是别人交付给她的信物。   皇上的心思显而易见,就是用各种方式一次又一次地试探她。   他一定要她亲口承认自己就是沈瑾。   秦玥不是根木头,自是知晓他的心思。   可是那又怎么样,终归他们是回不去了。   ☆、第一百六十章 熊村   六月这一去,直到晚上亥时初才回到客栈。   顾不得喝口水,就将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奴婢将那截穗子往郭统领面前一晃,他的脸色噔时就变了,连连追问这穗子的来历。奴婢不敢明说是小姐要见他,只说去了自然就见到人了。”   “这样最好。”秦玥淡然点了点头,转身去了里间换夜行的衣裳。   六月趁这工夫赶紧扒了两碗饭,也顾不得是冷是热了,好歹先填饱了肚子。说不定呆会儿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同样,这一回秦玥也只带了六月去北门。   两人先在一棵老槐树上隐藏起来。   六月快速四周查看了一番,待看到同样一身夜行衣的郭杨出现在视线里时,才又上前招呼,引着秦玥和郭杨二人就近去了旁边的一所院子。   院子里早已人去楼空,打扫得还算干净。主人或许走得急的缘故,桌上的杯碗茶具都没来得及收拾。   秦玥在桌前坐下来,就着茶壶里的残茶给自己和郭杨各倒了一杯。   郭杨面上还蒙着黑巾,两只露在外面的眼睛充满了疑惑,谨慎地四处扫了一圈,才又重新看向秦玥,“你是——”   秦玥俐落扯掉头上绑发的缎带,散开一头飘逸的长发,看着郭杨平静地说道:“我是秦玥,秦国公府的五小姐。”   “难怪了……”郭杨一副恍然大悟的语气,顺手扯了脸上的黑巾,神情明显轻松不少。   外界盛传秦五小姐得帝后看重,恩、宠无比,小小年纪就被皇上亲封淳郡主。皇上将这样的信物交给她,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五小姐又为了什么来这危险之地?   郭杨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一时又不知该如何问出口,隐隐地又添了重担忧。毕竟秦五小姐才十岁,同州的局势又如此紧张,随时都有遇到危险的可能。   她既然拿出了这个信物,自己就有责任保护她的安全。   秦玥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淡然道:“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之所以如此急着要见你,是为了解同州之危。”   “哦?秦五小姐有何高见?”郭杨不由正了正身子,面色诧然又难以置信。   秦玥站起身来,叹了口气,“事实上我暂时也没想到更好的办法。不过我敢肯定的是:明儿天一亮,敌人肻定会大举攻城,他们想要抢在我们的大军还未到达之前拿下同州。”   聊着这个,郭杨脸上也忍不住露出担忧之色,“的确会如此。可是我们现在兵少粮少,根本无力再抵抗他们的进攻。我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所以我们必须抢在他们前面动手!”   “啊——那不就是以卵击石!”   “当然不能硬攻……你也说了,我们现在兵少,又接连吃了好几回败仗,将士们士气不振,军心已散——”   说到这里,秦玥话锋一转,声音陡地提高,“正因为这样,我们急切需要一场胜仗来鼓舞士气,更是要让即将到来的大军看到希望。”   “我也想,可是如何能够办到?”郭杨苦笑。   他当年跟在皇上身边,做得最多的是刺杀。而今接手神锋营也不过才一年,战前迎敌更是首次,眼下能够撑住场面已是尽了全力。   李老将军之所以派了神锋营为先锋,就是因为他们轻车简骑,速度快,能够在最短时间内赶到同州。   同州有作战经验丰富的刘武等人,再加上精于刺杀和突击的神锋营,再坚守几天也没问题。   事情证明,李老将军的计策很好,可惜却没料到刘武会在上一场坚守战中战死,留下郭杨独撑战局。   秦玥在刚到同州之时,就探得了实情。她心里非常清楚,如果自己再不出面,同州危矣。   “同州将士佯装攻击敌军大营,神锋营全速出动,志在突袭敌方后营毁粮烧草。”秦玥盯着郭杨那鹰一般的眼睛,缓缓说道。   这虽然不是什么奇妙的战术,可在当前局势之下,却是最可行最有效的办法。   由此所要付出的代价也很惨烈,甚至那五千多神锋营的将士都有可能一去不返。   郭杨满脸郑重,紧锁眉头,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半晌,才缓缓问道:“敌军   的粮草位置在哪?”   “距离同州城二十里以外的熊村。”   “你确定?”   “我确定。”   并不是秦玥有未卜先知之能,而是早在她来同州的路上,就让秦奋的人重点去查了熊村。   果然如她所料,耶齐将粮草藏在了那里。   当年的紫衣公子沈瑾就与凤三公子说过,熊村不但是最好的藏粮地点,也是最佳的藏人地点。   因为熊村的地底下有天然的地洞和地道。   如果将粮食都藏在地洞里,再将人手埋伏在各个地道口,地面上又有熊村房屋做掩护。再加上熊村地势平缓,方圆十里一有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巡视人的眼。   一旦有人偷袭,恐怕还没有进到村子里,就被射成了刺猬。   可是,这样的熊村,却也有个最致命的缺陷:正因为地势平缓,极容易被人当成活耙,火攻最是有效。   如果被人摸近,顺利进到地洞里放火,那就全玩完了。   耶齐是胡人,就算他事先对同州进行过探查,也不一定就能发现这里。最有可能就是自己人里出现了内奸,将熊村卖给了胡人。   想想胡人之所以那么顺利一路打到了同州,连消息也送不进京城,可知这个内奸的掌控力强到了何种地步。   胡人要灭,内奸也一定要除。   不然,以后这样的战事还会发生。   郭杨是土生土长的同州人,他当然知道有熊村这么个地方,可他并不知道这个地方是敌人的粮草存放处,当然也更不知晓熊村地底下的地道了。   秦五小姐的话让他震惊,也让他眼里看到一丝希望,甚至顾不得继续追问她是如何知道的这个秘密,就迫不急待地答应道:“好!我这就回去准备!”   秦玥点点头,道:“好!我等你消息!”   不用她再细说,郭杨已经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   郭杨无疑就是个聪明人,他只是不擅长带兵而已。突击刺杀偷袭才是他的强项。   ☆、第一百六十一章 结果   事不宜迟,两人很快先后离开。   郭杨回去紧急部署,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抢在天亮之前把这件事情办成,否则等耶齐的大军再次攻城,同州就危险了。   秦玥却领着六月七拐八拐,最后在一个僻静的院落前停下来。顿了顿,才示意六月带她翻墙进去。   此时已是子夜,院子里二楼靠左边的房间里却透出灯光。   两人刚一进到院子,就差点被不知哪里丢来的石子儿砸到。   秦玥急忙出声,“是我,秦玥。”   随即,黑暗中传来一声惊呼,接连还有一声略带嘲讽的笑意。   六月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她已经听出来了,笑声是燕渊燕公子发出来的,怎样也想不到会是他。   秦玥面色平静。   她早猜到这厮来了这里。   以他的性子,怎会老老实实地跟着李老将军的大部队随行。   这所并不起眼的院子是当年旋风卫在同州的据点之一。以苏氏兄弟的谨慎,肯定会让他来这里碰面。   事实证明,她又一次猜对了。   秦玥挥手让六月退出院子,独自一人往二楼走去。   二楼亮灯的房间房门大开,门口斜倚着一个眉目绝色的少年。   少年眸光潋滟,嘴角抿着笑意,环着手就这样看着从黑暗中慢慢走近的秦玥。   片刻后才再一次出声,“刚刚才跟苏寒打了赌,赌你一定会来同州。可是却没想到你还能找到这里,实在是能耐!”   他的身量比同龄的少年人要高。秦玥虽然只比他小三岁,却足足矮了一头。这会儿在他面前站定,不得不抬头仰视他,脸上神情似笑非笑。   “你能找到这里,我又为什么不能?”说话间,秦玥将目光从燕渊身上移开,直接看向他背后的苏寒和苏冰,“两位苏公子,好久不见!”   苏氏二人脸上的惊讶表情还未散去,闻言互相对视一眼,双双朝秦玥拱了拱手,“见过秦五小姐。”   秦玥笑笑,略点了点头。   燕渊终于转身让开,将秦玥扯进屋子,又朝着苏氏兄弟使了个眼色。   二人会意,又拱了拱手才侧身退走。   房间里陈设简单,四周木质墙上空无一物,菱花窗格里吹进疾风,掀动旁边桌案上一副闺阁少女的画像。   令秦玥万分惊讶的是,那副画像上的少女竟有九分神似当年的沈瑾。   房间正中摆放了一桌三椅,桌上的茶杯里还氤氲冒着热气。显然在她来之前,这三人正在饮茶叙话。   秦玥勉力压下心里的惊讶,不动声色地走到桌旁,随意选了张椅子坐下来。瞧着桌上还有一只空着的茶杯,便自己倒了杯茶水慢慢喝着。   燕渊环着手走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脸上仍就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并没开口向她解释什么。   彼此都心照不宣。   默了好一会儿,秦玥才出声道:“我相信以你的聪明,也一定猜到这次胡人入境的背后有我们自己人的黑手。我也相信以你的手段,肯定早查出了这幕后黑手是谁?”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不能。”燕渊很干脆地回了她的话,话锋一转又道:“但是我向你保证,一定竭尽所能,助李老将军击退敌人,保住同州。”   他的声音平静,目光却撇向他处,眼里流露的痛色一闪而没。   这样的回答,已让秦玥得到了答案。   秦玥也并不意外,这本来就在她的意料之中。他这人虽然心机深沉,手段狠辣,可从来没有伤害过自己,甚至连谎话也没说过一句。   就像此刻,他无法明确告诉自己的事情,也绝对不会以谎言敷衍。   秦玥叹了口气,慢慢站起身来,踱步往窗户旁边的桌案走去。   走到近前,才发现那副画像墨迹未干,不由伸手拿起,用嘴吹了吹上面的墨迹,随即转头去问燕渊:“是你画的?”   燕渊此时也跟她到了身后,闻言笑了起来,“是。据说这是我姐姐的模样,苏寒见她身穿女装的机会并不多,又隔了这么多年,他凭记忆描述出来的样子,也不知道画得像不像!”   说完偏头去看秦玥的眼睛。   秦玥“哦”了一声,笑道:“以前倒是听老王妃娘娘提过,你姐姐是位了不起的女子,只可惜……去得太早!”   因着这个话题,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此时已经过了子时,夜色正浓,下弦月早已经升起,悄悄挂在了窗外的那棵大槐树树梢上,斑驳的树影随风摇曳。   随风飘过来的,仿佛还有隐隐的战鼓声和喊杀声。   两人却像没听见似的,谁也没有主动去提同州的战事。   讨论了画作之后,燕渊从桌案下面的抽屉里拿出棋盘来,笑着说要与她大战三百回合。   秦玥笑着应了。   两人登时就大杀起来。   天快要大亮的时候,苏寒在外面敲门。随他一起进来的,是一位身材高大面蒙黑巾的黑衣人。   他手里提着长剑,黑衣上沾满了血迹,露在外面的那一双眼睛,充满了凛冽的寒气,让人忍不住直打冷颤。   他见了燕渊,双手抱剑行礼,暗沉的声音随之而出,“属下幸不辱命,已经带人挖好了从城门到敌营的地道,人手也已经埋伏好了!”   燕渊点了点头,从容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又随口问道:“郭杨的神锋营现在什么情况?”   黑衣人看了眼旁边默不作声的秦玥,顿了顿才道:“说来奇怪,郭统领下令同州将士全力偷袭敌营,自己却不见了踪迹。属下看战况激烈,忍不住出了手!”   燕渊凝眉看着棋盘,似乎是在苦苦思索下一步棋的走向,漫不经心地道:“既然出了手,总得有点收获吧!”   黑衣人连连点头,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属下杀了耶齐手下的两员猛将,还重伤了一个。”   秦玥吃了一惊,手里拎着的白子久久没有落下。   这个黑衣人什么来历?居然一动手就杀了两个重伤一个?   据她了解,这个耶齐并不是无能之辈,麾下能人异士众多,军队的战斗力更是彪悍。要不怎么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打到了同州?   在他手里能称得上猛将的下属也绝不可能是庸碌之人,怎么就轻易死在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黑衣人手上?   ☆、第一百六十二章 误我   ,更新快,,免费读!   燕渊像是知道她心里的疑惑,却并不打算替她解惑,反而玩笑似地丢出一句话来:“你说,如果我真要与凤琛争雄,这个江山会不会易主?”   秦玥被他的话惊得失手落了白子。   白子堪堪落在黑子的包围圈里。   燕渊立即拍手站了起来,无比畅快地大笑道:“哈哈,你总算是输了!”   秦玥气得腮帮都鼓了起来,脸上涌起怒容,“这不算,我的本意并不是落在这里——”一边说话,一边将那颗白子拿了起来。   “棋如人生,落子无悔!”   秦玥一呆,那颗白子再一次失手滑落。   这一次落在了地上,骨碌碌转了几圈才停在桌脚旁边。   是啊,棋如人生,落子无悔!   燕渊的这句话,像是在提醒自己;又仿佛是在透过自己提醒别的什么人。   他始终不肯说出他与凤氏的恩怨,秦玥就算想要调解也无从着手。   他连前朝皇室和潜龙阁这样隐秘危险的身份都暴露在了自己眼里,又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   秦玥百思不得其解。   同时又被燕渊最开始的那句玩笑话吓得不轻。   一直都知道他有所图谋,可他从未明明白白地像这样宣诸于口。难道,这次的胡人侵境,还会有其他变数不成?   心思念转间又有黑衣人进来禀事,当着她的面说起了熊村的事情。   到了此时,秦玥才总算放下心里的大石头。   郭杨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带领神锋营一夜间端掉敌人在熊村的粮草库,连地道的入口也一并封死了。   看守粮草的五千胡人精兵九成战死,侥幸逃走的残兵们逃命还来不及呢,哪里敢到大营里去报信?   而且耶齐根本没有想到已经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的守城兵将们,居然还敢不怕死地主动招惹自己。   心里既暗自窃喜,又有些大意轻敌。   本想趁着这个机会一举拿下同州。可是这些兵士拼起命来,完全是拼命三郎的架式,不管不顾地只想撂下敌下的脑袋。   一时之间就算自己这边人多势众,也无法抵挡他们的冲势,不但没有占到丝毫便宜,而且还折损了三员猛将。   这些人冲杀一阵过后,又忽然极其快速地撤退回城,紧接着收了吊桥,关闭城门。   城墙上瞬时万箭齐发,刚追到护城河边的胡兵们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绑了火球的箭羽射中,掉进了护城河里。   护城河里早已浇了火油,碰着身上着了火的胡兵,一下子火势暴涨,叽里哇啦的哀嚎惨叫声立时响遍旷野,熊熊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际。   身在内城的秦玥和燕渊虽然没有听到哀嚎和惨叫,也没有去看那映红了半边天际的火光,可是此刻听着两位黑衣人一唱一和的讲述,也忍不住露出会心的笑容。   只要众志成城,何愁家国不保?   ……   深入国朝腹地一千里,一路高歌猛进,不曾遭到重创的耶齐怎么也没想到,在即将胜利在望的当口,遭遇到这样一场败局。   熊村粮草尽毁,连武器兵械也被那群狡诈之徒投到火里熔掉了。   如今缺粮缺兵械,还拿什么来打?   耶齐气得一口老血直接喷在了舆图上。   上面的锦绣河山,万里风光立时都成了血染的泡影。   “神锋营误我!”   耶齐抬首仰天大叫,披散的长发凌乱,双手紧捏拳头狠捶胸口,面上神情狰狞恐怖,状若疯狂。   大帐里此时还站着好几位参与此战的将领,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既丧气又不甘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连大气也不敢出。   耶齐发泄了一阵,抬眼瞧着这几个吃了败仗的家伙还杵在自个儿跟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喊了帐外的亲兵,将他们全部拖出去重打八十军棍。   听着帐外军棍落在属将背上的“啪啪”声,耶齐总算冷静下来。   他慢慢坐到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猛灌了一口烈酒,皱着眉头思索一阵,就开始传人进来听令。   一道道命令从大帐里传出,一队队士兵从营帐里冲出,快马加鞭往来时的家园方向疾驰而去。   此时天已经大亮,太阳从东边冉冉升起,树枝上的鸟儿“叽叽”叫个不停,空气里飘来阵阵花香。   不用明说,他们都知道彼此在这个夜里做过什么。   熬了一宿,秦玥却丝毫没有困意,正神采奕奕地站在窗前欣赏那株缀满花骨朵儿的西府海棠。   燕渊与她并肩站在一处,拔高的身量让他忍不住微微弯腰。   他想要以这样的姿态与她肩并着肩,一起往前走。不管前路风雨,只要有她,一切足矣。   秦玥却没他想得那么多,此时只是单纯地想要享受这个早晨。   因为今天是她的生辰,也是沈瑾的忌日……   时间过得真快,已经整整十年了。   回忆起来,却恍若昨日。   她那时还在紫轩别院里养伤,心心念念等着她的良人手捧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亲自来接她入宫。   可是等来的却是帝后大婚的消息。   她赔上全家性命、拼却自身安危、倾尽全力襄助的良人,却瞒着她娶了别人。   她死也不相信,那个人会毁诺忘誓……   所以她死后又重生了。   她真想亲自问一问他:既然到现在都还深爱着她,当年又为什么要娶别人?   燕渊扭头看着身边的这个女孩子。   她的侧脸在晨光中越发显得莹白如玉,那双盈盈秋水般的眼眸此时却盛满忧伤,几丝娇俏的刘海被风吹向耳际。   他忍不住伸手替她拔了拔,柔软的发丝从他掌心拂过,荡起他心底最深处的涟渏。   前世他遇人不淑,被利欲熏心的人利用了个彻底。   最后惨死在刽子手的刀下。   重生归来,他不得不步步为营,精心谋划,想要为前世的自己寻一个公道。   这世间有公道么?   以前或许不信,可现在却是信了。   此生就算不能拥有天下,也一定要拥有她。   心念间,不知不觉向她靠得更近,身躯挺得笔直,右臂伸出将她整个儿圈在怀里。   窗外的那株西府海棠先前还只是花骨朵儿,这会儿仿佛裂开了一些,绽出些许粉嫩的花瓣来,中间柠檬黄的花蕊上,还沾着两颗露珠儿。   ☆、第一百六十三章 执念   喧闹声渐渐传进小院。   昨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还留在内城的百姓不可能不知晓,或许此刻才得到确切的消息。   胡人的粮草被烧了!   我们的将士打了场大胜仗!   真正是大快人心的好消息!   街上涌动着人群,老百姓们热切地奔走相告。   “听说了没有?李老将军率领的大军已经过了涒水河,最迟今天夜里就要到达同州。咱们有救了!”   “李老将军可是与秦老将军齐名的当世名将,由他坐镇指挥,咱们再也不怕那些胡蛮子了!”   “可是胡蛮子整整有三十万大军呢。咱们大军满打满算,也才不到二十万,能打得过他们吗?”   “怕什么?他们的粮草都烧没了,难道人不用吃饭?马不用吃草?又缺兵少器的,能对抗咱们的精兵强将?”   “说的也是!我这就打发人去乡下,将拙荆和娃儿都接回来。”   ……   那些关门闭户了大半月的铺子,像是约好了似的,今儿个一大早都开了门,朝着街上涌动的人群死劲吆喝。   朝廷派来的大军眼看就要到了,整整十来万呢。就算军纪再严明,这伙人多少也会有些消费。   生意人嘛,个顶个的精明。   秦玥此时正和燕渊逛到一家早餐铺子店前。   里面飘出的包子面条的香味馋得过路人口水直流。   已经有不少人一头扎进了铺子,嘴里嚷嚷道“牛肉面一碗,多菜多辣多牛肉,鲜肉包子一笼,再加两碗稀饭……”   仿佛几百年没吃过似的,包子面条一上桌,个个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那吃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秦玥忍不住笑出声来,立即招来那吃面大汉的白眼。   燕渊赶紧拽着她离开。   两人去了街头那边一家比较豪华的餐楼——沈福楼。   那张在太阳底下泛着金光的金字招牌,刺得秦玥的眼睛微微生疼。   她忍不住闭了闭眼,心里默然一叹。   旧时旧物,总是不经意间出现在她面前。   这家沈福楼,当年可是紫衣公子亲手创办的,曾经名噪一时,响彻国朝。   后来沈家出事,老王妃心灰意冷,再没有余力经营这样的餐饮名楼,便把它转卖给了别人。   如今战事正酣,沈福楼虽然没有关门大吉,但生意却是冷清。   身姿绰约的侍女引着二人去了天字号房,上了精致的茶点就退了出去。   秦玥有些疑惑,不知燕渊这厮又要搞什么名堂。   很快,鱼贯走入一列青衣美婢,手上托盘里托着精致名贵的菜肴,另有一只造型精美的酒壶,并两个初具雏形的高脚玻璃杯。   最后一位美婢端上来的,居然是一个生日蛋糕,上面还插着十只红烛。   “生辰快乐!”   燕渊悠然起身,认真对她说道。   “谢谢!”秦玥眼里泛着泪光。   这久违的生日蛋糕让她颇有感触,使得她暂时都没法思考燕渊如何会晓得她的生辰,又如何会在这个时刻送上这样别致的生日礼物。   接过下燕渊的举动更让她惊讶。   燕渊居然唱起了英文版的生日快乐歌——   “happybirthdaytoyou!”   “happybirthdaytoyou!”   这熟悉的旋律让她的思绪渐渐飘回了二十一世纪。她忽然想到老太太和刘嬷嬷都跟她提过,凤璃紫钗和慧觉大师,似乎能够让她有机会回去那个时空。   对于秦玥来说,那一世的记忆其实已经模糊,心里始终最刻骨铭心的还是与凤琛的那段情缘。   如今想想,如果不是为着那股执念,她未必会有机会借着秦玥的躯体重生。   世事总有因果。   “你不开心?”燕渊潋滟的眸子里,流露一丝失落。   房间里没有旁人,他只得自己伸手扭开酒壶,往酒杯里倒酒。   棕红色的液体顺着杯壁缓缓流进高脚杯里,那迷离的颜色就像此刻秦玥的心事,纷乱而充满了神秘。   她不由抬手,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杯脚,拖到自己面前,就着桌面缓缓有节奏的轻微摇晃。   杯中的酒液跟着晃动,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渏,极有美感。   空气里充溢着葡萄酒的芳香。   这曾是紫衣公子自己研发的酒杯,自己发明的葡萄酒,也是紫衣公子闲暇时刻最喜欢的享受之一。   燕渊默默注视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并不觉得惊讶。   他一直都知道面前的这个女孩子与众不同,也知道她的来历神秘。甚至还知道她手里就捏着潜龙阁的命脉。   那些老头子既恨不得她死,又怕她死了会影响自身命运,所以才不敢冒然动手。不然,以潜龙阁的实力,早将她碎成了渣渣。   这一顿饭,吃得二人都有些心事重重。   秦玥始终没有追问燕渊何以晓得她的秘密。   燕渊也没有问她与紫衣公子究竟有何渊源。   两人都是聪明的人,有些事情不问比问了更好。   走出沈福楼的时候,已是未时。   六月早已等得不耐,要不是被苏氏兄弟拦住,她早冲上了楼去。现在看到自家小姐完好无损,才猛地松了口气,不由恨恨瞪了旁边的燕渊一眼。   燕渊笑笑,招手叫来早已备好的马车,亲自送了秦玥回客栈。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在分别时,秦玥说了声:“谢谢你”   这一声“谢谢”,实在包含了太多意义。   等进到房间,六月才将郭杨那边的情况说出。   “郭统领让奴婢转告您,这一次,实在多谢您了。”   “有什么谢的,我不过多了句嘴而已。”秦玥只觉满心满身都是疲累,歪在床上半天不想动弹,“他的功劳,我自然会如实转告皇上,到时候升官封爵,也是他应得的。”   六月可不这么认为,如果不是自家小姐提供这么机密的情报,献上这么好的计策,以郭统领的头脑,未必就会打这一场胜仗。   秦玥却晓得,如果不是自己使了郭杨先动手,燕渊也会派人去做这件事的。   之所以来同州,就是不放心燕渊。   眼下看来,他还是有几分良心的,做不出卖国求荣的事来。看他处理事情的手段,事情的发展应该也在掌握之中。   秦玥翻了个身,忽地想起一事,便又招来六月吩咐道:“你再去郭统领那跑一趟,看看大堂哥在不在那里。如果不在再去找燕公子问问。”   六月答应着去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麻烦   段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进了同州城。   如今按着郭统领的吩咐,同州城的各个城门都已经戒严,过往商旅和行人都得接受检查。   段宸走得急了连官凭也忘了带,差点被查检的城门郎当作奸细抓走。   好在他身边的溪枫脑子转得快,塞了大锭银两给那个头儿,才被挥手放行。   段宸抹了把额头的汗,有些忿忿地道:“这样子闹,奸细没抓着,反倒坑害了百姓,养肥了这些城门郎。呆会儿见着郭杨,定要好好训他一顿。”   不怪段宸用这样的语气说他。   郭杨当年投靠过来的时候,他也在一边说了不少好话。   六月正好从郭杨那里回来,远远瞧着段宸主仆三个,稍一犹豫便上前行礼。   既然小姐在郭统领那里亮明了身份,又与燕公子来往密切,那么就算自己不说,毅郡王迟早也会找到小姐,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引了毅郡王去见小姐,省了麻烦。   段宸看到六月,神情很是激动。   “快!快带我去见你家小姐!她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吧!”   段宸一迭声地问着,六月都不知该怎么回答了,只得说道:“谢毅郡王关心,小姐好着呢。奴婢这就领您去见我家小姐。”   “好!“段宸回头拍拍马背,将手里的缰绳递给溪林,“我先走一步,你们随后——”   说话间已催着六月快走。   不亲眼看到她平安,实在放不下心。   秦玥虽然料到皇上看完书信会派人来找自己,可没想到来的人会是段宸,更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段宸见到全须全尾的秦玥,才终于放了心,吐出一口长气。   “你倒是走得潇洒,可吓坏了我们这些担心你的人!”段宸环扫了一圈四周,皱了皱眉,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忍不住数落起她来。   秦玥不以为意,笑着打了个哈哈,“京城呆得腻了,就想出来走走!你也知道的,我就是爱看个热闹。”   说笑间,青樱切了水果端过来。   秦玥一边吃水果,一边给段宸讲昨晚的大战,末了说道:“你瞧,我虽然只比你早到一天,却恰恰赶上了大热闹!”   “那个热闹,你也有份吧?”   打从这小姑娘深更半夜带着秦府的护卫来段国公府为他解围的时候开始,他就觉得这个小姑娘非常不简单。   后来听说她又跟去了大岳山,陪着皇上经历了很多险境,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现在她只带了几个护卫就敢往危机重重的同州跑,只有傻子才会相信她是跟过来瞧热闹的。   而且以郭杨的心机,还不足以想到这样精妙的退敌之策。   也幸好这个决策者果断,抢了先机,先下手为强,给了耶齐一个猝不急防的打击,不然等耶齐主动攻城,同州恐怕早就成了地狱了,哪里还会有城门郎坑害百姓的场景。   这样一想,他对那个收授贿赂的城门郎反而没有先前那样愤慨了。   很多时候,往往一次并不起眼的战役,就有可能牵连到整个战局。   熊村粮草被毁,敌军大营被袭,不但给了耶齐一个重创,也给了守城将士们信心,同时还让百姓燃起了希望,给后援大军争取了最宝贵的一天。   大军果然在夜里亥时抵达同州。   李老将军带着健锐营先进了城,余下军队驻扎在城外十里的石径岭。   郭杨领着燕渊和秦铮以及一众亲卫,亲自在南门迎接。   尽管已是深夜,街道两旁仍然站满了百姓,他们三个一堆,五个一群地窃窃私语着。   火把将整条街道照得犹如白昼,一身戎装的李老将军一马当先,雄姿威武,双目精光四射,朝着四周的将士和百姓抱拳行礼。   “同州的将士们,父老乡亲们,我来迟了,让你们受苦啦!”   浑洪的声音通过内劲传出,响彻云宵。   四周顿时响起如雷的掌声和欢呼声。   有民众大着胆子回道:“老将军,您没有来迟!同州的将士需要您!我们也需要您!胡蛮子们还需要您把他们赶回老家去哩!”   “哈哈哈哈!”   最后一句话,将所有人都逗笑了。   原本严肃的场面也因为这几句话陡得变轻松起来。   隐在人群里的秦玥和段宸都忍不住点头。   老将军不愧是老将军,几句话就挑起了民众的共鸣。相信那些外出逃难的百姓得到消息,也会相继赶回来罢。   毕竟,这里是他们的家园。   如果没有战乱,谁愿意背井离乡地去往他处生活?   带着这样的感慨,两人慢慢走回客栈。   刚走到客栈门口,就见四五个作商旅打扮的汉子往二楼走。   伙计诚惶诚恐地在前面带路,脸上充满了惧色。   段宸忙扯了扯秦玥,两人都停了步子。   隔了几步远的六月反应也不慢,快速从二人身后闪到了前面,双目紧紧盯着那几个汉子。   其中一个汉子状似无意地往门口看了一眼,立即转了目光随在同伴身后上了二楼。   段宸皱了皱眉,附在秦玥耳边低声说道:“玥儿,要不咱们换家客栈吧。”   “好好的,换什么客栈?”秦玥从来不是那等怕事的人。   那伙人虽然穿着商旅的圆领绸衫,可是他们个个太阳穴突起,面相更是凶猛,行走间已然带了三分杀气,只差没在脑门上刻上“坏人”两个字了。   “这些人来者不善,咱们还是避开的好!”段宸忍不住再劝。   来之前皇上就说了,一定要保护好她的安全。这些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犯不着跟他们计较。   “或许,他们就是冲着咱们来的呢。”秦玥脸上的神情有几分慎重。从刚才那汉子看她的眼神里,她已经感觉到了敌意。   “这怎么可能?”   段宸猛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往二楼方向看去。那伙人已经过了拐角,早看不到人影了。   “怎么不可能?”秦玥冷笑,明亮而水灵的眼睛里充满了嘲意,“现在的同州,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我们躲得过初一,却躲不过十五。”   “说的也是。”段宸忍不住苦笑,“只是还是不明白,什么人,竟然会跟你一个小姑娘过不去?”   “不是有句俗语说嘛,人在屋中坐,祸从天上来。”   ☆、第一百六十五章 出事   一夜竟是无事。   天刚放亮的时候却见苏寒步履匆匆地来到客栈。   秦玥还来不及洗漱,就被苏寒带来的消息惊呆了。   燕渊居然失踪了!   秦玥第一个反应是不是苏寒在跟她开玩笑;第二个反应就是燕渊去跟潜龙阁的大佬们谈判了。   可是苏寒却说:“公子确实去了潜龙阁在同州的据点,可是很早就回了营地。属下也是今儿早上才发现公子不见了的,他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床也是冷的,夜里根本没有睡过人。”   “就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没有。”苏寒的声音里透着焦急,“公子从来不这样的,去哪里都会跟属下说一声的。”   那就奇怪了,以燕渊的武功,在江湖上已经少有敌手,而他又是聪明绝顶的人,也少有人能够算计得到他。   怎么好端端的,说失踪就失踪了呢?   段宸正好过来邀她一起去吃早餐。   昨晚他可是一宿没睡,生怕同住二楼的那几个汉子对玥儿不利,天亮后又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洗漱完了就往这边来瞧瞧。   听到说燕渊不见了。   他的反应比秦玥还吃惊。   这么个心机深沉神秘叵测的少年,怎么可能忽然就不见了呢?   秦玥想了想,又问道:“昨晚你们接了李老将军之后,他有没有别的特别的话或者特别的举动?”   苏寒想了好一会儿,才犹豫地道:“当时公子好象说……京城里可能要出事,让我叫兄弟们谨醒着点儿。”   “京城?”秦玥不由瞪大眼,重复了这两个字,心里莫明地觉得紧张。   苏寒点点头,继续沉思,片刻后猛地神色大变,拍着后脑勺道:“五小姐,可能是王府里出事了!”   “你是说老王妃?”秦玥的神情也跟着大变,说话的声音都忍不住发抖。   段宸的脸色并不比她好看到哪里去。   沈老王妃是瑾儿的母亲,他曾经答应过瑾儿,要好好照顾她的母亲。这些年老王妃久在江陵,他一直没有机会好好代瑾儿尽孝。   这回老王妃好不容易来了京城,偏偏自己事情又多,对老王妃疏于照顾。实在是愧对瑾儿的托付……   想到这,段宸自责极了,心里更是忧急如焚,万一事情真如苏寒所说的那样,老王妃出了事,这可怎么办啊……   秦玥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当时出京时只想到同州的战事,想到不放心燕渊,却独独没有想到京城的老王妃会出事。   老王妃一向深入简出,与世无争。   如果有人为难她,那也是为着燕渊或是自己,甚至是皇上。   会是谁?居然这么卑鄙,拿一位老人家来说事?   正在此时,苏冰气喘吁吁地闯进房间,扬着手里巴掌大的一张纸条道:“公子的消息,他回京了!”   众人缓了口气的同时心又往下沉了沉。   这么说,果真是老王妃出事了!   燕渊此时正打马往京城狂奔。   刚过涒水河,就遭遇了一群黑衣人的袭击。   黑衣人显然早摸清了他的行程,也早早埋伏在涒水河畔,专等他往自己设下的套子里钻。   燕渊面罩寒霜,神情冷冽,一言不发解下腰间的长鞭,丝毫不留情地往黑衣人身上招呼。   长鞭所到之处,荡起一圈一圈的光影,抽在黑衣人身上血迹横飞,哀嚎连连。   被他这一阵狂打,一众黑衣人连还手的余力都没有,攻势渐渐缓了下来,双腿打颤不住地往后退去。   他们也是人,是人就懂得惜命。   燕渊嘴角冷笑,挥动长鞭的攻势也跟着缓了缓。   那些受了伤的黑衣人,趁机赶紧逃开他的长鞭所及处。生怕再挨上一鞭,就被抽到了阎王殿。   一个貌似领头的黑衣人站了出来,悻悻道:“燕渊,你别得意得太早!回京的路长着呢,这不过是第一关,好自为之吧!”   说完不待燕渊说话,朝同伴们挥了个手势。   眨眼间,黑衣人就退了个干净。   燕渊收了长鞭,倚在一棵大树下喘气。那双潋滟的眸子里此时迸射出寒光,嘴唇紧紧抿起,双手捏得骨节咯咯作响。   每个人身上都有逆鳞。   毫无疑问,燕渊身上的逆鳞就是沈老王妃。   那些人招惹沈老王妃,比招惹他自己更让他愤怒。   歇息了一会儿,燕渊继续上路。   接到消息说,他如果不能在明天天黑以前赶到京城,老王妃的安全就没有保障了。   所以,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城,甚至都来不及跟苏氏兄弟交待一声,当然更来不及跟五儿通报消息。   但以五儿的聪明,一定想得到是京城出了事。   想到秦玥,燕渊脸上的怒气消散了许多,心里却又涌上另外一层担忧。   那丫头跟母亲那么投缘,若是晓得母亲出了事,指不定会急成什么样子呢。   哎!   燕渊叹了一声,继续打马狂奔。   周遭树木纷纷后退,马蹄扬起的尘烟迷花了路人的眼。   那些三三两两过往的行人此时都远远的驻足,一边窃窃私语,一边用手搭在额头好奇又敬畏地打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俊美少年。   刚才的情形他们可都是亲眼看到的。   那个面容俊美的少年功夫实在了得,眨眼间就将那些个凶神恶煞的黑衣人打得落花流水,狼狈而逃。   也不知这个少年怎么得罪了他们?   与此同时,从京城方向又快速窜过来一群骑着快马的青衣人。他们个个腰悬长剑,脸蒙黑巾,杀气腾腾地打马呼啸而过。   两个离着官道近的妇人躲闪不及,被快马扬起的前蹄直接踢出了官道,落在边上的麦田里。   麦田里的麦苗绿油油的长势正好,被这俩妇人压倒了大片,也因此这二人并未受伤。   “天杀的,赶着去送死啊!”   俩妇人相互搀扶着爬起,拍拍身上的土灰,其中一个妇人愤愤地骂道。   这里离同州还不到一天的路程。   如今同州战事吃紧,各方势力云集,官道上每天都有不明身份的人来回穿梭,根本分不清哪是好人哪是坏人。   官府和军队都忙着应对胡蛮子,也就没有余力来管这些民生安危了。   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乱了!   路人纷纷感叹一番,转眼就各奔东西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陷害(为coolspring上周投的月票加更)   远在京城的皇宫此时也并不太平。   皇上得到密报:出卖消息给胡蛮子的正是兵部尚书崔述。那个当初为了以证清白在大殿上以头撞柱的崔大人。   此时崔述已经摘帽脱服,赤足跪在皇上面前,言词激烈地道:“臣承认失职之过,却绝不认这叛国大罪。臣愿对天发誓:绝没做过这等不忠不义之事,如有半句虚假,愿遭天打五雷轰,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皇上斜了他一眼,面色沉沉看不出喜怒。   崔述神情憔悴,面容惨淡,眉峰紧紧拧起,眼里蓄满绝望,花白胡须上沾了不少汗渍。显然,刚才的一番激烈陈词,已经耗尽他的心力。   他自认自己还算是个忠臣,做人做事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一生忠君爱国,没想到临到晚年却犯了这样的大错,还被贯上通敌叛国的大罪。   实在是死了都没脸去见崔家的列祖列宗!   究竟是谁?到底是谁?要这样害我?   书房里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皇上才沉沉开口:“朕倒是愿意相信你的清白,可这些证据怎么解释?”   皇上目光所及之处,是桌案上的一沓书信和一枚翠玉扳指。   书信上的字迹看着的确是崔述所写,那枚翠玉扳指更是崔家嫡系子弟的象征,扳指内侧不明显处刻有“述”字。   “难道你敢说——这些书信不是你的手笔?这枚扳指不是你的信物?”皇上的声音陡地提高,声音里明显带着怒气。   就像刚才他自己说的,他愿意相信这个兵部尚书的忠诚,可他为什么偏偏这么蠢?被人栽赃得这么罪证确凿?连半点疑点也找不出。   崔述也抬头看向那一堆要了他半条性命的证物,惨白的脸上又涌上了一层死灰色。   就算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   那枚翠玉扳指的确是他的,连内里的划痕都一模一样;那些书信也的确是他的字迹,每笔每划都符合他特有的运笔习惯。   可是,他从没有写过这样的书信,那枚翠玉扳指原本也一直存放在他书房的密室里,可最近几天却不见了。   先前还以为是自己放失了手,现在才明白是被有心人偷走的。   这个栽赃陷害他的人,手段实在了得!   崔述无奈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的时候心境已经平复许多,叹了叹道:“皇上,臣无话可说,请皇上将罪臣关押吧。”   皇上定定看了他半晌,才挥挥手,叫龙禁卫把他暂时关押到刑部。   待龙禁卫押了崔述下去,萧潜才躬身近前,一副欲言又止犹豫不决的神情。   “到底什么事快说?别在朕面前卖关子了!”   皇上忍痛关了兵部尚书,这会儿心情哪里会好?此刻就算是对着他昔日的好兄弟,语气也颇不耐烦。   萧潜却不以为意,恭恭敬敬行了君臣之礼才面有难色地回道:“皇上,不是臣非要卖关子,实在是这件事非比寻常……臣心里既难过又矛盾,皇上听了肯定比臣更难过更矛盾……”   “什么事快说!”皇上沉着脸打断他的话,一双锐利眸子盯得他遍体生寒,又接着喝斥一句:“吞吞吐吐像个娘们!”   萧潜把心一横,仿佛下了极大决心一般,咬着牙对皇上说道:“皇上,臣已经查明,燕渊不但是潜龙阁的人,而且是潜龙阁阁主唯一的徒弟。”   “你说什么?”皇上的确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不相信,“你别胡说,他的身份你知我知,怎么可能加入潜龙阁?”   “臣本来也不信,可臣抓到了他们内部一个姓曲的头目,这才供出他来。还说大岳山祭台倒塌之事就是他的主谋,包括静龙寺惨案,也与他有关。”   萧潜这会儿说得条理清楚,再不复先前的犹豫和纠结。   皇上心里震惊,面上神情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当初为着沈老王妃,放了燕渊一条生路,没想到他居然还敢贼心不死,肆意搅乱风云,实在是可恶!可恶到了极点!   皇上背在身后的手不由握成了拳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是说静龙寺里的慧觉和尚也是潜龙阁的人吗?”   “正是。”萧潜点点头,肃容道:“臣正要说到这个。那姓曲的头目说,这慧觉和尚有点邪门儿,不但能掐会算,还精通阴阳,说是要修什么天道……”   “臣也听得糊里糊涂的!”萧潜懊恼般挠了挠头,眸子里一片迷茫。   “呃——”皇上眸子陡地一亮,本来满面怒容的脸上不自觉流露一丝暖意,仿佛听到了极感兴趣的话语,“那慧觉——在潜龙阁里什么身份?”   萧潜不明所以,仍是毕恭毕敬地回答道:“臣听那姓曲的说,是潜龙阁阁主的师兄。”   “那照你这样说,燕渊岂不就是慧觉和尚的师侄?他到底又为了什么?非要杀死静龙寺上下那么多的人?”   “那是因为慧觉和尚盗走了潜龙阁历代阁主的掌门信物。燕渊奉师命追杀他,这才牵连了静龙寺众僧。”   “再说了,以他的性子,什么事做不出来?”   皇上不由想起那一次在宫宴上,他当着所有朝臣的面,打落了吴大人满嘴的牙齿,就因为吴大人说了对忠烈王不敬的话,竟连他这个当皇帝的也被数落一气。   那厮,骨子里就不是个善茬!   萧潜瞧着皇上阴晴不定的神情,一时也没有再说话。   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够了,说得再多未免引人疑心。   这些年,他一直把这个分寸把握得极好。   皇上也一直对他信任有加。   可是,自从那个臭丫头的出现,彻底扰乱了皇上的心神。   也不知她哪里来的魔力,不但惹得皇上屡屡为她破例。皇上竟然还因为她的话,对自己起了疑心。   实在是个让人心烦的家伙……   萧潜恨恨地在心里骂了一回,面上仍然毕恭毕敬地立在皇上跟前,很小心地又提了一句:“臣倒不是怕别的,就怕他会对老王妃不利!”   皇上果然被他这句话激中要害,原本阴晴不定的脸色嗖地泛上一层薄怒,忍不住咬牙道:“他敢!”   ☆、第一百六十七章 险境   正与黑衣人搏斗的燕渊此时根本没有余力去想其他。   就像涒水河畔黑衣人所说的那样,“回京的路长着呢。”   他已经记不起这是第几次与人交手了。   遇到的对手人数一次比一次多,武功也一次比一次强。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他就算武功再高,精力再好,也抵不住这一次又一次的明枪暗箭。   身上的伤口越积越多,鲜血染红了长衫,长衫已经破得不成样子,像布条般地一条条挂在身上,空隙间总能看到翻起的血肉和横七竖八的剑痕。   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一缕一缕服贴地沾在脑后。所幸都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要害。   眼看京城就要到了,他绝不能倒在这北乐山里,母亲还等着自己去救呢。   燕渊默默吸一口气,运足全力猛地甩出长鞭。   面前黑衣人“哗啦”又倒了大片,可是却不顶事。这一批人倒下了,马上又上来一批,死死堵住刚刚被撕开的缺口。   如是重复。   已经不知击退了多少拨,打死了多少人,可是那些黑衣人依然前仆后继地攻上来,仿佛永远也杀不完灭不掉似的。   燕渊只觉眼前身后到处都是人影,他们团团将自己围住,手里长剑划地,一步步逼了上来。   手里的长鞭还在滴血,星星点点落在绿荫的草上,像盛开的朵朵红花,鲜艳又夺目。   燕渊使劲甩了甩头,想要强迫自己更清醒一些。   可是他显然有些力不从心,不但头脑更加晕眩,竟连握着长鞭的右手也止不住地发抖,双腿更是麻木得寸步难行。   此时别说他面对的是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杀手,即便是个手无寸铁的孩子,也有可能将他一击而倒。   难道我就这样死了么?   燕渊忽然笑了起来,潋滟的眸子里流露出绝望和嘲讽。   如果老天让他重生是为了这样而死,那岂不是连老天都在同他开玩笑?   可是这样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玩,谁爱玩玩去!   手里的长鞭终于颓然落地,他的身子也如风中的落叶一般,翩翩然往后倒去……   就在这刹那间,平地忽然起了一阵惊雷,紧接着狂风大作,瓢泼大雨携着雷霆之势,从天幕骤然降下。   正准备上前补剑的黑衣人不禁齐齐住了脚步,仰头看天。   天空阴沉沉得可怕,雨幕隔断了山峰,模糊了树林,天地间陡然变得狭小无比。   黑衣杀手们视线所及之处,除了倒在地上的俊美少年,他的身边不知何时还多了一人。   那是一个长得俊眉朗目的年轻汉子,穿着梨花白的单衣布鞋,秃顶的头上还烙有明显的戒疤。   此刻正单身合什,面容肃重地看着离他三丈开外的这群黑衣人。   “慧觉大师!”   黑衣人中不知是谁惊呼出声。   自从静龙寺惨案发生之后,作为住持方丈的慧觉大师就不知所踪。   民间传言纷纷,有的说是慧觉大师疯魔了才会杀死满寺僧人。   又有的说是慧觉大师的仇人找上门来,找不到他就直接屠寺以示警告。   还有的说是慧觉大师年轻时偷盗了师门圣物,以致被同门追杀报复……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谁也没有想到,失踪了三个多月的慧觉大师,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就算他在这里又怎么样?他充其量只是个得道高僧而已,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够对抗自己这些训练有素的黑衣杀手?   杀手们先是一愣,这会儿已经缓过神来,立马恢复常态,提着长剑继续前行。   他们的目标就在眼前,谁也不想错过这次立功的机会。就算不能独揽功劳,至少也要分一杯羹才是。   可是很快,他们的如意算盘就落空了。   原本直挺挺躺在地上等死的目标,眨眼间却不见了。   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个来得莫明其妙的慧觉和尚。   在场好几十双眼睛同时盯着呢,两人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失了踪,他们却什么也没看见。   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说出去连自己都不会相信!更不可能将这样的结果直接汇报给上面了。   可是这俩人的的确确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不见了的。   领头的黑衣人露在外面的那双鹰一般的眼睛,此时像是要喷出火来。他怒气冲冲地朝同伴们吼道:“还愣着干啥?快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   杀手们齐齐应了一声,各自往四周散开,一寸一寸往林子深处搜去。   费了这么多的精力,死了这么多的人,眼看就要得手了,没想到却功败垂成,这让他如何甘心?   领头的黑衣人越想心里越是窝火,忍不住一掌击在身旁的树干上。   树干应声而断。   大雨仍然倾泄如柱,林子里雾气更浓,一团团白烟四处飘散,树木更是朦胧得只剩一点影子。   往林子里搜寻目标的黑衣人们心里忍不住打鼓。   先前他们是将燕渊团团围困在林间的开阔地交手,迫得他根本没法钻入林子里躲避,此刻却不得不往树林深处去搜。   这北乐山延绵几百里,山间奇险,怪石密布,迷雾重重,常常有猎人进了山,十天半月出不来的蹊跷事儿发生,更听说常有猛兽出没。   万一运气不好……   为了这次行动,同伴的伤亡很大,能够活下来已经是侥幸,现在明知前面还有未知的危险,谁愿意去冒这个险?   终归,钱财和功名都得有命才能享受。   这样的心态下,哪里找得到人?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大雨完全没有停下来的势头。   陆续返回的黑衣人一个个衣衫湿透,淋得落汤鸡似的,神情狼狈又丧气地立在首领面前,禀报没有找到人的结果。   倚在一棵大树底下躲雨的黑衣人首领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鹰目里闪着嗜血的光芒。   忍不住愤愤一脚揣向就近的同伴,嘴里骂骂咧咧道:“真是一群废物!没用的东西!”   被揣了一脚的黑衣人站立不稳,直接往后倒地,落地时被横生出来的枝丫刮花了脸,脸上立刻现出几条血印。   其余黑衣人都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又赶快俯首低头,生怕这样的厄运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第一百六十八章 被袭   燕渊其实就在北乐山里。。。   他被慧觉大师携进了一间小茅屋。   这会儿已经悠悠醒转,挣扎着侧了身,茫然四处打量一番。   茅屋里陈设极其简朴,仅屋子中间摆了一张陈旧的长几并一个蒲团,旁边的炉火上挂着一口小铁锅,正“咕噜咕噜”地往外冒着热气,药香扑面而来。再有就是他正躺着的这张木板床了。   燕渊试着活动一下筋骨,只觉全身骨头仿佛散了架一般,稍稍一动便痛得额头和眉毛都挛缩了起来,脸上更是冷汗直流。   “躺着别动!”慧觉的身影在门口一闪,几步窜到床前,说话的同时伸手制止了他的动作,又小声嘱咐道:“你现在全身是伤,不能擅自活动。”   燕渊神情顿时慌乱起来,“可是我母亲——还在他手里。”   慧觉顿了顿,才点点头,道:“我已经知道了。放心吧,你不出现,他不会对老王妃怎么样的。”   “以他的性子,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燕渊紧锁着眉头,丝毫没有因为慧觉的话而得到安慰。   “哎——”   慧觉叹了一声,脸上的凄苦神情任谁看了都觉得纠心,“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简直是六亲不认哪!”   燕渊听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就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当年我就劝过你的,莫要与虎谋皮,你偏不信,哎……”慧觉大师不自禁地,又叹了一声,转身去提小铁锅,将熬好的汤汁倒进木碗里,又从贴身的玉瓶里倒出些粉末洒进去,用勺子搅了搅,才端到燕渊面前来。   燕渊一边喝药,一边仍是愤愤不平,“他连自己嫡亲的侄子也杀,真是没有一点人性!”   “别说了,这次若不是碰巧遇到我,你哪还有命在!”   燕渊却摇摇头,“黑衣人不是他们派来的!”   “我当然知道,可是如果不是他们逼着你回京,黑衣人又怎么会有机会刺杀你?”   “我知道是谁?放心吧,师伯,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数就好,我有事情要办,可能要离京一段日子。这屋子被我施了阵法,他们暂时还找不到这里来,你养好伤之后,再下山吧。”   燕渊点点头,并没有追问他要去办什么事情。   师伯是有大智慧的人,他要去办的事情也一定不简单。   人在世上走一遭,总有自己的责任和义务要尽。就像自己的重生,冥冥之中不也改变了很多事情吗?   慧觉接着简单交待几句,就干脆地走了。   燕渊喝完汤药,又小心地挪动了下身子,找了个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躺好,心里却一刻也没停止过思考。   他承认自己这次有些轻敌了。   一来不想暴露旋风卫的实力,二来不想动用潜龙阁里的人,自以为单枪匹马可以闯过所有的关口,没曾想真的差点死在对手的连环刺杀下。   燕渊叹了口气,闭了闭眼,不多时已沉沉睡去。   实在是累极了!   就在这天晚上,秦玥所住的客栈被人围攻。   赫然是在涒水河畔与燕渊擦肩而过的那群青衣人。他们将整个客栈围得死死的,连一只苍蝇也难飞出去。   先前入住二楼的那几个作商旅打扮的汉子也不知所踪,就连客栈里唯一的伙计此时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事出突然,却又不突然。   秦玥并不慌乱,吩咐青樱紧闭门窗。   段宸和六月都执了兵器在手,寸步不离地守在秦玥左右。   四个护卫已经分别出去迎敌,将青衣人死死阻挡在二楼的楼梯间上。   他们也真是胆大,竟然公然在客栈里动手。   想必是有恃无恐吧。   段宸看起来比秦玥还要紧张,面色严肃中又带着隐忧。   半晌才斟酌似地说道:“要不,我们冲出去,去府衙吧?”   “不,他们的目标既然是我,就不能将这些麻烦带到军队里去,或许他们正是打的这个算盘,巴不得我去军队寻找避佑才好呢。”   如果她不知道对手是谁,或许不会这样去想。   可是她已经想到是谁派来的杀手,就不难猜出他下一步打算要做什么了。   这些青衣人,一定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秦玥面罩寒霜,忽地从衣袋里掏出一只小瓷瓶来,“三爷,直接用这个吧。”   段宸困惑般接过,打开一闻脸色猛然大变,“你怎么会有这个?”   秦玥淡定回道:“你问六月吧,这是她拿给我用来防身的。”   六月虽然不明白五小姐为什么这样说,也还是点了点头。   段宸握着瓷瓶的手有些发抖。   他已经闻出来了,这是瑾儿秘制的毒药,叫做“无忧散”的,只要闻上一点点,中者立即倒地人事不醒。如果超过十二个时辰没有解药,任你多高明的武功也全都废了。   毒性实在是厉害!   段宸半信半疑地看着六月。   六月只得硬着头皮解释,“这毒是皇上交给奴婢的。呃,这里还有一瓶,是解药来着。”   六月随即从自己口袋里又掏出一个瓷瓶来。   段宸看了看,又闻了闻,已经确定是专解“无忧散”的解药了。   真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   段宸忽然想笑,自己的疑心病真是越来越重了。   何况眼下情形也容不得他在这件事上纠缠,因此他立即将两个瓷瓶都交给刚上来汇报战况的秦初,又细细说了毒药和解药的用法。   秦初算得上是秦奋最看重的护卫之一,在国公府里的地位也仅次于秦奋。   秦奋将他派给秦玥的时候就说了,无论任何时候,使用何种手段,一定要保证五小姐的安全。   所以眼下他丝毫没有犹豫地接过毒药,飞快地往楼下去了。   楼梯口的战况仍然激烈,三个护卫的身上都挂了彩。   他们的武功虽然都不错,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光现身的就足足有二十来人,还不知道暗处隐藏了多少。   万一隐在暗处的贼人趁机放火怎么办?   五小姐可还在楼上呢……   ☆、第一百六十九章 做掉   他几步走到秦云身边,扒开一个瓷瓶凑近他鼻子嗅了嗅,又接连给秦雨、秦次嗅了嗅,然后就将瓷瓶盖好揣进怀里。   猛地就地滚了几滚,滚到楼梯口离青衣人更近了一些,快速打开另一个瓷瓶,将里面的粉末通过细竹管用内力全数吹到那些青衣人身上。   这几个动作做得极快,几乎是一气呵成。   不但秦云三个没有反应过来,那些青衣人更是想都没有想过。本着杀一个少一个碍事的心态,纷纷举着长剑往秦初身上招呼。   下手快的直接刺到了秦初身上,下手慢的长剑还在半空自己就先倒了下去。   不过片刻工夫,二十来个青衣人纷纷倒地,就着楼梯往下骨碌碌地滚落。   秦初硬生生挨了三剑,鲜血顺着衣衫流了满地,嘴角却还噙着笑容。   以三剑换二十个青衣人的性命,这买卖划算!   三人愣怔了一会儿,还是秦次最先缓过神来,一声惊呼赶忙过去将秦初扶起,飞快往二楼秦玥的房间跑。   秦云和秦雨相互看了一眼,目光不约而同往四处的角落扫视,身影也随着视线的移动而移动,将整个客栈里里外外地仔细看了一遍,确定没任何情况才回了二楼禀报。   青樱此时正在秦初的房间里给他上药。   秦初硬生生地挨了三剑,伤势不轻,虽然没有伤到要害,可背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看着仍然碜人。   青樱一边给他上药,一边悄悄地抹泪。   趴在床上的秦初仿佛背上长了眼睛似的,知道青樱在哭,忍不住笑道:“真是个小丫头,这有什么好哭的?爷们不受伤那还叫什么‘爷们’?”   “可是这伤得很严重耶!”青樱勉强忍住眼眶里的泪意,说话的语气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秦初听得心里莫明一紧,好半晌才小声说道:“放心吧,养几天也就好了!”   这边秦玥听了秦云、秦雨二人的禀报,心里琢磨了一会儿,才道:“这样看来,他们暂时不会找咱们麻烦了……这倒不像他的作风!”   段宸也皱着眉,忍不住再劝:“那我们也得换个地方住,这里实在太不安全了!”   “嗯,也好。”   秦玥总算点了头,段宸终于松了口气。这些坏人可以慢慢收拾,但首先是要确保玥儿的安全。   秦玥想了想就道:“那就去燕渊的那座宅院吧。”   段宸听得不明就里。   秦玥却已经转身吩咐六月去收拾行李。   很快,一行人跟在秦玥身后到了燕渊先前住的院子。   苏寒这两日也没有睡好,从秦玥那里回来后就派了不少旋风卫往京城方向赶,可惜每次都慢了一步,看到的都是打杀过后的惨烈场景。   当燕渊在北乐山失踪的消息传过来,苏寒更是坐卧难安。   这会儿正打算去找秦玥商量,就听苏冰说五小姐领着人来了这里,当下急忙披衣出来迎人。   秦玥瞧着这俩兄弟的神情,就知道燕渊那边的情况也不好。   真是巧了,两人都遇到了麻烦。   苏冰将秦初等人安排好住处,才进来与秦玥行礼。   秦玥刚才听了苏寒的消息,心里更是急得不行。   如果燕渊不能准时到达他们指定的地方会面,那老王妃不就危险了?   段宸虽然也着急,但此时还算冷静,略微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也正好说明,劫走老王妃和路上暗杀燕渊的不是同一拨人。既然是在北乐山失的踪,又恰好有慧觉大师现身,我想……多半是慧觉大师将他救走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当真是关心则乱!   秦玥猛地一拍头。曾经听老太太提过,她和慧觉大师是同门师兄妹,那燕渊既然是潜龙阁阁主的弟子,岂不就是慧觉大师的师侄?   这也可以解释当初燕渊为什么会出现在静龙寺的后山了。   而且这慧觉大师颇有些手段,能够救走燕渊也是很有可能的。   他们能探到的消息,劫持老王妃的人一定也探得到。那么就会明白燕渊并不是无故爽约,说不定还会帮忙找人呢。   事情正如秦玥所料。   京城富贵坊的某处大宅里,脸上戴着银灰色面具的男人正在大发脾气:“怎么就会失踪了呢?到底是谁干的?居然敢杀我的人?”   底下立着几个同样戴着面具的男子,俱都佝偻着头,不敢吱声。   银灰色面具男人气得狠狠拍打座椅的扶手,歇斯底里地吼道:“到底是谁?老子要将他千刀万剐!”   底下的一个男子终于站了出来,恭声道:“属下已经去查了,好象是天恩帮的人干的。”   “‘好象’?就不能‘确定’?”银灰色面具男人阴沉沉地盯着他,说出的话更是犹如千年寒潭下的寒冰,冷得人直打抖。   先前说话的男子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是!属下确定,就是天恩帮的人干的!”   “那还不去灭了他们!”银灰色面具男人此时已经站了起来,叉着腰在原地转了一圈,嘴里“呼嗞呼嗞”喘着粗气,忙从口袋里掏出一粒药丸吞了,才又厉声吼道:“我的人自然由我来杀,外人休想碰他一个指头!”   底下站着的人更是噤若寒蝉,巴不得连呼吸都闭住才好。   “还不快去?”银灰色面具男人又发话道。   众人忙不迭地拱手说“是”,心里同时松了口气,随后快步离开。   然而还没等他们走出屋子,又被银灰色面具男人叫住了,“等等!”   众人只得停下步子,刚松掉的那口气又提了上来。   这回男人的声音却软和了一些,“找着了那个畜生,将他带回来……”软和的声音忽在此时又变了调,“哼,敢坏老子的好事……老子要亲手做掉他!”   这话落在面前几个男子的耳里,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冷颤。   显然,他们都清楚银灰色面具男人嘴里的“畜生”是谁,也都晓得这个男人说得到做得到下得了手的狠劲,心里都不禁为他们的少主担忧!   可是担忧归担忧,他们要是找着了人,也铁定不敢隐瞒不报手下留情,否则到时自己的死相肯定会很惨。   老阁主惩治起自己人来,比对外面的人更狠!   ☆、第一百七十章 无奈   消息送进星月阁的时候,秦媛本来正在看书。   闻言气得直接将手里那本精装的《纪颜序》撕得粉碎,脸上狰狞的表情看着像要吃人,本来很水灵的大眼睛里冒着凶光,纤细娇嫩的手指捏得咯咯直响。   “她-也-真-好-本-事!”这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句从她牙缝里挤出来的。秦媛陡地站起身来,用力拍掉刚刚撕碎的沾在身上的《纪颜序》碎屑,在房间里不停地转着圈走来走去。   进来禀报消息的是青朱,此时低着头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双腿止不住地直打哆嗦,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想个法子调离这个恶主子身边。   秦媛在房间里走了约摸十来圈才停下来,然后连连冷笑,“算她命大!哼!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辈子,我秦媛还就跟她耗上了!”   青朱却很不明白,这四小姐是疯魔了还是鬼附身了,为什么要一二再再二三地跟五小姐过不去?甚至痛下杀手。   幸好五小姐命大,每次都被她躲了过去。   但是瞧着五小姐也不是好惹的,要是被她知道在背后捅她刀子的人是四小姐,肯定会报复的。   五小姐那么受、宠,不但有宫里的皇上皇后撑腰,连府里的老太太都是向着她的,还有三爷和三太太,个个都不是好惹的。   哎,四小姐这……   青朱一边叹着气,心里开始盘算怎样才能脱离这个人小鬼大的四小姐。   还不待她想出招儿来,马嬷嬷就敲门进来了。   “小姐,后角门来了人,说要见见您……”   秦媛正巧抬眼斜睨了她一眼,吓得马嬷嬷直接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又小心地说道:“老奴不敢作主,特来请示四小姐,要不老奴这就去打发了他——”   马嬷嬷说着就要转身。   秦媛却在此时发了话:“慢着!”说了这两个字又重新坐回到榻上,端起小几上的茶水就喝。   一口没喝下去就喷了出来,“混账!这么冷的茶水也敢拿给本小姐喝!”随着她的喝斥声,连茶带盏直接往青朱的头上摔过来。   青朱一个晃身却没避得开,脑袋当场被砸了一个包,头发上落满了沾着茶水的碎茶叶,茶水顺着头发尖滴到了脸上,湿漉漉地很是狼狈。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碰上这么个喜怒无常的主子!   青朱痛得差点哭出声来。   马嬷嬷同情地瞟了她一眼,赶紧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恭敬等着四小姐的示下。   秦媛看都懒得看她一眼,若无其事地只顾吩咐马嬷嬷:“让他到猫儿胡同口的牌匾那里等着!就说本小姐正在更衣,呆会儿请他到阳春楼吃小龙虾。”   马嬷嬷听得心里直打鼓。   那就是个长随打扮的汉子,四小姐都不问问对方是谁就说要请他吃小龙虾。自己到底要不要提醒她呢?如果不提醒她,万一呆会儿四小姐看到的人不是她想见的那个,会不会找自己撒气?   毕竟以四小姐的身份,纡尊降贵地去酒楼里见一个长随汉子,传出去还不知会引来多少闲话呢。   再说就算对方是个英挺帅小伙,四小姐如此冒失地去跟他见面,传出去也会损了她的名声。   这个四小姐,胆儿也太大了!阳春楼可就在猫儿胡同口哪!离着国公府也就是一墙之隔……   马嬷嬷胡思乱想了一阵,忽然有些后悔当初不该答应四小姐到她身边来做事了。   四小姐的奴才可不好当啊!   还是呆在苦寒院那样的地方自在,虽然没什么油水可捞,但好在平安哪。瞧现在四小姐干的那些事儿……   哎!   马嬷嬷心里叹着气,想了想终究还是婉转地提醒了一句:“老奴瞧着,那汉子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物,哪轮得着小姐请他吃小龙虾呀?干脆由老奴去打发了他——”   话没说完就被四小姐狠狠地瞪了一眼,“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马嬷嬷吓得变了脸色,立即跪下磕头请罪,嘴里一迭声地道:“当然四小姐才是主子,老奴就是四小姐身边的一条狗!老奴嘴贱,该打!”   说到“打”字,直接抡起巴掌往自己嘴角上抽。   “哼!就是条老狗!”   秦媛极其轻蔑地朝她挥挥手,“还不快去?”   马嬷嬷连忙爬起来,佝偻着身子后退着出去。   边上青朱一手轻轻按抚头上的大包,一手拎着帕子擦干净头发,时不时地痛得“嗞妞嗞妞”地呻、吟出声。   秦媛瞧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声音尖锐得像是要刺破人的耳膜,“蠢货!还杵在这儿干啥?等着本小姐来服侍你吗?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青朱已经被吓得七魂六魄都快没了,顾不得头上的疼痛,捂着脸飞快地跑了出去,心里恨四小姐恨得牙根都是痒的。   她自认自己对四小姐忠心耿耿,没曾想四小姐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不是打就是骂,根本没拿她当人看。   哼!走着瞧好了!你不拿我当人看我也不让你有好日子过……   青朱一路愤愤地想着,然而回到家看到瘫在床上的父亲,望着她只知道傻笑痴呆的母亲,还有角落里那两对眼巴巴望着她的小眼睛,心里既无奈又悲哀。   他们一家都是秦家的家生子。父亲原本好手好脚的,在外院国公爷的院子里管日常杂事,大小也是个管事的。   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忽然有一天,父亲在街上被人当作小偷暴打一顿,一双腿都被打折了,爬回到家时只剩了半条命,是她求着四小姐去请了大夫,这才救回父亲的性命,只是从此再也不能站起来走路了。   他的差事自然也没了。   母亲的遭遇更是可怜。她居然在某个月黑风高夜,被一伙蒙面人掳走且***了个半死,被救回来后就是这个样子了。   弟弟妹妹还小,一家子的生计都要靠着她在四小姐房里当差的月钱过活。   好在四小姐虽然喜怒无常,对她们这些当奴才的非打即骂,但在银钱上却一直不曾亏待过她们,除了公中的那一份月例,她还另外为每人添补了一份更丰厚的。   论起来,四小姐可是她们一家的大恩人……   青朱不由得叹了口气,用手撑着额头,歪在床沿边上半天不想动弹。   ☆、第一百七十一章 旁观   秦媛打扮妥当,真的带着青碧和另一个叫祥儿的丫头一起去了猫儿胡同的阳春楼。   马嬷嬷站在后角门望着已经看不到人影儿的胡同巷口,心里“扑咚扑咚”地跳个不停,她总觉得又要出事。   四小姐自从在苦寒院里发了高热侥幸没死后,就好象变了个人似的,算计起人来真是六亲不认,凭白无故地对五小姐恨之入骨。   实在想不明白玲珑剔透的五小姐哪里惹着她了?   可是就算想不明白,她现在已经到了四小姐跟前做事,也不敢再生异心。四小姐惩治下人的手段,她想想都觉得恐惧。   秦媛此时已经坐在阳春楼二楼的雅间里,她的对面坐着个长随打扮的普通汉子。   桌子上居然真的摆了两盘小龙虾,还有一壶上好的花雕酒。   长随打扮的汉子一双鹰眼直愣愣地看着对面正襟危坐的小姑娘,怎么也想不到雇主会是这样一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姑娘。   他也实在是好奇,小小年纪的两个姑娘间,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置对方于死地不可?   更让他意外的是,本来十拿九稳的买卖,却莫明其妙地搞砸了,而且赔了夫人又折兵,他派去的人几乎全军覆没,去的是一群精明干练的杀手,回来的却是一群软手软脚的废物。   多少年,没有栽过这样的跟头了……   秦媛不闪不避,任他这样看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尽管事情没有办成,也还是要谢谢你——”   说着朝边上的青碧使了个眼色。   青碧会意,立即将早就准备好的一沓银票双手递给长随汉子。   长随汉子一愣,并没有伸手去接。   秦媛直接从青碧手里抓过银票,放到长随汉子面前,“拿着吧,听说你的人都被废了,我过意不去,能给些补偿我心里舒服。”   长随汉子犹豫一会,还是收下了,站起来朝秦媛拱了拱手,“咱们江湖中人,最是讲究恩怨分明。既然四小姐这么看得起在下,那在下也要回报四小姐一个人情。”   “这样吧。待目标回京,在下会再找机会下手。总之,一定会让四小姐满意。”   秦媛这才点了点头,面上露出微笑来,“这样就最好了,一事不烦二主。既然大当家的这么给小女子面子,小女子感激不尽。待事情办成,小女子另有丰厚回报。”   长随汉子一听,心里更是满意。   他们本就过得刀口舔血的日子,能碰上这么个金主不容易。杀一次是杀,杀两次也是杀。只要对方还愿意花钱雇他们,他们又有什么不能做的。管她们之间是什么恩怨呢。   两人谈妥之后,秦媛就离开了。   离开前还让青碧打了两份小龙虾带走。   虽说如今的秦国公府已经乱成一团,老太太根本没有心思理会她的举动,但她这样明目张胆地去了阳春楼,也还是要拿点理由回去交差的。   秦媛回到后院就让青碧和祥儿各拿了一份小龙虾,一份送去老太太的静宜院,一份送去清丽阁苏姨娘那里。   她的姨娘虽然没给她带来嫡女的地位,好歹有一个家缠万贯的外家。她如今之所以能像个大富豪一样挥金如土地雇请杀手去杀秦玥,就是因为她的外祖母给了她丰厚的银钱。   外祖父去世后,又听说她的姨娘意外小产生下了怪胎,外祖母生怕秦国公府对她们母女俩不闻不问,使着劲儿地给老太太那里送钱财,私底下更是给了她不少的私房钱。   老太太也就是看在银钱上,才没有将苏氏撵出府去。   这会儿老太太看到桌上摆着的小龙虾,心情却有些复杂。   她当然看得出来,这个媛姐儿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她明里暗里的小动作一直就没有停过。   就像刚才她去阳春楼见的人,老太太虽说不清楚她见的到底是什么人,但隐约已经想到她干了什么事。   可是她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如果玥姐儿连这点危机都挡不住,她又怎么敢将全部赌注下在玥姐儿身上?   到底,只有强者才能得到认可和尊重。   刘嬷嬷一向寸步不离她的左右,此时多少已经猜到老主子的心思,心里顿时一紧,不由为五小姐捏了把汗。   老太太沉思一会儿,打发刘嬷嬷亲自送去了两匹御赐的锦缎,自己坐在桌旁慢慢剥起了小龙虾,剥好后放进嘴里有一口没一口地慢慢嚼着。   刚吃了没几只,就见段氏匆匆忙忙地进了院子,脸上的神情有些焦急。   “怎么了?”老太太皱了皱眉,很不高兴地问道。   此时段氏也顾不得老太太高不高兴了,直接就说道:“媳妇听说,同州战事惨烈,也不知铮哥儿到底怎么样了?母亲,您看能不能派几个人,往同州去瞧一瞧?”   老太太冷冷看她一眼,斥道:“打仗就是打仗,不惨烈怎能打跑胡蛮子?你以为像小孩子过家家,假打假闹就完事儿?男子汉大丈夫的,要想建功立业不流点血汗怎么成?”   “可是媳妇听说……听说……”段氏话没说完就先哭起来了,不停地用帕子擦着眼角。   “听说什么了?别听风就是雨的?”老太太的脸已经黑了下来,这是要动真怒的前兆。   她自己年轻时多次征战杀场,立了不少战功,对胡蛮子那是深恶痛绝,如果不是现在已经年老又要留在府里主持大局,她早就主动请缨出战了。   秦家儿子辈中没有武将型人才已经是她的平生憾事,好不容易出了两个看着还有点出息的孙子,她当然愿意他们去战场上多多历练,最好多挣点战功回来,好顶立秦家的门户。   这会儿听到段氏这败兴的言语,心里气得只想狠狠甩她几耳光。可是段氏毕竟是秦家的宗妇,怎么也要给她留点面子。   刘嬷嬷眼看老主子又要动怒,忙连连朝段氏使眼色。   段氏尽管忧心如焚,也还是不敢再触老太太的霉头,当下强撑着笑脸给老太太赔了个不是,又提了几件让老太太高兴的事,这才窝着一肚子的闷气回了明慧院。   ☆、第一百七十二章 惨烈   正如段氏担忧的那样,同州的战事打得非常惨烈。   段氏的小道消息也的确很准。   胡蛮子受了那一次重创,耶齐并没有灰心,没几日就重新燃起战火,先后发动多路大军强行攻城。   他们想用车轮战的方式,消耗掉守城将士的兵力和信心。   那腾腾升起的浓烟,弥漫了城外的天空;那如煌的箭雨,飞洒在同州的城头;前仆后继的胡人士兵,从云梯上不断滚落。   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中,夹杂着不断的哀嚎和惨叫,那杆在风中猎猎招展的“李”字旌旗,已然破烂褴褛,似乎顷刻间就会坠落,却还是顽强地挺立在城墙之上,鼓舞着守城将士们一次又一次地打退胡人的进攻。   城墙下堆满了胡人和守城将士的尸体,护城河里的水已经被鲜血染得艳红,浓浓的血腥味与汗气味充斥在整个同州城上空,经久不绝。   秦铮的确是一个铮铮男儿,作战英勇果敢,利用地利之势挥动双刀砍下一颗又一颗胡人士兵的头颅。   不巧在对敌过程中,背上和臂上各中了一箭,就算这样也还坚持到胡人退兵之后才去军医处包扎。   胡人的大军依然驻扎在离同州城十里之遥的的空旷地上。远远望去敌营里旌旗招展,密密麻麻的营帐罗列其中,炊烟滚滚飘来一阵阵烤肉的香味。   上一次郭杨带人毁了他们存放在熊村的粮草,转眼耶齐就从已经占领的城池里紧急调拔了一批粮草过来。   就连军队的战斗力也补充得足足的,号称的三十万大军只多不少。   这一次入侵大都,胡蛮子可以说是倾巢出动,如果不能攻进京城捣了皇帝的老巢,那他们自己也是元气大伤,很有可能沦为他国的附属国。   秦玥想不明白,是什么样的理由逼得耶齐不得不倾巢出动,一定要灭了大都朝才罢休呢?   难道他就那么有把握,一定拿得下中原的国土?   或者他就那么信任,在大都的内奸一定会帮他夺下整个中原?   他就一点没有想过一旦战败的后果?   秦玥此时还住在燕渊的院子里,只是她的身份并没有保密,很快传到了李老将军那里。   李老将军听说秦国公府的五丫头来了同州,先是吓了一跳,待郭杨说出夜袭熊村的计策是秦玥所出,心里又有些狐疑。   他是知道秦家的五丫头有几分小聪明,可她一个在闺阁中长大的幼女,连兵书都没摸过,更没上过战场,怎么可能献出那样绝妙的计策。   更何况熊村有地洞和地道之事,连他这个打了半辈子仗的老将军都不知道,那个从没出过京城的小丫头怎么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李老将军想当然地以为,她身边有高人相助,所以便让郭杨请了她去军营,想当面试探一番。   秦玥去了军营并不藏拙,将如今的敌我形势分析得头头是道,并提出好几条非常有建设性的建议。   李老将军听得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说兵书说得滔滔不绝的小丫头片子,心里隐约闪过一道模糊的影子。   秦玥淡然看着李老将军脸上的神情,继续说道:“所以老将军最好多派一些探子出去,往胡蛮子的老巢去摸一摸底细。小女子约摸记得,胡蛮子这一代的大汗是位女子,听说是前一任大汗的女儿。”   这话落进李老将军耳里,更是吃惊得差点当场跳起来。   因为秦玥的话说得一点没错。胡蛮子这一代的大汗的确是位女子,也的确是前一任大汗的女儿。   这本来是个秘密,知道得人很少,就连胡人自己的朝臣里知道的人也不多。因为这位女大汗平时都是女扮男装上朝处理政事,后、宫里负责侍寝的也都是姿容出色的女子,她的膝下甚至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怎么看她都应该是位男子。   可她偏偏就是个女子。   秦玥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十二年前的紫衣公子沈瑾曾经被这个女汗王勾搭过,且差一点被她算计,来个霸王硬上弓。   当然,那时女汗王并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姿容绝色的紫衣公子其实是女儿身,她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想将这个漂亮人儿掳回王庭,供她取乐。   沈瑾吃了这样一个暗亏,当然会调查她的一切,从而得知了她的身份。   她当时微服私访京都,就是想趁着中原混乱搞事,不料被沈瑾查到底细,将计就计找了两个美男反把她给办了。   沈瑾犹不解气,还在她的身体里下了奇毒,只要一经房事,下身就会奇痒无比,痛不欲生。   女汗王中了暗算,又羞又怒还不能声张,只好悄悄地回了她的老巢。   李老将军虽然没有跳起来,但说话的腔调都变了,“这些秘辛,你怎么会知道?难道是你祖父告诉你的?”   秦玥摇摇头,笑了,“这不过是件小事,老将军莫要问了,还是想想咱们该如何退敌吧!”   这话彻底将李老将军拉回到现实,他的眉峰皱得紧紧的,面上重新涌上了忧色,叹了叹气道:“如今他们有了粮草,肯定会加快攻城的步伐,我们的将士虽然英勇,但在人数上不占优势。再说内奸的身份还没查出来呢,万一被他探得军情,再报给耶齐那老匹夫知晓,咱们就更被动了!”   “就算他们暂时有了粮草,但匆忙间筹集起来的,肯定不多,我们要做好与他们打持久战的准备。”   “何况他们远道而来,肯定是想速战速决,拖得时间越久对他们就越不利。我们得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将失掉的几座城池夺回来,到时候前后夹攻,胜算的机会就大得多。”   “这倒是个办法。”李老将军听得频频点头,随即又皱起眉头,“可是如今我们的人马都困在同州城里,根本没办法越过同州往北边推进。”   “为什么要往北边推进?西边不一样可以?”   “可是我们失掉的重城都在北边……”李老将军话未说完,自己就先猛拍了大腿,那双烔炯有神的铜铃眼里泛出精光,“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西边不也一样可以吗?”   ☆、第一百七十三章 借兵   大都朝的西面是西冥国,一个并不算小兵力却很有限的弱国。西冥国的国君瑞雅虽然才华横溢,但在军政大事上却有些懦弱,一向依附于大都朝生存。   如果从西冥国借道突袭胡蛮子边境,再从边境一路往南边推进。   那些城池虽然被胡蛮子占领,但他们占领的时日尚短,还没来得及整顿,大军又一路南下到了同州,那些被占领的城池兵力必定空虚。   百姓毕竟是大都朝的百姓,民心自然向着自己的家国,到时候肯定会有爱国义士联合拒敌,如此夺回城池不是没有可能。   不得不说这是一条很好的计策。   可是要想从西冥国借道,必须得两国国君出面交涉,还要互递国书,商议条款,这样一来肯定耽误不少时间。   只怕还没有商榷好,同州就已经失守了。   李老将军铜铃眼里刚刚泛起的那丝光芒又忽地黯淡了下去。   秦玥却抬起晶亮的眸子道:“老将军放心,我既然敢说出这个计策,就已经想到了借道的办法。我不但要找西冥国借道,我还要让他们出兵,替咱们打这一场夺城之战。”   李老将军嘴巴张大得足以放下一整颗鸡蛋,无法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大放厥词的小姑娘。   这丫头哪里来的底气,居然敢说这样的大话?   秦玥却又笑嘻嘻地道:“老将军莫问,问了我也不会说。总之您信我就对了!”   李老将军略微想了想,就无奈地点了头。   事实上现今的战局实在糟糕。虽然皇上又已经陆续调了几路人马来同州增援,但同州毕竟只有一座城池,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小丫头既然自告奋勇要去西冥国借道借兵,那就让她去吧。大不了自己再上一道折子,以八百里加急快马送回京城,向皇上说明情况,到时再由皇上定夺。   秦玥早知道他会答应,因此待李老将军点头后就没再耽搁,只匆匆去了趟军营看了大堂哥,然后折回燕渊的院子。   临行前,她还有一件事情必须去办。   当秦玥亮出真正的白玉戒指之时,苏寒、苏冰包括段宸在内的三个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他们怎样也想不到,消失了近十年的旋风卫至高信物白玉戒指会在秦玥的手中,隐瞒了他们这么久,到此刻才拿出来亮相。   秦玥不待他们有追问的间隙,直接就冷冷地命令道:“苏统领,请你调集所有在同州的旋风卫,今晚一定要剿了潜龙阁在同州的据点,一个不留!”   秦玥甚至都没有问过他们,到底知不知晓潜龙阁在同州的据点到底在哪就下了这样的命令。   何况怎么说少主跟潜龙阁的渊源还不浅呢。   苏寒与苏冰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难色。   如果听从秦五小姐的话一锅端了潜龙阁在同州的据点,到时少主怪罪起来谁来承担?   可是秦五小姐手里持有真正的白玉戒指,那也就等同于是真正的旋风卫少主。身为旋风卫统领,不遵令行事,就是抗命。   秦玥当然看出了他们的难色,淡然道:“当我不知道这次胡人入侵的背后是谁的手笔?当我不知道京城的老王妃是被谁掳走的?当我不知道你们的燕公子急着赶回京城是为了什么?”   “我告诉你们,我统统都知道。”秦玥的声音里无端透出一股戾气,压得在场的三人连气都喘不过来,只怔怔望着她那一张一合的小嘴,仿佛透过她又看到了那个惊才绝艳的紫衣公子。   秦玥的视线从他们三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手里的白玉戒指上,“正因为知道,所以我才不得不这么做,就算他日你们的燕公子兴师问罪于我,我也自有反驳他的理由。况且,说不定,已经不需要我反驳他了,他或许早已经同他的师父摊牌了!”   苏寒听得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打从潜龙阁的阁主劫持老王妃开始,他们之间就不可能善了。   这一次老阁主擅自与胡蛮子耶齐结盟,引了虎狼入境,已经犯了少主的大忌;再加上老王妃的事,又触到了少主的底线。   少主怎样都会找他算这一笔账的。   或许这件事由五小姐来做比少主自己去做还要好些,至少不会背上叛徒的罪名。   想到此,苏寒的眼里便露出赞许之意。   苏冰一向与哥哥共进退,不用他说话已经明了他心中所想,便也没有异议。   段宸却在想着秦玥要去西冥国的事。   以他的私心,是千万个不想让玥儿去的。可是大敌当前,他不能这么自私。如果瑾儿还在,她也一定会这样做的。   瑾儿当年与西冥国的现任国君可是有着过命的交情,她如果还在,别说要找他借道借兵,就算要借他项上人头一用,他也会给的。   思忖间,苏氏兄弟已经明确表了态。   他便也跟着点头。   因着苏寒跟在燕渊的身边日久,对潜龙阁的许多秘密知晓得清楚,因此并没费多少的工夫,利用燕渊在潜龙阁里的特殊身份,将潜在同州的所有潜龙阁弟子都引了出来,全部一网打尽,连一只虾米也没有放过。   天亮后,有不少民宅都暴出有命案发生,往衙门里报官的百姓一拨接似一拨。   苏寒早就散出谣言,说这些死人都是胡蛮子派来的奸细,昨晚被官兵秘密处理掉的。   好奇的百姓就忍不住去查看那些死人的尸体,一查果然在他们身上看到只属于胡蛮子身上才会有的刺青,当下便深信不疑,个个对着尸体口吐唾沫厉声咒骂再狠狠跺上几脚。   如今同州的老百姓恨透了胡人,要不是他们狼子野心侵略中原,怎么可能造成现在这样的乱局?   这些个狗、日养的,真该让老天爷降雷劈死他们!   如此多事之秋,知府大人当然不会自找麻烦,由着这些百姓发泄愤怒之后,就让捕快将这些尸体送往城郊乱葬岗安置,又在府衙门口贴出告示:让百姓守好自家门户,免得让敌贼有机可乘。   正打算出城的秦玥一行默默看过告示,转身拿着李老将军亲自开具的特别放行条往南城门口涌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偶遇   出了南城门,继续往南就是回京之路,往西走过楚州、沙州、渭州等重镇之后,再翻过西岭山就到了西冥国境内。   如此快马加鞭,昼夜兼程,也就十来天的行程。   段宸实没想到,秦玥的骑术竟然如此精湛,不但跟得上他们的行程,而且还游刃而余。   瞧她骑在马上的英姿,看着真是赏心悦目。   这个秦家的五丫头,总是带给他一次又一次的惊喜。   同样的,苏氏兄弟也没有想到看起来娇娇弱弱的秦五小姐,骑术竟然能跟他不相上下。不是说秦家的五小姐幼年一直体弱,在别院养病吗?什么时候学了这一身精湛的马上工夫?   反倒是六月,半点不吃惊的样子。   小姐的寻常之处她见得多了,骑马有什么稀奇的,她还会泅水呢,会使毒,会制毒,还会用剑。小姐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更是精通,随便哪一样都能将帝京城里的其他贵女们虐成渣渣……   这样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楚州。   段宸想着上一次在枫林渡口遭遇的袭击,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玥儿,你们府里的四丫头——”   秦玥便也想起那个恨她恨得要死的四堂姐。   她不止一次地对自己痛下杀手,却一次也没有成功过。她那样处心积虑地想要自己死,究竟上一世的秦玥欠了她什么?使得她带着这么重的怨气重生?   刚想到这里,前面的枫林渡口就有了动静。   暗沉沉的天幕下忽地冒出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男子,宽大的斗笠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完全看不出形容。   虽然已近黄昏,但天阔地朗,还有晚霞斜照,他这样一身装扮实在异于常人,不想惹人注目都不行。   何况现在渡口上除了他们这一行人,再没了旁人,傻子都知道这男子是冲着他们来的。   呵呵,消息还真灵通!   秦玥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意。   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身边早就出现了叛徒。   她来西冥国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除了李老将军、阿宸、苏寒苏冰、六月和青樱,再有就是出京时秦奋派给她的那四个护卫了。   青樱和秦初这次都没有跟来。   一来秦初的伤势还没有好,二来青樱没有武功又不会骑马,跟过来反倒会影响行程。   秦玥便留了她在同州照顾秦初,顺便打探一些事情。   段宸也同样留了溪风和溪林在同州,让他们协助李老将军守城。这个时候,哪怕多一份力也是好的。   久飘江湖的段宸已然看出,这个单枪匹马在枫林渡口等着他们的蓑衣男子,并不简单啊!   他的第六感告诉他:这是一个很强劲的敌人!   六月已经不声不响抽出了软剑。   秦云、秦雨和秦次也都亮出了自己的兵器,严阵以待地看着对面这个神情漠然一声不吭的蓑衣男子。   秦玥明显感觉到一阵杀气扑面而来,不由悄然握了匕首在手。   长长的衣袖遮住她手底下的动作,却并没瞒过蓑衣男子的眼睛,只见他右手捏住剑柄死劲往上一抖,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刃就飞射而出,直接袭向秦玥握着匕首的右手。   段宸和六月都没想到这人不打招呼就直接出手,大惊之下急忙双双抢出挡在秦玥面前,各自用上全力去接蓑衣男子飞射过来的长剑。   秦玥急忙后退数步。   那柄脱了鞘的长剑在夕阳的余辉下闪着寒芒,仿佛受了剑主人的驱使,巧妙避开了段宸和六月的联手回击,如影随形地跟着秦玥一起后退,始终离她的右手仅一个手指头长的距离。   秦玥只觉那股子杀气越来越浓。她的右手不堪剑气的压迫,手里的匕首终究咣啷坠地。   秦玥瞬间脸色惨白。   前世的沈瑾见识过不少奇人异士,却从未听说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   这人是打哪里冒出来的?   那丫头也真是好本事,居然请得动这样的高手替她卖命!   不但秦玥吃惊。   段宸和六月更是吃惊。   段宸的武功虽然不高,但对付一般的江湖剑客绰绰有余,更何况还有六月这一个大内高手在,两人联手居然连敌人随便祭出的一柄长剑也挡不住,实在是令人震憾!   秦玥吃惊过后,脸色很快恢复如常,嘴角甚至还带了一丝笑意,拍着手赞道:“阁下好身手!秦玥佩服!”   蓑衣男子忽然抬头,露出那张平板无奇的脸,像是想笑,偏偏扯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只见他稍稍勾了勾手指,那柄长剑便如长了翅膀一般,乖乖飞回到他的剑鞘里,一瞬间敛了所有光芒。   “秦五小姐果然识时务!”蓑衣男子也学着她的口气拍手赞道,眸子里的杀意仿佛淡了些。   秦玥偏着头又笑了笑,迈着细碎的步子慢慢朝蓑衣男子靠近。   蓑衣男子没动。   段宸和六月却紧张得忘了呼吸,似乎也忘了阻止秦玥靠近那个危险的敌人。   秦玥走到他面前停步,环着手淡定地看着他。   蓑衣男子也站起身来,仔细打量面前比他矮了不止一头的女孩子。   她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眸子里却闪着不合年龄的睿智和锋芒,能够在他的飞剑下泰然自若的人实在不多,尤其对方还是这样一个娇嫡嫡的小女孩子。   蓑衣男子毫不掩饰眼里的讶然和欣赏,啧啧道:“看起来,秦五小姐不但识时务,更懂得如何在恶劣的情势下求生存!”   秦玥“哦”了一声,轻言笑道:“在阁下这样高明的绝世剑客面前,我除了束手就擒,好象并没别的选择。如今尔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就算是奋起反抗,也不过多添两具朋友的尸体罢了。”   话音刚落,就见段宸和六月齐齐掠了过来,一左一右护在她身边。   段宸面罩寒霜,冷哼一声说道:“就算拼了一死,也绝不允许你伤她一根汗毛。阁下虽然剑术高超,可惜却没有君子品格,这样的剑客并不值得世人尊崇!”   蓑衣男子并不生气,却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是段三公子?”   段宸并不否认,傲然答道:“正是段某。”   蓑衣男子“嗯”了一声,又往他身后瞧了瞧神色紧张的三个护卫,忽然笑了笑,道:“正如段三公子所说,老夫的确并非什么正人君子,可也没沦落到替人卖命的地步。这不过就是一场偶遇罢了。”   说完不待他们回应,几个起落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第一百七十五章 回京   那轮残阳还映在河面,折射出柔和的光芒。微风吹过,荡起一圈又一圈艳色的涟渏。   秦玥几人面面相觑,长久才呼出一口气来。   实在没有想到,蓑衣男子会这样轻易地放过他们。   那人很明显是冲着他们来的,完全可以在举手投足间要了他们所有人的性命,只不知为何临时改了主意。   可不管因为什么改的主意,好在已经平安。   秦玥心里虽然疑虑重重,但惦着去西冥国的大事,便也顾不得多想,一行在渡口边上的小镇里匆忙用过晚饭,稍稍休息就趁着茫茫夜色继续西行。   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旁边草地里忽然冒出两条人影。   其中一个赫然是去而复返的蓑衣男子,另一个是黑衣劲装打扮的蒙面人。   蓑衣男子的长剑此刻还架在黑衣蒙面人的脖子上,因此黑衣蒙面人徐徐站起的身影显得很是小心翼翼。   “哼!阁下不但自己不杀她,还不让我动手?你这是何意?”黑衣蒙面人虽然处在蓑衣男子的威胁下,但还是把心里的愤意表露了出来。   蓑衣男子“唰”地收回长剑,极其轻蔑地撇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说道:“呵!想要问理由,你还不够格!让你背后的主子亲自来问吧!”   说完不待他有所反应,顺势用剑柄在他身上快速连点几下,黑衣蒙面人再也动弹不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好又恨又气地瞪着他,脸色涨成了猪肝色。   蓑衣男子却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远在北乐山里的燕渊经过这两天的调养,身子已经好了许多,忙不迭地下山往京城里赶。   离着他限定的时间已经晚了两天,也不知母亲怎么样了。   燕渊心急如焚,恨不得长出翅膀即刻飞回沈王府。   紧赶快赶,他终于赶在城门开启的第一时间进了城。   一路往沈王府疾速飞奔,身上的伤口早已崩裂,鲜血透过绯红的衣衫浸了出来,一点一滴洒在清晨寥落的街道上。   隐在暗处的潜龙阁弟子看到他这副形容,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还是咬了咬牙,挥手让同伴火速去报告目标的行踪。   同时得到燕渊回京消息的除了潜龙阁,还有宫里的皇上和龙禁卫统领萧潜。   正要上朝的皇上不由止了步子,隐在九龙玉珠皇冠下的那张脸晦暗不明,片刻后忽然将刚刚穿戴好的朝服快速换成了出宫的常服,一面交待肖公公亲自去传口谕,“以皇上龙体抱恙”为由罢了今儿个的早朝。   皇上熟门熟路地从秘道口溜出皇宫,不多时就出现在沈王府内院的紫玫院里。   因着老王妃的失踪,王府里如今表面看着一切如常,暗地里却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呢。   好在袭爵的煜哥儿虽然年小,但这些年在燕渊的有意调、教下,却比同龄的其他孩子要长进懂事得多。   当初他发现祖母失踪得蹊跷之后,并没有声张,只将消息悄悄送给了长公主,并严令府里下人不得外传。   长公主得到消息非常震惊,即刻打发儿子何司珏到王府来帮忙主事,一面匆匆进宫将消息秘报给了皇上。   皇上听到消息更是焦急,又怕沈家唯一的血脉煜哥儿有个好歹,当即指派了不少暗卫秘密潜入王府,以便就近保护沈煜。   此时得到燕渊回京的消息,皇上心里更是忐忑不安。   他不由想起前几日萧潜说过的话来,只觉头疼得厉害。这个人打不得杀不得更留不得,他都不知该拿他如何办了。   但是这回老王妃的事儿,如果真是他干的,那就休怪朕不讲情面了……   皇上在紫玫院里背着手踱着步子,眉头越皱越紧。   此时燕渊心里的焦躁丝毫不亚于他,可是面上还得装出镇定自若的神情。   用不着听煜哥儿的讲述,他已经知晓实情。但还是耐着性子听煜哥儿把话说完,才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安慰道:“别担心,一切有我呢!我不会让你祖母有事的!”   事实上燕渊并不比他大多少,但在煜哥儿心里,这个叔叔从小教他识字、骑马、射箭;教他做人的道理,比别家的长辈更像长辈。   都说长兄如父,煜哥儿从小无父无母无兄,只有祖母和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叔叔相依为命。两人几乎是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深厚。   煜哥儿从小就晓得自己的这个叔叔聪慧绝顶,不管遇到任何难事都能妥善解决。所以此刻听到他的安慰和保证,总算放下了心里的大石头,心情陡然变轻松起来,只觉连日来的彷徨、无助、焦急和害怕统统都消失了。   叔叔既然说了不会让祖母有事,祖母一定会没事的。   抱着这样的信念,他在燕渊的连声催促中终于回去休息了。   待沈煜一走,燕渊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整个身子无力地瘫倒在鹅颈椅上,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身上崩裂的伤口更是火烧火燎般的灼痛。   幸好他回房换了件玄色衣衫,才没有被沈煜看出端倪。   他忙叫人去传陈医师。   不一会儿工夫陈医师匆匆赶来。   剪开衣衫瞧见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心里猛地一震,却知趣地没有多问,利落地给伤口上了药,又重新包扎好,走时细细嘱咐他“不宜动气、不宜活动,最好卧床调养”的话。   可她心里也明白。这话不过是徒劳,老王妃失踪这么大的事,公子绝不会坐视不管的,不然也不会这么急着赶回京了……   燕渊在榻上躺着休息了一小会儿,就挣扎着起了身。正要准备去书房,外面忽然有人敲门,请他去内院的紫玫院一趟。   燕渊心里顿时一凛。   他没想到皇上这么快就得到消息,又这么急不可耐地来了王府见他。   想当初,他可是当着众朝臣的面主动请缨,皇上亲口允诺,跟着李老将军的大军一同去同州助战的。   无召回京,又是一条大罪。   想到这里,燕渊忍不住一阵苦笑。   那人实在心狠,居然用这样的狠招将他逼回京城,如果皇上要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他还真是没法应付。   ☆、第一百七十六章 血脉   一路苦笑着来到紫玫院。   皇上负手站在书案后看他,面上表情还算平和。   燕渊微微倾身,算是行了礼,然后就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止不住地咳了几声,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没了丝毫血色。   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受了重伤。   他这次回京,本就没打算瞒人。   其实就算想瞒也瞒不住,反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世人眼里。   只要皇上愿意替他掩护,他就算不得无召回京。   两人宣少这样私底下见面,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浓浓的敌意。   默了半晌,皇上才开口问道:“你这样不管不顾地回京来,到底是为自己还是为老王妃?”   “你觉得呢?”燕渊不答反问,闭着眼睛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脸上神情丝毫不算恭敬,显然并不将他皇帝的身份放在眼里。   皇上已经司空见惯了他这副样子,也根本懒得动怒,只是沉声又问道:“或者——你在贼喊捉贼?”   “你说什么?你在怀疑我?”燕渊猛然睁开了眼睛,身子整个地从椅子上坐起,双目似火地瞪着他。   “有人告诉朕,你是潜龙阁的少主。”皇上也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脸上神情从没有过的凝重,“朕不愿相信,朕想听你亲口告诉朕。你——究竟是不是潜龙阁的少主?”   燕渊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毛,莫明也有一丝心虚,潋滟的眸子不自觉地移开,刚才被他怀疑的愤怒情绪也渐渐平息。   “莫非你真的是——”皇上难以置信地说了前面几个字就住了嘴,后面的话他实在难以说出口。   看在他的出身上,更看在老王妃的面子上,很多事情他不想追究,可是万没想到,这厮竟会是潜龙阁的人,而且是潜龙阁阁主唯一的亲传弟子,将来还有可能继承潜龙阁阁主的位置。   像潜龙阁那样行事毒辣、臭名昭著的江湖组织,朝廷铁定是要血腥镇压的。而且潜龙阁一手制造了静龙寺惨案,又参与了大岳山祭台倒塌事件,眼下更是有可能与胡蛮子有了勾结。   他身为天子,自然要为老百姓讨个公道。   燕渊此时也心乱如麻。   他没想到皇上这么快就查到了他的身份,且在这个关头来质问他。   他不否认,自己当初之所以加入潜龙阁,本就是为了增强实力以便对抗皇上。他自信自己有手段能够全盘掌控潜龙阁,却没想到一朝失算而后步步失算,以至造成现今这样无法收拾的局面。   凭心而论,他对那人的恨意,并不比皇上少。可是现在母亲还在他手上呢,他就算想要与那人翻脸,也要先把母亲救出来再说。   想到此,燕渊重重叹了口气,挣扎着起身朝皇上深深一揖,语气沉重地道:“臣自知罪不可恕,但请皇上在惩治臣之前,先容臣将老王妃救回来罢!”   皇上狐疑地看着他,“你知道老王妃的下落?”   “不瞒皇上,臣是接到他的飞鸽传书,才冒险赶回京城来的。皇上若要治臣死罪,臣无话可说,但老王妃是臣的母亲,臣一定要救她脱离魔爪,才能安心让皇上治罪!”   “他逼你回京是不想你在同州破坏他的好事儿?”皇上在问完话后略微停顿片刻又自嘲地叹道:“是啊,他早就与胡蛮子有了勾结,也早就觊觎朕的这个位置,眼看同州就要落到他们手里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从来没有想过卖国求荣!”燕渊蓦然抬起头来,眸子里闪过一抹坚决,声音却很快又低了下去,仿佛是在呢喃:“终究,我也是凤氏的子孙!”   皇上了然般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撇向对面墙上挂着的一副画像,声音也低得几不可闻,“你知道就好,不管你对朕有多不满,对凤氏有多仇视,终归你的血脉里流着凤氏的血,你与朕,到底是血脉相连的!”   “哼!那又怎样?”燕渊忽然冷笑,眸子里泛出凛然的恨意,“总有一天,我要堂堂正正地与你一战,不然怎能对得起我母妃的在天之灵!”   “朕等着!”皇上目光平静,缓缓道:“所以为了那一天的提早到来,朕与你现在就要携手合作,驱逐蛮人,还百姓太平!”   “还有五儿,你不许跟我抢!”   “谁?”燕渊忽然冒出的这一句,让皇上登时睁大了眼,“你说谁?秦五?”   皇上满脸的不可置信,他愕然望着燕渊,负在身后的手不由捏紧,仿佛这样就能拽住那个小小的人儿。   燕渊轻蔑地看着他,脸上神情有说不出的得意,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渐渐泛出一抹红晕来,“你已经没有资格同我争了!”   这句话犹如一瓢寒冬腊月里的冷水,浇得皇上面色惨白,心里更是止不住地发抖,只觉五脏六腑彷佛都浸入了寒潭,再烈的火也无法暖干。   嘴里忽地涌上一股腥甜,猝不急防下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燕渊已经重新坐回到椅上,正吃力地捂着小腹上的伤口,额角已经渗出密密的细汗,面上却仍然带着笑意,“老实说,携手不携手的我并不稀罕,就算没有你的支持,我也能自己救出母亲!”   皇上自己掏出帕子擦掉嘴角的血迹,神色间难掩苦意,目光又怔怔望着那副画像看了半晌,才自嘲般说道:“或许你说得对,于情于理,朕的确已经没有资格同你争了……可是,朕的感情从来都不随朕的意志左右,朕就算想要不争,也做不到……”   他的声音听起来那样的痛苦,那样的颓废,那样的悲伤,又那样的无奈……   燕渊虽然如愿打击了皇上,自己心里却并不快活。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前世,那般卑微地、全心全意地爱一个女人,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笑话。   今生他再见到她,依然无法做到心止如水。   正如眼前这人所说的那样:感情,从来都由不得自己。   燕渊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声,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低声道:“既然你的心不属于皇后,那你是否也在意:皇后的心到底属意谁?”   皇上怔了怔,眸子里露出茫然,显然并没听懂他这话里之意。   燕渊却不再多说,转而说起怎样营救老王妃的事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旧人   躺着中枪的秦玥此时已经到了大都朝边境。   翻过前面的西岭山,就是西冥国的地界了。   他们决定这夜在渭州境内的客栈里好好休息一晚,准备翌日一早登山,那样在日落之前就能赶到西岭山顶。   秦玥记得,西岭山顶有一座庵堂。他们可以在庵堂里借宿一夜,再在第二日一早下山。下山之后的路就很平坦了,到达西冥国都城平城也就两天的工夫。   然而计划哪有变化快?   更别说他们早被有心人盯上了,因此这个夜里休息得并不安稳。   子夜时分再次遭到不明人士的袭击。   令秦玥震惊的是,这次袭击他们的人居然用的是军弩。段宸和六月带着她几次想要冲出去,都被对方的弩箭射了回来。   六月更是为了保护她胳膊中了一箭。   秦次、秦云和秦雨三个拼死挡在秦玥面前,无疑也是以卵击石,很快都中了弩箭倒地不起。   客栈里死一般的安静,也不知那些投宿的客人是装死还是真的已经死了。   按理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早就惊动了官府,可是官府并没有来人。是呵,敌人连军弩都用上了,显而易见就是官府的人,他们怎么可能再来解救自己?   西冥国向来与大都朝交好,自身又兵弱国小,因此渭州这边陲小城并未加设重兵,只象征性地派了一万兵将维持地方秩序。   这些年也一直太平。   可是此刻秦玥却能感觉,这一贯的和平似乎就要被打破了。   她忽然惊觉,自己好象判断错了一件事。   能够请得动绝顶高手刺杀他们,又能随意调配得到军弩的,怎么可能会是养在深闺的四堂姐,她就算重生了一回,也没这个本事。   真正有这个能力,又与她有仇的,除了龙禁卫统领萧潜,还能有谁?   秦玥犹记得,当年皇上在拿下渭州之后,就将渭州的治理权交给了萧潜。以萧潜的心机,他怎么可能不安插自己的人手?   看起来,自己是自投罗网了。   秦玥忍不住苦笑。   当最后一个为她挡弩的段宸也倒下之后,黑暗中终于有人现身,迈着大步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咚咚”的脚步声在如此夜里听得分外清明。   他走到离秦玥十步远的地方站定,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才阴测测地笑道:“还以为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厉害人物呢?竟然是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他的声音在秦玥听来异常熟悉。   秦玥实在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可又不得不承认,这个站在她面前,刚才指挥手下对她痛下杀手的男人,竟然是曾经一起并肩作战过的战友。   当年她还是扮作紫衣公子的沈瑾,渭州那时也还在两张太后的掌控范围之内,由小张太后的父亲张金德亲自把守。   为了顺利拿下渭州,他们费了不少的人力物力,甚至不惜花重金买通张金德身边最为倚重的心腹大将周乔。   只所以能够顺利买通周乔,就是得益于眼前之人的功劳。   郑弛当时也在张金德跟前效力,却早有弃暗投明之心,暗中亲自找到紫衣公子沈瑾表明态度,为表诚意愿意帮他们搞定周乔。   果然,在郑弛的软硬兼施下,周乔临阵倒戈,如此里应外合终于拿下渭州。   当时皇上急着回京主持大局,就让萧潜留在渭州好好整顿。   想必就在那时,郑弛投靠了萧潜。   原来时过境迁,竟真的已经物是人非!   秦玥冷笑,看着郑弛,缓缓道:“阁下既然是官府中人,不知为何要杀我这个弱女子?阁下应该知晓,我的身份来历并不简单,如果杀了我,后果也许会比你想象中更严重!”   “哟!这是恐吓我呢!”郑弛横刀在手,嘴唇一张一合间吹动面上黑巾,语气仍是那般随意张狂,“告诉你哟,小姑娘,本将军可不是吓大的……本也不想与你一个小姑娘为难,可上面有令,不得不从啊!”   他自是将秦玥看作了囊中之物,因此说起话来毫不避讳。   他的话再一次让秦玥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是了,萧潜定是知道她要去西冥国借道借兵,以便解同州之围。他为着自己不可告人之目的,自然不希望同州的战事那么快结束,所以才一路上派人追杀堵截。   能够杀死她更好,即便杀不死,重伤她的同伴,便也等于断了她的羽翼,阻了她的行程。   想通了这些,秦玥心里反而没那么慌乱了,她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淡淡道:“既然是上面的命令,我秦玥无话可说。但我不得不提醒阁下一句——”   话说到这里秦玥故意停顿了一下。   郑弛如她所料好奇地抬了抬眼,“你要提醒我什么?”   “十二年前的渭州夺城之战,阁下深明大义,毅然弃了一手提拔你的主子张金德,还将他最为倚重的心腹大将周乔劝降,从而得了当今皇上的信任,委你做了这渭州的刺吏……”   “难道你所谓的‘上面’……指的是皇上的圣旨不成?”   郑弛万没料到这个被他逼入绝境的小姑娘竟然识破了他的身份,心里又惊又怒还有些害怕,身子不由得打了个趔趄,忍不住将长刀从刀柄里拔了出来,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里充满了杀意。   “你……你……你怎么知道?”   “阁下莫非忘了,我说过的,我的身份来历并不简单,你不妨问问你上面的人,我到底是谁?”   秦玥镇定如常,脸上甚至露出了浅笑。   不知何时,身后中弩倒地的段宸和六月已经站了起来,强撑着受伤的身体一左一右护在她身边。   段宸心里的震惊更是无以言表,他没想到玥儿连这厮的身份都知晓。   当年渭州之战时他并不在场,事后才听瑾儿讲起,犹记得瑾儿当时对此人赞不绝口,说他深明大义,不但自己弃暗投明,还劝降了对方的大将,是个难得的人才,没曾想亲见此人竟是这样的场景。   可是玥儿她又是如何知晓当年的渭州之事?   未必皇上连这个也跟她讲了?   段宸心里狐疑,却也明白此时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便也配合秦玥的话说道:“既然当年你选择了效忠皇上,为何此时又要违抗皇上的圣旨?”   “阁下难道不知,秦五小姐是皇上亲封的淳郡主,在皇上眼里地位堪比公主,你既是渭州刺吏,当不会干出这种不忠不义的事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被救   郑弛被他说的话逼得节节后退,额角已经渗出密密的冷汗。   当时接到命令只是说要不惜一切手段阻杀一个女孩子,可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麻烦的女孩子。   眼下他不禁犹豫起来,到底是杀还是不杀?   他已隐隐感觉到这里边的内情很不简单。   正如段宸所说,骨子里他的确不想做一个不忠不义的臣子,可是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他一旦放过这些人,又怎么对上面的人交待?   毕竟,他欠了那人的人情,总是要还的……   “嗖!”   忽然,暗地里又一张军弩射过来,堪堪擦过秦玥的耳际,深深没入背后的客栈门上。   “谁?”郑弛猛地转身,朝黑暗中看去。   客栈门口的两盏灯笼忽明忽暗,四处寂静寥落,一点声息也无。   郑弛却觉浑身一冷,他忽然想起那人对待不遵他命令行事的人的残忍手段,当下再没犹豫,急忙快速退开,右手猛地一挥。   黑暗中便有数支军弩朝秦玥射过来。   段宸又气又怒,眸子里似要喷出火来,几乎没有考虑,整个身子用尽全力将秦玥扑在地上,后背全然暴露在敌人的军弩之下。   六月大喝一声,手中软剑全力挥出,堪堪击落两支军弩,余下的两支,她是再也无能为力了。   眼看那两支军弩就要射中段宸,甚而从段宸的身体里穿过,再射向秦玥……   不妨斜侧里一柄长剑飞过来,准确无比地击中那两支离段宸后背仅两寸之余的军弩。   强劲的军弩竟然受力不住,被生生斩断成两截,“啪嗒”掉落于地。那柄飞剑在半空中犹自盘旋了一圈才飞回到剑柄里。   随即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老夫想要放过的人,还没有谁敢忤逆过!”   “是你!”郑弛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声音里更是透出惊惧之意。   显然他已经知晓说话人的身份。   “是我。”   话音刚落,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男子悄然出现在秦玥面前。   “是你!”秦玥也忍不住一声惊呼。   世事真是无常。   实在想不到那天在枫林渡口要杀她的蓑衣男子竟会在此时救了她。而且看他样子似乎还要好人做到底,帮他们彻底解决这个后患。   段宸原以为这一次必死无疑,没曾想只是一场虚惊。   他忙拉着秦玥起身,朝蓑衣男子抱拳诚挚道谢。   蓑衣男子回头斜了他们一眼,语气仍是冷冰冰得没有半点温度,“你们先回房吧,这里的事我来解决!”   说完又转过头,面对着郑弛说道:“你既是晓得老夫的身份,就该知道老夫的规矩,别说这里是你的地盘,就算是你背后的主子亲自在场,老夫想要保的人,他也休想动一根汗毛!”   语气嚣张至极。   郑弛却只得耷拉着脑袋听着,再不敢有任何动作。因为他明白,在这人面前,任何动作都是徒劳。   秦玥也不客气,亲自扶了六月,招呼段宸和受伤的秦家护卫一起回了房间。   莫明地,她对这个神秘的蓑衣男子很是信任,甚至都没有想过马上离开。六人中除她外,其他五人都受了箭伤,不休养个两三天根本没有办法走路,更别说要翻山越岭了。   从这方面来说,郑弛也算达到目的了。   幸好弩箭上没有毒,几人互相上好伤药包扎后,都被秦玥打发回房休息。   秦玥自己却再也无法入眠。   如果连渭州也被萧潜所控制,且提前布置了那些杀招,那与渭州仅一山之隔的西冥国境内,肯定也不太平。   以瑞雅的君子作风,哪里斗得过老奸巨滑的萧潜?   秦玥深恨前世的沈瑾识人不明,竟然认了这样一个人渣做朋友,留下这样一个大隐患。   可是如今悔得肠子青了又能如何,终归怎样解决这个心腹大患才最实际。   一夜再也无事,天终于亮了。   街上又恢复了喧嚣,客栈底楼的大堂里坐满了吃早点的客人。他们依然高谈阔论,笑语喧哗。伙计高举着托盘,在客座间穿来穿去,高声报着座号和菜名。仿佛根本不曾发现昨夜这里发生过激烈的战斗。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   郑弛既然是这座城池的最高长官,命令一家客栈的老板在客人的饭菜里下点蒙汗药什么的,那是最方便不过了。   也就是他们投宿得晚了点,又在外面吃过了吃食,才没有像其他食客一般睡成了死猪,不然郑弛也费不了那些工夫。   如今渭州既然成了郑弛的地盘,那么他想在自己的地盘上杀几个外乡人,多的是办法。蓑衣男子虽然厉害,可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郑弛总会趁他疏忽的时候动手。   毕竟,自己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思虑再三,秦玥决定还是先离开渭州为好。   她到街上花重金雇了几顶软轿,在路人诧异的眼神中匆忙上了路。然而并不是直接往西岭山走,而是绕到青州,准备由青州进入西冥。   只是这样一来,大概要多走三天的路程。   然而眼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些天秦玥一直在观察,到底谁是那个内奸。   阿宸和六月肯定不是,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从秦家带出来的三个护卫了。   秦初和秦次是同胞兄弟。秦初当时为着救她硬生生受了三剑,伤得很重,如今还留在同州养伤呢。   秦次昨晚替她挡箭的时候也是拼尽全力。只有秦云,当时他的眼神和动作都有些飘忽,五人中他受伤最轻,只仅仅擦破了一点皮肉,在秦雨被弩箭射中的时候跟着倒下去的。   当时没有多想,现在细细想来,他最近的行为实在反常,常常借着入厕的由头单独离开一小会儿,回来时神情也颇不自然。   只是自己想着是秦奋给的人才没有怀疑。话说秦奋也不可能对每个秦家护卫都了如指掌啊。   因此,在走到青州与西岭山交界的路口时,秦玥便打发秦云回京城秦家报平安信,又让他单独带了封信给秦奋,大意是说她如今的情况,希望秦奋再多派一些人手过来帮忙,还说约在青州的永福茶楼见面。   秦云接过这个差使,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才点头领命,转而骑了快马往京城去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人选   六月已经看出点端倪,忍不住对着渐行渐远的一人一骑啐了一口:“吃里扒外的东西!”   秦玥没有多说,却是吩咐轿夫转了方向,继续往西岭山上而去。   轿夫们得了比平时多好几倍的赏钱,自然主人家说怎么走就怎么走了,因此抬着软轿喊着号子跑得健步如飞。   好在秦玥的这具身子骨儿虽小,却因为从小锻练的缘故,身体素质很好,也还能勉强跟得上轿夫的步伐。   他们如愿在天黑之前到达了山顶。   那座十二年前沈瑾借宿过的庵堂也还在,只是比当年更显破旧和颓废。   老庵主也还是当年的老庵主,当然她并不知晓眼前这个女孩的身体里,住着的是十二年前那个惊才绝艳女子的灵魂。   她单手合什将这一行远道而来的客人迎进了厢房,又让唯一的徒弟送来茶点和素食。   如果不是非有必要,秦玥实在不想再次踏进这座庵堂。   现在面对满桌精美的素食,她更是一点食欲也没有。   倒不是因为曾经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而是因为当时当事对她来说实在太过美好,美好到现在时过境迁想来,竟全是伤感和悲哀。   因为这里曾经是沈瑾和凤琛的灵魂交融之所。   虽然在世人看来,在出家人的清修之地做那样的事实在有违道德。可是在当时的他们看来,正因为这里是不染尘垢的洁净之地,才匹配得上他们纯洁坚贞的爱情。   往事不堪回首……   皇上终究为燕渊堵住了朝臣众口,并当众封了他轻车都尉的虚职。   燕渊平静的受了。   众朝臣不明所以。   皇上也不解释,反而议起同州的战事来。   如今同州的战事仍然吃紧,邸报频频传回京城。   李老将军虽然作战经验丰富,但毕竟年事已高,指挥起来渐渐力不从心,如今竟全是凭着同州城池的坚固据险顽守。   继龙禁卫统领赵诺领了一万龙禁卫前去增援之后,皇上又接连调派了约五万东路大军前去同州。   加起来,总共投入到同州作战的将士已逾二十万。   算得上是皇上登基以来最大的一场战役了。   皇上望着底下朝臣们苦瓜一样的脸,只觉心里的那口浊气吐不出来又回不去,卡着实在是难受,不由皱紧了眉,点了新任兵部尚书何恒的名字。   “何爱卿,你来说说,现在要怎么办?”   何恒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当时是硬着头皮接了这道犹如烫手山芋的圣旨的。   若要搁在平时,任谁都愿意接受这个肥缺,可现在非常时期,接了兵部尚书的位置,是要解同州之危的。如果同州吃了败仗,那他这个新任的屁股还没坐稳的兵部尚书也要跟着倒霉。   但是皇上既然点了他的将,他也不得不拿出个章程来。   因此,何恒应声出列之后,就直接禀道:“微臣是想,咱们可以派两万精兵,直接从西冥国借道,北上凉州,再由凉州一路往枣州、伯州迂回。这样一来既可以收回我们被占的城池,又可以彻底断掉胡蛮子的粮草,如此两面夹击,不愁打不死这群胡蛮子!”   何恒话音一落,众朝臣不约而同眼睛一亮,继而频频点头。   的确是好计!   连皇上也不得不这么认为。   他早已经和燕渊仔细商讨过了,这个计策是可行的。西冥国的国瑞雅本来就欠他一个大人情,也该到了让他还的时候了。不但要从他那里借道,顺便还让他借点兵将就更好了。   可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谁去西冥国才合适?谁又有能力胜任这个既能借到道又能借到兵还能领兵作战的艰巨任务?   有资格老的朝臣当即想到了曾经的紫衣公子沈瑾。   可紫衣公子毕竟只有一个,他已经死在当年的长许大战中,从此世上再没了紫衣公子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   皇上当然也想到了她,心里忍不住一阵疼痛。   此时此刻,他不但想到了她,也想到了当初在西岭山顶那个旖旎而美好的夜晚,想到了她在他身下抑制不住的呻、吟和呢喃。   她是那样美好的一个女人!   可是自己,自己终究辜负了她……   朝臣们见皇上面色有异,一时也拿不准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何恒心里也有些忐忑。   这个计策虽然在他心里过了好多遍,可是想来想去也没想到该举荐谁去做这只领头羊。   燕渊倒是想去,可惜他伤势还没好全,又因为老王妃的事暂时还不能离京。且已经收到那人的传信,约他今晚子时在城北的沈氏旧宅见面。   站在朝臣队列后面的萧潜当然也想去,可是他得把心里的真实想法藏起来,既不表态也不附和。   照如此议下去,自然会有人提他的名字。到时他再欲迎还拒,总比自己傻乎乎跳出来自荐的效果要好得多。   他笃定皇上最后一定会让他去的。   果然,朝堂上七嘴八舌地议论一番之后,有朝臣站了出来,“皇上……臣提议,派萧统领出使西冥国。萧统领跟在皇上身边多年,又与那西冥国国君交好,精通武艺又好谋略,是最合适的人选。”   被朝臣这一声提醒,皇上才攸然回过神来,顿觉有些尴尬,忙略低了头右手捂在嘴上轻咳了两声。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在朝堂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想到那些事,实在亵渎了瑾儿的灵魂……   当又一个朝臣站出来举荐萧潜的时候,他才惊觉大事已经议到了这个份上。可是听到“萧潜”这个名字,他下意识的有些不喜。   或许萧潜曾经是他最信任也最倚重的臣子,可近来随着秦玥和燕渊上的双重眼药到底在他心里扎了刺。   这根扎在他心底的刺虽然不深但总还是根刺,尤其在燕渊说出一路从同州追杀他到京城的杀手很有可能是萧潜指使的,皇上心里的那根刺就扎得更深了一点。   他莫名地相信燕渊的话。   燕渊虽然也是个狠角色,可由始至终用的都是阳谋。他说过,总有一天,他要与自己堂堂正正一战,那此时他就更没必要离间自己与萧潜之间的关系了。   ☆、第一百八十章 请缨   何况五儿也这么说。   五儿,五儿她很有可能就是当年的瑾儿,虽然到现在也没有弄清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五儿给他的那种酷似瑾儿的熟悉的感觉,是怎样也抹不掉的。   瑾儿说的话,他是最应该信的。   隐在朝臣后面的萧潜没想到皇上居然会犹豫。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放眼整个朝堂,除了自己,难道还有人比自己更能胜任这个角色?   只见燕渊慢慢站了出来,举着谏板缓缓道:“臣以为,秦大人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此言一出,众朝臣忍不住再一次交头接耳了起来。   秦三爷更是惊怒得张大了嘴巴。天地良心,他从没想过要破坏表弟的好事。可这小子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偏偏要提他的名字?   再说了,自己一个文臣,哪里适合去边境冲锋陷阵?   没曾想坐在上首的皇上竟然点了点头,“嗯,秦大人去确实合适。如今赵诺已经去了同州,朕身边也不能没有人手……有逸之在,朕连觉都睡得安稳一些。”   何恒忙也顺着杆子上爬,“臣附议!”   朝臣们见皇上和兵部尚书都已明确表了态,便也纷纷附和。   有个别朝臣虽然心里不服气,却也不敢明着跟皇上唱反调。   萧潜的打算再一次落空,气得差点咬碎了舌头。   到了此时,秦三爷也不得不腆着笑脸去接圣旨   只听兵部尚书何恒又道:“臣还有个建议,臣举荐忠勇将军林准为这次行动的先锋。如此一文一武,方能以保万全。”   这下众人更没人异议了。   忠勇将军林准是同州守将威武大将军林琼的亲弟,由他去为兄长报仇更是天经地义的事。   就连皇上也不得佩服何恒的思虑周全,因此面上渐渐露出微笑来。   却在此时大殿外突然传来内侍的唱诺:凤阳长公主驾到——   话音刚落,便见一身戎装的凤阳长公主翩翩而来。   朝臣们的视线顿时都凝聚到她身上,既惊讶又疑惑,心里似乎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一向深居简出的长公主,她突然出现在朝堂上,所为何事?   长公主无视众人看她的复杂目光,大步流星地走到大殿中央站定,双膝跪下行了君臣之礼,这才说道:“听闻皇上在议出使西冥国的人选,臣毛遂自荐,愿意与秦大人、林将军一起前往西冥国,然后领兵借道杀向凉州,臣誓将驱逐胡人,还天下太平!”   这一备慷慨激昂的陈词,立时感染了大殿里的朝臣。   众人这才想起来,长公主当年不仅是帝京城里最貌美的一枝花,更是一位能征善战的杰出女将,是与当年的紫衣公子齐名的人物。   若是长公主亲自出马,何愁不能收复失地?   何恒目光复杂地看着长公主,一时颇有感触。   那时皇上还在微时,长公主也只是皇室里一位普通的公主。为了拉拢他们何家,当时还只是贵妃娘娘的当今太后毅然将膝下唯一的嫡公主下嫁给三弟何权。   那时的何家还只是京城里一个并不起眼的门户,他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因为军功得到提升的四品武官。他的大哥何桓当时虽然在大理寺任职,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大理寺丞。   三弟何权自小对军事很有天赋,年纪轻轻就考取了当年的武状元,更有幸娶得皇室公主为妻。   在世人眼里,真可谓是人生大赢家!   可惜好景不长,三弟在那一场大战中战死,长公主怀着遗腹子出生。此后皇上平复战乱,登基称帝,长公主再也没在朝堂上发过声音。   然而皇上是个重情的人,为着长公主,这些年对他们何家不薄。不但擢升了兄长任大理寺卿,也一步步将自己提拔到如今兵部尚书的位置。   何家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寒门一跃成为仅次于三大国公府的朝廷新贵,也就是这短短十年里的事情。   长公主真正是不鸣则己,一鸣就惊人。   皇上已经惊得从龙椅上站起,几步跨下高台来到长公主身边,双手扶了她起身,嘴里一迭声地道:“皇姐,你来就来了,何苦这么多礼?有什么事,让人来传一声,朕自会去府上看你的!”   私心里,他当然不想皇姐去蹚这趟浑水。这辈子已经很对不起皇姐了,可不能再让她为自己受累。   长公主就势起身,拍拍皇上的手背正色道:“皇上政务繁忙,等闲事情哪敢惊动皇上?然而眼下咱们大都朝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皇上可不能因为私心就让臣空怀抱国之志,而无报国之门!”   皇上登时被长公主之言说得心里羞愧不已。   他的确因为内疚于驸马的死不想再让自己的皇姐轻易涉险。毕竟司珏侄儿也还年小,万一皇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怎么对得起当初为他而死的驸马?   可是说到底这毕竟只是家事,在如今面临胡人入侵家园的国家大事面前,个人的荣辱牺牲又算得了什么?   连皇姐都能想明白的道理,为何自己竟然想不到……   这个刹那间,皇上心里想了很多,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狭隘的内心。当即便很诚恳地向长公主检讨道:“皇姐,你说的对!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没想到这样简单的道理还需要你来点醒朕!朕实在是糊涂了!”   大殿里的朝臣一时没有转过弯来,等他们想明白这姐弟俩打的机锋时,一个个都忍不住会心地笑了起来。   萧潜面上看不出喜怒,神情也一直淡然温和,符合他一贯在众臣心目中的温文形象。只是当他的视线扫射到燕渊身上时,目光立时变得怨毒无比,只一瞬便又恢复了常态。   燕渊当然也感受到了他那毒蛇般的目光,转头挑衅似地看了萧潜一眼,嘴角噙出一抹冷淡的笑意。   皇上当即同意了长公主所请,并下旨封长公主为钦差正使,执尚方宝剑全权负责向西冥国借道借兵之事,以及指挥一切军事战役。   又封秦大人为钦差副使并林将军为威武大将军。   除此之外,皇上还另外从京畿大营里抽调了一万精兵归林将军率领。   这支特殊的团队将于次日凌晨从德胜门出发。   ☆、第一百八十一章 被虐   这夜注定不是一个太平的夜晚。   夜凉如水,月朗星稀。   街道上宽阔寂寥,初夏的夜风吹得路边的树枝“哗哗”作响,各个深宅侯府的灯笼已次第熄灭。   子时正,燕渊如约出现在城北的沈氏旧宅里。   周围静寂深深,陈旧的宅院里没有一星灯光;以他敏锐的听觉,也丝毫感觉不到人气。   燕渊的心陡地下沉。   那人约了他,却又故意爽约,仿佛是在猫戏老鼠。   那人最是喜欢玩这样的把戏,明明可以一招得手的事情,偏偏要生生耗尽你所有的力气,最后再将你打入地狱,恨不得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那人对付秦家的手段便是如此。   当时他陪着秦国公去了南豫,却没想那人竟在短短时日内连杀秦家三位主子,最后竟连匆匆返京的国公爷也中了他的算计,差一点死于非命。   只怕留下国公爷一条性命,也是为了逼问他一些事情。那人自私、冷血、狠毒又无情,他连嫡亲的侄子也舍得杀害,真正是没有一点人性。   母亲落在这样的人手里,真的还有活路吗……   燕渊额角隐隐渗出汗来,心里的恐惧害怕已经到了极点。   幸好这样的煎熬并没受多久,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阴测测的冷笑,“好!好!真不愧是个孝顺的好儿子!”   燕渊心神猛地一震,急忙抬头四处张望,“师父,是您吗?”   尽管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与他翻脸,表面上的作态还是表现得恭敬又有礼,“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燕渊说着,毫不犹豫朝着黑暗中的某一处伏地拜倒。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是事情已经到了紧急关头,就算膝下只剩下根稻草,只要这根稻草能救母亲的命,他也跪就跪了。   弯弯的下弦月此时已经落到了树梢后面,被树枝树杆一挡透出模糊的一团光影,却依然什么也看不见。   这一跪直直跪了半个时辰,黑暗中终于缓缓走出一个带着银灰色面具的人,慢慢踱步走到他面前。   燕渊没有抬头,依然恭敬无比地伏在地上,深深叩首不起。   这人从来就好这口,永远喜欢高高在上睥睨众生被人顶礼膜拜的感觉。   为了享受这种感觉,他不惜用尽一切手段,利用一切可利用的,牺牲一切可牺牲的,从而营造出那样的错觉。   他已经半疯半魔了。   银灰色面具人负手定定地瞧了他半晌,忽然快速伸出右脚狠狠地踩在燕渊伏在地上的左手背上。   燕渊吃痛,却不敢缩手,心里只奢望他发过这通脾气后,能把母亲放回来。   这人从来都喜欢凌、虐别人,别人越痛苦,他仿佛就越开心。他就是一个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魔鬼!   燕渊的左手已经痛得麻木,反而没有先前那种钻心的疼痛让人难受了。   银灰色面具人终于松了脚,却又猛地抬起脚,一脚将燕渊的身子踹到了对面的墙上,又被墙面的反射力道弹回到地上。   燕渊忍不住一声痛呼。   将将愈合的伤口全都崩裂开来,豆大的汗珠混着鲜红的血液从各个伤处急涌而出,空气中充溢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燕渊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随即吃力地喊了起来,“师父,要打要杀随您!可徒儿求您——放了我母亲吧!”   银灰色面具人不屑地冷哼一声,露在面具外的那双眸子里泛上浓烈的杀意。哼!如果不是顾虑到这小子还有点用处,真想此刻就杀了他。   终究,银灰色面具人没有杀他,却也明明白白地警告他:“如果你想要你的母亲活着,那就必须听我的命令行事!”   燕渊早已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以他的为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将母亲还给自己?可是眼下至少知道了母亲平安,因此也不得不答应他的要求。   幸好没有听从皇上的建议派龙禁卫过来,否则他一旦动怒,肯定会杀了母亲泄愤。   这人已经没有了人性,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燕渊吃力地蜷着身子挨着墙壁坐起来,身上的伤处火烧火燎般地灼痛,痛得他连气都喘不过来。   银灰色面具人已经走了,四周又重新恢复了寂静。   燕渊强忍着身上的灼痛,猛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啸声。   不多时院子里来了两个黑衣人,见到他这副模样大吃一惊。   燕渊因为失血过多,此时已经陷入昏迷。一个黑衣人忙将他抱起放到同伴的背上,二人飞快地往城南富贵坊的沈王府而去。   皇上这夜一直等在沈王府的紫玫院里,听到暗卫回报说燕公子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心里不由得一紧。   不好!事情有变哪!   皇上着急之下,急急地就往燕渊的住处跑。几个暗卫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生怕主子会有危险。   皇上平素虽然也来沈王府,可大都时候都呆在后院的紫玫院里,宣少像这样大大咧咧地去燕渊的住处找他。   所幸现在已是深夜,王府里没人走动。   皇上到的时候,陈医师正在给燕渊上药,边上两个黑衣人一个捧着药箱一个拿着药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的少主子。   猛然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子进来,陈医师本能地想要回避。   皇上朝她挥挥手,示意她继续上药。   两个黑衣人对着他略微颔了颔首,就又转了目光去看他们的少主子。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皇上忍不住愤愤地想,燕渊那厮平时对自己不恭不敬也就算了,就连他的奴才也敢这么嚣张!   待陈医师上完药,燕渊立马就醒了,睁眼打量了周围一圈,便挥手让陈医师和黑衣人都下去了。   锦榻上燕渊侧身躺得并不舒服,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也干裂地脱了皮,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若不是他身子板儿结实,说不定今晚就交待在那里了。   皇上瞧着隐隐有几分心疼。   到底,这也是自己血脉相连的兄弟!   无论他们之间曾经有过怎样的仇恨,但在这一刻,皇上打心底里,将他当作了兄弟。   他忍不住走上前去,紧紧握住锦榻上燕渊那被纱布绑得像棕子一样的手。   燕渊眉头皱了皱,手上用力,嫌弃地想要抽回自己的左手,却是力不从心,抽了几次没抽动。皇上自己就松手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消息   燕渊将在沈氏旧宅里的情况简单说了。   皇上听了眉头皱得更紧,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如此也只好从长计议了。”   燕渊沉默了一阵,想了想仍是将秦玥的消息说了出来,“如果我料得不错……秦五……应该是去西冥国了。”   “你哪里得来的消息?”皇上面露惊讶,立即就追问道,“她什么时候去的?身边带了人手没有?”   “据说她这一路上并不太平,好几次都差点出事,现在只怕已经到了西冥国境内了。”燕渊慢慢说着,因为受伤说话的语气明显中气不足。   “所以你才举荐秦大人做钦差副使?”   燕渊不置可否,“如果不是长公主出面,我原打算救回母亲后,就跟秦大人一起上路的。”   “但是现在的情形……你恐怕去不了。”皇上看了他一眼,又摇了摇头,心里莫明地松了口气。   “我就算不去,她也是我的。”燕渊忽然对着皇上讪笑了一声,“你——已经没了资格!”   皇上被他的话气得哭笑不得。   这厮动不动就拿这个说事儿,真是没完没了……   此时远在西冥国境内的秦玥,好不容易才喘上一口长气。   秦云中了她的南辕北辙之计,果然这一路上再无惊险。   眼看离平城还有一天的路程,秦玥决定再加一把劲,争取一鼓作气赶到平城,越早一天见到瑞雅,事情就能早一天得到解决。   因此一路上并不多作停留,在清水镇上略歇了歇却,软轿换成了马车,以最快速度往平城驶去。   对面官道上忽然驶来几匹快马,速度快若惊鸿,眨眼便到了跟前。   马蹄溅起的劲风,掀动秦玥乘坐的马车的窗帘。   错身之间,秦玥已然看清对面马上端坐的人影。   那是她怎样也想不到会在此地出现的人。   那人居然是胡人的首领,那个当年想将紫衣公子吃干抹净最后却被暗算得得了花柳病的女汗王。   她此时虽然身着男装,面貌也较十二年前有了变化,可是那双风、流的桃花眼,以及耳垂边上那颗豆大的黑痣是怎样也掩饰不了的。   她怎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可是西冥国,而她仿佛是从平城来的,莫非……   秦玥面色陡地一变,她已经不敢再想可能发生的事。   与她同坐一辆马车的段宸见她神情有异,便也好奇地朝车窗外望了望。   此时那几条人影已远远冲出了他们的视力范围,模糊得只剩了一团影子了。   他们消失的方向,也正是秦玥来的方向。   犹记得从同州离开时,秦玥还跟李老将军提议,让他多派些探子去胡人的老巢,查探这个女汗王的行踪。   没曾想李老将军没给她传来消息,这女汗王竟然会出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她到西冥国来,为的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由不得秦玥不考虑。   如果女汗王抢先一步说动了西冥国国君瑞雅,让瑞雅借道给她率军对付大都,那京城可就真的危险了。   秦玥能想到从西冥国借道去攻凉州,她又为什么不能想到从西冥国借道来攻大都的都城?   任何事情,都是有反面性的。   这个女汗王,从来都不是只好色没脑子的蠢女人。   想必这次大举进攻中原,他们已经筹划多年,做足了准备工夫才动的手。   真正是志在必得!   原本秦玥是想着到了平城直接去宫里晋见西冥国的国君瑞雅,可现在却不得不改了主意。   必须想办法摸清女汗王来西冥国的意图,以及西冥国国君对她的到来知不知情,还是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   秦玥尽可能地得把事情想得很坏,也尽可能地去想在这种最坏的情况下所能做到的最好解决办法。   她一向是个谨慎的人。   段宸见她一直皱眉沉默,忍不住担心地问:“玥儿,你有心事?”   “没有。”秦玥慢慢摇头,然后扭头看向窗外。   西冥国的国土不像大都朝的那般复杂,大多数地方都是一马平川,平坦得一眼望不到边际。   此时正值初夏,蓄了水的稻田里的禾苗长势正好,绿油油得泛着勃勃生机,水面波光粼粼,清晰映照出这行远道而来客人的倒影。   秦玥心事重重的样子落在段宸眼里,使得他原本忐忑的心更是忐忑。这样的玥儿他不熟悉,但这样的瑾儿他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段宸自己也觉得奇怪,明明截然不同的两张眉眼,为什么总给他同样的感觉?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想要关心,想要帮她承担一切苦难和危险。   可是她总不想将她的心思告诉自己……   哎!   段宸暗暗叹了口气,没有再问,慢慢闭上眼睛养神。   时间就在这样的沉默中如飞而过。   秦玥急着想到平城了解究竟,这一路上竟是再没有停歇,连吃食都是在马车上解决的。   终于在天黑以前到达平城。   秦玥选了间豪华的客栈投宿,留了六月上楼去放行李,自己和段宸以及护卫们在一楼的大堂里选了张靠角落的位置坐下来。   四人一边喝茶一边凝神细听周围客人的说话。   公众场合,总是最容易打探到消息。   果然,他们坐下没多久,就听到邻桌两个汉子在交头接耳地低声说话,   “诶……老弟,听说了没?咱们国君……国君要大婚了!”   “真的假的?这……这倒是个新鲜事儿!不是说咱们国君不能……那个啥……”接话的汉子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嘻笑着问。   先前说话的汉子一副你丫不懂的表情,“扯蛋吧你!咱们国君那是没有碰上对的人……这一回可算是……据说未来娘娘的身份有胡人血统!”   “你打哪听来的?”汉子吃惊得张大了嘴,端在手里的酒却忘了喝。   说话的汉子四周看了看,酒意仿佛也醒了大半,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我有个表叔,正好在皇宫里当差,他那天来我家喝酒时说漏了嘴,不然这么秘密的事我哪能知晓?”   “你可不知道,咱们国君猴急地……好色着呢……据说直接霸王硬上弓,睡了未来的王后娘娘……”   说到这两人都忍不住嗤嗤地笑了起来。   秦玥听得浑身一震。   瑞雅,瑞雅那样风光霁月的才子,那样洁身自好的君子,他怎么会,怎么会干出这样的龌龊事?   不肖说,这中间肯定有鬼!   ☆、第一百八十三章 段子   秦玥立马想到在清水镇打过照面的女汗王,结合刚才醉汉嘴里说的有胡人血统的王后娘娘。   这两者之间,不用细想也晓得必有关联。   但是这一切也只是她的推测。   只有见到瑞雅,才有可能知晓真相。但是以现在的情况,能够顺利见到瑞雅吗?   前世的沈瑾与瑞雅的交情不浅,甚至可以说是紫衣公子和凤三公子联手将毫当时无实力的瑞王子推上的王位。   当时的情况他如果不继位为王,那就只有陪他母妃一起为老国君殉葬。   可就因为这二人的鼎力相助,彻底逆转了他的命运,瞬间从地狱到了天堂。   因此,这西冥国国君欠着大都朝皇上和忠烈王的何止是一个人情,而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值得他用任何代价来还。   如今秦玥身上自然带来了能让瑞雅国君信服的信物,可如果她见不到瑞雅,或者说瑞雅已被他身边的人控制,那么就算自己拿出了信物,也得不到瑞雅的承认和支持,反而会因为暴露了目的而遭到居心叵测之人的灭口。   但无论如何,得想个法子进一趟王宫,打探打探虚实。   段宸此时也在想着怎样混进王宫。   当年的事他并没有参与,但作为紫衣公子和凤三公子的好友,他是早就听过那段历史的。   旁边桌上的那俩汉子还在勾肩搭背地,喋喋不休地说着各自的风、流韵事。   那个声称有表叔在王宫里当差的汉子说着说着身子就滑到了桌子底下,抱着桌腿就是一阵狂啃,接着又一阵狂吐,污秽的酒液混着刚下肚的吃食一古脑儿地流了满地,刺鼻的污秽的味儿瞬间飘到了这边桌上。   秦玥忙捂住口鼻,招呼诸人快速离开。   等走到楼梯间的角落处,段宸已经先她一步吩咐身边的秦次:“呆会儿好好跟着他们,务必要套出表叔在王宫里的哪一处当差。”   秦次点点头应了,转身便到大堂口处逗留,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那个有表叔在王宫里当差的汉子身上。   此时汉子已经醉得不醒人事,他的同伴本来自己就醉得晕头转向的了,偏偏还死劲去拽桌底下的汉子,拽又没拽得动,反倒自己跌倒了同伴身上。   秦次快速走过去,强忍着刺鼻的酒糟味,将两人一手一个拽起往门口方向走。   伙计过来拦着要结账,秦次直接丢给他一个银锭子,然后才拽着二人出了客栈大门。   一路上好不容易才问到他表叔的住处,秦次再没耐心管这俩人的死活,直接扔在一个破茅屋子里,就自顾自地回客栈了。   秦玥正等得不耐,见秦次匆匆地赶回,忙问明了情况。   当晚三人乔装一番便摸到了表叔的住处。   表叔仿佛才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正独个儿坐在炕头哼着小曲儿喝着小酒,神态自在得意得很。   秦次四处察看了一番,见并无其他人在院子,才招手让段宸和秦玥二人进去。   表叔面对突然推门而进的三个陌生人,嘴里正嚼着的饭菜差点吐出来,第一反应就要站起来喊人。   秦次一个箭步冲过去捂了他的嘴,顺道把他按回到炕上,连点他身上几处大穴。   表叔顿时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瞪着惊恐的大眼望着他们。   秦玥这才从容走近,双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他,“表叔不用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只想请你帮个小忙而已。”   秦玥这一出声,就很明显听得出是个小姑娘的声音。   表叔脸上的神情露出几分困惑,眼珠子转了转,反倒没有先前那样害怕了。   见他放松了神情,秦玥才又继续说道:“你如果答应不乱喊乱叫,我便让他们解了你的穴道,事后还可以给你一笔丰厚的赏银。但是——如果你敢乱来,保管出不了这个院门……”   说到后面一句,秦玥的声音陡地转为冷厉,脸上的笑容也忽地不见了。   表叔的神情顿时变得纠结。   秦玥摆摆手。   秦次便绕到表叔身后,解了他穴道的同时,又架了把剑在他脖子上。   表叔吓得身子一僵,额上冷汗直流,斜着眼死死盯着自个儿脖颈上那柄寒光闪闪的长剑。   看来又是个怕死的。   段宸顶瞧不起这种人,但眼下这种贪生怕死的人对他们才有用处,如果碰着个硬骨头指不定要多费多少工夫呢。   贪生怕死的表叔终于从喉咙里挤出来一丝声气:“你们,你们想知道什么?”   “我们就想知道你们那位有胡人血统的王后娘娘——”话说到这里秦玥故意打住。   果然,表叔脸上的神情大变,想要摇头又不敢的样子,嘴里连连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别问我了!”   他的神情和言语实在太矛盾了,完完全全地此地无银三百两。   看来这个人不但怕死,还胆儿小,也许应该让他多灌两口黄汤壮壮胆。   段宸想归想,嘴里却恶狠狠地逼问道,“你不说!不说就是个死!说吧,你想怎么死?”   人只要怕死,就不怕问不出东西来。   果然,待秦次往他脖颈上稍稍划开个血口子,表叔就骇得面无人色地开口了,“我说,我说还不行嘛,我什么都说!”   秦玥便笑着拍拍手,“就这对了嘛,诶,表叔,我来问你哟,那位王后娘娘,真的就住在王宫里吗?”   表叔哭丧着脸道:“可不是,住着呢,那位娘娘……不是盏省油的灯,这不还没大婚呢,就霸占了先王后的寝宫,夜夜缠着国君去她那里留宿……可怜的国君耶,每夜里被折腾的哟……”   表叔打开了话匣子,渐渐就收不住了,不待秦玥他们继续问,就一古脑儿地倒了出来。   “不瞒诸位好汉了,老奴就是贴身伺候国君的……那王后娘娘每夜不要个十回,也要要八回,叫得那叫一个大声哟,怕是整个王宫都听见了……害得国君每日上个朝,腿都抬不起,走路打偏偏……”   段宸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段子,窘迫得涨红了脸,恨不得立时撕掉面前这个假男人的嘴,忙一个转身,将秦玥拽得远远的。   秦次更是羞得满面通红,直接一个手刀切在表叔的后脑勺上,黑着脸没好气地斥道:“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问你什么就答什么,多什么话?”   ☆、第一百八十四章 奇葩   表叔仿佛这才意识到屋子里还有一个小姑娘,不由尴尬地呵呵了两声,“瞧我这张臭嘴,瞎说,瞎说的呢……”   秦玥其实并没他们想得那样在意。   这样的黄段子,前世的前世她不知听过多少,连****也看过呢。只是这段子里的主角换成了瑞雅,她是怎么想怎么觉得好笑。   忍不住就真的笑出了声来。   两个半男人愕然地看着她,想当然地以为她没有听懂。   段宸脸上的表情明显松了下来。   秦次仍然崩着脸,但嘴角难得抿了一丝笑意。   想着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被个女人搞得下不了床上不了朝,还真是有趣!   秦玥却在想,这个段子里的无敌欲、女到底跟女汗王什么关系?   这的确像女汗王一贯的作风,但从年龄来看,应该不是。表叔说王后娘娘现今还住在宫里,而自己也是亲眼看到女汗王打马从清水镇经过,方向是去西岭山。   那很有可能,这女的是女汗王的女儿。   不是说有其母必有其女嘛。   表叔傻傻地看着屋里这神情各异的三个人,一时忘了脖颈上还架着家伙,习惯性地甩了甩脑袋,脖颈处猛然传来一阵刺痛,吓得他再也不敢乱动了。   秦次趁势收了剑,却甩了沓银票塞给他。   表叔再次傻了眼,目光在三人身上转了好几圈,才抖着手将银票揣进怀里。   秦玥轻咳了两声,这才重新走近,问他道:“你们国君变成了这样,那些朝臣们就不管吗?还是……”   表叔收了银票,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又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起来,“怎么没管?可是管不住呀?王后娘娘多厉害……国君如果哪一晚没去她寝宫,王后娘娘准会一个宫殿一个宫殿地挨着去找,一直到找到国君为止。”   表叔讲完这些,才想起小姑娘问的是朝臣的反应,便又“哦”了一声,“主要是她身边的那些婆子,个顶个的厉害,谁要是在朝堂上说了她们王后娘娘的不是,第二天准会被修理得很惨,她们堵在承德门外,见了人就打,一点不客气。”   秦玥越听越是吃惊。   这个瑞雅,怎么搞的?   哪能让一帮蠢妇在宫门口公然殴打朝廷大臣?国君的威严呢?朝廷的颜面呢?西冥国的王法呢?难道统统都不要了?   未必真是被那女的迷了心智不成?   可是很快她又觉得事情不像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这表叔说来说去,也没说到女汗王这么个人。   表面看起来好象的确是因为瑞雅很宠他的王后才闹出的这些笑话,可是秦玥压根儿就不信瑞雅会变成这样的人。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得清楚。这瑞雅什么都好,唯独在女、色上有心里阴影,从来不喜与任何女人亲近,更别说做那种羞羞的事了。   印象中的瑞雅是个很有才华的君子,他虽然不擅国事,不强军事,但胜在民心,胜在仁慈,胜在他有一批忠心拥护他的朝臣。   何况这些年在他的治理下,西冥国百姓安乐,歌舞升平,比上一任老国君在位时还要富庶一些。   表叔狐疑地又看了他们一眼,见大家都没说话,便端了炕几上刚刚来不及喝的烧刀子猛灌了一口。   末了用手抹了抹嘴角,只觉喉咙里那股辛辣的味道真是妙极了,忍不住又唾沫横飞地开了腔,“老奴倒不担心别的,就担心国君的身体……照这样下去,国君的身体怎么受得了哇?以前国君不宠、幸女人的时候,老奴也是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的,这下好了,国君近女、色了,老奴还是担心,唉!”   这话听起来倒把他们当自己人了,发感慨呢。   这表叔倒真是个妙人!   先前也就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曾想歪打正着,遇到个知"qing ren"。   照他这么说,就算没有其他猫腻,只要瑞雅娶了那个胡人女子,又如传言般那么宠、爱她的话,那瑞雅就不会全心全意地借道借兵给大都朝了。   毕竟胡蛮子是胡人女子的母族,她怎么容许自己的夫君借道借兵给别人来攻打自己的族人呢?   难道这便是女汗王的阴谋?   秦玥只觉得自己全身发冷。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   秦玥不敢再想下去,偏头看了眼还一脸困惑的段宸。   段宸虽然不大明白这中间的内情,但他光听到说这个西冥国君要娶有胡人血统的王后娘娘就已经上了心。   现在关键时候,任何看似平常的举动都有可能牵涉甚广,何况还是这样蹊跷的事。   他当下便向表叔打听进宫的法子。   表叔听说他们要进宫,吓得连连摆手。   秦次懒得跟他废话,一边重新架了剑在他脖颈上,一边作势要从他身上掏那沓先前给了他的银票。   表叔立马老实了,问了他们是什么人,确定他们不会伤害国君之后,又低头想了一会儿就拍着大腿说有了法子。   他算得上是瑞雅身边的近侍,带几个人进宫当然不是难事,跟着他也最有可能尽快见到瑞雅。   表叔当即让他们乔装打扮成跟他一样的内侍,然后领着一路大摇大摆地从后角门进宫。   守门的两大两小四个禁卫,看到他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嘴里说着“路公公,辛苦了,走好”之类的讨好话语。   表叔背着手,笑容可掬地跟他们点头问好,满脸的倨傲和自豪。   段宸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个狐假虎威的老家伙,肚里东西真多!   秦玥却能理解他们这些人的不易,虽说是在当权者身边办差看着风光,可自古福祸相依,得了多少好处相对的也会承担多大的风险,一个不好就有可能丢掉性命。   看得出来,这个表叔在宫里的人缘很好,一路上不管是巡逻的禁卫还是内侍和宫女,都对他热络又客气。   因此一路上并没遇到什么阻碍,很顺利地就到了未来王后娘娘的寝宫附近。   果然,隔着老远都能听到王后寝宫里传来令人眼红心跳的“惨叫”。   段宸忙伸手捂住秦玥的耳朵,面上的神情更是窘迫致极。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的缘故,寝宫附近巡逻的禁卫很少,就连那些当值的内侍宫女都避得远远的。   真是的,没见过这么奇葩的王后!   ☆、第一百八十五章 玉佩   秦玥被段宸拽出去老远,才松开她。   段宸黑着脸,咬着牙,几乎是以命令的语气对她道:“你先在这呆着,哪也不许去,我去去就回!”   说完又看向旁边的秦次,“你陪着五小姐在这里等!”   秦次忙点头。   他的本职就是护五小姐安全,当然是五小姐在哪,他就在哪了。   秦玥也觉得尴尬,便也顺了段宸的意点了头。   边上表叔优哉游哉地站着,脸上更是半分不适的表情都没有,这种声音听得多了也就习惯了,对他这种没男根的人来说根本激不起半分“兴”趣,就当听个乐响罢了。   段宸瞅了瞅他,忍着恶心皱着眉问:“他们还有多久才完事?”   表叔摸着下巴,很是无所谓地道:“早着呢!起码还得好几个时辰。”说着又讨好地对他们道:“要不我找个地方让你们先歇着,等国君出来了我再叫你们?”   这人还真是有原则,得了钱财就连想事儿也这么周到。   秦玥忽然有些庆幸逮到这么个活宝,不然他们还得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撞门路呢。   段宸当然巴不得这样,当下便同意了。   于是三人被表叔带到了一座离国君寝宫不远也不近的宫殿里休息。   不过为防万一,表叔走时还是被段宸强行灌了一颗毒药,再次告诫他不能乱说话。   表叔哭丧着脸,嘀嘀咕咕地走了。   这一等便足足等了三个多时辰,才听见远处隐隐传来内侍的唱诺:“国君起驾回宫——”   不多久表叔匆匆赶来,领他们去了国君的寝宫。   此时瑞雅像被榨干了汁水的甘蔗,只觉满身满心的疲软和憔悴,闭着眼任由内侍将他抬到龙榻上,不过片刻就打起了唿噜。   表叔向来极得国君的宠、信,因此他大手一挥,当值的几个小内侍便都知趣的退出了寝殿。   段宸这才拉着秦玥一起现身。   秦次自然是在暗处负责警戒。   秦玥望着龙榻上睡得雷打不醒的瑞雅国君,心情颇有些复杂。   表叔还在一边小声地问:“要不要叫醒他?”   秦玥摇摇头,叹道:“瞧他也是困极了,先让他睡会儿吧。”   打从进到王宫,段宸的脸色就没好看过,此时看到榻上瘫得烂泥一堆的西冥国国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以他往日的性子,真想马上冲过去将这家伙痛打一顿。   堂堂一国之君,实在是太荒唐了!   他忍不住又想如果凤琛变成这个样子,自己会怎么对他?   眼看离上朝的时间还只有一个时辰,秦玥才让表叔叫醒了睡得正酣的国君。   瑞雅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强行睁开了眼,就瞧见面前站立着三个陌生的小内侍。   顿时心里冒火就要喊人。   表叔疾步上前跪着禀道:“禀王上,他们不是小内侍,说是王上您的朋友,从大都朝来的。”   瑞雅脸上的表情既困惑又狐疑,目光在三人身上辗转了好几圈,也没认出谁是谁来。   秦玥也不多说,示意段宸先带着表叔退下,待寝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时,才将那块代表西冥国历代国君身份的玉佩亮了出来。   瑞雅张开的嘴半天没有合拢,眼里的惊讶之色更浓了几分,脸上神情既慎重又隐隐露出几分激动,忍不住伸手将那块玉佩抓了过来。。   秦玥任他拿了,仿佛十分感叹的样子,“哎!总算是物归原主了。”   时间紧迫,她必须尽快取得瑞雅的信任和支持。   这块玉佩便是当年他继位之后,郑而重之送给彼时还是凤三公子的信物。他曾经允诺过:日后但凡有人持这个信物来见他,便会无偿答应持信物之人提出的任何条件。   之所以用这么贵重的信物,便是想让这个承诺显得更真诚更具有份量。   也正是因为手里有这块玉佩,秦玥才敢带着这么几人千里迢迢地来西冥国借道借兵。   想当初皇上送给她《纪京子随笔》时,她并未留意到书页里面的蹊跷,直到回府后打开才发现了那些夹页,里面竟都是沈瑾与他在一起时经历的人和事。   秦玥那时才明白,皇上是想用这样的方式逼她承认自己的身份。   原以为,他只是想从感情上逼迫她。可是后来到了同州,熟知了同州的战事,她不得不拿出信物让郭杨听从她的建议去熊村毁粮。   那时她也还没意识到这一点。   直到后来在《纪京子随笔》里看到了瑞雅国君的那块玉佩,她才醍醐灌顶,原来皇上不仅从感情上,更是想从她的谋略上,逼出她心底深处潜藏的那份独属于紫衣公子的豪气和担当来。   昔日的紫衣公子惊才绝艳,又何惧于番外蛮夷的无耻侵略之举?   难怪同州战事这么紧急,他却能在宫中稳坐钓鱼台?   究其根本原因,他是在拿整个大都朝的国运来跟她赌!   一旦赌败,他们谁都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不得不承认,他算计人心的本事较之以往精进了太多。   他竟是将自己算计得这么彻底!   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秦玥明知皇上是在算计她,也无可避免地钻进他的圈套。   因为她明白,这一战生死攸关,只能胜,不许败……   榻上斜倚着软枕的瑞雅国君盯着玉佩看了良久,才又将视线转投到秦玥身上来。   他似乎还有些不相信,面前这个身量不足五尺的小孩子能够代表大都的皇帝来对他提条件。他也不愿相信大都皇帝会将这么珍贵的信物交给一个小孩子。   可是那块玉佩的的确确是当年自己送给凤三公子的信物。   瑞雅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问道:“你想让孤答应你什么条件?”   秦玥淡然看着他,眸子里波澜不惊,缓缓道:“想必国君也已经知晓,胡蛮入侵我大都。如今同州战事紧张,急切需要贵国的援助。秦玥此次是奉旨而来——向贵国借道借兵的。”   瑞雅再次瞪大了眼,无法置信的看着这个狮子大开口的陌生小孩子。第一反应竟然是大都皇帝是不是疯了?怎会派一个小孩子来他这里谈国事?细想一下又觉得会不会是别有用心之人借此身份混进王宫来捣乱的?   恍若才想起是路公公带的人进来,当下强撑着虚软的身体朝外面吼道:“路有德,你给孤滚进来——你个……”   ☆、第一百八十六章 筹码   后面的话没说完,就被秦玥打断了,“国君不用惊慌,也不用责怪路公公,是我们拿着剑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带我们进宫来的。况且我们也不是别有用心之人,我们就是奉了敝国皇帝的旨意前来请国君您履行承诺的。”   这话当然算不得欺君。   皇上既然给了她玉佩,便算得上是他的旨意。更何况皇上的本意不就是想逼她去解决同州的战事吗?   所以,这话秦玥说得理直气壮,她甚至还补充了一句:“如若国君不信,我这还有一件更能证明我身份的信物——”   秦玥边说边从怀里掏出另一枚玉佩来。   正是皇上当初随身佩戴,后来送给她,让她可以自由出入宫禁的那枚龙形玉佩。   龙形玉佩是凤氏嫡系子孙的身份象征,同她刚才还给瑞雅国君的那枚一样,都是皇室至高至尊的信物。   当初皇上曾拿这枚玉佩去救他的性命,瑞雅理当不会忘记才对。   果然,瑞雅脸色大变,怔怔望着秦玥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万没料到,这个扮作小内侍的毫不起眼的小姑娘,来头居然那么大。手中不但持有自己送给大都皇帝的承诺信物,还拿出了大都皇帝从不离身的龙形玉佩。   这小姑娘到底是谁?   没等他问出口,秦玥就自报了家门:“不知国君可否听说过……大都朝秦国公府?”   “你是——”   “不错,我就是秦玥,秦国公府秦三爷的嫡长女,族内行五,您可以叫我秦五;当然,您也可以唤我的封号——淳郡主,那是皇上今年年初亲自赐予我的。”   并不是秦玥想要炫耀自己的身份有多贵重   之所以拿出龙形玉佩,又亲口说出自己的身份和封号,不过是想让瑞雅正视她这个人而已,从而加重谈判的筹码。   毕竟事隔多年,当初的瑞雅能够毫无芥蒂地将国君信物交于异国皇室,而今的瑞雅却不一定愿意履行昔日的承诺。   人心,总是会变的。   “原来你就是秦五。”瑞雅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恍然大悟的表情,仿佛以前听说过她似的。   秦玥根本没心思去追究他这话里的意思,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瑞雅对待昔日他自己亲口许下的承诺的态度。   如果他能干脆答应自己的条件。   那么,他与他那无敌欲、女王后娘娘之间的情事可以装作不知情。毕竟那是他自己的私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已。   但是如果因为那个所谓的王后娘娘坏了自己的大事,那铁定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因此,秦玥又一次郑重说道:“同州战事紧急,还望国君早作安排。待他日敝国国泰民安,皇上感念国君恩德,定会以厚礼馈之。”   这话说得极其客气,算是给足了瑞雅国君的脸面。   秦玥现在实难将眼前这形容憔悴、眼眶虚浮、面色蜡黄的壮年男子与当年那个风光霁月、才华横溢的如玉君子想象成同一个人。   不过就短短十二年,他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瑞雅目光闪烁,并不接她的话茬,只不停地朝外殿打望。   表叔的声音适时地在外殿响起,“王上,该上朝了!”   “路公公,烦请你去大殿传一传你们王上的谕旨,今儿个身体不适,早朝免了!”秦玥急忙抢在瑞雅开口之前说道。   瑞雅忽地变了脸色,“淳郡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玥也变了脸色,冷冷道:“国君大人,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瑞雅面色愠怒,虚晃了两下才从龙榻上下来,便要往外殿走去。   秦玥抢先一步,侧身拦在瑞雅国君面前,同时冷声说道:“莫非国君大人坐稳了王位,就要赖账不成?”   瑞雅顿时脸上一红,愠怒之色慢慢褪淡。   “想当初,敝国皇上还只是一个寻常的皇室子弟,却愿意倾尽心力助您继位。而今敝国遇上了麻烦,没想要您倾尽国力帮忙,只想要您兑现当初的承诺,难道这也很难吗?”   秦玥实在是气极了,她没想到这个瑞雅居然真的想要赖账。   仿佛被击中了软肋,瑞雅面上的神情连变数变,身子也连着虚晃了好几下,亏得旁边有根柱子挨着才没有倒下去。   他看起来虚弱得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   此时外面再次想起表叔的公鸭子嗓音:“王上——”   瑞雅连喘了好几口粗气,才极不耐烦地喝斥道:“磨蹭个啥?不是让你去传旨了吗,怎地还忤在这儿?”   “喏。”   这回表叔再没敢装傻充愣,屁颠颠地传旨去了,心里越发地对那小姑娘的身份感到好奇。   寝殿里再次安静下来。   瑞雅又重新歪倒在龙榻上,颓废得像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昔年到底也是朋友,秦玥终究没忍住,缓和了语气低声问他道:“怎么回事?听说国君大人和您的王后——”   瑞雅的神情顿时变得窘迫又尴尬,又隐隐地显出几分被人道破隐私的恼怒,冷笑了两声回道:“这是孤的私事,淳郡主未免管得太宽了!”   的确管得宽了。   秦玥忍不住苦笑,以她今时今日的身份,的确不该问他这样的问题。可是到底也没忍住,终究问了出来。   瑞雅目光沉沉,看不出喜怒。   寝殿里安静得出奇。   秦玥却感觉到杀意。   杀意并不是从瑞雅身上传来的,而是来自寝殿外面。   秦玥刚一回头,就听到寝殿外面传来兵器的碰撞声,间或还夹杂着秦次的喝斥:“哪里来的疯婆子,找死!”   原本倚在床椽的瑞雅蓦地脸色大变,吃力地跳下龙榻,赤足就往外奔。   秦玥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她已经隐隐猜到了来者何人,小身板便也随在瑞雅身后出了寝殿。   外面大殿里此时正有两个人在交手。   一个是身着内侍服的秦次,另一个便是他口中的“疯婆子”了。仿佛“疯婆子”还不止一个,因为另外两个“疯婆子”正快速往内殿而来。   她们身材高大,健硕如男子,行走间带起一阵劲风,很快就撞上刚出内殿的瑞雅和秦玥。   瑞雅面目沉静,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厌恶和薄怒,却意外地没有喝斥她们,只皱了皱眉,愠声道:“什么事?怎么闹到孤这里来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嚣张   两个婆子微微倾身,算是见了礼,脸上神情丝毫没有敬畏之意。   其中一个婆子朝正在打斗的二人看了一眼,皱眉噘嘴地问道:“王上,您这寝殿里啥时候添了这么个小内侍,恁没眼色了!”   这话说得也太放肆了!   跟在瑞雅身后的秦玥忍不住皱了皱眉。看起来,这些婆子就是表叔嘴里敢在宫门口殴打朝廷命官的那些婆子了。   她们也都是王后娘娘的人。   只是瑞雅堂堂西冥国的国君,何至于忍气吞声成这样?连王后娘娘身边的奴才都敢对他甩脸子……   就算再宠她,也不能让她嚣张成这样啊?   秦玥实在想不通,不由偏头去瞧瑞雅的脸色。   瑞雅仍然面色沉静,面对婆子的问话淡淡地解释道:“嗯,这是路公公家的远房侄子,才进宫来不久——”说着又特意指了指身边的秦玥。   秦玥讶然地看了他一眼。   他还算明白,没有将自己三人的身份说出来。   婆子狐疑地朝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脸上的褶子时皱时紧,好半晌才冷声冷气地说道:“以后这种事还是跟我们娘娘商量一下为好,不然这宫里什么人都能进,指不定混进来一些别有用心的,那可就糟了!”   说得好像她家娘娘才是这座宫殿的主子似的,拿着鸡毛当令箭,教训起国君来一点不留情面。   秦玥的心噔时沉到了谷底。   搞不好他们已经控制了整座皇宫,甚至已经拿捏到了瑞雅的命脉。不然以瑞雅的性子,绝不会做那些他原本非常厌恶的事。   现下只怕整个西冥国的百姓,都知道他们的国君是怎样的荒、淫无度了?   哎!   秦玥叹息间,大殿里的打斗已经停了下来,秦次收了剑习惯地立在秦玥身后。那婆子也收了武器站到刚才跟瑞雅对话的婆子身后来,虎视眈眈地盯着对面   刚刚跟她交过手的内侍,眼底闪出森冷寒意。   秦玥悄悄扯了扯秦次,低声问他段宸的去向。   秦次低声道:“跟表叔一起去福佑殿了。”   难怪一直没见他人影,去大殿探探情况也好。就算有些软骨头的朝臣愿意对异族俯首称臣,也肯定有硬骨头的朝臣坚守本性,抵制异族。   自古前朝后、宫,从来都是息息相关的。   那王后娘娘身边的婆子只所以这么嚣张,也是因为他们的主子势力强大的缘故。如果仅仅只是掌控了后、宫,她们也没这个底气,定是已经将西冥国朝堂的势力掌控了七七八八,才敢这么目无君上。   旁边瑞雅还在跟那个婆子说话,渐渐有了争执。   “国君,不是做奴才的说您,您这平白无故地就免了早朝,传出去还以为我家娘娘怎么着您了呢。那不是让人说我家娘娘似褒姒妲己,祸国殃民吗?”   这训人的口吻,真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瑞雅气得脖子上青筋直暴,连呼吸也粗重起来,脸色更是涨得通红,那双纵、欲后越发憔悴灰黑的眼睛里,蓄满了怒气和难堪,还有被奴才训斥的羞辱。   “孤也是人,不是铁打的。孤就是困了累了,今儿个免了早朝又怎的?你不要忘记,这里是西冥国的王宫,孤还是西冥国的国君。有本事,就让你们主子,废了孤这个国君罢!”   瑞雅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只觉口干舌燥得厉害,脑子也昏昏沉沉的没了思想,身子越发地沉重无力,下自识地就往秦玥的身上倒去。   秦玥赶忙扶住他,和秦次一起将瑞雅扶回到榻上躺下。   此时瑞雅双目紧闭,脸上涌起潮红之色。   秦玥伸手摸了摸他额头,只觉触手处一片滚烫。   糟了,发高热了!   秦玥大吃一惊,站起来沉着脸朝三个婆子喝道:“国君病得很厉害,还不快去传太医?”   三个婆子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先前说话的婆子撇了撇嘴,冷哼了一声,道:“国君的身子不济,就是你们这些做奴才的侍奉不当!”   呵呵,这还倒打一耙!   秦玥怒极反笑,往前紧走几步站到三个婆子面前,扬手就打了说话的婆子一个耳光,“真好意思!你们的娘娘欲、壑难填,日夜霸着国君要要要,掏空了国君的身子,现在还敢大言不惭地指责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话说到最后,已经变成了疾言厉色,气场瞬间强大到足以让三个婆子面色动容,心里同时在想:这厮到底是谁?胆敢这么说话?   她们自从入了这王宫,只有别人看她们脸色行事的份儿,还从没人敢这样对她们大呼小叫,且还说什么?说自家娘娘欲、壑难填?这不是赤、裸、裸的说自家娘娘荒淫好、色么?   婆子们越想越怒,却还没有失去理智,这厮既然敢这么说,肯定不是个简单的内侍,且问问他的身份再说。   主意打定,仍是先前那个婆子说话,语气却下意识地软了几分,色厉内茬地问道:“你到底是谁?不说实话,可别怪我等不客气了!”   一边说一边甩了甩手里的短鞭。   “给你们看看这个——”秦玥直接将那块象征西冥国国君身份的玉佩握在手上,在三人眼前一晃而过,同时冷声道:“你们既然是王后娘娘身边的奴才,我不相信王后娘娘没跟你们提过,国君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   这话一出,顿时让三个婆子变了脸色。   的确,她们得到的资料里,西冥国国君的确有一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是墨太后在老国君驾崩之前三个月时怀上的,听说自小拜了异人为师,宣少住在王宫里,当然也没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而且那样一个无足轻重的王室人员,自然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可现在,这个刚刚国君明明说是路公公的远房侄子的小内侍忽然自称是国君的妹妹,而且还拿出了象征国君身份的玉佩。虽然看起来年岁略有差别,可也指不定就是那位逍遥在外的公主。   不然她又怎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国君的寝宫,国君又为什么要掩饰她的身份,她又为什么会有那块玉佩?而且还敢理直气壮地训斥她们?   下意识地,三个婆子对她的身份有些信了。   可秦玥心里的苦楚只有她自己知道。冒充瑞雅的同胞亲妹也的确是无计可施之下的下下之策。   ☆、第一百八十八章 朝堂   瑞雅也的确有这样一个妹妹,可是算起来她今年应该有十二岁了,身量肯定比自己要高。好在先前多了个心眼,在扶瑞雅上榻的时候从他手里拿走了玉佩,暂且冒充他的妹妹唬一唬这些死婆子罢。   三个婆子再次面面相觑,一时没了主意。   倒不是她们怕这个所谓的公主,而是因为这个公主来得突然,恐怕娘娘那边还不知道呢,得赶紧让娘娘知晓。   秦玥趁机再吼了一声:“王兄烧得厉害,还不快去传太医过来!”   三人正好趁此机会回去禀报,便也齐声应了声“是”,转头往殿外去了。   见那三个死婆子都去得远了,秦玥才伸手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   刚才真是好险!   她当然看出来了,这三个都是练家子。秦次的武功不算差了,居然还打不过一个,要是她们三个一起上,自己和秦次肯定不是对手,说不得此刻就已经见阎王了。   这瑞雅,哎!   事情已经严重得超出了她最坏的预料。   在来西冥国之前,秦玥想到会有些波折,但没想到波折会这般大。毕竟她手里持有瑞雅和皇上的双重信物,就算瑞雅想赖账也赖不掉,她相信自己会很快说服瑞雅,从而得到西冥国的支持。   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她能想到的主意,别人也早就想到了,并且在她之前采取了行动,直接控制了西冥国……   想必,胡蛮子在对大都朝发动进攻的同时,就已经对西冥国下手了。或许他们更是想通过西冥国,翻越西岭山,突破渭州,甚而直捣大都朝都城。   如今大都朝的大部分兵力都被耶齐牵制在了同州的战场上,就连皇帝身边的龙禁卫都被调派了一万前去增援。   如今帝京的兵力,实在空虚。   如果不是自己秘密来了西冥国,只怕到时候胡蛮子联合西冥国,神不知鬼不觉就攻进了大都都城……   想到这里,秦玥额角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寝殿里又一次陷入安静。   闹腾了这么久,不但没有禁卫军赶来,竟连先前被表叔撵出去的内侍也不见一个。想必刚才看到王后娘娘身边的婆子进了殿,就都明白是什么事了,个个都故意躲得远远的,生怕惹上了麻烦。   可是阿宸呢,他陪着表叔一起去了福佑殿传旨,算算时间这会儿也该回来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想当然地,福佑殿也出了事罢!   此时福佑殿里的气氛的确紧张。   路公公如实传了王上的旨意,很快在朝臣间掀起一股风浪。   虽说都知道他们的国君最近闹得有些不像话,但像这样直接免了早朝的事还从没有过。   耿直的官员当即就表露出不满,“路公公,王上是真的病了还是困了乏了?再怎么样这早朝也不能免啊!这可是祖上传下的规矩,轻易破不得!”   马上就有反驳的声音传了出来,“王上也是人,身子骨也不是铁打的,自然也会龙体抱恙,就连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谁没有过头痛脑热?王上不是照样安排了太医诊治,让人留在府里养病了吗?”   这话驳得先前说话的朝臣立时羞愧得低了头。   因为这个被王上安排了太医诊治,让留在府里养病的臣子正是他自己。   可是羞愧归羞愧,他还是觉得免早朝这样的大事不能开先例,否则以后王上但凡有点不适就要免早朝,这朝政大事岂不就乱了套?   因此,这位朝臣梗着脖子继续道:“就算龙体不适,那也要坐到朝堂上来。有太医在旁边候着,王上不会有事。不然还请王上早早大婚,有了子嗣传承,一切就都好办了。”   “呵呵,卓大人这话说得在理!”   “可不是?王上早就有意大婚了,迪玛公主在咱们王宫没名没份地住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给她名分了!”   “那不行!王后必须出自咱们西冥国世家之女,这也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规矩规矩?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咱们西冥国偏弱偏小,迪玛公主是汗王最钟爱的一位公主,有她嫁给咱们王上,何愁咱西冥国日后没有出路?”   “哼!就那个风、骚的女人,瞧她那作派哪当得起咱们西冥国的王后!咱们西冥国虽然弱小,但也要有骨气气节,怎么能为了一时之利出卖祖宗?”   “好好好!你有骨气,你有气节!那你怎么不去后、宫将那女人撵出去,怎么还容她住在先王后的寝宫里作威作福!你去!你去呀?”   “自古外臣不得入内后、宫,这也是祖宗的规矩!”   “别拿那一套来当藉口,呵!我看分明是你自己怕死,怕再次被那些婆子打死罢!上次若不是严将军替你拦着,你现在哪还有命在?”   “我……”   “再说了,与胡族通婚有什么不好?未必你还在妄想将你家女儿嫁给王上做王后哪!”   “你……”   “如今大都朝自身难保,咱们西冥国如果不借此机会靠向胡族,难道还要等着他们收拾了大都皇帝再来收拾我们吗?”   “你们……”   “此一时彼一时也。能够审时度势,才是咱西冥国的生存之道!”   ……   隐在暗处的段宸实在看不下去了。   没曾想这西冥国的朝堂,已经成了犹如菜市场一样的所在。   看起来多数朝臣都已经被迪玛公主的人收买了。   此刻除了仅有的几个朝臣还在据理力争以外,其他朝臣几乎都赞成自家王上与迪玛公主大婚,个别少数没发言的朝臣虽然袖手旁观,但脚下的步子已经悄悄站到多数人的阵营里去了。   立在大殿角落里的表叔脸上神情淡淡,右手捏着拂尘搭在左臂上,像老僧入定一般动也不动,传了旨意后就没再说过一句话。   显然这样的情形,他已经见得多了。   以前是王上在朝,他们就当着王上的面这样子吵。现在王上不在朝,他们还是这样子吵,已经连着吵了好些天了。   王上虽然日日都去迪玛公主那里荒唐,可也没在大婚这事上松口,算是格守住了最后的尊严。   但是这样真的能扛过去吗?   表叔自己都觉得希望渺茫。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台柱   不过昨晚带进宫来的那三个人,显然来头不小,或许他们真的有办法救下王上,从而挽救西冥国的国运,不然,哎!   表叔皱皱眉,也没有心思去看那些朝臣的嘴脸了,一边摇头一边甩着拂尘悄悄地从大殿的侧门溜走了。   此时先前说话的卓大人已经和另一个朝臣打了起来。   两人扭作一团,又滚到地上,像两个泼皮无赖一样互相抓扯头发又撕衣裳,打得不可开交,嘴里的粗话骂得一句比一句难听。   众朝臣蜂拥上前,一边七嘴八舌地劝话,一边假模假式地去拉扯滚作一团的两人。   “嘿!你们在做什么?”   陡听得一声怒喝从大殿门口传来,紧接着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响彻大殿。   众朝臣不由扭头后看,只见头发斑白的严老将军拄着龙头拐杖蹒跚而来。   “你们,你们这帮不争气的家伙!老国君若是还活着,也得被你们活活再气死!呼!呼!呼!气死老夫了!”   严老将军气得吹胡子瞪眼,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破口大骂:“都是一帮没骨头的孬种!怂货!软脚虾!趁早滚回姥姥家抱娃去!”   众朝臣被他骂得都惭愧得低了头,地上正打得火热的二人也都停了手。   卓大人理了理被对方撕破的朝服,又正了正头顶上的官帽,红着脸尴尬地走到严老将军身边站定,低着头道,“老将军,您怎么来了?”   严老将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哼!我要是再不来,这西冥国就得改姓胡了!”这话无疑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   卓大人不由面露喜色,胆气更是一壮,斜了眼刚才跟他打架的朝臣,顺着严老将军的话道:“呵!可不是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说话间已经伸出手指指向那些朝臣,“你们这些赞成王上和迪码公主大婚的同僚们,究竟居心何在?”   这一问,立即问得全殿鸦雀无声。就连先前同卓大人争锋相对得最激烈的那几个朝臣也不由得闭了嘴。   他们当然可以不把卓大人放在眼里,但不得不把这个头发胡子斑白的三朝元老放在眼里。   毕竟,这严老将军老则老矣,可却是现今西冥国说话最有份量的老臣,就连他们的国君在严老将军面前,也不得不礼让三分。   严老将军年轻时骁勇善战,为西冥国立下赫赫战功,多次击退四方来敌,护西冥国百姓平安。   上上任老国君在世时,封他上将军头衔,兼太师太傅太保,曾亲自赐他龙头拐杖,可上打昏君,下打侫臣。   上任老国君又加封他为并世袭罔替的忠国公。   更为重要的是,如今西冥国一半的兵力,都掌握在他们严家手上。   严家子弟更是个个出息,不是一方守将就是朝廷大员。   所以,严家在西冥国无论是在王室还是百姓心中,都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大殿里的所有朝臣,可以不遵王上,可却不得不重视这个严家的老长辈,这个辅佐了三代国君的老臣。   段宸本来打算走的,却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一幕。   这个严老将军,他也是听说过的。有他这根台柱子在,借兵借道的希望又大了不少。   段宸的心情瞬间好转,忙喜攸攸地溜出大殿,往国君的寝宫大步而去。   秦玥自从曝出公主的身份时起,心弦就一起崩着。   太医来得很快,且一来就来了五个,这会儿也顾不得其他,全都聚在龙榻前依次为国君把脉,个个脸上神情凝重。   这年头,高热的病症难治啊!   先前那些被表叔挥走的内侍也不知啥时候回来了,个个屏气凝息地立在寝殿一侧,心里免不了有几分忐忑。   本来今儿个是他们当值,可国君发病的时候居然不在身边,真要追究起来,是要被砍头的……如今也只好祈求老天,让国君快点好起来罢。   随着太医一道来的,还有那个所谓的王后娘娘。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那三个婆子在她面前说了自己的身份。   此时二人都心照不宣,各自摒退了身边之人,到旁边的偏殿里叙话。   眼前的宫装丽人不能说不美,但更多的是媚,带着异域风、情的一种妖媚。明亮而妖冶的湛蓝眼睛,修长而窈窕的柔弱身姿,纤腰更是盈盈不足一握,手上脚上更是套着一圈圈的银玲,走动间环叮呤作响,别有一番韵味儿!   这样的女子就算放在以美著称的大都朝,也算得上佼佼者。而且更难得的是,她虽然与瑞雅夜夜颠龙倒凤,然而浑然上下却透不出一丝淫、荡气。   如果不是秦玥事先听过她的传言,又亲耳听到她的娇、喘、***,实难相信眼前之人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无敌欲、女。   她自从进到偏殿后,就一直盯着秦玥看。   足足看了一盏茶的工夫,才以肯定的语气说道:“你不是瑞福公主。”   秦玥面色不变,淡淡“哦”了一声,“难道迪玛公主认得我?”   迪玛公主摇摇头,却又点点头,“本公主虽然不认得瑞福公主,却知道瑞福公主身上的一处特征,而且瑞福公主的年龄应该比你大,不似你这般娇小才对。”   原来如此。   秦玥心里松了口气,她还以为这迪玛公主真的认识瑞雅的那个妹妹呢,害她刚刚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那你说说,瑞福公主身上到底有什么特征?”秦玥脸上带笑,神态轻松。   这样的表现落在迪玛眼里,心里竟有些忐忑起来。   她是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断没错,可也不是百分之百。毕竟她也没有见过真正的瑞福公主,只是凭着一些资料和对瑞雅的观察得来的结论。   瞧她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说不定是真的呢。   迪玛咬着嘴唇,湛蓝的眼珠在眼眶里骨碌碌转了几圈,仿佛是横了心,道:“如果你是真的瑞福公主,那么你的左手臂上一定有樱花烙印。”   秦玥面色忽然严肃起来,目光似箭死死盯着面前的迪玛公主,声音沉沉地道:“快说!这个秘密你还告诉了谁?”   迪玛公主不妨她突然变脸,下意识地吓了一跳,等她听清楚对面之人说的话时,心便已经凉了半截。   ☆、第一百九十章 真假   看来,多半是真的了。   “哼,本公主身上的特征,还不止这一处呢。但是——”秦玥先是冷笑,陡地话锋一转,声音里已然带了杀气,“如果你胆敢泄露出去,本公主一定让你好看!不信,咱们走着瞧!”   迪玛公主再次被骇得退了大步。   到底她只是养处尊优的公主,就算进了这异国王宫,身边仍是围着一大批忠心的奴才,很多事情也都是阿娘替她打点好的。   阿娘只交待她看紧国君就成,其他事不用操心。可是刚才听到嬷嬷说瑞福公主回宫了,她就耐不住想要过来看一看究竟。   秦玥穷其三世阅历,糊弄一个只长身子没长脑子的脑残女,并不是什么难事。真正难对付的,是她幕后的女汗王。   想必女汗王以为胜券在握,所以才放心地离开。   这会儿迪玛吓得不轻,忍不住掩面狂奔出偏殿,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先前被她摒退的几个婆子立马围住了她,又满脸愤恨地望了望犹在偏殿里沉思的秦玥,心里忍不住猜想到底这丫头跟公主说了什么,怎么害得公主这般伤心?   真是个玻璃心!   秦玥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瞧她那娇滴滴的样子,真难想象她在床上要死要活地叫成那样,还一夜要好多回呢,就她那小身板,受得了吗?   段宸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她那满脸嘲讽的样子。   好吧,总比哭丧着脸好。   段宸松了口气,将自己刚才在福佑殿看到的情况详细说了说,又道:“我看,我们应该去见见这位严老将军,如果能得到他的支持,那这借兵之计就行得通了。”   秦玥点点头,笑了。   该说她运气好呢?还是真的运气好?   说起来这位严老将军,当年还跟紫衣公子沈瑾是莫逆之交呢。只是没想到这位老将军居然这么长寿,算起来他今年应该有七十高龄了吧。   正如阿宸刚才所说,如果得到他的支持,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位老将军不但是西冥国百姓心目中的战神,更是西冥国王室的中流砥柱,他们严家世代奉瑞氏子孙为主,对外镇守边关,对内辅佐王室。   西冥国之所以安享太平这么多年,严家可说是功不可没。   两人小声说着话,很快又回到瑞雅的寝殿。   此时迪玛公主早回了她的寝宫,寝殿里太医们正在低声商量,仿佛拿不准该用哪个药方。   秦玥二话不说,劈手夺过他们手里的药方迅速扫了一眼,很快就确定了其中一个方子,“用这个罢。”   太医们齐齐一怔,哪里敢相信这个小内侍的话。   秦玥只得硬着头皮承认自己是瑞福公主。管它呢,能唬多久是多久吧。   太医们一听,又狐疑又惊讶。   这瑞福公主从来都是只闻其名,这些年谁都没有见过真人,她这是打哪里冒出来的?莫不是冒充的罢?   可是随即秦玥亮出了那块玉佩,太医们顿时哑口无言。   这块玉佩向来只有瑞氏继位的国君才有资格佩戴的,王上能在病重时将它交给她,看来这人真是瑞福公主了。   国君总是认得自个儿的妹妹的罢。   何况现在也的确需要个人拿主意。太后常年住在东山上礼佛,已经多年没有下过山了,也不再理会这些凡尘俗事。这国君又没有嫡亲的兄长帮衬,眼下他这一病,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难道真要让后、宫里的那位假娘娘来主事?   虽说太医们管不了朝政大事,但也着实瞧不上后、宫里那位胡人女子的作派!毕竟都是读着诗书礼仪长大的,最是看重“廉耻”二字。   所以秦玥坚持说用这个方子,太医们便也都同意了。   当然,秦玥也不是胡乱选的方子,她好歹也跟着师父学了一点皮毛,又是从医学发达的异时空穿来的,对于发烧比一般人了解得更多,选的药方自然是其中最适合的方子了。   这个时候她比任何人都希望瑞雅能尽快好起来。   毕竟,就算严老将军答应借兵,也得他这个国君点头哇。   不肖一个时辰,国君病重和瑞福公主回宫的消息同时传入朝野。   顿时朝野震动,很多人都感觉要变天了。   国君还未大婚,又没有子嗣,瑞氏经过十二年前的夺位之乱,幸存下来的王室子弟已经很少,成材的更是一个也没有。   偏在这时一向只在传闻中的瑞福公主突然回宫了,莫不是国君自知时日无多,特意把瑞福公主召回来的罢,是要将大位传给她么?可从没听说过女子继位国君的……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先前赞成王上和迪玛公主婚事的朝臣们更是傻了眼。如果王上真在这个时候去了,那他与迪玛公主的婚事自然也就泡汤了,万一那女汗王一气之下,将西冥国屠国了咋办?   不怪他们心生恐惧,实在是他们对那位女汗王又爱又恨。   在场的大多数朝臣们,几乎都曾做过女汗王的入幕之宾,那女人的床上工夫实在了得,就算你是年过花甲的阳萎男人,她也有本事让你雄姿勃发,过个一夜七次郎的瘾……   可是那女人一旦发起怒来,也是挺吓人的,听说她看上的一个男子不从,竟然被她活生生地捏颈而死,全身脱得一丝不挂,男根被她割下来喂了狗,实在是耸人听闻!   此时卓大人与几位同一阵线的朝臣也皱紧了眉头,虽说他们对现今的王上颇有微词,可却从没想过背叛他,更不希望他在这个时候出事。   卓大人更是自责,先前自己竟还怀疑王上是装病,原来却是病得这般重了,那以往上朝也都是强撑着病体主持国事的,哎,自己真是太在意了,应该早点察觉到王上的不对,哎,那些太医也都是些废物……   卓大人哎声自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往国君的寝殿去探一探,至少要当面向他请罪啊。   想当初自己犯了咳疾那会儿,王上前前后后派了好几拨太医为自己治病,更让自己在家休养了半月之久。   王上对自己有恩哪……   卓大人越想心里越不是味儿,当下便拽了几个朝臣,一路去了国君的寝殿。   ☆、第一百九十一章 承认   很快,国君的寝殿外面就聚集了不少朝臣。   国君这一病倒,偌大的王宫,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   虽说国君日日宠、幸那位住在先王后寝宫里的未来王后娘娘,可他们毕竟还没有大婚,也没有举行册封仪式。   迪玛公主如今在西冥国王宫里的身份不是不尴尬的。   所以眼下这个拥有西冥国历代国君信物的凭空冒出来的瑞福公主,反而是最有资格主事的人。   秦玥此时站在寝殿外面的台阶上,身姿傲然独立,右手高高举起玉佩,目光睥睨从众朝臣身上一一扫过,声音清脆淡雅,“王兄病重不能主事,本公主受王兄所托,暂代王兄主持国事,众卿有事请奏,无事就请先散了吧!”   卓大人忍不住先开了口,关切地问道:“请问公主,国君究竟得的什么病?怎么好端端的忽然就病得这样重了?”   秦玥淡淡撇了他一眼,缓缓说道:“心病。”   这两个字经由她的口吐出来,谁都听得出有含沙射影之意,更是模糊了国君真正的病症。   卓大人面色一变,心里竟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眼前这个小姑娘,真的能解决西冥国目前的困境。   那些心里有鬼的朝臣,闻言不由得羞愧得低下头。   秦玥说了这两个字后,顿了顿,又道:“心病还须心药医。本公主大言不惭,正是那颗可以医治王兄心病的心药。众卿如果无事,就请先退下吧。只要众卿愿意配合,本公主保证,一定会还你们一个健健康康的国君。”   如此三言两语,却是彻底堵了他们的嘴。   言外之意,如果有谁胆敢在这个时候闹事,不愿意配合公主行事,便是故意不想让国君病好,那就等于间接地谋杀国君了。   这个罪名,谁都担当不起!   因此,这会儿不管是心里有鬼的,没鬼的,此刻竟都找不到寻衅生事的理由。甚至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她来历不明的身份。   那种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上位者的威仪让众朝臣打从心底里相信,她就是那个传闻中的瑞福公主。   瞧着这瑞福公主虽然年小,可她处理事情不慌不忙,有条不紊,极是熟络,那作派就算比起国君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难怪国君会在这个当口召她回京。   卓大人心里思忖一阵,首先领着自己的人朝秦玥大礼参拜,口中称道:“臣卓宁拜见公主———恭迎公主回宫——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身后的朝臣便也跟着跪伏于地,高呼千岁。   那些心里有鬼的朝臣相互看了一眼,稍一犹豫,便也齐刷刷地跪了下来,跟着大礼参拜,对秦玥行礼问安。   既是得了朝臣的承认,便算是定下名份了。   秦玥挥挥手,让他们退下后,心里总算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几分心虚。毕竟自己并不是真的瑞福公主。而且连她也不确定,这个真的瑞福公主还在不在人世。   恐怕只有瑞雅国君和在东山上修行的太后娘娘才最清楚了。   然而眼下已经骑虎难下,何况自己也的确需要这样的身份来行事。只是这样一来,势必就站在了风口浪尖,无可避免地要与迪玛公主和她的那位风、流汗王正面对上了。   果然,并没让她等太久。   先前掩面离去的迪玛公主转眼就率着她的嬷嬷军团们气势汹汹地来了。   哟,这是输人不输阵哪!以为人多就可以占到优势吗?   先前一轮的交锋,秦玥已经对这女人有了初步的了解。比起她的母亲来,实在差得远了。   秦玥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她们。   身后的段宸和秦次忍不住为她担心。   看起来,来者不善哪!   迪玛公主领着嬷嬷们一步步走上台阶,与秦玥对面而立,脸上神情愤怒至极,“哼!你个冒牌货!休想在王宫里搅乱风雨!你既然知道我是谁,就该知道,谁才是这王宫里的女主人!”   秦玥斜眼睥着她,连连冷笑道:“难道没有人跟你说过……无媒苟合,是为‘贱’吗?”   这话顿时将迪玛公主气得面色发白,浑身发抖。   饶她生长在民风开放的域外之地,也晓得这个“贱”字对她来说侮、辱得有多狠!   她虽然对中原的礼教不熟,但也晓得无媒苟合是可耻的,只是阿娘一直强调“权者掌命运”。只要你手中掌握了权力,什么宗教礼仪统统可以忽略。   这些日子她也的确尝到了权者掌命运的甜头。试想如果不是阿娘算计了瑞雅国君,瑞雅国君又怎会心甘情愿地夜夜与她寻欢作乐?   这瑞雅国君实在太勇猛了,也只有这样的男子才配当她的夫君。   所以此刻,她面对这个转瞬间就收拢了朝臣之心的黄毛丫头,心里既恨且怕。既恨她抢了自己后、宫女主人的位置,又怕她会趁阿娘不在对自己下黑手。   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居然使得国君连身份信物都给了她,更让她三两下就收服了朝臣。这臭丫头,真是回来得不是时候……   迪玛公主恨得咬牙切齿,妖媚的脸上布满狰狞之色,心念间她已经做了决定,一定要在她的地位还没稳固之前杀了她,以绝后患。   “你个冒牌货,敢说我贱?就是你!就是你暗害了国君!你休想抵赖!”迪码公主咆哮着,右手食指指着秦玥的脑门,恨恨地道。   随即,她朝她的那些嬷嬷军团们挥了挥手,大声道:“快!快杀了这个弑君的丫头!还有她的同伙!”   随着她这一声令下,嬷嬷军团们火速上前,个个面色发狠,眼露凶光,仿佛嗜血的猛兽死死盯着到手的猎物。   段宸和秦次急忙挡在她跟前。   秦玥却拂开他俩,只顾看着迪玛公主,“别忘了,这里是国君寝殿!国君还好好地在里面躺着呢?你这‘弑君’的名头,可嫁祸不到我的头上!”   “哼!就是你害得,国君一直好好的,就你这个来历不明的丫头一出现,国君就病了。你是害人精!”   迪玛公主此时就像炸了毛的鸡,丝毫顾不得形象和颜面,朝着秦玥歇斯底里的大声吼道。   她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但凡对着这丫头就忍不住动怒。一旦动起怒来,阿娘交待的那些就统统都忘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爪牙   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一定要杀了她!杀了她!   那些嬷嬷们就是她手里的利器,此时已经将秦玥三人团团围在中间,长鞭甩得虎虎生风,卯足了劲地往他们身上招呼。   “尔等放肆!”   随着这声声如洪钟的喝斥,严老将军领着一队禁卫军出现在殿前,手里的龙头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杵,立即响起震天巨响。   嬷嬷们下意识地住了手,齐齐往声音的来处望去。   迪玛公主也不禁愕然。   眨眼工夫严老将军和禁卫们就到了跟前。   禁卫们二话不说,直接亮出了兵器,上前将嬷嬷们撵开,然后面容肃重、身姿笔挺地立在秦玥身旁。   显然,他们是来保护秦玥的。   秦玥并不吃惊,早在朝臣们退下后她就猜到这位严老将军会亲自过来试探的。   果然,来得真是时候。   此刻就算自己不是真正的瑞福公主,她相信以严老将军的性子,也铁定会维护她。   严老将军打了一辈子的仗,最是嫉恶如仇,也最是忠君爱国,哪里会容许一个外邦女子在堂堂国君寝殿门口耍横?   至于国君与这女子的关系。他不过是个外臣,也实在不好干涉。眼下看来,不干涉是不行的了。   严老将军先将秦玥从上到下地审视了一番,才将目光看向她对面还气得粉腮通红的迪玛公主。   眸子里的精光一闪再闪,末了冷哼一声,厉声质问迪玛公主道:“谁借给你的胆?居然敢在国君寝殿门口撒野!”   迪玛公主被他这一喝,吓得生生后退了两步,湛蓝的大眼睛里泛出泪光,似哭未哭的样子看着实在我见犹怜。   谁知严老将军不为所动,负手围着她团团转了一圈,才以极其不屑地语气道:“念你是个小女子,老夫不跟你计较!还不快带着你的奴才滚?”   “我……我……我……”   迪玛公主“我”了半天,也没有吐出下一个字来。长这么大,她哪里受过这等委屈,不由得又羞又气,当场就流下泪来。   她身边的嬷嬷瞧见公主受了这等羞、辱,哪里还顾念其他,先前与秦次打过一架的那个婆子当场就站了出来,指着严老将军的鼻子骂道:“你个老匹夫,休得无礼!这是咱们胡族的迪玛公主,也是你们西冥国未来的王后娘娘!待国君醒了,我让国君扒你的皮,抽你的筋!让你全家夷族!”   这话把严老将军气得呢,真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话说他也活了这么大半辈子了,还从没见过这么蛮横嚣张的婆子!这婆子到底知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谁?   严老将军气得怒极反笑,抖着胡子道:“好!好!好!老夫倒要看看,到底谁有那个能耐,扒老夫的皮,抽老夫的筋!”   话音未落,只见秦玥身后的秦次身影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前去直接狠狠地甩了那嬷嬷几耳光。   那嬷嬷一时不察,顿时被秦次打落了满嘴的牙齿,混着浓浓的鲜血吐了出来。   “胆敢冒犯严老将军!找死——”秦玥此时面罩寒霜,负手厉声喝道,“来人!将这嬷嬷拿下,乱棍打死!”   两个“死”字,瞬间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住了。   就连国君本人,虽然对这些番邦嬷嬷反感至极,却也从不敢说要乱棍打死的话。她们毕竟是迪玛公主的人,而且这个嬷嬷还是迪玛公主最为亲近信任的奶娘。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敢真的打死?   因此她这话出口之后,禁卫们并没有立即行动。   迪玛公主眼看自己的奶娘被打成这样,又看禁卫们没有行动,不由胆气一壮,柳眉倒竖地冲着秦玥恶狠狠道:“哼!敢打本公主的人,你才是找死!冒牌货—上!”   她这一发话,那些本来被震住的嬷嬷们忍不住又蠢蠢欲动了。   奶娘此时捂着嘴巴,痛得嚎嚎直叫,一双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怨毒,狠话断断续续从她露风的牙缝里飘出来,“你个贱货!不得好死!我要让汗王将你大缷八块!五马分尸!”   她一不小心,终是将背后的主子卖了出来。   只见严老将军面色一变,额上青筋隐隐暴起。   这是他暴怒的前兆。   此时不待秦玥再有吩咐,严老将军已经铁青着脸,喝道:“还不快动手?难道瑞福公主的命令你们也不听了?”   禁卫们齐齐应了声“是”,当下再不犹豫,直接与迪玛公主的那帮嬷嬷们交上了手。   这些禁卫们几乎都是严家的亲信,老将军的话比国君的命令还管用。既然老将军发了话,他们当然唯命是从。   说不得,这个来历不明的丫头当真是传闻中的瑞福公主呢。以严老将军的火眼金睛,肯定不会认错的。   经由严家调、教出来的人,功夫自然不差,再说此时人数上也占了优势,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就将迪玛公主的那帮嬷嬷军团们收拾得七零八落。   奶娘更是被五花大绑着押到秦玥和严老将军面前。   秦玥连看也不看一眼,直接吩咐道:“带下去!乱棍打死!”   禁卫们这回学乖了,毫不犹豫地架了奶娘便走。   严老将军却在此时说了声“慢”,待禁卫们疑惑的目光都望过来之后,才缓缓说了句:“把其他人一并带去观刑,完事后关进天牢!”   这严老将军不鸣则己,一鸣就几乎已经拔尽了迪玛公主的爪牙。不过这应该只是女汗王放在明面上的人手,暗地里这西冥王宫还不知埋伏了他们多少人呢。   这样做虽然打草惊了蛇,但好歹也出了这些日子以来憋在心里的那口恶气。因此禁卫们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拎着那些面容狰狞满身狼狈的嬷嬷们往刑场上走。   迪玛公主已经吓得七魂六魄都快没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人被那些孔武有力的禁卫军们带走,张口结舌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玥趁势吩咐在旁边看得呆了的表叔,让他重新安排人手伺候这位来自胡蛮之地的迪玛公主,并让她即刻搬出先王后寝宫。   直到表叔带着宫女前来,半是搀扶半是挟持地将她带走。   迪玛公主才攸地回过神来,目光怨毒地盯着秦玥道:“你等着!我阿娘不会放过你的!”   秦玥拍拍手,眸子沉静如水,淡然道:“好!我等着!”   ☆、第一百九十三章 说开   待迪玛公主也被带走之后,大殿门口便只剩了严老将军和秦玥两人。   四周一片空旷寂寥,看不见半个人影。   段宸和秦次早就知趣地避了。   虽说他们心里也糊涂得紧,不明白好端端的,玥儿怎会成了这西冥国的瑞福公主,可眼下也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至少目前瑞福公主这个身份对他们来说是非常有利的。   此刻严老将军定定地望了她半晌,忽然低声说道:“你不是瑞福公主。”   秦玥愕然,抬起一双晶亮的眸子望着他,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严老将军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自己又说出了原由,“因为瑞福公主早就死了,八年前就已经死了。”   秦玥的心顿时一沉。   严老将军既然这样说,那他肯定知道内情。自己这样做的确欺骗了整个西冥国的朝臣。   印象中的严老将军,最恨别人骗他。如果因为此事得不到他的支持,那这趟西冥国之行就是徒劳。   秦玥叹了口气,面色虽然还是沉静,眼里却多了几分无奈,终是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不是瑞福公主。”   “那你是谁?”严老将军紧迫地看着她,睿智的眸子里充满了恼意。如果不是自己凑巧知道瑞福公主的事,说不定就真的被她骗了。   秦玥神色坦然,不闪不避,淡淡道:“小女子来自大都朝,祖父秦昇,家父秦晔,姐妹间行五,老将军若不嫌弃,可以叫我小五。”   “你是老秦家的孙女?”严老将军神情颇有几分讶然,面色不自觉地缓和下来,“难怪,有胆有谋,不愧是老秦家的孩子!”   秦玥没想到他的态度会有这么大的改变,讶然之余,又有几分惊喜,看来还是有戏。   她这才想起,当年这严老将军仿若跟祖父一起打过胡人。   战争中培养起来的情义,自然非同一般。   秦玥稍稍放了心,忙恭谨地伏了伏身,对着严老将军郑重地行了个晚辈礼,语气歉然地道:“实在对不住,老将军,先前事情紧急,所以才不得不冒用了瑞福公主的名义,是晚辈鲁莽了——”   秦玥再一次一揖到底。   严老将军默然半晌,才叹了叹,“算了,老夫都这把年纪了,跟你一个小丫头计较什么。终归是你救了国君的性命,又借着由头发落了那个胡人,算是功过相抵了。”   “谢老将军体谅。”秦玥此时干脆打蛇随棍上,直接道明来意,并主动说出了那块玉佩的由来,“想必老将军也记得,当年的事,瑞雅国君感念敝国皇上高义,将这块玉佩作为信物赠予了敝国皇上。这么多年,两国友好,互通有无。此次若不是有了天大的难处,也不会来贵国请求支援。却没想到会发生这许多事……”   听了秦玥这一席话,严老将军终于明了原委。   当年他们严家最开始支持的并不是瑞雅王子,而是老国君的嫡长子瑞景王子,可惜瑞景王子时运不济,还没来得继位就死于暴毙。   此后若按王位继承顺序,理应由嫡次子瑞齐继位,可惜这位瑞齐王子生性残暴,冷酷无情,还没继位就开始对兄弟子侄大肆杀戮。瑞氏王室因此丧命在他手里的十之七八。   严老将军甚至怀疑,瑞景王子的暴毙也与他有关。   也因此,本来该顺理成章支持瑞齐王子的严家果断改变策略,转而支持彼时正陷于危境而势弱的瑞雅王子上位。   当时的瑞雅王子有幸得了两位知交好友,便是紫衣公子和凤三公子。在两位公子的倾力相助下,再加上严家的鼎力支持,瑞雅王子终于击败了瑞齐王子,坐稳了王位。   可他却不知,瑞雅王子私底下竟将代表西冥国国君身份的玉佩交于了凤三公子。   这让他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后怕。   这国君当时也实在太不知轻重了,怎能将这样重要的信物交于别国皇帝。万一那大都皇帝起了歹心,凭着这块玉佩完全可以将西冥国搓扁捏圆。   好在……   严老将军忍不住庆幸,因此心里对于眼前小姑娘提出的借道借兵之事,并没生出多大的反感。   看起来,这大都皇帝也是一位明君。手里捏着西冥国这么重要的信物,居然从来没有想过借机要挟生事。即便到了这么紧要的关口,也依然派了使者过来以礼相求。   端的是大国风范!   别说他自己与那位秦老将军有深厚的袍泽之情,就说他与当年的紫衣公子,那也是莫逆之交,只可惜紫衣公子英年早逝,让他每每想起都忍不住感叹神伤。   罢了,这是咱西冥国欠他们的!也是时候该还了!   心念电转间,严老将军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说到底,他就是武夫思维,只要觉得是对的,从来不像文臣那样婆婆妈妈。   秦玥却浑然不知眼前的严老将军,心里的天秤已经偏向了他们,还在想着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才能打动他呢。   这时有内侍过来禀报,说国君已经醒了。   秦玥和严老将军不约而同面露喜色,跟在内侍的身后进了内殿。   瑞雅国君果然已经醒了,正吃力地挣扎着坐起,看到联袂而来的二人不由一怔。   严老将军手里拄着龙头拐杖,按礼说可以不用行礼,可他还是依礼参拜。   秦玥便也只得跟他一起行君臣之礼。她心里对瑞雅多少是有意见的。若不是他自己愚蠢,也不至于轻易被那两个女人算计。   她先前已经听太医说了,国君之所以日日都要寻欢,那是因为他早已中了媚毒。此毒须得同女人交合才能缓解,否则便会暴精而亡。最可怕的是,与他交合的女人必会使用媚术,否则达不到解毒的目的。   这就不得而知了,瑞雅之所以变成这样,便是因为中了那母女俩下的媚毒。   说起来这也算不得什么妙招儿,可是瑞雅本身便是谦谦君子,当年夺位虽说有些惊险,但大部分手段都是紫衣公子和凤三公子暗中进行,摆在明面上的并不算什么。   何况这些年王室子嗣凋零,并不曾对他的王位存在威胁,也因此他到现在都还保持着那颗赤子之心,也才会轻易遭人算计。   ☆、第一百九十四章 战事   难怪秦玥初见他时,他会是那样的态度。   想来并不是他不愿兑现承诺,而是实在有苦难言。说不定他手中仅有的那点权力,也早就被那对母女拿在手里了。   秦玥实在是生气,又有些啼笑皆非。不过这样她心里还会好受一点,至少瑞雅还是从前的瑞雅,没有辜负他们曾经相交一场。   严老将军行过君臣之礼以后,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到龙榻跟前,开始摆长辈的架子训诫他们的国君,“你看你,老臣才离开多久,宫里就出了这么大事儿?那异族女人是怎么回事?你也越来越不争气了……”   这话训得实在有些重了。   好在内殿里除了秦玥,再没有别人。   秦玥恨不得将自己耳朵堵上。   瑞雅被训得满脸通红,却是一声不吭。他当然知道自己这回荒唐得离谱,每次从那边寝殿回来,他也是又恨又气,发誓晚上再也不去那里,可是真正到了晚上,却又管不住自己的腿。   那种毒发的痛苦,实在是比死还让人难受。   更何况中了那样的毒,他也实在羞于说出口。为着掩饰身体的异样,他这月里连每日的平安脉也不让太医请了。   这回若不是发了高热,被太医诊出了原由,他是打算死也不让人知晓的。   偏生这个丫头……   瑞雅想着忍不住扭头看了秦玥一眼。   秦玥此时缩在角落里,半点不敢发出声音。   瑞雅一直是个好面子的男人,他这会儿被严老将军训得这么狠,偏偏自己还在场,以后两人还怎么打交道?关键是自己现在有求于他呢。   可是她又转念一想,也是因为自己请了太医才暴露了他的**,要记恨也早就记恨上了,何愁多此一桩?   严老将军将心里的不满发泄完了,就又开始安慰他,“有老臣在呢,王上您也不用担心!老臣铁定会为您出这一口气的!那些胡蛮子这回也闹得太不像话了!”   瑞雅谦和地点了头,轻咳了两声叹道:“还是老将军豪气!孤到底不如你呀!”   严老将军听了正色道:“王上不必妄自菲薄,西冥国之所以平和安定这么多年,那都是王上的功劳。王上勤政爱民,百姓才会安居乐业,这是身为一国之君最应该做到的!   “老将军说的是。”瑞雅好脾气地听着,目光却透过绞鞘帐子看向角落里的秦玥,朝她使了个眼色。   秦玥只得走过来,打断二人之间的谈话,朝着锦榻上的瑞雅深深一揖,脸上神情郑重,“先前逼不得己,假借了瑞福公主的名义,还望国君恕罪!”   说完一揖到底。   到底这话勾起了瑞雅的愁思,只听他惆怅叹道:“阿妹福薄啊,也怪孤这个做兄长的,竟没有好好照顾她,以至于母后到现在都不肯原谅孤……”   原来这中间还有其他内情。   秦玥深觉自己不该提这一茬。   旁边严老将军却道:“其实瑞福公主的早逝,根本怪不得王上,是太后娘娘自己的错……事到如今,王上不必自责,一切无愧于心罢了!”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想必又是一段糟心的家务事。   秦玥忙岔了话题,提及自己此行的目的来,末了道:“以小女子看来,胡人这次进攻中原,不仅仅是想拿下大都朝,也包括西冥国在内。大都朝和西冥国,既是邻邦,又是盟友,两国理应同仇敌忾,共同对付胡人。”   瑞雅的神情忽然变得难看又纠结,默然半晌才道:“事到如今,孤也不想瞒你们了……如今孤这个国君,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她们不但掌控了内宫,就连朝堂上的朝臣,也大部分被她们收买了。”   “唉!你也真是糊涂!”严老将军气得忍不住跺脚。   瑞雅讷讷地,有些羞愧地别过脸去。   秦玥忙打圆场,“这也怪不得国君,国君本是风光霁月温润如玉的君子,谁曾想她们会用这样阴险的招数对付国君。不说你们西冥国,就我们大都朝,不也一样中了她们的诡计吗?胡人都已经打到家门口了,京城才得到消息。老将军,您说说,这可是多大的失误!”   这些话总算缓和了气氛。   顿了顿,瑞雅才对着秦玥开口,“听迪玛公主的意思,她的那位汗王母亲仿佛是去了你们大都。如果孤料得不错的话,应该是直奔同州去了。”   秦玥的心顿时一紧,她本来也猜到女汗王去了大都的。   这么说,同州的境况堪忧啊!   同州如今的局势,较之秦玥走时更加紧张。   耶齐像发了疯似的,不断地发动进攻,有时白天,有时又在夜晚,日复一日的轮番攻击。   亏得李轶老将军作战经验丰富,带领将士们严防死守,大半个月来打退胡人的多次进攻,硬是没让胡蛮子前进半步。   此时胡人又一次卷土重来。   李老将军亲自站在城墙上督战。   他的身边分别着着秦铮和苏寒。二人脸上都是血污,模糊了原来英俊的面容;银色铠甲上血迹斑斑,腰间的长刀上还滴着血珠。   秦铮望了一眼即将抵达射程以内的耶齐大军,忽地挥着手势大喝一声:“射!”   随即箭如飞煌,倾刻间扑天盖地地往耶齐大军射去。箭上早绑了火油,遇火即燃。   很快,敌军阵营里燃起冲天大火,惨叫声夹杂着怒吼声传了过来,不断有士兵从马上跌落滚地,更多的士兵挥着弯刀,随着那杆绣着怪异图腾的大旗打马往城池这边冲来。   秦铮冷哼一声,快速取了弓箭在手,直直射向那杆大旗。   大旗应箭而倒,很快被箭矢上的火油点燃,顷刻间烧得灰飞烟灭。   几乎是同时,敌军的南大营里也冒出火光,影影绰绰的人影四处晃动。   立在队伍前列的耶齐顿时脸色大变,忙率领部分兵士回去弛援。   因为南大营正是他们的粮草所在地。   自从上一回在熊村烧过他们的粮草之后。   郭杨仿佛是烧上瘾了。每次只要胡人送来的粮草一到,他总要想方设法地去烧毁它,偶尔有机会也会直接将粮草劫走。毕竟自己这方的将士也需要粮草供给呀。   ☆、第一百九十五章 杀死   耶齐每次都被气得暴跳如雷。也因为此,他特别想速战速决。   可是国朝的将士们也不是吃素的,他想速战速决,那也得看将士们答不答应。如今将士们唯一答应的,便是他们无条件退出中原,滚回他们的姥姥家去。   因为将士们心里都明白,同州已经是国朝最后的据点。同州一旦失守,身后的家园就要毁于一旦,那他们的家人也都会沦为敌人铁蹄下的鬼!   因此将士们丝毫不敢懈怠,拼却一死都要守住这座要城。   此次前去烧粮的除了郭杨,还有苏冰。   燕渊当日在离开同州之时,曾让苏冰带人在城内往城外挖了不少地道。   郭杨领着人就是从这些地道里钻出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的。   虽然事后每次都会遭到耶齐更猛烈的攻击。可是只要一想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郭杨就忍不住大笑。   只是这回的偷袭却没以前那几次顺利。   他和苏冰两个竟然被困在了南大营里,四周围满了胡人士兵,燃亮的火光映出胡人士兵脸上狰狞的笑容。   一个身着胡装的妖媚女子负手站在他们面前,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郭杨和苏冰二人俱是一怔。   那女子长得虽然不是绝美,可却莫明地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她就闲闲地往那里一站,郭杨带来的那些将士们仿佛都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个个都不由自主地停了手。   现场显出特别诡异的感觉。   苏冰最先缓过神来,心里暗叫不好,慌忙靠近郭杨小声道:“这女的有点邪门,小心有诈!”   郭杨经他这一提醒,急忙出声大喝:“兄弟们,撤!”随即他快速抢先出手,立即有几个胡兵倒地。   他这一喝,将士们才如梦初醒,慌忙分头迎战。   那女人忽然拍着手娇笑起来,“想走哇!不容易啰!”   苏冰忽然想起了这女人是谁,掩在黑巾下的俊脸顿时大变,不由失声惊呼:“你是女汗王!”   “呓!阁下居然认得本王!”女汗王敛了笑意,神情略有几分讶然。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没有踏入中原,竟然还有人认得她。   苏冰心里苦笑。   怎会不认得?当年少主差一点就被她给毁了,就是因为自己的失职。后来还是少主自己精明,想办法脱离了魔爪,且将计就计害她得了隐疾,逼得她不得不离开中原。   再后来他奉命去查这女人的身份,才得知她竟然是胡人的首领。那时她一直女扮男装,在他们自己的臣民面前也都是以男装示人,就连她的后、宫也全是清一色的女人。   只是现在看来,她已经不需要遮羞布了,如此光明正大地以女子装束出现在南大营里,想必已经得了臣民的认可吧。   郭杨在苏冰叫出她身份的刹那,脸上的神情就变得凝重。他此时也想起了多年前还是炫王的皇上曾说过的一句话:“放那女人回域外,无疑是纵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果然是后患无穷!   郭杨眸子微微眯起,下一刻便骤然发难,长剑挽起团团剑花,人剑合一直接刺向离他最近的女汗王。   郭杨的父亲虽说没有留给他丰厚的家资,可是却留给他一套精妙的剑法。郭杨无疑已经将这套剑法发挥得得心应手,这么多年来也靠着这套剑法立了不少功劳。   偷袭一个女人虽然有失剑客的风度,可此时他是一个将领,更是大都朝神锋营的统领,他偷袭的也不是普通的女人,而是一个侵略自己家国的外域侵略者。   所以,这一剑几乎是全力而发,务求一击必中。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全身而退。   苏冰显然也悟到了他的心思,袖中无数颗铁丸子疾射而出,飞别射向女汗王周围的胡兵。   不得不说,两人配合得相当默契。   女汗王没想到这个蒙面人居然一声不吭地偷袭她,不由又惊又怒又气,急忙甩出长鞭子来挡。   可还是晚了。   郭杨的长剑又快又狠又准,直接穿透她的左胸心脏,剑尖从后背冒出。   女汗王吃痛,立即萎靡倒地,眉毛额头痛得缩成一团,大股的鲜血顺着衣衫淌下,立时染红了地面。   郭杨猛地将长剑抽出,带起一片血花溅在周围的白色营帐上,像亳笔挥就的墨染红梅。   等四周的胡人士兵安然躲过苏冰射来的铁丸子,才看到他们的女汗王陛下倒在血泊中,不由大惊失色,一部分胡兵急忙去救他们的女汗王,另一部分胡兵则一边怒吼一边挥着弯刀朝他们一阵猛砍。   真是一群疯子!   郭杨一边迎战,一边骂道,面上的神情却很兴奋。   他自己的剑术他是知道的,那一剑正中女汗王的左胸心脏,任他大罗神仙来救,也根本救不活了!   陷入昏迷的女汗王早被他的兵士们抬了下去,更多的胡人士兵嚎嚎叫着围了上来,一个个面露凶光,恨不得食他们血肉。   苏冰和郭杨彼此对望一眼,不由哈哈大笑。就连他们自己也没有想到,能这么顺利地杀了胡人的女汗王。   此刻二人心想,就算是被这帮胡蛮子杀死,也是死得其所了。可是如果能够活着,当然更好!   因此二人领着神锋营将士死命地拼杀,总算杀出了一条血路来,一路往预先计划的地道口狂奔。   大约是得了上峰的命令,追过来的胡兵并不多。这下他们压力顿减,三两下便打发了这帮尾巴,急忙返回地道口,顺利潜回了城内。   负责断后的将士一边撤退,一边将这条密道炸毁。   很快,女汗王身死的消息传到了同州军营。   李老将军背着手在营帐里转了好几圈,又停下来,犹不置信地再问了一遍:“真的死了?你们确定没有看错?”   郭杨已经被他问了好几次了,神情略有几分不耐,“老将军莫非连属下的剑术都不信了?”   “不是不信,只是那女汗王狡猾的很,可别被她蒙混了过去。”李老将军老成持重,他是真不相信这位一手搅乱了中原风云的女枭雄就这样轻易地死了。   想了一会儿,李老将军便对旁边的苏寒吩咐道:“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多派几个人去探探,务必得到确实消息。”   苏寒领命而去。   ☆、第一百九十六章 喜忧   郭杨却有些不以为然,他是深信自己那一剑的确杀死了女汗王的。可李老将军才是一军统帅,自己也实在没必要跟他争执。   所以当苏冰打眼色叫他走的时候,他就朝李老将军微微欠了欠身,跟苏冰一道出了大帐,准备喝庆功酒去了。   事实上不管女汗王是真死还是假死。   总之,耶齐的大军自从那天吃了败仗以后,这几天一直没有动静。派去的探子回报说他们并没有治办丧事,也没有撤军的迹象,反倒来来回回地在清点粮草和军械。   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京城里接到邸报的皇上喜忧参半。喜的是女汗王即便不死也受了重伤,那他们进攻的步伐肯定会受影响。这样一来同州的局势也会得到些缓解。   忧的却是自从踏入西冥国就沓无音讯的秦玥等人。   按说,西冥国国君瑞雅看到她手里的信物,不说出兵相助,至少也不会为难她吧,怎么这么些天也没有消息?   皇姐那边倒是隔三差五地有消息送回来,他们现在差不多已经快到西冥国境内了。只希望他们能顺利会合玥儿,早日率兵北上,收回失掉的城池。   皇上忽然后知后觉地发觉,这一回他好象又赌大了。   这一场大战,本来早在他的意料之中。胡蛮子之前的动静,他也是早有察觉。可当时想着与其日防夜防,倒不如故意卖他们个机会,让他们以为进军中原的时机到了。   以女汗王的性子,绝不会放过这样的良机,肯定会大举进攻来犯。   以玥儿的性子,她也肯定不会安心地在国公府里呆着,肯定会想方设法地出京。   她从来都是那样的性子,哪里危险,就偏要往哪里去。   她从来不是惧怕危机和困境的人。   她那样慧质兰心的女孩子,困于后宅也实在辱、没了她……   皇上闭了眼睛,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萧潜进来的时候,习惯性地先瞧了瞧皇上的脸色,然后才恭谨地禀道:“臣   已经查实,同州所有的潜龙阁弟子,均在一夜间被人灭了口,尸体都丢在乱葬岗上。官府的说法,死的那些都是胡人的奸细。”   “那你觉得呢?”皇上猛然睁开了眼,坐直了身子,环着手看着他问道。   萧潜斟酌了一下词句,才回话:“臣觉得……这很可能是燕渊自己发现了什么,他怕与胡人勾结的事被皇上您知晓,所以才对自己人下了狠手。”   皇上皱了皱眉,一副深思状,“这很有可能。他之所以回京,也是为了避嫌嘛。那夜说是去救老王妃,结果却一无所获……”   萧潜脸上的神情忽地轻松起来,“臣也这么觉得,那皇上,要不要……”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可却比了个手刀的手势。   “暂时不用。”皇上从椅子上起身,负手走到书架子后面,微叹了声才道:“毕竟老王妃还在他手里。”   萧潜只得躬身应了声“是”,临去时却又忽然转了身,小声说道:“臣听说,淳郡主又偷溜出府,先是去了同州,眼下又往西冥国去了。”   “哦,你的消息倒灵通。”皇上忽然笑了起来,想了想又解释道:“所以朕才派了秦大人去西冥国,为这事儿,你心里不是不痛快么?”   萧潜也跟着笑了起来,“原来皇上早知道了,亏得臣……”话没说完又转了个弯,正色道:“其实臣没有不痛快。秦大人是臣的表兄,臣自小受他照拂颇多,只盼着他好的,哪会有什么不痛快?”   “这样就好哇。朕记得,当年也是你先说服了秦家的这位三公子,朕才得了秦家的鼎力相助,也才有了今天。”   “那都是臣应该做的,皇上是英明之主,自当受天下共仰!”   “所以此生只要你忠心为朕,朕一定保你萧家世代荣华!”   “谢皇上恩典!”萧潜满脸感激涕零地神情,急忙跪下来磕头谢恩。   待萧潜出了殿门,皇上的目光便冷了下来。   玥儿先后在同州、楚州和渭州都遭遇过袭击。其中在渭州居然还是郑弛亲自出的面,企图直接用军弩杀死她。幸好得高人相助,玥儿才逃脱劫难。   但凡想到这个,他就对此人充满了杀念。可是此人现在羽翼已丰,轻易还真杀不得了。   到了此时皇上也只得怪自己养了条不忠主子的白眼狼了。   少顷,他去了皇后的寝殿,略略温存一番,就直言提起了萧世子的那位外室。   谁也没有想到,当初那位御前拦驾喊冤的刘氏,居然为萧世子顺利生下了一个儿子。   萧家人想当然地以为,对于成亲多年未有子嗣的世子爷来说,这个孩子即便只是个庶子,那也是世子爷的庶长子,等过继到了正妻名下,那就是妥妥的嫡子了,很有可能便是将来爵位的继承人。   皇上的言外之意,皇后当然明白,于情于理,都是要给萧家送赏赐的。由此也可彰显出皇上对萧家还是一如既往的看重。   皇后心里不太高兴,可也没有表现出来,顺着皇上的话点了点头,“臣妾晓得,要重赏嘛。皇上对世子爷情同手足,臣妾当然也要爱乌及乌了。”   皇上笑笑,没有多说话,又坐了一会儿才走。   皇后恋恋不舍地将皇上送出寝殿,回转来时脸色黑得吓人。满以为皇上会留宿的,结果还是走了。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皇上已经开始疏远她了。虽说以前对她也算不上宠、爱,可隔三差五地总会留宿凤仪宫,房事上头也算尽兴。   自从大岳山回来后,皇上渐渐地就变了,来她宫里的次数越来越少,一般都是为了事情才来,略坐了坐就离开。   算起来,他们已经很久没那个了。   她一直以为皇上迷上了后、宫里的哪位美人,可是她让人查了又查,结果什么也没查到。   这到底怎么回事?   皇后想不明白,萧贵妃也想不明白。   可萧贵妃烦的并不是这个,她是嫉妒那个为阿兄生了儿子的刘氏。   “凭什么她的孩子可以生下来,我的却不能?不但不能还要自己亲手弄死他?凭什么?”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发疯   萧贵妃一大早就在自己的寝殿里发疯,将大殿里能摔的东西都摔得粉碎,帷幔帐子也都被她扯得七零八落,地上到处散着瓷器的碎片和纸屑。   她自己更是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像个游魂一样赤足在大殿里乱转,嘴里语无伦次地念着一些吓死人的言语。   大宫女福布眼看劝不住,只得悄悄送信给还在宫里当值的萧统领。   萧潜沉着脸进了寝殿,甩手就给了她俩耳光。   萧贵妃被打得一愣,拽住萧潜的衣袖犹不置信地问:“阿兄,你打我?你竟然为了那个贱人打我?”   “我就是要打醒你……贵妃娘娘,你可还记得你的身份?”萧潜满脸气怒难平,用力甩开萧贵妃拽住她衣袖的那只手。   “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居然为了一点小事使性子?”萧潜铁青着脸,咬着牙恨声道:“都已经跟你解释过了,那野种不是我的,不是我的!你为什么就是不信?”   萧潜发怒的样子实在吓人。   萧贵妃还是第一次见他发怒的样子,顿时吓得呆了,张了张嘴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萧潜也的确是生气。最近诸事不顺,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他都快要急疯了,偏生这个女人还来胡搅蛮缠。   萧潜气过一阵之后,抬眼瞧着面前还呆呆愣愣满面泪痕的萧贵妃,心里不由一软,忙扯过她到自己怀里,好声气地劝道:“你也得理解我,最近同州战事紧张,连赵诺也被派出去了……”   顿了顿,瞥见萧贵妃神情已经缓和,便又叹了口气,苦着脸道:“如今京城空虚,说不定哪天胡蛮子就打进来了,我身为龙禁卫统领,这个时候哪能掉以轻心?你就别拿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来分我心了,好不好?”   “嗯。”萧贵妃靠在他的怀里,嗡声嗡气地答道,只觉连日来的委屈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自己真是多想了,阿兄不是那样的人,他说过这辈子只爱我一个的……   一边想着一边就开始行动,主动攀上萧潜的脖子送上热吻。   萧潜此时真没心思跟她亲热,便略吻了吻她的嘴唇就放开了,随即皱了皱眉,“皇上刚才找我有事,因为担心你才不得不过来一趟的,现在得赶紧过去……”   萧贵妃一听是皇上宣他,便也不再纠缠,替他理了理衣襟就催促他快走。   萧潜得以脱身,迅速出宫办自己的事去了。   此时秦媛再次坐到阳春楼二楼的雅间里,她对面也同样坐了一个人,一个脸上戴着面具的男人。   面具男人交给她一包药粉,让她下到三房江氏母子的汤药里。   秦媛吓了一跳,握着药粉的手忍不住发抖。她的确恨不得三房的人个个不得好死,也不是没有算计过江氏,可江氏福大命大硬是活了过来,且还生下了一个儿子。   她自己的亲娘苏氏也怀过一胎,可惜却是个怪胎。她现在看到那个因为自己的算计而显得孱弱的婴儿,心里不知怎地又有些不忍。   “怎么?下不了手?”面具男人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不由讥笑了一声,“就你这副菩萨心肠,将来还怎么做大事?”   这话彻底浇灭了秦媛仅剩的那点良心。她不由把心一横,咬了咬牙道:“谁说我下不了手?哼!你放心,就等着好消息吧!”   面具男人赞赏地点了点头,故意变换的声调听起来很是怪异,“这就对了,你如果不拿出点诚意来,我们以后还怎么合作?再说了,上一次我可是卖了人情给你的,你自己搞砸了可怪不的我?”   “上次,上次算她走运!”秦媛伸手将药包揣进怀里,冷笑着道:“这回我要让她心肝脾胃都痛得绞在一起!”   “那就预祝你——心想事成!”说着话面具男人已经站了起来,伸手在墙上按了一下,很快现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密道来。   面具男人闪身进了密道,门很快就关上,恢复了原状。   秦媛瞧了那道墙壁半晌,照例吩咐伙计打包了两份小龙虾,才若有所思地走出阳春楼。   回到秦国公府后院,正遇上才刚回府的秦云急匆匆地去找秦奋。她忙朝身边的青碧使了个眼色。   青碧会意,马上轻手轻脚地跟在秦云后面。   待走到僻静处,青碧才招呼秦云停下,二话不说先塞了一沓银票给他,顺口提起五小姐的事情。   秦云瞅了瞅怀里的银票,想要退给她,又有些舍不得。幸好青碧问的话并没什么要紧,他也就随便应付了两句,只说五小姐一切平安,让带了一些书信回来。已经给三爷和三太太送去,现在还有一封书信是给秦统领的。   “信上都说些什么?”青碧装作好奇地问道。   秦云面露难色,捏了捏手里的书信,“我也不太清楚。我正准备给秦统领送过去呢。”   青碧眨巴着眼睛,很热情的样子,“要不,我替你送?你赶了这么远的路,肯定累坏了,这信我保证替你送到……”   青碧一边说着,一边又塞了沓银票给他。   秦云很是为难纠结了一阵,才将信给她,走的时候忍不住一再地叮嘱:“一定要替我送去给秦统领啊,不然以后五小姐问起来,我可就没活路了。”   “你就放心吧,一定!”青碧随口应承道,忙将信揣进怀里,急急忙忙地往星月阁里跑。   秦媛迫不急待地将信拆开来瞧,看完后却很是失望,里面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也没有,害她白白损失了两沓银票。   可是转念又想,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如果这封信里没有蹊跷,那她为什么巴巴地大老远地打发秦云跑这一趟?秦奋不过是秦家的一个护卫统领,她又为什么要单独给秦奋写这封信?   看这信上的日子,已经过了大半月了,她更不相信那丫头会如约等在青州的客栈。   那死丫头精着呢!   真是奇了怪了,前世这丫头也不是这么邪门的人哪!   不过前世里胡蛮子也并没有打到同州来,刚刚过了凉州就被国朝的军队打回去了。   那一次还是自己的祖父领的兵呢。   难道因为自己的重生改变了这么多?   ☆、第一百九十八章 墓室   盛夏的天气实在多变。   白天里艳阳高照炙灼如火,夜里却电闪雷鸣下起了暴雨。   与秦媛有着相似命运的燕渊此时正像个叫花子一样蜷缩在这座破庙里。   这些天他什么事也不想管,只想将母亲平平安安地救出来。如今好不容易探到了一些线索,可恨老天下了这场暴雨。   这场暴雨一下,直接将他好不容易找到的那点线索掐断了。   燕渊气得直骂娘,可也无济于事。   却在此时大雨里忽然传来了人声,隐隐约约还有火光冒出来。   燕渊急忙闪身隐在暗处。   走得近了才看清那是两个猎户打扮的中年汉子。他们的肩上还都扛着不少野味,看起来收获颇丰。   许是雨下得太大了,两人来不及赶回家,便打算在这破庙里借宿一晚。   他们进了破庙就生起了火堆,各自脱下身上的湿衣服在火堆上烤着,不时唠叨几句。   “唉,要不是为了娶媳妇,老子才不想接这个活呢,你以为这银子好拿哟?烫手得很!”   “有什么烫手的?不是挺好的嘛,咱们路过的时候,顺道去照应照应,也不耽误工夫,转眼银子就到手了。”   “你还别不信,我跟你说……咱们只要银子一到手,得赶紧溜,你没瞧见他看人的眼神,碜人着呢。”   “你这样一说……我,我真害怕了。要不咱们不接这活了,咱们跑吧!”   “那也不行,有银子不要,那是傻子!”   ……   两人东一句西一句地瞎扯着,燕渊听得云里雾里的,也不知他们究竟聊的什么事儿。听那说话的口气,好象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燕渊也实在没心思听他们瞎扯,可一时又出不去,只得就着那个角落打起盹来。   忽然,一声惨叫陡地响起。   燕渊惊得睁开了眼睛。   不知何时,破庙里多了一个脸上带着银灰色面具的男人。   先前说话的其中一个汉子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圆瞪着双眼死不瞑目。另一个还站着的汉子吓得面色发白牙齿打颤,全身筛糠似地发抖得厉害,惊恐极了。   燕渊心里也在发抖。   他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这个人。   所幸面具男人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只是用滴血的剑尖指着那个赤着上身还在筛糠的汉子道:“跟我走,饶你不死!”   汉子仍是恐惧得说不出一个字来,只一个劲地拼命点头。   面具男人再不多话,转身就踏进了茫茫雨海之中。   汉子吓得连衣裳也不敢穿,就这样赤着上身跟在面具男人身后亦步亦趋。   雨仿佛下得更大了,噼里啪啦的响声淹没了四周的动静。   燕渊直到此时才猛地呼出一口长气来,慢慢从角落里走出,看着越来越模糊的两个身影,把心一横终是追了出去。   他们去的方向居然是城郊,再往前面走一段好像就是乱坟场了。   燕渊愣了愣,这就一愣神的工夫,前面走着的两人忽然都不见了。   燕渊急忙追过去,仔细察看了一番才发现旁边的一块墓碑居然是活动的。透过墓碑的缝隙,能隐约看到里面泄出微弱的灯光。   跟了他这么久,从不知他真正的藏身之所是在这里。   的确是狡兔三窟啊!   燕渊暗叹了一声,脸上浮出讥诮的笑意。   他轻轻将那块墓碑推开,蹑手蹑脚地弯身钻了进去,找到一个隐蔽的角落藏好,及时屏住了呼吸。   这人十分谨慎,听觉也相当灵敏,武功更是深不可测。   燕渊跟他相处的日子不多,对他的了解也知之甚少。   这人对任何人都存有戒心,总不肯全然相信别人。自己虽说是他唯一的弟子,他也从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更不让人轻易近他的身。   这人每月里总要消失几天,回来后脸色都不太好。他身上随时备着一种药丸,时不时地总要吃上一颗。   燕渊至今也不清楚,他身上到底得了什么隐疾。曾经他很好心地建议说让陈医师给他把脉,却反被这人喝斥了回去。   墓室里还算宽敞,偌大的厅里却一灯如豆,光线很是昏暗,靠左的石头堆砌的墓壁墙上钉了几块木板,上面摆放了许多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   除此以外,大厅里再无它物。   大厅右边的石壁上嵌了两道小门,关得死死的,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   银灰色面具人此时已经脱下外袍,裸着上身盘腿坐在那张唯一的蒲团上,双手抵在被他带回来的那个汉子的后背上。两人都双目紧闭,呼吸急促,汉子脸上的神情还很痛苦,全身直冒冷汗。   看起来,他似乎是在修炼某种邪功。   ……   或许此时正是击杀他的最好时机,可是燕渊却没把握自己能一击必中。   这人从来深不可测,你永远不知他的底牌在哪里。就像此刻他看起来虽然已经进入忘我状态,但或许下一刻他就会突然暴起将你杀死。   所以这人才显得可怕。   外面的暴雨还没有停,不时有轰隆隆的雷声滚过。   燕渊小心地移动身子,继续往里面摸进,他想进去那两道小门里看看。   他有预感,母亲应该就关在这里。   身为潜龙阁的少主,他这几天差不多已将潜龙阁在京的所有据点都查了个遍,却什么也没发现,倒是从其中一个赌徒身上,发现了母亲的簪子,这才一路追了过来。   可惜因为这场暴雨,失了他在那人身上洒的香料味。   也幸好,阴差阳错地跟踪到了他本人。   忽然,里面传出面具男人的轻喝:“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燕渊吓了一跳,咬了咬牙正要闪身而出。   不妨旁边有脚步声响起,片刻后墓室里多了一道暗灰色的人影。   居然是他!   燕渊差点惊叫出声。   实没想到,久未露面的叶知秋竟会出现在这里。   可是随即燕渊又忍不住苦笑,既然都是前朝余孽,他出现在这里也并不奇怪。事实上叶知秋那会儿跟在凤七身边时,给自己提供了不少情报。凤琛与凤殊   之间的那场龙虎争斗里,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   此时面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顺势加重力道一掌劈在那汉子后背。汉子应声   倒地,吭也没吭一声。   ☆、第一百九十九章 恨意   叶知秋便在蒲团对面的空地上坐下来,身姿端得笔挺。   他看起来还是那副饱读诗书的儒雅样子,只是头上添了几缕白发,脸上的皱   纹更深了一些。   他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十二叔,收手吧!”   十二叔?他竟然叫这人十二叔,难道这人也是叶家人?   燕渊虽然跟了他日久,却也只知道他是前朝旧人,可从来不知他真正的身份。   面具人没有立即说话。   沉默,长久的沉默之后,面具人终于沉声说道:“阿秋,你当知道。身为叶家人,最应该做的事是什么?”   燕渊又一次觉得讶然。   这人,这人从来不以这种平和的语气跟人说话。   叶知秋忽然面露痛苦之色,语气更是无比的萧瑟凄凉,“就算您有一天颠覆了凤氏的江山,那又有什么用呢?终归到底,我们的家族,从来都不属于这个时空!”   这句话无疑石破天惊,饶是燕渊定力再好,也被叶知秋的这句话炸得呆愣当场。   不属于这个时空,什么叫不属于这个时空?   燕渊右手死死捂住嘴巴,生怕自己激动之下喊出声来。   他觉得自己的命运已经够离奇了,没想到这个叶家比他更离奇。难怪连母妃偶尔也神神叨叨的,说的话做的事让他现在想起来仍是觉得难以捉摸。   外面的暴雨和雷声还在继续,两人似乎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浑然没发觉墓室里除了他们两人外,还有别人。   因此,面具人说起话来毫无顾忌,只听他冷笑道:“那又怎么样?我们叶氏家族既是受上天指派来了这里,为什么就不能主宰这里的一切?”   “当年,当年要不是燕氏小儿恩将仇报、听信谗言屠了叶家满门,你和我又何至于此?我就是恨!恨天!恨地!恨燕家!更恨凤家——”   那一声声地恨,一声比一声尖锐,一声比一声刺耳,一声比一声疯狂!   燕渊的心也随着他的那一声声恨沉到了寒潭。   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听到这样隐秘而离奇的事情。难怪,他会收自己为徒,教自己武功,却也全力防备着自己,更不曾有师父对徒弟的半分呵护和关爱。   却原来,从头到尾他都只是利用自己而已。利用自己的身份去跟凤氏的子孙斗法,最后斗到两败俱伤之时,他才是最后的赢家!   叶知秋怜悯地看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十二叔,我跟您一样,也恨。可是再怎么恨,我也不会与外族结盟来侵略自己的家国!终归,是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养活了我们叶家的子孙!您这样做,实在有辱祖先们的在天之灵!”   “我不管,只要能够解恨,我什么都可以去做!”面具男人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里,此时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恨意。   那一场杀戮,是他亲眼所见。若不是忠仆护着他藏到水井里,他也早就成了六十年前那场灭门惨案里的冤魂。   “就为了解恨吗——那你干脆杀了燕渊,杀了凤琛,杀了凤氏家族的所有人。以你的武功,这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叶知秋理解他的痛苦,却无法赞同他的所为。   “我为什么要自己去杀?让他们互相去杀才够痛快!我要先杀掉他们最在意的人,让他们一步步濒临绝望,这不比直接杀死他们更解恨?哈哈哈……哈哈哈……”   疯子,真的是个疯子!   燕渊只觉自己犹如浸在了数九寒天的冰窖里,周身的血液仿佛都冷得凝固了一般,嘴唇更是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叶知秋也像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面具人,继而摇了摇头。   他虽然也贯会搅乱风云,可神智至少还有一点清明,但瞧着他这样子,早已经疯魔入骨了。   叶知秋一边摇头,一边站起身来。既然劝不住,那他也只得离开。   面具人狂笑一阵过后,却叫住了他,“阿秋,你走可以,但你必须说出龙脉之地的具体地点!”   “十二叔,连您也不信我?”叶知秋惊愣问道。   面具人道:“之前凤七问过你,燕渊也问过你,如今轮到我问了,难道你还是一样的答案吗?”   叶知秋正色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如果你能再给我五年时间,或许能得到准确地点。”   “你明知道,我没有那个耐心再等。再说我的身体……”   面具人没有再说下去,叶知秋却明了他的话意,“所以,为了活得长久一点,我还是要劝您收手。十二叔,叶家只剩下我们两个了,您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总希望您能活得更久一些!”   “像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面具人讥笑了一声,终是挥了挥手,放了叶知秋离去。   燕渊抢在叶知秋之前出了墓室。   暴雨仍是没完没了地下个不停,地上积水深深,那些埋得浅的坟堆已经露出了白骨,有的还是鲜活的尸体,各种尸臭更是扑面而来,熏得燕渊忍不住想吐。   他急忙快速窜过坟场,到了小树林里才叫住一直在他前面疾走的叶知秋。   叶知秋停了步子,平静地看着他。   两人都没有打伞。   燕渊身上的衣裳更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这会儿两人都淋成了落汤鸡,站在倾盆的大雨里相对而立。   黑夜里彼此看不清神情,只偶尔借助闪电的光亮看到彼此的位置。   燕渊没有客套,直接说道:“你一定知道我母亲的下落,对吗?”   如他所愿,叶知秋点了点头。   “帮我把她救出来,条件随你开!”   叶知秋再一次点点头,道:“好。”   燕渊再问:“那你需要我怎么配合?”   叶知秋沉默一阵才回:“三日后的子夜,到城南沈氏旧宅门口接人。”   “好。我等你消息。”   燕渊话未说完,叶知秋已经转身走了。   他们本来就不是朋友,彼此间也不过是场交易。   叶知秋肯定已经猜到刚才自己也在墓室里,且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既然没有当面说开,既然还愿意做交易,那就做吧,彼此各取所需而已。   事实上叶知秋之所以愿意帮他救人,并不是为了什么交易,而是有比交易更重要的理由。   只是此时的燕渊还不明白。   ☆、第二百章 对峙   虽然叶知秋答应了救人,燕渊自己也并没有掉以轻心。他回去后就开始布置人手,将破庙到乱坟场一带监视得密不透风,却也严令他们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轻易出手。   令他郁闷的是,这三个日夜,那人都没有动静,似乎一直没有出过墓室,就连那个被他抓去练功的汉子也没有回来。   燕渊有些慌了,他原本并没指望叶知秋真能救出母亲,所以自己才有了那番布置,准备以不变应万变,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等到那人出去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到墓室里将人救出来。   可是现在这个计划明显失败了。   好在与叶知秋约定的三日之期已到。   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燕渊姑且相信叶知秋能救出母亲,所以天刚蒙蒙黑,他就领着人隐身在沈氏旧宅附近,静等叶知秋的到来。   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三个时辰,才等到满身血迹的叶知秋携着一位钗环散乱的妇人往旧宅里跑。   燕渊一眼就认出被他携在手里的妇人正是自己的母亲,不由惊喜交加,忙从暗处跳了出来,疾步迎向叶知秋,又挥手让隐在四周的旋风卫赶过去接应。   “嗖!嗖!嗖……”   暗夜里忽然射来一阵疾箭,如煌的箭矢并不是射向燕渊,而是直直射向叶知秋抱着的那位妇人。   燕渊吓得目眦尽裂,几个纵跃跳到叶知秋面前,宽大的披风舞得猎猎生风,堪堪挡住射来的箭矢,护着叶知秋一路退进沈宅。   叶知秋身上中了好几箭,此时嘴里也喷出血来,进了沈宅后再也支撑不住,忙将手里抱着的沈老王妃塞给燕渊。   沈老王妃早已昏迷多时。   幸好燕渊做了准备,忙将母亲抱起往就近的厢房里跑。   陈医师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待燕渊将老王妃安顿好后就开始诊脉。   诊完脉后,燕渊迫不急待地开口:“怎么样?有没有事?”   “还好,老王妃只是受了惊吓,又多日未曾进食,呆会儿服了汤药就会醒的。”陈医师一边回话,一边从医箱里拣出几味药来,交给边上的两个丫鬟马上去熬药。   燕渊这才松了口气,嘱咐陈医师要好好照顾母亲,又回头瞧了瞧被两个旋风卫扶进来的叶知秋,眉头微皱了皱,便又交待陈医师给他治伤。   交待完了这才匆匆往大门口而去。   此时宅子外面打斗得甚是激烈。   旋风卫已经和潜龙阁的人近距离交上了手。   燕渊这一出现,潜龙阁的人下意识地顿了顿。毕竟燕渊是他们的少主,此番老阁主雷霆震怒,只说抓到叶知秋要将他大卸八块,可没说要跟燕少主直接对上。   私心里,他们也是不愿意与少主交手的。万一以后老阁主出了意外,少主继了阁主之位,那他们这些曾经与少主为难过的人,岂不就是自寻死路?   燕渊可没想这么多,他此时只想一鼓作气将这些人击退,好带着母亲安然返回王府。   只要回到王府,一切就都安全了。   一方明显已经萌生退意,另一方也急着撤退,因此两方人马打了一阵之后。   潜龙阁的人且战且退,眼看就要退出旧宅之地,不妨一阵厉喝传来,随即面具男人凌空出现,连环挥出几掌将挡在最前面的几个旋风卫打倒。   燕渊忙伸出双手接了他后面的两掌。   “呯呯”两声之后,两人各退了几步。   “你还敢还手?”面具男人咬牙切齿地吼道。   燕渊却比他平静得多,“我不想跟您动手。不管如何,您在名义上总是我的师父,您教我一场,我也不想大家面上太难看。可是——您不该动我的母亲!”   “那你呢?吃里扒外的畜生!你在同州干的好事?你屠杀本门弟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   燕渊没有回答。   同州潜龙阁的事,他也是事后才知情的,虽然责怪秦五和苏氏兄弟不经他同意就端了那么多窝子。可心里也明白,秦五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他着想,逼得他不得不与潜龙阁翻脸。   毕竟,潜龙阁一手制造了静龙寺惨案,又涉嫌通敌叛国,桩桩件件都是灭九族的大罪。   他自己虽然没有九族,但他现在是沈老王妃的义子,名义上就是沈家的人,以秦五对沈家的看重,是绝不希望沈家因他而遭到灭族的厄运。间接的说,也是不希望他在潜龙阁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这样一想,他心里好受多了。就算此刻面对面具男人的责难,他也坦然受之。   “怎么?没话说了?你个混账东西!不识好歹的怂包!老子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你知不知道,老子一辈子的苦心,都是为了你——”   面具男人说着又一掌朝他扑来。   燕渊偏头躲过。   如果那天他没听到面具男人在墓室里与叶知秋的对话,或许还会相信几分。可此时已经明了真相的燕渊,是怎样也不可能再受他盅惑了。   当年他含恨重生,在几个忠仆的保护下一路逃亡,终于力气用尽倒在江陵的沈氏忠祠旁,被心生绝望的沈老王妃救回了沈家。   那时他心心念念的就是复仇,就想夺了凤琛的江山取而代之。因此当这人主动找上他时,他半分没有犹豫地上了他的道。   可是现在想来,这人之所以找到自己,肯定早已查过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身兼燕凤两氏的血脉,所以才以皇位诱之,让自己死心踏地地替他当马前卒,替他冲锋陷阵,替他去做那些他想做又懒得去做的事情。   如果不是秦五,或许自己的今生,会比前世更惨……   面具男人见他居然敢躲,更是气得七窍生烟,接连又挥出几掌,掌掌都用了十成力道。   燕渊定了定神,面无表情,也使了全力去接他的掌风。   他伤势还没好全,加之这些天也没好好调养,虽是接连服了不少灵丹妙药,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恢复如初。更何况这人几十年的修为本身就比他强得太多。   因此,燕渊硬生生接了这几掌后,身体伤得不轻,一阵血气翻涌之下,忍不住喷出好几口鲜血来。   他身后的旋风卫疾步上前,三两下便布下阵式,将燕渊紧紧护在里面。   ☆、第两百零一章 了断(为coolspring童鞋上周的月票加更)   “哈哈哈!哈哈哈!”   面具男人瞧着他的惨状,只觉心里痛快无比,忍不住一阵狂笑,笑得身躯乱颤。   燕渊强撑着起身,用衣袖胡乱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沉声道:“既然如此,你我师徒情份,就在今日了断了吧!”   “了断?”面具男人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那你说说,你要怎样了断?”   燕渊神情凝重,一字一句说道:“割—发—代—首。”一边说,一边从旁边的旋风卫手里抢过长剑,逮着束好的头发一剑削下。   发丝如絮,散乱飞舞在半空,又扑簌簌落下。   面具男人怔住了。   他没想到,这畜生这么决绝,说断就断,毫不含糊。   他自以为自己掌控了他的命脉,由着自己搓扁捏圆,却从没想过这厮会有逆反自己的这天。愣怔过后,不由得更加恼怒,整个人一跳三尺高,越过旋风卫的防护,右手一掌直接拍向燕渊的天灵盖。   此时旋风卫想要回救已经晚了,个个吓得大惊失色。   “少主——”   燕渊拼却最后一丝力气,朝地上就地一滚。总算险险避过这致命的一掌。   面具男人冷哼一声,又一掌接着拍了过来。   旋风卫这时已经聚到燕渊身边,再一次用阵式将面具男人围住,并且主动出击,六支长剑分别袭向面具男人全身六大罩门。   面具男人只得撤掌自保。   忽地半空中腾起一阵五彩烟雾。   很快,附近有密集的马蹄声响起。   “不好!是官府的人——”懂行的潜龙阁弟子立马尖叫道。   面具男人冷哼一声,阴挚的眸子朝着马蹄声的方向望了望,气得咬牙又切齿,“畜生,你真有种!居然敢通知官府的人来!”   燕渊此时已经没办法回答他了。   在听到那密集的马蹄声之后,他就如释重负的昏迷了。   面具男人虽然极不甘心,也还是在属下的连声催促中离开了。   片刻后大队人马到场。   领头的是龙禁卫里的一个小头目,一边指挥属下四处警戒清场,自己则走到燕渊身边查看。   不多时才刚醒转的老王妃从厢房里奔了出来,见此情形忍不住又是一阵伤心。   不待老王妃吩咐,陈医师急忙上前给燕渊急救上药包扎伤口。   小头目显然是皇上的心腹,什么也没问就亲自领着人将他们一行送回沈王府,并留下大批龙禁卫日夜守护。   煜哥儿这夜根本没睡,何况老王妃失踪这么多天也根本瞒不了,此刻早已领着沈府上下等在大门口,祖孙俩乍一见面忍不住抱头痛哭,下人们也都偷偷地在旁边抹泪。   场面看着实在让人心酸。   软轿里燕渊仍是昏迷不醒。两个抬轿的旋风卫心里着急,却又不好在这个时候去打扰老王妃和煜小王爷,便只得抬着软轿等在那里。   最后还是陈医师提醒了老王妃。老王妃这才想起,她的儿子还昏迷着呢,便又着急忙慌地吩咐人将儿子赶快抬进屋里去,自己也顾不上休息,一路跟进了燕渊的院子。   陈医生再一次诊过脉后,安慰老王妃道:“放心吧,有奴婢在,公子不会有事的。您也该好好歇息了。”   旁边的煜哥儿也跟着劝她。   老王妃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院子,被丫鬟扶着回宝善堂歇息去了。   煜哥儿留了下来,他看着浑身裹满了纱布的小叔,心里又伤心又难过。   小叔为了沈家,可谓牺牲良多。他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快些长大,那样就可以帮助小叔一起重振沈家了。   ……   这一夜何其漫长。   燕渊其实并没有失去意识。   他只是觉得很累,很疲,疲累得根本懒得动弹;浑身又仿佛卸了巨石般的轻松,轻松得他整个人都巴不得飘浮起来。   燕渊这一睡直接昏睡了三天三夜。   所幸现今的沈王府由皇上派了龙禁卫把守,连一只苍蝇也休想飞进去。   燕渊醒来后喝了碗药粥,便忍不住问起那位救了母亲又受了箭伤的叶知秋在哪。   当时在沈氏旧宅的情形很乱,陈医师给他上药包扎之后,就匆匆去了大门口,后来龙禁卫的人护送他们回府,注意力也都在老王妃和公子的身上,因此谁也没有留意他的去向。   燕渊皱了皱眉。他是真心实意想要当面谢谢他的。毕竟,他为了救母亲,受了那么重的箭伤,还跟那人翻了脸。只怕以后他也得跟自己一样,被那人视为叛徒仇敌了。   好象在他的人生里,除了仇恨,再也容不下其他。   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燕渊忍不住苦笑。这一世如果不是遇上秦五,自己也不过是那人手里复仇的工具而己……   燕渊在府里安心养伤到第五天夜里,皇上忽然来了。   那天晚上的情形,想必龙禁卫的那个小头目已经跟他禀报过了。因此,皇上也没跟他客套,直接让他养好伤后戴罪立功,一鼓作气剿灭潜龙阁。   燕渊当然不肯。   自己好不容易才积攒了那么点实力,好不容易才从那样艰难困顿的境地里走出来,可不能因为他一句话就自毁城墙。   就算自己与那人决裂,可并不代表自己已经脱离了潜龙阁。自己与那人之间的事,充其量也只是他们内部的争斗。更何况,眼前之人还是自己的杀母仇人,自己为什么要服从仇人的命令?   皇上气得瞪圆了眼睛,眸子里泛起阵阵杀意。   燕渊冷笑地看着他,“你如果想杀我,现在正是机会……再说了,你又不是没杀过,十年前我就已经死了,死在你派来的人的剑下。”   “可是你毕竟没死。”皇上叹了口气,眸子里的杀意渐渐淡去。当年的事他并不认为自己做的不对。他有他的立场,就算他不想杀,那些臣子也会逼着他杀。   毕竟,九皇子身世敏感,身兼燕凤两氏血脉。大都朝建国也不过才短短几十年,谁也不敢保证以后不会有人拿他的身世大做文章。   所以为了以绝后患,他才不得不那么做。   燕渊换了个姿势斜靠在软枕上,不小心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痛得嗤地一声,嘴角抿出讥诮的笑意,“我早就死了,现在活着的,不过是一个向你讨债的灵魂!”   事实上燕渊说的是实话,只是皇上不明白而已。   ☆、第两百零二章 黑手   当年他也不过才四岁,眼睁睁看着母妃惨死,自己更是被逼得颠沛流亡多年,明明是天潢贵胄的皇子皇孙,却不得不加入江湖上最黑暗的组织,所为的也不过是寻求一条生路!   如今他一句话,难道就想抹灭这么多年自己所受的苦楚?   凤琛,你实在太天真了!   皇上凝眉看了他一眼,忽然又重重叹了口气。<   虽然他不后悔自己曾下过的那道诛杀令,可是到底还是欠了他的。他不禁在想,如果眼前这少年还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自己还会不会有这般耐心与他周旋,甚至费尽心机地想要笼络他……   燕渊仍是那样讥诮地看着他,脸上神情似笑非笑。   前世里这个三皇兄虽然也算得上精明,却还是有糊涂的时候。至少自己死的时候他还不知道他最最看重的皇后娘娘已经起了异心,正打算联合萧潜一起谋夺他的皇位。   也不知这位三皇兄最后能否躲过这样的双重算计!   皇后娘娘与萧潜的阴谋,他也是直到死前那一刻才明白,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皇上当然不明白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见他态度强硬,也不打算再劝。原本也没指望一次就能劝得动他的,可至少也要试一试,探探他的口气吧。   现在皇上晓得了他的态度,便也带着一肚子的心思回宫了。   皇上走后燕渊再也睡不着了。如今王府里明里暗里都是他的人,说得好听点是为了保护老王妃,说得不好听点也是为了监视自己。   毕竟自己是潜龙阁少主的身份已经洗不白了,他就算不想马上杀了自己也会再想其他的招儿来对付自己,总之不会让自己好过就是。   燕渊叹了口气,叫人去传郭怀、郭英进来。   郭怀和郭英是继苏寒、苏冰之后,在他跟前最得用的二人。   此时二人听到少主传召,忙从厢房里窜了过来。   “听说刘氏已经生了儿子,得让她快点把儿子过继到卢氏名下……”   燕渊说了这几句话,又忍不住咳了几声,旧伤加上新伤,如今他身上的伤口密密麻麻的遍布全身,喉咙里更是火烧火灼地疼得厉害,每说一个字都觉得艰难。   郭怀忙端了几上的茶水侍候他喝下。   燕渊这才觉得喉咙里好受了些,便又开始吩咐道:“去查查,宫里的那位贵妃娘娘,到底是个什么身世。”   郭英怔了怔,“少主,贵妃娘娘不是萧家的女儿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谁知道呢?去查查吧。”燕渊笑笑,没有多做解释。   郭英面上仍是一片茫然。   郭怀仿佛猜到点什么,也忍不住笑了,“听说前些日子卢氏派人往贵妃宫里报喜之后,咱们的贵妃娘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呢,后来还是萧统领亲自赶过去安慰了妹妹……”   后面的话郭怀没有再说。   郭英一下子转过了弯来,猛然想到了什么,面色不由大变,看着少主和哥哥犹不置信地睁大了眼。   燕渊再不说话,缓缓闭了眼睛。   他如今身上哪儿都疼,也实在没有精力想得更多。   郭怀、郭英得了吩咐,行了礼就悄悄地退了出去。   早朝上,又有人提出将前任兵部尚书定罪处死。   皇上留中不发。   下朝后,朝臣忍不住议论纷纷,都在想皇上到底什么意思。   按说崔述通敌叛国的案子已经罪证确凿,就算灭他九族也不为过,怎么皇上将他关进天牢后就不闻不问了。   难道这中间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不待他们猜测出个结果,崔述却在那天夜里悬梁自尽了。临死前写下血书,依然只认失职之过,拒不认通敌叛国之罪,还说一切是被人栽赃陷害,请求皇上明察秋毫,还他清白。   这封血书很快呈到皇上面前。   皇上看着这封血书,久久没有说一句话。   萧潜立在他面前,忍不住小心地提醒道,“皇上,那崔家……”   是啊,崔述倒是把身子往梁上一搭,就这么去了,可却给皇上留下了难题。   皇上如果信了他是被栽赃陷害的,那么也不好在此时再追究崔家其他人的责任。   但如果这只是崔述为保崔家而出的下下之策呢。万一他真是那个通敌叛国的罪人,依罪当诛九族。瞧着如今事情败露,当然是要想法子保全崔家了。   皇上此时的态度,的确太重要了。   如果他选择此时对崔家动手,那么势必牵一发而动全身。崔氏从前朝起就是百年大族,树大根深,朝里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复杂得很。   要想彻底铲除这样一个家族,也实在绝非易事。   可如果皇上此时不对崔家动手,那便是相信了崔述的话,相信他是被冤枉的,那就必须要继续深究下去,继续去挖那个可恨的内奸。这样一来还不知要牵连进去多少人呢。   如今同州战事吃紧,要是京城里也不安稳,那就真的动摇军心民心了。   并没让他等得太久,皇上就发了话,“崔家,暂时不动,让人把崔述的尸体领回去,好好安葬吧。”   萧潜领了旨,恭敬退下。   他心里其实比皇上更为恼火。崔述不死比死的作用大得多了。如今他死了,反倒找不到攻歼崔家的借口了,而且皇上还是这样的态度。   萧潜心里恼火归恼火,明面上还是不敢违了皇上的旨意,便使人去崔家报了信儿,让崔家赶紧来人领尸体。   消息传到燕渊耳朵里的时候,燕渊先是惊讶了一回,等想明白这其中的关键后,便很肯定地猜到这是皇上自个儿的手笔。   崔述铁定是不想这样死的,但皇上为了保崔家,他就必须得这样死。或许皇上已经明了内奸的身份,怕打草惊蛇,才一直按兵不动。可恼有人存心作梗,在早朝上一二再,再二三地提及此事,皇上迫不得已才逼了崔述自尽。   这朝中的内奸,除了萧潜,燕渊再不会想到别人。可是此人与那人一样,一向谨慎小心,从不让人抓到把柄,就算想要治他也绝非一朝一夕的事。   虽说前世的自己最终是死在凤琛手上,可如果没有萧潜这只阴险的黄雀,凤琛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将矛头对准了自己。<   ☆、第两百零三章 假扮   看起来,皇上对他身边蛰伏的这头狼已经有所察觉。   这倒是件好事。   燕渊转而便将精力放到西冥国的事情上头。   秦五那丫头自从进了西冥国境内后,就再没有消息传出来,也不知到底怎么样了。   秦玥此时的境况其实还好。   瑞雅国君和严老将军口头上都答应支持大都朝,也都同意借道给他。可是如果真要借兵就有些问题。   因为如今西冥国能够调动军队的另外一枚兵符却莫明其妙地失踪了。难怪瑞雅一直不敢擅自行动,顾虑的也正是这个。   西冥国的兵符一共有两枚,除了严老将军手里的这枚,剩下的那枚便一直掌握在历代国君的手里。   换言之,如今西冥国的另外那枚兵符应该在瑞雅国君手里。可瑞雅偏偏将那枚兵符弄丢了。   这种事他又不敢言明,只得暗地里令心腹去找,却至今没有线索。   瑞雅作为堂堂西冥国的国君,先是将那块代表国君身份的玉佩赠予了当年的凤三公子此时的大都皇帝,现在又失了那枚代表最高军事力量的兵符。如果这样的事被底下的朝臣知晓,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风波。   因此,瑞雅只得隐忍不发。他甚至怀疑是迪玛公主偷走了他的兵符,可一直没有证据,更不敢胡乱声张。除了继续隐忍,继续派人密查兵符的下落,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秦玥的到来,算是打破了这个僵局。   严老将军没想到事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不禁又惊又气又恨。可是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气也好恨也罢都没有用,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兵符,否则光他手里的那块兵符根本调动不了军队。   所幸秦玥带来了那块玉佩,否则这西冥国国君的位置倒真的该换人了。没有人有这么傻的,将这样的信物送给邻国的皇帝。   严老将军一边唉声叹着气,一边皱着眉头想办法。   此时瑞雅当然也后知后觉地悟到了自己当年干了件蠢事。好在这大都朝的皇帝还算厚道,这么多年也没有以此要挟他去干什么坏事。   所以,他此刻打心眼里愿意帮助大都朝度过这次难关。   可是光有心意不成,必须得拿出实际行动。不然等大都朝遭了殃,下一个就轮到他们西冥国了。   这样一个小国,女汗王完全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拿下。   毫无悬念,这兵符铁定是被迪玛公主偷走的,肯定也早就交给了女汗王,所以女汗王才会那么放心地去同州。   “所以,这瑞福公主,你还得继续演下去。”   严老将军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便把主意打到了秦玥头上,说完又看向瑞雅,“您也得继续装病……不过这病您也不是装的,将事情交给五丫头来处理吧……”   秦玥正要开口说话。   不妨严老将军又来了一句,“我看她比您还要强些。”   这句话差点让秦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老将军,会不会说话?当着他家国君的面说这些,也不怕遭了瑞雅的忌恨……   令她大跌眼镜的是,瑞雅居然惭愧地点了点头。   严老将军行武出身,说话向来都是直来直去的,从来不绕弯子。何况被他说的也不止这一回,早就习惯了。   这君臣俩……   秦玥简直无语。   好吧,既然他俩都要自己继续假扮瑞福公主,那就继续假扮好了。来之前可没有想过,过来借个路还要帮他们平息内忧外患。   看来还得在此呆上一阵子。   秦玥便又吩咐表叔去客栈将六月和秦雨接进宫来。   当时进宫的时候,特意留了六月在外打探消息。最主要的还是打探大都朝的消息,到底女汗王有没有去同州。   六月和秦雨在天黑以前进了王宫,将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详细说了。   秦玥这才知道,女汗王确实去了同州,可是还没来得及等她大展雌威,就被郭杨误打误撞地一剑刺了个透心凉,传言她已经死了。   可是与她打过交道的秦玥却明白,女汗王肯定没死。   郭杨那一剑就算正中她左边心脏,她也铁定没死。因为那女人与一般人不一样,她的心脏长在右边,换句话说,她是右心人。   谁也不会想到,女汗王的心脏是长在右边的。   这也侥幸让她逃过一劫。不然,以郭杨精准的剑法,她根本没有存活的机会。   秦玥当即便让六月传信给苏寒,将女汗王是右心人的事情告诉他。同时又将西冥国的情况给他们说了说。   既然女汗王在同州受了重伤,那么以耶齐的性子,进攻同州的步伐肯定会缓一缓,而西冥国这边没了女汗王的操控,要应对起来也就不算吃力了。   等四下里人都散了之后,秦玥又让六月去传了一道密令,是用旋风卫特定的最快的传讯方式传的,让苏寒无论如何,一定要在最短时间内探到兵符是否还在女汗王手上。   当晚,瑞雅没有如期去迪玛公主那里求欢,天刚蒙蒙黑就被秦玥一颗蒙汗药蒙翻了,此刻正躺在榻上睡得正香,代替他去的是瑞福公主。   如今迪玛公主已经被迁到了另一所宫殿,身边侍侯的人也都换成了王宫里的宫女和内侍。   迪玛公主看到乍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秦玥,忍不住又气又怒,可是她身边现在全都是王宫里的人,自己带来的嬷嬷和婢女全都被关进了天牢,她就算再气再恨,也拿眼前这丫头没有办法。   秦玥身着西冥国公主的盛装服饰,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地走了一圈。   迪玛公主气得发疯,几次想要上前撕她的衣裳都被身边的宫人拉开。   开玩笑,这是被国君特意召回宫里主持国事的瑞福公主呢,谁敢在她面前放肆?   迪玛公主更是气得暴跳如雷,湛蓝的眸子里泛着怨毒的光芒,简直恨不得一口将这丫头吃进肚子里去。   秦玥像戏老鼠一般,戏了她好一阵,才意兴阑珊地坐到旁边的锦榻上,双手托着腮看着犹自恨得牙痒痒的迪玛公主。   “唉,本来想好好跟你说说话的,谁知你一见了本公主就这副德行,那女汗王的消息,本公主也不想说了……”   ☆、第两百零四章 策反   迪玛公主听她提到阿娘,心神俱是一震,张了张嘴想要问她,却又死咬着牙不问,整张脸憋得红红的,看着更是妖艳。   这样的尤物,的确难得。   秦玥即便是身为女人,也不得不承认她长得很美,不是绝美,是那种勾魂摄魄的媚。   这样的女人既便没有媚功,也少有男人抵抗得了。   可惜迪玛公主现在面对的秦玥不但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貌似不懂风月的小丫头,浑身的媚功对她来说,丝毫不起作用。   秦玥来见她,当然是想从她嘴里套出兵符的消息的,此刻吊足了她的胃口,便也主动说出迪玛公主极想知道的事情。   猛然听到阿娘受了重伤,迪玛公主既震惊又难以置信。阿娘在她眼里是非常厉害的女人,不但将朝政大事打理得妥妥当当,更将她看上的男人收拾得服服贴贴。   这样的阿娘怎么可能受伤?   不,这消息一定是假的,阿娘不会有事的。   阿娘如果出了事,那自己怎么办?怎么办?   迪玛公主从小长在女汗王的羽翼下,并没经历过多少坎坷,先前就已经被秦玥气得失了理智,此刻又被阿娘受伤的消息刺激得没了心神,看起来她已经六神无主了。   “所以,她现在自身难保,根本管不了你了。”秦玥抿了抿嘴,好整以暇地说道。   “不,不会的,阿娘不会有事的……不,不会的……”迪玛公主眸光茫然,嘴里来来去去地重复这两句话。   秦玥继续说着风凉话,“消息自然是真的。不然你以为本公主为什么那么大胆,敢把你的人都关进大牢?”   迪玛公主怔怔地望着她,努力理了理混乱的思维。好象的确是这样,以前就连国君也不敢动她的人,这个死丫头胆敢将她们都关进大牢,摆明了是无所顾忌了。   “所以就算你控制了王兄,也没有用。刚刚严老将军还说,王兄这人太实诚,又太容易被人算计,干脆借此机会废了他,立本公主为王。”   秦玥巧笑倩兮,将她嚣张公主的形象发挥到了极致,得意地翘着嘴巴还问:“迪码公主,你觉得这个主意好不好?”   “你,你,你……”   “你应该知道,严老将军说的话在咱们西冥国,比国君的话管用多了。你们虽然偷走了王兄身上的兵符,可严老将军手里有另一枚。就算没有你们手上的那一枚,以严老将军在军中的威信,也不会有人反抗他的军令……”   “那你想怎么样?”迪玛公主已经有些怕了,色厉内茬地喝道,娇躯忍不住微微发抖。   “本公主不想怎么样……”秦玥故意闭着眼睛勾着鼻子想了一阵才道:“既然迪玛公主喜欢男人,那么本公主在想,要不要成全你,替你找十个八个男人来,日日夜夜供你寻欢……”   “不——”秦玥话未说完,就被迪玛公主这一声尖叫打断。   迪玛公主双手捂着脸,忽然嘤嘤地哭了起来。   秦玥有些好笑地看着她。这女人,还是太嫩,不好玩哪。   迪玛公主哭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止住眼泪,仿佛是豁出去了一般,站起来咆哮道:“你也不用这样糟贱我,我是因为喜欢国君,才跟他在一起的,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做喜欢的事,有什么错?”   她这一句,倒把秦玥给问怔住了。   对呀,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做喜欢的事,有什么错?   前世的沈瑾,不也是这样的人吗?只是两人所用的方式不同而已。可沈瑾用了她自以为最好的方式去爱那个人,到头来不也是一场空吗?   这一刻,秦玥忍不住有点欣赏迪玛公主了。与她的母亲比起来,这女人实在是太单纯太傻气了。   也因此,她心里忽然改了主意。   顿了顿,秦玥才道:“既然你那么爱我的王兄,又为什么要伤害他?你知道你这样做不仅伤害他的身体,更伤了他的心。他就算对你有那么一点点真心,也会因为你对他的伤害而磨灭。”   “可是阿娘说,我如果想要得到他的心,就必须先让他迷恋上我的身体,然后他就会爱上我了。”迪玛公主情绪渐渐平静,眼底里掠过一丝怅然,声气竟然还有些微地怯弱。   原来如此。   秦玥忍不住失笑。这女汗王自己喜欢这样的强取豪夺,教给女儿的也仍是这一套理论。   这迪玛公主明显是缺爱啊,而且缺的还是父爱。   以瑞雅的年纪,的确可以做她的父亲了。   秦玥简直有些啼笑皆非。敢情女汗王利用自己女儿的感情,才成功控制了瑞雅,甚而她再亲自出马,用身体收买了那些朝臣,导致西冥国出现这样荒谬的乱状。   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秦玥的介入,女汗王走的这步棋堪称完美。可是现在秦玥也正打算利用这一点,来制造她们母女之间的隔阂。   “难道公主就不知道色衰而爱驰吗?”   “啊——”   “以色侍君,焉能长久?”   “啊——”   迪玛公主从小长在胡族,从没听说过这样的调调,面上便又露出茫然之色,敌意倒是淡了许多。   秦玥便细细地解释给她听,末了说道:“本公主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王兄更不是。公主起先如果就跟王兄好好相处,指不定你们已经大婚了,何苦弄得现今这样的局面?”   “可是阿娘说,阿娘不是这样告诉我的……”迪玛公主半信半疑,心里一直坚信的理念眼看就要被打破,任谁也不会轻易妥协。   秦玥继续游说道:“你阿娘是汗王,她高高在上,有谋略又有手段,自然可以轻松驾驭那些男人;可是你自认比起你阿娘来,如何?”   迪玛公主一时语塞。   阿娘是胡族之王,她向来不将这些世俗伦理放在眼里,何况胡族本身就是蛮族,向来民风强悍又开放,往往是看上谁直接掳走霸王硬上弓,有的事成之后连仪式也不办,根本不会在意这些虚的。   所以在迪玛公主的心里,本来并不觉得自己与国君之间的行为有伤风化。可是那些宫人、内侍和朝臣总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看她的眼光也总带着一些鄙夷和轻视,她实在是受不了。   ☆、第两百零五章 煎熬   秦玥不动声色地瞧着她,继续循循善诱道:“你如果真心想要嫁给王兄,那从现在起,必须听我的。否则——”   “真的可以?”   “当然。”   “那好,我听你的。”迪玛公主此时完全放下了敌意,像一个听话的孩童,眨巴着她那双湛蓝美丽的大眼睛,殷殷望着秦玥。   秦玥委实没料到这位公主的心思竟然单纯到这种地步,单纯得自己都不忍心欺骗她了。   没想到女汗王那样阴险狡诈的女人,竟然生了这样一个女儿。   如果真能说动迪玛公主倒戈,那西冥国的内忧外患立马迎刃而解。   “实不相瞒,王兄自从中了你的媚毒之后,身体每况愈下。他自知命不久矣,所以才召了本公主回宫。你如果真心爱他,那现在就必须救他,否则……唉,一切就都晚了!”   为配合这出戏,秦玥的神情变得十分低落,眼底生生挤出几滴泪来。   迪玛公主果然露出担忧的神情,“那,那国君的病情,真的就这般严重了?”   秦玥点点头,“你如果不信,不妨跟我一道过去看看,他现在还昏迷着呢。”   迪玛公主咬着嘴唇,纠结了半天,终是答应了,转身从妆匣里找出一粒拇指大小的药丸来,递给秦玥道:“化了蜂蜜水,一道喝下去就好。”   秦玥伸手接了,道了一声谢,临走时又认真说了一句:“其实本公主也并不想当什么女国君,可如果严老将军非要如此,本公主也没有办法,谁叫严老将军手里有兵呢……公主您也可以想想,到底要不要将兵符还给王兄。”   说完不待迪玛公主表态,就带着一众宫女内侍走了。   迪玛公主怔怔愣在原地,怕是这一夜她都没法安寝了。   秦玥直接去了瑞雅的寝殿,将药丸交给太医验过之后又亲自喂了他喝下,这才转回自己的寝殿。   瑞福公主的寝殿显然是临时布置起来的,一应器具崭新而贵重,看着富丽堂皇而又舒适无比。看得出,这布置寝殿的人很是费了一番心思。   六月却在此时凑近她耳边说道:“京城派了使团过来,约摸这两天就到平城了。”   秦玥“哦”了一声,面色如常,显然早料到了这事,信口问道:“来的什么人?”   “长公主和秦大人,还有林将军率领的一万兵马。”   秦玥愣了愣,忽然又笑了起来,“这倒没想到——长公主也终于坐不住了么!”   六月偏头瞧了瞧自家小姐,只觉小姐这笑容好生奇怪。   秦玥没有多说,转头缩进被窝里去了。   打从她明了皇上的用意起,心里就莫明地觉得心寒。就算逼出了自己的潜力又怎么样。自己也还是秦国公府的秦五,永远也变不回昔日的沈瑾。难道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废后又立后吗?   就算他敢,自己也不肯。   终归,她已经不是昔日的沈瑾;而他也不再是昔日的凤琛。   ……   翌日一早,瑞福公主代替瑞雅国君驾临早朝。   严老将军领先参拜。   众朝臣心里虽然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也存了不少疑虑,但瞧着连严老将军都表了态,便也纷纷以大礼参拜。   早有风声传出来,国君快不行了,所以才急召瑞福公主回宫。   瑞福公主回宫当天,就惩治了迪玛公主身边的嬷嬷,并责令她搬出先王后的寝宫,眼下明显已经软禁了迪玛公主。   这瑞福公主的确很有胆量!   秦玥按品大妆,正襟端坐在龙椅旁边临时搬来的锦椅上,默然凝视底下朝臣半晌,才宣了他们“平身”。   声音虽然不大,却凌然透出天潢贵胄之气,无端令人心折。就连历经三朝的严老将军,也不得不承认上首那位年幼的异族贵女隐隐透出睥睨天下的气势,比瑞雅国君更有国君风范。   那些怀有异心的朝臣心里不由一紧,个个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唯恐被上首的瑞福公主看出什么端倪来。   想必女汗王重伤的消息还没传到这些朝臣的耳朵里,那么秦玥也不介意跟他们透露透露。   这个时候,打草惊蛇才是最好的法子。   果然,她的话才说完,底下朝堂上惊声一片,似乎都不太相信他们心目中的女神会受重伤。   秦玥沉默,并不多做解释。   严老将军却在此时出列,拄着龙头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顿,朝堂上立即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朝他看过来。   严老将军凛然道:“女汗王狼子野心,蓄意挑起战火引发战乱。咱西冥国不过弹丸小国,如今也受她挟迫,差点遭到灭顶之灾。幸得瑞福公主回朝,才总算稳住国祚——”   众朝臣谁也没有想到,严老将军会将这样难堪又隐秘的事情摆到台面上来,此举完全是赤祼、裸地打了国君的脸。   看来,他的确有意扶持瑞福公主继位了。   不少朝臣心里都这样猜测,同时也在想着自己的退路。   严老将军烔炯眸光一一从众朝臣身上扫过,末了继续掷地有声说道:“诸位食君之禄,理应为君分忧。可却有奸侫小人,卖国求荣,实在可恨!可恨!”   说到“可恨”二字,手里的龙头拐杖又重重拄地,发出震天巨响。   那些心里有鬼的朝臣被他说得暗自羞愧不已,何况先前又听到女汗王重伤的消息。如果女汗王死在同州,那么自己再追随她也没有意义。看瑞福公主这手段,如果等她查到自己头上,指不定就是诛灭全族的下场……   秦玥端坐在上首,依然一言不发,那双原本人畜无害的晶亮眸子里,此时却溢满锐利的光芒,似箭一般俯视底下众臣。   严老将军点到为止,并没有继续追究。   然这一招敲山震虎,却很有成效。   待次日秦玥再次临朝时,朝臣里陆续有人站出来揭发平城里某某客栈某某大宅里藏有胡人奸细,又说迪玛公主行止不检,不配王后之位,更有甚者直接谏言杀了迪玛公主,以解国君之恨。   秦玥皆都一笑置之,下朝后直接将这些言论传给迪玛公主。   迪玛公主如今备受煎熬,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把媚毒的解药交出来,却不能将阿娘苦心谋来的兵符交出去。   ☆、第二百零六章 兵符   如果阿娘真的在大都朝受了重伤,那么自己手里的这块兵符就更加重要了。一旦交出去,西冥国就会联合大都朝对他们胡族用兵,那样整个胡族都会遭殃。   她虽然单纯,却也想得到这个后果。   可是,如果不交出兵符,瑞雅国君的位置就保不住了。   瑞福公主已经得到严老将军的支持,手中又有国君交给她的玉佩,她自己本身又手段了得。   一旦瑞福公主继了位,那退下来的瑞雅国君,恐怕是没有活路了。   就算瑞福公主看在一母同胞的情份上,肯放他生路,可那些朝臣也会想方设法地除掉他。   毕竟,一国不可有二君。   这些道理,有的她没想明白,可架不住身边宫人们“好心”地规劝。   宫人们说,她们如今已经被分派到了她身边侍侯,那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命,如果侍侯的主子出了事,那她们这些做奴才的也会丢了命。   这世道,谁都不想死,所以她们才会背着瑞福公主偷偷给她出主意。   再说了,以严家在军中的威望,就算没有那另外一块兵符,也能够调动大军,到时恐怕最先死的就是迪玛公主和这一殿里的奴才了。   迪玛公主习惯性地咬了咬嘴唇,心里天人交战得厉害。   这时又有宫人提醒她道:“公主如果心里烦闷,为何不去探望国君?没准国君眼下正想着您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迪玛公主眼睛一亮,立即起身领着人匆匆忙忙去往国君的寝殿。   瑞雅国君大病初愈,虽是服了媚毒的解药,但已经被掏空的身体也还是虚弱得很。何况秦玥那丫头早就吩咐过,既然是装病,那就不妨装得更严重一些,最好是看着快要死了的样子。   所以此刻迪玛公主瞧着心爱的人躺在那里奄奄一息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又说不出的悔恨。   宫人小声在她耳边说道:“国君这好象是心病,没了王位,他是生无可恋哪!”   这一句使得迪玛公主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心里更是心乱如麻。她在国君床头坐了好一会儿,才苦着脸踉踉跄跄地走出寝殿,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寝宫。   秦玥其实比她更急,可是她不能主动去找迪玛。   最开始她本来是打算用刑*供的,再用铁血手段直接将朝野里怀有异心地朝臣抓出来以证国法,可是那样一来势必动摇国朝根基,而且也不一定能从迪玛嘴里*问出个结果来。   所以当她知道这迪玛公主对瑞雅一往情深的时候,便改了主意。眼下看来,这个法子还比较管用。   迪玛公主坚持不了多久了!   果不其然,就在这天夜里,迪玛公主闯进瑞福公主寝殿,将那块代表西冥国最高军事指令的兵符亲自交到了她手里。   “你答应过的,只要我交出兵符,你就不会盯着国君的位置不放……你一定会救活他的,对不对?”迪玛公主交出兵符的那一刻,弱弱地请求道。   “当然。”秦玥接了兵符在手,答应得也很爽快。本来她就是个冒牌货,厚脸皮地当当人家的公主也就算了,可不敢真的篡了瑞雅的国君之位。   迪玛公主犹豫了一阵,终是咬了咬牙,说道:“如果有可能,也请你放过我阿娘吧,更不要领兵去攻打我们胡族……我们胡族的百姓,其实过得不易!”   秦玥叹了一声,却没有点头。   胡族是游牧民族,常年居无定所,普通百姓都是靠着放牛牧羊维持生计,日子确实过得不易。   可是胡人同样野蛮成性,喜好杀戮,他们信奉拳头才是硬道理,武力解决一切。自己想要的东西自己没有就会去抢,抢不到就杀,杀了再抢。   如此彪悍的民风使得胡族的男人们个个骁勇善战,却又好逸恶劳。长久下来已经形成了恶性循环。   所以胡族的历代汗王们为了缓解族人们的生存压力,便会时不时地发动一些战争来调动将士们的积极性,一旦打了胜仗便会得到数不尽的粮食细软和金银财宝。   这一回女汗王的胃口更大了些,妄图同时吞并大都朝和西冥国,然后直接入主中原称王称霸。   当年如果不是中了紫衣公子的暗算,说不定女汗王早就发动了这场战争。毕竟那时的大都朝内部正在上演夺嫡大战,真要打起来他们的胜算会更大一些。   可惜……   迪玛公主眼里的光芒一点一滴黯淡下去,颓然坐在地上低声啜泣起来。   秦玥吩咐宫人好生照顾,叹了口气施然离开。   来到国君寝殿正与瑞雅和严老将军商议调兵之事,便有大臣来报,说是大都朝有使团来访,已经安排住进了驿馆。   严老将军神情顿时流露出几分疑惑和讶然。   秦玥毫不在意地笑道:“老将军不必怀疑,来的是长公主和家父。小女子不过是先行一步而已。呆会儿还得麻烦老将军帮我说道说道,父亲肯定会责骂我的。”   “原来如此。”严老将军顿时松了口气。   瑞雅面上也露出释然的神情。   这丫头的确有几分本事,不但轻轻松松就将那个迪玛公主搞定,还顺利拿到了兵符,比自己强了不知多少。其实,有这样一个妹妹还真不错……   秦玥此时可没心思去猜这些。   她在想呆会儿跟长公主和父亲见面的事情。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可是临到头来还是有几分怅然。   不知怎么地,她现在其实不太想见到他们。   可是不想见也不成,至少得跟他们通个气,将西冥国的这些糟心事给他们透个底,不然到时候大家见了面,怎么好圆场。   因此,她悄悄朝身后的六月使了个眼色。   六月心领神会,很快出了寝殿找到段宸,二人一同出宫往驿馆里去。   寝殿里三人商量好了调兵的事情,瑞雅便又派了礼部官员往驿馆里去接人。以前他是怕见大都使臣,现在所有问题都已经解决,就连出兵的事情也已经议定,便也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只是这丫头的身份暂时还不能公开,得让她继续当一段日子的瑞福公主,自己也乐得清闲,当然还得跟长公主和秦三爷解释一下。   ☆、第二百零七章 出兵   驿馆里段宸和六月顺利见到了长公主和秦三爷。两人这才晓得五丫头早来了西冥国,且干出这么出格的事。   这丫头也恁地胡闹了!   秦三爷嘴里这样说道,心境却有些复杂。   打从去年她从别院里回府开始,就没有不胡闹的时候。   可是她的这些个胡闹,每一桩每一件都让人挑不出错来。   她好像从来都不是为了她自己。   这样的女儿,让秦三爷又心惊又害怕,唯独从不觉得自豪。事实上很多时候他这个做父亲的在女儿面前,也根本端不了父亲的架子,没有一点威严。   长公主目光沉沉,此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才对段宸说道:“既然事情已经成了这样,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你们好好保护她罢。”   段宸“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六月却恭谨地道了声:“是”。   不多时就有礼部的官员和仪仗队来到驿馆,宣了国君的口谕,迎接大都朝使臣进宫。   因了对外宣称瑞雅国君病重,因此临朝的便是瑞福公主和严老将军等一干老臣。   长公主瞧着上首坐着的盛装华服的小姑娘,心里微微地有些恍惚。   秦三爷更是别扭,哪里会想到有一天自己要对着女儿行君臣之礼。   好在秦玥很快化解了这份尴尬,不待他们行礼就赐了上座,以示对大都朝的友好和尊重。   底下朝臣们虽有微词,但瞧着严老将军魏然不动的身姿,便也忍着没有当众说出来。   混成了人精儿的老臣们当然已经从这种情形下看出了苗头,瑞福公主和严老将军肯定是已经决定与大都朝结盟了,不然不会急着迎接使臣进宫,更不会以如此隆重的礼仪接见他们。   双方客套一番之后,长公主就正式递交了国书,且直截了当说明了来意。毕竟先前秦玥已经做足了工夫,眼下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有严老将军镇声,就算那些心里有鬼的朝臣想出幺蛾子,也不得不掂量自己头上的脑袋够不够砍的。   也因此,并没经过激烈的谈判,一切水到渠成。   西冥国答应出兵五万,会合林将军的一万精兵,即日挥师北上,直取凉州。至于中间那些关于玉佩,关于承诺,关于与迪玛公主荒唐的环节,在已成定局的情况下便都可以忽略不提了。   散朝之后,长公主和秦大人提议去探望国君。   坐在上首的瑞福公主准了。   一行人聚到国君寝殿里,装模作样地探视了一番,便到旁边的偏殿里坐下来。   三人面面相覤,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秦玥笑了笑,问起母亲江氏,还有小弟安安。   犹记得出京前,母亲正在坐月子,安安也还没有满月。   秦玥心里一直藏着隐忧,她没有忘记陈医师曾经跟她提过,小安安的身体状况貌似不太好,因此特意多问了几句关于小安安的事情。   不知是秦三爷没有发现小安安的异常,还是陈医师在打胡乱说。总之,又一次当了父亲的秦三爷提到小儿子时立马眉开眼笑,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江氏和小儿子的趣事。   显然心情非常不错。   秦玥稍稍放了心。她上头虽然还有两个哥哥,可是自小就没怎么相处,也实在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可是小安安却是她眼看着从江氏肚里生出来的,对他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也越发挂念。   随后秦玥又问起老王妃,虽然她相信以燕渊的能力,一定能将老王妃毫发无损地救出来,可心里也一直悬着心,生怕出了差错。   其实长公主出京的时候还没有得到老王妃平安脱险的消息,可是此时她也并不打算告诉秦玥实情。   以长公主的精明,当然早就看出这小丫头对老王妃的感情非同一般,虽然她也一直没弄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可这并不是坏事,便也懒得深究。如果五儿知道老王妃还身陷囹圄,还不知会怎样着急呢。   因此长公主说道:“还好,燕渊那小子虽说桀骜不驯得厉害,对老王妃却是打心眼里地孝顺。有他在,老王妃出不了事。”   虽是嘴里这么说,长公主心里其实也十分忐忑。当年受瑾儿照拂颇多,理应照顾好她的亲人,可是现在老王妃却出了事……   “那就好。”秦玥稍稍心安,接着便转了话题讨论去往凉州的事情。   秦三爷瞧她那神情,铁定是要一起去的。   他自己本来是主管吏部的文官,先前没有想通皇上为什么会派他来西冥国,现在见了女儿,才知道皇上的别有用意。只怕女儿来西冥国的事情,皇上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派了自己为钦差副使。   不但皇上知道,燕渊也肯定知晓,所以才举荐自己来当这个钦差副使。   长公主似乎已经将秦玥去凉州的事情看得理所当然了,只是担心她对西冥国这边该如何交待。   秦玥却无所谓地道:“我回来得突然,当然也可以走得突然。我是神出鬼没的瑞福公主,只要西冥国能够恢复正常秩序,我在与不在又有何区别?”   长公主忍不住又是一阵恍惚。   瑾儿,瑾儿好象也是这样我行我素的性子。   当天晚上的宫宴,既是为大都朝使臣的接风宴,同时也是饯行宴。   因为兵贵神速,既然一切已经议定,那么就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赶到凉州,在女汗王和耶齐还没有兼顾得暇的时候拿下凉州,这样就等于切断了胡人的后路,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只是这个瓮有点太大,这只鳖也实在狡猾,还不知能不能捉得住。   来之前长公主可没想到这么顺利就得到西冥国的支持,更没想到西冥国如此爽快地给出了五万兵马。   她当时心里想,就算凭着当年皇上跟西冥国国君的交情,充其量能说动他们借个道,出兵也最多一两万而已,没曾想因为秦玥打了这个头阵,一下子超出了她的预期太多。   因此,长公主也不得重新布署。   秦三爷当年跟在皇上身边做的都是文职,对于带兵打仗这事儿委实没有经验,所以只得呆在旁边看这二人商量讨论。   他没想到年幼的女儿竟然还懂兵法,且还能与长公主讨论一二。他已经不知该怎样看待自己的女儿了。   ☆、一第二百零八章 大胜   秦玥却没有这种自觉,她只是将心里所想说出来,以供长公主参考而已。以长公主的谋略和手段,以及她在军中的威信,再加上比原计划还多出一倍的六万兵马,完全足够拿下凉州。   女汗王和耶齐这次倾巢出动,将全部兵马都压在了同州战场上,虽是拖住了大都朝的绝大部分兵力,同样他们的后方也必定空虚。   当时女汗王想着控制了西冥国,就可以高枕无忧,可惜她运气不好,偏偏碰上了秦玥。当年的紫衣公子能将她逼回老巢,现今的秦五小姐也同样可以。   这一次西冥国不但派出了五万兵马,同时领兵的还是严家的嫡系,严老将军嫡亲的长子和次子。   严家已经多年没有同时派两位嫡系子弟出战的记录了,足可见得严老将军对这次战争的重视。   秦玥心里明白,严老将军这是做足了人情。既是肯定了她对西冥国的帮助,同时也希望日后如若西冥国遇到困难,还能得到大都朝这个盟友的帮衬。   瑞雅想当几天清闲国君的愿望落了空,无奈之下只得悻悻地想,既然这丫头自己撞上来做了瑞福公主,那么她就是西冥国的瑞福公主,以后就算想赖也赖不掉。   秦玥浑然没想到自己头上又莫名其妙地担了重重任。   大军出发的时候,她被长公主拽到了身边,做了个小小的侍卫。   也是,她的个头比起那些兵士来,实在矮得太显眼了一些。秦玥有些窘迫,她心里其实不太想跟长公主过多地接近。长公主那么精明的人,跟她一起呆得久了很有可能被她发现点什么。   幸好也都是骑马,西冥国一马平川的地形就算骑在马上,颠簸起伏得也并不厉害,这样行军的速度也快。   不过三日的工夫,大军就到了离凉州仅十里之遥的宁凉山。   长公主吩咐大军安营扎帐,派了一小队兵士前去侦察敌情。   秦玥直接将整理好的情报递给长公主。   早在她去西冥国之前就嘱咐苏寒派了旋风卫来凉州刺探军情,这么些天也总算有了一些消息。   当日秦玥在同州亮出白玉戒指之时,也只有段宸和苏氏兄弟在场。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苏寒竟没将这事告诉燕渊,所以至今燕渊也不晓得自己这个冒牌货早现出了原形。   苏寒虽然不知道秦玥从哪里得到的白玉戒指,但是他在执行命令的时候,半点不打折扣,派了他手里最精干的旋风卫潜入凉州,总算赶得及时,在大军抵达凉州之时拿到了城防的兵力分布图。   长公主看着手里的这份城防图,心里既惊讶又疑惑,可是终究什么也没问,径自下去安排攻城的计划。   夜里秦玥在宁凉山的一所茅屋里秘密会见了一群带着京剧脸谱面具的黑衣人,以白玉戒指命令他们配合大军攻城。   那些人显然已经在凉州呆了好些日子,不但熟门熟路的进城出城,甚至还说动了不少江湖义士,混在胡人的军营里制造混乱,挑动他们互相残杀,并且还在胡兵的吃食里下了巴豆。   等到长公主率领大军攻城的时候,那些原本彪悍的胡人士兵已经拉得没了力气,仓促间组织军队应战,射出的箭矢软绵无力,且失了准头,很快就被不知何时混上城墙的一群黑衣蒙面人割了脑袋,同时吊桥落下,城门从里面大开。   身着火红铠甲的长公主挥着长刀身先士卒,鲜红的“凤”字旗帜在深夜里醒目又张扬,“将士们,为国雪耻的时候到了——冲啊!”   随着她的这一声呐喊,身后无数的将士齐声高喊“冲啊——伴着这震天动地的喊声,将士们士气高涨,勇气倍增,一个个像离弦的箭一般,飞速往凉州城内冲去,很快与胡人士兵短兵厮杀在一起。   ……   这一场厮杀并没有持续多久,将将到凌晨就已经结束。   毫无悬念,两国联军完胜。   天亮后秦三爷率着余下部众进城。既然拿回了凉州,如何安顿才是重中之重。毕竟,凉州是胡人回巢的必经之重城;如果胡人妄想再往中原增兵,也必须从凉州城过。   所以,守城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当初长公主离京之时也才带了一万兵马。加上原来驻守此地且已经被打散的凉州守军,统共加起来也不到两万人马。   长公主当机立断,决定让林将军领着那一万精兵驻守凉州,同时派人在城内各处招募新兵,不限年龄,不限男女,军晌在原有基础上增加两成,若有战死者抚恤金加倍。   在这样的重赏之下,很快招募到一批士兵。   长公主预先给他们发了军晌,同时慷慨激昂地发表了一番讲话,激得底下新兵们个个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大有誓死保家卫国的豪情。   前世的沈瑾不止一次看到过长公主的飒爽英姿,每看一次都觉得震憾。   这次也不例外。   长公主的确还是当初的长公主,果然不愧为一代名将的风采!   秦三爷和段宸也没闲着,这些天都忙着整肃吏治,选拔官吏。先前因为胡人攻占了凉州,知府大人和守将都被杀死,导致凉州官场群龙无首,官员们被迫在胡人的淫、威下战战兢兢地过活。   如今除了个别有恶劣行径的官员被斩首之外,其他大部分官员都留了性命,敲打一番仍让他们各司其职。   毕竟,官场大换血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眼下这种环境。   反倒是秦玥,这几天里分外清闲。   世人眼里她不过是长公主身边的一个小侍卫,可清楚底细的人谁也不会小瞧了她。   负责驻守凉州的林将军也不是傻子,从长公主和秦大人对她的亲昵和看重的态度里已经觉出了几分苗头,偶尔便也与她套套近乎。   秦玥心情大好,便也不吝指点了他几种排兵布阵的兵法。   林将军震惊之下,这才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子的确不容小觑,真正是个深藏不露的用兵高手,难怪连长公主和秦三爷都看重她。   当然,他并不知晓秦玥的身份,秦玥也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他。这人瞧着还算忠勇,人也精明,幸运的是靠上了长公主这棵大树,以后的前程不可估量,自己与他交好总不是坏事。   ☆、第二百零九章 捷报   在凉州也仅仅只呆了五天,长公主便领着余下人马往枣州而去。   除了负责镇守凉州的林将军及其麾下约两万将士以外,秦大人也跟着一并留了下来,他本来就是钦差,至少也要等凉州官场的秩序稳定了再走。   真正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   两国联军在凉州大胜胡族军队,捷报以最快的速度传往各个州府,更有八百里加急快马送往京城。   负责镇守枣州的胡兵守将们先是收到女汗王重伤快死的消息,眼下又得知凉州已经重新回归了大都朝,再加上领兵的除了长公主,还有西冥国的严氏子弟,个个都不是善茬,顿时有些慌了,连夜召开紧急军事会议,也没有拿出个好的章程来,于是更加军心惶惶。   反之两国联军的将士士气大振,声威更浓,就连先前已经被打散的枣州士兵也都陆陆续续地赶了回来,自发地跟着其他将士一起与胡兵拼杀。   面对来势汹汹的两国联军,胡人士兵们根本无心恋战,很快枣州被攻陷,胡兵一万多兵马全部折翼于此。   又一封捷报晓彻各个州府,快速传回京城。   收复枣州之后,段宸被长公主交待要留下来善后。他恳请玥儿跟他一起留下,秦玥却拒绝了他这份好意。   段宸有些失望,却也并没有强求。他早晓得这个小姑娘并非池中之物,她有她自己的路要走。   长公主丝毫没有停留,率领部众一路挥师南下,沿着几个月前胡人进攻中原的路线往同州逼近。   很快,泊州、沅州等多座城池均被收复,越来越多的大都朝逃兵从四面八方聚拢回来,纷纷要求重新参军。   先前他们并不想当逃兵,可是将军们都死了,剩下他们这些群龙无首的小喽啰,如果不先逃跑保命肯定早就被那些凶悍的胡兵们杀死了。   非常时期,长公主当然既往不咎,将那些前来投奔的逃兵全都编入了正规军队,享受与其他士兵一样的待遇。   毕竟,现今的军队里,西冥国的士兵占了多数,大都朝本来兵马就少,又沿途留了不少兵士守城,因此急切需要招兵买马扩充军队。   令长公主特别感动的是,严家两位将军极其配合,不但作战勇猛,更是严令属下兵士听从长公主统一指挥,言行举止都透着将门风范,果然不愧是严家的将门虎子!   秦玥有时候也会跟两位严将军碰面,许是他们还不曾知晓真相,两位年过半百的大将军在她面前,总是有意无意地表现得恭谨,让秦玥很不自在。   莫非他们真当自己是西冥国的瑞福公主不成?   好在碰面的时候并不多。大多数时候,秦玥要么窝在长公主的营帐里看书,要么与六月下下棋。毕竟,她也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虽是练了几手自保的工夫,但此时局势大好,也根本用不着她出手。   两国联军一路势如破竹,很快逼近了同州。   此时士兵的人数已经扩充到近七万人,比从西冥国出发时还多出了一万,这还不算沿途分出去驻守城池的兵力。   因着捷报频传,同州战场的局势也早就扭转。现在不是怕胡军攻城,而是怕他们不攻城。   耶齐已经连着半月没了动静,却也没有撤兵的迹象,也不知他们在搞什么鬼。   李老将军手里拿着两个竹筒往远处看去,只见那边营帐翻飞,炊烟滚滚,不时有大批人影晃来晃去。   他的身边站着郭杨和秦铮。   郭杨后来晓得自己那一剑没有将女汗王杀死,悔得肠子都青了。要是自己不那么自信,再往她胸口上多插几剑,女汗王必死无疑,要是那样耶齐肯定早就撤兵了。   李老将军虽然觉得可惜,可也并没有责备他。   毕竟,谁也没有想到,女汗王会是右心人,这可是万分之一的机率。这也只能说明女汗王命大,命不该绝。   秦铮经过这些日子的历练,心智更加成熟,他想了想便道:“或许,他们也在等待援兵。”   “不可能吧?”几乎是立时的,郭杨笃定地道:“长公主亲率大军一路从凉州杀过来,早就截了他们的后路,又派了林将军镇守凉州,不可能还有援兵过来。”   “可是别忘了,与他们相邻的,还有一个北夷。”李老将军面色凝重,仿佛预感到了不好的事情。   “北夷?这关北夷什么事?”郭杨是剑客出身,一向不太擅长深谋远虑,闻言吃了一惊,面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秦铮接了他的话道:“北夷与北胡,同属北境,他们之间是否有盟约我不知道,或许北夷更害怕咱们灭了胡蛮子之后,转而再去攻打他们,难免会觉得兔死狐悲……”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可是李老将军却听得明白。   北夷同胡族一样,都是彪悍的民族。所不同的是胡族一向居于凉州关外的草原覆地,而北夷却长年居于深山密林,以狩猎为生。   北夷部族虽然人数不多,但却个个精骑射,擅布阵,看起来与世无争,过着隐居避世的生活,可一旦发起疯来,足以摧毁半个中原。   大都朝自建国以来,还从来没有与他们打过交道,更不曾见过北夷族人。就连李老将军,也是仅从舆图上看到有这么一个部族。   如果胡蛮子真的说动了北夷族出山,那这场战争,短时间内根本结束不了。   为今之计,只有趁这个假想敌还没有出现的时候,抢先把耶齐的兵马全都撂在这里才最省事。   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就算女汗王受了重伤,眼下不能指挥战斗,但耶齐本身就是狠角色。他领着三十万兵马入关,一路虽然折损不少,可眼下同州城外驻扎的人马,即便没有三十万,也有二十七八万。   而同州城内的兵马满打满算起来,也才不过二十万。   耶齐围而不攻,李老将军也不敢打开城门杀出去。毕竟同州是凭着城池的坚固据险以守,一旦离开城池没了屏障,很难再坚守得住,万一被他们冲破城门,那可就遭了。   所以,李老将军尽管心里着急,也不敢冒然主动出击,只偶尔让将士们射射火箭,骚扰骚扰他们出气。   好在长公主已经逼近了同州,端看长公主怎样布署了!   ☆、第二百一十章 法子   李老将军担忧的事情,秦玥同样也得到了情报。   她跟苏寒之间一直没断过消息。但凡同州这边有个风吹草动,苏寒都喜欢事无巨细地向她汇报,俨然已将她当成自己的主子看待。   秦玥由始至终都没有问他燕渊的消息,也没有问京城皇宫里的事情。她只单纯地关心战局。   眼下的局面实在有些蹊跷。   耶齐明知大都朝已经和西冥国结盟,这说明女汗王在西冥国的布署已经失效,而今长公主又已经收复了所有失地,截了他们的后路,按说他们应该很慌乱地准备撤兵才是,怎么还是老样子,有恃无恐地围而不攻,他们到底在等待什么?   秦玥脑子里忽然崩出“北夷”两个字来。   那是一个很古老的部族,大多数族人都分布于深山密林里。他们承袭原始的生活环境和生活方式,并不太喜欢与其他人类接触。   前世沈瑾的师父一生游历各处,见识了不少奇人异事。其中最让她印象深刻的便是这个北夷族。她自己曾有幸去过北夷族居住的山林,见识过他们最神奇的奇门遁甲之术。   她师父本来也是此道高人,可在那些普通族人眼里,她的阵法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实在不够看的。   这让她师父深受打击,回到中原后更是醉心于此道,即便到了晚年也一直耿耿于怀。   据说这个部族从不与外族接触,也从不与外族通婚,他们部族的男女老少,个个精通骑射,被外界传得神乎其神的百步穿杨的箭术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最平常的谋生本领而已。   难道他们等的是这个?   秦玥顿时心神大震,转而一想又觉得根本不可能。这样神秘又古老的部族怎么可能听从他们的号令?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那耶齐倚仗的又是什么?   秦玥想得头疼死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不管因为何种原因,先拿下耶齐再说。   长公主也正是这个打算。李老将军那边既然不方便开城出战,那么自己这边就必须先动起来。   于是,长公主与两位严将军商议过后,决定今晚就开始反攻。   秦玥却在此时进帐,且提出了反对意见。   如果硬攻,以自己这边才七万的兵马,肯定打不过耶齐三十万的大军,这样做无疑是以卵击石,一个不好很有可能将自己这边好不容易拼凑的七万兵马损失殆尽。   “难道你有什么好法子不成?”长公主淡然地看着她道。   她虽然知道这个小丫头肚里有几分谋略,可眼下这种情况除了硬攻也别无他法,关键是时间不等人哪,万一错过了这个良机以后要想杀他就更难了。   秦玥虽然没有点头,却开了口,“我的法子虽然有点损,可是却比你的法子管用得多。”   “您请说。”连带地,两位严将军都来了兴趣。   秦玥没有直接说法子,却问了一句,“今晚刮什么风?”   “东南风。”   “耶齐的大营在哪个方位?”   “东南。”   在场的四人都是聪明人,虽然只是简单的两句对话,却已经从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秦玥再不卖关子了,直接说道:“用烟,而且是迷烟。”   此话一出,其他三人都不由得同时点头。   这个法子的确有些阴损,但也的确是个好法子。耶齐的大营在东南方向,今晚又凑巧刮的东南风。如此风助烟势,很快就会飘到那边大营里去。   可以想象,那些兵士如果正在熟睡,呼吸中不知不觉吸入了迷烟,只怕睡梦中被砍了头都不知道。   其实长公主并不觉得这法子阴损,只要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胡人强悍,要打就一次性将他们打怕,免得以后没完没了地折腾。   所以,几乎是立时的,长公主就同意了这个法子。但是谁去燃放迷烟呢,这并不是个容易的活计。   离得远了迷烟飘不到位,离得近了又会被巡逻的胡人士兵发现,也更加不可能派大部分人马去做这件事。   “交给我吧,我来办这件事情。”秦玥并没有多加思考,很自然地说道。她自己想出来的法子,当然得她自己去做。何况这件事也只能交给她来做,别人做反而不放心。   当然,她也不是亲自去做这件事情,早与苏寒那边通过气了。这样的事情也只有旋风卫去做才最稳妥。   长公主禁不住愕然。   两位严将军更是被她的话惊得目瞪口呆。再没有想到,瑞福公主竟还有这样的能耐。   秦玥却浑不在意地说道:“所以我们今晚好好睡个饱觉,明儿一早正大光明地叫阵对敌。”   她配制的迷烟,时效整整有二十四个时辰呢,不怕他们不中招儿,就算不能将他们全部放倒,至少可以折损他们一半的人马。   “玥儿,不要胡闹。”长公主难得板着脸对她说话,且还脱口叫出了她的名字。   这话让两位严将军听得很是迷茫。   秦玥便也趁机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末了腆着脸给他们道歉。   长公主也随着说道:“也怪本宫,没有跟你们挑明她的身份,这丫头有时候就是胡闹,给两位添麻烦了。”   两位严将军虽然闹了这样一个大乌龙,却也并不觉得尴尬,反而觉得这小姑娘挺有意思。   想着她连西冥国那么大的难题都能够解决,眼下她自告奋勇要去办这件事,肯定早就盘算好了的,因此并没有像长公主那样表示异议。   秦玥才不将长公主的态度放在眼里呢,只听她轻描淡写地道:“我既然想出了这个法子,自然也能办得到。再说了您是一军统帅;而我只是一枚马前卒,咱们各有分工,我干不好您的统帅,您也莫要小瞧了我这枚卒子。”   论牙尖嘴俐,秦玥如果自认第二,那就没人敢认第一。   长公主被她这一番谬论逗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丫头,只要她认定的事情,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看来这回她是铁定要揽下这个烫手山芋了。   “唉,真拿你没办法……”长公主叹了一声,顺手摸摸她的头,到底没有再阻止她。   ☆、第二百一十一章 得手   苏寒接到六月的传讯,当夜便开始行动。   自从十年前沈少主离世,白玉戒指消失,旋风卫便遭到龙禁卫明里暗里的打压,不得不化整为零,隐于市井。直到去年燕少主进京,才总算聚拢了一小部分。   此次来同州,带来的几乎都是旋风卫的精锐。   燕少主临走时发过话,一定不溃余力,帮助李老将军守住同州。   所以苏寒从没有一刻懈怠。   这回接到秦五小姐的指示,更是没有丝毫犹豫,果断按照她的计划行事。   长公主并不放心,除了交待巡逻的将士密切关注耶齐大营的动静之外,还另外派了一小队人马冒险潜到耶齐大营附近,以便随时接应秦玥派去燃放迷烟的人手。   事实上,苏寒并没有让旋风卫弟子靠近耶齐大营,而是让他们快速赶制出了几百盏经过改良的孔明灯,从同州南面的小苍山顶上悄悄升放。   今晚月黑风高,刮得正是东南风,孔明灯里有迷烟却没有灯火,迷烟在半空中飘浮到一定状态后才会自动燃放,根本无须人工操作。   这当然是紫衣公子的杰作,难得苏寒听她提到迷烟二字,就想到了这个法子。到底是曾经一起共事过的朋友,配合得实在默契。   子夜时分,数百盏没有灯火的孔明灯悄然漂浮在耶齐大营上空,似烟似雾的浑浊混沌遮挡了天幕,朦朦胧胧地什么也看不真切。   巡逻的胡人士兵很快发现了烟雾,却并不太在意。   盛夏里的夜风吹得很猛,驱散了白日里灼人的暑气,凉爽舒适得使人忍不住昏昏欲睡。   巡逻的士兵这样想着的时候,竟然真的倒在地上睡着了。很快,更多的士兵哗啦啦倒了一地。   营帐里的士兵睡得更熟,此起彼伏的鼾声打得如雷。   最北边的一座营帐里,耶齐汗流浃背地从女汗王的身上爬下来,尤自贪婪地在女汗王的胸上抓了一把。   女汗王夸张地娇、喘一声,脸上堆满了纵、欲后满足的笑意。从受伤到现在,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酣畅淋漓地***,实在是憋得慌了。   耶齐顺势在她身边躺了下来,喘了两口粗气又忍不住将手伸到了全身赤、裸的女汗王身上四处游走。   惹得女汗王又是一阵猛烈地娇、喘,身姿扭动如蛇,嘴里不时发出诱人的呓语,双手更是欲迎还拒地在耶齐的男性活物上套弄抽动……   耶齐被撩拔得更加放肆,陡地抓起女汗王的身子把她强按在床沿上,从后面进入深深地插进她的身体里……   女汗王忍不住闷哼一声,鞠着身子任由身后的男人放纵驰骋……   却在此时,外面忽然响起亲卫慌张的叫声,“不好了——咱们的人中毒了!”   耶齐陡然一惊,下面一下子就软了,忙胡乱穿了衣裤冲出营帐,没好气地喝道:“闹嚷嚷个啥?老子睡觉呢!”   亲卫忙跪下禀报,将巡逻的士兵们倒地不醒的情形说了说。   帐子里的女汗王当然也听了个清楚,顾不得被亲卫看到,只披了一件薄衫走了出来,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让军医看了吗?”   亲卫不敢抬头去看他们的女汗王陛下,只是低着头禀道:“已经传了军医去看了,说是中了毒。”   “中的什么毒?毒源又从哪里来的?”女汗王脸上泛着怒气,非常的不爽。任谁碰到这样煞风景的事都不会高兴,何况是久未逢甘霖的女汗王。   “回汗王陛下,还没……”   亲卫吓得煞白了脸,双腿忍不住发抖,说话的舌头都有些打结了,他当然知道自家的主子刚刚在帐子里跟女汗王在做什么,可是发生这样大的事他也不得不及时来报哇。   耶齐皱着眉,忙朝亲卫挥了挥手,让他赶紧退下,不然等会儿就是脑袋搬家的下场了。   亲卫哆嗦着转身就跑,生怕跑得慢了就被女汗王抓回去当了出气筒。   女汗王冷哼一声,娇嗔地斜了耶齐一眼,“本王有那么可怕嘛,瞧你的人,那个熊样儿……”   耶齐嘿嘿地笑道:“他们都是怂货,我怂不怂地……您还不知道哇……要不,呆会儿,咱们继续?”   他此时并没觉得亲卫禀报的事情有多严重,一边迈着步子往出事地点赶,一边讨好地跟女汗王说着情话。   女汗王被他捧得高高的,再加上刚才那一番**,虽然未能尽兴,但大体上还是满意的,所以也没有再继续发脾气。   两人一路从北边过来,陆陆续续地看到不少倒地不醒的士兵,他们大都是走着走着忽然倒下去的,个个都仿佛进入了熟睡状态,怎么喊也喊不醒,打也打不醒,实在是蹊跷。   这下连女汗王也忍不住皱了眉,吩咐将军医全都带过来,仔细查验,却什么也没查出来。   如此折腾了一夜,个个累得筋疲力尽。   耶齐劝着女汗王先回营帐休息,自己背着手在大帐里来回地走来走去,心里慌得厉害,已经隐隐预感到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早晓得中原人狡猾,也一直防着,可惜日防夜防也还是出了疏漏。   操、你奶奶的,一帮滚犊子!   耶齐忍不住骂了一声,只怕接下来他们就要反攻了!   果不其然,天大亮的时候,长公主就领着人打过来了,震天的喊杀声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阵前。   耶齐顾不得再查那些士兵们沉睡不起的原因,领着清醒的人马慌忙迎战。   昨夜的迷烟虽然没让他们的三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可至少迷翻了一半的兵马。好在耶齐反应也快,匆忙间也还是做了一些布署。   这边长公主领着两位严将军正面对敌,厮杀得如火如荼。   长公主本身就是胜利的标杆,又有西冥国的两位大将助阵,因此底下将士们个个悍勇,士气高涨,面对本来比他们强悍的敌人表现得无畏无惧,手里的长矛长刀长剑只管往敌人脑袋上招呼。   刀剑所到之处,处处见血,血花四溅,惨叫哀嚎连连,无人的坐骑嘶鸣不已,成堆成片的尸体在烈日下泛着可怖的惨相。   ☆、第二百一十二章 惦记      旷野上厮杀得正酣的同时,郭杨和苏冰再次领着神锋营从新挖的地道里钻进了耶齐大营,直接将还在营帐里沉睡不醒的胡兵们像切萝卜西瓜似的一阵猛砍,最后干脆放了把火烧了整个耶齐大营。``   熊熊火势蔓延了整个旷野,连绵的营帐被烧得毕毕剥剥地乱响,个别顽强的士兵被烧得像个火球,不停地哇哇叫着到处找水源灭火。   正是夏日里最炙热的天气,艳阳和大火的双重炙烤,使得地面上的热度猛地上扬,仿佛连泥土也被烤焦了一般。   耶齐眼见大势已去,连忙护着女汗王领着余下人马往小苍山方向突围。   一行人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好不容易逃到小苍山山脚,就被苏寒领着的旋风卫人马堵了个正着,立时顶上落石滚滚,连环弩箭密集射出,更有绊马索和绳网从天而降,撂下了一批又一批的胡人兵马。   耶齐气得咬牙切齿,女汗王更是面如死灰。   想当初何等的意气风发,领着三十万胡族儿郎纵横中原,怎样也想不到,到头来会是这样惨淡的收场。   唉……   女汗王回头看着身后还在不断惨叫落马的将士,心里的绝望又深了一层。   耶齐挥着长刀,手忙脚乱地拨掉四处射来的箭矢,将女汗王护在自己身前,好不容易才得了间隙喘口气,急忙推了女汗王一把,口中急急道:“你快走!我断后——”一边说一边对仅剩的那些兵士吼道:“保护汗王陛下快撤!”   士兵们忙着应对周遭的天罗地网,根本没有人出声。   眼看耶齐的全部兵马就要交待在这里……   忽然,小苍山上传来一阵奇怪的笛音。   苏寒忽然觉得四周浓雾如瀑,狂风暴雨倾天而降,天地间朦胧一片,自己独自一人站在狂风暴雨里,像一个孤魂野鬼徘徊在天地之间,周围什么也看不见。   他立马觉出不好,急忙大声呼喊旋风卫弟子。   可是他的声音仿佛传不出去,也听不到旋风卫弟子的回答。   四周依然浓雾弥漫,风雨肆虐。   略懂阵法的苏寒当即明白,他们都被困在别人精心设计的阵法里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浓雾慢慢散开,狂风暴雨骤停,阳光灼热如火烤着大地,一切又都恢复了小苍山原有的样子,可是女汗王和耶齐的大军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山脚下徒留了那些胡人士兵的尸体和战马。   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实在难以相信。   可是李老将军却是信的。不但李老将军相信,秦玥也相信。   北夷族的人,果然真的下山了,也真的与胡蛮子结了盟,这是打算做什么呢?   好在,两国联军大胜,同州之危已解。   长公主吩咐大军就地扎营,自己领着两位严将军和秦玥一起进了同州城。   李老将军率众大开中门出迎。   众人相见,不由得百感交集。   ……   这一次同州大捷,堪称万炫帝登基以来最大的一场胜利。皇上龙颜大悦,当即下旨举国同庆,并恩赦天下,免同州百姓徭役赋税三年,所有参战将士都要论功封赏。就连战死的将士也会得到双倍的补偿,甚而惠及家人。   由之前的岌岌可危,到最后的强势反击,仿佛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快得朝臣们还来不及体会,就已经全部结束。   可是这样的结果,才是众望所归的结果,也是大都朝所有子民期盼的结果。   秦玥算得上是这场战争的最大功臣,可是她并不开心。她甚至都不想回京城,不想回去面对那些人人事事。   然而她就算不想面对,也始终有人惦记着她。   燕渊在那所僻静的院子里,如愿见到了秦玥。   她看起来很是闷闷不乐,坐在庭院里的那排蔷薇花下出神。   燕渊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吓了她好大一跳,显然刚才走神得厉害。   “你怎么来了?”秦玥板着脸,神情有几分恼怒。她不想回京,除了不想看到凤琛,当然也不想看到眼前这个家伙。   燕渊很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猫,垂着头嗡声嗡气地说道:“我是特意来向你请罪的,我曾经答应过你,要好好照顾母亲,可是我没有做到,让母亲受了那么多苦,我真是没用……”   一边说着话,一边懊恼地轻拍着自己的脸。   秦玥撇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的确该打!使劲打!打重点儿!响声呢?我听不到——”   忽然一声大响在秦玥耳边响起。   秦玥猛地扭头去看,只见燕渊那张迷死人的俊脸上通红一片,五个手指印清晰且深深地印在他的左脸颊上。   “你——”秦玥一时骇得说不出话来,   燕渊苦笑,“正如你说的,我的确该打。我自以为聪明一世,算无遗漏,可在别人眼里不过是头蠢得无可救药的蠢驴……”   “你,到底怎么了?”看他如此情态,秦玥心里充满了疑惑,忍不住问了出来。   “没什么。”燕渊神情怅然,语气萧瑟,略坐了一会儿就自顾自地上了二楼,把秦玥晾在一边。   秦玥本来不想搭理他的,可瞧着他那样子又有些不放心,忍不住跟了上去。   燕渊去了上次他们下棋的那个房间里,取了墙上那幅沈瑾的画像又走了出来,在门口碰到正准备敲门的秦玥,便很随意地说了声,“母亲想念姐姐了,我特意过来取这幅画的。”   秦玥莫名地有些心虚,又觉得伤感,说话的语气便也缓了下来,“老王妃,她还好吗?”   燕渊顿了一刻,才回道:“实话说,不算好,她被潜龙阁的阁主掳去,受了不少罪,陈医师说她那身体得好好养养,不然,哎……”   他这说半句留半句的,听得秦玥的心又悬吊吊的。   秦玥明知这家伙又在使计,可还是忍不住上当,老王妃毕竟是沈瑾的亲娘,她就算再对眼前之人不满,也舍不得老王妃。   因此叹了口气道:“我也正要打算回京,到时候会去看她的。”   燕渊轻轻“哦”了一声,仿佛浑不在意的样子,从秦玥身边擦身而过,半点想   ☆、第二百一十三章 同行   没多久就听见他在隔壁屋子里与苏寒和苏冰说话。   秦玥懒得去听,回到自己房间里吩咐青樱去收拾行李,又打发六月到街上买些土特产回来。   她本来不打算回京的,可刚才听燕渊那么一说,先是挂念老王妃,接着又开始想念母亲,想念小安安。   虽然京城里有那么多烦心的人烦心的事,可到底也有她在意的人。   这一次,苏寒再没有隐瞒,直接将秦五小姐手里握有真的白玉戒指的事告诉了少主。   燕渊吃了一惊,吃惊过后又释然地点点头,东西落在她手里,至少比落在那些人手里要好。   苏寒直觉地感到少主的心思仿佛有了很大的变化。想必那位老阁主这一次做的事彻底伤透了他的心罢。   其实这样也好,少主可以趁机脱离那个邪恶的组织,不然以后万一再与秦五小姐冲突起来,自己还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上一次就不该听少主的,去袭击秦国公府,搞得现在每每看到秦五小姐都忍不住内疚。   燕渊没有再说什么,只吩咐苏寒将同州的事情好好安排一下,然后跟他一起回京。   临走前秦玥去给长公主和李老将军辞行,又被大堂哥秦铮拉到一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然后才去重新谢过两位严将军,并让代问瑞雅国君和严老将军好。   严将军已经与长公主和李老将军商量好了,西冥国的五万兵马明日也要启程回国,两人都热情地邀请秦玥再去他们西冥国做客,还说国君的旨意里已经说的明白,既然她曾经是西冥国的瑞福公主,以后也永远都是。   这样的话让秦玥听了很是害怕。   那个瑞雅,倒真是赖上我了!   等秦玥再次回到院子里,燕渊已经打包好行李,套好了马匹,准备上路了。   不等燕渊开口,苏寒已经走了过来,恭谨地问道:“五小姐,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事实上从同州到京城并不是很远的路程,就算溜溜达达的走,也走不到半月,不过一路上有几处风景不错,刻意停留的话那就说不准了。   如今父亲还在一路善后,阿宸也还没来得及赶到同州,自己身边也就青樱、六月和秦初等几个人,也实在太无聊了些。其实跟他们一起上路也没什么,那个人虽然讨厌,可苏寒和苏冰总是向着自己的。   秦玥这样想了一会儿,便爽快地答应了。   苏寒面上露出笑意,忙朝二楼上的六月招了招手。   很快,六月和秦初几个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下得楼来,院子里早有精明的小厮帮忙把马车赶到秦玥面前。   秦玥瞅了瞅那辆崭新的看着还不错的马车。   她很怀疑这辆马车是不是燕渊那厮早就准备好的,六月和青樱的办事效率虽高,可还没高到这个份上,何况她们也并不知道自己这么快就要回京,先前还说要多呆几天再走的。   燕渊只顾低头专注地抚摸自己那匹心爱的枣红坐骑,眼睛根本没往这边瞅上一眼。   仿佛昨晚秦玥的态度刺伤他了。   秦玥撇撇嘴,自己到楼上房间里转了一圈,确定再没有东西遗漏之后就下了楼。她也是个干脆的人,既然决定了要回京,早走晚走又有什么区别,何况这里也没她什么事了。   秦玥黑着脸赌气一般径自上了马车,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情非常地不爽。   一干人都讶然地看着她,难得五小姐还有这样任性的情绪,倒是比平日里故作沉稳的模样有趣得多,这才是小姑娘该有的样子嘛。   燕渊虽是低着头在帮自己的马匹顺毛,可这边的情形一点没落下全进了他眼里,漵滟的凤眸里不自觉地泛着流光,嘴角的笑意是那么明显。   他忽然拍了拍马背,一个敏捷的翻身,俐落地跳上马背,抓着缰绳慢慢腾腾地出了院子。   苏寒忙打了一个手势,秦玥乘坐的马车便也稳稳当当地跟在燕渊的马匹后面起行。青樱和六月互相看了一眼,稍一犹豫才上了后面这辆马车。   苏寒和苏冰领着几个旋风卫弟子,这才朝着边上的秦初等人拱了拱手,之后翻身上马打马随在秦玥的马车旁边。   秦初有些茫然,愣了一会儿才招呼秦家的护卫们赶紧跟上。   一行人慢慢悠悠地晃出了同州城。   马车很是宽大,装饰得也很舒雅,车壁四周悬挂了纱幔,层层叠叠的流苏随着马车的晃动而摆动,显得特别的有韵味;车厢里除了绵软舒适的锦榻,还安放了桌几,几上的美人玉瓶里插着几支新鲜的蔷薇花,旁边备着的茶水还氤氲冒着热气,点心看着也很香甜可口。   布置的人显然是用了心的。   秦玥憋了一肚子的气,自己也不知道气个什么劲儿,这会儿瞧见这样的一番布置,顿时气消了很多。   也实在是有点饿了,一大早为着去给长公主辞行,并没好好吃早饭,这会儿也不管谁布置的,先吃了再说。   才略微吃了几口,就听到马车外面陡地传来一阵惊呼。秦玥吃了一惊,立马掀开车帘去瞧。   只见本来骑马走在前面的燕渊不知何时摔落了马下,此刻正狼狈地挣扎着爬起,像是要往旁边闪避的样子。   因为秦玥的马车就快要辗到他的身体了。   秦玥吓了一跳,忍不住尖叫出声。   到底是苏寒眼快手快,急忙从自己马上飞跃而下将燕渊抱起合地滚了几滚,终于险险避开马车的辗压。   秦玥抚了抚胸口,那颗快要跳出来的心总算回到了身体里,饶是如此也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   车夫更是吓得脸都白了,急忙将马车停稳,一个骨碌滚到燕渊身边不停地磕头赔罪。   秦玥也着急忙慌地下车来看情况。   燕渊急忙撇开苏寒,自己坐了起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个儿的脸。   “少主,您的脸——”才刚赶过来的苏冰忍不住惊呼出声。只见少主那张迷死人不偿命的俊脸此刻却被地面的碎石子儿划了无数道红痕,有的更是深可见骨……   秦玥满脸的不忍,急忙吩咐身后的六月赶快拿伤药过来。   ☆、第二百一十四章 凑巧   燕渊苦笑了两声,作势挣扎着站起,腿上却猛地传来一阵剧痛,痛得他忍不住一哆嗦,身子又差点滑下去,看来他的腿也受伤了。   秦玥皱着眉,又叹了口气,让苏寒先把他扶到自己的马车上去。   随行的并没有大夫,秦玥自己也仅会一点皮毛。以她略懂的那点皮毛医术来看,这家伙脸上的伤虽然看着恐怖,可是养养就会好的。   关键是他腿部的伤势,看着像是骨折了,这可要好好医治,否则落下残废就不好了。幸好才出同州城不远,返回去找个大夫治好腿上的伤再走也不迟。   可是燕渊自己却很反对,他说自己的腿伤只是旧伤,本来不碍事儿的,只是这回骑马走得急了点,才会旧伤复发,只要不骑马,躺着休养几天就会好的。   苏寒挠了挠头,神情颇有些为难,看了看秦玥道:“要不,就依少主的意思……少主这伤,唉,是上次被那老阁主打的,打得那叫一个狠哪……”   秦玥偏头瞪了他一眼,苏寒立马说不下去了。   苏冰正蹲在一边给躺在榻上的燕渊上药,闻言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蓦地一亮,“要不,咱们去葫芦镇吧?属下记得,葫芦镇离这儿不远,往西走个七八里路就到了。”   不待秦玥说话,燕渊就淡然道,“那就去葫芦镇吧。”又仿佛害怕秦玥多心似的,补充了两句,“如果五小姐急着赶路,可以带着你的人先走,只是要麻烦你与你的丫头同挤一辆马车了,瞧我这腿……”   燕渊说完就看着自己的腿,还极其无奈地叹了一声。   秦玥没有再说话,看着苏冰将他的伤处都上完药包扎好了之后,就挥手让他们都下去了,随即吩咐车夫调了方向往葫芦镇赶。   苏寒面色一喜,急忙叫苏冰骑了快马先去葫芦镇打点,又回头跟六月轻声解释了几句。   六月只觉得自从燕公子来了同州以后,自家小姐就怪怪的,这个苏寒也怪怪的。燕公子武功那么高,就算曾经在京城受过重伤,可也不至于骑个马也摔到吧?何况他从京城那么远的地方骑马赶来都没事儿,偏偏回京的路上一出同州城就有事了?   他摔也摔得太巧了吧?偏偏就摔在离什么葫芦镇不远的地方。   六月以前都在皇宫里呆着,自从跟了秦玥才有机会走南闯北,也实在不知这葫芦镇是个什么地方,只是想当然地觉得事情有些凑巧。   秦初当然也觉得事情有些巧了,可是自家小姐这么厉害,她肯定早就觉察到了不对,可还是去了葫芦镇,应该是已经想好法子了。   此时车厢里的二人,一个舒适地躺着看书,一个闲适地坐着品茶,仿佛彼此都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偶尔有轻微的翻动书页的声音响起,又或者是秦玥不小心碰到杯碟发出的叮咣声。透过车窗的薄纱,依稀能看到窗外金黄的田野,苍翠的青山,劳作的男女,嬉戏的孩童。   好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燕渊不知何时移开了书页,目光飘忽地从窗外看向了对面闲适而坐的身影,脸上神情颇有些伤感。   马车走得很慢,不过即便是再慢也终于还是摇晃到了地头。   葫芦镇地如其名,椭圆狭小的葫芦嘴是街口,旁边立着一块丈人高的石碑,石碑上布满了青苔,仿佛是有些年头了,就连那上面的“葫芦镇”三个字也看不大清楚。   他们到的时候苏冰已经领着人等在街口了,见了马车忙过来扶了自家少主下车。   青樱也从另外一辆马车上下来,正准备过来服侍自家小姐下车。不妨旁边伸出一只手,将秦玥从马车上接了下来。   待下了马车,秦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竟然是燕渊的手,不禁有些错愕。   燕渊笑了笑,脸上的伤痕让他的笑看起来有些诡异。   秦玥却“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燕渊脸上蓦地一红,下意识地伸了右手去挡脸,这个动作惹得秦玥更是娇笑不已,原本横梗在二人之间的那点淡漠疏离霎时烟消云散。   苏寒不由得松了口气。   秦玥笑过之后就忍不住玩笑道,“你又不是女人,就算毁了容又怎的,以你堂堂沈王府的门第,难道还怕娶不上媳妇吗?”   燕渊却反问了一句,“要是你,肯吗?”   这话顿时又让秦玥板起了脸,袖子一甩就冲到了前头,在旋风卫弟子的引导下先往预先找好的客栈走去。   燕渊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只觉心里比这酷夏的天气还要热上几分。   六月总算是瞧出了几分门道,心里却不由得为宫里的皇上感到惋惜。自家小姐早熟,似乎连男女间的情愫也比那些闺阁贵女们滋生得早些,哎!   一向直肠子的青樱却没她想得这么多,进了客栈才刚放下行李就忍不住问自家小姐:“小姐,那燕公子咋回事呀?要是瞧着他讨厌,咱们现在就走得了,反正已经把他送来了葫芦镇,算是仁至义尽了。”   “嗯,先歇一晚,明儿再看吧。”秦玥心不在焉地打发了青樱,开始坐在椅子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水。   她今天喝得茶水实在有点多了,一路从同州城外喝到了葫芦镇,就连现在下意识的动作居然也还是喝茶。   秦玥自己都觉得好笑,便把杯子搁在桌上出了门到大街上转悠。   这个小镇看起来民风还算纯朴,也并不富庶的样子,就连大白天里街上的行人也不算多,且都衣饰简单,步履匆忙。街道两边虽然也有一些商店铺子,却都一副门可罗雀的样子,冷清极了。   说起来,他们入住的那家客栈,也是这镇上唯一的一家,陈旧而又残破,店主是一对年老的夫妻,丈夫眼瞎,妻子跛脚。说是客栈,倒不如说是他们的祖宅。前面院里住着客人,后面院里就住着他们夫妻俩。   苏冰实在没想到葫芦镇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十五年前的葫芦镇,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当时就有些后悔,可瞧着天色也已经晚了,便也只得先迎了少主和秦五小姐过来,待住过今晚再说吧。   ☆、第二百一十五章 蹊跷   燕渊此时倚在窗边,目无焦距地看着底下空旷的大街。   已经快到酉时,夕阳西下,余辉渐渐变得柔和,且离小镇越来越远,街道两边的店铺陆续关门,偶有三两个行人打从街上晃过,余下便是一片宁静。   当苏冰过来请示少主晚上要吃点什么的时候,燕渊脱口来了一句,“芽菜绍子面”。   苏冰惊得“呓”了一声,并没多说什么,转身就要下楼。   谁知燕渊却又补充了一句,“让那位婶娘来做吧,你做的不地道。”   苏冰再次“呓”了一声,少主怎么知道?此镇最有特色的便是芽菜绍子面了,那是自己小时候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可惜却一年到头也难得吃上一回。   说起来,苏寒和苏冰都还算得上是半个葫芦镇人。他们打从记事起就住在葫芦镇,爹娘早死,也没有其他亲人,从小便以乞讨为生。   后来幸好遇上女扮男装的沈少主,才总算有了安生之地。细细想来,这葫芦镇,也已经十五年没有回来过了。   苏冰一边感慨,一边往后院去寻周婶来做这芽菜绍子面。   其实这家客栈,十五年前就已经存在了,只是那时的葫芦镇还很繁华,整日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街边商铺林立,酒楼客栈也多,像这样破旧的地儿根本上不了台面,几乎是无人问津。   那时他和哥哥两个,寒冬腊月里也没个落脚的地儿。周婶见他们兄弟俩可怜,偶尔也会收留他们在底下的杂物房里住一阵子。   其实周婶和祥叔的日子也过得艰难,两人身上都有残废,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劳作,只得靠着祖宅开这样一家客栈,却又生意冷清。   自己当年随沈少主走得匆忙,一直也没机会好好感谢他们当年的帮助,所以此次少主在同州城外坠马之后,苏冰几乎是立时的,就想到了这里。   看起来,少主似乎对这里也熟。   苏冰心里疑惑归疑惑,面上却没表现出来,见到周婶问了声好,便让她赶快去做两碗芽菜绍子面,自己则陪着祥叔闲话家常。   说是闲话家常,其实也是想打探一下这葫芦镇的变故。   祥叔听说他就是当年那个乞讨儿时,便也忍不住发了一番感慨,末了就顺理成章地说起了葫芦镇的变故。   “大概是十年前吧,葫芦镇上忽然暴发了一场瘟疫,死了好多的人。那些有钱有势的富户们便都陆陆续续地搬走了,稍有能力的青壮汉子们也都拖家带口地迁出了葫芦镇。剩下我们这些老弱病残,走不动的,只好呆在这里等死了……可惜,老天爷仁慈,不肯收我们的贱命……”   “原来如此。”苏冰不由得叹了一声。   这时周婶已经将绍子面做好,用托盘端了过来。   苏冰看着碗里的绍子面,闻着那久违的熟悉的味道,心里忍不住一阵激动,忙接过托盘端了往前院里走,又让周婶再帮他做两碗。   这两碗当然是给少主和五小姐准备的。   五小姐从小长在国公府,什么好东西没吃过,虽然不一定看得上这个吃食,可自己的心意总要尽到。   自从秦玥亮出了白玉戒指,苏冰对她的态度就好得不能再好了,有什么好事都是先想着她的,简直与对燕少主没什么区别。   秦玥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这会儿也才刚上了二楼,在房门口碰到端着绍子面的苏冰,直接不客气地先捞走了一碗。   苏冰顿时就笑了,就知道五小姐爱吃这个。   秦玥端了面条进了屋子,心思也不由得陷入回忆中。   她当然记得,当年沈瑾就是在这镇上遇到苏氏兄弟的。只是当时的葫芦镇还很繁华,以至于她实在难以相信此镇就是彼镇了。可是刚才街前街后的转了一圈,眼下又看到了芽菜绍子面,才敢确定眼前这萧条安静的小镇就是当初那繁华富庶的葫芦镇。   真正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啊!   也难怪,苏冰非要撺掇着往这边来了。   秦玥一边吃着面条,一边想着往事。   青樱和六月到了此时才总算将房间收拾得妥当,一边小声报怨一边捶肩捏腿。秦玥就笑着说要奖赏她们吃顿好吃的,等两人都眨巴着大眼睛望着她问吃什么的时候,秦玥便指了指桌上的那碗绍子面。   两人“哦”了一声,顿时兴致缺缺,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但二人失望归失望,也都是识时务的人,已经瞧出眼下这个镇上住的都是穷人,街上也根本没有像样的饭馆,当然更别指望客栈里这对残废的老夫妻能做出什么好席面来,说不得只好将就将就了。   这样的吃住,比起她们以往过的日子,也实在是寒碜。   可是就算是在这样偏僻的小镇上,就算是在这样将就的地方,也还是有蹊跷的事情发生。   因了白天里喝了太多的茶,所以这一夜秦玥怎么也睡不安稳,索性披了衣裳出门又到大街上去转悠。   夜里的风吹散了白日里的暑意,弯弯的下弦月透出模糊的光影,天上繁星闪闪,照得这原本漆黑的夜也透出几分光亮来。   周围一片安静,只偶尔听见聒噪的虫蝉哇鸣,街上更是空荡荡地连猫狗都看不到一只,显然这镇上的人畜都进入了梦乡。可是就在这样宁静而安详的夜里,原本空旷的街道上忽然出现了灯火,然后有轻微细密的脚步声从街口那边传来。   秦玥来不及多想,赶紧猫身躲在一家店铺的廊檐下,小小的身子缩了又缩,屏息凝着气,瞪大了眼看着一行黑衣人打从眼前走过。   实在想不通,这么个屁大点的小镇上居然还会出现除了自己这行人以外的外地人。若不是燕渊那厮伤了腿,自己也不会走到半途就猫到这地儿来,未必这些人是寻着踪迹找来的?   秦玥也就是随便想想,可是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却怎么也收不回去了,更多的疑虑在这瞬间涌上了心头。   不待她再继续想下去,便见又一条人影打从眼前晃过。他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得秦玥根本来不及看他的面孔,可是他脸上好像还蒙了黑巾,背影莫明地有点熟悉。   ☆、第二百一十六章 初吻(为上周coolspring的月票加更)   那人,那人瞧着很像燕渊。   可是那厮不是伤了腿吗?怎么这会儿就健步如飞了?   秦玥急忙双手捂住嘴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喊出声来。   虽然她也觉得当时在同州城外那厮坠马坠得不合适宜,可他腿上的伤却是真的,或许自己潜意识里也不想那么快回京城吧,所以便也听了苏冰的建议,来了这葫芦镇。   秦玥实在不想相信苏冰会跟燕渊一起合谋来骗自己。   苏冰或许只是单纯地想要回来看看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而已。可燕渊,他未必不是利用苏氏兄弟的这种心思来达到他自己的目的……   秦玥忽然有些透不过气来。   燕渊这厮身上的秘密一大堆,剥了一层又一层,仿佛永远也剥不完似的。这厮到底是什么人?又到底想要做什么?   秦玥此时才慢慢从暗影里走出来,望了望黑衣人和燕渊消失的方向,却没有胆量去追踪他们,长呼了口气之后就快速地回了客栈。   翌日特意起了个大早,洗漱完了就去隔壁敲燕渊的房门。   整个客栈又破旧又狭小,也就二楼勉强能住人。二楼里最好的两个房间,便是秦玥和燕渊住的这挨着的两间。   秦玥昨晚回来后一直没睡着,也一直仔细听着隔壁房里的动静。可是她听了一晚上,什么动静也没听到,心里实在是憋不住了,这才厚着脸皮过来敲门,看他在不在房间。   谁知她刚一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燕渊睡眼惺忪地站在门里,斜着眼睛看着她抱怨道,“睡觉呢,今儿个又不赶路,起这么早干啥?”   “你腿好些了吗?”秦玥刻意放柔了声音,满脸担忧地往他的右腿瞄了一眼,仿佛是在间接地回答他为什么起这么早过来敲门的原因。   燕渊不由瞪大了眼睛,随即又揉了揉眼,脸上神情惊喜莫明,愣愣地看了秦玥好一会儿,才以难以置信地语气问道:“你,你关心我?”   在他的记忆中,这丫头从来就没好声好气地跟他说过话,今儿个真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   秦玥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算是吧。只是也要告诉你一声,我今儿个就要启程回京,你这腿既然不方便骑马,坐马车又颠簸得很,倒不如就留在镇上好好养几天,过几日……”   “那怎么行?”燕渊没听完她的话,就急急地接了口,“你也瞧见了,我在这镇上一无亲二无邻的,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就只有你了,你这一走,我的日子岂不是更难过,哎!”   燕渊叹着气,脸上神情瞬间变得悲苦,使得那些伤痕看起来越发显得恐怖难看。昨天虽然及时上了膏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会好的。   秦玥莫名地心里一紧,仿佛感同身受了他的悲苦,竟是无法拒绝他的挽留。本来想好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换了另外一番话说出来,“那,那就再多呆两天,等你办完事情就走。”   说这话时秦玥并没有多想,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说完后才猛地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下意识地便掩住了口。   天哪,刚刚都说了什么?   燕渊的神情立时变得古怪,那双潋滟的眸子盯着秦玥看了好一会儿,才又移开视线轻声说道:“嗯,办完事情就走。”   他,他居然承认了。   秦玥不由张大了嘴巴,反过来盯着燕渊看了好一会儿,才呆呆愣愣地点了点头。   燕渊忽然将她一把拽进了屋里,反手关上了房门,一路拖着进了最里面的内室,双臂一圈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抱得实在太紧,以至秦玥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漏跳了一拍,更是差一点就要窒息,可是她的身体却并不抗拒这样的拥抱,反而像是期待了许久。   这样的感觉让秦玥觉得很是迷茫慌乱,下意识地挣扎起来。   可是她越挣扎,燕渊就抱得越紧,他呼出的气息喷在秦玥脸上,痒痒的又酥又麻得难受。   秦玥忍不住嗯咛了一声。   燕渊像是受了刺激,那双薄唇不管不顾地就往秦玥的嘴上覆了过来,一颗小脑袋被他箍得死死的,半点动弹不得。   秦玥刚一张口,嘴里就滑进了一条小舌。那条小舌在她嘴里肆意地辗转"yun xi",温柔却又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芬芳,带着清香的气息。   秦玥只觉得自己的身子情不自禁地一颤,被燕渊禁锢的双手忍不住主动环上了他的腰,微闭了双眼理所当然地接受着这一切。   两人的身子贴得很紧,紧得已经再难抠出一丝缝隙来。   ……   也不知过了多久,燕渊终于放开了她,布满伤痕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潋滟的眸子里盛满了深情,“不管如何,这一世,我总不会错过了你!”   他那话里的一语双关之意,秦玥委实不懂。可是他眼里盛满的情意,是真的深情,是不含任何杂质不容任何亵渎的深情。   即便是凤琛对沈瑾的深情,仿佛也敌不过此刻燕渊眼里的深情。   坚强如秦玥,也情不自禁地溺在了他的深情里,看着他的眼睛慎而重之地点了点头。   燕渊忽地呆住了,似没想到秦玥会这么爽快地应了他,片刻后才缓过神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只是欢喜地抱起她转了好几圈,最后再次拥住了她,极轻极轻地啜泣了一声。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一切又都发生得太自然。   秦玥像梦游一样回了自己的房间,怔怔地坐在桌前,只觉脑子里昏昏沉沉得厉害,仿佛曾经有一道流光划过,可是那流光闪得实在太快,快得她什么也没抓住。   这会儿青樱刚从外面买了豆浆和油条回来,正挨个房间地给其他人送早膳,忍不住又抱怨了一通。   这个葫芦镇也实在穷得不像话,连个齐全点的早膳铺子都没有,除了豆浆和油条,就是油条和豆浆,全镇再找不到第三样能当早膳吃的东西。   秦玥茫然拿了一根油条在嘴里嚼着,心思也仍是恍惚。   隔壁的燕渊却吃得很带劲,一连吃了十根油条,喝了六碗豆浆,差点把苏寒和苏冰给吓傻了。   当然,兄弟俩的吃食也就这样没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解惑   早膳后没多久,青樱就有意无意地提了好几次要走,都被秦玥含含糊糊地挡了回去。   六月忍不住拉了她到屋子外面说话。   青樱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家小姐的确有点不对劲,那个燕公子也很不对劲,她忽地大叫一声,双眼陡地睁大,仿佛发现了极了不得的事情,正要说话却被六月捂住了嘴。   六月竖了另一根手指在嘴边轻嘘了一声,等青樱点头表示明白之后才松开她的嘴。   青樱呼出一口长气,不由得吐了吐舌头,满脸兴奋的神情怎样也掩不住,忙又凑近了六月压低声音说道:“我晓得了,小姐喜欢燕公子,她想留下来照顾他。”   事实上早上对面房里的动静六月一清二楚。她实没想到燕公子会那么大胆,直接将小姐拖进了屋里。瞧小姐出来时那满脸通红气喘不匀又慌乱的模样,她即便是脑补也脑补得出那些少儿不宜的画面。   五小姐,真的只有十岁么?   六月轻轻叹息一声,又略微调整了情绪,这才拽着青樱一起进了屋子。   秦玥此时总算恢复了神智,心情更是复杂。   这可是她的初吻,没想到却给了燕渊,而且更要命的是自己居然并不觉得反感,仿佛还挺配合的样子。   难道前世的秦玥爱上的是燕渊?可她后来不是嫁给凤昭做了太子妃吗?   仿佛燕渊也是爱惨了她,所以才会一二再,再二三地招惹自己……   呵,秦玥忽然笑了笑,转身若无其事地去了内室更衣。既然暂时不走了,那就再出去转转吧,恍惚记得,这葫芦镇后面的山林风光貌似还不错。   “那,小姐,咱们自己去吗?”青樱问得颇有几分小心翼翼。她一向胆子小,才刚发现小姐的秘密,真害怕小姐知道了会生气。   好在秦玥并没太在意她的语气,只是嗯了一声,又极轻快地说了一句,“叫上苏寒和苏冰就行。”   话语隔着门缝从里面传出来。   这下青樱却犯了难,苏寒和苏冰明摆着是燕公子的人,让她去把他们叫走,那燕公子怎么办?燕公子的腿受了伤,肯定不能跟她们一起出去游玩,但是他身边也离不了人啊。   还是六月脑瓜儿灵光,给她出了个主意,让她把秦初几个留下给燕公子使唤。   青樱脸上一红,下意识地不大乐意。   六月算是看出来了,这小丫头也动情了,肯定是留在同州照顾秦初那会儿发生的事,这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青樱磨磨蹭蹭地去到隔壁,低着头将自家小姐的意思说了,也不敢抬头去看燕公子。   说不准,以后这燕公子真的就成了自家姑爷了。   燕渊闻言居然也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地极轻快地说了一个好字,继续趴在桌上奋笔疾书,好像在写什么重要的书信。   青樱便也行了礼告退。   一行人很快出了客栈,穿过长街往后山而来。   葫芦镇的后山就叫葫芦山,当然并不是什么名山,可在苏氏兄弟眼里,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让他们倍感亲切。   当着五小姐的面,二人也坦承了身世,言语中对已故的沈少主感念不己。   其实这些秦玥都已经知晓,可此刻听他俩亲口说出来,又别有一番感触。到底当年也没有信错人,这些年二人都一直跟在老王妃身边,替她这个不孝的女儿尽职尽责地照顾他们。   苏寒还说,后来之所以跟了少主,那也是老王妃的意思。老王妃曾对他俩说过,“阿渊绝非池中之物,他需要你们的帮助。况且你们都还年轻,总要有自己的出路,以后就都跟着他罢。”   原来,老王妃心里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知道。如果不是为了燕渊,想必老王妃此生都不会再来京城罢。   秦玥心里叹着气,不知不觉已到了山垭口。   山垭口的旁边矗着一座庙宇。庙宇并不大,古朴而又陈旧,里面也仅有一座大殿,供着宝相庄严的如来佛祖,如来佛祖的雕像前也仅有一只蒲团,此时蒲团上跪坐了一位身着僧衣的和尚。   那和尚背对着秦玥,因此秦玥并没看到他的面容。   秦玥本来也是无意地一瞥,正要转开视线,面前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天地间顿时混沌一片,就连先前跟她一起出行的六月和苏寒他们,此时竟然一个都不见了。   正怔愣间,那和尚缓缓转过身来。   秦玥这才看清,那人居然是久未见面的慧觉大师。   自从上一次在大岳镇见过他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没想到他竟会出现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偏僻小镇上。   “小施主,别来无恙!”慧觉此时已经从蒲团上起身,双手合什朝她走了过来。   周遭仍是混沌一片,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楚,竟连她眼前的这座庙宇,仿佛也越来越淡了,唯一看得见的,除了她自己,就是已经停在她面前的慧觉大师。   秦玥就算反应再迟顿,此时也已经看出这是慧觉特意布下的阵法,只是不知他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   所以,秦玥也还是很有礼貌地双手合什还礼,“原来是慧觉大师,慧觉大师好!”   慧觉点了点头,面上神情犹如刚才那庙里的佛祖,宝相庄严得很,顿了顿,才叹了口气道:“小施主莫要害怕,老衲对你并无恶意!”   秦玥也点了点头,“我知道,大师是得道高僧,自然不会对我一个小姑娘怀有恶意。可是我却不知道,大师专门在这里等我,又为了何事?”   “当然是极要紧的事。”慧觉丝毫没觉得意外,眼前这小姑娘的聪慧,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何况是师父用独门秘法推演出来的人,怎么可能是个蠢的?   秦玥也实在是好奇,前世今生,自己都与这位慧觉大师没什么交集,可他为什么总是喜欢找上自己?   可是如果要说没有交集,那他手里为什么会有自己在另一个时空里的东西?   那个迷你箱,准确的说,那是一口迷你密码箱。还有那叠空白手稿,至今都没显出什么有用的资料来。更离奇的是那支被叫作凤璃紫钗的宝贝,明明不是自己的,却也被慧觉硬塞给了自己。   ☆、第二百一十八章 宿命   又想到上一次在云州,应该也是他将自己软禁在信之山庄,软禁不成又一路跟到了大岳镇,明的暗的手段都用过了,仿佛不想让自己去掺和那些事儿。   这一切,她都好想问个明白。既然他找自己是为了极要紧的事,那就让他先说说他那件极要紧的事儿吧。   主意打定,秦玥正要问他,不妨慧觉自己就又开了口,且主动为她解惑,“如果小施主上次在大岳镇听了老衲的劝,及时赶回了京城,或许你们秦家,就不会发生那些惨事。”   “原来,你当时并没有说谎,是真的想让我回京?”秦玥不由睁大了眼,满脸的惊讶和恍然。   慧觉淡淡地点了点头,“当然,出家人不打诳语。可惜小施主不听老衲的劝,唉,现在说这些也已经晚了!”   “所以,在云州城外请我去信之山庄做客的人是你,往大岳客栈里吹迷烟的人也是你?”既是逮着了机会,秦玥当然要一次性问个清楚,   “是老衲。”慧觉没有否认,随即皱了皱眉,叹了一声,“就连静龙寺的惨案,也是因老衲而起。确切地说,是因你手中的那支凤璃紫钗而起。”   “哦。”秦玥挑了挑眉,眸子里并没什么惊意,她早从老太太和刘嬷嬷那里听说了不少关于凤璃紫钗的事情。   慧觉看了她一眼,却是问起了另一件事,“关于叶家,你知道多少?”   “叶家?”秦玥有些迷茫,哪个叶家?事实上不管是前世的沈瑾还是今世的秦玥,她所认识的叶姓之人,也唯有一个叶知秋而已。   难道这凤璃紫钗还与他有关?   慧觉似是看出了她的茫然,便又开始说起历史来,“前朝的叶家,那是一个非常显赫的家族,据说是与前朝太祖皇帝一起打天下的盟友。燕太祖称帝后即刻立了叶氏嫡女为后,弥留之际更是留下遗旨,历代继位帝王者,必娶叶氏嫡女为后。否则……”   慧觉说到这里,不由顿了顿,原本古井无波的脸色不禁微微动容。   “否则怎么样?”秦玥被他挑起了好奇心,忍不住问道。   慧觉默然片刻,才缓缓说道:“否则将天道不容,国祚不存——”   秦玥顿时震惊莫名。   这叶家,竟是显赫到了这个地步吗?那这究竟是燕太祖对盟友的承诺和报答?又或是为了保住叶家?难道还——真有其事?   不待她再问话,慧觉就点了点头,“事实确实如此。燕末帝听信谗言,一怒之下废了叶后,诛杀了叶家满门,从而遭到了天谴,使得原本正当盛世的燕氏王朝江山易主。”   这等匪夷所思之事,如果不是从慧觉的嘴里说出来,秦玥的确难以相信,再加上她自身的经历就很离奇,所以此刻已然信了八分。   慧觉再看了她一眼,便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凤璃紫钗,便是叶氏嫡女的信物,更是叶家家主至高无上的信物。”   听起来这话好象有些矛盾,可是秦玥略微一想,就想明白了个中原由。敢情这叶家,其实是女子主事,确切地说,是入宫当了皇后娘娘的那位女子主事。   想必在燕末帝之前的那几代燕氏帝王,都谨遵了太祖的遗旨行事。燕末帝偏不信耶,又或者是被有心之人挑拨得很了,冲动之下便逆了太祖的旨意,最终酿成了国朝覆灭的恶果。   可是这一切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慧觉忽然又变得宝相庄严,像庙里的那尊佛像,声音轻飘淡然,不带一丝情绪,“你是叶家先祖以独门秘法推演而出的有缘人,你此生的宿命便是辅佐燕氏后裔续存国祚!”   “什么——”秦玥万没料到,这慧觉老儿竟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骇得立时变了脸色,忍不住沉下脸斥道:“大师既是佛门中人,理应慎言!否则当心祸从口出,静龙寺的前车之鉴,难道大师还不足以吸取教训吗?”   终归到底,如果不是慧觉偷走了师门圣物,也不会遭到潜龙阁的报复。这样算起来,诡异莫测的潜龙阁肯定也与前朝的叶家有关了,历任阁主更有可能就是叶家的子孙。   此时慧觉并不跟她争辩什么,只是挑了挑眉,末了轻叹一声。   忽然,秦玥陡觉眼前一花,面前景象豁然开朗,满目的青山翠林,耳畔竹韵声声清风习习,稍一抬眼便看到苏寒、六月他们正在不远处的桃树上摘桃子。   身着僧衣的慧觉却不见了。原本矗立在山垭口的那座庙宇,也仿佛昙花一现般,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怕那边正在摘桃子的几人,由始至终都没有人看到过。   这慧觉的奇门遁甲之术,果然了得!   秦玥此时心乱如麻。慧觉带给她的震惊,已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以至现在回想起来,心里也仍是骇然。   再没有谁,能像慧觉那样,将造反说得那样理所当然。   想必当年潜伏在燕末帝身边,挑拨他与叶家关系之人,就是本朝的太祖皇帝了。凤氏太祖也肯定早就知情那道流传在燕氏皇室内部的秘密遗旨,所以才依此设下毒计,从而从燕氏手里夺得了江山。   站在秦玥的立场,不管是燕氏还是凤氏,都与她无关。可是那个叶家的先祖,为什么要将自己拖入到这趟浑水之中?   宿命?什么是宿命?   秦玥忍不住苦笑,那边青樱已经跑了过来,将刚从树下摘下的桃子就着旁边的溪水洗了洗,用衣襟兜了过来。   “小姐,吃一个呗,很好吃的。”青樱丝毫没发现小姐的异样,只睁着亮亮的眸子,诱、惑自家小姐吃桃子,“真的,挺好吃的,要奴婢说啊,这葫芦镇,也就这几个桃子还能吃个味儿,呃,嗯,其实昨晚那芽菜绍子面也不错。”   秦玥白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这丫头,自从跟着自己出了两回远门后,胆子越发大了,就连性子也活络了不少。想必是受了秦初的影响罢!   算起来,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勉勉强强,也可以嫁人了。总不能因为自己,耽误了她的人生罢。   ☆、第二百一十九章 离开   有时候,秦玥真的很羡慕青樱,整日里无忧无愁的,除了尽心尽力地侍候她,再没了其他心思。现在她的心思或许会多出一点,分散在秦初身上。   这样单纯的姑娘,一生应该是幸福而美满的。可惜自己这一生,注定无法圆满。   秦玥味同嚼蜡般地咬着那个桃子,心境竟是无比的苍凉。这样的心境下,就算再好吃的水果,再美丽的风景,她也无心享受和欣赏了。   隔着并不远的距离,六月已经偷偷瞧了她好一阵子。她出身大内皇宫,从小被悉心调、教,察言观色的本领比青樱不知强了多少,她虽然不能准确猜到自家小姐的心事,可也想得到肯定与燕公子有关。   事实便是如此。   秦玥早已从叶知秋那里,探到了燕渊前朝余孽的身份,更从他的姓氏猜到了他必定是燕氏王朝的后人。   慧觉最后的那句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就是让她帮着燕渊一起窃取凤氏的江山,恢复燕氏的尊贵和荣耀。   实在是可笑,前世的沈瑾付出了那样惨重的代价,才总算帮凤琛坐稳了江山。凭什么如今就要因为慧觉的一句话,亲手毁掉自己倾尽心力打造的王国?   燕渊,他由始至终,为的也是这个罢。他在同州城外不惜演那一场苦肉计,便是为了将自己骗来葫芦镇,从而听到慧觉那一番疯言乱语。   那他今天早上的那番动作,就更加不难解释了,左右不过是想先得到自己的心,让自己心甘情愿地被他利用而已……   哎!秦玥只觉得自己头痛如裂,忍不住双手抱了头,满脸痛苦纠结的神情。   赏景的行程自然是提前结束了。   青樱虽然觉得还不够尽兴,可瞧自家小姐头疼成那样,肯定是先陪小姐回去看大夫要紧了。   六月直接将秦玥抱起,飞奔着下山。她其实心里明白小姐并不是真的头疼,而是心里有事,却知趣地没有揭穿,而是以最快速度回到客栈。她相信以小姐的本事,一定能尽快解决她心里的麻烦。   看着被六月一路抱着飞奔的秦玥,站在窗前的燕渊本能地一惊,脸色更是大变。   他其实心里已经忐忑了整个上午。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更不明白师伯见她到底要说些什么,可是师伯坚持要见她,自己也实在迫不得已。   玥儿,玥儿她到底怎么了?受伤了吗?还是……   没等六月抱着回到房间,燕渊已经拉开了门在过道里截住她,脸上写满了焦急,连声问着:“怎么回事?五小姐受伤了?伤到了哪里?伤得怎么样——快去找大夫啊!”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已经变成了咆哮。   秦玥终于从六月的怀里探出头来,深寒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那目光冷冽如刀,仿佛要生生割掉他身上的一块肉下来。   燕渊被这样的眸子盯得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只觉心里火烧火燎地疼痛,竟是差点连呼吸也窒息了,靠在墙上才得以喘上一口长气。   他忽然有些后悔,不该让师伯见她。   也不知师伯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居然让她恨自己恨成了这样。   此时秦玥已经被六月抱进了房里,等青樱也进屋之后,房门咣当一声摔得响亮。   紧随其后的苏寒和苏冰不禁面面相觑,不明白五小姐既然是头痛,为什么不先找大夫来看看,反而回房就紧锁了房门。   但是瞧六月的神情,好象也不是很大不了的病。或许这是女孩子的**,他们都是些大男人,也实在不好过问得太细。   一行人在门外徘徊了好一阵子,也不见青樱和六月出来说句话。   燕渊自己也是心乱如麻,强自镇定挥手让他们退下,自己却一直守着秦玥的房门半步也不想离开。   屋里的秦玥在床上歇了一会儿,又接连喝了两大杯茶水,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头仿佛也没那么痛了。   她此时比任何时候都不想看到燕渊,但凡一看到他,就想到自己对他那莫明其妙的情愫,想到他如此处心积虑地接近自己,原来并不是什么爱恋痴情,而是赤、裸、裸的利用。   秦玥又歇了一会儿,才低声交待青樱先去外面收拾东西。   六月显然已经猜到她的心思,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姐,咱们今晚就走?”   秦玥点点头,轻声道:“越快越好,但不能惊动他们。天黑以后,咱们就悄悄的走吧。”   “是。”六月答应一声,便又去了外面帮青樱一起收拾。   午后秦初又过来问候了几次,青樱连房门也没让他进,只说小姐身上不舒服,需要好好休息等等理由打发了他。   虽然秦初也是她心里在意的人,可是小姐才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为了小姐,她连心上人的面子也顾不上了。   夜晚的葫芦镇宁静而安详,晚风送来阵阵花香,就连白日里的那股暑气仿佛也被这风吹得没了踪影。   青樱红了眼圈,站在窗户旁边望着已经换了夜行衣的秦玥和六月二人,心里酸涩难受得厉害。   小姐说她既然和秦初好上了,那就好好好着吧,还说她会写信回去让三太太做主,替他们办了这亲事。可是自己真的很舍不得离开小姐啊,她和六月这一走,也不知会去哪里?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想到这些,青樱忍不住轻轻抽泣起来。   秦玥自己也觉得伤感,忍不住拉着青樱的手,强笑道:“傻姑娘,哭什么?又不是不能见面了,我就是和六月一起出去办点事,过几天就回京了。”   青樱伸着衣袖擦了眼角的泪,泣道:“奴婢知道自己是个没用的,跟着您不但帮不上忙,还会添麻烦,所以奴婢不会闹着跟您走,可是奴婢,奴婢实在舍不得小姐啊……”   说着又抽抽咽咽地哭了起来。   “好啦!真是个傻姑娘!小姐这也是为了你好,让你跟着秦初他们一块儿走,还不是想让你们在一起多相处一些日子!”   被六月这一说,青樱顿时脸上一红,到底止住了泪,羞涩地笑了。   安抚好青樱,六月挟着秦玥直接从窗户里跳走,到马厩里牵了马,很快二人一骑消失在黑夜里。   ☆、第二百二十章 身世   可是两人并没有骑出多远,就看见街口的石碑旁立着一个人。   六月忽地顿住。   她已经看清这人正是小姐避之不及的燕公子。   秦玥当然也看见了他,却装作没看见,自己从六月手里抢过缰绳,打马直直冲了过去。   立时,燕渊的身影被甩出了老远。   可是很快,那条人影如影随形地追了上来。   秦玥心里憋着气,一言不发,继续打马狂奔。   六月虽然搞不懂这两人要闹什么,可她是小姐的人,自然得尊重小姐的意思,所以并不阻止秦玥的这番动作。   也不知这样狂奔了多久,秦玥自己都累得喘不过气来,便放慢了马速,准备找个地儿下来歇息一下。   可是才刚跳下马,她就愣住了。   燕渊就倒在离她不远的马路边,孤零零的小小的一团,半点声息也无。   秦玥双眼直直地盯着那团小黑点,身不由己的走了过去。   朦胧的月光照过来,燕渊的那张被碎石子儿划花的妖孽脸上更是一片惨白,仰躺在那里动也不动。   秦玥忍不住蹲下身来,伸手抚上他的脸,凑得近了终于听到他微弱的呼吸,不由怔怔落下泪来。   哎,你这又是何苦!   显然,他是徒步一路追过来的。   六月来不及多想,急忙将他扶起坐好,自己也盘膝坐到他背后,给燕渊输送真气。   片刻之后,燕渊终于醒转,抬头瞧见正看着他怔怔落泪的秦玥,忍不住笑了笑,“到底你对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情义罢!”   秦玥偏过头,并不理会他这句话,只是轻声道:“不管如何,你总要好好保重身子,这样的傻事做一次也就算了。”   “可是我总要让你明白,我对你是真心的。咳咳……”燕渊忍不住急喘了一阵,苍白的脸色,苍白的嘴唇,竟连这话里的语意也显得十分苍白。   六月此时已经不着痕迹地避到了远处,四处打量了一番,确定没什么其他动静才终于放下心来。   秦玥泛着嘲讽的笑容,面上一片寒凉淡漠,“真心与否,重要么?再真的心,敌得过你心里的仇恨、敌得过宏图大业么?”   “那你要我怎样,要我就这样束手待毙吗?”此时燕渊已经倚着旁边的一棵老树坐起来,那双潋滟的眸子里蕴满了愤懑的情绪。他的脸色也因为这份愤懑而涌出不自然地嫣红。   “你好端端地当你沈王妃的义子,谁也不敢动你!”   “可是母亲总有一天会老去,皇上对沈家的眷顾也不是无止境的,真到了那一天,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沈家怎么办?”   秦玥竟是一时语塞。   如今的凤琛,连她也看不懂了。是啊,总有一天,凤琛对沈家的眷顾会消失,就像他对沈瑾的深情,不也在渐渐地一点一滴地消逝么?   他曾经对燕渊有那么大的敌意,曾不止一次地派萧潜去杀他。如果不是沈老王妃带着燕渊在京城里公开亮相,只怕凤琛对他的追杀也不会停止。   不待她说话,燕渊又嘲讽地笑道:“如果那一次不是你救了我,或许,我早就死在他的手上了。”   “他为什么要杀你?”秦玥忍不住问道。   这个疑问在她的心里隐藏了许久,而今终于问出来了。那时候,燕渊前朝皇室的身份并没有暴露,可凤琛还是要置他于死地,甚至不惜连苏寒和苏冰也要杀死。   苏寒和苏冰都是沈瑾最器重的属下,凤琛既然那样放不下沈瑾,论理就不该对苏氏兄弟下手,可他到底还是让萧潜下手了。   燕渊看着她,脸上的讥诮意味更浓,半晌才以极其寥落地声音说道:“因为,我也是凤氏的子孙,仁曦帝的儿子。”   “什么?”秦玥的思绪刹那间忽地停顿,仿佛没有听清,不由皱了皱眉,再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皇九子凤颜,生母燕才人,四岁时卒于栖梧宫。”燕渊的声音已经趋于平静,冷淡而漠然,仿佛说的不过是别人的身世。   “你,你,你——”秦玥难得有惊慌失态成这样的时候,那双晶亮的眸子更是难以置信地将他全身从上到下都看了一遍,张嘴努力了好几次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怎样也想不到,燕渊的身世竟然如此复杂。   燕渊丝毫不在意她的失态,只是继续以更劲爆的话语刺激她,“何况你也应该清楚……灵魂重生……又是怎样离奇的命运!”   秦玥不由“啊——”地惊叫出声,双手死死地捂住嘴,双眼瞪得又大又圆,竟连身子也忍不住微微发抖。那些潜藏在心底的所有疑问,仿佛都在刹那间得到解答。   原来竟是如此。   原来一切真的是冥冥之中天注定的宿命。   难怪会在凤璃紫钗上的珠子里看到那样的幻像,难怪今世的燕渊对皇室表现出那么大的敌意。   燕渊叹了一声,神情间略显疲惫,“只要你想知道的,我统统都告诉你。在你面前,我不想再隐瞒任何事情……”一边说,一边又忍不住轻咳了两声,痴痴地望着秦玥,眸子里隐含着乞求:“只求你莫要再离开我,再生我的气好么?”   他那样楚楚可怜的模样,到底让秦玥的心又软了几分。   “你可能想不到,前世的九皇子,其实是在乡间僻野里长大的,养他的就是那对跛脚眼瞎的老夫妻。直到十四岁,也不知皇帝发了什么疯,又从什么地方得到的消息,终是将他接回了皇宫,却也并没有善待他,一直软禁在宫菀里,后来到底寻了个名目杀了他。”   难怪了,他会想到这葫芦镇。   这样想的时候,秦玥的心情忽然好受多了,随即她不禁想到珠子幻像里那个蓬头逅面缩在监牢里的俊美男子,他那时仿佛也不大,最多二十岁左右的样子,正是人生里最好的年华,任谁在这样的年华里死去也不会甘心。   “我知道你不是我前世里爱上的那位五小姐,可是今生,我的的确确爱上了你。不管你是什么人,你来自哪里,你带着怎样的使命。总之,我都不会再放过你!”   虽然还是盛夏,可此时已近午夜,夜晚的风刮过,竟也有几分微凉。   秦玥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   ☆、第二百二十一章 命危   燕渊咄咄逼人的目光看过来,他那样坦白,那样诚挚,而又那样的霸气,竟让秦玥的心在瞬间柔软得一塌糊涂。此刻她好似忘了先前在葫芦镇里恨他恨得要死,因为恨他不想面对他才决定深夜离开,却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听他说出所有的隐秘。   他竟是毫无保留地,将所有的隐秘都坦承在了自己的面前。   秦玥心里的震憾已经到了极点。她只得沉默,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这个把所有隐秘都分享给了自己的少年。   他这样不管不顾地敞开了一切,无疑已经将他自己一丝不、挂地暴露在了自己面前。这样的信任,即便是凤琛,也不曾给过。这样深沉的信任,她又怎能承受得起?   又一阵风吹过,燕渊大病初愈的身子竟有些微地颤抖,他抖着发白的嘴唇,眉目里全是笑意,轻舒了口气道:“我将所有的一切都对你坦白,并不是想逼你做什么决定。我只是很想认真地对待你,认真地履行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曾经说过,无论如何,我总不想欺骗你的。”   秦玥恍惚记得,他的确这样说过。   他也确实做到了,有时候即便不能说出实情,他宁可被自己厌烦,也总不肯说一句假话来骗她。   燕渊,你何必如此。   一时间,秦玥心里沉甸甸地,像压了无数块巨石,沉得她喘不过气来。   燕渊在说完这些话后,整个身子忽地前倾,随即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秦玥顿时脸色大变,急忙上前扶住,一边大叫:“六月——”   六月忙从树影里闪出来,疾步坐到燕渊身后,再次给他输送真气。   好一会儿,六月才吐出一口长气,担忧地道:“小姐,燕公子伤势严重,如若再不及时医治,只怕……”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可是秦玥已经明白,她忙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说道:“那先回葫芦镇吧!”   眼下也只好如此了。   六月也跟着叹了口气,帮着秦玥把燕渊扶上马背,三人正准备折返,就碰到紧追而来的苏家兄弟。   兄弟俩对望一眼,舒了口气的同时眼底又浮现出担忧。显然少主的伤势他们心里都清楚,可还是由着少主亲自追了来,虽然阻住了五小姐的离开,可他自己的伤势也就更严重了。   秦玥沉默地看着苏家兄弟将燕渊抱到他们的马背上,直到他们催马离开,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显然,她和六月的离开,这些人早就知情,却是得了燕渊的吩咐,没有大张旗鼓地阻拦她们。他这人就是如此,总喜欢把自己置之于死地,至于能不能后生,那就要看别人对他的心意了。   这一点,他和凤琛一样,都是不要命的赌徒,到底是亲兄弟哪……   重新返回到葫芦镇,秦玥并没有回客栈,而是吩咐六月直接带她去了葫芦山的那个山垭口。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慧觉应该还在那里。   果不其然,秦玥只在山垭口停留了一顿饭的工夫,慧觉就悄没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   “阿弥陀佛!老衲就知道,小施主一定会回来的。”慧觉神情肃穆地喧了一声佛号,这才缓缓说道。   秦玥忍不住冷笑:“好叫大师知晓,我虽然回来,可并不是为着你昨天所说的话,而是请你去看看你的好师侄的,他快要死了!”   “是吗?你是在说阿渊?他怎么啦?”慧觉似是吃了一惊,原本肃穆的神情此时充满了关切。   “去看看吧,怕是迟了你就得替他收尸了,或者你们的复国大业就再也没有希望了。”   秦玥嘲笑般地看着慧觉,话说得又狠又决,心里更是痛得如被钝刀割肉一般,可是仿佛只有这样说才能缓解她心里那股窒息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慧觉看了看她,果然不再多说什么,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下了山。   燕渊此时已经深度昏迷,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一点意识也无。   一屋子人都紧张地看着正在替他把脉的慧觉。   慧觉眉头紧皱,替燕渊把完脉后,赶紧喂他吞下一颗拇指大小的药丸,又亲自给他输送真气、活动经脉,前前后后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才总算听到燕渊均匀的呼吸声。   想必,燕公子已经转危为安了。   满屋子的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慧觉便也站起身来,擦了擦满头满脸的大汗,呼出一口长气的同时,目光有意无意地在人群里扫来扫去。   可惜,秦玥并不在这里。   她虽然也是整夜未睡,可是自从将慧觉请进客栈之后,她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再也没露过面。   慧觉仿佛有些失望,招手叫了苏寒过去,轻声嘱咐了几句,这才缀着满腹的心事离开。   秦玥此刻就站在窗前,看着底下慧觉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长街尽头,眼底的冷意更是藏也藏不住。   她就算信了燕渊,就算对燕渊有了几分情意,那她也不会让这帮人的心计得逞。终归到底,她秦玥,从来就不是那种轻易被人摆布的女子。   天大亮之后,青樱在外面轻轻敲门,她是给小姐送早膳来的。原本以为会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小姐,没曾想她脸上的眼泪还没****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应该是被燕公子追回来的,瞧燕公子那伤势,不轻耶。   青樱心里高兴的同时,也不由得为燕公子担了几分心,进屋后猛地瞧见自家小姐那面如枯槁的形容忍不住吓了一大跳,眼眶蓦地就红了,“小姐,您昨晚一夜没睡耶?是担心燕公子吧?”   自古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青樱就算再单纯,可见惯了这么多,她也早就明了燕公子与自家小姐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   小姐虽说年纪小了点,可她的心智却比自己还要成熟,她与燕公子其实是很般配的,可瞧着府里老太太的意思,怕是要让小姐进宫当太子妃罢。   秦玥浑然不觉自己的贴身丫鬟比她想得还要深远,瞧见她发红的眼眶,忙找了面镜子来看,镜子里果真现出一个憔悴得不似人脸的小丫头片子,不由苦笑了一声,忙吩咐青樱去打洗脸水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 心意   秦玥其实不太习惯被人侍侯,以前起了床都是自己直接去净房里洗漱,丫鬟们只需要将早膳摆好就行。可昨儿个夜里一夜未眠,不知不觉竟已到了卯时,连洗漱的事情也给忘了。   洗漱过后,秦玥又往脸上涂抹了一些胭脂水粉,脸色才总算好看了一些。她这会儿心情相对已经平和了许多,慢条斯理地吃了青樱端上来的芽菜绍子面,似乎也有勇气去到隔壁看一看了。   她去的时候,燕渊也才刚醒来不久,苏寒正在喂他喝一碗草药熬就的汤汁。   汤汁似乎有些苦,燕渊微微地皱眉,犹豫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捏着鼻子一口喝尽,喝完后忍不住轻咳了两声,一抬头就瞥见了站在门口的秦玥,眼睛立时亮了起来,“五儿——”   苏寒也转头恭谨地叫了一声,“五小姐。”   秦玥走进去,在苏寒让出的小马扎上坐下来,一言不发从袖袋里掏出两颗蜜饯喂他吃了。   苏寒行过礼就退下了,顺手掩上了房门。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燕渊强撑着身子坐起,眉眼里全是温暖的笑意,“谢谢你还愿意救我。”   秦玥依然没再说话,一向伶牙俐齿的她此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明明应该是恨他的,就算不恨也应该是讨厌他的,就算不讨厌他也绝不应该喜欢他,可是为什么当他那样不管不顾地追过来,当他那样奄奄一息地倒在自己面前,自己就心软心痛得一塌糊涂?   她的身体里明明住的是沈瑾的灵魂,更确切地说,是住着一个来自异时空的灵魂,可是却无法逃避他那么拙劣的苦肉计。   燕渊忽然扯过她的一双手,两双手紧紧地合拢在一起,他潋滟的眸子里盛满了深情,神情严肃又认真,“我答应你,如果他不招惹我,我绝不会与他为敌!可是——”   两人都知道,这个“他”是指谁。   秦玥忍不住望向他的眸子,“可是什么?”   “可是你一定要在我身边!”燕渊猛地用力一拉。   秦玥猝不及防,被他拉进了怀里,不由“啊”地一声,下意识便去看他那条受了伤的腿。   昨晚那样拼命的奔波,他那条伤腿肯定已经是伤上加伤。   果然,他这一番使力,痛得额上都冒出了冷汗,然而眼角眉梢的笑意却丝毫不减。   这人真狠!   秦玥忍不住咬牙,小小的身子在他怀里一僵,动也不敢再动,生怕再次触到了他的伤处。   燕渊抱了她好一会儿,才肯放她下来。   秦玥重新坐回到小马扎上,一颗心也渐渐从喉咙眼落回到肚里,她忙端了几上的茶水喝了半碗。   不待她放下杯子,床榻上的燕渊已经抢过将剩下的半碗茶水全喝了。   秦玥忍不住娇嗔地看了他一眼。   这样的神情落在燕渊眼里,忍不住又是一阵心喜。   天大亮之后街上渐渐热闹了一些,偶尔也有小贩的叫卖声传了进来。   秦玥起身走到窗户旁边,掀开那层破旧的帘子往外看去。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在这样偏僻的小镇里显得特别突兀。   秦玥脸色猛地一变。   不多会儿街上出现了一行骑马的劲装打扮的江湖人。百姓们慌忙往边上闪避,脸上各自带着或诧异或害怕或惊恐的神情,有胆大的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秦玥却已经认出来了,忍不住失声惊呼:“竟然是天恩帮的人!”   “天恩帮?”燕渊也有些吃惊。   “嗯。”秦玥点了点头,脸上神情很是怅然,“萧潜先是以卑鄙手段出卖了天恩帮,逼得副帮主张威不惜毁容自尽而死,又收拢其他天恩帮弟子为他所用。如今的天恩帮,早已不是那个恩怨分明、光明磊落的天恩帮了。”   “只是不知他们来这葫芦镇,所为何事?”   燕渊凝眉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冷笑道:“或许我已经猜到萧潜那奸贼要来干什么了。”   “他来做什么?”   “传说中的燕-国-宝-藏。”   “你祖上的东西?怎么会在这里?”秦玥的确很惊讶,据她了解的消息,燕氏王朝的宝藏不是应该埋在大岳山一带吗?怎么可能藏在这名不见经传的葫芦镇上?   燕渊却神情凝重,叹了一声,“你或许还不知道,其实这葫芦镇正是燕氏的祖藉所在地。只是后来燕氏得了天下,便有些数典忘祖了。”   秦玥听得呆了。饶是前世的紫衣公子精通史籍,也从没听说过这等秘事。   “那这样说,传说中的天奇兵书和不死神兵也都埋在这葫芦镇了?难道这里就是所谓的‘龙脉之地’?”   “当然不是。天奇兵书和不死神兵都是从远古时代传下来的,而宝藏却是燕氏后人所埋,两者根本不可能藏在同一个地方。依据我的推断,天奇兵书和不死神兵应该还是在大岳山一带,很有可能就在擎天峰崖底与南豫国交界的某一处。”   “那这宝藏到底是真是假?”   “老实说,我也不知真假。”燕渊摇头,随即脸上却露出几分高深的笑意,“不过已经有些头绪了,真的假的,很快就会得出分晓。师伯他们也正在查呢。”   “听他提到慧觉,秦玥本能地觉得不喜,忍不住冷冷道:“所谓无风不起浪,或许燕氏子孙幸存下来的,也并不止你一个,何况你的血脉里流的也不全是燕氏的血,他们难道不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吗?”   “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燕渊忍不住失笑。   待秦玥再次往街上探去,那些骑马的劲装汉子已经消失不见了,百姓们便开始大声议论起来,言语间仿佛还提到了十年前的那场瘟疫。   秦玥忍不住留神细听,可是先前提及这事儿的老者已经压低了声音,正在跟另一个老者一边走路一边咬耳朵,仿佛知晓一些内情又极害怕被人知道似的。   秦玥扬声叫了苏寒进来,示意他派人去查那两位正在说悄悄话的老者,看他们到底对十年前的那场瘟疫知道多少。   凭直觉,秦玥觉得那并不是一场普通的瘟疫。   燕渊却在此时说道:“不用查了,我早知道是谁干的。”   “谁?”   “当今皇上。”   “不可能。”秦玥下意识地说道。   ☆、第二百二十三章 引蛇   十年前,十年前他也不过才刚坐稳那个位置,怎会想到来这葫芦镇搞事?   除非……有人刻意提醒他。   难道是萧潜?   “对,你猜的一点不错,就是那个奸贼。”燕渊恍若她肚里的蛔虫,她明明还没说出口的话,他却早就知道了。   只听燕渊缓缓说道:“十年前他们人为制造的那场瘟疫,一是为了杀我,二就是为了寻找燕氏王朝的宝藏……只可惜,我并没有来葫芦镇,而是直接南下去了江陵。”   此时竟连苏寒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犹记得沈少主也是那一年死的,而且死得不明不白,死在皇上特意安排她养伤的紫轩别院里,仿佛还是皇上大婚的那一天。   那时他和苏冰都还在茶镇,帮皇上秘密训练即将入宫的龙禁卫。茶镇地势偏僻,交通消息都很闭塞,竟连皇上大婚那么轰动的消息也没有传过来一星半点,等到他和苏兵再次出去的时候,却莫明其妙地遭到一连串的刺杀,不得不暂时逃离京城,直到半年后听说老王妃回了江陵,他和苏冰才去了江陵投奔老王妃,这才听到沈少主的死讯。   老王妃严令他们不许出府,不许再去京城,更不许去查真相。   秦玥此时也在想沈瑾的过往。当年紫衣公子身死的消息早在长许大战之后就已经公诸于众,可真正的她却一直隐在紫轩别院里养伤,直到凤琛大婚那一天才喝了毒酒而死。   她以前很想知道,当年那样信誓旦旦的凤琛,怎会弃了她而娶别人?可如今,她忽然很害怕知道那个答案,更害怕知道沈瑾毒发身亡的真相……   “五儿,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秦玥勉强笑了一声,却是再没心情同他说下去了。   却在此时,街上忽然传来两声惨叫。   苏寒下意识往窗外看去,面色忽地一变,“不好,出事了!少主,五小姐,属下先去看看?”   “快去!”秦玥和燕渊几乎同时出声。   刚才的那两声惨叫,分明是人临死之前才会发出的悲鸣。难道天恩帮弟子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   苏寒已经直接从窗户里飞了出去。   秦玥再次探出窗外,顺着苏寒的身影看向那边的出事地点。   可惜此时街上已经聚满了人,左三圈右三圈地围着,秦玥什么也看不见,也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燕渊忍不住苦笑,把手一摊,“看来现在你想走也走不成了!”   秦玥略想了一会儿,也忍不住苦笑,“好象的确是走不了了。他们这一次来葫芦镇,除了传说中的宝藏,便是想要除我而后快了!”   “当然也包括我。”燕渊闲闲地说道。   “早知如此,你何必玩这么多花样。”秦玥狠狠白了他一眼,“如果咱们一路顺利,这会儿早到京城了。”   “可是回京的路注定不会顺利的。”   “那也总比困在这里好。”秦玥死鸭子嘴硬,其实她也知道燕渊说的是实情,可还是忍不住找他撒气。   燕渊笑了笑,“我看未必。既然回京之路危险重重,还不如在这小镇上安安稳稳地过几天清静日子。”   “这不照样被人找上门来了吗?”   “可你也别忘记,这里曾是我的地盘。”   两人斗了几句嘴,秦玥原本紧张的心反而不那么紧张了。   想必有人早得了他们回京的消息,一路上还不知埋伏了多少暗手要置他们于死地呢。可惜燕渊这厮偏偏不按常理出牌,刚出了同州城就拐道来了这葫芦镇,害得那些人精心设计的圈套打了水漂。   那些人就算还想要动手,循着踪迹能追到这葫芦镇,可这样一来他们就显得被动多了。似乎,燕渊早料到了这着,所以才故意引着他们来了葫芦镇,这未必不是引蛇出洞的好办法。   难怪了,燕渊一来了葫芦镇,当夜就去见了那些黑衣人。他是早已准备得妥当,专等那些人找上门来了。   要不是自己昨晚闹这一出,他也不会伤势还未好全就干出徒步追马的傻事儿,到底自己还是冲动了些,不该只听了慧觉的话就将一切怒气撒在他身上。   秦玥这样想着的时候,忍不住真诚地对燕渊说了一句“对不起”。   燕渊顺势拉过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前,认真说道:“对我,你永远不需要说这三个字。但是也请你无论何时何地,一定要相信我,相信我,知道么?”   秦玥傻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再一次悲哀的发现,自己就算有了三世的阅力,也还是沦陷在了他的柔情里。   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莫明其妙,这才短短几天的工夫,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就亲密成这样了……   苏寒终于去而复返,将先前大街上发生的事详细说了。   “属下让人查了一下,巧的是死的那两个正好都是十年前瘟疫事件里的幸存者,表面症状是突发心疾而死,全身没有其他外伤。”   “当然没有外伤,他们最擅长的其实是用毒。能将毒药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江湖上除了她,我还想不到别人。”   “谁?”   “毒娘子。”   “谁是毒娘子?”   “那我换个身份说她,你或许就听得懂了——宫里贵妃娘娘的生母。”   “原来如此。”秦玥终于恍然。她当然晓得萧潜和萧贵妃之间的那些丑事,凤七临死前就点破了这个;她也早就知道萧贵妃并不是萧家的嫡女,只是却没想到她的生母会是一个江湖中人。   可是这位毒娘子,为什么她之前都没听说过。那时沈瑾和萧潜之间的关系也还算友好,怎么就没他提起过一句半句,难道那时候他就有所保留,也已经有所图谋了?   燕渊眯了眯潋滟的眸子,冷笑道:“他们之间的合作,应该也是从十年前开始的,确切地说,是从那一场瘟疫开始的。毒娘子是苗疆人,一生都在与毒物打交道,她要是想让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实在是太容易了。”   秦玥听得心里一紧。   这样看起来,萧潜这次竟是下了血本了,不将自己和燕渊弄死在葫芦镇,就绝不罢休?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   ☆、第二百二十四章 伎俩   的确如此。   萧潜独自坐在书房里,随手翻弄着面前厚厚地一沓资料,心里暗暗发狠:这一次,绝不能失手!   他付出那么多的心血,绝不能让这二人毁于一旦。   一切都要防患于未然,逸之表哥,对不住了!   这一声“对不住”,萧潜说的真心实意。毕竟,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也还是有几分兄弟之情,可惜逸之表哥不该有这样妖孽的女儿,一二再再二三地坏自己好事。   他心里也仅仅内疚了那么一小会儿,就开始召唤属下过来听令。   很快,书房里聚集了几个身穿黑衣的男子,个个神情恭谨地听着上首的世子爷安排任务。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隐隐有女人的哭声传来。   萧潜面色一变,冷着脸喝斥道:“谁?谁在外面?”   很快有小厮在门外禀报,“世子爷,是刘姨娘。”   “不是让你不要让人闹到书房里来吗?怎么回事?”萧潜的声音里很明显地带着怒气,看了底下几个正垂首听令的属下一眼,挥了挥手让他们退到密室里去。   他这才起身走到门口,哗的一下拉开了门,黑着脸看着那个小厮,“把她带过来,我倒要看看,她要闹个什么劲儿?”   小厮忙低声应诺,转身从外院门口领着刘氏来到萧潜面前。   刘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见了萧潜更是哭得梨花带雨一般,“世子爷,您可要为妾做主啊,夫人……夫人她要害了我的儿……世子爷,那也是您的儿子,是萧家上了族谱的世子爷您的长子,可不能被她就这样害了……”   刘氏一边哭一边跪倒在萧潜面前,“世子爷,婢妾求求您了,救救婢妾的儿子吧!”   萧潜的眉头皱得更深,脸色阴沉得可怕,他一句话不说,直接拽了刘氏进书房,劈头就是两耳光扇过来,直打得刘氏晕头转向,眼冒金星,抽泣着却不敢再哭出声来。   “哼!别给脸不要脸!你要再闹腾,不用她动手,本世子爷直接一刀捅了他!”   “世子爷,您不能——”刘氏吓得魂飞魄散,脸颊被萧潜扇得又红又肿,却顾不得这些忙又跪着膝行了几步爬到萧潜面前,扯着他的衣角连迭声地道:“好!好!好!婢妾不闹腾了,婢妾再也不闹了,可是……夫人那边,夫人她这几天情绪不稳,动不动就拿小少爷出气……”   萧潜厌恶地将她扯着自己衣角的手打开,冷冷道:“那也不管你的事!他已经记在了卢氏名下,卢氏才是他的亲娘,你什么都不是,府里能够赏你一口饭吃,给你一件衣穿,你懂得知足吧你!”   刘氏顿时傻眼了,颓然坐倒在地上,只觉满心满腹里都是绝望。   这个狠心的人,他竟是真的不顾他们娘儿俩的死活了。   萧潜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再次坐到书案后,扬声叫道:“来人——”   话音刚落,小厮就垂首立在门口,心里忐忑不安得厉害。这刘姨娘,只怕以后都没好日子过了。   “把这女人带回内院,关进思过堂,三天不许吃饭。”萧潜头也不抬,只顾看着面前的信件,极是冷淡地吩咐道。   闻言,小厮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半拖着刘氏离开。   刘氏此时已经吓掉了半条命,傻傻呆呆地被小厮一路拖去了内院的思过堂,直听到房门“呯”的一声巨响,才猛地醒过神来,忙狂叫着奔到门口,双手用力拍打着门板:“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我要去救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啊……”   她的儿子当然还好端端地活着,活在嫡母卢氏的跟前。   卢氏虽然说不上有多疼爱他,可也并没有亏待他。毕竟这是世子爷迄今为止唯一的儿子,自己的将来也是要指望他养老送终的。   至于那个刘氏,其实留着她真是个祸害,万一以后她在世子爷枕边吹了耳旁风,再把儿子要回去怎么办。   所以卢氏听了宫里贵妃娘娘的话,故意设了计让她误以为自己要害死她的儿子,从而让她到世子爷那里去闹一闹。以世子爷的性子,铁定不会让她有好果子吃。   果然,这才几天的工夫,她就作死作到思过堂里去了。   三天不吃饭,如果再加上三天不喝水呢……   卢氏忍不住冷笑。她本来不是这么狠毒的人,可是架不住现在有了一个儿子,以前是没了指望,现在有了指望当然不希望这个指望再被别人抢回去。   这年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虽然一直也没弄明白世子爷为什么要让贵妃娘娘打掉龙胎,可他们这样做,必定有更大的图谋。   丽颜宫里的贵妃娘娘却与她的想法有些不同。   她就是恨那个刘氏,谁叫她生了一个儿子,虽然阿兄一再否认那个儿子不是他的,可是谁都不是傻瓜,既然不是他亲生的儿子,那阿兄又为什么要认下他,还让那个女人进了府,抬了姨娘。   凭什么?凭什么?   听到说刘氏已经被关进了思过堂,贵妃娘娘的心情这才稍稍好了一些。她其实不但想弄死刘氏,更想弄死刘氏生的那个儿子。只是现在形势微妙,她在宫里也是鞭长莫及。   别看卢氏这回听了她的话害了刘氏,那是因为她想将刘氏的儿子彻底地占为己有,所以才想要除之而后快。可是要想弄死那个儿子,打死卢氏她也不会干那样的蠢事。   然而卢氏这回的算计并没有得逞,也不知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居然将此事报到了老太太那里。   老太太虽说不是世子爷的生母,可是却占着嫡母的名份。如今国公爷缠绵病榻多年,萧家也就完全指望世子爷来撑门面。   所以老太太听说卢氏虐待了她的宝贝孙子,还将刘姨娘关进了思过堂,吓得她午觉都没睡好,急急忙忙往儿媳妇的院子里来。   好在卢氏早有准备,将白白胖胖的小少爷往老太太面前一放,又传了大夫进府来为小少爷诊脉,终于力证了清白。   至于刘姨娘,她那是舍不得儿子,自个儿吓自个儿,又自作主张跑到世子爷办公的书房里去闹,犯了世子爷的忌讳,惹恼了世子爷,才被关进了思过堂。   ☆、第二百二十五章 封赏   老太太听了卢氏的这一番解释,终于放了心,可瞧着这个刘氏也怪可怜的,想了想便交待身边的婆子别太苛待了她,关两天放出来就算了。   作为后、宫之主,秦皇后虽然不至于完全知晓大臣们的家事。可她却偏偏很留意萧国公府内院的事情。   也因此,并不多久她就得到了消息,心里忍不住冷笑了几分。闹吧,就让他们去闹吧,总有一天,闹出大事来才好呢。   秦皇后这些日子算是想明白了,什么君恩,什么荣宠,都抵不过赫赫的权柄来得重要。只要自己掌控了一切,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想必当年的两张太后,也是这样想的罢。   秦皇后闷闷想了一会儿,扬声唤了南儿进殿,侍侯自己梳洗过后,又让南儿端着早前熬好的参汤,一路往皇上的勤政殿而来。   当日从同州传回的邸报上说,那日小苍山上天降异象,四周浓雾弥漫,天地混沌一片,女汗王和耶齐的残兵就莫明其妙地消失了,再加上潜在朝里的奸细也一直没有查出来。   大都朝为着这次大战耗费的人力物力实在巨大,如今不但国库空虚,百姓们更需要休养生息。   皇上这些日子就是为了这些国事操劳,已经连着好些天都没有踏进后、宫。她身为皇后,自然要亲自前来探望皇上。   皇上难得闲暇片刻,心情貌似也不错的样子,招手让皇后去了他的书案跟前说话。   秦皇后行过礼后,就让南儿端了参汤过来,侍侯皇上喝了,才顺着皇上的话笑着说道:“咱们的长公主殿下,怕是不久就要班师回朝了吧!”   皇上点了点头,眉眼里蕴满了笑意,“皇姐这回的功劳实在太大了,朕都不知该怎么封赏她了!”   “是啊,长公主殿下功在社稷,可如今她已贵为国朝的长公主,实在是封无可封了,再封,再封那也只能加封号封邑什么的。皇上想好了吗?打算拿哪块地方给长公主做封邑?”   事实上长公主的封邑已经不少了,几乎分封了国土的五分之一,可看皇上的意思,竟还有要给她封邑的意思。   “朕打算把江陵给她。”   皇上果然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目光温情脉脉地看向皇后,又说了一句,“这回也多亏了玥儿……别看这丫头平素胆大包天的尽给朕惹麻烦,其实办起正事来一点也不含糊,所以朕打算也给她一块封邑,以后出门游玩也好有个落脚点儿。”   秦皇后不妨皇上说出这番话来,吃惊得张大了嘴。   “怎么?朕封赏你的侄女儿,你不高兴?”皇上神情略有几分茫然,仿佛很意外皇后的反应。   半晌,秦皇后才强笑着点了点头,“怎么会?臣妾当然高兴,臣妾是高兴得傻了……臣妾……臣妾代玥儿谢皇上隆恩,皇上对秦家,实在是……实在是隆恩浩荡——”   秦皇后哽哽咽咽地将话说完,就盈盈跪了下去,对着皇上深深磕了三个响头。   皇上伸手扶起她,顺势揽进自己怀里,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叹道:“你是朕的皇后,秦家也是太子的外家。朕这回不但要赏玥儿,还要赏你的三哥,他这次差使办得不错。”   秦皇后将头整个地埋在皇上胸口,含含糊糊地应道:“皇上对臣妾真好——”可是心底里,她却恨死了这个“好”,这哪里是对她这个皇后娘娘好,这明明是打着宠、爱皇后娘娘的幌子,宠着他最在意的人。   可是这样的事情,即便说出去也没人相信。   秦皇后的心刹时冰凉一片,只觉冷得冰寒刺骨,再也回不到春暖。   像往常一样,皇上略略陪了她一会儿,就借着国事为由,打发她出了勤政殿。   秦皇后失魂落魄地回了凤仪宫,呆呆怔怔地在大殿里坐到了掌灯时分,也没有再发一言,再挪动一下步子。   南儿心里又是纳闷又是担忧。纳闷的是明明看着皇上和自家娘娘恩爱甚笃,皇上甚至还为着娘娘要封赏淳郡主和秦大人,可娘娘怎么就不高兴呢,自打出了勤政殿就这个样子……娘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生病了?   南儿自个儿琢磨了一会儿,到底没有忍住,上前小声地问道:“娘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奴婢这就去传刘太医过来——”   不待她说完,秦皇后就横了她一眼,沉着脸斥道:“本宫没病,你才有病。去,给本宫把太子叫来,本宫要好好过问他的功课。”   南儿这回更是吓得不轻。自古外臣不得入内,虽说太子是皇后娘娘的亲子,可也不合规矩。再说了,这会儿已经过了酉时了,太子住的乾德殿又离得远,这一来一回地传旨,怎么也要半个时辰,到时就更晚了,总不能留着太子在后、宫里过夜吧。   自家娘娘真是糊涂了。   秦皇后眼看南儿没动,忍不住挑了挑眉,提高了声音:“怎么?如今本宫还指使不动你了?”   南儿吓得急忙跪在地上,嘴里一迭声地道:“不是,奴婢绝没有违逆娘娘的意思,实在是今儿个天太晚了,太子殿下只怕早就歇息了。这会儿去打扰太子……”   “叫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秦皇后恼得很了,忍不住一脚踹翻了几案上的茶盏,茶水顿时溅得满地都是,茶盏更是凑巧飞到了南儿手上,打得她的手背一阵生疼。   眼见娘娘发这么大脾气,南儿再不敢多说什么,急忙应了声是,然后急急站起,匆匆往太子的乾德殿去了。   大殿里一时空荡荡的,静得落针可闻。烛火摇曳中,除了她自己的伶仃孤影,再没了别人。   秦皇后忍不住一阵惨笑,趴在面前的长几上放声大哭起来,哭了好一阵子才止住了泪,又大声叫嚷着宫女上酒。   很快,宫女端了酒上来,又被她挥斥退到了殿外。   秦皇后歪坐在地,自己左手执壶,右手执杯,就这样自斟自饮,豪气地将一壶酒喝了个底朝天。仿佛觉得还不过瘾,又让宫女端了两壶酒上来。   很快,这两壶酒也见了底儿,正要吩咐宫人再去拿酒的时候,南儿陪着太子就到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醉酒   太子从没见他的母后失态成这样,当即面色一变,忙快走几步上前扶了秦皇后到锦榻上坐下,又吩咐南儿去打水给秦皇后净脸。   秦皇后这会儿已经醉得一塌糊涂,总算还能勉强认出自己的儿子,拉着他的手笑嘻嘻地道:“昭儿,母后,母后是真心为你……高兴,你父皇为你选中的太子妃,那是,那是咱们秦家,咱们秦家最最最得宠的女孩儿,你也肯定喜欢她的,对不对?”   “哦鹅……”秦皇后打着酒嗝,话也说得颠三倒四。   太子听得眉头一皱,忙四下里警惕地看了看。好在这凤仪宫里的奴才们还算听话,没有皇后的旨意谁也不敢轻易进殿。   母后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提什么太子妃?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喝了多少酒醉成了这样?   太子虽然年龄不大,可长期受那些大儒们的熏陶,心思自然比同龄的孩童们要早熟得多。   看母后这样,只怕遇上烦心事了。可是母后怎么会有烦心的事,父皇对她好得不能再好了,对秦家也非常看重,再说自己这个太子也当得稳稳当当的,母后到底怎么了?   此时的秦皇后当然没法回答他,却是又笑嘻嘻地说起了另外的事儿,“你知道吗?昭儿,你父皇又要赏赐她了,上回平白无故地给了个郡主,这回居然还巴着长公主,要赏她封地……昭儿,你说,你父皇是不是对五儿太好了……哦鹅”   太子总算是听明白了,原来父皇和母后给他选中的太子妃,就是秦家的五表姐啊。可是自己对她虽然说不上讨厌,可也算不上喜欢。何况自己还小呢,这么小娶什么太子妃?   太子的脸忽然就皱成了苦瓜,借着南儿来给母后净脸的机会起了身,去了殿外吩咐小厨房的奴才去熬醒酒汤。   等醒酒汤熬好,他自己端着进了殿,和南儿一起喂了秦皇后喝下,又将她挪进了内殿的榻上躺好,这才松了口气。   秦皇后还在那胡言乱语,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太子实在纳闷,便问南儿刚才她们都去了哪里。   南儿如实说了。   太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也觉得这是好事啊,可是母后如果真的高兴,怎么会一个人喝闷酒醉成这样,还非让南儿跑到乾德殿请自己过来。   父皇赏赐秦家,母后为什么不高兴?以前也经常封赏秦家呀,可没见母后不高兴成这样?   秦皇后闹腾了这一阵,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太子一路郁郁闷闷地回了乾德殿,为此纠结了一个晚上。   翌日一早,太子过来给秦皇后请安,脸上的黑眼圈怎么也捂不住。   秦皇后睡了一夜,醒来顿觉神清气爽,穿戴整齐后又恢复了她那高贵端庄的模样,像往常一样耐心问着儿子的课业。   太子一一答了,神情间却难掩疲倦。   秦皇后瞧着心疼极了,摸了摸儿子的小脸,忙吩咐南儿将参汤端来,看着儿子喝完,又催着他赶快回去补觉,却丝毫不提昨儿晚上她自己醉酒的事情。   太子几次想要提及,都被旁边的南儿以眼色止住。   南儿得了娘娘的吩咐,亲自将太子送出殿外,忍不住轻声嘱咐道:“娘娘明显不想再提昨晚的糗事,殿下也最好装作毫不知情。娘娘,实在太顾及颜面了!”   太子当然明白这个,所以昨晚才那么亲力亲为地侍侯母后,可自己是她的儿子,问她也是因为关心她,怎么母后连自己的儿子也不相信了。   “殿下应该明白,娘娘其实是最疼您的,她当然不是不相信您,只是觉得不好意思,很难为情罢了。”   经南儿这一说,太子终于恍然,忍不住一笑。   等南儿转回到大殿里的时候,秦皇后已经饶有兴趣地摆好了棋盘,左手和右手厮杀得正酣,仿佛真的完全忘了昨晚发生过的事。   不多时就有内侍传了消息过来,说长公主已经从同州启程,不日就要回京了,到时皇上会率领文武百官和后、宫女眷集体到德胜门迎接。   秦皇后脸上神情淡淡,看不出喜怒,只是“哦”了一声,挥手让禀报消息的内侍退下了,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下棋。   半晌,才听到秦皇后再一次说话,“去打听打听,秦家的五丫头是不是随大军一起回的京!”   南儿忙应了一声,亲自到外面找人打探消息去了。   秦皇后忽然叹了口气,美丽的眸子里一片冷然,右手衣袖貌似不小心碰到了棋盘,瞬间黑子白子“哗哗”地散了一地。   秦皇后也不管它,径自起身进了内殿。   不多时就换了一身广袖软烟罗的淡雅宫装出来,招手唤了另一个大宫女东儿陪着一起往御花园逛去。   远远地,几个宫女朝她跪下行礼。   秦皇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名叫若儿的宫女,她似乎比前些日子出落得更美了,举首投足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魅力。   难怪了,这还只有七分相似,就美成了这样,那她本人岂不是更美?可惜再美也已经是个死人了,死人能与活人争么?不能。   秦皇后暗自嘲讽了一阵,正要打算离开,抬头忽然瞥见那边树丛里仿佛还隐藏了一双莫测的眼睛,不由停下了步子,挥手让宫女们起身后,就朝着那边树丛里走去。   萧潜施施然地从树丛后面转出来,朝着秦皇后恭谨地行礼。   “是你!萧统领!”秦皇后没想到会是萧潜,神情顿时有几分讶然。   萧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臣也是偶然路过,打扰皇后娘娘了。”说完便打算离开。   秦皇后急忙叫住了他。   萧潜转过身来,脸上神情依然恭谨,“娘娘还有事?”   秦皇后咬着嘴唇犹豫不决,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没什么,你先去吧。”   “微臣告退!”萧潜再次行了一礼,才转身匆匆离开。   秦皇后望着萧潜离去的背影,忍不住骂了一声:卑鄙小人!   她是再清楚不过此人的底细了,他与他的那个好妹妹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现在也犯不着跟他们翻脸,至于自己手里握有的把柄,那也得到关键时候才用。   ☆、第二百二十七章 若儿   有时候,秦皇后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居然有那么强的忍耐力。不但忍着他们这对亲亲好兄妹的***,忍着自己的夫君被人戴了绿帽子,忍着最爱的人依然恋恋不忘一个死去多年的女人。   可是她除了忍,又能够做什么?即便将所有一切都闹开,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既然没好处,那又何必要闹开?   秦皇后想得越发透彻了,心情顿时也好了很多,回了宫便备了一些珍品,去给荣华宫里的太后请安。   太后这些日子病歪歪的,人也老实多了。   秦皇后去的时候,太后正在小憩。   宫女们忙将秦皇后迎进大殿,半点不敢懈怠地上了茶水。   秦皇后和颜悦色地说了几句话,又让东儿将带来的珍品交给领头的宫女,坐下来喝了两口茶,才貌似无意地问了一句:“若儿呢?怎地没看见她?”   有宫女急忙恭敬地回答:“她在内殿呢,奴婢这就去叫——”   秦皇后却道:“不用了,本宫就是随口问问。既然母后还在小憩,那就不要打扰她了,本宫改日再来。”   说着就已经起身,领着自己的人干脆俐落地出了荣华宫。   太后其实已经醒了,听说皇后来了才又装作睡过去的样子,此时皇后前脚刚走,她就迫不急待地唤了亲近的宫女进来询问。   宫女将刚才的情形说了。   太后就笑了,拍着手道:“到底扛不住了,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拒绝哀家的好意?”   两人都是在后、宫里摸爬滚打了多年的人精儿,三言两行便已经猜透了对方的用意。   皇后此举明显是已经做了妥协,答应让若儿去侍候皇上。不管她是什么意图,总之总算走出了第一步。   皇上这么多年,真是苦啊!   太后叹了一声,对当年自己做过的事多少有几分内疚,此举虽然也是自己的私心,可更多的是想弥补自己的儿子。   此时若儿就在太后跟前,自然明白太后和皇后的意思,可她不过是个宫女,根本没人在意她的感受。   更何况当初进宫的时候太后就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过她,一入宫门深似海,她的余生除了侍侯皇上,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所以此刻的若儿并没有什么情绪,只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好好收拾一下,明儿个就搬去凤仪宫吧。”   若儿轻轻道了声“是”,跪下郑重地给太后磕了头,这才起身退出内殿。   很快,平素几个与她交好的宫女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恭喜她,还说她这是麻雀变凤凰,总算熬出头了,言语间多有羡慕之意。   若儿只是笑笑,脸上神情始终淡淡的。   众人打趣了一阵,见她没太大的反应,便也觉得没意思,渐渐地也都散开了。   若儿忍不住叹了口气,蹙着眉低着头往自己居住的小院里走。   小院里有一只她亲手喂养的鸽子,雪白的羽毛看着很惹人爱。若儿逗弄了一会儿小鸽子,顺手将一张小小的纸条绑到了小鸽子的腿上,双手捧着它猛地放开。小鸽子便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若儿进屋后就开始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在这里呆的时间并不长,因此也没没置办什么值钱的饰物,除了几件换洗衣裳,就只有那只看起来有些古朴陈旧的镯子算是贵重之物了。   太后虽然对她不错,可也并没赏她值钱的玩意儿。终究,她不过是将自己当成一颗棋子罢了。   若儿收拾好后,坐到床上怔怔地出了会儿神。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天刚亮就去了太后那里辞行。   太后免不了芸芸交待一番,到底还是让身边的宫女捧给她一匣子珠宝,另有一些面额不等的银票。   若儿双手接过,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然后才眼角含泪,一步三回头地出了荣华宫。   皇后并没有立即召见若儿,只让东儿将她安排在凤仪宫的偏殿里住下,派了两个年老的宫女过去侍侯,一应吃食皆比照贵人的位份来,可也一再地嘱咐,没有她的允许,若儿姑娘轻易不许迈出殿门。   这无疑等于变相的软禁。   可是若儿并无异议,竟然平静地接受了。   东儿走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她好几眼,心里越发地觉得这女子是一个谜。她看起来沉静安然,仿佛对任何事情都不甚在意的模样,其实眼神里却透出一种淡淡的嘲讽和轻视。   她嘲讽谁?她轻视谁?以她的身份,她本不该有这样的眼神。   世人都被她的美貌吸引,所以才忽略了她的眼神,竟连精明如太后和皇后娘娘那般的贵人,也忽略了她的心性。   东儿回到大殿之后,秦皇后已经进了内殿歇息。   事实上若儿的到来,并没给凤仪宫带来多少变化,虽然宫人们也会在私下里嚼舌头,却并不敢主动靠近那所宫殿,当然也就探不到更多的内情了。   南儿这两天忙着打探淳郡主回京的消息,今儿个终于得了准信儿,忙不迭地赶回来向娘娘禀报。   秦皇后此时正在书案后练字,闻言忙从书案后探出头来,“打探到了?”   南儿点了点头,疾走几步凑近秦皇后身边,才悄悄道:“奴婢打探到了,听说淳郡主早几天就离开了同州,眼下却不知去向。”   “呵!竟然又玩失踪?”秦皇后忍不住冷笑。打从去年她从别院回到国公府里开始,就再没安生过一天。以前倒是老老实实的,一直呆在别院里调养身体。   如果不是瞧着她那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脸,秦皇后都忍不住怀疑她到底还是不是自己的亲侄女了。   秦皇后想了想,说道:“那再去查,看她到底去了哪里?”   南儿应了,转身正要退下,秦皇后又道:“去问萧统领,他那里应该会有消息。”   等南儿走后,秦皇后陷入了沉思。   想必皇上还不知情吧,不然也不会喜攸攸地想着要给她封地了,既然人都没回来,那还给什么封地?   想到这,秦皇后忍不住松了口气。   可是随即她又想到萧潜,萧潜肯定知道那丫头去了哪里,可是他并没告诉皇上,那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第二百二十八章 比拼   萧潜的确早就清楚秦玥的去向,而且他也真的没有告诉皇上实情,他心里当然是想让那丫头永远消失,再也不要出现在皇上面前。   他不但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他派去了最得力的人手,务必一定要除去那两个祸害。   可是他想得美满,现实却很骨感。   事情并不如他所料想的那般顺利,甚至偏差得有点离谱。   毒娘子用了十年前的老手段,当夜就在葫芦镇的所有水井里投了毒。那种毒不会立即就要人命,中毒者看上去就跟感染了瘟疫一样的症状,然后熬个三五天才会慢慢发高热而死。   可是她前脚才刚下了毒,后脚就被燕渊投了解药到井里。燕渊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举,所以事先准备了解药。   因此,本来等着看好戏的毒娘子耐着性子等了三天也没动静,自然就起了疑心,细查之下才发现被她下了毒的井水却又变得无毒了。   不用想也猜得到,肯定是被客栈里的那帮人做了手脚。他们奉命来这葫芦镇,为的就是客栈里的那帮人,原本是想直接下毒以逸待劳的,可惜他们也不是蠢人,居然连这毒都能解。   毒娘子气得哇哇叫,当夜就想攻进客栈,却被另一个同伙劝住了。   “打住打住!小不忍则乱大谋!那些人都不是善茬,既然毒计已经被他们识破,他们肯定早就准备了后手,咱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好说歹劝,总算劝住了毒娘子。   事实上毒娘子除了用毒厉害,武功方面却是平平,而此行她并不是做得了主的人,只是对方看在她的身份上,还是会礼让三分。   燕渊这边之所以没有动手,也是因为自己受伤的缘故。他那伤势,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全身上下大大小小十几处,就算慧觉亲自给他舒了经活了血,又用了上好的金创药,也很难在两三天内好全。   何况,不动手则己,一旦动手就要打得他们没有还手之力,否则就是白忙活一场。再说了,他们不是要找燕国宝藏吗?那就让他们继续找吧,必要时,也可以此为饵,钓出他们幕后的那条大鱼。   双方似乎都在比拼耐性,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这样的形势实在微妙。   秦玥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萧潜这么多年的经营,实力肯定不容小覤。这批宝藏既然被他看作囊中之物,自然会派最得力的属下来办这事儿。更有可能,他还会亲自前来坐镇指挥,端看凤琛会不会让他离开京城了。   想到凤琛,秦玥心里还是有几分疼痛。他面上处处维护自己,处处表现出他的深情,可最终也还是利用了自己,去为他的江山保驾护航……   秦玥使劲甩了甩头,仿佛要将这个人从心里彻底甩掉。哎,自己这边,就算加上燕渊带过来的人手,也实在算不上优势。   燕渊看她忧心忡忡的样子,忍不住失笑,“有我在呢,你实在不必担心。”   “唉!”秦玥叹了一声,又白了他一眼,随即苦笑,“也是,担心有什么用?该来的始终会来,只是没有想到,他怎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是啊,沈瑾曾经视他如兄如长,待他那般亲近,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他,结果落得那样惨痛的下场。侥幸转世重生,却还遭到他这样凶残的报复。   沈瑾真是瞎了眼啊!   燕渊虽然不明白他们之间的纠葛,可到底重活一世,对萧潜的了解也并不比她少。   前世里萧潜就是个狠角色,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亲手杀死了他最爱的人,还毒杀了他的亲父,更是与秦皇后一起联手设计了自己,设计了皇帝。   只是那时的自己已经身死,他和皇帝的角逐,到底谁胜谁负也无从知晓了。   因此,这一世自打进京那日开始,就没放松过对他的防范。他这人行事谨慎,出入更是万分小心,实在很难找到机会将他除掉。   或许,这一次正是机会。   燕渊转头去看秦玥的眼睛,她晶亮的眸子里此时盛满了嘲讽,仿佛还有股深深的挫败感,不由抓紧了她的手,认真说道:“你要信我!更要信你自己!吃一堑长一智,他不会永远那么走运!”   燕渊的心思,秦玥其实已经懂了。   他既然重生而来,自然也早就对萧潜有所防范。既然费尽心机将他们都引到了这葫芦镇,应该也已经想好了万全的法子。   正如他所言,自己实在没必要担心,要信他,更要信自己。   想到这,秦玥终于露出宽怀的笑容,“自然是信你的,不然也不会陪你耗在这里了!你以为,我的小命那么不值钱吗?”   “那倒是,秦国公府的五小姐,勋贵圈里唯一被封郡主的皇亲国戚,这哪里是小命,明明就是金贵命啊!值钱!实在太值钱了!”   经他这一番玩笑,两人的心情都放松不少。   其实经过这几天的调养,燕渊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更是兴致满满,说要带她去外面转转。   秦玥却有些顾虑。   客栈里被她施了阵法,自然要安全得多,那些人就算想要偷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所以这些天他们才没有主动出手,但明里暗里却派了不少人手严密监视客栈里的一举一动。   自己和燕渊一旦走出客栈,他们就会得到消息,就有可能逮住机会发动袭击。   这样的险,她不敢冒。   可是燕渊却道:“你别怕,如果不给他们机会,这样一直僵着也不是办法,总得引他们动一动,才好趁势反击呀。”   秦玥顿时眼睛一亮,“难道你已经想好了法子?”   “当然。”燕渊漵滟一笑,他脸上的伤痕早已落了疤,粉红的肌肤看着十分诱人。   秦玥忍不住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平时老被他占便宜,自己总要占他便宜一回。   燕渊仿佛很受用的样子,故意夸张地娇嗔一声,“不要嘛,人家害羞。”   秦玥顿时捂着嘴哈哈大笑起来。   说起来,她已经很久没这样放肆快活过了。   自从回到秦府,她的整颗心都崩得紧紧的,为着那样的过往,她从没有一刻真正地快活过。   ☆、第二百二十九章 古墓   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和燕渊成为这样的朋友,在他面前一切都不必伪装,不必解释,不必在意他会怎么想。   因为他跟自己是同类人,理解自己所有的苦痛和悲哀。   人只有跟同类人在一起,才能够觉得安全罢。   说说笑笑间,两人已经走出客栈,立时身后多了好几条尾巴。   二人相视一笑,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继续说笑着往葫芦山走去。   上一次去葫芦山,刚到了山垭口就被慧觉截了道,以至影响了赏景的心情。今儿个有燕渊陪着上山,秦玥心情好得出奇,竟连慧觉的出现也不让她觉得反感了。   慧觉,他之所以出现在葫芦山,恐怕也不仅仅是为了对自己说那些话吧,他也应该是为燕国宝藏而来。   像他那样的保皇党,必定是将复国大燕作为毕生的信念和目标。至于其他,统统都可以舍弃,就像他为了将凤璃紫钗盗出来,不惜背叛同门,不惜拿静龙寺全寺僧人的性命做赌注。   他这样的人,在某种程度上其实跟萧潜是同一类人。可是终归他并没有在实质上伤害到自己,所以秦玥也还可以容忍他现在的做法。   慧觉见了她,也还是面带微笑、彬彬有礼的样子。   燕渊喊了声“师伯”,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秦玥面色平静,淡淡地叫了声“大师”。   慧觉朝他们身后的树林里看了一眼,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只见他右手随意的一挥,三人面前就像立了一道屏障,能够清楚看到外面的一切,那些人却似乎看不到他们就在眼前。   沈瑾前世所学的东西虽然很多,可并不是每样都学得精通,像这五行八卦之术,她就只学了一点皮毛,弄个简单的阵法可以,如果遇上此中高手就不够看了。   这慧觉,显然就是布阵高手,她也不是第一次领教了。   燕渊并没有多说废话,而是直接道:“小侄已经将藏宝的地点透露给他们了,相信他们很快就会采取行动,到时还请师伯从旁协助,才能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好。”慧觉答应得爽快,可很快又提出了疑虑,“如果他们不上钩呢?据我所知,萧潜并不是个容易上钩的人。”   秦玥却笃定的道:“放心吧,他会上钩的。以萧潜的性子,他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   燕渊也跟着点头。   慧觉的眸子在他俩身上扫视了片刻,便不作声了。   果然,并没让他们等得太久,那些跟踪而来的人里仿佛多了几个,一个个像觅食的兔子一样,焦急地东张西望,显然是因为跟丢了目标。   慧觉这时已经撤消了阵法,自己也随着阵法一起消失了。   这下燕渊和秦玥又重新暴露在那些人眼前,因此他们个个面露喜色,差点掩不住形迹。   两人头也没回,再次往山顶方向走去。   葫芦山其实不过是一座荒山,峰顶也不过多了一些树林和岩石,并没有什么奇景可赏,但是峰顶的悬崖旁边却有一座坟墓。   坟墓被四周的杂草掩盖,坟堆上同样长满了杂草,墓碑也立得不高,碑上布满了青苔,上面的字迹潦草而又模糊,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那是一座坟墓。   燕渊在坟前久久的伫立,半晌才低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里应该是叶氏先祖的埋骨之所。”   “叶氏?哪个叶氏?”秦玥吃了一惊,立时便想到慧觉上次给她提到的那个能用秘法推演的人,同时也想到了她曾经的老师叶知秋。   “我母妃的先祖。”   燕渊回答得很干脆,秦玥却又吃了一惊。   似乎自从来到这葫芦镇,燕渊的话一次又一次地刷新了她的认知,也让她心里的疑团陆陆续续地浮出了水面。   仿佛又有什么秘密即将呼之欲出……   秦玥没再继续追问,燕渊也没有主动再说,而是伸手扒开了面前的野草,露出一个小小的有些黑暗的泂口来。   他自己先跳了下去,然后才拉了秦玥跳下。   洞口并不大,仅容一人通过的样子,仿佛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一阵霉味随风扑来,呛得秦玥狠狠地咳了几声。   燕渊将她整个地揽在怀里,伸手在黑暗中挥了挥,又从口袋里摸出打火石,点燃了一截烛火,带着她一起慢慢前进。   难道这就是寻宝?   秦玥的心里“咚咚”跳得厉害。前世的沈瑾整日只顾着赚钱和谋划,还从没做过这么有趣又刺激的事。   二人一路摸索着往里进,也不知到底走了多远,总算到了一个稍稍宽敞点的地方,像是一间屋子,正中停了一口石棺,石棺里躺着一堆白骨,显然这人已经死去多年。   想必这就是燕渊嘴里的叶家的先祖了。   叶家的先祖,他母妃的先祖……秦玥这才恍然,原来他母妃竟然也是叶家人。此叶家也就是慧觉告诉过她的那个叶家。   燕氏得江山,叶家嫡女必得为后,否则天道不容,国祚不存。   这是慧觉曾经告诉给她的话,同时也解释了凤璃紫钗的秘密。   秦玥虽然早知道燕渊是燕氏王朝的后人,可并没想到他的母妃还与神秘的叶氏家族有关。   算起来,他的母妃应该是燕末帝的亲生女儿,而且必是叶皇后所出,这样一想一切就都明白了。   原来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   秦玥不由叹了一声。   身边的燕渊也跟着叹了一声,随即自嘲地笑道:“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上居然藏着这么多的秘密。如果不是重活了这一世,我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所以老天才又给了你机会,让你回来亲手揭开这些迷团。”   “可是如果能够选择,我并不愿意要这样的身世,我只想简简单单的活着,活得肆意痛快就好!”   “那就许你一个来生吧,因为我也想那样痛痛快快地活着!”   透过模糊的烛光,燕渊凝视着面前这张充满稚气地脸,漵滟的眸子忽然有些湿润,面上却还是带着笑意,“真的?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这时外面忽然起了一点动静。想必是那些人跟过来了,只是并不敢冒然下来,生怕遭了算计。   ☆、第二百三十章 惊现   燕渊故意弄出一些大的声响,如愿吸引了那些人的注意,上面的人嘀嘀咕咕了一阵,忽然又没了动静。   秦玥有点悬心。这坟墓里目前就他们二人,如果那些人进来,怎么应付得了?   可是看燕渊胸有成竹的表情,她又莫明的安心了。   墓室里其实有些阴暗,通风效果也不好,再加上石棺里还躺着一堆白骨,那种阴森森冷嗖嗖的感觉的确不怎么好。   眼看燕渊带来的烛火快要燃光了,秦玥正要出声提醒,忽然室内光线大炽,耀得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燕渊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颗夜明珠。   夜明珠光华璀璨,灼灼耀人眼目,照得墓室如同白昼。   燕渊潋滟的眸子里闪着流光,眼神神秘而充满诱、惑。   秦玥直觉这颗夜明珠有些古怪,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墓室内的景象惊呆了。   这不过眨眼的工夫,墓室里已经变了大样。   四周的泥土墓壁变得光滑如镜,恍如大理石砌成;粗糙的石棺变成了透明的水晶棺,里面的白骨变成了鲜活的俊美男子,墓顶上更是呈现出各种不同的镂空花纹。   “怎么会这样?”秦玥忍不住失声惊呼。   燕渊缓缓站起身来,声音飘忽得不似真人,“据说叶氏的先祖是位仙人,拥有神秘莫测的力量。这墓室既然是他的埋骨之所,理所当然应该特别一些才对。”   秦玥略微想了一想,便也点点头。那倒也是,先前还觉得这墓室太寒碜了一些,没曾想里面竟是大有玄机。   这真是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所以,这才是你最重要的倚仗?   “当然不是。”燕渊摇摇头,看着秦玥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如果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   秦玥有些茫然地“哦”了一声。   燕渊犹豫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凤-璃-紫-钗!”   “原来你为的竟然是这个!”秦玥陡觉心里一阵发冷,声音也在瞬间冷了下来,“你师伯莫明其妙地把它交给我,你现在是不是就想要回去?”   “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五儿,你要信我!”燕渊眸子里闪过受伤的情绪,脸色涨得难堪至极。   秦玥勉强压下心里的怒意,沉声问道:“那好,你说说看,你刚才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其实就算你不问,我也会说个明白。可是,五儿,我不喜欢你这样的态度,你总是怀疑我,怀疑我对你的用心,天地良心,我从没想过利用你什么,你就不能把我往好处想吗?”   燕渊难得发这么大的脾气,这回也真是被气得很了,不管不顾地就将心里的话全都飚了出来。   看他这样发泄一通,秦玥反而冷静下来,细细一想自己好象的确过份了一些,怎地不分青红皂白就怀疑他?   “对不起,是我莽撞了。”秦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双手拢着他的手,做了个调皮的鬼脸,半是讨好半是卖乖地说道:“是因为将你看作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所以才会对你的一切言行要求得苛刻,你应该感到荣幸!”   这话顿时让燕渊的气消了大半,脸上的神情也终于缓了下来,只听他叹了口气道:“唉,你总是不信我,让我特别的沮丧,又特别的害怕!”   “沙-沙-沙-沙”   秦玥正要说话,外面忽然又有了响动,似乎有无数的脚步往洞口方向而来。   燕渊忙拉着秦玥站起,走到水晶棺前站定,轻声道:“不管你怎么怀疑我,可此时此刻,还得麻烦你把凤璃紫钗拿出来用用!”   秦玥没有作声,只是很快从贴身的衣袋里拿出那支钗子交给燕渊。   燕渊也没多作解释,将凤璃紫钗对准夜明珠的某一处照了一下,只听到“咔嚓”一声轻响,原本紧闭着的水晶棺忽然弹开,露出里面鲜活的俊美男子的身体。   秦玥现在已经懒得惊骇了,关于叶家,关于燕氏王朝,关于那个天道不容,国祚不存的预言,还有眼下这表面平平无奇内里却大有乾坤的古墓,这一个又一个的神秘,早就刷新了她的认知。   她恍若觉得自己进入了另一个玄妙的世界,一切都太离奇了!   可是更离奇的还在后面——   当燕渊将那具鲜活的身体移开,露出下面的洞口时,她禁不住又一次惊呆了……   秦玥万没料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这样熟悉而陌生的东西——黑漆漆的洞口旁边,居然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排pistol。   天哪,这里怎么会有异时空的武器?   秦玥的嘴巴张得好大,大得完全可以塞得进一整颗核桃;她的双眼瞪得浑圆,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情,整个人像中了邪一般僵立在那里,动也不动。   燕渊的神情也显得相当吃惊,可更多的是茫然,确切地说,是一种对未知事物的茫然。   他呆呆地看着秦玥,秦玥呆呆地望着那排pistol。   直到杂乱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二人才猛地回过神来。   燕渊急忙拉着她跳进洞里,将钗子对着夜明珠照了一下,水晶棺便自动地闭合了,也将一切声响隔绝在外面。   水晶棺连着洞口,洞口下面是一条长长的石阶。沿着石阶往下走了约摸顿饭的工夫,才总算走到了尽头。   眼前突地豁然开朗,像是走进了一个大厅,天花顶上嵌了数颗夜明珠,照得室内亮如白昼,装修得更是美伦美奂,比之大都朝的皇宫也毫不逊色。   很快,秦玥就发现了其中的蹊跷。   这装修风格,虽然尽量与这个时代融为了一体,可更多的细节,却处处体现出异时空的格调,那居然是沈瑾前世生活过的地方。   原来这叶家的先主,竟然与自己一样,也是来自异时空的幽魂。   这个发现让她瞬间想起了许多以前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比如燕渊那用十字绣法绣的西蕃莲锦囊;又比如他怎么知道过生日要吃生日蛋糕,还会唱英文版的生日快乐歌,再有,他好象已经猜出了自己的来历……   只是,还有一点想不明白,刘嬷嬷曾说大伯父死于枪杀,那会是谁下的手呢?已经毫无疑问,是潜龙阁的那位阁主为了报复祖母的背叛而派人杀了大伯父、二伯父和五叔。可是下手的到底是他本人还是另有其人?   ☆、第二百三十一章 宝藏   不待她问,燕渊便主动解开了疑团。   “杀死你大伯父的,正是他本人,他和叶知秋,是叶家仅存的两位子孙。当年燕,燕末帝屠杀叶家满门时,他俩都还年幼,一个远在乡下养病,一个被忠仆藏进水井逃生。”   说到这里,燕渊其实有些难过。不管是叶家还是燕家,他们本来都是自己的亲人,可是却因为受了有心人的挑拨而自相残杀,最后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可是,这还不是最令他难堪的。   最令他难堪的是自己的母亲,明明知道凤氏是叶燕两家的仇人,却也愿意委身于他,还生下了自己,落得如今这样尴尬而敏感的身份。   他这一解释,秦玥便想了个明白。   原来这潜龙阁的阁主竟然就是叶家的人,难怪他要处处与朝廷作对,甚至不惜与胡人结盟也要打击凤氏王朝。   终归到底,这既是国仇,也是家恨。   难怪他会报复偷走了凤璃紫钗的慧觉,难怪他会对秦家痛下杀手,难怪他偏偏收了燕渊为徒,又因为自己手里握有凤璃紫钗才独独对秦家三房网开一面。   而且,既然叶家的先祖能够使用手枪,那么叶家的子孙自然也会,手里私藏个一把两把的,并不是难事。   “可是我还听说,咱们府里的许姨奶奶是他嫡亲的妹妹。既然是妹妹,又为什么姓许,而不姓叶?不是说当年叶家被灭门时,只逃出了他们两个吗?”秦玥问出了最后一个疑团。   “这个,我也说不太清楚,不过他自己是承认了的,我却从没见过许氏。”燕渊叹气说道。其实如果不是他将老王妃劫走,将自己逼上了绝路,燕渊并不想那么快与他翻脸。   毕竟,他对自己有授艺之恩。可是当他得知那人和叶知秋的真实身份,心里长久的信任终于崩塌,再也没办法与他好好相处了。   这才费了一些心思,去查燕氏王朝的隐秘,没想到越查越是心惊,等他好不容易找到慧觉师伯,师伯便毫无隐瞒,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任谁听到这样离奇的隐秘,心情都不会没有波澜。燕渊虽说经历了重生,也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到底还是想方设法来了这葫芦镇。   既然已经水落,必然得让石出。   到了此时,秦玥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握紧了他的手,轻轻道:“无论如何,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两人沿着大厅转了一圈,与大厅相连着的,还有好几道木门。秦玥随手推开了一间,瞬间吓了一跳,只见屋子里铺着软软的腥红的绣着玫瑰花的波斯地毯,地毯上堆满了无数的珠宝玉器,名画古玩。   燕渊也忍不住睁大了眼睛,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燕国宝藏?   秦玥下意识地推开旁边的另一道木门,一道金光忽地朝她面门射来,灼得她慌忙后退了一步,闭了闭眼才又睁开,满屋子里堆得像小山似的金光闪闪的东东,竟然全都是筷子一般长拇指一般粗的金条。   这,这,这……   秦玥心里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只见她一屁股直接瘫坐到了门口,张大了嘴呆愣当场。   这个叶家的先祖,真正是神通广大的人物!   燕渊比她的反应也好不到哪去,睁大的眼睛半天也没转动一下眼珠。   他一直以为所谓的宝藏,不过是传说而已,根本不可能有这一批宝藏,可是现在明晃晃的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秦玥已经没有勇气去推其他的那几道木门了,她瘫在那里半天没有起来。   前世的沈家虽然号称富可敌国,可也仅仅只是口头上的号称,全国的商号加起来总财富肯定相当巨大,可是却远远比不上眼前这样强烈的视觉冲击。   燕渊终于缓过神来,忍不住深吸了口气,疾走几步一鼓作气将剩下的木门全部推开,不由惊叫了一声。   秦玥吓得腿一软,本来正要抬脚的双腿差点又瘫了下去,忙稳定了心神扶着墙壁站起来走到燕渊身边,等她看到屋子里的东西时,忍不住倒退了好几步,整个身子连脑袋一起深深地抵到墙上,再没有胆量去看第二眼。   这间屋子里倒没有堆放金银珠宝,金银珠宝只会让她感到震憾,可是这屋子里的东西却让她觉得恐惧,从身到心的恐惧。   满屋子堆得整整齐齐的,排列得井然有序的,居然是极其先进的重型机关枪。这显然是异时空里的军事机械,可是却出现在这个古墓里。   秦玥好不容易才抬起眸子,顺势往紧挨着的那间屋子里瞧。如她所想,看到了无数码放整齐的弹药箱,层层叠叠地堆得比人还高。   她此时已经不知该有什么表情了,只觉得就算将她三世的阅力加起来,也没有这一刻的感觉来得惊怵。   “这是什么?”燕渊坐在两道门的过道里,一会儿看看那间堆满了重型枪械的屋子,一会儿又看看这间堆满了弹药箱的屋子。潋滟的眸子里此时有茫然,有疑惑,仿佛也潜藏了恐惧,连问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秦玥面无表情,只是机械地答道:“都是军事器械,打仗用的,威力巨大。”   燕渊皱眉,凝神想了一会儿,才问道:“就是你们那个时空里的武器?”   秦玥默然,半晌才点了点头。   “难怪了……”燕渊神情恍然,喃喃自语道。   秦玥这句话,其实也等于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她相信燕渊其实已经猜了出来,不过是想得到她肯定的答复罢了。既然他都那样坦承了他的身世,自己又有什么好隐瞒的,至于沈瑾——还是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他吧。   两人都好一阵沉默。   半晌后秦玥还是决定去看看另外那两间屋里都放了些什么。   比起宝藏和武器,这两间屋里的东西就很稀松平常的了,大多是一些书籍和典籍,有些是这个时空的,也有一些是那个时空的。   秦玥随手翻了翻,居然还翻到了异时空里的一些穿越小说,忽然就“噗嗤”一声笑了。   这一声笑,总算打破了沉默。   燕渊站起来走到她身边,顺手拿过她手里的书册看了看,眉梢眼角都带着暖意,眸子里更是笑意盈盈。   ☆、第二百三十二章 动手   满室的繁华旖旎,年轻少年男女的情思,一切都恍如梦境。   梦境再美,可惜它不是现实。   哎!秦玥感叹一声,随即拍了拍手,回头再望了一眼,依次将几道木门缓缓关上,纤巧身影慢慢从大厅里走过,沿着石阶拾级而上。   燕渊快走几步跟上她的步伐,与她并肩走在这条并不宽敞的石阶上,清晰的脚步声伴着回音缭缭。   刚走到D口,便被一阵剧烈的“咚咚”声惊倒。   秦玥脸色蓦地一变,“不好,有人在凿水晶棺。”   这些人也真是心急,竟是一刻都等不得了,居然采取这样残暴的手段来毁棺椁。   “不用担心,他们过不来的。”燕渊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秦玥皱了皱眉,神情有些无奈,“他们过不来,可我们也出不去,难不成要堵在这里一辈子?”   “如果真是那样,那就太好了。”   燕渊虽然嘴里这样说,可却拉着她又重新下了石阶,手里拿着夜明珠照在阶壁上,一点点地往下缓缓移动。   不多时,又听见轻微的“咔嚓”声,原本严丝无缝的顶上竟然开了天窗。光亮透过天窗照进来,带着一丝初秋里瑟瑟儿的凉意。   天窗并不大,仅能容一个人出入。燕渊二话不说,直接将秦玥举过头顶,从天窗里塞了出去。   外面也还是在葫芦山顶,却不是先前进来的那个墓碑入口,而是在一株百年老树的树D里。周围静寂深深,微风吹动树枝,摇摆起舞个不停。   秦玥忍不住靠坐在树下,闭着眼睛深深呼吸了一瞬。   墓室里虽然富可敌国,可毕竟封闭得太久,空气稀薄而又混浊,实在不是个久呆的地方。   燕渊随后也跳了出来,挨着她坐下,伸手极自然地替她摘掉头上的树枝草屑。   秦玥偏头看着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燕渊有些莫明其妙,随即神色一紧,这丫头,莫非是吓傻了?   他自己心里其实也没缓过劲来,虽然已经查过不少叶家的史料,可是当他真正面对的时候,才知道语言的记录还是有些匮乏。   古墓里的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就连秦玥也不得不承认,如果燕渊真要夺取凤氏的江山,凭着古墓里的那些武器和财宝,还有他自己本身拥有的实力,完全可以做到。   可是,自己真的赞成他那样做吗?   秦玥忍不住扪心自问,心里更是一团乱麻。   见她神情恢复正常,燕渊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开。   两人歇了一会儿,站起来辩明了方向,便打算往山垭口走。才刚走了几步远,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燕渊四下里看了看,直接挟着她一个纵跃就上了附近的古树。   古树枝叶参天,将将掩住二人的身影。   这时一群劲装打扮的青衣大汉出现在视线里,赫然是那天出现在街头的天恩帮弟子。   “呓!到底是往哪边走哇?怎么又到了尽头?”走在最前面的青衣汉子皱着眉,往四周仔细打量了一圈,脸上神情越发地不耐。   其他人也纷纷四处打望,末了露出同样烦燥的神情。   显然,他们已经绕着这葫芦山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了,可还是没有找到通往古墓的入口。   秦玥也随着他们的目光四处游走,周围古树林立,一望无际得看不到边,怎么就到了尽头了?可是随后想想她就明白了。   既然叶氏的先祖能建造那样的地下宫殿,又设计了那样巧妙的机关,当然也不会不留后手。不然那样庞大的财富和军械,怎么能够留存至今?   就算燕渊拥有三分之一叶氏的血统,也无法凭他一己之力找到古墓,非得要有叶氏家族的至高信物才能一同开启重重机关,进到地下密室里窥得宝藏秘密。   所以,这一次如果不是燕渊主动引他们找到古墓,只怕就算萧潜知道燕国宝藏在葫芦镇,也肯定找不到具体的位置。   难怪他一点也不担心。   那些天恩帮弟子聚在一起商量了一阵,虽然极不甘心,也还是沿着原路离开了。   等他们走得看不到人影,燕渊才又挟着秦玥跳下树来。   “走,我们从这条路回去!”燕渊一边说,一边拉着秦玥往另外一条小径下了山。   两人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苏寒焦急得不行,正要亲自领着人往葫芦山去找,这会儿见到他们才总算松了口气,随即便将他们走后客栈周围的情形说了说。   “如果属下料得不错,他们今晚应该就会动手!”   燕渊“嗯”了一声,“那就给他们一记重锤吧……再放点消息出去,就说宝藏就在葫芦山顶的那片古树林里。”   苏寒答应一声,领命退下了。   秦玥便笑了起来,“我敢打赌,萧潜收到消息,一定会亲自赶过来。”   燕渊也跟着笑道:“那当然,咱们这回下的鱼饵这么大,他就算再谨慎,也无法稳坐钓鱼台,万一宝藏真被咱们拿走了,他得多失算啊!”   “嘿嘿。”秦玥忍不住吐了吐舌头,难得露出这样真性情的一面。   燕渊的心情顿时如沐春风。   当夜,果然不出苏寒所料,那些白天出现在古树林里的天恩帮弟子真的主动来袭。用的也还是老手段,毒烟和火球。   不说燕渊对于毒物免疫,即便是秦玥,托了沈瑾的福,那也是用毒的行家,上次在同州的客栈她用“无忧散”直接*退了青衣杀手团,后来又在同州城外利用孔明灯投放迷烟,为长公主的反攻大计奠定了基石力量。   何况,燕渊早已料到他们会故计重施,所以也早就让大家服了解百毒的药丸。因此此刻面对毒娘子燃放的毒烟,他们并不惧怕,一个个从容不迫的用湿毛巾抹了抹口鼻,从窗户里对准底下天恩帮弟子的头颅,扔下一颗又一颗的铁弹子。   立时,底下惨叫声一片,哀嚎声连连。   人群中便又有人发令,让同伴s出绑了火球的箭矢。   可是箭矢才刚s到半空,就被客栈里飞出的小沙包击中,立时散下满天的沙雾,兜头兜脸的往他们自己身上扑去。   因为此时刮的正是西北风。   ☆、第二百三十三章 他来   秦玥坐在屋子里悠闲地喝着茶水,仿佛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   燕渊斜倚在她对面,双手托腮专注地看着她,嘴角噙着温暖的笑意,仿佛岁月静好。   激战并没持续多久,仓惶的脚步声和哀嚎声渐渐远去。   苏寒便也敲门进来,满脸喜色地禀报这次战斗的结果。   燕渊颔首,随即又吩咐他仍要加强警戒,说这恐怕只是敌人的先头军,拿来试探情况的,真正的杀手锏肯定还在后面。   苏寒应了一声,忍不住偏头去看秦玥。   算起来秦五小姐才是他正经的主子,可她仿佛并不打算让自己跟着她。再说与少主相处了那么多年,早已经处出了感情,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   秦玥瞧着他的目光,又瞥了眼对面的燕渊,了然地笑了笑,“既是你家少主的吩咐,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你家少主。”   这句话无疑肯定了苏寒的身份。   苏寒刹那间有些怔忡。   燕渊却已经笑着拍他的肩膀,“去吧,别纠结那些名头……你听我的,我还得听她的呢。”   苏寒摸着后脑勺,满脸迷茫地退下了。   此时天已经大亮,大街上已经渐渐传来了人声。   昨夜客栈里的动静闹得这么大,肯定早就惊动了镇上的百姓,可他们却装聋作哑,直到此时天亮后才敢出来走动。   即便是现在出来走动的人,那也都是胆儿大的,胆小的只怕还要继续关门闭户装鹌鹑呢。   毕竟,在这样偏僻的小镇里,平时连丢只鸡死条狗都是大事,又哪里经历过江湖人火拼这样天大的事儿?   毒娘子的手臂受了伤,痛得她“哧溜哧溜”了好几声,显然伤得不轻,忍不住将气发泄到正在给她包扎伤口的天恩帮弟子身上,“要死啊?就不能轻一点儿?没看到老娘很痛吗——”   说着说着直接一脚揣飞了为她包扎伤口的天恩帮弟子。   这一下动作反而扯得她的伤口更痛了,忍不住“哎哟”叫出了声。   便在此时一个作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掀帘走了进来,“诶——我的好娘子耶,你受了伤,可别再乱发脾气了,再乱动,你的这条胳膊就废了!”   毒娘子悻悻地哼了一声,重新坐回到椅上,没好气地瞪了那文士一眼,“刘先生,你可别吓唬老娘,老娘就算这只胳膊废了,也照样将你老给办了!”   那刘先生闻言“嘿嘿”地干笑了两声,才摇着一把破蒲扇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满脸谄媚暖昧的神情,“刘某手无缚鸡之力,自然任娘子你予与予求,刘某受着便是!”   “哼!你想得倒美!”   毒娘子被他这话气得柳眉倒竖,满面怒容,正要习惯性地伸脚去揣人,却不小心胳膊上的伤处正碰着椅子的扶手,立时痛得她呲牙裂嘴,满脸抽搐,骂人的话顿时咽进了肚里,那双充满怒火的眼睛狠狠地瞪着他。   刘先生却在此时收敛了神情,正色道:“刚接到京城的消息,公子他要亲自过来,让咱们这几天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他来了再说。”   “问他没有?我女儿呢?她还好么?”   “放心,你女儿好好地在宫里当她的贵妃娘娘,受着皇上的宠、爱,哪有不好的?你只要安安心心地替公子做事,你女儿自然万事无忧。”   毒娘子皱了皱眉,有些无奈地道:“该做的,不该做的,我不是已经都替他做了么?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所以公子对你一直都很器重……刘某说句逾越的话,将来公子荣登大位,你的那位女儿,说不定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到时候你就是皇后娘娘的生母,封一品诰命,享万世荣华,那是何等的荣耀!”   刘先生不愧是文人出身,三言两语就说得毒娘子心花怒放,竟连对他的怒意也消散无踪。   此时毒娘子满脸的向往憧憬,仿佛还沉浸在刘先生为她构筑的荣华富贵的美梦里。   刘先生轻咳了两声,才算将毒娘子唤回到现实。   毒娘子伸出她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理了理额角的发丝,脸上笑意盈盈,“到时刘先生就是当朝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光宗耀祖,何等的风光!”   刘先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虽然心里也这样想过,可是此时明明才刚拿这些话来劝过她,没曾想这女人转眼就拿这话来回敬自己。   她到底是傻呢还是精明?   造反从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这大都朝的国运还正当盛世,既没有天时地利,也没有人和,几乎是九死一生的结局,自己也是逼不得已才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刘先生心里苦笑,嘴里却还是附和毒娘子的话,又说了几句好听的。听得毒娘子眉眼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线。   这时有人进来禀报,说古树林那边有情况。   “你确定这回没有搞错?入口真的在古树林的那株古树下?”刘先生几乎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前前后后也不是没有派人去那里查探过,可回报说那里已经没有路了。   那进来禀报的汉子肯定地点点头,末了恭谨道:“属下已经命人守住那株古树,只等先生您一声令下,咱们就可破树而入,听说里面埋了好多宝藏……”   刘先生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千万别擅自行动,一切等公子来了再说。”   这样的话他其实已经听了无数遍了,可每次抱着很大的期望,带给他的却是更大的失望。   就连前几日,不也说已经进到古墓里面了吗?还说墓室里停着一口水晶棺,里面躺着一位面目鲜活的俊美男子,水晶棺就是藏宝之处的入口。可等他亲自赶过去一看,什么水晶棺,什么面目鲜活的男子,分明就是一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无名墓室,里面也只有一口薄棺,一堆白骨而已。   刘先生活了这么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始终坚信耳听为虚,眼见为识。可那些进去过墓室的人都这么说,他也不得不存一分怀疑,这才将情况连夜传回京城,没想到公子竟然要亲自前来。   公子让他在昨夜发动那一场袭击,摸摸对手的底细。可对手在客栈周围设了阵法,防得密不透风,自己这边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二百三十四章 奉旨   连着好几天,葫芦镇都相对平静。   那些百姓仿佛也预感到山雨欲来风满楼,大都闭门不出,街上走动的行人更是少了许多。   燕渊早已吩咐苏冰将祥叔和周婶转移出了葫芦镇,送到妥善的地方安顿。不管如何,上一世他们将自己养了十年,那份养育之情,是怎样都抹灭不掉的。   如今这客栈,里里外外全都是他们自己人。   秦玥和燕渊都一致觉得,如果能够在这里与萧潜作一场殊死较量,那是最好不过了。   可惜,萧潜却并不这么想。   他之所以来,大半是因为刘先生的情报。那批宝藏,他是志在必得。因为只有得到那批宝藏,才有实力与凤琛相互抗衡。   可是想要得到那批宝藏,就必须杀掉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本来是两件事,却合成了一件事来办。   萧潜抵达葫芦镇的第一时间,就被苏寒探到了行踪。   毕竟,他们兄弟俩曾在这里生活了多年,这客栈的地理位置也算得上优势,只要他一进镇口,就会落入旋风卫弟子的眼中。   此时秦玥和燕渊正在下棋,两人已经厮杀了大半天,却不分胜负。前世的沈瑾本是此道高手,燕渊的棋艺也不错,两人算是棋逢对手。   苏寒的消息,打破了他们的酣战。   秦玥还是有几分紧张,忍不住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萧潜这回也真是嚣张,居然连面具也不带,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了葫芦镇,难道他当真不怕凤琛知晓?   可是很快她就想明白了个中道理。只怕凤琛早就知道了,或者更有可能是凤琛亲自下的旨,让他来葫芦镇探查宝藏的真伪。   不得不说,秦玥对于前世沈瑾最为看重的两人知之甚深。   萧潜的确是奉旨前来。当他将宝藏的消息禀报给皇上的同时,也顺便说了淳郡主和燕公子都在葫芦镇的事。   皇上当即令他火速赶来,一是要他想法子把淳郡主秘密接回京城,二是让他就地传旨,命燕渊即刻赶往同州上任。   这回皇上也真是舍得,居然封了燕渊为云麾将军。   所以萧潜此刻不但大摇大摆地进了葫芦镇,而且还领着人大摇大摆地站在客栈门口,朝楼上喊道:“淳郡主,燕公子,你们快出来吧,皇上有旨意给你们!”   两人俱都一惊,相互望了一眼。   这个皇上,到底搞什么鬼?又会不会是这家伙假传圣旨?   秦初早在一边看得冒火,忍不住忿忿道:“小姐,这奸贼三番四次想要害您性命,您可别轻信了他。”   “当然,他对我一直都怀有恶意,可他这话或许真是实情。”秦玥脸色凝重,说话的语气缓慢中又带有几分伤感。   凤琛他既已认定自己就是沈瑾,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燕渊的脸色也不太好看,闻言将秦玥拉到自己身边,“你别担心,只要咱们不露面,就算不得抗旨。”   至于那旨意的内容,燕渊即便不看也晓得他会说些什么,不是将自己弄死就是远远发配,反正不会再让自己留在五儿身边,最好永远也不要回到京城。   萧潜径自喊了一会儿,见楼上没有反应,便要打算进门,立即被一道无形的阻力弹了回来。   他也是个知趣的人,背着手站了一会儿,就轻身快步地走了。   秦玥不由得松了口气。   其实以萧潜的本事,他如果硬闯,也是闯得进来的。当年他的身手就很不错,再经过这么些年的修炼,肯定更加深不可测。   只是他偏偏没有闯进来,而是转身一走了之。他又在憋什么诡计?   燕渊望着那一行人离开,眉宇间的戾气久久不散。他没有忘记,上次从同州一路杀回京城,是谁给他下的连环杀招。如果不是师伯凑巧在北乐山修行,只怕自己早已死在他的手上。   前段日子没有见到他本人,尚能克制得住那份恨意。而今仇人相见,自然分外眼红。   秦玥当然理解他的心情,自己又何尝不是被他接二连三的刺杀,去西冥国的路上要不是被蓑衣男子相救,也肯定早死在了郑弛的军弩之下。   秦玥忍不住握了他的手,轻声说道:“该来的总会来的。他既然来了,就不枉我们设下了这样一个大局。”   燕渊点点头,忽然笑了,“是啊,咱们自己玩的引蛇出洞的把戏,未必现在把毒蛇引出来了,还怕他跑了不成?这回铁定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话未说完,就见苏冰气喘吁吁地敲门进来,“古树林那边传来消息,天恩帮的人已经发现了那个树洞。”   “发现了最好,也省得我再费精力去散步消息了。”燕渊一手敲着桌面,眸子里闪着冷静的寒意,“对了,他们不动,你们也别动。如果他们动了,你们就用我事先告诉的法子……去吧。”   苏冰点点头,很快又消失了。   至于用的什么法子,秦玥也懒得去问了。燕渊这么做,肯定已经安排得万全,毕竟那座古墓里除了难以估算的宝藏,还存着那么多的精良军械,只不知那家伙识不识货了。   令两人感到讶异的是,萧潜却没有立即动手,无论是留守古树林的人,还是潜伏在客栈周围的人,这两天都再没什么动静。   可他自己却并没闲着,领着人满大街地传达皇上的旨意,说葫芦镇自十年前那场瘟疫过后,人口凋零,经济落后。当今皇上仁政,特免除葫芦镇百姓三年赋税,还说鼓励外来人口落户葫芦镇,当地百姓每说动一户人家落户,就会得到朝廷的奖励;说动的人家越多,得到的赏励也就越丰厚。   他这又唱得哪一出?   饶是秦玥历经三世,也实在不明白萧潜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这人最是喜欢借刀杀人,或许这回他就要借着皇帝那把锋利的刀,杀了咱们这两个在他眼里碍事的家伙吧。”   经燕渊这一提醒,秦玥不由得想起前世里那场长许大战。当时萧潜被困敌营,凤琛和她都忙着救他,所以才会中了敌人的圈套,受了重伤。   现在想来,会不会从那时候起他就有了异心,想要取而代之?或许他也没有想到,沈瑾会那么蠢那么傻,拼弃自身安危于不顾,也要先让凤琛突围……   ☆、第二百三十五章 毒   往事不堪回首。   秦玥尤其不愿去想那些过往,可是前世因,后世果,她现今就算不想理会,仿佛也不能了。   谁叫她打从皇后娘娘回府省亲开始,就趟进了这些浑水里?   既然趟了进来,又怎能轻易不染尘埃地退走?   正感叹间,青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面上神情有些慌张,“小姐,不好了!咱们后院的井水里被人下了毒——”   “怎么回事?”燕渊几步冲到青樱面前,连忙问道。   紧跟在青樱身后的六月急忙站出来禀道:“下的是砒、霜,幸亏发现得早,奴婢已经让人过去清理了,但那口井里的水肯定不能再喝了。可关键是这客栈里只有那一口井,咱们……”   六月皱着眉,抬头看了看自家小姐,又看了一眼燕公子,才接着道:“咱们现在要用水,只得到外面的水井里去打,那样咱们出入客栈的次数就要频繁得多,敌人想要摸进来,也容易得多。”   秦玥不由变了脸色。   没想到萧潜连这样的阴招也使得出,只是他怎地就那么神通广大,能够在防范严密的客栈后院里下毒。那砒、霜到底怎么放进去的?难道又是内奸下的手?   燕渊也沉着一张脸,接连问了六月一些细节,便让她先行退下,自己在屋里慢慢走了一圈,忽然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冲出房门,往后院方向去了。   秦玥哪里还坐得住,紧跟在他身后也去了后院。   守在门口的六月见了这阵仗,连忙也跟了自家小姐过去。   自从来到客栈,秦玥还从来没有踏进过后院。毕竟后院是店主夫妻俩日常起居的地方,她作为客人当然不便打扰。倒是青樱和六月来来去去的回数多,要帮着打理饮食起居嘛。   燕渊仿若也是第一次踏进后院,有些感慨地抚了抚那道陈旧而斑驳的木门,旁边灰朴朴的墙上还挂着一柄弯刀,刀鞘已经布满铁锈,显然已经多年未曾使用过了。   燕渊伸手摘下那把弯刀,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挂了回去,稍一踌蹰就熟门熟路地来到那口被下了砒、霜的古井旁边。   此时秦次和秦雨两个正在清理里面的井水,井水已经见底,显然清理得差不多了。   燕渊将两人叫了上来,自己却沿着井壁飞身而下。   从井口到井底,少说也有二三丈深。秦玥站到井口边沿,也仅能看到底下一点模糊的人影,刚一开口说话,回声就“昂昂昂”的特别响亮。   秦次忙将底下的情况对自家小姐说了。   秦玥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只得静静地站在那里等消息。   燕渊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那么着急忙慌地下井去查究竟。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燕渊便从井底爬了出来,先是呼出一口长气,然后又叹了口气,最后苦笑道:“果然不出所料,这口井里的水源并不是从地底下渗出来的,而是从上游的那条小溪里流进来的。他们直接在那条小溪里下的毒,只怕不止是咱们客栈,这镇上大多数住户都受了牵连。”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秦玥骇得脸色都变了,说话的声音也忍不住发抖。   砒、霜之毒,那是剧毒,中毒者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得到急救,那就只有死亡……   这葫芦镇虽说人口少,那也有上百户人家,上千条人命,如果全都中毒而死,实在不是件小事!   萧潜这一招还真是狠!   燕渊恨得咬牙,可是他跟秦玥一样,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葫芦镇上的百姓因为他们之间的斗法而死?   他萧潜可以这样做,那是因为他已经丧心病狂、泯灭人性了。为了逼迫他们现身,竟然不惜以上千条无辜百姓的性命作要挟。   两人此时也根本顾不得其他,秦玥当即撤了客栈周围的阵法。   燕渊火速下令,让旋风卫弟子全部出动,带着解毒的药丸往镇上的住户一家一家的挨个儿送去。   不过燕渊准备的解毒丸子并不能全然解了砒、霜之毒,只是能将毒性暂时压制一二,不致于让那些百姓在短时间内毙命。   真正的解毒法子,还得先催吐,再洗胃,然后导泻,最后服用甘草绿豆汤。整个过程繁杂而又痛苦,像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秦玥再一次站到窗户旁边,凝眉眺望街上的情形。   此时街上已经没有一个人影,却能隐约听到痛苦的呻、吟和惨叫。一阵秋风吹过,秦玥冷不防打了个冷颤,寒意顿时从心底冒起,怎么也挥之不去。   她实在坐不住了,拉了六月一起下楼冲出了客栈。   此时街道两边的铺子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个个痛苦得全身不停抽搐,嘴里惨叫哀嚎连连,眼神里更是充满了绝望。   秦玥刚走到一家药铺门口,就被一个半百妇人抱住了双腿,“救……命……求求……你……救救我吧……”   秦玥身不由己地蹲下来,眼里噙着泪忙不迭地点头,吩吩六月赶紧给他们解毒。   饶是生性冷漠的六月,也难得动了恻隐之心,忙按照小姐的吩咐,一边动手为他们催吐,一边详细解说解毒的法子。   那些人此时已经濒临死亡的边缘,眼下见着还有一线生机,怎样都不会放过,因此个个听话得就像乖孙子,跟着六月的动作开始自行催吐,仿佛恨不得将心肝脾肺一起吐出来似的,立时铺子里充满了污秽难闻的味道。   秦玥忍不住打了个干呕,忙用衣袖掩住了口鼻。   那些人吐过之后,终于可以喘口气了。一些症状轻的忙去里面找来了食盐,化在温水里喂那些症状严重的亲人和朋友们喝,又有人忙着去熬甘草绿豆汤。   好在这甘草绿豆汤并不是什么稀罕物,这家又是开药铺的,备货充足,因此并没费多少工夫就熬出了一大锅,各自催吐洗胃之后,狠狠地喝了两大碗。   到了此时,秦玥也才松了口气。   她也顾不得跟这些人客套,急急忙忙就去了下一间铺子。   如此这般,连跑了好几家铺子,终于碰上了发放解毒药丸的旋风卫弟子,秦玥才真的放下心里的那块大石。   ☆、第二百三十六章 脱身   却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阴恻恻的笑声,“哟!小侄女,你终于舍得现身啦!”   秦玥下意识地转身,就看到萧潜环着手悠闲地站在街道中间,脸上带着戏谑的神情,看她像看一只被猫戏耍得团团转的老鼠。   “原来是世子表舅。”秦玥这会儿反倒冷静多了,语气轻淡而疏离的招呼着萧潜,“听说世子表舅找我,有事?”   “自然是有事。”萧潜淡淡地应着,瞬间便收敛了戏谑的神情,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皇上命我接你回京。”   秦玥“哦”了一声,脸上故作吃惊茫然,仿佛不敢相信似的,“皇上日理万机的,怎会想到我?莫非世子表舅欺我年小,故意诳我的吧?”   萧潜没想到小丫头这么滑头,一般这样的事情皇上也只是传了口谕,并没有明文的圣旨,而他本来也只是想借着皇上的旨意行他自己的事情,所以当时也没有非让皇上写下圣旨。   可是看这丫头的架式,自己要是拿不出圣旨,她肯定不会跟自己走的。那样最终还是要通过武力解决。   萧潜在心里思忖的同时,秦玥也在想脱身的计策。   她身边此时只有六月陪着,刚才碰到的那几个旋风卫弟子也都是一般的角色,真要硬碰硬,不一定打得过萧潜,何况还不知他在这附近埋伏了多少人手呢。   他做这么缺德的事,就要想把自己逼出客栈,从而才好下手,所以他绝不会轻易让自己脱身。   不待秦玥吩咐,六月已经悄然发出了暗号。   此地离客栈并不远,相信燕公子一定能够看到,先前出门走得急了,根本没来得及跟燕公子打招呼,说不定燕公子也在到处找她们。   萧潜当然看到了六月的小动作,去故作不见,依然温和地跟秦玥说话,“皇上很担心你,所以才派了我来接你回京。再说了,你这样成天跟着那小子厮混,也实在不成体统。我与你父亲虽说不是亲兄弟,可打小的感情摆在那呢,我总不能坐视不管吧。”   说得他好象真的是个为侄女儿着想的长辈一般。   如果秦玥只是一般的闺阁女子,说不定真的就被他的这番话打动了。可是前世的沈瑾已经瞎了眼,才被他害得那样凄惨,今生秦玥怎么可能再听信他的鬼话,乖乖跟着他回京呢?   他既然是只披着羊皮的狼,那自己也只好扮猪吃老虎。虽说有些困难,也还是要尽力试一试的。   所以秦玥乖巧地笑了笑,道:“感谢世子表舅的好意,我本来也打算这两天就要回京的,可是……”   秦玥欲言又止,还故意往四周看了看,又悄悄走近他几步,才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燕渊说他发现了宝藏,而且就在这葫芦山里,要我和他一起把宝藏拿到手,还说要分我一半,所以我就舍不得走啦……”   说完猛地掩住了嘴,一副悔得肠子都青了的表情,“我,我,燕渊让我不能对别人说的,可我……哎——”   萧潜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虽然不能确定这丫头说的是真话,可这事儿他心里本来就有数,与刘先生传回来的情报也相差无几。   或许她说的就是真话。   这丫头虽然有几分小聪明,可到底年纪小,以往那几次刺杀之所以失败,那是因为她身边有高人相助的缘故。   萧潜这会儿已经为宝藏迷了心窍,自然而然就忽略了一些细节。当下他便改了主意,依然好言好语地对秦玥说道:“你不用怕,我是你表舅,我肯定不会告诉别人的。你看,皇上不但对你上心,对燕公子也是很器重的,还封了他三品的云麾将军呢。”   “真的吗?”秦玥晶亮的眸子里忽然泛出夺目的光彩,脸上欢喜的神情怎么也藏不住,猛地拍着手,笑道:“是了,皇上肯定是看在老王妃的面上,才让他做官的。燕渊这小子真是走运,这么小的年纪就得了三品官,以后长大了还得了,不行,我得赶快回去,把这好消息告诉他!”   说着就要往客栈的方向走。   秦玥如此唱作俱佳的一番表演,唬得旁边的六月瞧得呆了。   小姐从来都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这会儿才算有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和单纯,可是怎么瞧着这么别扭呢。   萧潜虽然也觉得这丫头今天有些反常,对自己热情的过份,可是架不住她刚才说的宝藏的事,算了,他们跑不了的,还是宝藏的事情要紧。   秦玥拽着六月一直往前跑,终于拐到了客栈所在的大街,才靠着墙壁停下来喘了一口粗气,一边还四处张望了一番。   实没想到,萧潜会这样轻易地放了自己离开。只怕等他缓过神,肯定会气得咬牙。   秦玥想想都忍不住想笑,抬头却瞥见燕渊那张铁青的脸,潋滟的眸子里盛满了怒气,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喷薄欲出。   秦玥的笑便僵在脸上,老半天才讪讪地走过去跟他打招呼。   燕渊一言不发,沉着脸拽着她一路回到客栈。   秦玥只得没话找话说的自顾自地说了一阵,又将从萧潜那里听到皇上封了他云麾将军的消息说了。   燕渊眉头微皱了皱,随即发出一阵冷笑,“他倒是想得周全,将我远远的撇开,等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就更好动手了。”   秦玥却觉得凤琛这回应该没害他的心思,私心肯定是有的,可也不至于害他性命。   毕竟,两人总是兄弟。   只是她忽然想到七王爷凤殊,他们不也是兄弟吗?可最后还是死在了大岳镇。   秦玥想到这个忍不住就问了燕渊,“去年在大岳镇,凤七的死,有没有你的手笔?”   燕渊直言不讳地点了头,却又道:“我虽说没有亲自动手,可也的确脱不了干系。不过那也是老七自己找死,当时我还在京城郊外阻拦过他的,可他非要上赶着去大岳镇送死。”   其实在这件事上,秦玥并没有资格去责怪燕渊。毕竟,前世的沈瑾站在凤琛那一边,也跟凤七之间有过数场交锋,当时萧潜还亲手射杀了凤七的妻子。凤七后来兵败狼狈潜逃。   ☆、第二百三十七章 扑空   事隔多年,如果不是凤七自己跳出来搅弄风云,想必凤琛也不会赶尽杀绝。值得您收藏 。。   燕渊,他也不过明哲保身罢了。   客栈里苏寒又重新做了布防,随即便把镇上中毒百姓的解毒情况说了。   幸好发现得及时,也解毒得及时,才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可是这样一来到底打乱了燕渊的布署,原本的主动变成了被动,情况并不十分有利。   好在秦玥刚才那一说,又将萧潜的注意力转到宝藏那块去了,他们这才得以喘一口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   萧潜的弱点,就是他那日益膨胀的野心。   一个人只要还有弱点,就不是无懈可击的。   不多久秦初就传了消息回来,古树林那边有动静了。   萧潜竟是一刻也等不得,迫不及待地要亲自去探一探究竟。   “先别惊动他,走,咱们现在也过去。”燕渊一边说着话,一边拉着秦玥出了房门。   身后苏寒、六月等人一溜儿地跟上。   此时的古树林里说不定危机重重。萧潜既然敢明目张胆地领着人过去,肯定早就做好了应对他们的万全之策。   众人才刚走到山垭口,慧觉已经现身等在那里,脸上神情肃穆庄严,颇有佛门高僧的威仪。   他看了秦玥一眼,便把目光停留在燕渊身上,“本来老衲并不赞成你这样做的,但你既然要坚持,那就拿出你的手段来,彻底解决这个隐患。”   燕渊朝着慧觉深深地鞠了一躬,郑重地点了点头,“必要之时,还望师伯祝我一臂之力。”   “那是当然,终归这也是老衲应尽的责任。”   慧觉说完高声喧了一声佛号,当先便往古树林方向走去。   远远地,古树林里白烟滚滚,仿佛是天上的白云飘落了下来,铺天盖地的遮云蔽日,竟连那些参天古树也都看不见了。   这样的情形秦玥已经见过多次。   只是她没想到萧潜也会奇门遁甲之术。前世他与沈瑾并肩作战的时候并不会这些,应该是最近几年才修练的。   慧觉既是此道高手,那就由他前去破阵吧。   燕渊先前的话说的谦虚,只说必要之时才请他师伯出马,可是看慧觉这态度,显然早就打算全力以赴了。   秦玥忽然有些好奇慧觉的俗家身份,他的身份应该也不简单吧。   思忖间慧觉已经甩开他们大步流星地走进了白烟里,眨眼就看不到人影了。   白烟依然滚滚,前仆后继地滚得比刚才更加猛烈。   燕渊淡定地朝苏寒打了个手势,苏寒会意地点点头,转身朝后面的旋风卫弟子招了招手,立马人影快速散开在附近的杂草丛里。   很快杂草丛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飘来。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工夫,陆陆续续有被捆得像粽子似的天恩帮弟子被旋风卫推搡着从草丛里走出来。   他们身上大都配了弩箭,显然正要准备偷袭,没想到苏寒先下手为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扑进了漫过人身的杂草丛里,将他们全部揪了出来。   “再仔细找找,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燕渊轻声嘱咐了苏寒一句,又转头交待苏冰押着那些粽子们先回客栈。   到了此时两人也不敢掉以轻心,以萧潜的心机,前面这些不过是餐前小菜,拿来开胃的,真正的杀招肯定还在后面。   这会儿树林里的白烟已经散去,参天的古树依然根深叶茂地展现着它们的风姿。   慧觉慢慢从里面走出来,满脸诧异的神情。   燕渊急忙迎上去,“师伯,那奸贼呢?”   慧觉摇摇头,“没看到他。”   这就有些奇怪了,秦初明明说他已经来了古树林,何况还布了阵法,又埋伏了人手,他应该就在附近才对,怎会不见了人影?   难道,他真的进了古墓不成?   可是他怎么可能进得了古墓?   叶氏先祖早就布下了暗手,非要有叶氏血脉之人拿着夜明珠和凤璃紫钗双宝合璧才能开启墓室机关。   秦玥虽然不清楚开启墓室的决窍,可她跟着燕渊进出过一回,自然明白要想进入古墓,非得有凤璃紫钗不行,不然燕渊也不会将自己软硬兼施地骗来这葫芦镇了。   既然目标没了踪迹,两人也不是个傻的,当然不会轻易进入墓室,万一那奸贼就在附近暗中窥视,只等他们进了墓室再尾随而来,那可就遭了。   可是他们现在也不能马上离开,万一那奸贼真的已经进了墓室,找到了那些宝藏和军械,如此一来情况只会更糟。   两人踌蹰半天,竟然无法做出判断。   这个萧潜,真是太狡猾了。   慧觉此时已经半闭了眼睛,双手的手指或屈或伸地比划着,嘴里念念有词。这情形落在秦玥眼里,活脱脱的神棍模样。   若在平时,秦玥肯定已经笑得合不拢嘴,可现在她却笑不出来。   负责搜查漏网之鱼的苏寒无功而返,更让秦玥的心里添了层隐忧。   如今天恩帮的声势虽然大不如前,可也不至于这么不中用,只三两下就被旋风卫收拾得一个不剩,简直就像是故意送上门来让他们练手的,这也实在太蹊跷了。   燕渊的心也沉了沉,正要说话。   慧觉已经睁开了眼,满脸的凝重,“他不在这里。”   秦玥大感讶异,第一反应竟然是这慧觉真的只是个坑蒙拐骗的神棍,那他说的话肯定是不可信的。   可燕渊却相信得很,连忙追问道:“那他去了哪里?”   慧觉摇头,脸上凝重的神情丝毫不减,“老衲修为有限,只能推断出周遭十里以内的动静。他的确来过,可是又走了。”   这下就连秦玥也不得不相信他说的话,毕竟这慧觉老儿还是有几分本事的。那秦初说的也是实情,只是萧潜既然来过又走的,秦初为什么没有发现他离开?   我靠!这秦初也真够笨的!   秦玥简直无语,气得差点将“我靠”两个字骂出声来。   燕渊没有说话,但脸色也不好看。他还算是冷静,居然在一棵古树旁坐了下来,凝着眉细细深思。   半晌他才突然出声,“他应该没走,就算不在这,也一定还在葫芦镇上。”   ☆、第二百三十八章 约见   秦玥也点点头。   以萧潜的性子,既然是为宝藏而来,就绝不会轻易离开,除非他遇上了意外,逼得他不得不提前撤走,否则绝不可能。   为防万一,秦玥还是留了秦初等人继续监视,自己和燕渊则以最快速度赶回葫芦镇。   镇上的百姓遭此无妄之灾,此时大多关门闭户在家解毒驱毒,因此整条街上几乎看不见人影,显得萧条而又寂寥。   燕渊派了旋风卫四处查探,也没找到半点蛛丝马迹,不但没有萧潜的线索,竟连毒娘子等人也不见了踪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两人不得不连夜审问天恩帮弟子,可是结果仍然令人失望,他们不过是一群小喽罗,平常一惯听命行事,又哪里知道其他内情?   这真是件郁闷的事,仿佛重拳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丝毫没有着力。   燕渊丧气,秦玥也觉得丧气。   可是就在他们丧气得不行的时候,慧觉带来了消息。   “你师父来了!   如此简短的五个字,却让燕渊瞪大了眼睛,眸子里的神情复杂莫明。   那人来了,他来做什么?难不成也是为了宝藏而来?说起来,他才是最有资格继承宝藏的人……   秦玥想得比他还要恐怖。   她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位潜龙阁的阁主,可是光想想他做过的那些事,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样的人留在这个世上,本身就是一个很大的隐患。他如果得了那些宝藏,又会使用那些枪械,那这世道,只怕再也无法安宁了。   “哎!”慧觉叹了口气,眉头深深皱起,“如果老衲没有猜错,只怕萧潜以及他的人都被你师父给控制了。”   难怪了,那人神出鬼没,的确有这种手段。   原来真的是螗螂扑蝉,黄雀在后。   屋子里的气氛更加凝重,秦玥想了想,问道:“他既然来了,迟早会找上我们,那我手中的凤璃紫钗对他到底有没有约束力?”   “当然有。”慧觉点头,“不但有约束力,而且可以处置任何一位叶氏子弟。他当初杀了你们秦家三房的爷们,独独留了你父亲的性命,就是给他自己留的一条后路。”   “那他如果杀了我,夺回凤璃紫钗,岂不是更省事?”   燕渊却在此时插嘴,“他的确这样想过,可是他不敢保证杀了你的后果。毕竟,就像师伯所说,这是叶家先祖的意思,他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得不对先祖的话有所顾忌。”   “所以,他此次来葫芦镇,不是想与我们为敌,而是想卖我们人情,先一步挟持了萧潜,然后再来跟我谈交易?”   “有这个可能。”   呵,秦玥忍不住冷笑。如果说萧潜是条毒蛇,那这位神秘莫测的潜龙阁阁主就是毒蛇的祖宗,不但毒,而且狠,几乎已经泯灭了人性。   萧潜至少还有弱点,可这位阁主,除了对凤璃紫钗有所忌惮之外,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威胁到他。   万一他发起疯来,不管不顾地杀了自己,毁了凤璃紫钗,那么结果又会如何?   秦玥已经不敢去想。   果不出所料,就在这天夜里,毫无预兆地,那位一向来无踪去无影的潜龙阁阁主,竟然出现在客栈的屋顶上。   他脸上仍然带着银灰色的面具,穿着宽大的黑色衣袍,阴恻恻的声音在深夜里听得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他话里已经言明,只约了秦玥明晚子时在古树林里见面。   燕渊张了张口,想要阻止却被秦玥用手捂住了嘴。   秦玥淡然回道:“好,明晚子时,一定准时赴约!”   “哈哈哈!还是秦五小姐爽快——”那人说话间又是一阵大笑,然后忽地像是刮过一阵急风,眨眼那人就不见了。   慧觉此时也还在客栈里,并没有主动出去与他的“好”师弟见面。经过了静龙寺之事,慧觉就算再大度,也不可能原谅他的这种禽兽行径。   而他的那位阁主“好”师弟,只怕自从慧觉盗走了凤璃紫钗的那天起,就再也没有想过这人还是他的师兄。   此次见面,就连燕渊,这个他唯一的徒弟,也成了打酱油的配角。由始至终,他没有看过燕渊一眼,更没对他说过一句话。   师徒之间生疏至此,燕渊多少有几分失落,那人却毫无所觉,得了秦玥的答复就轻飘飘的走了。   三人这会儿重新聚到一起。   燕渊当然反对他们见面。   可秦玥坚持,“他既然已经找上我,难道我还逃得掉不成?人生从来就是一场赌博,大赢还是大输除了天意,还有人为。”   “正是如此。”慧觉赞赏般的点点头,右手拂了拂只有寥寥几根胡须的下巴,脸上难得现出一丝笑意。   燕渊惊讶地看着他,“难道师伯也同意五儿单独去见他?”   “为什么不同意?”慧觉反问,然后又自问自答,“正如秦五小姐所说,他既然想验证凤璃紫钗的威信力,那就让他验证好了。秦五小姐既是叶氏先祖选定的人,自然不会受他所害。”   秦玥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慧觉,也是个滑头的家伙。明明他也想趁机看看自己的本事,顺便验证叶氏先祖推算得正确与否,却偏偏说得那么信誓旦旦。   慧觉坦然受了秦玥这一眼,脸上毫无愧色。   燕渊虽然精明,可他此时满心里想着五儿与那人的见面。既然阻止不了,那他也要想法子跟去,必要之时总要护五儿安全。   慧觉在天亮之前出了客栈。   打他一走燕渊就坐立不安,忧心忡忡地拉着秦玥说这说那。   毕竟他跟在那人身边多年,对那人的好恶知道得比旁人多一些,让五儿了解多一点,就会少一分危险。   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凤璃紫钗交给他,那是迄今为止唯一能够制肘他的法宝。   秦玥点头,忍不住失笑。   其实她自己心里并不紧张,甚至隐隐有几分期待。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也莫要想着跟我一道去,他既是点明了要我单独赴约,万一你跟着去了,惹恼了他,那才真的糟了。”   燕渊被她说中了心思,脸上的担忧更甚。那人最不喜别人不遵他的命令行事,可是让五儿一个人去,也实在放不下心啊。   ☆、第二百三十九章 疯子   这一整个白天,燕渊都在去与不去中纠结,临到夜里亥时也没拿定主意。   秦玥却已经单独上山了。   燕渊把心一横,到底还是跟了去,却在山垭口被慧觉拦住了。   “你别去,秦五小姐不是一般的小姑娘,她肯定有法子应对,你跟去了反而坏事。”   燕渊还想要争辩,慧觉直接一个手刀将他拍晕,扛去了他栖身的破庙。   秦玥此时已经见到了那人。   他仍是一身黑袍,脸上戴着银灰色面具,只露出一双阴挚的眼睛,看人的眼神总是带着凶光。   秦玥环着手,靠在一棵古树上,随意问道:“阁下该如何称呼?”问完后并不指望他回答,可是银灰色面具男人却干脆俐落地回答了。   “老夫姓叶,单名一个‘理’字。”   “叶理?”   “嗯。我还有个名字,乔域。”面具男人说得简单直白,声音难得的和气,像是在与故人一起谈天说地,就连他眼里的凶光也收敛得半分不剩。   这实在大出秦玥的意料。   想象中他应该一见面就露出恶狼般的凶狠,用尽各种手段逼迫自己交出凤璃紫钗,然后再杀了自己泄恨。   叶理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居然笑了笑。想必不常笑的缘故,他笑起来也仅仅是那双阴挚的眼睛里眼珠子动了动。   秦玥也只是感觉到他在笑而已。   今晚虽然月色皎洁,可到底被树木遮了光芒,也实在难以看清一个人的面部表情,何况他脸上还戴着面具。   秦玥忽然兴起,问道:“能将你的面具摘下来,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吗?”   叶理二话不说,直接摘了面具。   待看清他脸上的真容,秦玥忍不住后退一步,嘴里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里还是一张人脸,分明就是一张鬼面。   他那张枯瘦如柴的脸上,醒目地交叉划着两条深可见骨的剑痕,更是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状似脓疱疮的疮口,有的还在化脓,有的已经结痂,密密麻麻的连成一片,哪里还看得出他本来的模样?   如果秦玥只是普通的小姑娘,在深夜里见到这样的一张脸,肯定以为见到了鬼,早吓得晕晕然了。   “怎么弄成这样?”秦玥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不自觉地带了一丝怜悯。   叶理却没回答她的话,只是感叹道:“你是近二十年来,唯一见过老夫真面目的人!”   这样的面容,的确不应该拿来示人,否则真要止小儿啼哭,也难怪他总要戴着面具出没了。只是他今晚发什么神经,竟然让自己见到他的真容?他又到底打什么主意?   前世沈瑾帮凤琛打天下的时候,大多用的是阳谋,也从没碰到过类似叶理或蓑衣男子那样的怪人,所以今生秦玥卷入这样的迷局,才处处显得被动,实在难以猜透这些怪人的心思。   不待她多问,叶理重新将面具戴回脸上,主动说道:“如你们所料,萧潜在老夫的手里。”   秦玥“哦”了一声,神情顿时一紧,看来要切入正题了。   “你既然是先祖选定的人,老夫也不想为难你。宝藏,老夫可以不要;可墓室里的军械,老夫必须要拿到手。”   他这一开口直接单刀直入,半点不拖泥带水。   秦玥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已经掀起滔天巨浪。原以为他并不清楚墓室里到底埋了什么东西,准备敷衍他一下的,现在看来却是行不通了。   “不仅如此,老夫还可以帮你除掉心腹大患,杀了萧潜。”   “然后呢?”秦玥再问。   “杀了凤琛,灭了凤氏家族,扶你上位做女皇。”叶理声音淡然,语气平和,眼里没有杀气没有戾气,完全听不出是在说大逆不道之言。   秦玥惊得张大了嘴巴,定定地看着这个口出逆言的疯子。   疯了,这人真的疯了!原以为只有慧觉一个疯子,没想到这一个更疯,疯得简直没救了!   秦玥只觉口干舌噪得厉害,半天才干巴巴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为老夫憎恨燕氏,更恨凤氏,既然先祖认定了你,老夫就成全你,有何不可?”叶理直言不讳地说了他的理由,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又道,“到时如果你还想要燕渊那小子,老夫就让他乖乖做你的裙下之臣!”   呵!   秦玥竟然被他的话噎得半天只吐出了这一个字。   “怎么,你不答应?”   秦玥反问,“我有考虑的余地么?”   “没有。”叶理强势地回道:“老夫现在给你喝的是敬酒。要知道,老夫一生做尽人神共愤之事,难得有发善心的时候。你可别不知好歹!”   “既然没有选择,好象我也只能接受。”秦玥苦笑,又叹了一声,“那咱们现在就去开启墓室,帮你搬军械吧!”   秦玥一边说一边往墓室入口的那个树洞方向走。   叶理愣了一下,他似乎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答应得那么爽快,可是很快他就跟在了秦玥后面。   到了墓室入口的那棵古树,秦玥就摊开手,将凤璃紫钗握在手心,说道:“我虽然跟着燕渊进去过一次,却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启墓室,要不我们从那边进去?”   “也好。”叶理点点头,两人又重新退了回来,往上回她和燕渊去的那个立有墓碑的入口走去。   两个地方相隔虽然不远,却也不近。   大概走了一盏茶的工夫,终于走到墓碑前面。   叶理忙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头,才起身推开墓碑,拽着秦玥一同进去。   墓室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阴森的带着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秦玥下意识地掩住口鼻,右手捏着凤璃紫钗悄悄往怀里蹭了蹭。   叶理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颗夜明珠,顿时照得墓室亮如白昼,他回头瞧了秦玥一眼,就往墓室里的那一口石棺走去。   秦玥说道:“入口就在棺材里面,你要将夜明珠和凤璃紫钗合在一起才行。”说完就将手里的钗子递了过去。   叶理半点不犹豫地接在手里,熟练地将两个宝贝合在一起,对着那口石棺晃了几晃。   只听得“咔嚓”一声,石棺已经弹开,瞬间又变成了水晶棺,现出里面鲜活的俊美男子,整个墓室也华丽蜕变成了宫殿。   原来不止燕渊懂得开启之法,这家伙也会,不愧是叶家的子孙。   ☆、第二百四十章 好险   叶理显得有几分激动,对着水晶棺里的男子跪着连连磕头,嘴里喃喃自语:“不孝子孙叶理叩拜先祖英灵,愿先祖佑我叶氏!”   秦玥一边冷然瞧着。   她在等待奇迹生。   就在叶理拽着她跳进水晶棺里的时候,奇迹真的生了。   叶理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倒在他的先祖身边,一动不动。   秦玥也站在那里不动,半晌才走过去探他的鼻息,然后长舒了口气。   好险!   她抹了把头上的冷汗,连忙快从他手里拿回凤璃紫钗,匆匆从墓室里逃走。   无忧散虽然厉害,可她却不知能不能放倒这个武功已入化境的家伙。万一此招失败,她自己也就离死不远了。   燕渊早就说过,这家伙最憎恨背叛他不听他命令的人。慧觉,燕渊都在这上头吃了不少苦,幸好放倒了他。   秦玥一口气跑到山垭口,慧觉和燕渊都早已等在那里。   燕渊上前几步拉着她,下下下下前前后后地全身看了个遍,末了才呼出一口长气,提着的那颗心总算放回了肚里。   慧觉却沉声问道:“你把他怎么了?”   “杀了。”   “你杀了他?”燕渊拽着她的手忽然松开了,随即脸上露出悲悽的神情。到底那人做过他的师父,陡听噩耗也还是有些难过的。   慧觉却摇头,“你不可能杀得了他。就算真的能杀,你也下不了手,秦五小姐骨子里就不是这样的人。”   “大师真是神机妙算!”秦玥忍不住赞了他一句。她虽然极不喜欢这个明明已经年过古稀却依然长得俊眉朗目的和尚,可却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几分神棍的本事。   燕渊被逗得有几分恼怒,可却不敢出声,害怕五儿因为他对那人的态度而生气。   秦玥自觉自己没有那么小气。何况燕渊此种情态才是常理,至少可以说明他的七、情、六、欲都是正常的。   顿了顿,秦玥才对慧觉说道:“他中了我的无忧散,如果不出意外,十二个时辰后会自废武功,到时再给他服下解药,可保他性命无忧。”   “这样最好。”慧觉显然很满意她的做法,眉梢竟然带着笑意,宣了一声佛号就施施然地走了。   回镇的路上,燕渊便将萧潜的下落告诉了秦玥。   “已经让人赶过去了。放心吧,这回他别想逃了!”   秦玥却没他这么乐观。萧潜虽然不如叶理那般没有人性,可正因为他还有人性,所以做事总是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指不定他是心甘情愿被叶理抓走的,顺便利用叶理去与对手打擂台,而他自己坐收渔翁之力。   果然,两人才刚回到客栈,苏寒就垂头丧气地进来禀报,萧潜又溜掉了。不但他溜了,他带来的那些人全都跟他一起离开了葫芦镇。   这回是真的走了,苏寒和苏冰领着人一直在后面追,差不多追了五里地,眼看追不上了,才不得不掉头回来。   秦玥却不相信,他既然是为宝藏而来,怎么会甘心就这样离开?可是他相信以苏氏兄弟做事的谨慎,肯定已经确定了才回来禀报的。   那他为什么要急匆匆地走?   这事在第二天晌午就得了答案。   长公主本来领着大军班师回朝,却在半路上接到消息,知道她还滞留在同州附近,又特意折了回来,亲自来葫芦镇接人。   萧潜肯定早就得到消息,所以才提前离开。   葫芦镇的百姓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没想到转眼就迎来长公主这般的贵人,这会儿谁也顾不得躺床上养身体了,个个争先恐后涌上大街,争睹长公主的风采。   长公主所到之处,让内侍明文宣读皇上的免税政策和落户福利,赢来镇上百姓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虽然前几天萧潜也这样宣传过,可到底没有长公主的身份高贵,何况长公主手里还有明黄的圣旨,可信度自然高得多。   这会儿百姓也才知道住在客栈里的那帮人的身份,又想着要不是他们送了解毒药丸,又告知解毒的法子,自己这些人的贱命早就没了。因此一个个的感恩不尽,对着客栈大门不停地磕头谢恩。   弄出这样声势浩大的场面,秦玥就算再不想回京,也不得不回了,而燕渊也要走马上任,到同州做他的云麾将军。   皇上的圣旨上写得明白,要他接了圣旨即刻上任,那是半点也耽搁不得的。   燕渊气得脸色铁青,忍不住忿忿地骂了一句:真是只老狐狸!   秦玥也没想到凤琛会来这招。本以为他只是让萧潜传传口谕而已,哪里想到他会让长公主挟旨而来。   如此大庭广众之下道破他们的身份,竟然连她的名声也不顾了,虽然她自己也不在意这些虚名,可他也不该这样做啊。   哎,他这人,还是那样的脾气。   两人在长公主眼皮子底下也不好多说什么,略微聊了几句就各自分道扬镳。苏寒和苏冰特意过来跟秦玥辞了行,才带着歉疚的眼神跟在燕渊后面走了。   长公主此时已经上了马车,撩着车帘冲秦玥喊道:“快!快些上来!晚了就要错过宿头了!”   秦玥应了一声,乖巧地上了长公主的马车。   好在葫芦镇的事情已经基本解决,但她还是将秦初几个留下,以便传递消息。尽管已经确信叶理中了无忧散,可凡事都有个万一,潜龙阁的事情万不敢掉以轻心。   回京的路上还算顺利。   大军在城外驻扎,等到长公主的车驾抵达后,又齐齐恭迎了长公主,然后才听从安排依次返回自己的营地。   这还都是附近的京畿军,当然也包括神锋营和健锐营。赵诺率领的龙禁卫因为担负着皇宫安危,所以早早地就撤了回来。   刚进了外城,就瞧见街道两边站满了密密麻麻的百姓,那些商铺的门楣上都挂着喜庆的红灯笼,就连树梢上也飘着红绸。   无数颗人头颤动,无数双大手小手挥着小旗高声呐喊个不停,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激动又幸福的笑容。   这样的情形似曾相识。   当年紫衣公子唯一一次回京,也如眼前这般的盛况。     天才本站地址:。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二百四十一章 迎接   皇上果然领着文武百官和后、宫嫔妃,还有大臣们封了诰命的家眷,一起等在德胜门迎接长公主回京。   秦玥瞅了个机会,悄悄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她可不敢在这个时候跟长公主一起接受朝臣们的参拜,那样只怕还没等她走出德胜门,就被那些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长公主只身上前参拜,不待她蹲下就已被皇上双手扶起,其他众人连忙跪下恭迎长公主,齐声唱着“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上扶着长公主的同时,忍不住悄悄问了一句:“玥儿呢?她又跑了?”   长公主瞧着皇上的神情,实在很无语。   这都什么场面,怎么能让玥儿那丫头接受百官们的参拜?她自己倒知分寸,半道上下了马车,真是个精明的丫头。   长公主装作没听见皇上的话,只顾朝百官们挥手,让他们起身,然后又慷慨激昂地发表了一番讲话。   皇上自己讪笑了一声,待长公主讲话完毕,就让内侍宣读封赏的圣旨。加封长公主为护国长公主,并江陵、南陵等封地若干。   那些官员们就算再不服气,也不得不承认长公主此次巢灭耶齐大军有功,立的是汗马功劳,此时便也真心实意地连声道着祝贺和恭喜。   长公主坦然受之,谢过皇上之后,才走到玉太后身边,给她问安。   玉太后见着长公主,眼眶微微湿润,忙拿帕子压了压眼角,又将旁边的何司珏推到她面前,哽咽道:“哦,珏哥儿在这,你走了这么久,是该好好疼疼他了。”   何司珏便也上前,重新给母亲行礼。   长公主笑着将他搂到跟前,细细问他饮食起居和骑射功课。   何司珏一一答了,依恋地偎着母亲闲话家常。   盛大的迎接仪式过后就是庆功宴。   庆功宴摆在武英殿,主要是有品阶的官员们出席。   长公主并没有回公主府,而是拥着太后去了荣华宫。她看来看去,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再一细想就想到以前那个酷似瑾儿的宫女,神色不由一紧。   “母后,你将若儿打发去哪了?”   太后笑了笑,对着凤仪宫的方向指了指,“这回可不是哀家硬塞给他的,是皇后亲自向哀家求去的。”   “那又怎么样?您这样做只会让皇弟更怨您。母后,何苦呢?”   长公主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母后真正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年轻时她果敢睿智,在那样艰难的条件下尚且将锦州治理得井井有条,怎么临到老了就糊涂了呢。   皇弟恋着瑾儿,不是为她的音容笑貌,而是灵魂深处的一种水**交融,母后怎么就是不懂呢。   玉太后却不觉得自己办了件蠢事儿,她已经着人去打探过了,若儿那丫头虽然还没被皇上宠、幸,可是皇上找她下过棋。   沈瑾号称紫衣公子,琴棋书画都是强项,自己也是花了大工夫培养若儿的,这棋艺的水平虽然比不得沈瑾,可是多少也有了几分功力,还怕留不住皇上的心。   自以为算盘打得很好的玉太后自然不会在意女儿的劝告,母女俩这么久没见面,也不想一见面就为不相干的事闹得不愉快。   因此,长公主并没有再劝,很快将话题引了开去,说着这次在同州打仗的事情。   一旁的何司珏听得两眼放光,忍不住跃跃欲试,“母亲,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带孩儿一起去呀。秦家的那位铮哥儿,这回可真是长脸了!”   长公主点点头,笑道:“铮哥儿的确是个好的,跟他祖父年轻时一样的勇猛,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这么说,秦家又要出一个将才了?”玉太后的语气,妥妥地带着酸味儿。   长公主就道:“将才不将才的,那是朝廷的事。这回若不是情况危急,我也不会主动请缨上战场。唯愿这样的战争,再不要有了。”   “怎么可能?就算你不招惹别人,别人也会招惹你。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百姓们为了衣食争斗,朝臣们为了权柄争斗,列国之间就会为了领土而争斗,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玉太后说这话的时候,满脸容光焕发的神情。   长公主瞧得再一次摇头,觉得自己与母后之间的分歧越来越严重了。   她再也坐不下去,她怕自己再呆下去会忍不住反驳母后,甚至跟她爆发争吵。母后始终是母后,长公主还是想尽一分儿女应该尽到的孝道,至少不要跟她闹得太僵罢。   于是长公主找了个借口,带着儿子何司珏匆匆地逃了,却在御花园里碰到秦皇后。   两人相互见了礼,秦皇后就笑道:“皇上正要找您呢,没想到皇姐自己就来了,正好,也省得我再多跑一趟。”   “辛苦娘娘了,有事让南儿传一声也就是了,何苦还要劳你亲自过来。”   “那怎么行?皇姐不比别人,我可不敢托大。”秦皇后一边说一边笑着去拍何司珏的头,“珏儿,昭儿在藏书阁呢,你去找他玩吧。”   何司珏看了看自己母亲,虽然不舍得与母亲分开,也还是听话的点点头,朝秦皇后行了礼道了谢,就往藏书阁的方向去了。   “走吧,皇姐,坐我的步撵吧。”秦皇后笑意盈盈,半点不见外地拥着长公主上了步撵。   皇后的步撵本就宽大,坐了两位主子也还是绰绰有余。   两人边走边说话,聊得也都是些风雅有趣的事情。   这秦皇后也是个精明的,知道自己不喜谈论朝堂之事,便也知趣地不提,竟连那位若儿宫女的事也不说半句。她一向不大愿意往皇弟身边添人,这回怎么就转性了,将那么危险的丫头放到皇弟眼皮子底下。   难道她不担心皇弟真的移情,毕竟那个叫若儿的宫女言行举止和容貌都与瑾儿有七分相似。以皇弟对瑾儿的深情,一旦移情只怕就很难把控,那她这样做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长公主想想又觉得自己真是多想了。   怎么说这都是弟弟后、宫里的事,与自己有什么关系?身为他的正宫娘娘要给他多添几个妃子,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嘛。   ☆、第二百四十二章 庆功宴   秦皇后和长公主来到御书房的时候,皇上正在跟几位大臣议事。两人坐在偏殿里喝了好一会儿茶,才见肖公公过来请她们过去。   秦皇后进去行了礼就退下了。   肖公公也掩了房门退出。   瞧这情形,皇上必定是有要紧话跟自己说了。   长公主心里暗暗思忖,正要行礼却被皇上抬手止住,他面上的神情与先前在德胜门迎接自己时的容光焕发完全判若两人,此刻深深地皱着眉,显得既疑惑又充满隐忧。   “皇姐,你听说了吗?南豫国的皇帝死了!”   “谁?”长公主忍不住大吃一惊,不确定地又问一句,“就去年才继位的老四?”   “嗯,朕刚刚接到秘报,他在十天前就已经死了,死于暴毙。”   这种说词也只能哄哄小孩子。但凡脑子没有毛病的,就不会相信堂堂一国之君会死于暴毙。   长公主尤其不相信,“只怕又是一场阴谋。”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朕心里也很乱,皇姐,你说,会不会是针对咱们大都朝的阴谋?”   毕竟,去年那一场南豫国内乱与他脱不了干系,甚至可以说是他一手操纵了那场内乱。当时南豫国太子发兵攻打云州,四皇子趁虚而入,逼得老皇帝病危,太子死在撤兵回京的途中,四皇子便顺理成章登基为帝。   当时还发生了一件蹊跷的事,仿佛他的皇后在册封当天死于非命,传言便说那女人命贱,当不得母仪天下的皇后。   南豫新皇想当然地以为,这是大都朝皇帝的手笔,暗示他们要与自己联姻结盟,所以才杀了自己的元配好另嫁公主过来。   可惜,事实并不是这样。   皇上当即驳回他们的联姻提议,且言明南豫皇后之死与大都朝无关。   现在想来,只怕那件事情就不简单。何况新皇登基到现在也还不到一年,龙椅还没坐热乎呢,就这样死跷跷了?   皇上满腹疑虑,且忧心忡忡   如今国朝刚结束一场战争,不管是朝堂还是百姓都需要时日来恢复元气,这时如果再发生点变故,背后多几只黑手推波助澜,就不太好说了。   毕竟,大都朝这两年的变故,实在太多了。   这样重大的消息,自然是要死死捂住的。   可是能捂得住吗?   长公主表示担忧。   姐弟俩在御书房里呆了大半个时辰,直到秦皇后在外面提醒说开宴的时辰快到了,两人才从里面走出来。   其实已经没了参加庆功宴的心情了,可宴会是早就安排好的,临时变卦自然不成,就算演戏,也一定要把过场走完。   秦皇后主动上前携了皇上的手,又朝长公主招呼一声,三人一前一后去了武英殿。   武英殿里这会儿已经聚集了不少朝臣,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谈天说笑,众人脸上俱都带着无法掩饰的激动和兴奋。   这场战争足足打了大半年,从开春打到入秋,由最开始的岌岌可危到最后的反败为胜,中间的过程何其艰辛。如今总算平定北境,自然大快人心!   朝臣们见到帝后和长公主联袂而来,便都不约而同起身,朝帝后和长公主行礼。   皇上这会儿勉强打点起神情,含笑挥手让众卿平身,又说了一些场面话,才在上首位坐了,左右各坐了秦皇后和长公主。自有内侍斟了佳酿,君臣举杯共贺共喜。   自从除夕宫宴后,这还是皇家首次举办宴会。   长公主作为此次宴会的主角,自然被朝臣们轮番敬酒。她本来就是豪爽的性子,此时面对朝臣的恭贺当然全都笑纳,杯杯喝得见底。   秦皇后忍不住拍手赞道:“都说皇姐巾帼不让须眉,不但战场上英勇,竟连酒量也如此海量!来!本宫也要与您痛饮三杯!”   说着已经起身,遥遥对着长公主举杯,随即一饮而尽。   长公主便也说道:“好!今儿个咱们喝个痛快——”   “好!”   底下朝臣们见状,便也鼓掌叫好。   两个女人酒过三巡之后,秦皇后犹不过瘾似的瞧着上首端坐的皇上,带着几分酒意娇笑道:“皇上,如此幸事,您难道不陪臣妾喝一杯吗?   皇上本来还在想南豫国的事儿,闻言笑了笑,颔首示意内侍斟酒,陪着皇后喝了一杯。   秦皇后不依,借着酒意闹着还要再喝。   皇上自觉亏欠她良多,此时也不忍扫了她的兴,便又陪她多喝了几杯。   底下朝臣们闹得更欢,完全没了平日里中规中矩的言行,偶尔还会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秦皇后仿佛兴致正浓,又提议君臣同乐,大家一起行酒令可好?   这个提议立时得到朝臣们的赞同。   长公主皱着眉,直觉不太好,可瞧着朝臣们兴奋的神情,到底不好拂了大家的意,便没有说话。   皇上看长公主没有异议,也点了点头。   秦皇后大喜,忙让人去准备器具。   ……   这一番君臣狂欢,一直持续到申时三刻。   皇上醉得不轻,被肖公公扶着正要回寝殿歇息。   谁知秦皇后不由分说,直接扶了皇上上了她的轿撵。   肖公公摇头苦笑,他不过是个奴才,借他十个胆,也不敢跟皇后娘娘抢人。当下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撵轿后面走。   令肖公公讶异的是,皇后的撵轿直接抬去了凤仪宫的偏殿,若儿姑娘好象就住在那里。   若儿此时正在抄写一卷佛经,见状忙不迭地领着两个宫女上前行礼。   秦皇后当先下了撵,瞪了若儿一眼,斥道:“快!过来搭把手!”   若儿被她唬得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忙上前帮秦皇后一起扶了皇上下撵,一路扶回到她的寝殿里躺下。   皇上此时醉意朦胧,一边打着酒嗝一边笑嘻嘻地看着若儿,只觉眼前这丫头的音容笑貌无比的熟悉,忍不住冲口唤了一声:“瑾儿!”   若儿听得一呆。   她身边的秦皇后更是惊得往后退了一步,眸子里的寒意一闪而逝。   “皇上,那让若儿服侍您歇息吧!”   秦皇后说完这句话,就朝若儿使了个眼色。   若儿脸色一红,顿了顿才上前替皇上宽衣。   好不容易才将皇上那一身宽大厚重的朝服脱下,累得若儿出了一身大汗。   ☆、第二百四十三章 宠幸   这时南儿端了醒酒汤过来,秦皇后亲自喂给皇上喝了,又拿帕子细心地将他嘴角的残迹抹去。   皇上喝完醒酒汤后嘴里嘟囊两声,翻了个身朝里睡下了。   秦皇后便站起身来,右手支着额头叹了一声气,沉着脸瞥了若儿一眼,“替本宫好好照顾皇上。”眼神里暗含警告的意味。   若儿畏惧般地垂了头,低低应了声“是”,随即半蹲着身恭敬地送走秦皇后。   那两个年老的宫女也跟着告了退。   寝殿里红烛高燃,袅袅烛光映得蛟绡锦帐也灼灼泛红。   若儿站在榻前看着皇上的睡姿出了会儿神,末了发出一声凄苦的长叹,随即颤抖着手解开自己的衣襟,抖抖索索地爬上床榻,掀开被褥挨着皇上躺下。   室内顿时静谧非常,只余了轻微的呼吸之声。   皇上一向觉浅,虽是醉了酒也还是只睡了半个时辰,醒来便觉头晕脑胀,口干舌躁得厉害,下意识地撑起身子喊人上茶。   若儿根本没有睡着,闻言忙起身端了茶水过来。   皇上一惊,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眸子,茫然又讶然地道:“怎么是你?”   若儿没有说话,只垂着头将茶盏双手呈给皇上。   皇上伸手接过将杯里的茶一口喝完,仍是将茶盏放回她手上,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是皇后让你来侍侯朕的?”   若儿不知是冷着了还是心里害怕,只着了亵衣的身子止不住微微发抖,良久才轻轻应了声“是”。   那娇怯的模样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意。   皇上虽然对于女色不太热衷,可毕竟也是血气方刚的成年男子,何况此时他的酒意还似醒非醒,面前的女子又长着那样一副容貌……   他忍不住伸手捏住若儿的下巴,逼得她不得不抬起头来,那双盈盈如秋水般的眼睛里此时也仍是盛满了怯意,就这样娇娇怯怯地望着他。   皇上喉结忽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只觉浑身燥热难当,下腹处更是膨胀满满,像有什么东西非要宣泄出去一般。   他猛地用力将若儿捞上床榻,健琐的身子覆了上去。   若儿手中的茶盏顿时落地,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皇上呼吸有些紊乱,动作野蛮又粗暴,双手用力一撕便扯烂了若儿的亵衣,露出里面光洁盈亮的肌肤,还有胸前饱满的突起。   饶是若儿早已做好准备,也忍不住有些慌乱和无助。她突然嘤嘤地哭了起来,下意识地蜷起身子双手拼命挡在胸前。   皇上眉头一皱,眸子里充满暴戾之气,大手直接将她的小手往头上一举,牢牢箍在了床榻的栏杆上。   他整个身子便压了下来,冰凉的唇肆意侵犯少女柔软的身体……   若儿无助的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淌下,同时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这一夜对于若儿来说,是苦难,是屈辱,同时也离她的目的更进了一步。   对于秦皇后来说,这一夜是煎熬,是绝望,同时也让她下定了决心。   肖公公一直守在偏殿外面,心里忐忑不安得厉害。   皇上最近忙于国事,宣少让后、宫嫔妃们侍寝,即便是皇后娘娘,除了初一十五的正日子,也很难让皇上留宿凤仪宫。   可是今晚这么好的机会,皇后娘娘为什么要让给若儿姑娘?   肖公公搓着手,不停地在原地走来走去,时不时地朝偏殿的大门望上一眼。   这所偏殿只是凤仪宫里最普通的一所,由于若儿姑娘没有位份,因此她身边侍侯的奴才也仅有当初皇后娘娘赏下来的两位年老宫女,这会儿肯定早睡下了,便也没人招呼他喝杯热茶。   作为近身侍侯皇上的内侍,肖公公还从来没有遭受过这等冷遇,可是他现在就算想要发火也无处发,周围静寂深深的,别说人影,连根人毛都没有。   肖公公就这样在偏殿外面站了一夜,快到寅时才见皇上失魂落魄地从寝殿里冲出来,脸色不太好看,仿佛有几分心虚,又有几分羞愧。   可是作为一国之君,在后、宫宠、幸他自己的妃子,又有什么可心虚,可羞愧的……   肖公公忍着心里的疑虑,忙上前给皇上请安。   皇上瞧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只大步往皇后所在的寝殿走去。   皇后早早地已经起来,此时正坐在大殿里貌似悠闲地喝着一碗养参粥。见到皇上突然闯进,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着急忙慌地迎了上来给皇上请安。   “都给朕退下!”   皇上沉着脸,大手一挥便挥退寝殿里所有的奴才。   肖公公本是跟着皇上进来的,这会儿忙又退出去,顺手关上了殿门。   秦皇后还保持着刚才请安的姿势,皇上没叫起,她就不敢起,面上神情虽然还算平静,心里却涌起一阵悲凉。   两人都没有说话,寝殿里一时落针可闻。   良久,皇上才咬着牙道:“你做的好事!”   秦皇后蓦地抬起眼睑,满脸的凄苦无奈,似惊似讶又似委屈地道,“臣妾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皇上,臣妾问心无愧,难道皇上怪罪臣妾?”   “你明知道,朕想要的不是这个。”   “敢问皇上,您究竟想要什么?”   皇上一时语塞,半晌才叹了口气,颓丧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来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会大发雷霆,以为自己会将罪魁祸首狠狠发作一番,可是真正面对皇后的时候,他竟然是那样无力,又那样无奈。   是啊,自己究竟想要什么?自己想要的还要得回来么?   皇上一口气奔回自己的寝殿,自有内侍侍侯他洗漱更衣,然后陪着他去前殿上朝理政。   至于昨晚的那出事情,在众朝臣眼里不过是风、流帝王的本性罢了。就连后、宫的那些女人们,也都以为若儿那丫头祖坟上冒了青烟,一夕之间麻雀变成了凤凰。   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堂堂皇上,竟然在这事上被人算计了。从行酒令开始,到他醉后喝的那碗醒酒汤,其实都是皇后早就算计好的。   幸好今儿个的早朝并没什么大事。   皇上耐着性子听了几位大臣的奏报,便借着身体不适提前退了朝,回到御书房里呆坐了半天,只觉脑子里纷纷乱乱得厉害。   ☆、第二百四十四章 牵怒   秦玥半道下了马车,从拥挤的人群里好不容易才窜回到猫儿胡同,路过阳春楼的时候还在想,等回府看了母亲和小弟,一定要来这里打打牙祭,阳春楼的小龙虾可是很有名的。   可是等她迫不及待地回到秦府,迎接她的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小安安半月前就莫明其妙地生了一场大病,拖延到现在也还没好,整个京城的大夫都请了个遍,却也没查出小安安到底得的什么病。   眼见他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衰弱,原本白白胖胖的小脸整个瘦了一圈,看着比刚出生时还要瘦弱几分。   江氏一急就急出病来,如今也已缠绵病榻多日,连下床都有些费力,偏偏三爷还在凉州等地整顿吏治,短时间内回不来京城。   整个三房人心惶惶,乱成了一锅粥,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   想必皇上早得了消息,怕她不肯跟着萧潜回京,所以才又特地让长公主跑了一趟,半逼着将自己带了回来。   一路上长公主瞒得好紧,一点风声也没透露出来。   多半也是好意罢。   秦玥叹了口气,先去房里看了小安安。小安安这会儿好不容易才睡熟,苍白的小脸上犹还带着几滴泪痕,显然熟睡之前才刚哭过。   守在榻边的奶娘一边抹泪,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小安安如何如何受罪之类的话,听得秦玥心疼不已。   她本来略懂医理,刚才凑近小安安的时候悄悄替他把了把脉,脉象的确虚弱,且时有时无,很是危险的样子。   秦玥心里更是慌乱,面上却看不出神情,交待过奶娘要好好照顾小少爷之后就出了房门,去了江氏的房间。   江氏半倚在床头,形容憔悴得如同八十岁的老妪,原本圆润的脸颊瘦得只剩了皮包骨,眼窝深陷,明媚的眸子里也全是绝望。   她艰难地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和脸庞,一句话没说先怔怔地落下泪来。   “娘——”秦玥也很难受,实没想到才不过短短半年,母亲竟己衰老成这个样子。只怕在她走后的这半年里,母亲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罢。   母女俩相拥着说了会儿话。   秦玥不着痕迹间就替江氏诊了脉,她的脉象也很紊乱,却不像是着急急出来的病症,就算是着急,那也只是心力交瘁,不致于病得起不来,下不了床吧。   秦玥心里的疑虑越来越大。   既然有可能不是生病,那么……   秦玥忍不住猛地拍了下额头,脸上神情懊恼至极。   自那时离京到现在,她笼共就写了两封书信回家,满以为得了老太太的偏爱,以母亲的精明,再加上宫里帝后的照佛,他们会在府里过得很好,可是她竟然忘了,府里还住着那样一位随时想要她性命的疯子。   疯子是不能用常理来推断的,她暗害自己不成,难保不会将魔爪伸向自己的亲人。上一次母亲难产,不也是她作的孽吗?   不肖说,这一次肯定又是秦媛干的好事。   不怪秦玥总是将坏事栽在她身上,实在是这人前科太多。   自己也真是太疏忽大意了……   秦玥双手不自禁地捉紧母亲的手,心里暗暗发誓,这回一定要让她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因着三房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太太已经去信让铳哥儿和锐哥儿赶紧回来。   兄弟俩都在荣南书院进学。荣南书院实行封闭式管理,非有十万火急之事不得归家,何况明年就是秋闱了。   老太太本想早点将两兄弟接回来,可江氏说什么也不肯。毕竟错过这一届的秋闱又要多等三年,对于铳哥儿和锐哥儿来说有些不划算。   就连这一回老太太去信也是瞒着江氏的。   秦玥来到静宜院的时候,段氏和宋氏都在。   当时气氛有些僵硬,宋氏想必挨了训斥,一张脸拉得老长,眉梢眼角充满了怒意,脸色几乎涨成了猪肝色。   段氏的脸色比她好看不到哪里去。   老太太训人很多时候都是毫无缘由的,底下的儿媳妇们也只得听着受着。更何况她们已经死了丈夫,眼下处境艰难,还得巴着老太太赏口饭吃呢。   秦玥规规矩矩地跪下给老太太请安,又抱歉说回京得匆忙并没备得礼物等等。   老太太“唉”了一声才叫她起来,将江氏和小安安的病略略说了一遍,末了无奈道:“五丫头,你可别怪祖母,祖母这回真是尽了力了,不但全京城的名医都请遍了,竟连宫里的太医也束手无策,你要祖母怎么办?”   “劳祖母费心了。”   秦玥淡淡说了一句。既是有人故意搞事,哪能轻易让人查出原由,这事儿还得找正主儿解决。   老太太接着又说了些宽慰的话,便打发她先回三房照料母亲和弟弟。   秦玥走时依礼给旁边站成木桩的段氏和宋氏行了礼,这才转身大步离去。   青樱先回了皓月阁收拾,等到秦玥回来的时候,六月已经领着秦奋等在了廊下。   两人顾不得客套,秦玥直接问他秦云的事情。   秦奋眉间顿时涌上怒气,“已经查出来了,那小子是别家的钉子。”   “哪家?”   “萧世子爷的人。”   “难怪了。”秦玥喃喃,事实验证了猜测。其实这句“难怪了”不仅仅是指她早猜到秦云是萧潜的人,而且还想到了府里的疯子恐怕已经与外人联了手,所以这回趁着自己不在,才又狠又绝地算计了母亲和小弟。   秦奋忽然跪了下来,面有愧色道:“唉,都是属下的错,没有照顾好三太太和小少爷,请小姐责罚!”   其实这事怪不得秦奋,他只是秦家的护卫统领,平素一惯在外院当差,内院里的那些后宅阴私,他哪里看得过来。   秦玥心里难过,却也想得明白。   “不怪你,秦叔叔,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说完忙要扶他起来。   事实上秦奋并不是轻易就给人下跪的人,他之所以如此郑重其事地给一个小女孩子下跪,是的确觉得这事他有责任。   身为秦家的护卫统领,担负的就是护主之责,如今主家出了事,不怪自己又该怪谁?   所以秦奋并没顺了她的意思起来,仍是直挺挺地跪着求罚。   秦玥无法,便派了一件差事让他将功赎罪。   秦奋这才起身,领了任务匆匆出门。   ☆、第二百四十五章 病症   秦玥连夜去了沈府,一来帮燕渊给老王妃报个平安,二来也想从陈医师那里打探一下母亲和小弟的病情。   据老太太说,早就请了陈医师过府诊脉的,却什么也没诊出来。秦玥不死心,所以打算亲自过来问一问。   自从上次发生了老王妃被掳一事,如今的沈王府可谓是铜墙铁壁,昼夜都派了重兵把守,别说人了,就连一只苍蝇也休想出入自如。   哎,被这么多的人守着,只怕透个气都难吧。   秦玥忍不住失笑,一边摇头一边耐着性子等待进去通报的兵士带消息出来。以往她来沈府可从来不需要通报的。   其实这回也并没让她等得太久。   不过片刻的工夫,刚才进去通报的兵士慌慌忙忙地跑了出来,他的身后还跟了一大群人。   沈老王妃亲自迎了出来。   秦玥忙上前行礼。   老王妃笑着牵了她的手,有些嗔怪又有些感叹地道:“你呀,也真是胆儿大,同州那么危险的地方你也敢去。还好没出什么事,真是吓坏我这把老骨头喽!”   秦玥先是笑笑,又乖巧地点头,“下回再不敢了!”   “我看你不是不敢,是被阿渊带坏了罢!”老王妃忍不住调侃一句,毫不掩饰她对二人在一起的心思。   秦玥便将燕渊去了同州任职的事情说了。   老王妃听得点头,“这事皇上跟我提过。阿渊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有个正经的差使干着,不然闲着到处惹事,我也担心。”   秦玥“哦”了一声,其实她也想到凤琛肯定是跟老王妃通过气的,听老王妃这口气,好象很赞成燕渊去同州。   那燕渊身上的秘密,老王妃究竟知道多少?   不过此时她也没心思去想这些,这次来沈府,主要还是想找陈医师问母亲和小弟的病情。   所以,当二人走到宝善堂里坐下的时候,秦玥略略停顿片刻,便说明来意。   老王妃也爽快,立马让人去传陈医师,一面安慰她道:“你也别太担心,你母亲是个有福气的,断不会折在这上头。再想想小少爷刚出生那会儿,不也惊险万分嘛,可还是救回来了。”   “那回多亏了陈医师,我记得当时陈医师就说过,小弟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也不知他这次的病与陈医师提到的情况有没有关系。”   “这些我也不是很懂,等她来了你再仔细问问罢。”   说话间陈医师已经跟了丫鬟进来,手里还提着医箱。   老王妃交待几句,又说困了要进去歇息,领着下人全都退了出去。   大堂里便剩下秦玥和刚进来的陈医师。   两人相互见了礼,又客套一番,陈医师想必早得了她的来意,转身便从医箱里拿出一个白色玉瓶呈给她,“奴婢新配制了一些药丸,应该会对小少爷的病有帮助。”   秦玥忍不住问:“那他这病就是你上回说的隐疾吗?”   “不完全是。”陈医师摇摇头,答道,“原本以贵府的条件,是可以将他荣养到成年的,可惜却出了岔子。”   “什么岔子?”   “这个……”想必是有什么顾忌,又或者陈医师的确也没有查出病因,总之她摇摇头不说话了。   秦玥只得作罢,便又问起母亲的病情。   陈医师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三太太生小少爷时难产,身子原本就亏损得厉害,又没有及时调养……她这回的病,除了身体虚弱,也还是因为误食了红花的缘故。”   “红花?”   略懂医理的她当然明白,红花对于大多数病症来说是一味良药,可对于伤了身子还未复元的产妇来说却是很重要的禁忌,误食了红花轻者下身流血不止,重者还会引起血崩从而致死。   难怪母亲会病得卧床不起,敢情是羞于启齿私处的病症。这年头的妇女病虽然常见,可却没女人愿意让大夫看诊,毕竟绝大多数大夫都是男人,哪里敢去望闻问切女人的私处?   下此毒手的人也实在狠毒,居然用这样的阴招……   秦玥恨得咬牙,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原本想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放她一马,现在看来已经没必要了,不但不能放她,还要决绝地置她于死地,让她永无翻盘的可能。   庆幸的是,陈医师也是女人。   因着上回她帮江氏顺利生下儿子,又将他们母子从死亡边缘拉回来,所以江氏还是信任她的,特意让她诊过一回脉。   当时江氏心忧儿子病情,情绪非常不稳,所以陈医师虽然诊过脉也开了方子,可却并没告诉江氏实情,她怕三太太再有心理负担。   毕竟在她那样潺弱的身体状况下,误食红花是很严重的事情。   秦玥不得不承认,陈医师这样做得很对。如果她在场,也一定会让陈医师隐瞒病情,不然以母亲的心态,很难保证她不会做出更过激的事情来。   很多时候,江氏的承受力并不如自己的女儿。   这一趟跑得实在是值!太值了!   陈医师果然没有令她失望,早已诊出母亲和小弟的病症,至于她先前为什么没有对老太太说实话,秦玥也懒得探究了。   只要能救母亲,能救小弟,允她保留一些秘密又有何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只要不伤害别人,又有什么关系?   两次救命之恩,两条最亲的人的性命,秦玥已经不知该怎么回报陈医师的恩情。她虽然在沈家为奴,可她是自愿为奴,老王妃并没给她奴籍,又一向对她礼遇有加,吃穿住行更是不缺。   秦玥暗自叹了一声,对陈医师道:“上次送你的玉佩,好好留着罢,还是那句话,以后但凡有任何困难,只要我帮得上忙的,一定会帮。谢谢你!”   陈医师微笑,淡然道:“身为大夫,治病救人是本份,只是……”顿了顿,像是感叹,又像是意有所指,“只是这世道对于女人还是苛刻,我纵然医术精绝,也无法像那些男大夫们一样登堂入室。”   秦玥不由诧异看她一眼,想不到陈医师居然有这等宏愿?   “好,我会记住你刚才说过的话,也一定会放在心上。”   “我相信秦五小姐做得到。”   陈医师说这句话的时候,了然地笑了笑。   秦玥不知是错觉还是眼花,她觉得眼前的陈医生忽然变得不同了,至于究竟哪里不同,却又说不上来。   ☆、第二百四十六章 死讯   从沈王府里出来,外面已是繁星满天。   白天里秋高气爽,夜里却萧瑟寒凉。   秦玥下意识地紧了紧裹在外面的狐狸毛大氅,呼一口气正要跃上马车。   不妨车厢里伸出一只手来,将将握住她的小手用力一拉,她便身不由己地上了马车,被那双手带进了车厢里。   六月正要惊呼,坐在驾车位上的车夫适时地朝她挤了挤眼。   “怎么是你?”六月到嘴的惊呼变成了这个,显然碰到了熟人,且是好久不见的熟人。   二月笑着将她也拉到车驾前坐了,才轻声道:“想你了,所以就来看看你。”一边说话一边朝车厢里努了努嘴。   六月又不是傻的,打从看到二月的瞬间便想到了刚才那只手的主人,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皇上也真是的,大晚上的出宫做什么,他以为自己是江湖大侠呢。   车厢里秦玥也在翻白眼,她还没想好要怎样面对他,何况府里一大堆的糟心事呢,也实在没有精力去想。   秦玥懒得理他,自顾自地闭了眼睛养神。   皇上也没有打扰她,只怔怔望着窗外繁星闪烁的夜空,若有所思。   马车慢慢驶过长街,车轱辘滚过地面的声音寂寥而单调,像极了皇上此刻的心情。   好半晌,他忽然道:“你在怪我?”   似问她,又似在自语。   秦玥没有回答,继续闭着眼睛装睡。   于是一路沉默。   马车径自驶往秦国公府,六月有意无意地扭头扫过身后晃动的车帘,里面无声无息,到底有没有事儿?   二月顺手将她的头扳过,低声道:“主子们的事,你少掺和!”   两人相处多年,不是姐妹胜似姐妹,眼下虽然跟了不同的主子,也还是丝毫没有影响她们之间的情意。   可是六月想想还是不放心,忍不住唤了声:“小姐!”   秦玥“嗯”了声,又没动静了。   六月很想掀开帘子进去看看,却被二月死死拽住了手,“要死啊?”   好在从沈王府到秦国公府的路程并不远,马车走得虽慢,也还是不多久就到了国公府后门。   六月急忙下车去拍门,值夜的婆子认得是五小姐身边的人,忙不迭地开了门,又殷情地问着这么晚了,要不要让小厨房准备宵夜之类的话。   六月敷衍两句忙转回来接自家小姐。   秦玥此时已经自己跳下马车,正急急地往后门处走。   车里的人没有现身,只二月朝她俩挥了挥手。   六月这才想起那是秦国公府的马车,难道真要让二月驾走?可是车里还坐了那么重要的人,罢了,府里马车多的是,先让他们用着罢。   秦玥此时已经进了后门,头也没回就往自己的院子里走。   六月紧跟在她后面,憋了一肚子的话终于问出一句,“你跟皇上吵架啦?”   “没,我是真累了,想睡觉。”秦玥一边说,一边打着呵欠。   六月便没再问了。她本来就不是爱八卦的人,何况这事儿也轮不到她过问。   秦玥的确是累了困了,回到院里洗漱之后就睡下了。   六月看她睡得熟了才轻手轻脚地关门离开,回到自己房里便又发现不对,目光四处扫了一圈忽地笑了起来,“出来吧,我知道是你。”   二月这才从门后边走出来,拍着手道:“不错嘛,还是这么警觉。”   两人刚才见面匆匆,此时才算有个说话的机会,彼此似乎都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却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最后只得拥抱一番相视一笑。   六月当然不相信二月回来是专叙姐妹情的,肯定还有别的要事。   果然,两人稍稍说了一会儿体己话,二月就压低了声音道:“皇上让转告五小姐,南豫国的新皇帝死了,萧统领也去了南豫国,却不是他的旨意。”   六月惊得差点跳起来。   这般机密的大事,皇上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小姐,反倒要自己来传话。   是了,皇上深夜出宫肯定是想亲口告诉小姐的,可小姐没给他机会,这才让二月传话过来。   可是皇上为什么要告诉小姐这个?   六月心里惊疑,她想问问二月,可二月跟她一样的茫然,而且她心里其实还很害怕,毕竟这是朝廷机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以自己的身份是不该知道这些的,万一因为这事被皇上灭了口……   二月心思简单,想到这便也将心里的害怕说了出来。   六月却道:“不会的,只要他还对小姐有心,就不会真的灭了我们。”   二月便也转过弯来,抚了抚胸口松了口气。   秦玥是在翌日一早听到这件事的,当时她沉默了好久,就在六月以为她不会表态的时候却忽然出了声:“通知燕公子,让他多派人手盯着他!”   六月应了声“是”,转身便去传讯。   秦玥抚着额头揉了揉,正要去文馨院里给小安安送药丸过去。   昨晚回来后本打算先喂他服下的,可那孩子睡得太熟,秦玥就没忍心,现在过去应该已经醒了。   谁知才刚走到院子门口,就见青李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想着上次母亲就是被她这一冲撞到了地上,动了胎气,导致难产,心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沉着脸喝道:“没规没矩的丫头,看来上回罚你罚轻了!”   青李这才看清自家小姐正站在门口,刚才要不是小姐闪得快,肯定又被她撞倒地上了,立马吓得一哆嗦,忙跪下磕头不停地求饶。   “说,什么事?慌里慌张的?”   “是四小姐,四小姐没了!”青李抖抖索索地说完,抬眼去看小姐的脸色。这本来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儿,想着一定要早点回来告诉小姐,才跑得太快差点冲撞了她的。   “什么?你说四姐姐怎么啦?”秦玥犹似没有听清,满脸迷茫地再问了一遍。   青李壮着胆子又说了一遍。   秦玥这才大吃一惊。   这报应也来得太快了吧,还没等她出手呢自己就玩死了?这也不过才一夜的工夫,谁有那本事,居然敢在秦国公府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一位小姐?   莫不又是潜龙阁的人?   秦玥想想又摇头,不可能,叶理已经被她废了武功丢在古墓里,她相信慧觉会妥善处置好他的,怎么也不可能出现在京城杀人。何况他就算想要报复自己,也绝不会去杀秦媛。   ☆、第二百四十七章 死因   秦玥心里这样想,脚下却没停,还是先去了文馨院给小安安喂药,又侍侯母亲喝了汤药,才慢条斯理地往秦媛的星月阁里走。   这会儿秦媛的尸体已经被抬走,只剩苏姨娘还在那哭得呼天呛地,段氏和宋争正蹲在边上劝她,几个星月阁里的丫鬟婆子神情灰败地站在旁边,目光里也多是茫然。   她们也没有想通,四小姐好好的怎么就没了呢。昨儿个还活蹦乱跳地狠狠发作了青朱,今儿个早上就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秦玥并没有走近,只在边上远远地看着。   刚才青李过来禀报的时候说得不清不楚,只知道四小姐死了,却不知道到底怎么死的。   段氏当先瞧见了秦玥,又劝了苏氏两句才起身往秦玥这边走来。   “大伯母,究竟怎么回事?”   秦玥也就是顺口这样一问,并不指望段氏会据实回答。   段氏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神情微有异样,半晌才淡淡地道,“吃坏了东西呗,听说她昨儿个夜里去阳春楼打包了一份小龙虾。”   “阳春楼?”   秦玥的心“咚”的一跳。   阳春楼的小龙虾是很有名,她当时路过不也想着要去打牙祭吗?可是以秦媛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在吃食上中招?   她当然不会单纯地以为秦媛是因为吃了小龙虾而死,那不过是表象,真正的内情还有待查证。   宋氏这会儿也走了过来,脸上神情悲悽。秦媛怎么说也是二房的人,虽说是庶出,可也算是她的女儿,出了这样的事,她心里自然不好过的。   秦玥便也道了一句:“还请二伯母节哀!”   天地良心,她说这句是真心实意的,不管秦媛曾经怎么害她,可现在她已经死了,人既然死了,也就一了百了,那份恨意也就随之消散,她这样劝慰一句也是本心。   可是这话听在宋氏耳里,却觉得分外刺耳好象还显得幸灾乐祸,所以宋氏便冷笑了两声道:“到底是三房福大命大,怪也只怪咱家的媛姐儿命贱,被老天爷拿去换了命。”   这话说得何其荒唐,就连段氏也听得皱了眉头,“弟妹说什么呢,媛姐儿的事是个意外。”   “哼,意外,鬼的意外。”宋氏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便拽着苏氏噔噔噔地走了。   段氏尴尬地笑了笑,转头又劝秦玥,“别跟你二伯母计较,她是伤心得过了头了。媛姐儿平素虽与你不和,可毕竟是你四姐,她这样一去我们都很难过。以后你和瑜姐儿琬姐儿她们,要好好的相处,知道吗?”   秦玥点点头,“嗯”了一声,“大伯母说的对,正是这个理呢。”   做戏嘛,谁不会。   秦玥可不认为段氏对她会有善意,也不知这俩女人趁着自己不在,给母亲吃了多少苦头,不然母亲哪能病成这样。   只是这段氏到底比宋氏城府深些,心里再恶毒,也很少流露于表面,什么时候看她都是一副和气的宗妇作派。   秦玥在这陪着段氏说话的时候,六月已经窜进秦媛的屋子里里里外外地查看了一番,末了失望地走出来,朝自家小姐摇了摇头。   显然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   段氏早将她们主仆俩的言行看在眼里,却故作不知,又聊了两句,转头便朝那些丫鬟婆子们招呼一声,带着她们走了。   待这群人出了院门,秦玥才又亲自进了屋子去瞧。   这疯子做了这么多蠢事,死得又突然,肯定留了不少尾巴,得好好找找。   可是任她和六月翻遍了整所院子,也没找出一星半点的线索来。显然早有人收拾了局面,将一切处理得干干净净,只不知是凶手干的,还是另有其人。   两人回到皓月阁不久,就听说秦义求见。   秦玥在花厅里见了他。   秦义恭谨地行了礼,便将来意说出。   他说秦统领临走时有交待,要他好好保护五小姐。昨晚四小姐出了事,他心里不安,所以求了老太太,这些日子要来皓月阁当差,老太太并没有答应,让他自己过来问问五小姐再说。   毕竟是内院,女人家住的地方,他一个糙汉子进进出出的,还是有些不方便。   或许老太太顾虑的也是这个。   秦玥略一沉吟,便应了。   虽然出了秦云的事,可秦玥愿意相信那是一个意外,骨子里她还是信任秦奋的。   秦义听得五小姐答应了,面上顿时一喜,忙不迭地磕头致谢。大哥说跟着五小姐才有前途,他自然是信的。   站在旁边的青樱却不太高兴,就算要进内院当差,那也该是秦初才对,凭什么让这小子进来。   秦玥当然明白她的心思,可也只是笑了笑,心里其实另有打算。   现在既然已经将人留在内院,少不得要给老太太和段氏通个气,还有外院国公爷那里还得亲自去说一说。   说起来自从她回府后还没来得及去给自己的这位祖父请安呢。   秦玥去的时候秦国公正在书房里练字,仿佛练得不甚满意,地上扔满了一团一团墨迹未干的废纸,脸上神情也显得焦燥不耐。   秦国公本是行武出身,并不擅长这些风雅之事,也从没想过在书法上有啥造诣,可是这几天被那些文臣们挤兑得冒火,便也想静下心来好好练一练书法,最起码也要写得像样一些,递上去的奏折不至于被同僚们嘲笑。   他在军中虽然威望很高,可毕竟因为这场“病”错过了与胡人们的大战。   在这场战争中,许多年轻的将领脱颖而出,皇上便也破格提拔他们委以重任,就连他自己的嫡长孙,如今也已封了定远将军的官职。   秦国公敏感地察觉到朝堂的局势有了微妙的变化,要是以往,可没人敢嘲笑他字写得不好。   因此心里很不是滋味,颇有廉颇老矣的感慨。   此刻与其说他在练字,不如说他在发泄心里的郁闷。   只有练字练得不好发泄出来才最是理直气壮。府里谁都知道国公爷虽然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可他的字迹实在让人不忍直视,堪比孩童启蒙时所写的蝌蚪文,只能勉强认得出来。   秦玥等到他的长随进去通报又得到允准后,才文雅地走了进去。   ☆、第二百四十八章 求情   “什么事儿?玥儿?”秦国公头也不抬,装作认认真真地在练字,一边和颜悦色地问她。   大多数大户人家里的祖父总是威严而令人害怕的,可秦国公对孙子辈们一向和气,且很少训诫他们。   因此不但秦玥不怕他,就连那些堂哥堂姐们也都不怕他。   秦玥先行了礼问了安之后才回的话,将秦义去她院里当差的事情说了。   秦国公“哦”了一声,虽然觉得让一个护卫去孙女的院子里当差不太合适,可这个孙女不是一般的小姑娘,她这样做自然有她的道理,便又点点头道:“这样也好,防患于未然。”   “哎……四姐姐……没想到四姐姐竟这样去了,我,我很难过。”秦玥一边装模作样的抹眼泪,一边偷偷打量他面上的神情。   “活该!谁叫她贪吃!”秦国公说话的语气明显带有怒意,脸色也在瞬间变得阴沉。   秦玥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态度。怎么说秦媛也是他的亲孙女,她死了做祖父的不但不伤心,仿佛还挺幸灾乐祸的。   “或许,四姐姐不是因为吃小龙虾吃死的……就算是,那也得找阳春楼讨个公道,可不能让四姐姐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   “无凭无据的,怎么去讨公道?你还嫌咱府里的事情不够多吗?”秦国公这会儿连样子也装不下去了,直接抬起头来训斥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不许再查,更不许多问,知道吗?”   我靠,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秦国公的这种态度,让秦玥心里的疑惑又深了一层,再一想昨晚深更半夜的那人出现在自己的马车上,未必只单单想告诉自己南豫国和萧潜的动作,或许还有其他的事情……   既然已经猜到答案,秦玥也不想多呆,忙不迭地给祖父赔了罪,又一再保证不会乱说乱查,这才慢慢悠悠地回了内院。   刚走到门口,就被早等在那里的刘嬷嬷撞个正着,刘嬷嬷说老太太请她过去。   秦玥点头应了,跟在刘嬷嬷后面转了方向往静宜院走。   既然是在这个地方等着的,自然已经晓得她去了国公爷那里。   所以老太太见了她,直接就问国公爷同没同意。   “祖父答应了,只是……提到四姐姐,祖父好象不太高兴。”本来她不打算再提这件事的,但架不住这老太太非要试探她,那就彼此试探吧。   只是老太太比国公爷还会演戏,嘴里说着伤心难过之类的话,脸上便也露出伤心难过的表情,“你四姐姐,哎,是个没福的,但愿她下辈子投生个好人家吧。”   “但愿吧。不过再好的人家也做不成我们的姐妹了。”秦玥不咸不淡地答了一句。   这本来是一句实话,老太太仿佛想得歪了,看着她道:“我知道玥儿你受了不少委屈,媛儿这孩子性子比起你来,是要差些,可她遭了这样的意外,你作为妹妹的,还是应该”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外面的嚎嚎哭声打断。   紧接着苏氏冲了进来,“扑咚”一声跪在老太太面前,“老太太,您不能这样做啊,媛姐儿也是您的亲孙女,您怎么忍心让她孤苦伶仃地流落在外?”   人已经死了,怎么又流落在外?   秦玥有些茫然,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苏氏说的应该是她的尸体,显然老太太没打算让她的尸身葬入祖坟。   本来也是,十来岁的小姑娘,算是夭折,还是个庶女,自然不配葬入秦家的祖坟,将她好好收敛已经是仁义,还想怎样。   可是苏氏是她的亲娘,死的那个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前段日子丈夫莫名其妙地没了,眼下连女儿也无缘无故地惨死。   人生遭此大难,她自己也不想活了,可是在死之前至少也要把女儿的身后事安排妥当。   秦家无情义,竟然要将她的尸身随意埋在荒野之地,那样就连她的魂魄也不无所依了。   苏氏哭得肝肠寸断,原本姣好的面容一夕之间仿佛老了十岁,如瀑的青丝里也滋生了不少白发。   “祖母,要不,还是让四姐姐葬入祖坟吧。”秦玥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了口。   这当然不是为了秦媛,不过是为了苏氏的慈母之心罢了。   到底苏氏从来也没害过她。   老太太看了她一会儿,并没表态,忽然道:“玥儿,你回来后还没进宫吧,是不是应该去给你的皇后姑母请个安呢?你皇后姑母担心你的很,去报个平安吧。”   言语间竟有几分急切。   难道连这个也成了交易?   秦玥在心里冷笑,她迟早是要进宫一趟的,可眼下仿佛她不答应进宫,老太太就不让秦媛的尸身葬入祖坟,其实这二者并没什么关连,老太太却硬要变成交易让她来成全,这又是什么意思?   那让自己进宫,到底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还是凤琛的意思?   苏氏哭得久了,脑子已经不太灵光,此时却忽然灵光了起来,听了老太太的话,忙转了头扯着秦玥的衣摆哭求道:“五小姐,知道你是个好的,你就发发善心,答应老太太吧…这样我的媛姐儿就能埋入祖坟了…呜呜…她就算死了也还是你的四姐姐…”   “五小姐,求求你了来…呜呜…世做牛做马,我一定……报答你的恩情…呜呜…”   苏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怕再多哭一会儿就要休克了。   这本来是老太太的狠心,可明摆着的,自己不答应就成了自己的不是,要怪也只怪自己刚才多了那句嘴,非要装什么圣母,替苏氏母女俩说话,现在想要赖掉也是不成了。   秦玥被逼着答应了,心情却不怎么好,淡淡对苏氏道:“我本来就要进宫一趟的,答应你也是顺水人情——”   说着她又看了看旁边正襟端坐的老太太,忽然吐了吐舌头,笑吟吟道:“只是想不通祖母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自己痛快答应你不就好了嘛,干吗一定要送我这个人情?”   苏氏有点懞了,可是有一点她是听明白了,那就是苦命的女儿终于能够葬入祖坟,再也不是孤坟野鬼了。   眼下再没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苏氏心里一阵狂喜,忙又对着老太太不停地磕头,磕完后又对着秦玥猛磕了一阵。   ☆、第二百四十九章 打脸   既然已经答应了老太太,秦玥也不食言,回去略作收拾,便带着六月和青樱一起进了宫。   当然先要去给她的皇后姑母请安,这是老太太明面上的指派。至于其他,就看他们怎么安排吧。反正她是不会相信老太太真的只是要她来给皇后姑母请个安这么简单。   果然,皇后姑母给了她大大的惊喜,带着那个据说已经封了慎贵人的若儿一起到大殿门口迎她。   呵,既是封了贵人,那就是皇上的女人了。   秦玥撇了撇嘴。   秦皇后极其热情地牵着她的手走进大殿,像说笑话一般便将若儿被封贵人的经过说了。   呵,原来是醉酒啊,手段虽然老套,却很管用。男人嘛,酒后乱性是常事,何况还对着那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   秦玥再次撇了撇嘴,借着拂衣裙的动作将手从秦皇后的手腕里抽了出来。   秦皇后仿佛没有察觉,招呼秦玥在她侧首坐了,又让人赶快去拿水果糕点,一边关切地问:“你母亲可大好了?小安安呢?病情有起色了吗?”   “劳娘娘关心,好多了。”秦玥含糊应了一句,便顺手拿起几上的一本闲书看了起来。   她是真不想应付这个女人,可偶尔也得应付应付。   不多会儿就有宫女端了水果和糕点上来,秦玥放下书又开始吃东西,仿佛八百年没吃过似的,每样都吃了好几块,一边吃一边赞着好吃。   慎贵人就坐在她对面,怔怔地看着她吃。   秦玥仿佛没看到她似的,眼角都没往她身上扫一眼,这让慎贵人有几分失落。每个人的想法总是会变的,会随着周遭环境的变化而变化。   慎贵人也一样,她虽然是带着任务进的宫,又是被当作棋子送到了皇上身边,可她也是人,也有独属于自己的七情六欲。   可能她自己也没发觉,她其实已经有些变了。   秦皇后也在看着自己的侄女儿吃水果,仿佛看她吃的开心,自己也很开心似地,偶尔还笑着嘱咐她几句,要慢点吃,小心别噎着。   秦玥嘴里嚼着吃食,根本顾不上说话,只点点头。   皇上进来时瞧见的就是她那一副狼吞虎咽吃水果点心的场景,笑意顿时从唇边蔓延开来,可是很快又凝住了。   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坐在她对面的慎贵人,那个与瑾儿长得七分相似的女子,仿佛也才记起那夜自己的荒唐,不由得失态得往后退了一步。   笑意自然僵在脸上。   秦皇后忙起身迎了上来,娇嗔道:“皇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说罢转头看了看慎贵人,又看了看秦玥,忽然掩唇笑道:“难不成是来看若儿妹妹的?或者,知道玥儿进了宫,来看玥儿这丫头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皇上心里陡地升起怒火,僵住的笑意顿时变成了冷笑,“朕自然是来看美人的,皇后你虽然也长得倾人之姿,可这么多年看下来,朕也实在看腻了。”   这话无疑将她皇后的脸面扫得干干净净,不但扫了皇后的脸,竟连秦玥也躺着中了枪。   毕竟她的长相是随了她的皇后姑母的。   秦皇后被他这话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胸口急剧地起伏,同时心里也隐隐有些后悔,不该在这个时候撩拔皇上的怒气,皇上前儿个的气还没消呢。   皇上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他下意识地去看秦玥的脸色。   秦玥却没心肝地笑了笑,低头专心拣着沾在手上的点心沫子。   慎贵人这会儿才羞羞怯怯地上前来给皇上请安,心情颇有些复杂。   皇上抿了抿嘴,半晌才沉着脸道,“你先回去,没事别到处乱走!”   慎贵人便行了个福礼,又转身对皇后行了礼,最后看了秦玥一眼,才低着头往偏殿方向走去。   就算如此,大殿里的气氛也还是尴尬。   毕竟皇上刚才那句话说得实在太损皇后娘娘的颜面了,这让她以后还怎么统领后、宫?怎么在众嫔妃面前抬起头做人?   皇上已经明着说她人老珠黄了啊,这比杀了她还要令她难受。   可是秦皇后现在已经不难受了,只觉得难言的羞、辱,还有恨意。她强压着愤懑说道:“皇上这话说得臣妾心里惶恐,又很害怕。皇上既然腻了臣妾,那臣妾也不是那等不知趣的女人,这就自请去青竹庵修行。”   直到此时秦玥才背着手走到帝后身边,脸上笑容灿烂,见了皇上也不行礼,只笑嘻嘻地来了一句,“书上说男人喜新厌旧是本性,原来我还不信,现在却信了,原来圣明如皇上姑父,也依然失不了本性啊。”   这明明是一句褒奖的话,可听在皇上耳里却犹如一记重锤,敲得他心肝脾肺都痛不可止,喉结处动了动,生生咽下到口的那股子腥甜。   秦皇后瞧得脸色一变,忙扶他到榻上坐下,又瞪了一眼秦玥,让她把茶水递过来。   秦玥一言不发将茶水递到她手上,看着她喂皇上喝了。   皇上这才缓过气来,却是闭了眼睛一句话也没说。   装什么装?既然已经幸了别的美人,何苦还要装出这副情深的样子来?真是让人想吐!   秦玥以为自己不会在乎,可是真正听到他说那些话,知道他所做过的事,心里也还是觉得疼痛。   男人啊,莫不如此。   哎!秦玥心里哀叹一声,起身准备告退。   如果要她进宫是秦皇后的意思,那么她想让自己知道和看到的事情也都已经如愿,恐怕她自己也没想到,此举会引得皇上那样动气,这分明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是她刚要说告退的话,就被皇上打住了,“玥儿你先留一留,这里有你父亲的书信,你一并带回去罢。”   秦玥只得留下来,等着皇上扬声唤了内侍进殿,把几封书信给她。   这一次她再行礼告退,帝后都没有阻拦。   等她出了大殿,青樱和六月便都围了上来,好奇地问她刚才出去的那位贵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毕竟上一回沈老王妃赏花宴上出现过一位玉妩小姐,长得与先前出去的那位贵人非常相似。   莫不就是那一位罢?   青樱有些忿忿地想,她将小姐伤成那样,皇上为了替小姐出气,将她关进暴室,怎么现在又封了她做妃子呢?   ☆、第二百五十章 玉妩   秦玥看了她一眼,面容淡淡地道:“她不是玉妩,她是若儿,曾经在太后身边当差的宫女。”   青樱虽然还不明白这中间的弯弯绕绕,可却不再问了。   她看出小姐好象不太高兴。   六月曾经在宫里呆了十多年,深知后、宫里那些女人们的手段了得,谁都妄想得到皇上的宠、幸,飞上枝头当凤凰,包括她那如今还留在皇上身边当差的好姐妹二月。   二月若不是存了这等心思,当初怎么就一定想着回宫?   可是以皇上的性子,她其实没有机会。   只能说人各有志罢!   只是那个叫若儿的宫女,的确长得很美,又经过太后亲手调、教,也难怪会爬床成功,如愿成了皇上的女人。   马车慢慢行驶在朱雀大街上。   深秋的风掀起车帘,刮到人的脸上,刺得又冷又痛。   秦玥却恍无所觉,依然面沉如水地看着窗外。   大街上依然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喧嚣叫卖声络绎不绝。   街道两边栉次鳞比的商店铺子里,更是聚集了不少衣着光鲜的达官贵人,以及跟随主子出门的丫鬟婆子小厮奴才们。   他们是贵客,自然要进店悠闲地消费,店家也会侍候得更周到。   前世沈瑾掌管沈氏商号的时候,这样的场景天天都要应对。   现在想来,那时的沈瑾是很意气风发也很肆意潇洒的,如果没有遇到凤琛,她那一生说不定就会儿孙满堂,肆意到老。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即便有了如果,她成了秦玥,从呱呱落地逃避到九岁,也还是无可避免地卷入他的世界里,一切并没有改变。   不,其实还是有变化的,至少生命中不止出现了他一人。还有燕渊,那也是极好的男子,只是命运多傑罢了。   想到燕渊,秦玥脸上忽然绽出笑意。   可是下一刻,她的笑意就凝在脸上。   对面出了店铺正要上马车的那个女孩子,居然是曾经抓破她脸的庆安侯府五小姐玉妩。   哟,今儿个真是巧了,居然连着遇到两个讨厌的人。   秦玥心内腹诽一阵,凝在脸上的笑意继续蔓延开来。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还隐隐透出几分冷意。   青樱当然也看见了,忍不住惊呼道,“瞧,那个才是打伤咱们小姐的泼女!”   玉妩显然也看到了标着秦家族薇的马车,还透过车窗看到秦玥的脸。   她的脸色忽地一变,正要上马车的步子一滞,转而快步朝这边走来。   秦玥可不想与她纠缠,催促车夫快速打马前行。   可此时街上拥堵得厉害,车夫想要快行也是不成。   人群里玉妩左窜右挤,很快便挤到秦玥的马车跟前,她双手张开拦住马车,嘴里连连冷笑,“臭丫头,识相的就自己下车,别让本小姐揪你下来,那样只会让你更难看。”   六月轻哼一声跳下车来,手里软剑指着玉妩,“玉妩小姐,别没事找事,否则没你好果子吃!让开——”   “哼!都说秦五小姐胆儿大,敢去同州打胡人,怎么这个时候就当缩头乌龟了…是不是被胡人吓怕了…哈哈,或许早被胡人捉去了军营,当了雏鸡了……”   话说到这嘎然而止。   随即响起响亮的“啪啪”声。   秦玥看着六月挥着手掌扇向玉妩的嘴巴,并没有阻止。   这样口出恶言的丫头,不打不长记性。   当了雏鸡当然不是什么好话,那是对刚破身的妓、女的称呼。   这玉妩也真是恶毒,居然这样骂自家小姐…   青樱忍不住忿忿,跳出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才雏鸡呢?你全家你娘你姐你妹全是雏鸡!你娘生下你还是一个野种!”   哈哈!   秦玥忍俊不禁,居然笑出声来。   这丫头什么时候学的这些下三滥骂人的脏话?简直不堪入目!   她虽然觉得青樱骂得有点过了,可是却感到无比的畅快,心里那股子郁闷也一扫而光。   玉妩被六月打了嘴巴,又被青樱骂得狗血淋头,自然又羞又怒又气。   这时围观的人也多了起来,百姓们看着两个婢女围着一位长得美貌的小姐又打又骂,忍不住议论纷纷,更有怜香惜玉的公子哥儿公然站在玉妩那一边,朝六月和青樱沉脸呵斥,还作势解下腰间佩剑指着二人示威。   秦玥本来不想惹麻烦,可是麻烦偏偏找上门。   找上门的麻烦她自然不能不管,所以就慢条斯理地从车厢里钻出来,又慢腾腾地下了马车,站在那公子哥儿和自家两位婢子的中间,右手指尖慢慢拨开长剑的剑尖,只轻轻说了一句,“秦家五小姐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来管!”   围观百姓早看出这是秦家的马车,可是却不知道秦五小姐还在车厢里。这下秦玥自曝身份,瞬间引起一片哗然。   但凡在帝京城里呆过一阵子的,都知道秦五小姐不但天资聪慧,而且胆略谋识过人,她不但只身前往西冥国借兵,还在同州大战中献计使用孔明灯投放迷烟,从而消耗敌人主力,为长公主的反攻赢得决定性的机会。   如今,几乎帝京城里所有的茶楼酒肆,都在盛传秦五小姐的神话。   的确是神话啊,要知道,秦家的这位五小姐,芳龄不过十岁而已。   其实秦玥本尊才刚回京几日,这些神话却已经传了快一个月了,也不知背后是谁的手笔。   显然助推这事的人并没恶意,先前也没夸大其词,只是实事求是地将她的所作所为说出来,让百姓们自己去评判。   可是百姓也不全是精明的,什么话到了他们嘴里一传十,十传百,总会传出不一样的版本来,到现在倒是把她吹得神乎其神了。   秦玥回京的几日并没怎么出门,也就去了趟沈府,再就是今天的奉召进宫。可没想会遇到玉妩这个疯丫头。   提到疯子,她心里不由想到家里刚死的那个,那个疯子才真是疯,疯得都把自己疯死了…   看那公子哥儿发了一阵呆,秦玥也不打算为难他,招手让青樱和六月上马车。   她可没时间跟这些不相关的人理论,还得赶回去给小弟喂药呢。   可是玉妩挨了打却不长记性,依然死死地攀住车椽不让走,嘴角已经被六月抽得红肿起来,看上去像肥肥的猪嘴,有点滑稽。阅读,   ☆、第二百五十一章 惊语   猪嘴里当然吐不出好话来。   “不准走!打了人就想走!没门儿!”   此时她的丫鬟随从们也都赶了过来,站在她身边令她胆气一壮。   “你别以为仗着好名声就敢欺负弱小,我不是你们府上的四小姐…秦四小姐怎么死的,想必你心里清楚得很吧?”   此话一出,顿时激起千层浪。   “怎么?秦四小姐没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是不是真的哦?都没听说过…”   “莫不是这姑娘信口开河罢。”   “那四小姐是庶出?”   ……   此时秦玥脸色沉沉,看不出喜怒。   青樱和六月目瞪口呆地看着玉妩,心里同时涌上疑问:这事儿秦家一直瞒着了,她怎么知道的?   玉妩仿佛很满意周遭百姓的反应,忍不住哈哈大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秦五小姐,你做的恶事,总有一天老天会来收你!哼!”   说罢就要转身,她身边的仆从也都吃惊地看着她。   自家小姐自从去年被从暴室里放出来,一直有些疯颠,这些日子也没出门,秦家的事她怎会知道,莫不又是说的疯话吧……   秦玥望着渐渐远去的玉妩,心里陡地升起一股冷意。   围观的百姓眼看没热闹瞧了,走之前有的讨好地上前打个招呼,更多的百姓显然还在回味刚才那姑娘所说的话,犹疑地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却又碍着她的身份不敢上前质问。   总之不管他们什么心态,也还是都散了。   秦玥重新坐进马车里,马车也重新缓缓启动。   路过猫儿胡同时,秦玥从隔着车窗瞟了一眼阳春楼。   阳春楼前仍然富客云集,门边的两个迎宾小童站得毕恭毕敬,里面依稀传出客满人患的行酒令和荤素不忌的大笑声。   显然生意兴隆。   秦玥忽然来了兴致,吩咐六月下车去买一份小龙虾。   青樱吓了一跳。   不是说四小姐因为吃了小龙虾死的吗?   “小姐,咱们不吃这个,奴婢回去给你做什锦虾仁!”   秦玥好笑地看了青樱一眼,“什锦虾仁可没阳春楼的小龙虾好吃!”   “可是——”   青樱还要再说,却被六月接过了话头,“放心吧,青樱丫头,这小龙虾没毒,咱们府上四小姐的事,跟这阳春楼没关系。否则,以国公爷和老太太的身份,早来拆了这阳春楼了。”   青樱虽然不太聪明,可也不笨,立时从她话里听出了弦意,便也不再阻止。   她就这点好,知道看人脸色,不该知道的也绝不会多问。   六月去了没多会儿,就捧着油纸包穿过街道上了马车。   不待秦玥她问,她就说道:“四小姐前几天的确来阳春楼买了一份小龙虾,是她身边的大丫头青朱来买的。”   秦玥“哦”了声,也没再多说,仿佛事不关己的模样。   待三人从后门进了府,秦玥才低低对六月说了声,“有时间多去看看青朱,听说她老子娘都不太好。”   六月应了是。   秦玥并没回自己的皓月阁,先去了静宜院里给老太太回话。既然是她的指派,自然要先回她的话呗。   老太太听说皇上纳了新人,又说了那样的言语,脸上神情变了几变,狐疑地盯着秦玥看了片刻,才皱着眉道:“皇上怎么能那样?就算有了新人,也得顾着皇后的脸面不是?他真是糊涂了!”   “那也可能只是皇上的玩笑话罢,他对皇后姑母一向很好的,也不会真的起了那等心思。”   秦玥闲闲说了一句。   老太太仿佛想起什么才又问道:“你说纳的那位贵人是太后身边的那个若儿?”   “是的,祖母。”秦玥淡然答道,唇边还带着笑意,“就是长得很像沈老王妃女儿的那位若儿姑娘,太后娘娘亲自调、教出来的美人呢。”   “哦,是吗?”仿佛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老太太随手抓起几上的冷茶喝了一大口,随即道:“我有些泛了,你先退下吧,晚点我再找你说话。”   “是。”秦玥脆生生应道,站起来行了礼,想起什么又从怀里掏出书信来,“祖母,父亲给您的书信。”   老太太伸手接过,“哦”了一声,并没立即打开来看。应该只是报平安的书信,由宫里传出来,那有可能跟着奏报一起送回来的。   秦玥在刘嬷嬷的陪送下出了正房。   刘嬷嬷送到院子里,瞧了瞧四周没人,才又跟秦玥低声说道:“不瞒五小姐,太后宫里的那个若儿,长得不像沈二小姐,是大小姐,嗯,紫衣公子忠烈王,五小姐该听说过的。”   呵,这婆子知道得瞒多的嘛。   当年沈瑾跟秦家打交道得并不多,除了秦三爷,其他人几乎就没接触过。不过她也晓得秦国公夫妇能征善战,算是凤琛在军中的中坚力量。   玉老婆子既然早就想着要与秦家联姻,自然便将沈瑾的女儿身份告诉了他们,刘嬷嬷作为老太太的贴身侍女,自然便也知道了外界盛传的紫衣公子沈瑾的真实身份,所以眼下她说出这番话也没甚稀奇。   稀奇的是她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   秦玥心里想着面上含笑点头,又道了声谢才施然走开。   ……   正房里,老太太歪在锦榻上,脸上神情不太好看。   待刘嬷嬷端了参汤上前,她才恹恹地叹了声气,“也不知璃儿究竟想做什么,好好的当她的皇后不就得了,这是要折腾个什么劲儿?”   刘嬷嬷熟络地搅着吹着碗里的参汤,一边说道:“皇后娘娘这是在卖太后的好呢。您也知道的,这些年她们婆媳俩的关系并不好,难得皇后娘娘这回做了让步。”   “哼,这么多年了,亏她还想挽回儿子的心,不觉得太迟了么?”老太太冷笑,接过参汤碗喝了一口,又说道:“做母亲的总想得陇望蜀,还想占尽世间一切便宜,怎么可能?”   “皇后娘娘这么做,大概也有顾及皇上的意思吧。毕竟皇上当年…”   刘嬷嬷没有再说下去,她相信老太太已经听得明白。   果然,老太太将参汤碗重重搁在旁边的矮几上,脸上涌起几分怒容,“当年,当年可不是我逼着他答应的,是他们凤家求着咱们,求着要娶咱家的璃儿。现在位置坐稳了就想卸磨杀驴,没门儿!”   ☆、第二百五十二章 自投   刘嬷嬷忙赔着笑道:“哪有那么严重了。依老奴看哪,皇后娘娘这是懂事了,这样抬一个身份卑微的宫女上去,既讨好了太后,又讨好了皇上。何况这个什么贵人又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还不是任由皇后娘娘搓扁捏圆,量她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嗯,这倒也是实情。”老太太颔首,又扫了她一眼,笑道,“你这老东西,看事情比我看得还透,真正是个人精儿。”   “哪有?还是老主子您教导有方,老奴都是跟您学的!”刘嬷嬷谄媚笑道。   老太太也笑,先前的郁闷一扫而光。   刘嬷嬷跟了老太太多年,她早已将她的脾气秉性摸了个透,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门儿清,所以这么多年她一直很得老太太的信任,老太太什么事情都不瞒她。   就像眼下,皇后娘娘此举不管是对是错,总之在没跟娘家人商量之前就已经做了,而且还打着担心侄女的幌子将事情透回来,那就是已经打定主意了。   既然已经改变不了的事实,自然要把话说得圆满才能让老太太高兴。   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虽然也练出了几分后宅妇人的手段,可到底因为年轻时在战场上与敌人都是真刀真枪地干仗,拼的是实力,所以她的心思从来算不得缜密。   刘嬷嬷毫不谦虚地以为,自己真的比老主子想得更透切更深远一些。皇后娘娘主动给皇上纳美人,而且纳的还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偏偏那个宫女还长得像沈家那位已故的小姐,这就有些不好说了。   可是有一点她却很肯定,皇后娘娘的用心绝不仅仅是为了讨好太后,或者皇上,她应该有更深层的目的。   至于是什么目的,她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秦玥在这里,一定要赞她一句女师诸葛亮。   秦玥此时也并没闲着,刚回到院子就听说青朱主动求见。   六月安排青朱在内室里等,待秦玥进了屋子便将房门关上,自己亲自守在门口。   原本以往做这事的人是青樱,可眼看青樱是留不住的了。小姐这两天忙得很,一旦得了空肯定就要操办她和秦初的亲事,那样青樱就不便留在后院。   所以她得提前将这些事情做得顺手,不然到时手忙脚乱误了小姐的大事就不好了。   屋子里青朱跪在秦玥面前,咬着唇道:“奴婢认罪,四小姐是奴婢杀的。是奴婢去买的小龙虾,也是奴婢亲手将毒药下到小龙虾里…”   “不是你,青朱…”秦玥摇摇头,打断她的话,“你根本没有那个胆,况且,就算是你下的毒又如何,反正我与四姐姐不合,她明里暗里害我那么多次,如今她死了我只有高兴…”   青朱惊愣地抬头,嘴唇嚅动了动,可是终究没有说话。   秦玥又道:“希望你能赶快忘掉这件事,就当从没发生过,知道吗?或者,你还是自请去庄子里吧!”   青朱听得猛一震,眼角涌出泪来,忍不住颤颤道:“为什么?五小姐为什么要给奴婢活路?五小姐明知奴婢是活不成的人,为什么要救奴婢?”   “不为什么,因为本心。”   秦玥只答了这一句,也不管她听没听得懂,径自走开了。   本来她不打算见青朱的,因为秦媛的死她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可是青朱既然主动来投诚,救她一命又有何妨,再小的棋子也总有用处的。   秦玥从来不是那等滥用善心的人。   这个青朱也是个机灵的,虽然知道做下那等事必死无疑,也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求到她面前来,自然是想活命的。   想当然地,她并不是那件事情的主谋,可她必须去背那个黑锅,因为她的家人需要活下去,所以她得牺牲自己,以保全家人。   如今段氏掌管后宅,青朱去庄子的事自然也要跟段氏禀报。   以段氏的精明,知道秦玥查到了青朱头上,也肯定猜到青朱向她吐露了不少内情,这样青朱死与不死已经没甚区别了,如今她既然要保青朱,那就卖她一个人情,放了青朱去庄子。   于是段氏拣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禀到老太太跟前,言语间提到这是五丫头的意思,老太太半睁半闭着眼,含糊地点头应了。   段氏便好人做到底,直接将青朱安排去了秦玥以前养病的庄子。   人情债,自然是要还的。   段氏自会牢牢地记着,秦玥当然也会诚心实意地还。   所以翌日一早,秦玥便去了秦国公的院子,先将父亲报平安的书信呈上,然后提及大堂哥请封世子的事儿。   上一次秦三爷提这事的时候,被两个老的狠狠训了一顿,那时秦国公才刚醒来,提的也实在不是时候。   眼下秦玥旧事重提,秦国公就不得不重新考虑了,尤其铮哥儿在同州战场表现出色,如今又有了官职在身,比他的老子不知强了多少,自然是有资格继承世子之位的。   秦国公没有立即表态,这毕竟是秦家的大事,他虽然是家主,可也要慎重考虑才能做出决定。   秦玥原本也没指望他现在就答应,只是做给段氏看罢了。   段氏听到底下奴仆说五小姐一大早去了国公爷的院子,便想到她是为自己的儿子说情去了,心里自然高兴。   如今铮哥儿有了出息,她这个做母亲的也觉脸上有光。就连这些日子去跟那些大妇们走动应酬,也总是听到夸赞儿子的言语,已经有不少世家明里暗里探着口气,家有嫡女等等。   段氏自己想着也该给儿子说亲了,如果能在订亲之前被封世子,那选择的门第也就更广一些。   然而长房有喜,二房却凄凄惨焉。   苏氏接连遭受丈夫和女儿的死,基本已经半疯了。   宋氏自己的儿女资质平平,原本看着媛姐儿还有点指望,可惜就这样没了。她当然猜到是怎么没的,可是却不敢说出来。只要她敢说出来,指不定也会莫明其妙地横死在屋里。   罢了,让他们两房去闹腾吧。   宋氏叹了口气,脸上神情几许无奈,稍一顿便又埋首继续抄写那卷抄了还不到一半的法华经。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天伦   经过这段日子的调养,江氏的身体好了大半,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   小安安虽然还是瘦弱不堪,可脸色已经渐渐转为健康的红润。陈医师说他这病得娇养,吃食要讲究,运动更要适量,尤其在周岁以前,特别注意不能感染风寒,否则就是大限。   这话秦玥当然不会跟母亲说,更不会让府里其他人知晓,私底下对照顾小安安的奶娘丫头嬷嬷们一再交待,要她们好生照料小少爷,小少爷要是有个好歹,所有人都得偿命。   说罢吩咐青樱给她们打赏银两,还许诺做得好会再赏田庄地契,甚至脱离奴籍。这一番恩威并施,将一帮下人拿捏得服服帖帖。   自古福祸相依。   她们既然被分派来侍侯小少爷,便已经没了退路。每个人都不是甘心为奴的,现在有了从良的机会,还能得到丰厚的奖赏,自然要牢牢抓住。   再说五小姐不是一般人呢,索性死心塌地跟着五小姐,说不定真能博出一个好前程。   下人们尽心,秦玥就省事很多,可也不敢掉以轻心,事无巨细也总要一一过问。   因此万炫十年的这个冬天,秦玥都宣少出门,不是宅在皓月阁里看书练字,就是到文馨院里陪母亲说话聊天,再有就是时刻关注小安安的言行动作。   过了年,小安安就满周岁了。   只要满了周岁,一切就都好转了罢。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快一年了呢。   秦玥望着院子里原本干枯的桃枝,仿佛有即将冒出新芽的症状。   青樱兴冲冲地跑进来,隔着老远就嚷嚷道:“小姐,三少爷和四少爷回来了!”   “哦,这么快?”秦玥一边搭话,一边起身往院子外院走。   上一次母亲和小安安病中,老太太本来去了信让他俩赶回来的,可才刚走到半路就被江氏得知,硬生生将他们兄弟唬了回去。   江氏虽然也想念儿子们,可到底儿子们的前程才是最要紧的。   原本在她的信条里,儿子将来要成家立业,自然是严格培养;女儿嘛,生来就是享福的,娇生惯养才最应当。可是到头来她觉得应该娇生惯养享福的女儿,小小年纪却每每有惊人之举,如今竟还成了整个大都朝的神话。   她自豪的同时也藏着隐忧,这样妖孽般的女儿将来可怎么办?   女孩子嘛,毕竟是要嫁人的,没有一个夫家愿意接受自家的儿媳妇光环太过耀眼。而且越是站在高处,越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她现在的想法有了一些改变。   既然女儿这么耀眼,那她也不得不未雨绸缪。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做哥哥的自然要全力护着自己的妹妹。   可是如果没有足够的实力,又怎么能够护得住?   好在铳哥儿和锐哥儿也都聪慧,虽然年少,却已经考取秀才的功名,对于年后的秋闱也有几分把握。就算不能高中,至少也是一段经历,全当为下一届的秋闱积累经验了。   江氏这样想的,便也这样做了。   但是秦玥私底下还是去了封信,让哥哥们回来过年。   说起来,她也好些年没有见过两位哥哥了。   以前小的时候她在府里呆得少,现在虽然搬回府里住,可这两年到处奔波,也就这个冬天,在家里呆得时间久点儿。   秦玥迎到内院门口的时候,秦铳和秦锐也进了院子。   三兄妹相见,自然分外激动。   铳哥儿揽着妹妹的肩膀,忍不住感慨,“没想到玥儿小小年纪就这么厉害,倒让做哥哥的自愧不如了。”   “哪有?哥哥们才厉害呢,不到十五就中了秀才,明年的秋闱过后就都是举人老爷了,那才真的风光呢。”   秦玥是真的开心。   前世沈瑾与哥哥们也相处得很好,可惜他们都为了凤琛的大业而死,算起来,也是自己间接害死了他们,所以到现在她每每面对煜哥儿都忍不住愧疚。   这一世秦玥的兄妹缘分虽然姗姗来迟,但愿能善始善终罢。   锐哥儿看起来比哥哥要文雅一些,只抿着笑意牵了妹妹的手往内院走。   “秦五小姐的大名如今如日中天,就连咱们那僻静的荣南书院也传得沸沸扬扬。记得小时候你多病多灾的,没曾想才短短几年,当年的病殃子就干出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得了,的确不得了啊!”   他话说得夸张,脸上表情仍是一派斯文。   这样一对比,更让秦玥笑得前仰后俯。   三兄妹说说笑笑进了江氏的院子。   江氏早已梳洗打扮好,站在院子里望眼欲穿。   她虽然怨怪女儿自作主张叫了儿子们回来,心里也还是高兴的。   等到母子三个相见,那份高兴就化作了眼泪,抱着儿子恁没形象地哽咽起来,一时院子里响起江氏又哭又笑的抽咽声,还有处在变声期的少年们嘶哑的轻语。   下人们早都知趣地避开。   秦玥瞧着又有几分心酸,不由想起孤苦的沈老王妃。   过了好一会儿,江氏才敛了情绪,拽了儿子进正房说话。   秦玥忙传唤丫鬟们上茶,又让青樱特特跑了静宜院一趟,告之老太太两位哥哥已经到家的消息。   至于外院秦国公那里,肯定已经知晓,便也用不着她去传话了。   做完这些,秦玥才随在上茶丫鬟们的后面进了正房。   江氏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轻昵揽着叹道:“这些日子多亏了玥儿,否则这会儿只怕也见不着你们了…”   说着又有些哽咽,拿着帕子不停地抹眼角。   秦玥笑道:“母亲您什么时候成了林妹妹了,动不动就流眼泪的,母亲,您的威严呢?以后哥哥们肯定不服您的管教了…”   江氏被她这话逗得“噗嗤”一笑,很快又故意板了起脸,“臭丫头,竟敢打趣你母亲,当真无法无天了!”   说着她自己忍不住先笑了。   秦玥笑得更欢。   秦铳和秦锐也都跟着嘻笑。   文馨院里很久没有这种笑声了。   如果三爷在就更好了。   江氏忍不住想。   三爷在家书里已经说了,最迟明年初春就要回京,到时如无意外,应该会升任吏部尚书,那自己就是大都朝最年轻的尚书夫人了。   这样真好。   ☆、第二百五十四章 家宴   为兄弟俩安排的接风宴是江氏亲自吩咐下去的。   地点依了老太太,就在内院摆了三桌。如今府里男丁不多,老的老少的少,便也没有那么多避讳,桌子与桌子间就用帷幕挡了挡,走动声说话声清晰可闻。   秦国公难得在晚辈跟前露露面,先是问了铳哥儿锐哥儿的功课。他自己是武官出身,因此对科举制艺什么的也不太懂,瞧这俩小子答的头头是道,他便也“嗯嗯”了几声,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秦铮最近在龙禁卫里当差,似乎当得还不错,意气风发地说着各种当值里的趣事和听闻。   他身边坐着秦锦。   秦锦一直沉默,闷着头只顾一夹接一夹地吃菜。二房接连失势,他自己的差使又没着落,心里既沮丧又泄气。   事实上他并不觉得自己比大哥差,大哥也就是占了个长,就因为是长房长孙,什么好处都被他捞走了,如果再让他继了世子之位,那自己与他的差距就越拉越大了。   秦锦不服气,这些日子有意与大哥疏远。   秦铮的目光朝他看过来,喊了声:“二弟”。   秦锦装作没听到,继续低头扒拉碗里的饭菜。   秦铮不以为意,只笑着说道:“我已经跟赵统领打过招呼了,你下个月也来龙禁卫当差吧。”   秦锦蓦地抬头,满脸的难以置信,又隐隐带着几分激动。   上次跟着祖父去大岳山,他承认自己表现不好,可是他现在已经调整好了心态,他相信自己也能做出一番事业来,可是却欠缺机会啊。   大哥真的愿意给他机会?   秦铮点点头,道:“二弟,我看好你哟!”   秦国公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这孩子,就是沉不住气。我虽然已经老迈,威信不如当年,可也不是连自己孙子的前程也c不上手的,你只管跟着你大哥去,先混两年再说!”   龙禁卫,妥妥的天子近卫,挺好的积攒人脉的地方。   赵诺是龙禁卫统领之一,同州大战中他与秦铮并肩作战,交情也就在那时建立起来的。秦铮求到他面前,他自然满口答应,以他的身份安排个把人进去自然容易。   秦铮也只是暂时在龙禁卫里当值,不久就要调往京畿军里去的。   直到此时,秦锦才晓得大哥没有跟他开玩笑,自己真的有了差使了,还是令人眼热的天子亲卫,以后肯定有机会爬得更高,那母亲和妹妹也不用整天愁眉苦脸了。   秦锦一高兴,忍不住侧身抱住秦铮,右手在他背上用力捶了几下,声音里犹带哽咽,“大哥,谢谢你,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当差,不会给你丢脸!”   这话自然也传到隔壁妇人小姐们的耳里。   宋氏感激地看了一眼段氏。   段氏含笑对她点头。   老太太的目光扫过来看着她们二位,神情颇有几分欣慰。   大凡做婆婆的,总喜欢底下儿媳妇们个个乖巧听话,对外还要有手段;允许她们私下里有竟争,但不能不和睦,尤其在大事大非上头,或者家族利益面前。   秦铮无疑在这点上做得很好,知道想办法为弟弟谋差事。   就连秦玥也不得不佩服大堂哥的胸襟。   她自己因为沈瑾的事对秦家耿耿于怀,是不打算帮他们维护家族利益的,不落井下石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   秦珈秦璐由此越发地亲近秦瑜和秦琬,反而无形中将秦玥孤立了。   是啊,她如今盛名在外,又智者多妖,跟她作对自然没好下场,可是想跟她做好姐妹也觉得高不可攀,倒不如与同类人走得近些。   秦玥不以为意,逗着身边的好姐儿说话。   好姐儿是极喜欢她的,却谨记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只敢悄悄地跟她咬耳朵说话,不时拿眼瞟一下那边的帷幕。   她是害怕母亲听到了会训她。   表面看起来,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秦国公稍稍吃了一些就退了席,这样没有儿子只有孙子的家宴让他心里到底有几分感伤,想着儿子们一下子死了三个,不是不心痛的,可是再心痛又能如何,以他的高龄,就算再纳十房八房小妾,也铁定生不出儿子了。   哎!好歹还有晔儿!   秦国公负手在外面游廊里走了一阵,慢慢悠悠就往静宜院里去了。   桌上唯一的长辈离开,自然让几个少年轻松自在许多。   秦铳和秦锐两个打从十岁那年入了荣南书院就很少回来。眼下久别见到两位堂哥,先是有些生疏,这会儿祖父一走,兄弟几个很快打成一片,互相说着各自的朋友和经历,就连庶出的秦春和秦素也不显得拘谨,说话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笑闹声宣染出青春的活力。   妇人那一桌老太太也并没吃得太久,在秦国公离开后就让刘嬷嬷扶着走开,也不知是回了静宜院还是去找国公爷商量事情。   江氏放心不下还在酣睡的小安安,端了茶水敬过在场的妯娌,又到女孩子这边来看过女儿才匆匆回去。   她这一走段氏和宋氏就开始咬耳朵。   戚氏觉得尴尬,便借故照看女儿来了孩子们这一桌。   “玥儿,快过来!哦额…”   秦玥听出这是三哥秦铳的声音,便“诶”地应了,起身往帷幕那边走去。   秦瑜忍不住皱了眉,提醒她:“五妹妹,别去,他们在喝酒呢!”   也不知谁先起的头,这会儿几个少年真的在拼酒。   就连年纪最小的秦素,也浅尝了一口,立时辣得满脸通红,连喝了好几口茶水才将那股子辛辣勉强压下。   戚氏虽然也担心儿子醉酒,毕竟春哥儿也就比素哥儿大一岁,可她想着没爹的孩子早独立,便也狠狠心不去阻止。   秦玥自然不会听大堂姐的劝,不过也还是回头说了一句,“没事,我过去看看!”   秦珈有些不耐地道:“大姐,你管她做甚?咱们这个五妹妹,主意大着呢!”   秦瑜想想也是,便不再劝了。   秦玥过去的时候,酒量不好的秦锐已经喝趴在桌上,嘴里还在嚷嚷着“我没醉,我还要喝”等等言语。   荣南书院管得很严,平素自然不准学子们酗酒,只偶尔过年过节才允许喝一点,那也是限了量的。   ☆、第二百五十五章 兄弟   秦铳自然也有几分酒意,不然不会不顾体统地把妹妹叫过来。   以他所受的教育,原本是将男女大防看得很重的。   不过秦家是武将世家,老太太自己就不是个讲究的人,所以在教养孙女方面也没严格要求,只要不太出格的事,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   否则就算秦玥神通,也不可能自由出府了。   很明显他们分了南北派在划拳喝酒。   四哥酒量浅,已经醉了,秦春更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孩童,自然也没几分酒量,三哥独木难撑,想让自己帮他壮势罢。   秦锦也喝得满脸通红,望着秦玥嘻嘻地笑:“五妹妹,你到底行不行啊!我可从没听说你能喝酒的…”   秦玥笑了笑,摇摇头,“我真的不太能喝呢。”   秦铮便又朝她挥手,“那还是别喝了,玥儿,赶紧回去吧!”   原本秦玥与大堂哥的交情淡淡,可到底在同州接触得多了些,兄妹俩的感情也就渐渐加深,比起秦铳秦锐来,秦铮反倒更像她的亲哥哥。   “别听他的,你坐。”秦铳拍拍身旁的凳子,说话含糊不清。   秦玥只得坐下来,瞅了瞅桌上东倒西歪的几个,忙让小厮们先将春哥儿和素哥儿扶回去。   正要让人去扶四哥。   秦锐原本趴伏的身子猛地坐直,睁着大眼道:“别!今儿个一定要陪几位哥哥喝得尽兴!”   五人中除开秦玥,他是最小的少年,今年也才十四岁,却天资聪慧,前年就已得了秀才的功名,当时轰动京城。   不过那时秦玥还在别院没有回来。   秦锐的性子有些刁钻,往往不按常理出牌。   他先前已经喝得趴下,此刻却又精力充沛,站起来给每个人的酒杯里注满,举着酒杯要跟大家一起干。   秦玥也只好端了酒杯,视线在半空与大哥交汇,无奈地笑笑。   秦铮皱了皱眉,到底也没说什么,端了酒一饮而尽。   秦锦便又嚷嚷着“不公平”,说他们这边现在多了一人。   看来他也醉了。   兄弟间好不容易聚齐,喝个痛快也好…   “我的确不会饮酒,现在都醉了…”秦玥说着晃了晃头,又抱歉地道:“你们好好喝啊,我就先回去了,明儿个我请哥哥们吃茶…”   “也好,女孩子嘛,喝酒不好…”秦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不该把妹妹叫过来,歉意地朝她笑了笑。   秦铮也跟着道:“那快回去吧。”   秦锦不依,“那怎么行?五妹妹才来,你们就让她走?看起来五妹妹的酒量很好啊…”   说没说完就被秦锐打断,“五妹妹是女孩子,好男不跟女斗嘛…二哥你先赢了我和三哥再说!”   “那还说文不跟武斗哩,你咋还跟我和大哥扛上了…”   “自家兄弟,喝个痛快嘛…”   哥哥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热闹,秦玥便趁机下了桌。   秦锦朝她的背影“诶诶”了两声,被秦铮揽着肩膀灌了一杯酒下去,诶诶声顿时变成了咕噜声。   这边妇人小姐们的席上早已没了人影,有仆妇正在收拾。   秦玥低低唤了声“青樱”。   青樱应着声从角落里过来,赶紧扶了自家小姐走开。   翌日一早秦玥就让六月去丹桂坊附近订了一个雅间,说好了要请哥哥们吃茶的,可不能食言。   下晌秦玥去得早了些,就到晴轩苑里歇了会儿。   快要过年了,街上较之往日更是喧嚣热闹了许多,人潮拥挤人声鼎沸。   小贩们吆喝得越发卖力,想要趁着年前的高峰多卖点银钱好过个肥年。   商店铺子的伙计们也在吆喝,一个个声嘶力竭地吼着“打折啦,打折啦,七五后折上折,超级划算哦…清仓甩卖,甩完好过年…”   秦玥忍不住一笑,这些言语竟是当年沈大公子的招牌话术,没想到还沿用至今…   再过两天,连衙门也要封印了。   官员们平素虽然也有固定的休沐日,可经常会有突发事件打扰,并不能真的完全放松。   也只有年假才能真正的休息。因为各府衙门一旦封了印,是不能随便开印的,除非发生天大的事,否则就要等到过了上元节才会开印。   秦玥站在窗边打望了一小会儿,瞧见六月噔噔噔地从楼下上来。   “小姐,燕公子的信。”   秦玥嘴角抿着笑意,伸手接过并不打开。   应该不是很要紧的书信,否则他大可通过旋风卫传讯。这样通过驿站传回来的,多半是说一些风花雪月的情话。   她回京的这些日子,燕渊三五日就有书信回来,每隔一月还会差人送来礼物,都是一些小巧精致的玩意,不贵重却很表心意。   其实她就喜欢这个调调。   前世沈瑾与凤琛的那场爱恋,大都围着江山天下的大事展开,并不算得纯粹的恋爱。   细想起来,凤琛从没费心送过礼物给她,除了那一次的誓言。   可即便是那一次的誓言,他也没有做到,最后仍是娶了别人为妻,封了别人为后。   惆怅间六月忽然指着楼下惊道:“小姐,快看,那个疯女人!”   秦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庆安侯府的那个玉妩夹在人群里,鬼鬼祟祟地到处张望。   她要干吗?   “去,跟着她!看她到底想干什么?”秦玥一边吩咐六月,心里也在琢磨。总觉得这个玉妩有什么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   她们本来打交道的也不多,总共才见过三次面。第一次是在沈老王妃举办的赏花宴上,第二次在玉福珠宝阁,最后一次就是前些日子在朱雀大街闹得那场不愉快。   前两次见面还算有因有果,可朱雀大街闹得这一次,实在是奇怪,何况她还说了那样惊人的言语。   那段日子她忙着照顾母亲和小安安,并不曾多想别的事。就连玉妩说的那些惊人之语也被她抛诸脑后…   现在想来,这个玉妩是很有问题的。   秦家四小姐没了的消息一直瞒得很紧,府里上上下下的奴仆都被下过封口令,是不敢擅自乱传的。   而且庆安侯府与秦国公府平日的交情也不算好,母亲更是当着庆安侯夫人的面说过要与庆安侯府绝交的话,那这个半疯半傻的玉妩小姐,又是怎样得知秦家后宅的**?   ☆、第二百五十六章 自尽   这片刻的工夫,人群里的玉妩已经不见人影,幸好六月跟了上去。   秦玥便也起身理了理衣襟下楼,领着青樱往六月订好的茶楼走。   茶楼隔着晴轩苑不远,片刻的工夫就到了。   伙计热情地将二人迎进六月事先订好的雅间里。   雅间的位置极好,视线极佳,这边能够清楚看到底下大堂正中舞台上的各种表演,那边还能看到丹桂湖畔的全貌风景。   伙计殷情地递了菜单过来,问着要喝点什么吃点什么。   说是喝茶,自然不仅仅是喝茶,还要吃点瓜果点心零嘴什么的,顺便听听评书小曲儿,或者参加一些茶楼举办的风雅活动。   少年们都好这口。   秦玥却觉得没甚意思。她自己本身见闻广博,前世沈瑾又亲自运作了沈氏商号。沈氏商号旗下涵盖各种经营,甚至现今的很多商业还沿袭了当年沈氏商号的运作模式。   就比如这茶楼,据说就是股份制连锁经营,茶楼发放会员卡,不同的会员卡有不同的消费折扣,每个月还会定期举办真人秀活动。   秦铳兄弟俩到的时候秦玥已经喝过一盏茶,叫了一个唱曲的小姑娘正在咿咿呀呀地唱着一曲水调歌头令。   他俩平时在书院死读书,读死书,这样风雅的场所去得极少。眼下上楼来不禁四处打量,刚一落座便被底下爆发的叫好声吸引了过去。   舞台上正在表演猜字的游戏。两队各有四名队员,同组队员里两名负责做各种与字相关的动作,另两名负责猜字,规定时间内猜的最多的那组算赢。   这对于读书人来说,实在有趣。   兄弟俩很快代入了场境,随着他们的欢呼而欢呼,焦急而焦急。   秦铮来得稍迟一些,他是直接从当值的龙禁卫里跷班过来的。   春哥儿和素哥儿就没请,毕竟太小了也实在不适合来这些场所。   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秦锦过来,也没让小厮过来稍话。   又等了一柱香的工夫,才见六月匆匆进来,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秦玥脸色一变,“呓”了一声。   秦铮忙问:“出什么事了?”   秦玥道:“二哥在来的路上与庆安侯家的五小姐起了争执,他把玉妩小姐打了。”   “怎么会这样?”秦铮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不用去了。”秦玥摇头,“听说玉家的五小姐得了疯颠之症,眼下已经被她的家人带回去了。”   秦铮“哦”了一声,“那二弟呢?”   六月接话道:“二公子的衣裳被庆五小姐抓了个稀烂,奴婢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回了府换衣裳,呆会儿应该就到了。”   她这一说,秦铮便也放下心来。   秦玥心里疑团重重,却不便在秦铮面前表现出来。   期间秦铳秦锐实在没有忍住,已经自告奋勇下楼参加比赛了。   雅间里就只剩下秦玥和秦铮两个。   秦铮当然昨得她和燕渊的事,站在他的立场他是不看好燕渊的,毕竟那小子出身来历不明,靠着哄骗老王妃各种生非惹事,还多次顶撞皇上,实在不是玥儿的良配。   做哥哥的,总觉得别人都配不上自家的妹妹。   因此秦铮忍不住道:“你还是离燕渊那小子远些罢!”   秦玥“哦”了声笑笑,“当初大哥去同州,不是与燕公子一道去的吗?怎么,对他有意见?还是…他得罪你了?”   提起这事儿秦铮更气,当初他也觉得这小子浑是浑点,可也不失为血性少年,两人的确一道去的同州,可那小子在军营没呆几天就失了踪影,后来同州战事结束才又出现,一出现就拐了玥儿到处乱跑,要不是长公主亲自去接,还不知他会拐着玥儿做什么事呢。   这样的小子,哪里靠谱?   听了他的原由,秦玥也还是笑笑,“大哥,你不懂他,他不是这样的人。”   正好此时轮到秦铳秦锐上场。   秦玥便转了话题,说着猜字的游戏。   这游戏并没什么技术含量,靠得不过是与队友的默契罢了。   秦铳两个从小一起长大,先上族学,后来一起进荣南书院,自是配合得默契。   秦玥一点也不担心他们会输,但也招呼秦铮一起应景地鼓掌加油。   此刻围观的人还不少,闲人什么时候都是闲的。   秦锦却在此时像风一样卷了进来,噔噔噔几步上了楼冲进雅间,连底下场上的比赛也没来得及看,“大哥,府里又出事了,苏姨娘没了…”   秦玥猛吃一惊,“怎么没的?”   秦锦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半天才闷声道:“悬梁自尽。”   不用说自然是他回府换衣裳那会儿出的事。   苏姨娘好好的为什么要自尽?   秦铮也很吃惊,赶紧拉着秦锦坐下,“你且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听说她死之前还写了血书,为四妹妹喊冤,嚷嚷着四妹妹是被五妹妹害死的…”   秦锦说着又看了秦玥一眼。   论亲疏,他和秦媛毕竟是同父异母,算是亲生兄妹,与秦玥是堂兄妹,到底隔了一层。   所以如果真是五妹妹害了四妹妹,他是一定要为四妹妹讨公道的。可是那会儿五妹妹才刚回府,怎么可能害她?   他不相信,秦铮更不相信。   “胡说,她自己贪吃,误食了不干净的东西,怎么能怪玥儿?”   “可是刚才玉家的那位小姐也这样说,还说五妹妹买通了四妹妹身边的丫鬟青朱,青朱在买来的小龙虾上下的毒…”   秦玥暗暗心惊。   那玉妩说的虽不是真相,却等于是真相,仿佛是她亲生经历了似的。   亲生经历…   秦玥忽地打了个寒颤,忙低着头喝了口茶,才又蹙着眉嘲讽地笑:“四姐姐一向与我不对付,没想到就连死了也要给我扣上残害族姐的骂名!”   秦铮忙喝斥住秦锦,沉着脸道:“二弟你竟然听信一个疯子的话,莫非你忘了,去年她就跟玥儿结了仇,还划花玥儿的脸,咱们秦家跟他们庆安侯府早断了交情!”   秦锦想想也是,心里虽然还有疑虑,却也不好再说了。   这会儿底下的比赛早已见了输赢。   秦铳秦锐赢了对方四名队员,巧的是那四位居然都是何家的子弟。   ☆、第二百五十七章 找上门   驸马何家,那就是长公主的侄子们了。   长公主如今无论在朝在野都威望甚高,连带地何家也水涨船高,在大都朝的勋贵圈里占了很重要的席地。   受长公主和父辈们的影响,何家子弟也都出落得优秀,此时与同样优秀的秦家子弟相识,颇有诚心结交之意。   秦铳便主动邀约一起往二楼雅间里来,给在场的兄妹作个介绍。   苏姨娘和玉妩的事只好暂时抛一边了。   何家子弟们陡闻眼前的女孩子便是勇闯西冥同州献计的秦五小姐,顿时惊得瞪大了眼张大了嘴,满脸莫明的神情。   是因为自己年龄小的缘故罢。   秦玥笑了笑,转头扬声唤伙计进来加位添著,又将菜单呈给何家公子,“初次见面,也不知道各位公子喜好什么,你们请随意,别客气啊!”   其实本心里她并不喜欢跟这些少年人们打交道,毕竟自己心理年龄太大了,都说彼此间差了三岁就是一个代沟,那他们之间也不知隔了多少个代沟了。   可这会儿就算不喜欢,碍着几位哥哥的面子,也还是要应酬一下的,呆会儿找个理由再走罢…   到底是少年天性。   何家的公子们发出一番赞美羡慕恭喜之类的感叹后就将视线移到了单子上,不时指着上面的图片指指点点,各自说着自己的口味,显然经常光顾这类场所。   秦铳和秦锐也凑过去附和说笑。   秦锦呆呆怔怔地望着楼下,似乎还在想苏姨娘和四妹妹的死。   在场的少年中唯有秦铮年纪大些,又去过前线参战,立了军功得了官职,性子便也老成持重得多。说过几句场面话就坐在边上悠闲地品茶,不时与秦玥对望一眼。   有的人天资聪慧,是与年龄无关的。   比如五妹妹,五妹妹有大才啊……   旁边的伙计耐心等着这帮公子哥们叽叽喳喳讨论了半天,才将手里那一溜涂涂改改过的纸页上的名儿通报了一遍,得了他们首肯才点头哈腰地退下。   这会儿几个少年便又对秦铮感了兴趣,个个争先恐后地问他在同州打胡人的事儿。   长公主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更何况又是他们的长辈,那是需要仰望的,自然不会跟他们讲那些打仗的细节。   眼前的秦大公子就不同了,彼此年纪差不多,此刻有缘坐到一起,自然要抓住机会听他多讲讲那些事儿,以后出去与人说起,那也多了一份谈资啊。   大抵少年们都是很向往军旅生活的,但真要让他们参与实地作战,也还是需要胆气和勇气的。   秦铮被缠的没法,也就顺口说了一些,末了朝秦玥使了个眼色,站起来抱歉说了正在当值不宜久留以后有机会再聚的话。   何家公子们正在兴头上,自然是要挽留一番的,但也晓得大公子说的是实情,虽有几分不舍也还是通情达理地应了声好。   秦铮顺理带走了秦玥。   毕竟是女孩子,少年们更不好阻拦。   兄妹俩走出茶楼的时候,天色有些昏暗。   冬天里的天色大抵如此,如果下了雪还要好些,至少雪光映照会让天地稍稍亮堂一点儿,可这几天并未下雪,也多日未见太阳,从早到晚的天色便都暮气沉沉的,看着很是压抑。   小厮已将马车赶到大门口,六月和青樱拥着秦玥正要上车,斜刺里忽然冲出一人,生生将马车的缰绳拽住,一双浓眉大眼对秦玥怒目而视。   秦玥“呓”了一声。   她是认得这双眼睛的主人的,居然是楚州苏家的人,苏氏的弟弟苏卫。   犹记得去年也是他来秦家接了秦媛回楚州奔丧。这回又是为了什么?该不会已经得知秦媛的死讯罢…苏氏也是今日才自尽的,他没可能也知道了…   秦玥暗忖的瞬间,还没上马的秦铮已经上前一步从他手里抢过缰绳,眸子里全是戒备,同时又充满疑惑。   “你谁呀?这是秦家的马车,你也敢拦?”   秦家出了位皇后,如今还出了个秦五小姐,声望较之以往更甚,普通老百姓是不敢当街这样无礼的。瞧他这样子,是个外乡人罢;衣着说不上贵重却很富态,应该是商贾之流。   秦铮尚武,平素并不关注家中的庶务,因此也不认得苏卫,应该说秦家的亲戚他大多都不认得。   苏卫是商人,只有几分蛮力,与秦铮比武力他就是个渣渣。此刻手里的缰绳被秦铮夺去,脸色顿时涨得通红,眼里的怒意更浓。   “哈哈哈,秦家果然都是仗势欺人之辈,连大公子也是如此!我妹妹嫁到你们秦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他这番话含愤而出,声音说得很大,立时引得不少人围观。   “哟!这是谁呀?说话口气真大!”   “秦家怎么仗势欺人了?”   “他妹妹是谁?没听说秦家最近娶妻纳妾了呀?”   “难道是强抢民女?”   听着四周七嘴八舌的议论,秦铮脸色很不好看,正要发作,却被旁边的秦玥扯了扯衣角。   秦玥脸色沉了沉,冷着脸道:“苏二老爷,有什么事请到府里老太太跟前去说,这样当街拦我的马车是何用意?”   苏卫连连冷笑,因为恨意脖颈里青筋暴涨,双手叉腰声音比先前大了一倍不止,“可不敢去你们府上,谁知道去了还出得来不?我妹夫不明不白的死了,媛姐儿也死得突然,如今就连我姐姐也被逼得悬梁自尽,你们秦家,你们秦家就是吃人的恶魔……”   “啊,是这样啊…”   “这么说秦家二房只剩了嫡支了…”   “听说前几天玉家那位疯颠的小姐也说秦四小姐被人害了,当时以为她失心疯乱说的,看来是真的…”   “到底为了什么啊,孤女寡母的也被人害,真是可怜!”   世人在事不关己的时候,总是想当然地同情弱者的,何况秦家的门第太好也免不了有人嫉妒恨,猛然听到这样的丑事若是真的心里也会觉得平衡。   秦玥的脸色又沉了几分,没想到他连苏氏的死也知晓了,果然是纸包不住火啊。   更没想到秦媛那个疯子的死竟然还能引来这么多麻烦。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安排?   ☆、第二百五十八章 应对   眼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秦铮也已经猜到他的身份,忙让秦玥和青樱先上了马车,看着六月亲自驾了马车前行,他自己才飞身上马,顺手抓了苏卫的胳膊将他提溜上来,勒了缰绳打马紧随马车而去。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自然不好对苏家的人打打杀杀,又封不了他的口,只有先将人弄走再说。   苏卫被秦铮挟上了马挣扎不脱,愤怒使得他没了理智,忍不住破口大骂,引得一路被人侧目。   秦铮气极,干脆一个手刀将他劈昏,以最快速度赶回秦家。   此时苏氏的尸体已经被收敛入棺,就停在她自己的院子里,几个丫鬟披着麻衣在给她烧纸。   她死得孤苦,身后连一个正经的孝子也没有。   秦铮并没有将苏卫提溜进清丽阁,而是扔在外院的客房里,吩咐小厮好生看着,自己去了国公爷的院子问情况。   事情发生得突然,秦国公也不清楚详情,只道她自己想不开寻死。   秦铮便又问着血书到底怎么回事,秦国公更是答不上来,还说这是内院里的事,应该归老太太管,告诫他不要多管,当好自己的差事要紧。   确实也是,死的不过是儿子的小妾,何况儿子都已经死了,那妇人又是个不详之人,死了倒还便宜她了。   秦铮便将苏卫在丹桂坊闹事的情形说了,秦国公这才重视起来,沉着脸道:“这么说,苏家的人都已经知道了,这苏卫进京是要为她的姐姐讨公道?”   “可苏氏今儿个才寻的死——”   “那就是媛姐儿了…”   祖孙俩都有些茫然。   站在清丽阁院子里的秦玥说不上茫然,却也疑虑重重。   苏氏的那封血书早被老太太拿去烧了,见过那封血书的丫鬟婆子们也都被关了起来,等着被打发或被发卖,显然是想将事情遮掩过去。   可是谁也没想到苏卫进了京却没有直接来秦国公府,而是故意在人潮涌涌的丹桂坊闹开,这一闹便将秦四小姐的死抖了出来。   何况苏氏也才刚死不久,苏卫怎的那么快就得了消息?而且还晓得自己兄妹几个在丹桂坊聚会…   不肖说,府里还藏了钉子,暗中盯着内院里的一举一动,瞅准机会传了消息给苏卫。   即便如此,那又怎样?   当务之急,还是先要堵了苏卫的嘴再说,查内奸的事可以慢慢来。   本着死者为大的缘故,秦玥还是近前给苏氏上了香,烧了纸,鞠了躬才退出清丽阁,转而去了老太太那里。   老太太也很是头疼。   这苏氏死就死呗,何苦还弄这一出…那血书她是亲眼看过的,写得怨毒至极,还说死了化作厉鬼也要祸害秦家……   话说,她祸害秦家还祸害少了吗?   打从她怀了怪胎开始,秦家就接二连三地倒霉,死了三个儿子,连老头子也受了重伤差点去见阎王;那媛姐儿如果一直乖顺,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哎…   老太太叹了一声,以手支额抚了抚额边的发丝,看着秦玥道:“去把那苏卫带进来,可不能任由他张起嘴巴胡说!”   秦玥应了声是,正要去外院传话,就见大哥秦铮挟了他进来。   旁边刘嬷嬷忙朝四周团团使了个眼色,那些奴仆们便都知趣退下,刘嬷嬷上前掩了房门,自己也隐到角落。   苏卫仍是那副愤怒难耐的神情,见着老太太也不行礼,只鼻子里冷哼一声,嘴里不无嘲讽地道:“怎么?害了媛姐儿,害了我姐姐,现在该轮到我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   老太太年轻时就算不得闺秀,生起气来更加没有涵养,此刻似乎气得狠了,双手叉腰腾地起身,对着苏卫连连冷笑。   “发生那等丑事,我们秦家自然是要遮丑的,未必还大肆宣扬不成?今儿个你既然来了,那老身也把话说个明白,到底是你们苏家的女儿害了秦家,还是我们秦家仗势欺人害了你们苏家的女儿……来人——”   随着老太太这一声喊,很快一个嬷嬷从角落里抖抖索索地走出,朝老太太行了礼才转身对苏卫说道,“好叫二老爷知晓,咱家姑奶奶早在去年就被五通神附了身,要不然也不会生下那样的怪胎…”   “不,不是这样的!”苏卫下意识地大声吼道。   嬷嬷看了他一眼,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道:“四小姐其实是被姑奶奶自个儿害死的,对外自然不能实说……今儿个姑奶奶清醒了一会儿,得知是自己害死了女儿,痛不欲生所以寻了短见……”   原来老太太早有准备。   秦玥忍不住松了口气。   秦铮也听得频频点头,虽然晓得事情真相可能不是如此,但这个理由无疑最能堵住苏卫的嘴。   毕竟苏氏产下怪胎的事早就知会过苏家,老太太当时就觉得不祥,原本是想休了苏氏的,苏老太太为着女儿还给秦家送了厚礼,后来二爷死了,又有秦媛在中间周旋,老太太才勉强留下苏氏。   听起来一切都合情合理。   何况说话的这个嬷嬷苏卫也认得,她是妹妹的奶娘,算得上是妹妹身边最亲近的人,她不可能说谎。   苏卫有点懞了。   他在经商一事上是把好手,可明显并不擅长应对这些后宅妇人。   老太太讥诮地笑了一声,道:“苏二老爷这番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闹,老身也实在不想捂着掖着了,这就请二老爷将令姐的尸身领走吧,免得留在秦家污了秦家的列祖列宗!”   这话顿时令苏卫脸色一变。   要是真的将妹妹的尸身领走,便等于妹妹已经被秦家休弃,那就是个弃妇,名声上更加难听。   原来秦家也是有苦说不出啊。   苏卫不知不觉间已经信了这个理由,怔怔地站在那半天没有说话。   秦玥也不得不感叹这老太太还真的是姜是老的辣,短短时间里就想出这么好的应对之策,自己先前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苏卫自然不想让妹妹死了还要背上弃妇的名声,更不想让她被五通神附身的事传开,当下便诚心诚意地给老太太道歉,又再三请求老太太厚葬家姐,言明一切丧葬费用由他苏家承担。   老太太冷哼,“秦家虽然不如你们苏家阔绰,可也不缺这点丧葬费,自然会按规矩操办,不劳二老爷费心!”   ☆、第二百五十九章 惨案   苏卫并没被留下来亲自看着妹妹下葬,只替她守了一晚上的灵第二天就被打出了京,以老太太的话说她现在还很生气,不想看见苏家的人。   苏卫也自觉理亏。   本来与秦家做亲他们苏家就是高攀,这些年巴着秦家这棵大树让他们在生意场上得了不少方便,自然不想轻易断了这门亲。   可如今媛姐儿没了,妹妹也去了,自己又闹出这等事得罪了秦家,他得赶紧回去与母亲哥哥们商量,要怎样将这门亲继续延下去。   秦玥自然明白老太太此举是怕夜长梦多,早点将苏家的人打走好腾出手来清理后宅里的内鬼。   毕竟快要过年了,将内鬼清理干净才能安安心心地过个好年。   因此腊月二十二这日上晌,有牙行从秦家66续续带出好多哭丧着脸的奴仆,她们自然不想在这个时候被主家卖,可却身不由己啊,谁叫苏姨娘娘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连累了她们这帮奴才…   苏姨娘的死倒没有藏着掖着,秦家按照规矩给她办了丧事,不过也算不得隆重,毕竟只是个小妾,而且她的丈夫也已经死了,对外的说词自然是她思念丈夫情切,所以才悬梁自尽的,为此特意让她葬在丈夫的坟墓旁边。   至于秦四小姐,老太太宣称她得了怪疾,如今在乡下的庄子里养着呢。   这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何况在年前还真的生了一件大事,彻底将秦四小姐的那些传言纷纷淹没。   就在腊月二十八这日大早,庆安侯玉家传出噩耗,全府上下一百二十八口,一夜间被人屠了满门,只留了疯疯颠颠的玉妩小姐一个活口。   玉妩受这刺激,疯颠之症竟然不治而愈。   翌日一早哭着进宫求见太后,断断续续说出昨夜看到的可怕景象。   “姑母…呜呜…您可要为玉家作主啊…呜呜呜…爹娘他们死得太惨了,我,我,他们看我是个疯子,以为,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呜…呜…所以没有杀我……”   玉太后自然悲痛震怒,不顾宫人劝阻一气闯进皇上早朝的大殿。   此时大殿里也正在议论昨晚玉家的惨案。   朝臣们脸色铁青,一边议论一边纷纷摇头叹息。   “这玉家,也不知得罪了谁,竟然遭来这样的祸事!”   “那庆安侯死得惨哪,直接被割了脖子,尸分离!”   “听说庆安侯夫人是被人活活勒死的!”   “顺天府衙的人到得太迟了,居然一个凶手也没抓到!”   “呓,你们现没,这与年初静龙寺的案子很相似呢?”   “听你这一说,嗯,还真有点。”   “那说起来就是潜龙阁的人下的手了。”   “可是没听说玉家得罪过潜龙阁啊!”   ……   如果不是出了这桩大事,按例各府衙门今日就要封印的,眼下只怕是封不成了。   这些年玉家虽然没落也不得皇上看重,可到底是太后的娘家,皇上也一直荣养他们,并不曾半分亏待。   现在玉家居然被屠了满门,这不但狠狠打了玉太后的脸,也同样挑衅了皇上。   朝臣们见太后突然闯进,虽然觉得与理不合想想又觉得情由可原。任谁遭了这样的大难也肯定乱了方寸,死的可都是太后娘娘的亲人哪。   皇上当然理解母后的心情,忙从龙椅上起身疾走几步迎上太后。   朝臣们便也齐声给太后行礼问安。   玉太后神情悲凄,只顾看着皇上,良久才一字一句说道:“无论如何,请皇上一定彻查此案,严惩凶手,为玉家满门雪恨!”   皇上连连点头,又好生安慰太后一番,亲自将她送到大殿门口,吩咐肖公公抬他的龙撵送太后回宫。   送走太后,皇上重新回到大殿,下旨让顺天府配合大理寺彻查,同时京城九门戒严,重金悬赏目击证人和提供线索者。   皇上下朝回到勤政殿。   玉家唯一的活口玉妩直挺挺跪在大殿门口。   “皇上,臣妹求您,求您一定要为玉家报仇哇!”   玉妩哭得眼睛红肿肿的,头上丝凌乱,容颜更是憔悴,娇弱身姿因为悲痛愤怒一耸一耸得厉害。   看到她这张脸,皇上心头又苦又涩。   默了半晌才叹声道:“好了,你起来罢。玉家都是朕的亲人,朕自然会彻查到底…嗯…这些天你也不要回去了,住到你姑母那里去罢。”   “嗯!”玉妩用力点头,再次伏地拜倒,“谢皇上隆恩!”   “那你先退下吧,朕有空再去看你!”   玉妩哽咽应是,踉跄着脚步退下了。   皇上望着她的背影怔怔出神,良久才又叹了口气。   生这等大事,这个年自然过得不安生了。   相关衙门不得不昼夜忙碌,负责京城治安的府衙更觉压力山大,所有当值不当值的人员几乎倾巢出动,各个街口都派了兵士巡逻,生怕再次生玉家那样的惨案。   秦玥得知这个消息也很震惊。   说起来有些可笑,年初以静龙寺惨案开端,年末又以玉家惨案结束,弄得整个京城人心惶惶,更有谣言四起。   既然有了静龙寺惨案在前,那这玉家也铁定是潜龙阁的人下的毒手。   可是叶理已经被废去武功交给慧觉安置,怎么可能还会对玉家下手?   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次玉家的惨案与年初静龙寺的惨案有许多相似之处。   同样的被灭了满门,静龙寺惨案唯一的活口是躲在米缸里的小和尚明光,玉家惨案里唯一的幸存者只有玉妩。   作案手法同样狠毒,死者死状极惨且血腥残忍。   可是活下来的为什么会是玉妩?   传言中疯颠的玉妩竟然不疯颠了?   不但如此,她还住进了太后的荣华宫。   看起来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可秦玥心里却隐隐感到不安。   她已经让旋风卫传信给燕渊,问他慧觉和叶理的行踪。   出于对燕渊的信任,在此之前她并没仔细过问慧觉到底怎样安置的叶理,也没有问他怎样处置潜龙阁的弟子。   她相信燕渊会妥善处理好一切。   可是出了玉家的事,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耳边仿佛还回荡着燕渊的声音:“五儿,你要信我!信我!一定要信我啊!”   信么?他值得相信吗?   秦玥禁不住喃喃。   l   :。:   ☆、第二百六十章 触怒   只是不管发生过怎样的大事,万炫十年的寒冬总算快要过去。   随着除夕宫宴的结束,即将迎来新的一年。   因为玉家惨案,这次宫宴的气氛并不热烈,原本安排的歌舞和戏曲都被取消,宴席上朝臣们不敢大声喧哗,更不敢肆意喝酒行令,远远不如上次庆功宴来的欢畅。   参加宫宴的女眷们更是提心吊胆,言行举止都万分小心,生怕被哀怒中的玉太后逮到做了出气筒。   可是即便大家都谨小慎微,也还是触怒了太后。   触怒太后的不是别人,正是秦国公府的老太太。   去年因为三位老爷的死秦家除了秦玥由皇上亲自点名参加了宫宴之外,其他秦家的女眷都没有参加。   今年的宫宴自然没有缺席的理由。   虽然府里也还是死了人,不过用不着守制。   所以秦家有品级的妇人们都进了宫。   老太太自然是因为玉太后送了宫女给皇上,为自己的皇后女儿抱不平,说话的语气就不太恭敬。   玉太后正要找人出气,何况平素与皇后也是面和心不和的,这会儿自然要在臣妇们面前发发雌威。   “哀家竟不知道,秦国公夫人是这样想的。莫非玉家没了,你们秦家就要拍手称赞不成?”   玉太后冷笑,眸子怨毒地看着秦家老太太。   老太太沉着脸,也不甘示弱地回道,“太后娘娘莫要屈解臣妇的好意。玉家的悲剧,我们秦家感同身受…在座的诸位应该都还记得…”   话说到这里,老太太故意顿了片刻,目光扫视全场。   果然,已经有不少人想起去年秦家的那场祸事,不由低声窃窃私语起来。   “去年此时,我们秦家也没了三位男儿,人前强颜欢笑人后以泪洗面,可也一样熬过来了。太后娘娘还请节哀吧!”   老太太说完这番话,冷着脸喝了一口茶。   “那照你这样说,贵为堂堂一国太后,也要在你们这些臣妇面前忍着哀痛强颜欢笑,看你们的脸色讨你们的好么?”   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突兀地响起,代替玉太后接了老太太的话茬,言语尖锐又犀利,颇有几分狠辣的味道。   秦玥听得似曾相识,不禁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是玉妩。   玉妩此时站在太后身边,穿着素白棉服,脸上脂粉未施,头上也仅仅缚了一根白绫,鬓上别了一朵白色小花,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按理她是重孝在身,不应出席这等场所,可太后娘娘偏要将她带在身边,以视她对玉家长情。   玉妩这话委实太过惊人,唬得底下妇人们个个敛眉低首,嘴里连连称道“不敢,臣妇惶恐”。   玉太后面罩寒霜,虽然不再说话,可那目光甚是碜人,将在场的妇人们团团扫视一圈,末了连着冷哼几声。   坐在太后左下首的长公主忍不住皱了皱眉,看向玉妩的目光极度不悦,末了又对太后轻言笑道:“今儿个除夕呢,母后莫要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您身子也才大好呢。”   玉太后又哼了一声,目光极度不屑地瞟了眼秦家的座席这边。   老太太本来就是火爆性子,在家一言不和还要跟国公爷干架呢,眼前惹恼她的人虽说是太后,可当年要不是秦家,这玉老婆子也坐不上这样的高位…   “太后娘娘——咳咳…”   老太太这话才刚出口,底下的话就被什么东西堵住,忍不住轻咳了两声,旁边的段氏忙端了茶水喂到她嘴里,许是喂得有点急了,呛得老太太又连咳了两声,咳得满脸通红。   段氏便起身朝上首的太后行礼道:“母亲身体不适,扰了太后娘娘的雅兴,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老太太此时的情形的确有些失态。   另一边的江氏正一手扶了老太太,一手拍着她的后背,一边焦声道:“母亲,您怎么样了?还好吧?咱这就跟太后娘娘告个罪,扶您回去歇着吧。”   在场的妇人们都是人精儿,当然知道这是秦家的两个媳妇在给老太太找台阶下呢,免得再闹下去惹得太后娘娘动了真怒,那就得不偿失了。   那边长公主不待玉太后说话就点头挥手道:“既是这样,那就先回去歇着罢,老人家身体要紧!”   一边说一边去看坐在太后右首的秦皇后。   秦皇儿今儿个也不知怎么了,完全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坐在那像个木桩似的,眼睁睁看着玉太后与母亲一番唇枪舌剑。   “皇后娘娘——”长公主忍不住唤道。   秦皇后“哦”了一声,像是才从睡梦中惊醒,眸子里几分茫然地看着长公主,“皇姐——”   长公主颇有几分无奈,抚了抚额道:“国公夫人身体不适,要先行告退,你还有没有要嘱咐的?”   秦皇后这才将视线转向老太太,“母亲大人您——”   老太太此时被两个媳妇强按在座位上,起又起不来,先前的一番猛咳到现在也没缓过来,脸色涨红难看至极。   段氏代她恭谨地应道:“回皇后娘娘,母亲她身体不舒服,臣妇这就扶她回去歇着,可不敢扰了大家的雅兴!”   说着抱歉朝大家团团一笑。   秦皇后便也颔首应了,交待几句就让她们告退。   此时玉太后就算想要发作也发作不得,只得悻悻哼了一声。   秦玥便也起身,跟在段氏和江氏后面往大殿门口走去。   快要走出殿门时,殿内忽然传来玉妩的声音:“秦五小姐,且慢!”   秦玥装作没听见,脚下丝毫不停,反而加快速度闪身出了大殿。   身后隐隐传来长公主的轻喝:“玉妩表妹,你逾越了!”   直到出了宫门,秦玥才呼出一口长气。   今儿个的宫宴,她本来不想来的,可是又不放心母亲。   作为即将上任的吏部尚书的夫人,江氏也希望能借着这次宫宴跟丈夫同僚的夫人们多走动走动。   毕竟这一年来因为怀孕,生子,又生病,她已经在贵妇圈子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也是时候该跟她们套套近乎了。   秦玥了解江氏,但也了解玉太后。   以玉老婆子的性子,玉家遭此大难,她心痛难忍,铁定会借机找人发泄,可没想到她会找上秦家。   可是她之所以找上秦家,那也全拜玉妩所赐。   这个玉妩,为什么要针对秦家?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一起   此时大街上万家灯火,炮竹声声辞着旧岁。   家家户户门前挂着大红的灯笼,更有欢声笑语透过窗户棂子传出,随同一起传出的还有佳肴的美味,飘散在如茫的夜空。   街道上行人寥寥,不时打马或驾着马车匆匆而过,想来是要赶着回家与亲人团聚。   秦玥的马车走在最末,她特地吩咐六月走得慢些,也不知怎地并不想太早回去。   长街对面忽然驶来三匹快马,快得不过眨眼就到了她的马车跟前,马上有人“呓”了一声,甚而响起惊喜的叫声:“少主,是五小姐的马车!”   随着这个声音,三匹快马“吁——”地停下。   秦玥的马车也跟着停下,六月的声音惊喜响起,“苏寒,是你们?”   “是我们呢,六月,新年好!”   车厢里的青樱还在怔怔。   秦玥已经掀帘下了马车,望着站在面前的三个男子微笑。   才不过小半年未见,燕渊仿佛又长高了许多,俨然已是长身玉立的少年。   当然,他本来就是俊美少年,眼下瞧来更觉挺拔。   “五儿——”   燕渊欢喜叫了一声,过来牵她的手。   秦玥任他牵住,也唤了声:“燕渊。”心下顿时恍然,原来并不想太早回去,是下意识地想要等他罢。   书信中燕渊并未说过要回京城,没想到也还是赶回来了。   夜空并不璀璨,有星无月。   苏寒几个此时已经避开,偌大的长街空荡,两人并肩走在其中,彼此心中只存了欢喜。   燕渊忽然拉着她奔跑起来,嘴里轻声哼着一首小调。   秦玥也情不自禁跟着一起奔跑一起哼哼。   “呓,过了年,你就十一岁了呢,虚岁算十二了吧?”燕渊忽地停下,像是发现了非常有趣的事情,潋滟的眸子里闪着灼灼之光,神情非常认真望着她。   “是呢,已经十二了呢。”秦玥喃喃重复一句,脸上盈满笑意。   燕渊“哦”了一声又“哎”了一声,“嗬,真想让你快快长大…”   “我不想长大啊…”   “长大了我们才能天天在一起啊…”   “可是长大了更不好玩啊…”   两人随即发出一阵长笑。   不知不觉二人已跑到沈氏旧宅门口。   燕渊忽地敛了笑。   秦玥也敛了笑,目光沉沉望着斑驳的大门。   门口两蹲石狮已经残破,门楣上的“沈宅”二字虽然还在,上面的黑漆却已经脱落,蛛丝网结,瞧着更是颓败沧凉。   这是秦玥第二次来这里,可却是第一次正面走近。   仿佛还能看到昔日沈氏的繁华,看到亲人团聚一堂笑语晏宴的场景。   ……   “那个,五儿,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走!”   说话间燕渊已经拉着她走开,走出老远秦玥还怔怔望着那块牌匾。   其实燕渊并不是存心带她来这里,真的只是路过。他没想到五儿就算是只看到沈氏旧宅的牌匾也会引来那么大的感触。   他想问,可是这个时候他不能问,只是轻轻道:“放心吧,我会替姐姐正名的。”   “不要。”秦玥摇头。   燕渊茫然看着她。   秦玥笑了笑,“既然皇上已经辜负了她,想必忠烈王自己,也不想以女儿身的身份示人吧……再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正名了又能如何?”   的确也不能如何。   难道皇上还会册姐姐为后?死后殡天合葬一处?让现今的皇后娘娘顶着继后身份受着朝臣们的诽议?   想到皇后,燕渊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好,都听你的。”   这并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两人情绪都有些低落。   直到来到一处楼阁,秦玥的心情才稍稍好转。   细看之下,才知道这并不是楼阁,而是一座楼塔。   楼塔的位置十分偏僻,四周一片荒凉,杂草丛生差点淹没她小小身影,周围并没有房屋,当然也没有欢声笑语,远远隔离了人烟。   朦胧夜色中楼塔似乎很高,呈“金”字塔形,越到上面越窄越小,仿佛高耸入云已到天际。   此时楼塔里透出灯光,昏黄的星星点点的灯光与夜空里熠熠生辉的星光交相辉映,竟然透出一种难言的浪漫景致。   “这是博塔?”   燕渊点点头,笑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毕竟你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嘛,我可是外来户呢。”   “嗯,好象真是这样。”秦玥失笑,“不过我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形呢。这个地方虽然也在城内,可实在太偏僻了,何况还流传着那么多可怕的传言。”   燕渊又点点头,“嗯”了声,“传言是有点可怕,别人怕你可不怕吧?不过这地方自己一个人来没什么意思,孤零零的一座塔而已,和我来就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秦玥抬起头看他,那双晶亮的眼睛,仿佛比天上的星星还闪还亮。   “事物本身或美或丑,那也是依人的心情来看的。不然怎么有‘只羡鸳鸯不羡仙’的说法呢。”   燕渊说着,拉过她的两只手专注地看她的眼睛。   秦玥难得脸红了红。这家伙,也恁油滑了一些。   只听燕渊又道:“五儿,咱们上去罢。”   不待她应声已经牵着她往最底层的入口走去。   里面亮光堂堂,无数只红烛高燃,根根立着摆成一个大大的“心”字,照得四周塔壁也泛着灼光,闪闪耀人眼目。   烛光映出少女惊讶的笑脸,“燕渊,是你,你弄的?”   潋滟少年十分傲娇,高昂着头,“自然是小爷我,不然呢?”   燕渊平时一惯少年老成,这样的神态语气秦玥也还是第一次见到,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脸上也全是笑意。   “很好笑?有那么好笑?”燕渊故意板着脸,烛光映得他的脸通红一片,可是板了一会儿就崩不住了,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嘟嚷道:“就想让你开心嘛…”   “自然是开心的,谢谢…”   “不准谢。”   说笑间燕渊拥着她往二楼走去。   二楼的景致又有些不同。没有烛光没有灯火,四处漆黑一片又静谧非常。   秦玥正惶惑间眼前蓦地光线大炽,顶上不知何时嵌了一颗夜明珠,光芒璀璨照得正中那琐大的“心”字更加鲜艳夺目。   “心”字居然是用片片玫瑰花瓣铺就而成。此时并不是玫瑰盛开的季节,不知他从哪里寻来这么多的花瓣,铺就眼前夺目的绯红。   ☆、第二百六十二章 回首   如果说先前的红烛心形还只是小心意的话,此刻的玫瑰心形便也算得大心思了。?..   毕竟京城里除了沈王府,再没有其他地方种植了这样的名花。可即便是沈王府,此时此季也并不会有。   玫瑰的花语是爱情。   那曾是凤琛与沈瑾的秘密。   犹记得那次在沈王府,她和燕渊夜里欣赏玫瑰园时,燕渊也说过关于玫瑰的花语,还说每一朵花皆代表不同的心意,那时还提到过他的母亲。   此刻,燕渊奉上心形玫瑰,表达的自然是他的爱意。   凤琛没做到的,他却做到了。   不是不感动的,可是秦玥什么也没说,忍着心头的涩意噔噔噔地上了三楼。   燕渊想要拉她都没拉住,不由摇摇头,抬脚跟了上去。这丫头哇,就不能多停留一会儿,好好享受这番美景嘛。   三楼里的景致虽然不算精彩,可也引得秦玥流连了许久。因为这一层里存放着叶氏家族的秘密,是燕渊前些日子尽心搜寻得来。   关于凤璃紫钗的秘密,上面记载得非常详细。   燕渊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五儿,答应我,留下来…”不待秦玥回答他又似笑非笑地说道:“或者,我应该跟你一起回去。”   呵,回到异时空么?   秦玥失笑,在此之前她虽然早知道可以凭着凤璃紫钗回到异时空,可从来没有动过回去的念头。   燕渊,难道他想去?   其实以他的身份,应该也是能去的。毕竟他身上还有叶氏四分之一的血脉呢。   “上面,你还准备了什么?”秦玥一边说,一边兴匆匆地拽了燕渊上楼,似乎有些后悔刚才进来时并未留意这塔楼到底有几层,不会每层塔楼都给她留了惊喜罢?   燕渊的神情微有异样,不过也还是跟着她的步子站到了四楼门口。   四楼里并没有如花盛景,也没有旑旎烛光,只余了一份短笺,在孤灯暗影里随风摇曳。   秦玥走过去拿起,短笺上只有短短八个字:前情勿念,今世长情。   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了?还是…告诫?   秦玥神情微怔。   燕渊这时也走了过来,站在她身边认真说道:“我们都应当如此。”   秦玥几分茫然,几分犹豫。   燕渊忽然抓住她的手,道:“五儿,我不许你有异心。”   语气不容置疑。   “哦…好…”秦玥自己也不知回答了什么,只想当然地点了点头。   燕渊神情顿时一松,拥着她道:“走吧,这没什么好看的。”   秦玥下意识地笑了笑,她的心思其实还没回缓过来。   令她大感讶异的是,五楼里的景致与下面几层有了明显的分别。大厅里有床,有榻,有桌,有椅,有几,还有妆台。   床榻上还铺着锦被,两边被玉燕金钩高高挑起的锦帐;桌上摆放了杯盏,精致玉瓶里插着一束美人蕉。美人蕉早已经枯萎,艳艳的红褪成了黑灰。   妆台上的珠钗还泛着流光,香膏脂粉堆砌一旁。   边上高柜里挂满了华裳,琳琅满目让人移不开眼。   这里显然是某位丽人的起居之所。只是时间仿佛隔得有些久了,又好些日子没人打扫。以至于所有的摆设器具都蒙了尘灰,入鼻的也都是一股子尘封的霉味和灰味。   燕渊面无表情站在门口,眸子晦暗不明,良久才淡然说道:“这里,曾经是我母亲的起居之所。”   秦玥蓦地抬头,眼里闪过一抹讶然,随即又有几分了然。   不待秦玥说话,他已经转身往六楼走去。   与五楼略有不同,六楼仿佛是婴孩的住所。   不用再问,秦玥业已明白住在这里的婴孩是谁。   燕渊并没有进去,只在门口停顿一瞬便直接上了七楼。   身份尴尬如此,他心里必然不好受啊…   秦玥暗暗摇头,她心里也不好受,爱乌及乌嘛。   七楼八楼厅内空空。   九楼,这已经是博塔的最高一层。   里面的空间并不宽阔,正中一张八仙桌上,摆放了一个大大的“心”型蛋糕,蛋糕上插着蜡烛。   一如她在同州沈福楼里的生辰宴一样。   除了插着蜡烛的心形蛋糕,桌上还摆了两副碗筷,一对做工并不精致的高脚玻璃杯和一壶红葡萄酒佳酿。   燕渊的声音在她身后幽幽响起,神情萧瑟凄凉,“这座博塔,对我,有着特殊的意义……”   仿佛很有些难以启齿,燕渊顿了片刻,咬了咬唇,才带着嘲讽般的笑意继续说道:“你也知道,我的母亲是前朝公主,当年燕氏亡后,皇室后妃们或自杀或被杀或被掳,总之都没什么好下场。我的母亲也随在宫婢中被关押,后来被…被仁曦帝临幸,所以有了我……”   下面发生的事不用燕渊再说,秦玥也已经猜到。燕妃毕竟是前朝公主,仁曦帝自然不好将她带进皇宫,所以就将她安置在博塔,做了他的私人禁、脔。   所以前世沈瑾并不清楚燕渊的存在,更确切地说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只怕凤琛也是入主龙庭之后才得了消息,为遮掩皇室丑闻,被逼着杀了他的母亲,后又在档案里记载了他的生死。   秦玥忽然上前抱住他,小小樱唇覆上他冰凉的唇,点了一点,眸子里腾起水雾,“别去想了,你母亲这一生虽然不幸,可是你现在有沈老王妃,还有我,所以你会比她幸福。”   “五儿……谢谢你!”   燕渊微微俯身搂住她,右手下意识地理着她的发梢,嘴里喃喃。   听得出,燕渊的声音有几分哽咽,他鲜少露出这样伤感的神情。他之所以那样孤傲冷厉的性子,也全是因了身世的缘故罢。   秦玥叹着气,心里既怜更爱。   夜风寒凉,刮得脸上有几分生疼,燕渊将她的帷帽拉得低了些,将她整张面容掩藏在帷帽里。   博塔所处的地势本就偏高,这下站在塔顶,自然看得更远。   远处皇城方向灯火熠熠,可也因为隔得远看得不太真切,灯火明明灭灭少了几分气势。   底下也是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真切。   此时无声胜有声。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相拥静静欣赏这并不真切的夜色。   初次相遇时并没想到彼此还会有这样的缘份。此刻想来,原来世事皆有安排。那一场相遇,在若干年后也会成为一段美好的往事罢……   ☆、第二百六十三章 过年   天色微明时两人才离开博塔,仿佛从混沌之地走入尘世。@|   大年初一的街道还有些冷清,商铺店面也都没有开门,只有那些负责洒扫和倒夜香的杂使们走走停停地忙活。   过年呢。   就算是最普通的百姓之家,这一天里若无必要也不会出门劳作,商贩货郎们也早在年前挣够了银钱。这会儿都窝在家陪着老婆孩子吃饺子庆团圆呢。   空气中还余了浓浓年味儿。   廊檐下的灯笼被万炫十一年的新风吹得摇摇摆摆,里面的灯火也跟着明明灭灭。街角各处还散落着没来得及清扫的炮仗碎屑,被风吹得四处飞散。   一辆马车徐徐驶进秦府后门,车厢里少年男女相偎相依。   燕渊虽然半分不舍她的离开,也还是将她倚在自己肩膀的身子推了推,“诶,到了。”   秦玥惺忪地睁了睁眼,“噢”了一声,又闭了眼睡去,身子仍是慵懒地一动不动。   看来这丫头真是困了呢。   燕渊宠、溺地笑了笑,不再推她。   马车在角门边上略停了停,又往前驶了一小段才“吁”地停住,驾车的六月此时用帷帽罩了头脸,站在马车旁边轻轻“嘘”了两声。   燕渊便将秦玥抱下马车,轻轻在她脸颊啄了一口,拉了狐毛大氅将她兜头兜脸地整个遮住。   秦玥不知何时已然睁眼,看着燕渊盈盈一笑。   燕渊瞬间脸红。   六月挟着她一个纵跃翻上墙头,再一个纵跃就不见了人影。   因着之前青樱已经打好掩护,秦玥回到院里稍稍梳洗、换过衣裳之后就又出了院子。   时间不早不晚,正好赶上府里女眷们去静宜院给老太太拜年。   秦玥便也随后跟上。   老太太昨儿在宫里被玉太后一气,又被段氏和江氏强行送回,心里一直憋着气呢,一晚上都没睡好。   这会儿才刚睡着不久。   刘嬷嬷出来团团给各位主子赔了个不是,又道着“过年好”,末了安排院里的丫头们赶紧看座上茶,礼数周到。   宋氏昨晚并没资格去皇宫赴宴,虽然不晓得到底发生何事,可也猜到老太太应该还在生气,不然不会大过年的就让一众小辈们在正房里傻坐干等。   段氏和江氏也颇感无奈。   这老太太的脾气越发大了,再怎么也不能在大年初一就撂挑子呀,府里好多事还要她这个老祖宗领头呢。   好在并不多久秦国公进了正房,受了小辈们的拜年礼,又让刘嬷嬷赶紧将准备好的红封挨个发下去。   昨晚女人们宴席上的事他也听说了,越发觉得自己的老妻实在糊涂。今时早已不同往日,怎么能当面顶撞太后?   幸好两个媳妇都是知事的,晓得护着老妻及时退席,否则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呢。   按规矩今日还要祭拜祖宗。   男人们自有男人们要走的过场,后宅的女人们也有各自要尽的职责,可是这老婆子…   秦国公皱着眉望了一眼内室,里面仍是毫无动静。他不由得叹了一声气,叫过段氏芸芸交待一番后就往外院去了。   段氏是宗妇,既然老太太撂了挑子,段氏这个宗妇便得继续担起来。   当然这些都是大人们的事,小孩子们给长辈拜了年拿了红封就可以自由玩耍了。   等到秦玥出了院子,几个姐妹便都围了过来,好奇打探昨晚宫宴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辈里也只有秦玥跟着进了宫。   这事秦玥自然不好多说,因此只是笑了笑。   然而这样的表现落在这些女孩子眼里,越发觉得她张狂没将自己这些姐妹们放在眼里,因此一个个冷着脸走开了。   秦玥不以为意。   只有好姐儿没有走开,看着她认真说道:“五姐姐,我知道你是最聪明最厉害的,你不告诉我们肯定有你自己的道理。我相信你!”   “嗯,咱们好姐儿也是个聪明的呢!”   秦好经她这一夸,忽地就脸红了,眨巴着眼道:“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秦玥笑着点点头,又摸摸她的头,“去吧,跟青樱姐姐去我院里吃糖果。”   秦好开心地笑了,谢过五姐姐后才跟着青樱一起离开。   秦玥便又折回静宜院。   刘嬷嬷已在廊下等着她,脸上神情几分焦急。   “五小姐,您说,玉家的事,是不是那挨千刀的干的?”   她嘴里“挨千刀的”自然是指叶理,或者是乔域。也难怪她会这么想,毕竟这杀人的手法实在太像了。   事实上这潜龙阁每每出手都相当狠辣,先是秦家,然后是静龙寺,眼下又屠了玉家,或者更早,江家的倒台也有他们的参与。   实在是可怕呀。   “应该不是。”秦玥摇摇头,昨晚只顾着跟燕渊一起过年了,并没问他关于潜龙阁的事。   “如果不是,那是谁下的手?”   “不知道。”   “连您也不知道啊…”刘嬷嬷很是失望,不安地搓着双手,“既是这样,那老奴先回去了…”一边说一边匆匆回了上房。   秦玥忍不住失笑,这老婆子,关心得过头了罢。   等她来到文馨院的时候,江氏还没回来,奶娘正在给小安安穿新衣,秦铳和秦锐也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小安安咯咯直笑。   如今小安安的身子骨儿虽然还是潺弱,可脸色红润润的好看多了。照陈医师说的,只要平安过了这个寒冬,小安安的病就无大碍了。   到了此时秦玥也才真正放下心来,笑着上前给两位哥哥拜了年,又半真半假地讨要红包和新年礼物。   秦铳爽快地给了她一个红包并一方上好的端砚。   秦锐却笑着问道:“玥儿,你且说说,咱们那位祖母到底咋地了,先前去给她拜年,故意避而不见呢,莫不是你和母亲得罪了她?”   秦玥顿时觉得头痛,怎么大家都问她这个。   她当然答不出,就算知道也不能说啊,所以干脆地摊摊手,道:“我也不知道呢,礼物什么的,我也不要了。”   “别,别啊,玥儿,我也就是随便问问,你不知道就算了,当我没问,当我没问哈。”   秦锐一边说,一边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和红包塞给她。   秦玥笑着道谢。   秦锐也笑嘻嘻地凑近她,“这个不知道,那说个你知道的吧,那天丹桂坊…大哥支支吾吾地不说,你今儿个得说啊!”   ☆、第二百六十四章 拜年   当时苏卫闹事的时候,秦铳他们正跟何家的公子们在茶楼里聊得正欢,自然对外面的情况毫不知情。   等到天黑回府,只知道苏姨娘死了,他的弟弟本来是给秦家送节礼的,恰恰赶上了姐姐的死,伤心之下只守了一夜的灵就离开了。   没几天府里发卖奴仆,仆妇们私下里谣言纷纷,大家都说是五小姐害了四小姐和苏姨娘。   大哥秦铮支支吾吾地不说实情。   二哥秦锦的神情又那般奇怪。   两兄弟就算再不管事,也晓得这中间肯定有事。他们虽然不相信是玥儿害了二房的苏氏母女,可也想知道实情。   秦玥想想觉得说了也好,便将两人叫到一边将苏卫听信谣言秦家害了媛姐儿和苏姨娘,要替她们讨公道什么的说了,当然也搬出了老太太的那番话,将一切都推到苏姨娘被五通神附了身的隐情上头。   “其实真要说起来,也是苏姨娘对不住咱们秦家,四姐姐是死得冤,可那也是被她自己的亲娘害死的。这是家丑,祖母自然要瞒着啊。谁知苏姨娘自己想不开,寻了死了。”   两兄弟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那就是说与他们三房没关系了。   “这些个恶妇,真是讨厌!”秦锐忍不住啐道。   秦玥笑道:“妇人嘛,都长舌呢,所以说啊,母亲将你们早早送去书院是对的…”   “那过了年,你也跟我们一道去书院吧。”   “那怎么行,母亲肯定不准的。”   “我去跟母亲说。”   “不用…其实我也不想去啊。”   正说着江氏已经进了院子,瞧着面前四个健健康康的儿女,脸上堆满了笑意。   秦铳便领着弟弟妹妹们给母亲拜年,当然每人都得了双份的红包,那是江氏将三爷的那份也一起给了。   秦铳和秦锐并没在内院呆多久就被小厮叫走了,说是国公爷有事找他们。   待两个儿子一走,江氏顿时沉下脸来,“玥儿,老实说,你昨晚去了哪里?”   虽然有青樱的掩护,江氏也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她半夜里还去过女儿的院子,内室里根本没人。   江氏虽然很想睁只眼闭只眼不去管女儿的事,可到底没有忍住。   夜不归宿,尤其还是除夕之夜,这完全超出她的想象,即便觉得不能问也还是问出口了。   秦玥摇摇头,“母亲,别问了,我不会告诉您的。”   母亲对燕渊从来都没好感,一旦告诉她实情肯定又要惹得她动怒,何必呢。   “你呀,哎…好自为之吧。”江氏有些无奈,苦笑一声果然不再问了。   秦玥笑着赔了个不是,自己回去皓月阁补觉了。   母亲的性子就是这样,明明说好不管的,又忍不住要管,想管又管不住,最后自个儿难受一阵,也就好了。   一觉醒来,顿觉神清气爽。   青樱已在外边嚷嚷着要开饭了。   晚膳自然是阖府主子们一块用的。宴席摆在内院的花厅,男女分开而坐,却没有再用帷幕来挡。   老太太这回倒没有缺席,坐在上首笑眯眯地喝着媳妇们孙子孙女们敬上来的酒,末了连吃两大碗米饭,还喝了一碗汤。   心情好,胃口更好。   江氏心里腹诽,这老太婆真是任性…   男子们那一桌有秦铮带头,陪着秦国公喝酒猜拳,玩得正是热闹。   秦国公这会儿已经喝得微熏,可也还在兴头上,忍不住起身撩了锦袍撸起袖子乱嚷嚷大声吼着“两兄弟好呀,四季发财呀,六六大顺呀……”   这,这完全乱了辈份嘛。   稍稍清醒的秦铮顿时哭笑不得。   女孩子们这桌也喝着果酒说着笑话儿,话里话外也仍是挤兑秦玥,想来还在记恨昨儿个没告诉她们想知道的事情罢。   不过这些小姑娘的把戏,秦玥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与其看她们耍心眼,还不如回去逗弄小安安。小安安正是吖吖学语的时候,逗起来特别的好玩。   这边任性的老太婆饭后更是任性,非要媳妇们陪她打麻将过年。   江氏再次翻了个白眼,尽管心里不爽也还是回院子稍稍安顿过后就去了老太太那里。   ……   大年初二一般都会走亲戚串门子。   按理江氏是要领着孩子们去外祖家的,可如今的江家已经败落,老一辈们死的死,病得病,小一辈的子侄们也都赶回武陵老家过年了,因此在京并没什么亲人。   江氏虽然难过,也还是看开了,只让亲近的婆子依礼给在京的江家旁支送了些节礼便算了事。以她的身份,自是不必亲自上门的。   秦玥却出了门,去了沈王府。除开江氏,沈老王妃便是她最亲的人了,过年自然要去给她拜年的。   燕渊仿佛早就算准了似的,早早地等在大门口。   因此秦玥才刚下马车,燕渊就迎了上来,领着她去宝善堂。   没曾想长公主也在,正陪着老王妃说话。   秦玥只得先给长公主行礼,再给老王妃拜年,又吩咐六月将礼物呈上。   当时想着来了沈王府自然也要去长公主府走一趟的,所以干脆连礼物也一起备下,没曾想这会儿就用上了。   老王妃笑得开怀,拽了她的手坐到自己身边,殷殷地问这问那。   秦玥一一笑着答了。   一旁的长公主忍不住打趣道:“到底是年轻女孩子会讨老人家喜欢,瞧,玥儿这孩子一来,王妃娘娘就乐得合不拢嘴了。”   “长公主姐姐来了母亲也一样高兴啊,只是…玥儿毕竟是不同的…”多嘴的自然是站在旁边的燕渊。   他说到后面一句,还故意亲昵地瞟了秦玥一眼,完全没有掩饰他的小心思。   聪明如长公主,早在葫芦镇就看出他们的心思,本意其实想要反对,可转念一想难得老王妃与玥儿那孩子投缘,自己何苦要从中作梗呢…   所以长公主此刻也就笑笑。   秦玥却有些脸红。   沈老王妃笑得更加欢喜,接了义子的话道:“是啊,不怕公主你笑话,玥儿在咱们沈家,真的是不同的…”一边说一边看着燕渊直眨眼睛。   燕渊也眨了眨眼,偏头看着秦玥直笑。   秦玥往另一边偏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懒得理他。   长公主忍不住又笑了,“玥儿你的头别再偏啦,再偏以后就长成歪脖子了,当心没人要哦!”   ☆、第二百六十五章 玩乐   “谁说没人要的?我可一直等着呢……”燕渊迫不及待地说道,又对着长公主瞪眼,“长公主姐姐,别跟我抢啊,谁跟我抢我跟谁急!你家珏哥儿也不行哦!”   燕渊这话说得一本正经,连对长公主也毫不客气。   沈老王妃和长公主都刹地愣住。   幸好近身侍侯的都是心腹,知道轻重,这样的话委实不会乱传,真要传出去玥儿的名声可就毁了。   当然,当事人秦玥是不在乎名声的,何况她如今盛名在外,又哪里还有闺誉可言,传就传呗。   她不在乎,燕渊更不在乎。反正这辈子铁定是要跟玥儿绑在一起的,没了名声更好,这样就不会有别人打她主意了。   长公主愣过之后,心里更是吃惊,原本只是觉得两个少年男女互有好感而已,却没想已经到了私定终身的地步了。   沈老王妃见义子已经把话挑开,便也拍拍秦玥的手背,正色道:“阿渊这孩子实诚,从来都是想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原本是想过两年再跟你母亲提这事的,偏偏这孩子心急,被公主拿话一激就露了口风,玥儿,你看这事儿……”   秦玥实在觉得啼笑皆非。   这母子俩也真是的,长公主和下人们都在呢,怎好当面问起她这个?这事儿不是应该去跟母亲说吗?   她虽然脸皮够厚,也早就见惯了风、月,可此时此刻只觉脸红心跳得厉害,跟别的怀春少女并没什么两样。   “好啦,你们别当着玥儿的面问这个啦,女孩子嘛,都害羞着呢…王妃娘娘,你为老不尊了啊!”   说这话的自然是长公主。   她虽然是晚辈,可毕竟身份摆在那里,平素她与老王妃的感情很好,偶尔开句这样的玩笑也是无伤大雅的。   当然这会儿也是为了给秦玥解围。   秦玥感激地看了长公主一眼。   沈老王妃便又打着哈哈不住地点头,脸上笑得见牙不见眼。   燕渊脸上也全是笑意。   就连周围站立的丫鬟婆子,也都忍不住掩嘴偷笑。   秦玥实在崩不住了,站起来借着要去净面慌忙走开。   她这一走还没走出多远,燕渊就跟了上来。   “走开啦,讨厌!”秦玥嘴里说着讨厌,心里却又隐隐的欢喜。   燕渊自然不会听她的话走开,反而朝她走近了一些,“别啊,好不容易见到你,哪舍得走开…”   一边说一边伸手拽住她。   秦玥稍微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只好任他拽着往后面的园子里走。   离了众人的视线,秦玥的神情总算自在了一些,不由怨怪地瞪了燕渊一眼,“你先前干吗那样说?咱们之间的事…早着呢!”   “怎么会早?”燕渊顿时黑了脸,“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自己也装傻?”   “我……”秦玥抬头,看着燕渊黑如锅底的脸色,后面的话噔时就卡在了喉咙口。   燕渊道:“我不管,总之,只要你及了笄,我必定就要娶你过门,不管你愿不愿意。”   这话说得有点横了。   秦玥忍不住撇了撇嘴,“那还得等三年呢。”   “三年我可以等,再久就不能等了。”仿佛解气似的,燕渊狠狠刮了下她的小鼻子,又道,“你答应过我,以后不准再有异心。”   “嗬,这又什么时候的事?”   秦玥茫然,再一细想,好象是在博塔,自己顺口应了他一句。   难道应的就是这个?   “怎么?想起来了?还以为你这么快就忘了呢?”燕渊着实有些气闷,这丫头到底什么意思,明明前儿晚上还挺热情的,这会儿就扭扭捏捏地不想认了?   秦玥自然没有不认的意思,她只是一时没有想起来而已,看来又惹恼了这厮,忙哄着他道:“没忘没忘,我答应你的,自然是出自真心。既然是真心话,又怎么会忘,是你自己多心了呗。”   “那还差不多。”燕渊的脸色顿时由阴转晴。   此时两人刚好走到一架秋千架旁,秦玥顺便坐了上去。   燕渊伸手用力一推。   秋千架荡起老高,秦玥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啊”地惊呼,双手不由紧紧抓住两边的绳索。   待这个回合荡下来,燕渊便也坐了上去,身子微微用力使得秋千荡得更高,半空中两人闭了双眼,只觉耳边风声呼呼,凉意匀匀,花香阵阵,整个身子仿佛都轻飘飘了起来,很是惬意的一种享受。   前世里穿成沈瑾时她已经长大成人,整日忙忙碌碌,根本没有静下来好好享受过生活。今生秦玥一直郁郁寡欢,沉浸在前世里不能自拔,所以并不曾拥有孩童应有的快乐。   这久违的快乐,来得竟然是这样迟!   她不由看向身边的少年。   少年的眉目还很青涩,然而他的心境已经千疮百孔,可也仍就愿意以最真的情意对待自己。   这一份情意,何其之重……   秋千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燕渊闭着的眼也已经睁开,正灼灼望着她笑。   秦玥也笑,拉着他的手在自己脸上蹭了蹭,娇声道:“瞧,刮得好疼!”   “是有些疼,我替你暖暖。”   两人仍是坐在秋千上,却没有再晃。燕渊两只手贴上她的脸颊,只觉触手处柔滑细腻又微微泛着冷意,一阵轻轻揉捏抚摸后竟是再也舍不得放手。   “好啦,拿开啦——”秦玥突然一把打开他的手,娇羞地笑着飞快地跑开了。   燕渊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大喊:“别跑!五儿——”   “来呀,你追我好啦!”   “你等着,我会追上你的!”   ……   周围静寂深深,下人们早已远远避了开去。   阳光洒落在刚冒出嫩芽的柳梢上、桃枝头、草丛里,自然也洒落在奔跑的少年男女身上。两人你追我赶,在后园里撒着欢儿尽情地跑呀,追呀,跳呀,笑呀。   不知何时长公主和老王妃也来了后园,坐在刚才他们坐过的秋千架上。   老王妃眼眶湿润,脸上却还带着笑意,她抓着长公主的手叹道:“看来玥儿这孩子,注定是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不满   只是对于他们来说,这样单纯的孩童似的快乐,并不能长久,现实中有太多责任需要他们去背负,去承受。   就比如,潜龙阁的事。   秦玥即便再不想问,也仍是问了出来。   书房里一阵安静,只能听到外面修竹被风吹得摇晃的“沙沙”声。   燕渊沉默良久,道:“实不相瞒,五儿,那人其实已经逃脱……”   “啊……怎么会?”秦玥骇然,睁大了眼道:“他已经中了我的无忧散,怎么可能逃脱?”   燕渊叹了一声,蹙紧了眉道:“师伯去的时候,他人就已经不在墓室了。我收到消息时已经到了同州,马上派旋风卫去查,可惜到现在也没查出他的下落。”   如果真是这样,那玉家的事,真有可能是他做下的。   秦玥“唉”了一声,满脸懊恼。   燕渊又道:“之所以没有告诉你,也是怕你担心啊。不过我已经接手潜龙阁,这玉家的事,他们不会参与,也不敢参与。”   “那也说不定,他毕竟经营潜龙阁那么久,或许还有你不知道的隐势力。”秦玥揉了揉额头,眼神里也全是担忧。   真是令人头痛!   “所以我从不敢掉以轻心。”燕渊起身,将她的头揽在自己胸前,“你别怕,一切有我呢。我说过,没人敢伤害你。”   秦玥“嗯”了一声,晃着头蹭了蹭,自以为找了舒服的位置靠着,“那萧潜呢?他那边如何?”   “他的确去了南豫国,而且还跟南豫国先太子的余孽在一起,新皇帝很有可能就是他的人杀的,他们应该是要拥立六皇子继位。”   “那这样说,萧潜近期是不打算回来了。皇上说这不是他的旨意,那我们有没有可能,干脆将他杀死在南豫国?”   秦玥从来不是那等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这萧潜既然要杀她,而且还一次又一次地付诸于行动,那她自然也要杀了他才是,免得后患无穷啊。   可是燕渊却摇头,“机会渺茫啊…我已经试过了,他身边一直有高手保护,想要近他的身都难。”   秦玥苦笑,“那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么?”   “也不尽然,至少将他逼去了南豫国。”   “现在看来,当初他领了皇上的旨意到葫芦镇,明面上是要接我回京,暗地里寻找宝藏,或许真正的目的其实是去南豫国。他把我们大家都骗得团团转,连皇上也被他忽悠了个彻底。”   “他活该!”燕渊冷笑,“他处处针对我,恨不得我死才痛快,可现在却被最信任的人出卖,他这个皇帝,当得实在窝囊!”   秦玥凝眉。   “他其实已经对萧潜有所提防,不然当初若是真的派了萧潜去同州,恐怕我们不会这么轻易就打败耶齐的三十万大军。”   燕渊哼哼,“那是他听了你的劝,比起萧潜来,骨子里他更信任你而已。”   这话语气并不善,秦玥自然听了出来,笑道:“他自然应该信我,终归我是秦家的女儿。秦家与他,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他信任的只是秦家。”   燕渊瞟她一眼,不再辩驳。   午膳自然是在沈王府用的,下晌燕渊亲自送了她回秦府,一直送到内院。   先到静宜院见过老太太,呈上礼物。   老太太已然知晓他的身份,默然打量审视他半晌,终是不发一言,挥手让他退下。   燕渊便又转回文馨院,郑重给江氏请安,末了吩咐苏寒将礼物呈上,除了给江氏和秦玥备了礼,还有秦三爷的,秦铳秦锐兄弟的,甚至小安安的都有。   他这样昭然若揭的行径,唬得江氏的脸色变了几变。   “咱们两家非亲非故的,受你这样重的礼,实在不合适,你还是拿回去吧。”江氏沉着脸,看也不看直接拒绝道。   燕渊不以为意,笑道:“婶母太见外了。难得玥儿与母亲投缘,小侄感念玥儿照顾母亲,更感念婶母教导出这样好的玥儿,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呢…”   江氏气得胸口直疼,这厮也恁地厚脸皮了,什么时候,自己成了他的婶母了?又哪来这么不见外的小侄?玥儿玥儿,这“玥儿”岂是他能叫的?   气闷的江氏自然更加没有好脸色,冷着脸道:“燕公子,还请你自重,我家玥儿是个女孩子呢,你喊她就不能尊重点?别‘玥儿玥儿’地叫,那是长辈和亲近的人的叫法,你可不能这样喊。”   前世今生加起来,除了他的生母,燕渊笼共也只有沈老王妃一个长辈,平日里也根本不跟其他妇人打交道,因此并不知该如何讨好后宅妇人,尤其眼前这美貌妇人还是他将来的丈母娘。   燕渊当即怔在当场,平日的聪明机灵劲儿也瞬间忘光,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困惑又是茫然。   等秦玥从皓月阁梳洗换了衣裳过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尴尬的局面。   母亲正襟危坐在上首,居高临下脸色沉沉不发一言。   左侧的燕渊坐在那如坐针毡,脸上神情困惑茫然还有几分懊恼。   “母亲——”秦玥喊了一声走到江氏面前,笑道:“我去给老王妃拜年呢,燕公子得了老王妃的吩咐,特意送我回来的。”   江氏皱了皱眉,脸色到底缓和了一些,道:“我知道老王妃待你好,你去给她拜年也是应该的。可你年纪也不小了,男女授受不亲,总让人家燕公子送,这,这不成体统嘛。”   江氏这话明显是说给燕渊听的,只差没当场说他诱拐了自家女儿。   燕渊正要说话。   秦玥一个眼风扫过来,他便立即住了嘴。   只听秦玥笑着道:“母亲,您想多啦。燕公子早些日子去了同州上任,因为挂念老王妃,所以才趁着过年回京一趟的。老王妃让他送我回来,是好心。何况你女儿如今的名声已经够晌了,哪里还会在乎这个。”   “哎,你呀,我总说不过你……”江氏无奈地叹气。只要对上女儿,她总是头痛又毫无办法。   正好秦铳秦锐过来给江氏请安。   秦玥便介绍燕渊跟他们认识,又打着眼色让三哥带他去外院逛逛。   母亲性子软绵又认死理,她对燕渊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想要解释都无从说起。   毕竟现在她和燕渊都还太小,不足以拿到台面上来谈婚论嫁。   ☆、第二百六十七章 亲事   江氏想着要将这些礼物退回去。乐-文-   秦玥劝她留下。   “老王妃喜欢我,所以才给咱们三房送礼。您还回去不是打她脸吗?再说过年呢,互相送礼什么的,也是常情。大不了以后咱们找机会再还她人情呗。”   事实上沈老王妃让燕渊给三房送礼,自然是要他先讨了江氏的欢心,以后再提亲就会省事很多。   显然沈老王妃这回把事办砸了。   秦铳领着燕渊去外院的时候,在月亮门前遇着正要往楠疏院去的秦珈。   乍然撞上,双方都避之不及。   所以秦珈上前施礼,秦铳就顺便介绍一句,“这是燕公子。”   秦珈的眼睛立即睁圆,看向面前俊逸潋滟的少年,只觉心如鹿撞,“咚咚”跳得厉害。   燕渊长相俊美,又是沈老王妃的义子,如今还得了云麾将军的官职,自然深受少女们倾慕。   秦珈也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她这样失态,秦锐忍不住轻咳一声。   秦珈蓦地脸红。   燕渊微笑还礼,点点头跟在秦铳后面走了。   走出老远秦珈还怔怔望着月亮门出神。   楠疏院里宋氏正在抄写经书,看到女儿失魂落魄地进来不由吃惊,“怎么了,珈儿?”   发生这么多事,宋氏早熄了争强好胜的心,眼下只想将儿女们抚养成人。   秦珈被母亲这一问,却不知如何说出口,眼里蓦地涌出眼泪来。   先前在来的路上听婆子们说道沈家除了给老太太送礼,还特意给三房送了厚礼,看起来好事将近了。   少女心思敏感,自然想到燕渊与五妹妹。   这一想她便觉得心里很痛,现在见到母亲又觉得委屈,忍不住就趴在母亲怀里哭了起来。   宋氏有些懞懞,女儿这到底怎么了?   女儿年纪不小了,她也正在想着给她说亲呢。   秦珈哭了一会儿,心里舒服多了,便又抬起头来,一边试泪一边破泣笑道:“没什么呢,就是想念父亲了,难道母亲不想他吗?”   宋氏被女儿勾起隐痛,脸色也流露哀凄,“想,怎么能不想的?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他已经死了,咱们都还活着。既然活着,那就好好活着吧!珈儿,你放心,母亲总要给你找个好归宿的。”   “不,母亲,女儿不嫁,女儿想要陪着您,陪您一辈子。”   “说什么傻话呢,女儿家,迟早都要嫁人的。只要嫁得如意郎,一辈子也就有依靠了…”宋氏有些伤感,抬眼望了望窗外,嘴角却撇着一缕讥诮。   如意郎,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意郎?不过都是得过且过罢了。女人的命,其实是很无奈的。   这一番理论宋氏自然不会传教给自己女儿。虽然如意郎不好找,可为了女儿的幸福,也还是要尽力去找。   段氏虽然也想为女儿觅一个如意郎君,可更多考虑的还是门第。   她的女儿自然要是嫁进高门的,比如长公主府。   以长公主如今的声望,满帝京想跟她攀亲的名门贵族多的是。只是长公主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想要入得她的眼,难哪。   但是以段氏的性子,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趁着年节便也备了厚礼带着秦瑜一起去给长公主拜年。   她如今的身份除了是秦家的长媳,也还是世子夫人,去给长公主拜年,那也是说得过去的。   秦玥得知段氏要去长公主府,不由想起曾经答应大姐姐的事,当时答应她要约何司珏与她见面,可是后来自己一忙就忙忘了,莫怪大姐姐对自己有意见。   秦玥想着便派六月往沈王府走一趟,让燕渊安排安排。虽然她并不看好大姐姐与何小郡王,可是既然答应过的事,就一定要办到。至于结果如何,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所以秦瑜在长公主府很顺利地见到何司珏。   燕渊找了借口带着煜哥儿避开,又将跟随她的丫鬟婆子们支使了开去。   何司珏有些莫明其妙,但少年的直觉还是让他猜出了几分。   面前的少女明眸皓齿,身姿娇美,举手投足间透出良好的教养,算得帝京里最标准的名门贵女,可他也仅仅只是欣赏,并没太多的感觉。   秦瑜心里紧张得不行,脸上红得好似十月里的螃蟹,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上前行礼。   何司珏轻笑,淡然回了一礼,“秦小姐来者是客,不必多礼。”   说完也还是礼貌地陪她聊了一会儿辟如今儿天气好好,园子里风景不错等等言语,然后叫了丫鬟婆子上前服侍,这才施施然走开。   燕渊领着煜哥儿一直躲在暗处瞧,差点笑出了声。   何司珏刚转过假山,两人就蹦了出来,煜哥儿捂着嘴笑得蹲到了地上。小叔说司珏哥在相亲,他年纪虽小,可也常听大人们说起,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自然觉得好笑。   何司珏板着脸,没好气地道:“笑,笑,有什么好笑的?当心我让老王妃给你找个恶媳妇,一辈子管着你!”   他不敢拿燕渊撒气,自然就拿煜哥儿开刀。   燕渊拍拍他的肩膀,歉然道:“你别生气了,我也是受人之托,不得不安排你们见一面。你既然不喜欢,以后不见就是了,反正我也算是交差了。”   “哟,是秦五小姐吧?”何司珏仿佛发现新大陆似地叫了起来,“原来小叔你也是个怂货,那秦五小姐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啊?”   “是啊,我就听她的。喜欢她自然要听她的,这有什么不对吗?”   燕渊不以为耻,反以为傲的语气让何司珏顿时无语,心里也不得不赞一声,这个小叔,真是个情种!   段氏自然不晓得女儿与何小郡王的巧遇是有人故意安排,还美滋滋地想真是天助我也,他们既然私下见了面,看来这八字也有一撇了。   精明如长公主,早猜到段氏的来意,虽然觉得厌烦,也还是依礼接见了她。   这会儿见她起身要走,当然巴不得呢,笑着让人送出了府,转来便听到婆子说刚才小郡王与那秦小姐见过面,顿时就黑了脸。   何司珏不待母亲传唤就主动上前,将刚才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都是小叔哪…他为了讨秦五小姐的喜欢,把我给卖了。”何司珏毫不客气地把燕渊供了出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灯会   长公主当然也只能笑笑,总不能真的将玥儿那孩子打一顿骂一顿吧。   至于燕渊这小子,他就是个胆儿肥的,连皇上也不放在眼里,还指望他惧怕自己吗?   不过她也清楚自己儿子是个知晓分寸的,绝不会对那秦小姐有什么逾越之举。否则真要说不清了。   段氏回府后就仔细问了女儿这件事。   秦瑜心如鹿撞的情绪到现在也没平息,被母亲这一问只觉心里无比甜蜜又无比娇羞,磕磕绊绊将事情的经过说完。   段氏长长松了口气,眉梢眼角全是笑意,忍不住夸道:“我的瑜姐儿又聪明又漂亮,自然是人见人爱的。”   “母亲——”秦瑜心里也满是欢喜。   皓月阁里秦玥做了这等好事,自然想要让秦瑜知道是自己安排的,不说要她感激,至少证明自己没有食言啊。   所以当六月将这番原由转告她的时候,秦瑜先是惊讶,细想一番便觉得真有可能是燕公子暗中帮的忙,当下谢过六月,还说改天再去找五妹妹说话。   秦玥并不在意她会怎么做,反正自己做了就心安了,这也算是了结了一桩事。   也只有过节的这几天相对清闲,才有心情吃吃喝喝办这些风雅之事,毕竟坏人们也要过年嘛,等到过了上元节,那些魑魅魍魉就都冒出来了,到时自然没有心情也没有余力去做这些事了。   往年这个时候老太太总要领着全家女眷去静龙寺上香,但去年静龙寺被屠,所以今年老太太取消了这个旧例。   不过上元节的灯会还是有些看头的。   秦瑜征得母亲的同意,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五妹妹。五妹妹帮了她那么大一个忙,怎样都要感谢她的。   秦瑜亲自去小厨房做了些吃食,又拿出自己的妆匣挑了件不贵重却也不便宜的首饰打了包,径自往皓月阁来。   皓月阁里秦玥热情接待了她,却没有接受她的好意一起去看灯会。   灯会什么的,她确实不感兴趣,来来去去都是老样。何况前世沈瑾还经常操办这样的灯会,内里道道门清。到时肯定人多,挤来挤去累死。   秦瑜自然失望,越发觉得五妹妹高不可攀,但她自己肯定是要去的,说不定何家的小郡王也会去呀,到时来一场偶遇…   秦瑜想了一会儿又高兴起来,一路小跑回了院子,拿出纸笔写了张便笺让丫鬟亲自送到沈王府。   不出意外,下晌秦玥就接到燕渊的邀请,请她明晚陪他一起去看灯会。   秦玥想想便没有拒绝,顺便让青樱带上秦初一块去。   青樱自然喜不自胜,先前见小姐拒绝了大小姐的好意,心里正失望郁闷着呢,没曾想小姐不是不去,是要等着燕公子的信儿呢。   就是嘛,去逛灯会,自然要跟最心爱的人一起去才有意思。   ……   举办灯会的场地就在丹桂湖畔。   因为年前发生了玉家惨案,为免再生事端,此次灯会的布防非常严密。顺天府衙派出比往年多一倍的人手负责灯会治安,丹桂湖畔四周提早一天戒严,不时有执械衙役来回巡逻,外来车马一律不准驶入灯会场地。   此时围绕丹桂湖一圈多了许多临时搭建的彩棚。每座彩棚的造型各异,各种花卉饰物点缀得既别致又惊艳,更有精致花灯照得四处流光溢彩,远远瞧着分外有节日的气氛。   据说太后起先并不赞成举办灯会,被皇上训斥了。皇上说,非国丧,为何不能与民同乐?难道要举国民众集体为玉家默哀不成?   玉太后这才没话说了。   秦玥听了也只是笑笑。以玉老婆子的性子,是说得出这种话的。而凤琛这样打她的脸,也不是第一次了。   哎,那个老婆子,总是不自觉啊。   她怎么就不明白今时早已不同往日了?   “听说宫宴那日又出了事?”身边燕渊忽然问道。   秦玥点点头,简单将那日的情形说了。   燕渊听了便道:“那五儿以后就别进宫了,有事让大人们去操心,你乖乖在府里当你的五小姐就好。或者…找个机会,跟我一起去同州?”   说到去同州,燕渊整个人都精神起来,闪着潋滟的凤眸道,“只要你答应,我总是有法子的。”   “算啦,我呆在府里就好。”   这厮死皮赖脸,越是对他纵容,他越得寸进尺。秦玥翻着白眼,其实心里还是想去的,呆在府里母亲总要拘着她,拘不住了又难过。   秦玥看不得母亲伤心,偶尔也会收敛一点,可这不是她的本性。想着等到父亲回京再作打算吧。   来看灯会的人果然很多,把整条街道挤得水泄不通。衣着光鲜的青年才俊,打扮入时的大户小姐,身着粗布衣裳的妇人,牵着孩童的农夫,年过花甲的老翁,走路蹒跚的老妪……三六九等各色都有。   “嗨,你踩着我的脚啦…”   “你,你,你钩着我衣裳啦…”   “麻烦让开一点啦…”   “哦,对不起…对不起…”   “借过借过…”   四处都是喧哗的人声,闹闹嚷嚷莺莺嗡嗡个不停。   苏寒苏冰本来跟在后面的,这会儿也不知被挤到哪里去了。   青樱跟着秦初远远地缀在后面,中间隔了无数颗人头。   只有六月落后一步紧跟在她和燕渊身边,不时抬头四处张望,满脸戒备的神情。   燕渊紧紧牵着秦玥的手,两人往一处彩棚走去。   倒不是这座彩棚有多精致吸引人,恰恰相反这座彩棚不但普通而且算得上简陋,搭配的帷幔也仅有黑白两色,更没有多余装饰。   棚前挂着两只没有灯火的黑灯笼,帷幔拉得很低,里面依稀透出灯光,隔着帷幔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楚。在一众光鲜亮丽的彩棚里,这座彩棚无疑显得特别另类。   这样另类的彩棚自然吸引不了游客,所以与其他挤得屁都放不出一个的彩棚相比,这里实在冷清得过分。   此时秦玥只想找个歇脚的地方,瞧着这地方冷清就拽着燕渊挤过来了。   里面三三两两几人或坐或站,穿着打扮都十分书生气的样子,正在冥思苦想着什么,看到他们装作没看到一样,并不像其他彩棚里有老板或伙计出来热情地招呼。   ☆、第二百六十九章 刺杀   秦玥心里奇怪,正想找人问问。   旁边燕渊推了推她,“五儿,你看——”   顺着燕渊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彩棚边上挂了一块小木板,小木板上贴了一张白纸,白纸上黑墨写着“生死谜”三个大字,后面画了一个大大的骷髅头,瞧着很是碜人。   任谁看到这样的场景心里也会发怵。   上元节逛灯会本来是件开心的事情,自然没人愿意到这么晦气的地方来找乐子,所以门可罗雀才是正常。   这样看起来里面那几个冥思苦想的客人倒显得不正常了。   秦玥才觉得他们不正常,目光下意识地的往那边瞥了一眼。   这一瞥吓得她立马张大嘴巴发出一声“啊——”的惊呼。   几乎是立时,燕渊抱着她一个纵跃跃到了彩棚边上。   此时外面仍是人满为患,根本无路可逃也融不进人流之中,喧闹声欢笑声歌唱声鼎沸连连,将秦玥那一声惊呼淹没。   帷幔不知何时已经全部拉下,将两人将将罩进彩棚里面。先前还冥思苦想的书生们这会儿已经起身,手里兵器闪着寒芒,挟着腾腾杀气朝他们扑来。   “别怕,五儿!”惊变中燕渊将秦玥护在身后,低声说道。   秦玥“嗯”了一声,右手握了钗子在手。   眨眼这些人已经到了面前,此时燕渊的长鞭根本不起作用,仓促间拔下脚底的匕首迎上,只听得兵器交戈声“咣当咣当”直晌。   燕渊的武功不弱,可是来者也不善,像是专门等在这里守株待兔的。   已经有两人舍了燕渊直接朝秦玥攻来。   “五儿,小心!”燕渊一边大喝一边扑过来解围,袖中铁丸子疾出,分别袭向对面其他几人。   有两人躲闪不及受伤倒地,燕渊趁机用匕首划破帷幔,右手用力将秦玥丢了出去,“五儿,快跑!”   秦玥被燕渊丢出来时手先着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等她好不容易站稳里面已经有人冲出来将她一脚揣翻,手中长剑直直朝她胸前刺来。   秦玥在地上连滚几滚堪堪躲过他的长剑,右手钗子蓄集全身力量朝他掷去。   那根钗子极准插进来人咽喉,那人圆瞪双眼只来得及一声闷哼就仰面倒地。   钗子自然有毒,见血封喉即死。   这是她苦练的必杀技,非到必要之时也不会用上。   “啊,杀人哪!”   “死人哪!”   此时已经到了彩棚外面,血溅当场的场景惹得拥挤的人群更加混乱,尖叫声凄厉盖过了其他喧嚣。   正与其他几个书生缠斗的燕渊听得外面喊出“死人哪”的尖叫,脸色立即大变,低喝一声快速甩出铁丸子便不管不顾地从破帷幔处冲了出来。   秦玥急忙伸手拽住他往人群里跑。   紧接着里面又飞出几条人影,很快混进人群里就不见了。   燕渊见她无恙总算松了口气。   两人身上都还染着血迹。   秦玥直接拔掉燕渊的外衣随意一丢,很快就被拥挤的人群踩在脚底。自己也脱了外裳往脸上胡乱一擦顺手扔进旁边的彩棚,然后低头混入人堆里往外挤。   “杀人哪死人哪”的尖叫很快引来巡逻的的衙役,有胆大的百姓驻足停在黑白棚子边上看着尸体指指点点,汩汩鲜血流得满地都是。   站在离尸体最近的六月一眼就看出插在其咽喉处的钗子正是自己留给五小姐保命的那支,心里顿时慌乱起来。   她本来一直跟在小姐和燕公子的后面,可架不住人多被挤开了,没曾想这才一会儿的工夫就发生这么大的变故。   现在小姐和燕公子都失了踪迹,可如何是好?   此时衙役们正在驱赶人群,将帷幔扯下拉起警戒线,尸体也还躺在原地并没有移动,等着上头来人查看现场。   衙役们心里实在冒火,没想到防范如此严密也还是出了命案,贼人们真是可恶。好在只死了一个,到底没有像玉家那样死那么多人。   人群里苏寒和苏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六月身边,以眼色问着少主和五小姐的去向。   六月急得想哭,可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必须将那支钗子拿回来,否则一旦彻查很有可能给小姐留下后患。   她便附在苏寒耳边说了。   苏寒神色一紧,眼睛瞬时瞟向负责警戒的衙役。   衙役一共有四个,一人看着尸体,两人拿着棍棒挡在围观的百姓面前,另外一人正在大声呼喝维持秩序。   苏寒看了苏冰一眼,两人同时会意地点头。   很快,人群里发出又一声尖叫:“凶手在这!快!快抓住他!”   衙役们听到尖叫,下意识地便往声音的来处看去。   人群里顿时一阵骚动,大家都转着头互相打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神情慌乱惊恐。   “谁?谁是凶手?”   “是不是你?”   “我看就是你!”   ……   六月随即快速拔下尸体咽喉处的钗子拢在袖里,很快融入拥挤喧闹的人群之中。   苏寒见六月已经得手,便也紧跟在她后面撤退,与闻讯赶来的衙役们擦肩而过。   此刻人群拥挤得更加厉害。   毕竟发生了命案,普通百姓们心里恐慌,刚才又听到喊凶手还藏在人群里,说不定就在自己身边,一个个都吓破了胆,哭爹骂娘地不要命地往出口方向挤。   秦玥和燕渊两个是被挤着出来的。   幸好晴轩苑就在附近,所以秦玥想也不想就拉着燕渊进了晴轩苑,噔噔噔地一口气跑上二楼,又连声唤着婆子拿两套衣裳上来。   两人现在都还穿着中衣,刚才大家慌乱才没有注意这个,一旦被人发现那就完了。   婆子很快送了两套衣裳进来。   晴轩苑作为主子们的日常休歇之地,平素各个主子的衣裳饰物都备得齐全,因此婆子拿来的衣裳自然合身。   两人各自换好衣裳又洗漱一番,这才坐在窗边一边喝茶一边探看外面的动静。   这会儿整个丹桂坊都非常混乱,街上随处可见手执兵器来去匆忙的衙役,那些观看灯会的百姓觉得既晦气又不甘,一边被推推搡搡地走一边骂骂咧咧个不停。   燕渊微蹙着眉,脸上神情晦暗莫明,实没想到看个灯会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第二百七十章 事后   此时秦玥目光灼灼盯着窗外街上正在闲庭散步的女子。   那位女子长得很美,穿着素白纱衣,头上别着小白花,显然家里亲人离世不久,可是她的脸上完全没有悲凄之情,嘴角甚至还抿着莫测的笑意。   她被一群护卫簇拥在中间,将周遭的拥挤和喧嚣隔绝在外,走得甚是从容而优雅。   路过晴轩苑的时候,她忽然抬头朝二楼看了看。   要不是秦玥闪得快,很有可能跟她的目光撞上。   “玉妩,她竟然出了宫?”秦玥嘴里喃喃,眸子里满是疑惑不解。   燕渊立即反应过来,“你说谁?玉家的那个疯丫头?”   玉家惨案发生之时他并不在京城,又因为此事看起来与自己无关,所以也并不太关注。可此刻看五儿的神情,这丫头莫非有古怪?   思忖间外面有人敲门,同时六月的声音响起,“小姐,是奴婢。”   秦玥扬声唤“进”。   六月看到二人好端端地坐在窗前,才猛地松了口气。   苏寒说少主和五小姐肯定已经回了晴轩苑,开始她还不信,现在才终于信了。   幸好小姐无恙……   六月一边喘气一边傻笑。   苏寒随即便将善后的情况说了。   当时那样的情形,大家都平安脱险已是幸事。只是青樱和秦初两个到现在也没回来,不知他俩怎么样了。   很快又有人上来敲门。   秦玥没料到会是秦家的几个姐妹。   众人脸上的神情惊魂未定,身上的锦衣华裳也在混乱中被扯得皱巴巴的,裙角边上沾了不少污迹。   “原来五妹妹真的来了这里。”秦瑜脸上说不出是笑还是哭的表情。   站在她身边的秦珈却目光灼灼盯着秦玥对面的燕渊,脸色连着变了几变。   秦璐似乎心有余悸,缩着身子靠在门边浑身好似没了力气。   比秦玥还小一岁的秦琬环着手,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回到秦玥身上。   到了此时秦玥也只得招呼大家进来说话。   晴轩苑既是秦家的产业,各房当然都有自己的住处。她们进了晴轩苑没有回自己住处而是直接来了这里,定然是有话要说了。   秦瑜咬着嘴唇,并不迈步,目光愤愤地看着燕渊。   她之所以派人送去那张便笺,除了想要提醒他可以约五妹妹看灯会以外,自然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把何家的小郡王一起约出来。   可是这位燕公子承了她的情却没明白她的意,并没带何小郡王来灯会现场。且还发生了那样一场命案,害得她被挤得如此狼狈不堪。   秦瑜只觉满心满腹的怨恨。   凭什么五妹妹可以安然坐在这里与心上人谈情说爱?自己却要受那等委屈与狼狈?   像是明白她的心思,燕渊淡淡说道:“何小郡王本来是要来的,可惜临时被太后娘娘叫进宫里去了。”   原来是这样。   秦瑜愤恨的表情总算缓和了几分。   “哦,太后娘娘临时叫了小郡王进宫?”秦玥问道,神情几分讶然。   燕渊道:“是啊,本来约好了一块来看灯会的,可惜刚出府就碰到荣华宫里的姑姑,说太后娘娘有事宣召小郡王,他便跟着去了。”   秦珈却在此时说道:“呵,难怪不答应大姐的邀约,原来早就与燕公子私下约好了…这事要是传出去,五妹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那就传呗。大不了以后我娶她就是了。名声什么的,本公子并不在乎,我相信五儿也不在乎。”   燕渊满脸毫不在乎的神情,又亲昵地“五儿五儿”地叫着。几个姐妹狠吃了一惊,不由齐齐看向秦玥。   秦玥猛翻了个白眼,这厮有时候说的话真是气人。自己虽说不在乎,那也不能任由别人乱传啊,名声不好总是不好的事。   只听燕渊接下来又道:“只是…秦五小姐的名声若是坏了,自有本公子来负责;那你们自己呢,到时候谁愿意秦家的女子?”   是啊,说到底大家都出自秦国公府,秦五小姐的名声若是有损她们也是会受影响的。   秦珈十分不甘地瞪了秦玥一眼,哼哼了两声,到底没说什么。   对着燕渊,她自然恨不起来。   这边秦瑜知道自己误会了燕渊,忙过来施礼。   燕渊微微颔首说了两句客气话。   秦瑜便又拉了秦玥的手亲昵地问她刚才有没有被吓倒,有没有受伤。   秦玥微微探身,不着痕迹抽回自己的手。她没想到一向单纯的大堂姐居然也耍了心机,利用自己让燕渊给她约见何司珏。   秦瑜见她表情淡淡,也想到自己此举确实鲁莽了,脸上不由一红。   一直没说话的秦琬打着哈哈说道:“既然大家都平安了,那就各回各家吧,五姐姐保重!”   一边说一边扯了秦瑜离开。   秦珈秦璐姐妹自然跟她们一起走的,临走时秦珈十分眷恋地看了燕渊一眼。   可惜燕渊此时低着头在想事情,并没看到她那情深意浓的一瞥。   外面的喧嚣渐渐平息。   有管事进来禀报,说大公子来了,要接她们回府。   想必国公府也得知这边出了命案,特意让秦铮过来接妹妹们的。   随秦铮一起来的还有秦铳兄弟。   兄弟几个一大早就出城去郊外赛马,谁知刚回府就听说灯会上出了事,立即便赶过来了。   幸好妹妹们都无恙。   秦铮自然看到与五妹妹坐在一处的燕渊,心下犹豫一瞬才上前说话。   燕渊已经起身对几位秦家公子施礼。   秦铳秦锐纷纷回礼,态度和善亲近,显然上次见面聊得愉快。   既然家里有哥哥们来接,秦玥自然不便再等着燕渊送她回府,虽是不在意姐妹们的毒舌,也还是不想太过招摇了。   看起来二姐姐已经对燕渊动了心,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   秦玥走时交待下人要好好招待燕公子,万不可怠慢之类的话。   燕渊又继续坐着喝茶,他在等苏冰的消息。   很快,苏冰回到晴轩苑,“少主,已经查出来了,是天恩帮的人干的。”   “天恩帮?”燕渊眯了眯眼睛。   事情仿佛越来越有趣了。明明萧潜人还在南豫国,怎么可能指使天恩帮安排这样一场刺杀?   何况如果真是他的安排,又怎么可能安排得这样拙劣,简直是漏洞百出…这幕后黑手很明显经验不足啊……   ☆、第二百七十一章 闯宫   可到底是谁呢?   然而不管是谁,他似乎也没有余力去查了。   毕竟他现在有官职在身,明儿一早无论如何也要启程去同州。   皇上当初将他打发到同州,便是存心不想让他插手京里的人和事。   可现在事涉自己和五儿的安危,他是怎样也不甘心现在就回同州的。   燕渊踌蹰一会儿,又芸芸交待苏冰一番才从晴轩苑离开。   只是他离了晴轩苑并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入宫求见皇上。   上元节宫里自然也是有家宴的,此时家宴才刚刚结束,皇上正与秦皇后一起,打算去凤仪宫歇息。   燕渊持着沈老王妃的令牌一路闯进皇宫,宫里侍卫内侍纷纷阻拦,眼看阻拦不住,忙飞速进去禀报皇上。   皇上心里恼火,可也莫名松了口气,自从皇后使计让他幸了那个叫若儿的宫女以后,他就对皇后不喜,只是碍于祖宗规矩,初一十五必须歇在她的宫里罢了。   眼下燕渊闯宫,歪打正着,正合他意。因此皇上微皱了皱眉,假装忿忿对皇后道:“那小子就是个不怕死的,居然敢私自回京,还敢闯宫惊驾,朕去看看,若没有要紧事,绝不饶他!”   到了此时,秦皇后也无可奈何,只得抿着笑意柔声款款道:“那皇上快去吧,早去早回……臣妾等您!”   “好!”皇上随即吩咐内侍起驾。   此时燕渊正与几个侍卫打得不亦乐乎。   侍卫们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不会将他当作刺客看待,只将他死死阻在殿外。远远地听到内侍唱诺:“皇上驾到——”   侍卫便都收手俯首。   燕渊也俯首行礼。   皇上面色不愉地瞪了他一眼,挥手让侍卫们退下,进到殿里才冷声喝道:“既然不惜闯宫也要见朕,还不快给朕滚进来!”   燕渊应了声“是”,快走几步进了皇上的书房,回手将门关上。   “皇上应该还不知道,灯会上出事了吧?”燕渊开口直接甩出惊人之语。   灯会上死人虽然是大事,可底下官员们也不会如此没眼色,大晚上的进宫奏报此事,万一扰了皇上的清静,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皇上猛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燕渊苦笑,“刺客是针对我和五儿来的。如果不是应对及时,我俩即便不被他们当场杀死,也肯定会惹上一身麻烦。”   是啊,当时如果不是他和五儿跑得快,即便没有被那些刺客们杀死,也会被观看灯会的百姓们围堵,那样他和五儿男女私会的名声就传出去了。   即便他们自己不在意名声,可他们的亲人,那些闲得蛋疼的民众会在意啊,说不定当场就会被那些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你说,你和五儿一起去逛灯会?”   皇上死死盯着燕渊,语气不太冷静,他自动忽略灯会上死人的大事,反而纠着燕渊问这样一件小事。   燕渊点点头,正色道:“确实如此,不瞒皇上,臣是大年三十晚上回京的,这些天也一直跟五儿在一起……臣还打算过完年就请皇上为臣赐婚呢。”   “你,你凭什么?”皇上气得连连冷笑,“玥儿是朕亲封的淳郡主,那是入了皇家玉碟的,你不过区区云麾将军,那还是朕看在老王妃的面上赏你的。就凭你这次无召回京,朕完全可以将你革职查办……你凭什么娶她?”   “咳咳……”皇上又惊又气,止不住地捂着胸口喘了起来。   燕渊也跟着冷笑,“那就请皇上将臣查办了吧。反正你是皇上,你掌着天下臣民的生杀大权,想杀谁就杀谁……只是…杀了我,你永远不会知道燕国宝藏的秘密!”   “哼!简直是无稽之谈!你以为朕稀罕那些宝藏?不说那都是传说没影儿的事,就算真的有那样一批宝藏,朕也不会稀罕!”   “既然不稀罕,又何苦秘派萧潜去查?如今他悄然去了南豫国,我不信你还能镇定如斯!”   “嗬,你的消息还真灵通!”   皇上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转身坐到书案后靠在椅背上喘息,刚才那一阵猛咳,咳得他气血翻滚,实在难受。   燕渊仍是站立,只是站姿并不恭敬。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已经不再惧怕死亡了。如果这一世也活得那般浑浑噩噩窝窝囊囊,那还不如早死呢。   与一个无所畏惧的人敌对,即便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也实在感到头痛。毕竟现在也不能真的杀了他。   所以皇上沉默一阵便转了话题,放缓语气问他灯会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燕渊将事情经过略略说了一遍,只是将五儿杀死的那个凶手说成是自己杀的。这样即便将来查出来,也落不到五儿头上。   “其实并不是我跟五儿两个去看灯会,当时还约了小郡王一起的。只是刚出长公主府就碰到太后宫里的姑姑来传旨,要小郡王即刻随她进宫,说太后娘娘找他有事。”   “所以臣不得不怀疑,太后娘娘是故意让人来将小郡王支开的。”   “你的意思,母后与这件事情有关?”   “那可说不定……事后,你的那位玉妩表妹,也无巧不巧地出现在丹桂坊。她不是已经入了宫吗?怎会出现在丹桂坊?”   “不是入宫,是暂时住在母后的寝宫里,等事情落定,她也要回庆安侯府的。”皇上特特纠正道。   燕渊笑道:“好,就算她是暂时住在太后娘娘的宫里,那她怎么出了宫?”   “那是得了朕的允准的。她说要回玉家祭拜亡灵,这本是人之常情,朕哪能不准?”   “所以她这一祭拜就祭拜到了丹桂坊,或许还去逛了灯会呢。”   “你怀疑是她们下的手?”   “不敢。臣可没这么说,只将实情说出来罢了。”   燕渊嘴里虽然说道“不敢”,其实心里已经有定论了。他之所以闯宫,那也是因为有了怀疑,眼下所有情况都一一吻合,她们姑侄俩的嫌疑最大。   只是想不明白,玉老婆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有那个玉妩,她不是疯了吗?一个原本疯颠的女子忽然就在自家被灭门的时候清醒了,怎样都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不过这些都已经让苏冰去查了,明儿一早应该会有确实的消息。   ☆、第二百七十二章 斩断   燕渊在宫里与皇上对质的同时。   秦玥也在琢磨,到底是谁呢?眼看年都要过完了,就不能让人好好地把上元节的灯会看完吗?   心里忽地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可仔细一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就在此时江氏风风火火闯进女儿的院子,见着她全须全尾才抚着胸口双手合什地念叨“谢天谢地,还好还好,阿米陀佛…”   秦玥的思路顿时被打断,只得歇了心思先应付母亲,像模像样地编了一通瞎话说了。   江氏自然信了,不过也还是后怕,一再叮嘱以后出门要多带些护卫,人多的地方千万不要去等等,真是将她当作三岁的孩童了。   秦玥失笑,连催带劝送了母亲回去。   洗漱完躺回榻上又了无睡意,想着明日一早燕渊就要启程去同州。只怕他回京的事儿皇上早知道了,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可也得尽快赶回任上,万一被人参个擅离职守的罪名那就不好了。   因此天刚蒙蒙亮时秦玥就已经等在了城门口。   远远地有三匹快马疾驰而来,正是燕渊和苏寒兄弟。   六月急忙上前招呼。   燕渊下得马来快走几步钻进秦玥的马车。   车厢里舒适温暖,还备了点心热茶。   燕渊心里几分感动,拉着秦玥的小手抚了抚,“到底还是五儿你对我好。”   “难道老王妃对你不好?”秦玥娇笑。   燕渊笑道:“母亲对我自然是极好的,但你的好跟她对我的好是不同的。骨子里我更喜欢你对我的这份好。”   几个“好”字绕得人头晕,还没走远的六月偷偷笑了。   这个燕公子,真逗!小小年纪就学得这样油嘴滑舌,也亏得小姐愿意消受他。   秦玥笑着回了一句:“贫嘴!”   如此说了几句玩笑话,燕渊才将昨晚进宫的事情说了。   秦玥皱着眉,忍不住怨怪道:“你不该去的,何必让他对你多一重记恨。”   燕渊不以为意,道:“他记恨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要他还有所图,便不会真的杀了我。再说我这样提前知会了他,让他心里有了数,明儿早朝上大臣再奏报这件事的时候,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是啊,的确不可思议,玉太后就算再怎地看不顺眼秦家,也不该用这样的手段来报复……她是跟着她的侄女儿一块儿疯了。”   秦玥自己其实也已经猜到些眉目,经燕渊这一说终是茅塞顿开。   此时城门终于开了,马车徐徐出了城,身后几匹快马跟上。   “哎!”   想到此次一别,也不知何时再能见面。秦玥蓦地叹了口气,心里不是不惆怅的。   燕渊握着她的手道:“放心吧,五儿,过不多久,我就会回来陪你的。”   “哦?你又想偷溜?”秦玥失笑问道。这次回来还算说得过去,毕竟是过年嘛,官员们都封印休假,可以做一些自己的私事。   燕渊潋滟一笑,“才不呢,你等着吧,皇上过不多久就会下旨让我回来的。”   “那我只好等着呢。”秦玥也笑道。   车厢外忽然传来苏寒的声音:“少主,我们该走了!”   燕渊只得依依不舍下了马车,一步三回头地频频朝马车方向张望。   秦玥掀开车帘朝他挥手,眼睛里有泪意划过。   ……   眼看三人三骑终于消失在视线里,秦玥才黯然吩咐六月打道回府。   文馨院里江氏正在给即将出门的儿子们准备行李。过了年,铳哥儿锐哥儿又都要去荣南书院进学了,临行之前免不了一番唠叨叮嘱。   兄弟俩正洗耳恭听母亲的教诲听得不耐,见到妹妹进来忍不住喜上眉梢,偏着头朝她不停地眨眼。   秦玥会意一笑,给母亲行了礼就开始有一茬没一茬地说话,间或讲了好几个笑话儿,逗得大家捧腹大笑,当然也彻底打断江氏教子的话头。   吃罢午膳,秦玥陪着母亲一起高高兴兴地送了秦铳秦锐兄弟俩出门。   等她再回到皓月阁,青樱一脸紧张地上前禀报,说屋里来了贵客,六月正陪着呢。   能让六月陪着的客人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秦玥也已经猜到是谁。   他来做什么?   秦玥略略整理了衣衫,才随在青樱的后面进了贵客所在的花厅。   果然是六月在陪着,她和二月一起恭身立在贵客的身后,不时为他添茶加水。   秦玥隔着几步远朝他跪下行礼,“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语调平平毫无情绪。   皇上转身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挥手让二月和六月退下。   花厅里瞬时只剩了他们二人。   秦玥敛眉低首跪在那里,心里泛起几分涩意。   自从上次她从凤仪宫走后,皇上再没私下里召见过她,秦玥自己也没有进宫去见皇上。   没想到因为灯会之事,到底引得他来了秦府……   良久才见一双大手扶了她起身,秦玥被他牵着坐到八仙桌前。   “你没事吧?”皇上沉沉问道,凤眸幽深,看不出情绪。   秦玥如实道:“还好,不过是一场虚惊。”   一问一答间,说不出的疏离。   然后是长长的沉默。   过了半晌,皇上才又说道:“放心吧,灯会上的事,我自会查个明白……倒是你们府上,仿佛不甚清静…你自己要多留意一些。”   “会的。”秦玥简短答了一句,低着头又喝了口茶。   皇上又略略坐了会儿,怔怔瞧了她好几眼。   秦玥故作不知,一直低眉敛首不语。   既然要斩断前情,那就彻底斩断吧,再不要给彼此留一分念想和余地。   皇上暗叹几声,随即徐徐起身,带着无限惆怅万般失望离开。   临走时二月咬着嘴唇哀怨地看了她一眼,又朝六月使了个眼色。   六月朝她点点头。   秦玥跪在院子里恭敬相送,下人们早被六月支使了开去,此刻人走茶凉的空旷让她的心情也变得十分寥落。   皇后这一招的确够狠,不但伤了她自己,同时也伤了皇上,伤了前世沈瑾仅存的那份情意。   秦玥这一晚喝得大醉。   醉意朦胧间她忽然放声大哭。   青樱吓得脸色发白不知所措。   六月紧紧搂了她在怀里,心里也唯有叹息。   虽然她不知小姐为什么要喝醉,要痛哭,更不知皇上对小姐到底是什么样的情份,可凭着直觉,她也知道他们之间定然发生了不可言传的变故。   看小姐哭得多伤心啊。   ☆、第二百七十三章 故作   上元节灯会无名死尸案在皇上有意的压制下,顺天府衙很快以贼匪内斗致死的论调结案,余下的便是追捕凶手了。````   至于玉家惨案,自然还是要彻查,毕竟死的是一门侯府,且还是太后的娘家。   朝臣官员们想当然地以为是潜龙阁下的手,建议将此案与静龙寺惨案并案。   皇上想了想,没同意。翌日早朝上却下了一道莫明其妙的圣旨,速召云麾将军燕渊返京待命。   朝堂顿时一片哗然。   事实上朝臣们对于燕渊这个云麾将军是很不服气的,凭什么他小小年纪,无功无禄就得此官职?虽然武将的升迁不像文官体系那么严谨,可这个云麾将军,勉勉强强也算是三品大员了。   只是当初皇上授燕渊官职时并没经过吏部,而是直接通过长公主携圣旨派他就任。   “眼下莫非皇上改变了主意,要撸掉他的官位?”   “就说嘛,那小子整个一纨绔子弟,仗着老王妃在京里肆意横行,连皇上也不放在眼里,给他官做他也做不来呀。”   “想当年忠烈王何等英勇,有个这样的弟弟真是丢脸!”   “这老王妃也是,既然收了个义子,那就认认真真地教呀,没的养出这么个货色来!”   ……   皇上静静看着底下朝臣们的反应,面色如常,片刻后才轻咳一声,“这事儿朕自有打算,你们也别瞎猜,办好自己手头上的事情要紧……诸位跪安吧!”   随着他这一句跪安,人便已经转进内殿。   赵诺早已等在那里,见着皇上忙恭身行礼。   皇上挥手便问,“什么情况?”   赵诺道:“那晚何小郡王的确进了宫,被太后娘娘拘着讲故事呢,差不多戌时三刻才走。”   “难怪了,母后要提前离席……”皇上喃喃一句,又问,“那玉妩呢?”   “玉妩小姐也的确回了侯府祭拜,不过她回宫时特意在丹桂坊附近转了好几圈,显然在找什么人。”   “那她找着人没有?”   赵诺摇头。   “所以说,那小子的话很有可能是真的。”   赵诺没再说话。   良久,才听到皇上说道:“这事儿你再好好查查,还有玉家,嗯,就那个玉妩,她不是疯颠了么?又是怎么好的?朕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是!”赵诺应了声,施礼退下。   殿内一时寂静,再无声息。   皇上目光沉沉环视殿内一圈,忽然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便又负手走出内殿,径自往皇后的凤仪宫走去。   当值的宫女远远瞧见皇上的明黄身影,个个面露喜色,忙不迭地入内通报,可是很快她们就都傻眼了。   皇上直直越过主殿往偏殿去了。   偏殿里住着慎贵人。   秦皇后隔着殿门远远看了一眼,便又若无其事地低头专注几上的棋盘,可是到底被扰了思绪,再也没法子继续这一盘棋了,右手忽地抬袖一扫,棋子哗啦啦滚落一地……   那边慎贵人领着仅有的两个年老宫女上前迎驾,眉尖眼角都流出受宠若惊的笑意。   皇上亲昵地伸手拽她起身,拥着进了寝殿。   寝殿里布置简陋却不失风雅。   慎贵人娇娇怯怯地偎在皇上怀里,僵着身子不敢乱动,因为紧张额角渗出密密的细汗。   皇上凤眸里涌出柔情的笑意,掏出绢帕替她轻轻擦试那些细汗,“不用怕,朕只是想好好疼你……”   “皇上……”慎贵人一时娇羞无限,脸色蓦地染上绯红,低不可闻地唤了一声。   皇上神情更加温柔,大手环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双眸一瞬不瞬凝视她的眉眼,忽地轻轻啄上她的樱唇。   慎贵人一声唉呀,身姿不由轻颤,脸上薄如蝉翼的睫毛忽闪,明亮大眼里蕴着无限情意,仿佛情不自禁地又唤了一声,“皇上……”   皇上顿觉身体一僵,浑身灼热难捺,浅淡轻吻瞬时变成深重的狂吻,密集如雨,胡乱在她脸上肆意啄啃。   慎贵人忍不住娇、喘吁吁,下意识纤手搂住他的脖颈,身姿屡屡游动,媚眼如丝挑起他最原始的悸动……   这一番**持续的时间似乎有点长。   因为皇后娘娘那边的宫女过来打探了好几趟,肖公公应付得也有些烦了,可面上还得带着笑,诚意十足地跟那些丫头们交底。   白日宣yin这种事发生在一向勤政爱民的皇上身上,的确不可思议,可他肖公公一个奴才,怎好去管主子的闲事,那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多久里面终于传出声响,皇上传唤“用膳”。   那就是说,皇上要在这里用午膳了?   肖公公惊愣过后,忙不迭地应了是,挥着佛尘下去安排了。   打探消息的宫女忙转回皇后娘娘那里回话,自然换来一顿训斥。   秦皇后冷笑,“他既然要宠,那就好好地宠呗,本宫大度,不会计较这些…去,让御膳房多备些滋补的汤药,呆会儿一块送到偏殿里去。”   底下站着的东儿应了一声,急忙下去传话了。   秦皇后喝了口茶,又道:“南儿你去一趟贵妃娘娘那里,请贵妃娘娘过来说话,有些日子没见她,怪想她的。”   南儿有些无语地看着自家娘娘。娘娘这是怎么了?好好地又想折腾什么呢?再这样折腾下去,皇上的心就越离越远了。   “还不快去?”秦皇后见她没动,忍不住沉了脸。   南儿咬着嘴唇,想了想终究没说什么,不情不愿地应了是就转身退下了。   那边偏殿里忽然传话过来,要皇后娘娘去那边一起用膳。   秦皇后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皇上他要不要这么作践她?   凭什么自己堂堂母仪天下的皇后之尊,要纡尊降贵去妃子的寝殿里用膳,他还当不当自己是他的皇后了?   秦皇后咬着唇,好半天才平息心里的怒气,回寝殿里换了一身衣衫,又对着镜子练习了好多遍不气不怒温柔款款的笑容,这才端庄贤淑地缓步往偏殿里去。   偏殿隔着主殿并不远,她就算走得再慢,也还是很快就到了。   眼前情景让她刚刚好不容易平息的怒气瞬间又涌了上来。   秦皇后忍不住冷笑,“皇上如果是想让臣妾来看您和贵人妹妹调、情的,那请恕臣妾告退,臣妾不想看!”   ☆、第二百七十四章 作戏   皇上哦了一声,毫不在意地继续搂着慎贵人,一边喂她喝酒,一边吃吃笑道:“皇后莫非忘了,慎贵人可是你亲自给朕挑的解语花呢,怎么现在又仿佛不甚高兴的样子?”   “看着自己的夫君宠、幸别的女人,皇上觉得臣妾应该高兴么?”   “既然不高兴,那当初为何要这么做?”   “那还不是为了讨好您?您可是皇上,谁敢不讨好您!”   “既然想讨好朕,那现在就该高高兴兴地陪着朕,你又何苦做出这副样子来!”   秦皇后顿时语塞。乐—文   皇上负手起身,直直走到秦皇后跟前站定,“朕给了你荣华,给了你富贵,给了你皇后的尊贵,可你为什么还不满足?非要往朕的胸口上插刀?”   慎贵人此时已不声不响从锦榻上起身,挥手带着宫女们退下了。   “你明知道这样做是对她的亵渎,可你还是这样做了,你说,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皇上目光咄咄逼人,脸色更是阴沉如晦,完全没了刚才柔情似水的神情。   秦皇后泪珠盈盈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不让滴出来,咬着嘴唇歇斯底里的吼道:“可臣妾要的不是这个,臣妾要的是皇上的心,皇上,您的心从来就不属于我!”   皇上看她一眼,忽然叹气,“朕已经没有心了。”   秦皇后蓦地一呆,随即掩面痛哭起来。   皇上慢慢踱步,从秦皇后身边擦身而过,步子蹒跚出了偏殿,头也不回地往勤政殿方向去了。   萧贵妃来的时候秦皇后已经恢复了神情,正坐在大殿内好整以暇地品一杯香茗,她面前的小几上还摆着几样点心。   日子仿佛过得悠哉游哉。   萧贵妃微皱了皱眉,着实不明白皇后娘娘请她过来做什么。   两人交情并不算好,甚至可以说是敌对。但是皇后娘娘相召,她又不得不来,来了自然打起十二分的小心,生怕一个不慎栽进她的圈套里。   秦皇后面带微笑看着她行完礼,指了侧面的位置让她坐。   萧贵妃斜着身子坐了,面色几分警觉几分茫然。   自打她那年除夕不慎滑了胎,皇上责令她好好调养,萧贵妃便很少再出来走动,也只有逢年过节的家宴上还能看到她的身影,昔日盛宠的萧贵妃就这样消没声息地淡漠于人前。   秦皇后当然清楚这件事的始末,左不过这个蠢货实在是蠢,竟然妄想以她肚子里的野种栽赃给玥儿那个臭丫头,殊不知皇上最见不得那丫头受委屈。   嗬,不过现在倒说不定了!   秦皇后心里冷笑,面上却是另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关切问着萧贵妃的饮食起居,身体可好?   当时皇上就是以贵妃娘娘身体虚弱,需要调养为由,不让大家去打扰她的。这会儿她这个皇后娘娘,自然要多问几句。   萧贵妃恭敬地答了,以前的她在皇后娘娘面前或许还有几分傲气,可此一时彼一时也,经了这一年多类似冷宫的生涯早已褪去她昔日的娇艳和高傲,就连平素待她如珠如宝的阿兄也宣少过去看她了。   前几日偶尔听到宫婢们私下里言谈,阿兄好像去了南豫国,哎,也不知何时回来……   秦皇后微笑看着她,右手支着额笑道:“其实贵妃妹妹这般清减的样子,比以前还要美上三分,只不知咱们的皇上看见了,还会不会把持得住,嘻嘻…”一边说一边用绢帕捂嘴。   萧贵妃蓦地脸色一红。   正好此时东儿进来禀报,“娘娘,慎贵人求见!”   萧贵妃一愣。   秦皇后道:“哟,来得可真巧,让她进来!”   慎贵人一进殿就跪倒秦皇后面前,一个劲地磕头请罪。   秦皇后好笑地看着她,“慎贵人,你这什么意思?皇上宠你是你的福气,难不成你还以为本宫在生气吗?”   事实上她的确很生气,可是慎贵人却不敢顺着她的话来,又重重磕了几个响头才抬头说道:“奴婢不过是一介宫婢,得了皇后娘娘的大恩才有幸侍候皇上。奴婢不敢忘本…今儿个的事是奴婢不守本分,故意引、诱了皇上……”说完又是几个响头磕下。   萧贵妃懵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她是知道这个慎贵人的,原本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宫女,不知怎地来了皇后娘娘宫里,还得了皇上的宠幸。   看起来,这丫头很怕皇后娘娘啊。   “哟,你也知道白日宣yin有失体统?当时你不是挺享受的嘛,哼!”秦皇后沉着脸道。   萧贵妃这才知道皇后为什么不高兴。   敢情皇上大白天的当着她的面宠幸别的女人,难怪了!   只是,以皇后娘娘的手段,她不该吃这样的挂落呀?瞧那丫头也不是多厉害的角色,怎么就在皇后娘娘的眼皮子底下爬床成功了?   慎贵人磕得额头鲜红一片,血迹顺着面颊流淌在她雪白的衣襟上,看着更让人觉得可怜。   秦皇后皱着眉,似乎不忍心,扬声唤道东儿去拿伤药来,又连连朝慎贵人摆手,“还不快起来?你这样要是被皇上看见了,指不定还以为本宫怎么虐待他心尖尖上的人了呢。”   慎贵人谢过之后才徐徐起身,被宫婢扶到一边上药去了。   萧贵妃神情很不自然,她虽然不聪明,但也不笨,皇后娘娘此举明显是做给她看的,可还是不明白,做给她看干什么?左右她现在已经失了宠,对皇后娘娘已经构不成威胁了。   秦皇后仿佛有几分伤心,轻咳了一声才苦笑说道:“让贵妃妹妹看笑话了,哎,咱们这位皇上啊,说是长情,其实也是喜新厌旧的主儿。如今本宫与贵妃妹妹,早成了昨日黄花诶!”   萧贵妃只得干巴巴地劝道:“哪有?娘娘倾国之姿,高华气质,最是深得皇上爱重…咳咳…”   萧贵妃突然轻咳两声,忙拿了绢帕捂嘴,又接连咳了几声,胀红了脸道:“臣妾,臣妾旧疾缠身…咳咳,就这要回去服药了,臣妾告退!”   她一边说一边招手。   福布忙近身上前扶了她,对着秦皇后盈盈一拜。   秦皇后玩味地看了她一眼,挥手道:“去吧,好生歇息!”   看着主仆俩消失在殿门口,秦皇后忍不住笑骂了声:“切!这下真正成了惊弓之鸟了!也不知是被谁吓的!”   ☆、第二百七十五章 选秀   大凡帝王的后、宫总会有这样的闹剧发生。年老的宫女们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也还是有些小小的惊讶。   毕竟这一任的帝王还算英明,尤其在女色上并不热衷,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猴急,大白天的闯进皇后的偏殿幸了一位小小的贵人?   这事儿在后、宫引起热议的同时,不可避免传进朝臣们的耳朵。他们家大业大的,宫里自然都有各自的眼线。   联想到前些日子皇上罕见地纳了太后身边的宫女,个个心有不甘。皇上年轻有为,长得又俊美逸尘,有想法的朝臣们不止一次明里暗里地表示要送女儿入宫侍奉,皆遭到皇上严词拒绝。   不过这些年来,皇上的确严于律己,纳进后、宫的妃子少之又少,除了登基伊始册封的一后一妃,余下也只有几个不入流的美人罢了。   朝臣们这才服气。   可是皇上现在这种行为,无疑狠狠打了朝臣们的脸,未必自家精心教养的女儿还比不上那些卑微下贱的奴婢?   所以大朝会上,礼部官员抵不住同僚们私下里的软硬兼施,悬着心提了提选秀的事。   没想到皇上竟然答应了,着礼部速办。   朝臣们顿时心喜,忙各自回家安排去了。   秦玥得知这件事也只是笑了笑。如今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自己只是普通的朝臣之女,彼此桥归桥,路归路,一切都毫不相干了。   但是翌日又有旨意传出,皇上选秀的同时,还要挑选一批女官。四品以上官员家里的亲眷,年满十岁以上的未婚女子都要参选。   也就是说,秦国公府除了年纪较小的好姐儿以外,其他四个姐妹都要参选……不,府里除了自己,不会再有别人参选了。   秦玥忍不住苦笑。   她差点忘了,大堂姐二堂姐三堂姐和琬姐儿,都还在孝期呢。她这个当侄女儿的守个一年半载即可,可她们几个是为父守孝,那是要守满三年的……   看来这挑选女官的旨意,真的是冲着自己来的。   秦玥摇摇头,实在不懂他如此大张旗鼓地挑选女官做什么。   只是这接连两道旨意传出,便算是在朝臣官员圈子里掀起不小的风浪,有的欢喜有的忧愁。   江氏自然是忧愁的。   骨子里她并不想让女儿入宫,以前老太太就暗示过女儿将来是要做太子妃的,那时她就反对。现下倒好,又来个什么挑选女官。   以女儿的聪慧,以皇上对女儿的宠溺,即便不能将她选作妃子,也很有可能将她选入女官的行列。   那怎么办呢?   江氏急得团团转。   府里老太太也急,好端端的皇上这是闹什么?又选秀又选女官的,登基十来年了从没见他在这些琐事上头闹腾过…忙让人去请国公爷进来。   秦国公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看来,皇帝娶妻纳妃是很正常的事,虽然最近干的事有点失了分寸,可大体上来讲也没什么错,帝王风、流是本性啊,只能说皇上开窍开得晚了点儿。   老妻实在太小题大做了。   虽然不以为然,秦国公也还是匆匆进了院子。   老太太见了他就埋怨道:“你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阻止?”   “这又不是朝政大事,只是帝王家的家事,我为什么要阻止?”秦国公翻着白眼,很是好笑的道。   老太太横了他一眼,“自古帝王无家事,前朝后、宫总是息息相关的…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咱们的璃儿,她可是正宫皇后……”   “那又怎么样?”   “皇上这又是选秀又是选女官的,他这样把咱们的璃儿究竟置于何地?”   “就算选了贵女入宫封了妃,难道还会动摇璃儿的后位不成?再说咱们秦家的根基,也不是那么好动的。”   “这以后的事,谁知道?一切防患于未然嘛……还有咱们的五丫头,将来可是要做太子妃的,怎么能让皇上选去当了女官!”   “玥儿当什么女官?她可是皇上亲封的郡主,入了皇家玉碟的,不可能!”秦国公瞪圆了双眼,很是笃定地道。   老太太这才恍然想起,好象是有这么一出。当年皇后娘娘回府省亲的时候,皇上亲自赐了玥儿为淳郡主,那也算得半个皇家人了。   秦国公和老太太讨论这事的时候,秦玥也在拿这个理由安慰江氏。   江氏顿时脑门一拍,脸上涌出狂喜,“是啊,我真是急糊涂了,玥儿你已经被封了郡主,管她选什么女官还是选秀,都是轮不到你的。”   可是私底下秦玥却并不乐观,凭直觉她觉得皇上这选女官是冲着自己来的。女官说好听点是在宫里管理各府事务,其实也还是侍侯人的差事。   万一哪天被皇上看上,也是可以被宠幸的,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先例。   最重要的是,她这郡主并不是真正的皇家郡主,只能算是野郡主。皇上想让她当个女官,并不会有什么非议。   先前那样说,只是为了安慰母亲。   其实真正要彻底摆脱这个麻烦,还得抢在这之前定亲。   但愿燕渊赶得及罢。   正在苦恼的时候,青樱进来禀道,说沈老王妃有请。   老王妃肯定也听到了消息,生怕她被选进了宫,所以找她商量对策来了。   秦玥让青樱出去回了话,自己进了内室换了件衣裳,又略略洗漱一番就带着六月跟着沈王府的嬷嬷走了。   老王妃果然是为这事着急上火的。   一见面,老王妃就扯着她的手道:“五儿,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等了。看得出来,你和阿渊情投意合,又难得和我这个老婆子投缘,原本是想再等两年,你再长大一些再与你母亲商量你们的亲事……”   “可现在皇上闹了这一出,老婆子我就不得不提前商榷了。不过在此之前还得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五儿,只要你点个头,后面的事就由我老婆子来做!”   沈老王妃一口气把话说完,眼巴巴地望着面前的女孩子。   秦玥自然是肯的,可到底也有几分女儿家的羞涩,忸捏了半天也还是点了头,道了一声“好”。   沈老王妃立即喜上眉梢,一个劲地道:“好!好!好!我这就去准备!”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夜会   秦玥想了想又道:“您先别急,再等等,燕渊这两天可能就要回来了,到时再想个周全的法子。 ”   她的身份毕竟不同于别的贵女。虽说是个野郡主,那也是上了皇家玉碟的,论理该由皇家为她指婚,可现在皇上明显别有所图,自然不可能为她指婚。   而且母亲江氏一向并不喜欢燕渊,老太太那里肯定也另有打算。老王妃如果莽撞行事,这事儿铁定是办不成的。   沈老王妃其实也知道这事儿有难度。   姑且不说皇上此举的用意,单就秦家来说,首先江氏对他们沈家就不看重,还有秦家那位秦国公夫人,也不是盏省油的灯。秦家出了位皇后,难保不想再出一位。太子如今也不小了,只要再过个两年,也就到了议妃的年纪……   想到这,沈老王妃暗地里叹了口气,面上也还是笑眯眯的神情,拍着秦玥的手道:“也好,咱们不急,再急也不急这两天呗。礼部那边总得先理个章程吧。”   燕渊接到回京的旨意时才刚到同州不久,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被这道旨意刺激得连夜往京城方向赶。   半路上又接到旋风卫的传讯,选秀和选女官,顿时心头就有不好的预感。   临出京前那晚他明着说要请皇上为他和五儿赐婚,敢情皇上是想先下手为强呢,一旦让五儿名正言顺地入了宫,那她哪还有出宫的可能?   外人并不知晓他们之间的猫腻,他自己可是清楚明白得很。   所以回京一路上可说是星夜兼程、马不停蹄,终于在两日后的深夜出现在京城的城门口。   小小城墙自然挡不住他的脚步,燕渊就这样夜半三更翻进了秦国公府皓月阁的院墙,一如当初他受伤后那晚,也是如此深夜翻进秦五小姐的院子,给了她一颗夜明珠和一张锦帕。   前世里他对秦五小姐暗恋至深,或许因为相思难解才与宫里的那位贵人有了首尾。重生归来时心心念念只为复仇,并不想再与秦五小姐有何瓜葛,却没想到紧要关头被她所救,当时极度矛盾的心境下,下意识地做了那样的举动,留下了锦帕和夜明珠。   似曾想识的夜晚,截然不同的心境。   燕渊忍不住失笑,随即轻车熟路地摸近秦玥的香闺。   当值的六月首先被惊醒,立马摸出软剑轻手轻脚靠近移动迅速的黑影,嘴里忍不住轻喝一声:“谁?”   “嘘——”黑影朝她竖起了手指,同时扯下脸上的黑巾。   六月狐疑地走近。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终于看清了黑影是谁。   这时屋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即灯光乍起,秦玥的声音传出,“六月,把客人请进来吧。”   六月咦了一声。   燕渊已经笑着朝她摆手,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六月翻了翻白眼,颇有些无语地盯着他的背影瞧了瞧,顺手带上门,四处警觉地察看一番,末了在门后边站定。   “你好象知道我今儿晚上会来?”隔着不远的距离,燕渊在旁边的八仙桌前坐下,顺手拿起茶壶茶杯倒茶。   秦玥拥着锦被斜倚在床头,慵懒得像一头小猪,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说道:“这已经是你最快的脚程了,嗯…这比较像你的性子。”   燕渊摸了摸鼻子,双手拢在嘴边呼出一口热气,“五儿,还是你懂我。”   “外边冷,你还是坐过来吧。”秦玥瞧着他满头满脸的风霜,到底不忍他继续挨冻,笑着说道。   燕渊犹豫一阵,终是坐到秦玥榻前的锦杌上。   秦玥从床上扯了被褥丢给他。   燕渊便将自己整个儿囫囵裹在被褥里,只露出那张妖孽脸,还有那双潋滟流转的眸子。   “有这么冷?”秦玥看着好笑,“你要是真觉得冷,我不介意你上床来挤一挤!”   “不敢——”燕渊吐了吐舌头,蜷着身子缩了缩,“男女授受不亲。”   “切!”秦玥娇嗔一声,斜了他一眼。   这厮就是个欠揍的,要真的顾虑男女授受不亲,就不会大半夜地闯进她的香闺了。   燕渊仿佛明了她的意思,看着她认真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虽是打定主意娶你为妻,可在此之前不敢有非份之想。”   好吧,随你。   秦玥又斜了他一眼,下意识低头往自己被褥里瞧了瞧,不由噗嗤笑了。   这具豆芽儿般的小身板,的确没什么看头。这厮又不真的是****的小少年,比这好看的早看得多了去了。   燕渊虽不明白她笑什么,可莫明地脸红了。   两人谁都没提选秀或选女官的事儿。   燕渊略坐了坐就走了,临走前还是讨了点福利,在她额间轻轻啄了一口。   秦玥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窗外,怔怔出了会儿神,才又叹着气躺下。   以燕渊的性子,他必定不想这件事让自己为难,因此宁愿他自个儿去想法子,也绝不在自己面前流露一丝一毫的担忧。   事涉男人们的尊严,他们总是不想让女人插手……   天亮后秦玥恹恹地起身。   洗漱完照例来文馨院用膳,走到院子门口瞧见倚翠撒着欢儿地跑,忙拉着她问出了何事儿。   倚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着五小姐问忙喘匀了气回道:“是老爷,咱家老爷回京啦!”   “哦,是吗?”秦玥也觉得欢喜。不管如何,父亲在这个时候回京总是好事。   江氏听到消息已经跑了出来,眸子里光亮闪闪,“玥儿,听到没?你爹回来喽!”   倚翠忙道:“是秦信先回了府,说老爷直接去了宫里述职,晚点就回来了。”   秦信是秦三爷身边的护卫加长随,一向不离他左右。他的话自然是真的。   江氏听得激动得连连点头,只差没当场热泪盈眶。   母女俩刚吃过早膳。   秦信就亲自来了三房请安。   江氏免不了问这问那,问得秦信满头满脸的大汗。   因为三太太除了问三爷的日常起居和诸般公事,竟然连床闱之事也要问个仔细明白,都已经说了三爷公务繁忙,没时间儿女情长,偏偏三太太就是不信……   看着母亲的形容,秦玥只觉得好笑,又忍不住心酸。   ☆、第二百七十七章 回京   大凡真心爱一个人,就不会不在意他眼里心里是否有别的女子。 首发哦亲   皇后娘娘如此,所以才不管不顾地在后、宫里接连生事;自己也是如此,所以看到凤琛娶了别人才装病逃避了那么多年,以至多年后再听到他幸了若儿之后会那般在意……   好在,现在有了燕渊。   眼看秦信求救的目光朝她看过来。   秦玥点点头,笑着上前拽了江氏的胳膊,“母亲,别问了,还是想想怎样为父亲接风洗尘罢。还有我的生辰宴呢,小安安的周岁宴呢,够您忙活的了!”   江氏瞬间被转移话题,猛地拍着脑门恍然道:“是哦,瞧我,只顾着高兴,对对,得给三爷准备接风宴去。”   秦信忙行礼告退。   此刻江氏一门心思要给丈夫准备接风宴,闻言自然应了。   这一等就足足等了大半晌,江氏望眼欲穿,打发了一拨又一拨的下人往大门口去瞧,盼星星盼月亮似地直等到掌灯时分,才终于等回了三爷。   秦三爷先在外院见了秦国公,又去静宜院见了老太太,这才转回文馨院与妻子儿女团聚。   秦玥请过安就带着小安安和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退下了。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做女儿的自然要把空间留给这对小别的夫妻啊。   院子里小安安已经在姗姗学步,掂着脚尖走得十分惊心,嘴里不时呓呓呀呀地说着,眼睛笑得弯成了一缕月牙。   四周围了好几个丫鬟婆子,个个张着双手叉着腿半蹲着身,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圈子里的小少爷,唯恐他一不小心摔在地上。   这些人也太小心了吧。   秦玥禁不住哑然失笑。   前儿个陈医师过来给小安安诊过脉,已经确认他度过了危险期,以后只要好吃好喝地养着就不会有大碍了。   这让秦玥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去年小安安的洗三宴、百日宴她都没来得及参加,当时因为府里的丧期没满,自己又离京去了同州,母亲的身子也不利索。   段氏便劝着老太太一切从简。   现在父亲已经回京,又即将升任吏部尚书,小安安的身子也已经康健,所以今年小安安的周岁宴,怎样都会大办一场的。   正房里秦三爷和江氏并没温存太久,就被刘嬷嬷的到来打断。   刘嬷嬷是来催促大家用晚膳的。   既然是为三爷设的接风宴,自然阖府大小都得参加。其他几房的人都到齐了,唯独三房这边还没动静。   老太太便打发刘嬷嬷过来催一催。   秦三爷当先出了正房,在院子里抱着小安安逗弄了一会儿。   江氏才收拾妥当出来,满脸的潮红娇羞。   秦玥自然不好打趣母亲,只捂着嘴偷笑了一会,便招呼奶娘抱着小安安走在前面。   现在母亲大人有了父亲,眼里哪还有自己?   宴席就摆在老太太的院里。   三房的姗姗来迟到底让某些人心里不痛快,可面上并没表现出来,纷纷起身热情招呼三房的人就座,言语间亲昵至极。   酒过三巡后男人那一桌便开始扯上选秀选女官的话题。   女人们俱都竖着耳朵去听。   毕竟秦家的孙女儿们除了好姐儿,其他都要参选的。即便不想去选秀,那也得去参选女官,这一关看来是避不掉了。   段氏忧心忡忡。   自家两个女儿当然都是好的,可也从没想过拿她们去为家族博前程。再说秦家已经出了一位皇后娘娘,又正当盛宠。看皇后娘娘的性子,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   不然皇上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纳妃?那还不是因为皇后娘娘厉害。   何况瑜姐儿她都已经相看好了,看起来瑜姐儿与那位何小郡王相处得很好。只要何小郡王喜欢,就算长公主心里不舒服,为了儿子着想,也会同意这门亲事。   至于琬姐儿的亲事,有了嫁入长公主府的姐姐,还怕找不着好的不成?   哎!皇上这叫闹得什么事?   段氏心里暗叹,端着碗半天吃不下一口饭。   宋氏的心思与她不同。   她没有段氏那么有底气,没了丈夫,娘家又靠不上。锦哥儿虽然已经去了龙禁卫当值,可也不过是小喽罗,以后如何还不知道呢。   幸好现在皇上要选秀了,只要选进了宫,总会有机会。自家的女儿虽然不如那个什么慎贵人美貌,可也长得端庄贤淑,优雅大方的,再说宫里还有皇后娘娘呢,自家侄女,肯定是要帮衬帮衬的。   现在关键是怎么争取选得上。   江氏因为吃了女儿的定心丸,脸上神情一直很淡定,不时与旁边的戚氏小声说笑几句。   “这种事,我们家是不能参与的…父亲,您明儿个还得上道折子…孩子们都还在孝中呢…过几天就送她们回锦州。”   男人们说话虽然小声,也还是透过帷幕断断续续传了过来。   段氏听得心里一喜。   宋氏的心却沉到谷底。   两人这几天都只顾着为女儿们打算,浑然忘了世子爷二爷也才过世一年多,按理儿女们是要为他们守孝三年的。   铮哥儿当时去同州是为国难,有皇上的圣旨在,自然不能说不孝。眼下锦哥儿去龙禁卫当差,那也只是日常的差使,可以忽略不究。   但是诸如亲事选秀之类的大事,自然就不能如常操办了。   难怪老太太一点也不着急,原来心里早知道秦家的女孩们没戏。   瑜姐儿当即便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情,就算是回锦州,那也是暂时的,只要风声过了母亲肯定会接自己回京的,到时三年孝满再提亲事也不迟啊。   她身边的琬姐儿却在撇嘴,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也不知在想什么。   珈姐儿面色微红,璐姐儿正津津有味地啃着一块糖醋排骨。   哎!罢了!这都是命啊!   宋氏只觉满心满肺里都充满了愁苦,明明已经是春天,她却觉得骨子里还是寒意重重。   只听国公爷的话徐徐传来,“折子还是你来写吧……至于送她们回锦州的事,先缓一缓,锦州那边…不太平……呆会你来书房里说……”   “好——”   锦州是当年皇上还是炫王时的封地,也是秦家的祖藉所在。   锦州这些年一直富庶繁荣,能发生什么事儿?   秦玥不由留了心。   可是话题却在此打住,随即喝酒行令声响起。   ☆、第二百七十八章 做客   老太太狐疑地朝那边瞟了一眼。   段氏这会儿已经淡定。   宋氏眉眼间难掩失望。   戚氏事不关己,中规中矩地抿着饭菜。   江氏好正好盛了汤招呼奶娘抱了小安安过来喝。   男人们那桌还在继续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吆五喝六得起劲。   女人们这桌相对气氛沉默得多,仿佛每个人都揣着无限心事,饭罢就各自领着自家的儿女打道回府。   江氏送女儿回皓月阁时一路沉默,眉间隐有忧色,临到院子才终于咬着嘴唇说道:“玥儿,这些天你就不要出门了,等你父亲安排好了,你也一并回锦州吧!”   秦玥哦了声,“母亲,怎么了,好好的为什么要回锦州?”   或许去一趟锦州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躲过眼前这场麻烦。可是燕渊呢,他会同意么?同意用这种懦弱的方式解决麻烦?   想当然的,他不会同意。   江氏难舍的看了女儿一眼,“我想了想,凡事都有个万一,只有你早早避开,才能以保万全……放心,等这边事情一完,我就打发人接你回来。”   “没有万一,母亲实在是多虑了。”在没拿定主意之前,秦玥也只得这样安慰江氏,说完福了福身子就挥着手往院子里去了。   翌日一早沈老王妃就递了帖子,要上门做客。   老太太特特使了刘嬷嬷把帖子送到江氏这里来。   江氏不明何意,但是以沈老王妃的身份又不可能拒绝,因此困惑地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隔天老王妃就亲自上门,老太太领着女眷们一起到大门口迎接,见面互相行礼问安过后,一众人拥着老王妃去了静宜院。   这个时候秦玥也不好单独露面,所以也一直呆在皓月阁里等消息。   那边静宜院里语声喧哗,也不知老王妃说了什么笑话,逗得老太太哈哈大笑个不停。   沈老王妃回京的日子不长,平素又很少出来走动,再说一般的勋贵人家也根本请不动她。没曾想她今日不但亲自登门做客,还放低姿态与秦家的女眷们笑语晏晏,即便宋氏这种出身一般的妇人也被她捧得高高的,因此众人对她的到来都很有好感。   老太太笑过之后,又蓦地感叹起来:“哎!还是年轻的时候好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沈老王妃便也附和一句,“那是,老一辈的谁不知你‘铁娘子’的厉害,现今胡人闻着你的名儿还要抖三抖呢”   老太太听得受用极了。   段氏便又忍不住显摆起自己的儿子来,“是啊,那些胡人听到说铮儿是您老的孙子,当场就吓得怂了,这仗还没打呢,他们就失了士气,不输才怪!”   沈老王妃看了段氏一眼,笑道:“老身记得当初你家铮哥儿是跟阿渊一起到皇上那里请的命,可惜因为老婆子我……害得阿渊那孩子生生错过那场大战,说起来老身我于心有愧呀……”   老王妃说着止不住就要落泪。   众人便都想起当初老王妃被人绑架的事情来。   虽然那件事情瞒得很紧,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只是不知绑架老王妃的究竟是谁。   或许老太太心里有谱,但毕竟事关重大,她也不会跟底下媳妇们说。   所以这会儿众人便都纷纷劝解老王妃。   将心比心,江氏劝得更加真诚。又想起老王妃进京那天恰恰救了她和玥儿,还有之后对玥儿的赠药之恩,以及前些日子陈医师给他们母子俩尽心医病的情形。   可以说,沈老王妃是她的大恩人。自己一个深宅妇人,就算想要报恩眼下也是有心无力啊。   沈老王妃便又拽着江氏絮絮叨叨地说起自己的心病,“哎,人老了,也没几年活头了,现今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两个孩子……阿渊虽说是我的义子,可疼他跟疼煜哥儿没什么两样。”   “是啊,两个都是好孩子,王妃娘娘,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哪。”   “听说阿渊公子小小年纪武艺了得,如今又封了云麾将军,以后长大肯定是安邦定国的人才!”   宋氏听到这里心思不由一动,随即笑得更加开怀,“是啊,阿渊公子人中龙凤,定能重现昔日忠烈王的风采!”   “煜哥儿也很好哇,颇有将门之风!”   ……   众人纷纷赞着,好话仿佛不要钱似的,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倒。   如此聊着很快就到了午膳时辰,大家便一起拥着老太太和沈老王妃入席。   午膳自然吃得丰盛,膳罢老太太仿佛意犹未尽,特意叫了孙女儿们来院里给老王妃请安。   女孩们被领着规规矩矩地给沈老王妃行礼。   老王妃一一拉着她们的手拍着赞着,笑眯眯地给每个女孩儿都赠了见面礼。   秦玥也得了老王妃的礼物,是一对式样古朴的上等手镯,以前可从来没有见过。   女孩们便又娇声燕语地给老王妃道谢。   气氛其乐融融。   由始至终,沈老妃压根没提要与三房结亲的事儿。   临走时老太太发下话,让几个媳妇送老王妃出府。   一路上沈老王妃拽着江氏不撒手,又说羡慕她有儿有女的真好,还赞玥姐儿懂事乖巧。   旁边的段氏忍不住又旧事重提,“难得玥姐儿入了老王妃的眼,既是喜欢那就再收个女儿呗,一子一女,凑个‘好’字。”   谁知老王妃却连连摆手,笑道:“那可不成,君子不夺人所爱,三太太的宝贝疙瘩,老身可不敢要……不过玥儿这孩子,老身是真喜欢,将来等她及笄时,一定要当她的正宾。”   江氏先是一愣,随即忙又道谢。   “如此就更好了。”段氏碰了个软钉子,心里忿忿面上却还带着笑意。   宋氏也微微露出不悦,既是喜欢,又不收作义女,瞧她跟江氏亲近得那样儿,铁定是想让玥儿做她沈家的媳妇罢。   哼,玥姐儿可是皇家内定的太子妃,老王妃也真是敢想!   此时江氏也觉出了几分味道,看向老王妃的目光不由透出几分异样来。   沈老王妃依然笑意盈盈,像一位慈祥的长辈。   不知怎么江氏想要问出口的话就卡在了喉咙口。   眼看着沈老王妃登车离去,妯娌几个频频挥手。   ☆、第二百七十九章 了然   江氏回了内院直接去了女儿的院子。   素手一挥将院里的下人全部摒退,沉着脸一把拽了女儿进了里间。   “玥儿,你上次去沈王府,到底跟老王妃说了什么?”江氏面色不愉,紧盯着女儿的眼睛问道。   秦玥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却又故意装懵,眨巴着眼睛道:“没说什么啊,就是去看看她,顺便问问陈医师小安安的身体。”   “真的只是这样?”江氏自然不相信。   秦玥犹豫了一瞬,才面有难色地道:“其实这事儿本不该瞒着母亲的,可惜当时如果不瞒着,母亲您肯定着急…”   “你瞒着我又到底做了什么?”江氏的音量不由得拔高,脸色更加难看。难怪她老觉得老王妃话里有话,敢情这孩子又做了傻事。   “其实弟弟的病…他是被人下的毒。陈医师说那毒凶险,他当时就给了我解毒的丸子,但是一再交待满周岁之前不能受寒不能受凉,否则就……”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脸上神情几分郑重。   江氏闻言陡得瞪圆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自己的女儿。   “我前几天去沈王府,就是想找陈医师问这个。母亲,当时您也在病中,要是弟弟的事被您知晓,肯定又着急又难过又伤心,对您的身体不好。”   秦玥说完拽了拽母亲的衣角。   “你,你这个孩子,哎。”   江氏脸上神情连着变幻数变,几分恼怒,又有几分后怕,还有几分纠结和自责。   到底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用,连自己的儿女都保护不了。   “放心,下毒的人已经死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害咱们了。”   “你是说,是四姐儿?”   秦玥点点头,嗯了声,“只怕祖母是知情的,怕事情闹出来,所以先结果了她。”   “难怪了……”江氏喃喃了一句,却也没多说什么。   是啊,都已经过去了,她现在能说什么呢,苏氏母女再可恶,也已经成了地底下的亡魂,是永远也不可能爬出来威胁到他们三房了。   江氏得了这样一个重大的秘密,心情起复难平,便也顾不得再追问女儿去沈王府的事了,一路失神地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秦玥终于吐了口气。   瞧母亲紧张得那样,老王妃肯定已经透了口风给她。   母亲只怕不太情愿,所以送走老王妃就来问自己实情。   不多时就见青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悄悄在她耳边将先前老王妃与江氏的谈话内容说了。   江氏身边最得信任的丫鬟是倚翠。   青樱与倚翠的私交不错,因此三言两语便套出了实情。   秦玥眉头微皱了皱,其实老王妃这话并没什么不妥,可能是母亲自己猜度出来的。   大凡做父母的,在儿女的亲事上头总是操碎了心。   江氏是个疼儿女的好母亲,总想给女儿最好的。沈家对于她来说,的确不是最好的选择。   说不得,只好避到锦州去了。   秦玥想着便让六月去给燕渊传口信,约他明儿下晌在城郊沈瑾的坟前碰面。   后门的丫鬟婆子们对于她的出门已经见怪不怪了。府里老太太都不管,她们这些做奴才的自然也都睁只眼闭只眼了,何况五小姐平素待她们很不错,每个月得她的赏银都比府里给的月例多。   秦玥只带了六月和青樱出城。   毕竟沈瑾的坟越少人知道越好。   秦玥到的时候燕渊早已经到了,正蹲在旁边清理坟堆上的杂草。   坟前摆着香烛,果品,还有一壶上好的花雕。   秦玥神色淡然,她已经不像上次那样心绪混乱了。   燕渊转过身来望着她,脸上神情似笑非笑。   秦玥也看着他,神情依旧淡淡。   燕渊看了她一会儿,便拉着她在坟前盘腿坐下,伸手将那壶花雕拿了过来,拔开壶盖仰头喝了一口递给她。   秦玥伸手接过小抿了一口。   燕渊顺手又拿起了苹果,在自己衣袖上擦了擦,然后咬了一口又递给她。   秦玥心里一紧,也还是接过苹果咬了一口。   凭直觉,她觉得燕渊今天有些不对劲,平素听他说话总是最尊重他的这位沈瑾姐姐的,今儿个既是来祭拜她,怎么就随意把祭品拿来吃了呢。   只听燕渊忽然说道:“我想,我姐姐肯定很喜欢你。”   “哦?为什么这么说?”秦玥咬进嘴里的苹果忘了嚼,就这样张着嘴瞪着眼问道,心里忐忑得很。   “因为你们很像呀。”   秦玥又哦了声,低了头下意识地继续咬苹果。   看来这厮已经知道了。她只得呵呵笑了两声掩饰内心里的慌乱。   “呵呵。”燕渊也跟着她笑。   可惜秦玥接下来的话让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要去锦州了。”   “什么?你说什么?”燕渊仿佛没有听清,眯着眼看着她再问了一遍。   “我要去锦州了。”秦玥双手拢在嘴边嚼着苹果又大声说了一遍。   燕渊这下听清了,立马黑了脸,“不准去。”   秦玥弱弱地解释:“府里姐妹们都去,我自然也要跟着回去,那是咱们秦家的老家呢。”   “是秦家的,又不是你的。我说了不准去就不准去。五儿,听话!”燕渊有些恼怒地说道,眸子里闪过几分阴挚。   “哎,那就不去吧。”秦玥叹了口气,无奈妥协。   早知道会是这样。   这厮骨子里就是个霸道的家伙,偏偏自己貌似还挺吃他这一套。   燕渊神情依然紧张,“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进宫的……”   “我和他之间迟早会有一战,现在撕破脸也未尝不可!”燕渊恶狠狠地说道,双手握得死紧。   是啊,他们之间有杀母之仇。   但是现在与他翻脸并不是理智的做法。而且从大局上来说,皇室内斗太消耗国力了,能避免就尽量避免吧。   因此秦玥摇头,“不妥。”   “有何不妥?未必你还对他存着别的想法?”对一切了然的燕渊实在生气。以前一直不明白这丫头前世里明明是凤昭的太子妃,今世怎的就入了皇上的眼,偏偏还对沈家那样亲近看重在意……   直到看到师伯的回信,总算明了个中纠葛。   原来如此。   ☆、第二百八十章 出头   乍暖还寒的天气里,即便是春风,拂在人的脸上也有些微的生疼。   看着他的眼睛。   秦玥已经能够肯定他确实得知了一些内情。   燕渊自己本身的经历离奇,所以也绝对很容易就相信自己的际遇。   但是他现在这个问话的确不好回答,秦玥只得沉默。   她这样的态度落在燕渊眼里,使得他更加恼怒。   “除夕之夜,你答应过我什么?”   “你想让我说什么?”秦玥也沉脸,反问道。   这厮喜怒无常,动不动就闹脾气,一点也不稳重,该杀杀他的戾气了。   燕渊沉沉道:“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我喜欢听实话。”   “好,那我就说实话。我曾经答应过你什么,就会怎样去做。你如果质疑我的心思,那咱们现在就一拍两散,彼此都好。”   燕渊沉默,良久才从牙缝里磞出几个字来,“你想撇下我,永远不可能!”   “既然这样,那你还怕什么?”秦玥被他气得笑了。   “怕你被人拐走啊!”燕渊冲口而出这句话,自己也没忍住笑了。   刚才的火药气氛瞬时消失。   ……   秦玥回到府里已是掌灯时分,秦三爷刚下了衙回来,正好打丫鬟过来请她去外院书房。   不请自己去文馨院而是他在外院的书房,说明这事儿不想让母亲知道,很有可能就是关于选女官的事情。   书房里秦三爷正在来回踱步,脸上神情不安。   秦玥上前行礼。   秦三爷挥手后往外看了看才关了房门。   “玥儿,皇上指明让你入宫,你打算怎么办?”秦三爷上来就直接说事儿。他早见惯自家女儿的非同寻常,因此也不兜圈子了。   秦玥眼皮子一跳,“你找过他了?”   秦三爷点点头,“我今儿早上上的折子,被驳回了。下朝后皇上召了我去书房说这事儿。说让你入宫呆在皇后娘娘身边,与太子培养感情。”   “那父亲你怎么看?祖父呢?祖父又怎么说?”   秦玥只觉得眼皮子跳得更厉害了。   这个凤琛,真是疯了。   明着说让自己跟太子培养感情,谁知以后会怎么变呢。再说皇后,皇后之所以搞那么多事,不就是把自己当成了假想敌嘛,怎么可能容许自己在她身边好好呆着?   可是这些话她不能跟秦三爷说。   秦三爷踌踌了一会儿,盯着她问道:“那你跟我说说,你自己怎么想的,到底想不想入宫?想不想做太子妃?”   “不想。”秦玥摇头,答得干脆。   “那就好。”秦三爷好似松了口气,“我和你母亲只希望你这辈子过得平安顺意,至于其他,从来没有想过。”   “可是祖父和祖母呢?他们未必会这么想,皇上明着跟你说了,祖父也肯定知道了皇上的打算……”   “所以当务之急,是为你物色一门好亲事。”   哎,要不是皇上闹出这事儿,原本秦三爷是没打算这么快就给女儿定下亲事的。毕竟女儿还小嘛。   父女俩这次倒是不谋而合。   秦玥讶然看着他,她没想到父亲会在这件事上力挺自己,甚至不惜与家族翻脸。   秦三爷顿了顿,说道:“可能会有些麻烦,你自己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父亲,如果真要定亲,我希望是沈家。”秦玥原以为这话很难说出口,可是也就上下嘴皮子一翻,极其自然地说了出来,且面色平静。   秦三爷猛地抬头,“你看上了燕渊?”   私心里他是决定要跟长公主府结亲的。   长公主膝下只有何司珏一个儿子,那孩子他也是看着长大的,不但长相好,而且文武全才,是根好苗子。   最重要的是,长公主对玥儿很好。   以长公主今时今日的地位,只要跟她结了亲,就算是皇上也无可奈何。   这样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亲事,他想当然地以为玥儿一定会肯的。可是…   秦玥迎着秦三爷的目光,坦承地点了点头,“是,我看上的人是燕渊,不是长公主府的何司珏。”   她这样明明白白的说出来,真的吓了秦三爷好大一跳。女儿虽说很有能耐,可到底是个女儿家,照说是应该害羞含蓄矜持一点儿的…但是现在…   秦三爷还没来得及说话,秦玥又道:“老王妃昨儿个来了咱家做客,应该给母亲透过口风的。父亲你不妨找母亲商量商量,别说是我的意思,当成你自己的意思就成。”   秦三爷乍了乍舌,原来这丫头早就打算好了,和着自己日思夜想要给她挑个如意郎君,竟全都是白想瞎想了。   但是心里到底有几分不甘,秦三爷犹不死心地劝道:“玥儿,你再好好想想,我觉得何司珏那孩子真的不错。”   “别人家的孩子都不错。”秦玥不痛不痒地回道。   她现在的心情轻松加愉快,原以为要费很多口舌才能劝动父亲替她出头,没想到父亲自己就想到点子上去了。   “沈家的那个小子…虽然也好,但是配不上你呀。”沉默一刻,秦三爷咬咬牙,再劝。   “父亲,你别再劝了,女儿的性子你也知道,认准了的理儿就是死理。”秦玥懒得跟他争辩,直接就用这话封了秦三爷的嘴。   秦三爷叹了口气,只好不说了。   秦玥又觉得内疚,忙道:“父亲你别担心了,女儿知道分寸。那个燕渊…你如果多了解他就会知道,他其实并不像你想像中的那样不堪!”   秦三爷苦笑。   他觉得站在面前的根本不是自己女儿,活脱脱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小狐狸有颗七窍玲珑心,看人看事总有她自己的道理。   秦玥自己也这么觉得。   秦三爷虽说是自个儿的父亲,摸着良心说,对她也实在好得不能再好。可每每面对重要抉择的时候,竟从没听过他一句劝,总是自己做了决定后支会他一声了事。   这或许与他们曾经是朋友的关系有关吧。   当年沈瑾与秦三爷的关系虽然说不上亲近,可到底都站在同一阵营,彼此也是熟识的。   秦三爷在娶妻之前甚至还对沈瑾动过心思,只是后来晓得皇上与她的关系后才主动退出。   世事无常,没曾想今生做了他的女儿,到底无法从心底敬重尊重他。   l   :。:   ☆、第二百八十一章 条件   当天夜里秦家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执。   事后秦三爷夫妇跪在老太太的院子里,整整一夜。   院里的奴仆都被赶得远远的,私下里免不了议论起来。   “老太太也真是的,就这么个儿子了,还往死里的折腾。”   “听说是为五小姐的事儿。老太太想让五小姐进宫,三爷和三太太不肯,这就掐起来了。”   “为什么不肯?进宫多好的事儿啊,不是说皇后娘娘看上了五小姐,想聘去做太子妃么?”   “哪有?这回是选的女官,说白了进宫也是当奴才,三爷和三太太那样疼女儿,当然不肯哪!”   “怎么会这样?皇上不是很看重五小姐么?还封了她做郡主哪。”   “咱们五小姐那么聪明,若是进宫只当个女官的确太屈才了。”   “只怕五小姐自己也是不愿意的。”   ……   刘嬷嬷正好安排了早膳回来,听到这些话忍不住沉了脸,呸了一口双手叉腰斥道:“个个的都活腻了不是?敢论起主子的闲话来了…”   大伙儿骇得脸色一变,忙齐齐朝刘嬷嬷福了福身,三三两两地快速散开了。   刘嬷嬷皱着眉,心里哎声叹着气。   她也没想到五小姐竟然不愿意进宫,三爷夫妇也纵着女儿,完全不为家族着想。   这下真是惹恼了老太太,连一向好脾气的国公爷也生了气。   三爷夫妇这着棋走得险哪!   天亮后秦三爷径自去了衙门,江氏继续跪,直直跪到午时。   秦玥再也无法忍下去了,不由分说冲进静宜院拽了母亲起身。再让她这样跪下去,母亲的身子骨儿怎么受得了?   江氏看了女儿一眼,随即摇摇头,又跪了下去。   秦玥气得咬牙。   这年头的孝道真是害死人。如果国公爷夫妇不点头,那么就算三爷夫妇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也无法完全做主女儿的亲事。   这俩个老东西也真狠,竟然连唯一的儿子的面子里子都不顾了。   本来沈瑾的事儿还没找他们算账呢,这回难道又要被他们推入火坑?   进宫对于别的人家来说或许是天大的福分,可对于秦玥来说,那的确就是个火坑。   秦玥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勉强捺下心头的怒意,一边小声嘱咐青樱好好照看,末了转身朝正房走去。   正房的门虚掩着,秦玥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老太太独自坐在上首的圈椅里,脸色灰白,神情看不出喜怒。   秦玥走到她面前跪下,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祖母如果真为玥儿着想,就请饶了他们罢。”   “我并没让他们跪,他们自己要跪的,我哪里管得着?”老太太的声音冷冰冰**的,听在耳里丝毫没有温度。   秦玥道:“他们是为了孙女儿而跪。祖母你心里想什么,孙女儿都明白。可事关孙女儿的终身大事…一入宫门深似海…想必你也明白,皇后姑母过得并不如表面看到的那般幸福…为人父母的,自然是为了儿女着想。”   老太太冷笑,“可是你别忘了,一旦家族失势,你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那现在咱们秦家也算得大都朝数一数二的勋贵,可大伯、二伯和五叔不还是死于非命了…”   这话无疑戳中了老太太的痛处。   老太太神情蓦地一变,原本慵懒倚在椅背的身子猛地直起,搭在扶手上的双手重重一拍,双目里疾射厉芒,直直盯着面前的小女孩。   良久,才咬牙说道:“你敢嘲笑我?”   饶是秦玥见惯风云,也不由得被她慑人的气势所挫,身子轻微抖了一下。   默了默,才沉声道:“孙女儿不敢。孙女儿只是就事论事,也想让祖母你明白——潜龙阁的力量虽然可怕,可也还是折在了孙女儿手里…所以,就算我不入宫固宠,也一定护得了家族平安。”   私心里她并不想护秦家平安,可是毕竟长在秦家,此刻被逼着不得不拿这个来当筹码。   “你掌管了潜龙阁?”老太太实在震惊,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秦玥平平道:“我废了他的武功,他如今不过一介废人。”   “他现在在你手里?”老太太忽地站了起来,疾走两步立在秦玥跟前。   “没有。”秦玥摇头,随即又道:“我把他交给了燕渊,如果孙女儿猜得没错,他现在应该跟慧觉大师在一起。”   自打秦玥从葫芦镇回来,祖孙俩还没有就这事儿开诚布公地交谈过。刘嬷嬷几次旁敲侧击,想从她嘴里探得真相,皆被她搪塞了过去。   老太太冥思想了一会儿,忽然道:“那你把他交给我,我允你自由。”   不得不说,老太太是个很会做交易的人。上一次她利用秦玥的一时心软,换得秦玥进宫一趟,从而如了皇后娘娘的愿。   这一次又想拿她当家主母的身份,换得她想要的人。   事到如今秦玥其实已经没了选择。   如果这俩老的执意要她入宫,宫里又有皇上的明确旨意,那么就算父亲母亲拼死力阻也无济于事。   胳膊扭不过大腿儿。   她就算再能耐,也逃不开皇室和家族的双重威逼。   但是现在叶理毕竟没在她手里,燕渊说他失了踪,连慧觉也不知他的去向。刚才之所以那样说,不过是为自己增加谈判的筹码。   现在老太太当了真,要她交人。   秦玥想了想,说道:“人现在不在京城,如果祖母真的想要,至少也要等一个月以后。但是这进宫的事,却是拖不得的……”   老太太凝眉看她半晌,终于点点头,“好,我答应你。但此事是咱们祖孙俩的秘密,你不可以跟你祖父说。”   “祖母放心,孙女儿不会说出去的…只是也请祖母帮孙女儿一个忙。”   “你说。”   “沈家如果来提亲,祖母你知道该怎么说了。”   老太太再一次惊愣,“你看上的人居然是燕渊?”   “那祖母以为是谁?”   老太太没有回答,只是眸子里的冷意又深了几分,良久才又说道:“你最好想个明白,祖母曾经告诉过你,拥有凤璃紫钗的女子,注定并不能当个平凡的人!”   “一切事在人为。”   ☆、第二百八十二章 态度   不得不说,礼部这次的办事效率极高,没几天就将选秀的章程理好,呈给皇上朱笔御览后,便将旨意迅速发往各州各府。   大朝会上,皇上下令才刚回京的燕渊调往龙禁卫里任职,替补龙禁卫副统领萧潜的缺。   朝堂顿时一片哗然,视线纷纷投向角落里风姿卓然的少年身上。   朝臣们自然还记得,这少年曾经在宫宴上当着皇上的面打落吴大人满嘴的牙齿,寸功未立却得了三品云麾将军的官职,去了同州不到半年回京竟然接替萧世子兼任龙禁卫副统领。   皇上这到底怎么了?   就算是为了忠烈王要厚待沈家,那也不至于把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家伙捧得高高在上吧?难道不怕他一不小心掉下摔个半死?   在场的朝臣哪个不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风里雨里的熬了这么多年才有幸站到这朝堂上……他一个**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凭什么与自己这些人站到一起?   当场便有朝臣不服气地谏言道:“皇上此举不妥。”   皇上哦了声,“有何不妥?”   “龙禁卫乃天子亲卫,理应选德才兼备之优贤俊杰……恕臣直言,燕公子实无担当此任之能。”   “是啊,不论是萧世子,还是赵统领,他们都是随着陛下您南征北战过的皎皎之才。与他们相比,燕公子无功无禄,就这样冒然让他接替萧世子,实在不足以服众啊。”   “陛下,请恕臣多嘴再问一句,您一边派萧世子出京执行秘密任务,另一边就让燕公子顶替他龙禁卫副统领的职。到时萧世子回京,您又将他置于何地?”   万炫帝登基之时曾有诺在先:无论在朝在野,为民为官皆可大胆谏言,赦尔等无罪。所以朝会上朝臣们总敢当着他的面,捊他帝王头上的龙须。   皇上似是听进了大臣们的劝,沉吟一阵便将目光看向角落里的燕渊:“阿渊,你自己觉得呢?”   燕渊闲闲站在那里,满脸事不关己的淡然,闻言抬了抬眼皮,“微臣人微言轻,不好发表意见。陛下怎么安排,臣怎么做就是。”   不是要踢球吗?谁不会?   众朝臣讶然。   这小子实在狂傲,他一句“人微言轻,不好发表意见”,不就是说大家都欺负他嘛。虽然这也是事实,可他说得那样直白,太令人下不来台了。   皇上轻咳了两声,道:“那就这样定了。至于萧世子……他如果回得来,朕也不介意给他更高的官位。”   若是单从品阶而论,龙禁卫副统领的官职并不高,但胜在有实权,油水也丰厚,更是简在帝心。   但是皇上这句别有用意的话,到底还是让朝臣们多想了。   什么叫“如果回得来”,萧世子不是皇上自己派出去的嘛,难道遇上了危险?受了重伤?还是……   就在众朝臣纷纷猜测的同时,肖公公甩着拂尘尖着嗓子喊道:“退朝!圣上起驾——”   明黄身影瞬时闪没。   朝臣们只得一边摇头,一边叹气,三三两两小声私语着走出朝堂。   燕渊不紧不慢地负着手往宫门口方向走去。   忽地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燕渊回头,见是秦铮,不由咧了咧嘴,“你怎么敢跟我同行?”   “我为什么不敢?”秦铮也笑了笑,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而行,小声说道:“他们的话你不要在意,都是些老家伙,嫉妒你我年轻呗!”   “是啊,年轻就是本钱!”燕渊心情更好,头昴得高高地,“他们的话我当然不会在意,我何必在意……有那闲工夫,我不如想想我该怎样去讨女孩子的欢心!”   最后一句说得异常高调。   身后侧耳细听的两人同时面色一变。   秦国公父子面面相觑,脸上微有薄怒。   这厮到底知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在朝堂上站住脚?真本事没有一分,得罪人的本事倒是不小。   显然父子二人已经达成协议,要按照玥儿丫头的心思行事了。所以刚才在朝堂上才会保持沉默。   哎,也不知那丫头什么眼光,满京城的名门公子多的是,怎么就偏偏看上了这么个家伙?   这家伙到底哪点好?值得秦家最好的女儿相待?   燕渊浑然不觉刚才的话得罪了他最不该得罪的人。   秦铮忙蹭了蹭他肩膀,连使了好几个眼色。   燕渊扭头一撇,吓得脖子一紧,脸色顿时红了。   此时四人已经跨出宫门。   秦铮嘿嘿笑了两声,扯着他转身对秦国公父子行礼。   燕渊红着脸恭敬地长揖一礼:“老国公大人好!秦大人好!”   秦国公捊着胡须不吭声,眸子里带着审视之意。   秦三爷却没好气地哼了声,“还是别行礼的好,本大人当不起你的礼!”   燕渊道:“见着长辈自然是要行礼的。母亲大人嘱咐我,尤其见着秦家的长辈,更要礼数周到。”   这厮也恁地厚脸皮了,居然抬出了老王妃娘娘来。   别人或许秦三人爷不在意,可沈老王妃是他们家的大恩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未必还打老王妃的脸?不受他的礼不就等于说沈老王妃没有家教?   秦三爷着实气闷,被逼着受了他的礼,挥着手不耐道:“好了好了,行完礼了,赶快走吧!”   言行里充满嫌弃之意。   燕渊神情一黯,果然转身就走,背脊挺得笔直。   秦铮忙朝着他的背影“诶诶”了两声,回头看了秦三爷一眼,“三叔,你不该这样对他的。”   秦三爷把眼一瞪,“那我该如何对他?他要拐走我的女儿,难道我还要双手奉上不成?”   “三叔,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秦铮叹了口气,眼见那身影走得远了,忙小跑往前跟上。   秦三爷气得狠狠跺了跺脚。   秦国公道:“老三,你也太沉不住气了。既然你都已经做了,何苦还要跟那小子置气?”   “哼,我就是看不惯那小子的态度。”   “他怎么你了?他不是以长辈之礼待你了吗?你不甘心,不甘心就去找你的好女儿啊…她如今真是越来越没章法了。哼!”   秦国公哼声出口,便甩着袖子走了。   只剩了秦三爷怔怔站在原地。   ☆、第二百八十三章 打击   不是不难过的。   燕渊本身性子孤傲,若不是为了五儿,他才不会对秦家的人低三下四呢?秦家的人凭什么看不起他?凭什么嫌弃他?   燕渊发狠往前疾走。   秦铮小跑了好一阵才跟上,拽着他道:“走,我请你喝酒去!”   燕渊甩开他的手,依然闷不吭声往前走,他是真生气了。   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任谁心里都不好受。秦铮理解他的心情,再次上前拽住他的胳膊,这次稍用了几分力。   燕渊轻轻甩,没甩掉,便也顺他的意被拽着去了酒楼。   秦铮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明明以前也很讨厌他的,现在却愿意拿他当朋友   难道真如玥儿所说“以前不了解他,所以才觉得他讨厌”,又或者因为他的来历不明,所以先入为主觉得他不配当自己的朋友   不过不管如何,现今他们已经是朋友了,以后更有可能是郎舅。   酒菜自然是极好的。   燕渊依旧闷不吭声自斟自饮,转眼一壶上好的花雕已经见底。   秦铮扬手让伙计又送来两壶,陪着他喝了一阵,这才说道:“你也应该理解我三叔,大凡做父母的,总担心自己的女儿所嫁非人。要不是因为皇上闹得这出,三叔压根就没想过玥儿的亲事毕竟还小嘛。”   “皇上闹这一出,根本就是冲着五儿去的秦铮你到底明不明白,他本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燕渊仿佛已经有了几分酒意,身子摇晃了几晃,半眯着眼右手拿筷敲击着碗碟。   碗碟发出“当当当”的响声。   秦铮被他说的话吓了一跳,忙瞪着眼压低了声音:“燕渊你说什么呢?这话可不能乱说!”   幸好他们现在是在雅间,否则大庭广众之下传出这话就不好了。皇上虽然广开言路,从善如流,可也并不喜民众在背后议论他的德行。   燕渊这话说得委实太过骇人了。   不说玥儿的年纪还宫里的皇后娘娘还是他们的亲姑母呢。这话要是传出去,皇后娘娘的脸往哪里放?   燕渊笑了笑,没有再说,只是打着手式让他倒酒。   秦铮倒了半杯递给他。   燕渊没有伸手去接,眼色示意他倒满,整个身子斜斜靠在左面的墙上,双手环着跷起了二郎腿,搁在上面的那条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妥妥的痞子模样。   秦铮出生世家,任何时候言行举止都中规中矩,这个时候忍不住皱了眉,自然也没有按他的意给他酒杯里倒满。   “怎么?这就看不下去了?你不是腆着脸要跟我做朋友吗?我就这副德行,你如果看不顺眼,可以走!酒钱我自己会结。”   秦铮看着他,慢慢道:“这就是你娶玥儿的诚意?”   燕渊摇头,忽然笑了,只是这笑意不达眼底,他稍稍直了身子自己往杯里倒满,一口饮尽后才自嘲地道:“我自然是有诚意的,可惜被人践踏,以后只怕不会有了。”   “男子汉大丈夫的,既然已经认定,何苦就要放手?燕渊,你别让我小瞧了你!”   “那你还是小瞧我吧,呵,我这辈子,注定就这样了”   “燕渊,你个孬种!”   “我就是孬种!”   “你个怂货!”   “我就是怂货!”   “燕渊你”秦铮又恼又气,从没骂过人的他此时已经词穷,只得拿眼恨恨地瞪他。   燕渊任他瞪眼,视若无睹,继续悠哉游哉地喝酒。   秦铮气得扬长而去。   门“咣当”再次关上。   “嗬,这下清静了”燕渊嘻笑一声,随即趴在桌上不动了。   等秦玥赶到的时候,燕渊早已打起了唿噜,嘴角虽然抿着笑,眼底却泛有泪痕。   “你,你这又是何苦?”秦玥忍不住叹气。   来之前大堂哥将一切都说了,父亲也是,好好的惹他干什么。   秦玥一边埋怨一边去扶他。   燕渊顺势将整个身子靠在她身上,压得秦玥半边胳膊矮了半截,忙唤六月过来帮忙。   六月瞧他这样也忍不住皱了眉,伸手一捞横着扛到肩上,在伙计和客人的侧目下匆匆出了酒楼,重重一摔扔进马车里。   秦玥随即弯着身上了马车。   车厢里燕渊被这一摔酒意醒了几分,睁眼茫然四处打量一番,恰巧对上秦玥冷然的眸子,吓得一个激灵。   “五儿”   秦玥撇撇嘴,没理他。   燕渊便又挪着身子过来扯她的衣角,“五儿”   秦玥干脆坐到对面,偏着头看向窗外。   “五儿”燕渊再唤了声撑起身子也坐了过来,“你别生气,我知道自己错了。”   “错了?你错在哪里了?”秦玥转过身,双手捧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燕渊打着哈哈,“反正就是错了,你说我哪里错就是哪里错了,我听你的。”   “那你去给我父亲道个歉吧。”   燕渊啊了声,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又不是自己的错道什么歉?再说也没得罪他啊,反倒是他一副嫌耗子的表情嫌弃自己   “你不是说都听我的么?”   燕渊顿时语结,看这丫头一直望着自己,终是横了横心,道了声好。   倒不是秦玥一定要为难他,实则这一关必须他自己去过。再怎么样秦三爷现今是她的父亲,占着长辈的名份呢。   燕渊喝了一顿酒心里其实也想明白了不少。   皇室那边自然可以不留情面地跟皇帝对着干,可是秦家毕竟都是五儿名义上的长辈,自己是怎样都不好跟他们闹得太过分的。   母亲也再三交待,对秦家一定要放下身段   哎!实在是头疼!   燕渊右手拍着额头,沉沉叹了口气。   秦玥白了他一眼,“要是不情愿,可以不去。”   “去去去,哪会不去?”燕渊立马赔了笑脸,腆着脸道:“去给岳父大人请安,应该的,应该的。”   “懒得理你!”秦玥卒了他一口,习惯性地将脸撇向窗外,这一看惊得她立即咦了一声。   “真是冤家路窄!她怎么在这儿?”   秦玥脸色沉沉,眉头皱得紧紧,唰的将车帘拉下。   能让她如此反应又如此憎恶的人除了玉家的那位,暂时还找不出第二个。   那个玉妩,阴魂不散哪!   ☆、第二百八十四章 又重生   仗着太后娘娘的宠,玉妩自然可以随意出入宫闱。   何况她还有现成的借口,想念爹爹娘亲了,要回玉家祭拜他们。   只怕太后娘娘除了感动还有怜惜。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了。   玉妩也没想到会在此刻撞见她的死对头。   两辆马车错车之时,车窗掀开,现出彼此面容。   玉妩猛地脸色疾变,隔着车窗啐了一口,眸子里闪着凶光,让人不寒而栗。   秦玥只觉得好笑。   这般不管不顾地表露敌意,只会让自己气,仇者快。   忽听身旁的燕渊道:“已经查出来了,玉家惨案的幕后黑手……”   “是谁?”秦玥迫不及待问,眸子紧紧盯着燕渊。   “一个你怎么也想不到的人。”燕渊神情讥诮,语调淡然,目光有意无意扫过随着车厢晃动而左右摇摆的车帘。   车厢外面传来渐行渐远的咯吱声,偶尔夹杂着“驾驾”的喝斥声。   秦玥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身子不由得连打好几个冷颤,“不,绝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燕渊伸手揉着额头,眉头微皱。他的酒量算不得好,此时酒意虽醒可头痛得厉害。   自打怀疑玉妩就是灯会上刺杀五儿的主谋开始,他便让苏冰暗地里调查玉家惨案的始末。   果然有些蹊跷。   从调查得来的资料上不难看出,一切一切的关键,居然着落在玉家唯一的活口玉妩身上。   换句话说,她很有可能就是谋划玉家惨案的幕后黑手。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玉家可都是她的亲人,惨死的人里更有她的亲爹和亲娘。   玉妩是庆安侯夫人所生,是玉家嫡出的小姐,从小就特别受宠,因此养得她的性子越发骄纵暴烈。长大后又因她出众的美貌,更是连宫里的太后娘娘都特别看重。   后来虽然因为打伤秦五小姐而在宫里受了罪,可回到玉家后也仍是庆安侯夫人的掌上明珠。   可以说,从小到大,玉家从没有半分亏待过她。   可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居然让她这样丧心病狂,亲手将自己的亲人全都送去了阎王殿,灭了玉家满门。   燕渊想不通。   秦玥更想不通。但是燕渊言之凿凿,由不得她不信。   “我甚至怀疑,她也跟我们一样,内里已经换了芯。”燕渊神情凝重,伸手狠狠揉着太阳穴。   这想法虽然荒唐,可却不是没有可能。   秦玥的心更是一紧,她此时忽然想到四姐姐秦媛。   秦媛死在她从葫芦镇回京后的次日,是府里老太太、或许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人,指使青朱把毒下在了从阳春楼打包回来的小龙虾里,致使秦媛当夜暴毙。   那时她已经从陈医师那里得知母亲和小弟被人下了毒,由此便推断出下毒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秦媛。自己想要亲手处置她,可惜还没等自己动手,秦媛就已经死了。   秦媛本身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她能爬出来一次,也有可能爬出来两次……或者干脆像自己一样,借着别人的躯体重生…   秦玥再一次不可抑止地打了个冷颤,脸色蓦地变得苍白。   玉妩对自己有恨,秦媛的恨意更深。   可想而知,这样两个含恨重生的恶鬼,缠上自己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身子整个儿靠在车壁的燕渊此时也发现了她异样的脸色,“怎么了?五儿?”   一边问一边直起身子凑上前来。   秦玥只听得自己平平板板的声音乍起,“忘了告诉你,秦家的四小姐秦媛,两年前皇后娘娘回府省亲那日落水后高热不退,弥留之际却还了阳,醒来后就变成了复仇的恶魔。”   燕渊听得瞪圆了眼,呆怔了一会儿才突地咦了声,“我好象想起来了……曾经郊外的一所无名庵堂里,住过一位被毁容的妙龄女尼。”   燕渊所说的曾经,秦玥想当然地理解为他的前世。   难怪了,看来她前世的下场并不好,或许就跟自己有关吧。   虽然凤璃紫钗上的珠子能够看到前世的一切,可非到必要关头,秦玥不想浪费。   毕竟珠子是有数的,用一颗就少一颗。同时她还担忧,如果用掉了珠子,那凤璃紫钗对于叶家来说还有制约性吗?还能够通过它回到异时空吗?   虽然现在自己并没打算回去,可是也不排除以后有这种可能……   马车这会儿已经到了沈府后门,稳稳当当停下。   “要不进去歇会儿?”燕渊弯着身子站起,看着秦玥说道。   秦玥摇摇头,“不了,你进去吧,我得回府好好消化。”   自然是消化这突如其来的真相。   燕渊也没勉强,心里几分害怕五儿再提让自己去给秦三爷夫妇道歉的事儿。   那对夫妇,哎,不好应付哪。   门口眼尖的小厮瞧见自家公子从马车上下来,忙小跑上前殷勤地行礼问安。   燕渊甩着还有些微晕的头,转过身来朝着马车连连摆手。   秦玥懒得理他,二话不说让六月驾着马车得得得地跑了。   只是她并没有回府,而是特意绕道去了庆安侯府所在的喜鹊胡同。   喜鹊胡同的位置比较偏僻,地盘也不大,仅住了玉家一门大族,周围几乎没有别的住家。   或许这也正是那晚刺客们能够得手的原因。   如果是京城里比较繁华的地段,周遭民房林立,那闹出这么大事情,肯定早惊动了四邻,也会及时引来官兵,不至于到天亮才由一个疯疯颠颠的女孩子跑去报官。   如果真是玉妩,那就真的是贼喊捉贼了……   两人将马车停到隐秘处,猫着身子隐在一棵大槐树上。   隔着不太远的距离,秦玥看到大门前两蹲石狮子伫立,“庆安侯”宽大的匾额虽然还横在门楣上,可惜却已经残破焦黑,据说是被那晚刺客的火箭所烧。   此时大门闭得死紧,一点动静也无。   唯有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小姐,要不奴婢进去看看?”六月终究按捺不住,附在她耳边悄声说道。   秦玥略一沉吟,便道:“好,快去快回。”   六月随即从衣袖里掏出一块黑巾蒙在脸上,四周看了看便快速地窜上墙头,再一个纵跃人就不见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认主   秦玥没有等到六月出来,却先等来了玉妩。   她忙闪身贴紧树杆,借着茂密的枝叶遮挡住身影。   玉妩并不是一个人出来的,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两个丫鬟并两个护卫。   其中一个丫鬟的身形居然很像青碧。   秦玥记得,腊月里秦家发卖了一批奴仆,其中就有青碧。那丫头算得是秦媛的死忠,自然会在发卖的名单里,可没想到会被玉家买了去。   确实地说,应该是被玉妩别有用心地买回去的。   由此也更加确定,此玉妩便是彼秦媛。   玉妩仍旧穿一身素白的纱衣,脸上不见半分凄容,眉梢眼角犹还带着笑意。只见她站在门口左右看了看,才迈着轻快的步子往胡同口走去。   很快一辆马车从胡同口驶出,驶到她面前停下。   玉妩就着青碧的手爬上马车,掀了车帘进去,马车很快载着她如飞而去。   秦玥这才吐出一口长气。   又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六月从墙头上跳下,快速爬到槐树上来。   “什么情况?”秦玥迫不及待问道。   六月四下里看了看,低声道:“是有些不对劲。她来这里,好象是见什么人。奴婢进去的时候那人已经走了,并没看到他的面容。”   “那先回去再说。”   两人从树上滑下,到隐蔽处驶了马车匆匆离开。   ……   此时秦国公府内院正闹得不可开交。   老太太不知什么原因与国公爷又干了起来,正房里传出呯呯乓乓咣咣当当的声响,中间夹杂着老太太的怒骂:“老东西,臭不要脸…哼…打死你…”   “不要脸,究竟谁不要脸?”秦国公反唇相讥,厉声怒喝:“嗬…你个疯婆娘,你非要将秦家毁了…咳咳…你才甘心!”   “你休要胡说!我,我,我什么时候要毁秦家了?你脑壳有包啊…神经病——咚——”   显然有东西摔落地上。   “咣当!”   这是瓷器碎落的声音。   “咔嚓”   椅子倒地的声响。   这会儿院子里一个奴仆也无,全都避得远远的。   主子们的笑话虽然很好看,可他们不敢看哪。万一运气不好被国公爷牵怒,那就只有脑袋搬家的份儿了。   当然也有胆儿大的缩在角落里、墙角根上,或者下人房里的窗户边,偷偷瞧着听着正房里的动静。   段氏几个妯娌聚在院子里,一边徒劳地喊着“别打了别打了”,可谁也不敢上前去推正房的门。   里面依旧传出各种巨响。   “好好好!老匹夫,我今儿个才算看清你了…唔…我命好苦啊…怎么嫁了个这么个男人…唔…”   好象是老太太在哭。   江氏忍不住捂了嘴笑。   宋氏也噗嗤笑出声来。   段氏白了她俩一眼,强忍着笑意崩着脸,“还笑?也不知帮忙劝劝!”   江氏便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父亲,母亲,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并不算很大的声音自然淹没在老太太的怒骂声里。   就连边上的戚氏也觉得好笑。这俩老的岁数加起来也超了三位数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一言不和就打架…让小辈们看了笑话…   这样的战局大概又持续了盏茶的工夫,才渐渐平息。   正门忽然被拉开,秦国公冷哼一声撩着袍子气呼呼地冲了出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掐痕明显。   老太太仿佛还没有解气,双手叉腰站在正房的门口,对着秦国公远去的背影怒骂:“老东西,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什么脏水臭水都往老娘身上泼…和着你以为我萧四娘是个好欺负的!”   秦玥进来时刚好听到这句。   她本来不想来静宜院的,架不住刘嬷嬷连拉带扯,被拽了进来。   刘嬷嬷说,国公爷是因为那个挨千刀的家伙的事儿,找老太太算账了。   这关自己什么事?贼老婆子,多事。   秦玥冷冷瞥了她一眼。   刘嬷嬷吓得身子一抖,强打着笑脸道:“是是是,是老奴多事…”   秦国公刚好打从她们身边冲过,头上散落的茶味碎沫儿被风吹起沾到秦玥的衣襟上。   “见过祖父……”秦玥急忙行礼。   “见过老太爷…”刘嬷嬷也矮身行礼。   秦国公铁青着脸嗯嗯两声脚步未停,甚至都没有低头细看是谁在给他行礼便匆匆而过。但见他皱巴巴的锦袍上污迹斑斑,束好的发冠不知何时也已经散开…如此形容哪还有半点国公大人的风采?   几个媳妇这才上前,拥着老太太进了屋子。   正房的门便又从里面关上,很快响起女人们低低柔柔的劝慰声。   不肖说,是媳妇们在劝老太太消气呗。   看来也不用自己凑她跟前去了…秦玥抬脚便往院子外面走。   刘嬷嬷便又低声道:“五小姐你且等一等。”   “又怎么啦?”秦玥皱着眉,神情十分不耐。这就是个刁奴,就想不明白了,这老婆子做什么成天缠着自己不放,她到底要从自己身上捞什么好处?   秦玥可不相信她是觉得自己聪明,为了她的后半生安稳找自己当靠山。   刘嬷嬷这会儿神情多了几分慎重,四下里看了看才神秘兮兮道:“五小姐请跟老奴来!”   “去哪?”   “老奴的住处。”刘嬷嬷一边说一边佝着身子在前面领路。   看来她并不是找自己来劝架的,而是别有所图啊…秦玥心里满是疑惑,想了想也还是跟在她后面走了。   .刘嬷嬷算得老太太身边最得用的人,她的住处自然不差。下人房里两间最好的明房,一间做了她的卧室,另一间则成了平素会客见人的堂屋。   秦玥在堂屋里上首坐了,好整以暇地看着刘嬷嬷。   倒要看看了,这死老婆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刘嬷嬷返身将堂屋的门关上,这才重新跪到秦玥面前,双手摊开俯身大礼参拜,“老奴见过主子。”   脸上神情郑重虔诚坚定。   秦玥吓了一跳,抬了抬眼,“你这是做什么?和着以前我不是你的主子么?”   刘嬷嬷道:“都是主子,但主子与主子的身份也有不同。老奴现在拜的是叶家的主子。”   这话更让秦玥摸不着头脑。   刘嬷嬷膝行上前一步,小声道:“祖训有云,得凤钗者为主。”   秦玥这才恍然,原来是凤璃紫钗。   ☆、第二百八十六章 原委   关于叶家的秘密,秦玥其实已经知道不少,只是没想到这个刘嬷嬷居然深藏不露,她竟然也是叶家的人。   难怪她要一次又一次地明示暗示自己,且主动告诉自己一些她觉得自己应该知道的事儿。   老太太任何事情都不瞒她,所以她早早就知道自己身上有凤璃紫钗,可也真是沉得住气,偏偏到了这个时候才坦承身份。   不过就算她坦承了身份,其实也还是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   但是这一点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告诉自己她的身份,到底想做什么…   秦玥沉吟一阵,才冷然说道:“好,算我认下你这个奴才…说吧,你想说什么?或者,你到底要做什么?”   刘嬷嬷抹了一把老泪,哽咽了一会儿才道出又一段往事。   “当年叶皇后身死,老奴的娘也跟着一道去了,临死前将那钗子交给老奴,要老奴一定保护好它,等有机会交到叶家先祖指定的主子手里…”   “可是老奴当年只顾着逃命,不小心把那钗子弄丢了,自己也差点丢了命…后来幸亏遇上了老主子,被老主子带回萧家…”   秦玥听到这里哦了声,面色仍然平淡。   “老奴有负阿娘所托,十分内疚自责,却还不敢让别人知晓…后来老奴无意中得知钗子的下落,便想尽办法去取,可惜一次也没有成功…”   “直到那天晚上,老太太半夜请你来静宜院说话,老奴才晓得,原来那钗子早落到主子你手里了…”   “那你怎么认定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因为慧觉大师…他信你,老奴自然也信。”刘嬷嬷咬着嘴唇,脸色没来由地一红。   秦玥了然地哦了声。   或许正是她将钗子的下落告诉了慧觉,慧觉才能顺利地从潜龙阁里盗出来。毕竟当时老太太正与叶理打得火热,叶理在情浓之际将此秘密告诉给她也不是不可能。   老太太知道了,贴身侍侯她的刘嬷嬷自然也就知道了,她自己偷不出来,便找了慧觉这个帮手…   或许也正因为此事儿,使得这一对少年情侣最终反目…   当然,这些都是秦玥脑补的画面,不过看刘嬷嬷的神情,自己应该已经猜到了一些。   “只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要本小姐做什么?”   刘嬷嬷犹豫一阵,才咬着嘴唇说道:“燕渊,他,他是叶皇后的嫡亲外孙。”   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原来她要说的是这个。   秦玥突然笑了,托着腮抿着嘴哦了声,“既然是这样,那你可得在老太太面前为他多说好话,哎,本小姐正为这事儿发愁呢。”   刘嬷嬷讶然看着她,想象中五小姐应该震惊莫明骇然无法相信才对,怎么还一脸平静地笑得那么欢乐…自己之所以告诉她这些,就是不想让她跟燕渊定亲,她怎么就听不懂呢?   照说燕渊是叶皇后的亲外孙,他们之间能够结合对于刘嬷嬷来说,是件很令人欣慰的事,可燕渊到底不只是叶皇后的外孙,他身上还流着凤氏的血。   所以刘嬷嬷又低声说了一句,“他还是当今圣上的亲弟。”   老太太今儿之所以跟国公爷打架,便是因为她知道了燕渊的全部身世,那小子不但是潜龙阁的人,还是前朝燕氏的余孽,这都不算什么,可他竟然还是凤氏的子孙,这让她怎么接受得了……   再说玥儿手里还有凤璃紫钗。   拥有凤璃紫钗的女子命格摆在那里,他们俩一旦结合,搞不好就能掀翻整个朝堂,到时她的皇后女儿和太子外孙怎么办?   她自己又如何自处?   所以这门亲事她不能同意,她要反悔,她不想跟玥儿做交易了。   外院里也不知谁透的口风,国公爷终于知道自己三个儿子的死,竟然都是她的结发妻子年轻时惹下的祸患,自然气得要找老太太拼命。   两个老的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刘嬷嬷觉得再不说出真相,只怕情况更糟,所以才火急火燎地去皓月阁寻人,正好撞见秦玥从外面回来…   嗬,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永久的秘密,被揭开只是早晚的事儿。   秦玥低头闲适地弹了弹衣襟上的灰,顺手端了桌上的茶抿了一口。   刘嬷嬷殷殷望着她。   默了片刻,秦玥才道:“我自己的亲事,自然得由我自己做主,别人休想!”   她这样斩钉截铁的话语,让刘嬷嬷顿时愣住。   原以为将一切挑明之后,五小姐会改变主意,可是她错了,大错特错了。   秦玥又抿了一口,站起身来。   该知道不该知道的,她都已经知道了,现在自然是要走人了,顺手将刘嬷嬷从地上拉起来,冷冷道:“这事儿你最好别管。还有,既然你认了我这个主子,就不要阳奉阴违了我的意,明白么?”   刘嬷嬷忙不迭地点头,也不敢再拦,眼睁睁看着秦玥拉开大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日头正烈,一年里最美的春光,树叶全是新绿,草色青青无垠,桃花玉兰梨花簇簇,就连空气里也飘荡着花香。   秦玥站在小径的分岔口,半眯着眼睛打量了正房一眼,便转了身子往另一条小径走了。   回到屋里她才刚坐下,六月就步履匆匆地进来,附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秦玥脸色一变,皱紧了眉,“什么时候殁的?”   六月低声道:“说是昨儿晚上。”   秦玥忍不住喃喃,“看来他这回打定主意要与萧潜翻脸了。只是这萧贵妃死得蹊跷,萧家也不会轻易罢休吧。”   “咱们府里老太太昨儿不是进宫了吗?小姐说会不会与老太太有关?”   六月初时听到消息时也狠吃了一惊。   萧贵妃自打那年滑胎后就渐渐淡出所有人的视野。   后、宫从来都不缺美人,像这样盛宠一时又失宠的女子实在算不得什么,唯一还让人记得的便只有她的身份。   萧贵妃出自萧国公府,且是龙禁卫副统领萧潜的亲妹。   前不久皇上才让燕渊顶了萧潜的职,虽然没有明确旨意说要撤了萧潜,可皇上当时说的话大有深意。这才不到半个月呢,萧贵妃又殁了。   有心的朝臣自然从这两件事里看出了苗头。   ☆、第二百八十七章 引线   宫里的贵妃娘娘殁了。   这件事皇室并没有藏着掖着,而是大张旗鼓地召告天下。   皇上似是伤心过度,竟连进行得如火如荼的选秀也暂停了,还特特在贵妃的灵前守了一晚上,翌日上朝时脸色便不太好,眼睛周围乌黑一圈,整个精气神儿都垮了下来,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追封萧贵妃为皇贵妃,谥号端敏,同时下旨召龙禁卫副统领萧潜速速回京。   端敏皇贵妃的身后事也办得极尽哀荣,使得这个原本在后、宫沉静一时的女子再度成为朝臣和百姓议论的焦点。   “没想到皇贵妃娘娘年纪轻轻的,就这样去了。”   “那凤栖公主和凤梧公主就可怜了。”   “听说皇上这几日茶饭不思,整个儿都不好了。”   “要不怎么说当今圣上重情呢?”   “那萧家如今已经贵为国公,也是封无可封了。”   “所以萧世子回京,皇上也绝不会亏待了他。”   “至少也得给他个郡王的爵位吧,毕竟已经有了先例。”   ……   秦玥这两天都龟缩在府里,自然没有听到这些言论,可是她也猜得出来。   然而世人还是把他们的皇上想得太好了。   凤琛既然决定要对萧家动手,自然一开始就有了整套的计划。萧贵妃的死不过是第一步,也是萧家最后的荣光。   接下来,应该就会对萧家进行打压了。   但是秦玥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不过才短短半月,民间就有谣言传出,端敏皇贵妃并不是萧国公的亲身女儿,而是在外抱养的弃儿。   谣言一出,民众纷纷哗然,自然便有好事的百姓四处打探。   随即就拔出了毒娘子,一个在江湖上臭名昭著的女人。据说这个女儿是她和一个采花大盗无媒苟合生下的私生子。   这下萧家的麻烦大了。   萧家拿这样一个卑贱的私生女冒充嫡女进宫伴驾,这么多年蒙蔽圣听,实在居心叵测。   皇上更是大怒。   想他堂堂一介天子之尊,这么多年如珠如宝地宠着一个女人,却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是个赝品,是萧家拿来换取荣华富贵的工具。   实在可恶!可恨!可气!   皇上气得气血翻涌,仰头一口鲜血喷出,浸染了面前几案上的奏章。   皇上当即下令夺去萧皇贵妃的谥号,降萧贵妃为嫔,同时将萧嫔的棺椁从还未封闭的地宫里移出,葬在离皇陵不远的一处普通陵园里。   萧家犯此欺君大罪,论罪当诛。   所以几天后萧家满门下狱。   一切都发生得突然,突然得朝臣们根本来不及反应,萧家就已经倒了。   那些前几天还觉得萧家会更上一层楼的朝臣,这会儿全都傻眼,个个恨不得将送去萧国公府的厚礼要回来。   但肯定是要不回来了,因为皇上已经下令查封萧家,负责执行命令的是新上任的龙禁卫副统领燕渊。   朝臣们这才恍然。   原来皇上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早早就有心要对付萧家。只怕派萧世子秘密外出办事也是故意支开他。   如果萧世子在京,皇上想要对萧家动手,肯定不会这么轻松。   那这样看来,萧贵妃的死因就不好说了。   以前跟萧家走得极近的朝臣,心里更是慌乱得吃不下睡不着了。现在的萧家还只是犯的欺君之罪,谁知道再查下去还会不会查出别的什么来。   毕竟上回胡人入侵国朝的奸细还没有查出来呢。虽然崔述已经死了,可临死前写下的那封血书,终是让皇上起了疑心哪…   秦家跟萧家是姻亲,在这事上自然也受了影响。   但是秦家跟萧家又有不同,宫里有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朝里又有秦国公,还有才刚升任吏部尚书不久的秦大人,即将去京畿大营任职的定远将军秦铮。   最重要的是,皇上现在并不想动秦家。   所以秦家虽然被那些言官们弹劾,可都被皇上挡了回去。   老太太是出嫁女,嫁的又是秦国公,当然没有受牵连。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想要救娘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秦国公生怕老妻冲动下做出错事来,特意回了后院对她好生敲打了一番。   其实他们都多虑了。   老太太虽然冲动任性,但在这样的大事上还是拎得清的。何她那日她还进了宫,无巧不巧萧贵妃就死在那天晚上。   有心人自然会把萧贵妃的死往她头上套。   天地良心,她可没有想动萧贵妃的心思。毕竟萧家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娘家,虽然看她跟自己女儿争宠不顺眼,也还是不想她死于非命的。   至于她的身世,老太太压根就不知道。   秦玥也是在葫芦镇才知道萧贵妃真正的身世的。   凤琛此举明显是想把萧潜在明面上逼反。   萧家犯了这么大的罪,身为萧家世子爷的萧潜当然脱不了干系。他回不回京都是死路一条。   但是以萧潜的性子,他肯定不会回来束手待毙。   凤琛拿萧贵妃作筏子,虽然打着了萧潜的痛处,但是这人一旦无情起来也是够无情的。   再说了,严格算起来,萧贵妃的事只能算帝王的家事,其实也是可大可小的,端看皇上怎么对待了。   不少朝臣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然而新上任的龙禁卫副统领燕渊,新官上任自然要烧三把火的,而且以前朝臣们又对他的能力表示质疑,趁这机会当然要好好表现。   所以龙禁卫陆续从萧家搜出大量的金银珠宝,更有名人字画,甚至从他们的地库中还搜出不少的兵甲军械。   金银珠宝也就算了,身为堂堂国公府,有些家底也是应当的,可偏偏还私藏了兵甲军械,这就有些逾制了。   大都朝明文规定:朝臣不能非法持有兵甲军械,私藏者以谋逆罪论处。   所以这萧家,不但犯了欺君之罪,眼下又背上了谋逆的罪名。   这可就是国罪了。   就算皇上想要包庇,也庇护不了。或许这也正是皇上的意思呢…   据说一向病弱的萧国公在天牢里喊冤喊得嗓子都哑了,也没有狱卒敢给他一口水喝,生怕被牵连进萧家的谋逆案中。   皇上当然也表现出了他的大公无私,将这件事交给刑部和大理寺一起彻查,同时交待龙禁卫好好配合。   ☆、第二百八十八章 首告   这一查就查出了很多问题,受到牵连的朝臣不少。   刘氏心疼在监牢里的儿子,在何大人答应放他们娘俩一条生路之后,主动交待自己进入萧府其实是世子爷的安排。   自己并不是萧世子的女人,儿子自然也不是萧世子的儿子,但是萧世子找到她,威胁她说,如果不按他说的办,就让他们母子去死。   刘氏不想让没见天日的儿子胎死腹中,更想要给早逝的丈夫留条根,所以只好答应。   至于萧世子让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刘氏说不知道。   对于刘氏说的话,何大人其实已经信了。   他相信刘氏没那么大的胆,敢拿这样的谎话来骗他,而且刘氏说话时的眼神很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着放了她的儿子。   当何桓把证词呈给皇上的时候。   皇上看完一言不发。   何桓不由想起那天刘氏在皇上御驾亲征时拦驾喊冤的情景,当着那么人的面说出萧潜私处的特征,由不得别人不相信她是萧潜的女人。   后来这个女人又顺利进了萧府,顺利生下儿子,又由萧潜自己提议将这个唯一的儿子过继到嫡妻卢氏名下记作嫡长子。   这所有的一切,的确是他自己在主导。   刘氏一直都是按他的命令行事。这回如果不是事关儿子的性命,刘氏可能也不会想要闹开。   毕竟萧家是顶级贵族,她一个破落户能在萧家衣食无忧的生活实在是件幸事。   然而以萧潜的谨慎,也肯定不会对她说出更多的秘密,她不知道也是常情,她知道反而才不正常呢。   何桓想到的事情,皇上当然也想到了。他不但想到了,还由此猜到萧潜这样做的用意,不就是为了掩盖他与萧嫔之间的那点子破事嘛。   皇上以前想不明白,可是当那天他从皇后处无意中得知当年他们在大岳山,他接到皇后报喜讯的书信时,萧潜也同样接到萧嫔从宫里传去的书信,不久刘氏进宫带去萧潜给萧嫔的回信,信里萧潜居然让他的亲妹滑胎弃子…   或许皇后并不是无意透露的,而是恰恰想让自己知道。   翌日他便召了萧世子夫人卢氏进宫见驾,终于从她口中得到证实。   那日除夕夜里,如果不是萧嫔蠢得离谱,想将滑胎之事栽赃给玥儿,他也不会那般留心。   后宫的事,他向来看得很淡,儿子女儿,他也并不是那么在意。可是萧嫔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那等龌龊之事当着他的面栽赃给玥儿……   现下想来,原来一切竟然是为了萧潜。   任何男人都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何况他是堂堂天子。   当夜,他便赐了萧嫔自尽。   御书房里一时安静得出奇。   何桓躬身立在书案之前,脸上神情微感不安。   皇上就坐在书案后的龙椅里,宽大的书案遮住了他面上的形容。   皇上不说话,他一个做臣子的,自然不便问。   似乎等得有点久了,何桓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皇上莫非怪他私自做主答允刘氏放她和她儿子一条生路…当时只是觉得那女人可怜,何况皇上想要对付的只是萧家,便头脑一热就应了…   想到这,何桓脸上的汗流得更猛了,忙跪下来道:“微臣惶恐,刘氏母子之事微臣确有不当,请皇上恕罪!”   其实皇上这才回过神,闻言便哦了一声,道:“刘氏,嗯,也算首告有功,那就将他们母子逐出京城罢!”   何桓忙应声是,刚才的惊慌这才平息。   皇上看他还跪在地上,忍不住笑了,“好好的跪什么?这又不是朝堂,快起来罢!”   何桓道了句“谢皇上”才徐徐起身。   皇上又问了他几句关于萧家谋逆案的进展,便让他退下了。   走出御书房,何桓才敢伸手去抹满头满脸的大汗,抹完汗刚一抬头便看到燕渊迎面走来。   何桓本能的不喜,但他们何家也都是靠着长公主才有今日的风光,长公主一向与沈老王妃走得亲近,这小子又是沈老王妃名义上唯一的儿子…   顾着长公主和沈老王妃的面子,他也不好给这小子冷脸。   燕渊见着他脸上神情淡淡,很客气地行了礼,道了句“见过何大人”便往前走了。   何桓忽然心里一动唤住他。   燕渊回头,眼里闪过一丝讶然,“何大人有事?”   何桓斟酌了一下词句才道:“是有事想请教燕统领,可否借一步说话。”   燕渊犹豫了一会,道:“那晚点行不?皇上召我呢,可不能让皇上久等。”   何桓想想便点点头,“那好,我晚上请你喝酒。”   同僚之间喝喝酒啥的,自然是为了联络感情,拉近关系。   当然,这喝酒也并不只是单纯的喝喝酒,还有可能要听听小曲儿,看看舞娘们跳舞,更或者叫几个青楼里的红姑娘侍侯着喝才最痛快…   以前燕渊并不在朝堂任职,只是帝京城里众多纨绔子弟中的一员,自然没有哪个官员愿意花心思在他身上。   现在他继了龙禁卫副统领的职,朝臣们尽管心里不服气,也还是要想办法与他应酬一下的。   何桓原以为自己纡尊降贵地主动与他结交,这小子一定会答应的。   却没想燕渊却道:“喝酒就不必了。何大人要真有什么事儿,呆会待我见过皇上,咱们一起出宫,边走边聊就好。”   何桓顿时老脸一红,这小子也恁地不识抬举了,居然不领情!   燕渊看他的表情自然晓得这些老家伙都是滑头的,想了想便笑道:“倒不是小子不识抬举,不想陪大人你喝一杯,实在是最近忙着要定亲,顾不过来呢!”   “哦,是哪家的姑娘?”   这世上无管男人女人,内心里其实都挺八卦的。   何桓自然也不例外。如果是别的人说要定亲他还不一定有兴趣,可是这话从燕渊嘴里说出来,他的兴致顿时大增,同时还很惊讶。   燕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象有些无措地摸了摸鼻子,才上前一步凑近何桓道:“那就不瞒何大人了,母亲都已经给我选好了,是秦国公家的姑娘,排行五的秦五小姐。”   “居然是她!”何桓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了,双目瞪圆嘴巴大张半天合不拢嘴。   ☆、第二百八十九章 谈判   何桓做梦也没想到,这狂妄自大的小子看上的居然是秦尚书家的宝贝疙瘩。   如今帝京的街头巷尾都还在传秦五小姐如何孤身入西冥,同州献奇计退兵的事呢…   那样好的姑娘,怎么可能看上这么个小子?   何桓惊讶震骇疑虑过后,立马又有一种好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半天才从脸上挤出个怪怪的笑容道:“那就恭喜燕统领了。”   燕渊也微笑还礼。   旁边内侍已经大声唱道:“宣燕统领晋见——”   燕渊便再次对何桓抱拳行礼,转身往御书房走去。   何桓得了这么大的消息,自然也想快点找人分享,当下点点头道:“快去吧,莫让皇上等急了。”   御书房里皇上直直看着推门进来的燕渊,脸上神情沉沉。   他的身边站着肖公公,一双死鱼眼正忿忿地瞪着从容踱步进门的燕渊。   显然肖公公已经将自己先前与何桓的对话转给皇上了。   燕渊本也不打算瞒他。   那何桓出现得正是时候,由他将这件事传到朝臣们的耳里,才是最好的。   燕渊自己也早已准备接受皇上的雷霆之怒。   可是皇上也仅仅只盯着他看了一小会儿,便挥手让肖公公退到殿外,随即面无表情地问他关于萧潜那边的动静。   燕渊也正了正神情,回道:“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只怕他不会就此打算回京。”   “那你怎么看?”   “以微臣之见,还是要派人往南豫国走一趟的。”   “那这个人只能是你。”   “好。微臣愿为皇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燕渊答得干脆,一双潋滟的眸子里泛出夺目光彩,“但是——”他突然正视皇上的眼睛,神情郑重说道:“但是微臣在去南豫国之前,还有一件大事要办!”   “你想朕为你们赐婚?”皇上身子陡地前倾,隔着书案目光深寒地看着燕渊,几乎是咬着牙吼道:“不行!朕不会同意!”   “你会同意的。”燕渊笃定地道。   皇上冷笑,“为何?”   燕渊道:“只要你答应为我们赐婚,我愿意去南豫国为你除掉后患,还有……我可以交出燕国宝藏。”   皇上冷哼,前倾的身子再度坐回龙椅里,双手不自觉地敲在椅子扶手上。   “燕国宝藏里不但藏有数不尽的金银珠宝,还有最先进的武器军械。陛下你一旦拥有这批军械,称霸天下指日可待!”   “那又怎么样?就算朕不答应你的条件,也有把握逼你交出那批宝藏…你可要想清楚,一定要跟朕做对?”   燕渊笑了,随即坦承地道:“我当初选择回京,自然是想跟你好好做对的,可是我现在已经改变主意,不想跟你做对了…那你是不是也应该有些表示,放下你心里的执念,成全我的人生。”   要人放下心里的仇恨其实是很难的,尤其像燕渊这样的人。   然而燕渊现在打算放下,他此生想要的不多,就一个女子而已,可是为什么这么小小的愿望也难以实现?   皇上依旧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其实心里不是不震动的。他没想到这小子为了玥儿,居然愿意放下母仇…还愿意拿出燕国宝藏…   燕国宝藏,那是自己苦苦查寻多年也无果的心患,如今只要自己肯点头,就可以拥有…   此时燕渊心里也七上八下得厉害。燕国宝藏原本是他最大的倚仗和筹码,可是为了换得皇上的赐婚,也不得不摆到台面上来谈条件。   如果五儿知道此事…唉,不去想了。   怔愣间,皇上突然开口,“你应该知道,朕与皇后的意思,是要让她进宫做太子妃的,将来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你觉得,你能给她比皇后更尊贵的身份?”   “那你觉得,她愿意做太子妃吗?”燕渊忽地冷笑,“你自己什么心思,别人不懂,我可看得明明白白…呵呵,太子妃,你真的会让她做太子妃吗?”   皇上心神一震,莫明觉得他的话语有些别扭,仿佛已经看穿自己隐秘的心事。好半天,他才吞咽了即将到嘴的血腥,轻咳了两声道:“朕,朕当然会的。”   “你不会。”燕渊摇头,脸上泛着莫明的笑意,“没有一个男人愿意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嫁给别人。就算你贵为天子,也做不到…不然,你选什么秀?又选什么女官?都不过是幌子罢了!”   燕渊说完大笑。   皇上气得脸色铁青,可也没有反驳。   燕渊笑过之后又道:“这世上从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就算你贵为天子,也始终有你掌控不了的事情。比如…人心。”   这话无疑更加击中皇上的痛处,他的神情顿时变得伤感,痛苦,似乎还有悔恨。   “假如要你拿皇位来换取一个人的真心,你愿不愿意?”燕渊看着他,又沉沉问出最重要的一句   皇上顿时面如死灰。   身在高位久了,即便再苦,再累,再厌烦,也不愿意走下台阶,当一个平凡普通的人。   权势这东西,总是最容易改变人心。   燕渊叹了一声,有些为沈瑾不值。   静默间皇上终于说道:“好,朕答应为你们赐婚…但不是现在。”   燕渊哦了一声,仰头看他。   “首先,你得先把萧潜这头恶狼除掉;再有,凭你自己的本事,光耀沈府;第三,最重要的…”皇上顿了顿,才道:“你要赢得她的心…”   “然后呢?”燕渊心里窝火,面上却还带着笑意。   皇上淡然道:“三年,你只有三年的时间。如果这三年里你没有做到,朕自会为她再择良婿。”   “那这三年里,你也不能逼她进宫,哼,任何形式都不能。”燕渊针锋相对道。   皇上点点头,“自然。”   燕渊咬牙道:“好,姑且信你一回。”   其实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信他又能如何?   “那你收拾一下,即日就启程吧。”皇上淡淡道,说完又厌烦似地挥挥手。   燕渊行礼,然后后退。   待燕渊退出大殿,皇上才无力地瘫在椅上,双手揉了揉太阳穴,只觉满心满腹的酸涩,半闭的眼睛里有泪意划过,嘴里喃喃道:“瑾儿,难道咱们这一生,也要错过么?”   ☆、第二百九十章 姐妹   此时的秦玥当然不知道,她即将进宫的危机已经暂时解除。   正房里江氏犹不死心地又在劝她改主意,秦玥便也耐着性子说服母亲接受燕渊。   母女俩各扯各的理,聊得并不是很愉快。   秦三爷进到文馨院的时候,脸色也不好看。   刚才何大人莫名其妙地恭喜他,说既然都要与沈王府结亲了,怎么还藏着掖着不告诉大家呢。   秦三爷气得牙根都疼。   骨子里他并不喜欢燕渊,可是女儿喜欢,要不是被皇上逼得不得不出此下策,秦三爷是不打算为女儿订亲的。   好在只是订亲,以后时日长着呢,说不定哪天就可以找了借口退了。   订了亲又退亲的事自古就是有的,虽然传出去名声不太好,但是以秦国公府的家势,也轮不到外人置嚎…   秦三爷自己想了会儿就气消了,看着被奶娘逗得咯咯直笑的小儿子,心情就更好了,不由上前抱了小儿子在院子里举高高举着玩,吓得刚刚还笑得眯眼的小家伙又哇哇大哭起来。   “瞧你胆儿小的,像个姑娘一样…你姐姐可比你胆儿大多了…”秦三爷假装嫌弃地道,嘴角眉梢都散着笑意,又赶忙抱在怀里哼哼地哄他。   江氏刚从正房里出来,恰巧听到他这话,忍不住怨怪道:“哪有你这样当爹的,儿子还小呢,被你这样举来举去的,当然会怕…玥儿…”   江氏眉眼朝后撇了一眼,没好气地道:“玥儿,她都是猴子变的,什么时候胆儿小过?只差没去拎老虎胡须了!”   秦玥便也笑嘻嘻地回道:“瞧,我不正在拎老虎胡须嘛。”   秦三爷一听便哈哈大笑起来。   连抱着小安安的奶娘也没忍住捂嘴偷笑。   等江氏回过味来忍不住柳眉倒竖,转身朝女儿头上敲了一记,“好哇,你这猴崽儿,连母亲也敢拿来编排…”   秦玥夸张地呜呜两声,一个闪身忙躲到秦三爷身后,嘟囊道:“母亲,你又打我…合着你现在有了小安安,就不喜欢我了,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我…呜…”   秦玥难得有这样的表情。   江氏顿时哭笑不得,呵呵两声只得作罢。   秦三爷打发奶娘将小儿子带下去,又将女儿支使开,拥着江氏进了屋子才将何大人的话说了。   江氏自然气闷。   秦三爷便以自己的想法劝着江氏。   江氏不情不愿地应了。   秦玥回到皓月阁就见六月拿了书信进来,   这样的事燕渊自然不好在信里面说,便约了她明日郊外骑马。   秦玥看完后将信小心叠好,放进床头的柜子里。   院子里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青樱的声音响起:“二小姐好。”   秦玥起身迎了出去,是二姐姐秦珈。   秦珈是一个人来的,连贴身的丫鬟都没带,满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秦玥与府里姐妹们的交情算不上好,二姐姐更是与她不亲近,平素见了面也仅仅只是点个头而已。   她这会儿找上门来,肯定有事。   秦玥心里想着,也还是请了二姐姐到花厅里坐了,让青樱上了上好的香茶和点心。   秦珈咬着嘴唇,看着秦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秦玥也不催她,伸手拿过旁边小几上的一本杂谈看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秦珈终于问道:“五妹妹,你为什么不愿入宫?”   “你为什么这么问…你想进宫?”秦玥一边问,心里也在想,莫非二姐姐想入宫伴驾?   “不。”秦珈摇头,又抬头望向窗外,以极低地声音道:“我不想入宫,我只想找个心仪的男子,开开心心地过我的下半辈子。”   “那你想我入宫?”秦玥试探地问道,想到那日她在晴轩苑里说的话,不难猜到二姐姐今日的来意。   秦珈便又转过头来看她,语气诚恳道:“五妹妹,你是咱们姐妹中最聪慧最有本事的一个…说句逾越的话,就算比起咱们的皇后姑母,你也不差半分,假以时日,你一定比她更强…”   “哦,这样啊…”秦玥含糊地应道。   秦珈轻咳一声,看五妹妹满脸的茫然,便又说道:“你出生就很不凡,注定这一生就不会是普通人家后宅里的妇人,你注定是要高高在上俯看众生的…”   “那样啊。”秦玥笑笑。   秦珈似乎说顺了嘴,又或者是这些话压在她心里很久了,此时好不容易吐出来,索性就吐个痛快。   “玥儿,你跟我们是不同的…”   是啊,的确不同。   秦玥暗笑,干脆环着手作认真聆听状,望着秦珈鼓励她继续。   秦珈顿了顿,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才又说道:“我与你平时虽然生分,可到底是姐妹,也总是为你着想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帝后都想让你入宫,自然是想让你和太子殿下多多相处,培养感情呢。”   “不妨还告诉你一个秘密…”秦珈忽然压低了声音,凑近秦玥道:“咱们的六妹妹,她做梦都想入宫…可惜要为父守孝,她连提都不敢提…”   这其实已经不是秘密了。   早在上回太子来秦家小住,秦玥就已经看出来了。   不但琬姐儿有这意思,秦媛当初不也有这个想法么,如果她现在还在,也肯定是要想着法儿进宫的…   不,她其实已经进宫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只怕她早就打定主意了。   秦玥苦笑。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不死呢,至少在眼皮底下蹦哒比披着别人的皮囊在暗处放冷箭的好。   秦珈怔怔望着她,意料中五妹妹应该会很惊讶很不屑才对,怎么会是这样的表情…   “其实也不用等很久,三年孝期一满,六妹妹也是可以入宫的。”秦玥极其认真地道,“包括二姐姐你,择如意郎君也不迟的。”   秦珈似是想到什么,蓦地脸色一红。   “莫非二姐姐已经有心上人了?”   秦珈脸红得更厉害了,半晌才咬着嘴唇道:“不怕五妹妹你笑话,的确是有的,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他根本不认得我…”秦珈哎了一声,神情伤感又落寞。   唉,秦玥也跟着叹气,心里却在暗笑。   二姐姐肖想燕渊,她也真是有眼光…   秦玥向来不屑与姐妹们争男人,可这个少年是她先看上的,彼此又情投意合,当然不会相让。   ☆、第二百九十一章 变故   待好不容易送走秦珈,秦玥便让青樱去打听二小姐的事。   二姐姐肯定在晴轩苑之前就已经见过燕渊了,可到底什么时候的事儿呢?   青樱在府里呆的时间长,又会说话,与各院的丫鬟婆子们私交都好,这样的事很容易就打听出来。   秦玥得知原委时讪笑了一声。   翌日两人在郊外见面时,秦玥先就给了燕渊两记白眼,然后拎着他的耳朵滴溜溜转了一圈。   燕渊不明何意,被拎得吃痛夸张地嗷嗷叫着。   秦玥也不解释,末了拍拍手就翻身上马,勒着缰绳打着马儿跑得飞快。   燕渊忙也上马,催着马一阵疾奔追上秦玥。   两人并肩而骑。   春光正好,两旁绿意幽幽,花香阵阵扑面,粉红奶白淡黄相间,说不出的缱绻迷人。   一阵微风吹过,撩起几许丝凌乱。   燕渊忽地从马上腾身而起,下一瞬准确无比落在秦玥的马上,坐到她身后。   秦玥娇嗔一声。   燕渊身子前倾靠她更紧。   身后温热的气息扑来,秦玥不由得意乱。   无人的马儿依然与他们并驾齐驱,得得得地跑得欢快。   如此跑了两柱香的工夫之后,他们在一处湖边下马歇息。   湖水清澈,倒映出二人姣好的面容身影。   青春萌动的少年男女,最美好的湖光山色,看上去的确很动人的画面。   燕渊忽然哎了一声,道:“我又要走了。”   “去哪?”秦玥转过头去看他。   “南豫国,杀萧潜。”燕渊没有看她,仰躺在地,双手枕在脑后闭了眼睛说道。   秦玥心里一紧,猜测道:“是皇上的意思?”   “嗯。”燕渊依然闭着眼睛,脸上神情淡淡,既没有恼怒也没有沮丧,仿佛在说很平常不过的事情。虽然这件事情并不平常,弄得不好还会掉了脑袋。   秦玥没有再问。   既然这是皇帝的意思,那就只有照办呗。谁叫他是皇帝,自己这些都是臣民呢…不是有句老话说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就像萧家,曾经那样显赫的家族,不也被皇上快刀斩乱麻一样的剪除了?   对于萧家,秦玥说不上什么感觉。   萧潜自然该死,而萧嫔身在曹营心在汉,自然也是该死的。可萧家其他的人呢,难道他们都该死吗?   受过现代教育的她对于满门抄斩这样的连坐刑律当然是不赞成的,可这里是大都朝,还轮不到她做主…   短暂的沉默后燕渊说道:“三年,他说三年后为我们赐婚。”   “那我们就等三年。”秦玥毫不犹豫说道,仿佛不甚在意的神情。   “我能想象三年后你的样子…肯定比现在更美…”   “你也会比现在更帅…”   哈哈哈……   两人忍不住同时大笑起来。   秦玥再问:“那你什么时候走?”   燕渊道:“快了…我走之后,你得帮我照顾母亲。”   “当然。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照顾好她。”   “我信你。”燕渊腾地坐起,拽紧秦玥拥进自己怀里,哽咽道:“你对我真好。”   秦玥含笑道:“以后我只会对你更好。”   到底这个话题引得二人伤感,再美的春色,也无心欣赏了。   两人一路打马回城。   燕渊送她到秦府后门,看着秦玥进了门才转身打马离去。   府里这几天有些忙碌,主要是忙小安安的周岁宴。   去年因为诸多事宜没有大办,今年自然是要好好操办的。   老太太一早吩咐下来,让各房媳妇把该的帖子早点出去;又亲自准备菜单,挑来挑去正拿不定主意,便听到刘嬷嬷说五小姐来了。   刘嬷嬷自那日对秦玥表明身份后,心里一直惴惴的,私下里也不敢找她了。   秦玥进到正房里,把菜单拿在手里过目了一遍,就指着那几个老太太拿不定主意的菜品说道:“这个,还有这个,最好不要同食哦,否则容易中毒。”   “那你说定哪些嘛。”老太太更拿不定主意了。   秦玥道:“就加上这两道菜好了,回头我让青樱再送几道方子过来,应该就够了。”   “你会做菜?”老太太讶然道。   秦玥摇头,“不会。但是孙女儿喜欢看书,书里有很多特色食谱,我喜欢就记下了。”   “难怪了。”老太太喃喃了一句。   秦玥看了杵在老太太身后的刘嬷嬷一眼。   刘嬷嬷忙躬身退下。   秦玥这才压低声音道:“祖母,咱们的交易,怕是做不成了。”   老太太神情一紧,“怎么?你想反悔?要进宫了?”   “自然不是…刚才接到消息,人不在咱们大都朝,逃到南豫国去了。”   老太太顿时拉下脸,“好好的,怎么就逃了?你不是说人在你手里嘛,亏得我相信你,还特意进宫找皇后娘娘说项,不让你进宫…”   “祖母,孙女儿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不过我们的人已经去找了,如果有机会,肯定是要带回来的…到时只怕祖父那边…”   秦玥适时地欲言又止。   老太太的神情果然一变。想到那天国公爷找她拼命的架式,心里也实在心虚。其实她已经不对那人抱什么幻想了,想见他一面,不过是想亲口问他一句,为何要如此待她?为何要杀了她的儿子?   或许更想亲手杀死他,为冤死的儿子们报仇…   半晌,老太太才道:“哎,既是这样,等你们抓到了人再说…”又朝秦玥挥了挥手,烦燥地让她退下了。   秦玥从静宜院里出来的时候,刘嬷嬷又主动缀了上去。   走到僻静处刘嬷嬷上前一步道:“小姐,您莫不是诳老主子的吧?”   秦玥白她一眼,“没你什么事儿,好好当你的差就行…有事我自会找你。”   这老婆子多事的毛病得改。   刘嬷嬷老脸一红,诶诶地应了声是。   秦玥瞧着又有些过意不去,便道:“你跟我来一趟。”   刘嬷嬷顿时喜上眉梢,屁颠屁颠地跟着秦玥走了。   秦玥回到皓月阁,拿了纸笔写下几道菜品的方子,让刘嬷嬷带回去给老太太过目。   刘嬷嬷有些失望,原以为小姐有重要事情要她办呢,原来是这跑腿的活计…尽管失望,也还是恭恭敬敬地给秦玥行了礼,捧着方子回静宜院。   l   :。:   ☆、第二百九十二章 周岁宴   小安安的周岁宴办得很是热闹,几乎半个帝京的官员都来捧场。=   帝后更是联袂驾临,赐下抓周的文房四宝、弓、矢、算盘及其他物什,并亲自主持小安安的抓周礼。   小安安迈着小短腿儿,睁着圆圆的大眼睛,俏生生地看着满座的宾客,半点不客气地伸手从大案上的晬盘里抓起了弓和矢。   皇上顿时赞道:“将门儿郎,将门儿郎啊!”   秦皇后也笑道:“铳哥儿锐哥儿学文,小安安将来从武,三哥好福气呢,文武都占全了……”   在场的宾客见帝后都表了态,忙也随声附和,纷纷变着法儿地夸着逗着祝贺着,又将早已备好的礼物呈上。   秦国公笑得见牙不见眼。   秦三爷抱拳团团施礼致谢,眉间的笑意就没停过。   内院里女眷们也忙得脚不沾地儿,客人一拨接一拨的进门。   连长公主和沈老王妃也亲自来了。   老太太忙又领着媳妇们前去迎驾,到得早的妇人们也跟着一块迎出去,阵仗不可谓不大。   一行人拥着长公主和沈老王妃来到静宜院,长公主嚷嚷着说要看安哥儿。   正好前面院里的抓周仪式已经结束,奶娘抱着一路小跑着过来了。   小家伙机灵得很,在离长公主和沈老王妃坐位几步远的地方挣扎着下了地,自己颤魏魏地走了过去。   沈老王妃哎哟一声,忙躬着身子去抱,生怕他摔了碰了。   旁边的长公主笑道:“您瞎紧张呢,小孩子嘛,摔摔打打才经事儿。”   “那怎么能一样?安哥儿身子弱着呢,可经不起摔…”沈老王妃说着一把抱起安哥儿,在他脸上亲了又亲,爱得跟什么似的。   江氏看着眼眶有些湿润,不由想起老王妃的好来,原本对她肖想自己的女儿做媳妇有些不满…其实玥儿真要嫁过去,有这样的婆婆疼着爱着,也没什么不好…至于燕渊那孩子,现在还小哇,只要三爷帮着管管,将来也会成器的…   江氏这样想了一会就彻底想开了,脸上便也堆满了笑意,“难得王妃娘娘您喜欢,是咱们安哥儿的福气…等天气再暖和一些,我便带小安安来府上叨扰叨扰,可不知王妃娘娘欢不欢迎!”   沈老王妃先是一愣,继而一喜,忙连连点头道:“欢迎欢迎!只要不嫌我老婆子闷,过来住多久都行。”   看这样子,江氏是答应了…   长公主心里虽然觉得遗憾,可也为他们感到欣慰。   边上坐着的老太太自然也听出了两人的话里之意,只是笑笑,并不多言。   在场的妇人们多是在后宅里走动的,那天燕渊跟何桓说的话早通过这些妇人的嘴在勋贵圈里传开,闻言便都窃窃笑了起来。   有胆大的妇人忍不住玩笑道:“既然秦三太太要去叨扰,那我们也都去叨扰,老王妃娘娘,到时您可不能撵我们走哦!”   又一个妇人掩嘴笑道:“人家老王妃要跟秦三太太谈正事呢,咱们去做什么?咱们家可没有这么优秀的女儿…”   这话无疑挑得更加明了。   其他的妇人看向江氏的目光瞬间透出几分异样。   长公主轻咳一声道:“你们不是来看安哥儿的么,怎么?忘记备礼物了?别说本宫打你们脸,本宫早就备下了…”   一边说一边朝外面唤人。   很快一个婆子端着托盘进来,呈上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妇人们忍不住啧啧有声,纷纷赞好,便也各自唤人呈上早已备好的礼物。   江氏一边收礼一边致谢,嘴里还说着“不好意思,让诸位破费了”的客气话。收礼物收得手都软了。   坐在下首陪客的段氏和宋氏瞧得分外眼热,可也只得眼巴巴地瞧着,偶尔还要陪着说笑几句,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巴不得这风光热闹早点过去才好。   恰巧管家婆子过来请大家入席,段氏便起身招呼客人们往宴席厅里去。   男人们的席面摆在前院,妇人们的席面摆在内院。   另一帮闺秀小姐们,由秦瑜姐妹几个领着在秦玥的皓月阁里喝茶聊天。   毕竟只是小安安的周岁宴,所以来的闺秀小姐们并不多。加上她们各自带来的丫鬟婆子,也还是挤满了整个皓月阁的。   女孩们坐到一起,除了聊胭脂水粉,便是眼下京城最热门的选透和选女官的事了。   当初皇上因为伤心萧嫔的死,让礼部暂停选秀。可是随着萧嫔的身世爆光,她自己被贬为嫔,萧家又犯了欺君和谋逆两项大罪。   皇上气怒,自然不会再伤心萧嫔的死。   礼部琢磨几天就又开始动起来了。   其中一个女孩子捧着腮,不无遗憾地说道:“唉,可惜了,瑜姐姐你们要为父守孝,白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另一个女孩子看向秦玥,“其实玥妹妹可以进宫的,你怎么就不愿意呢?”   “进宫有什么好的?不如在家里自在。”秦玥如是回答她们。   女孩子们纷纷不解。   秦珈忽然说道:“玥妹妹快定亲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   女孩子们不约而同露出了然的神情,嘻嘻笑着好奇问秦珈是谁家的公子。   秦玥狠狠剜了秦珈一眼。   若是前几天,她自然可以大方的承认这事儿,可是现在事情有了变故,她和燕渊的事当然就不能公开了。   但是秦珈似乎没有看到她的眼色,依然笑嘻嘻地说了,“是沈家的阿渊公子啦…已经升了龙禁卫副统领…”   啊,原来是他!   不少女孩子都捂着嘴巴惊叫起来,各种目光往她身上看过来,一时惊讶者有之,愤恨者有之,羡慕者有之…   虽然燕渊的身世不明,但如今已经是沈老王妃的义子,长得又那般玉树临风,还深得皇上信任,以后前程似锦。   这样的少年,正是闺阁少女们梦寐以求的良人。   不得不说,秦珈很会把握同龄女孩的心思。那些女孩子里自然有不少想进宫伴驾为妃为嫔的,当然也有不想入宫想嫁如意郎君的…比如她自己。   自己既然没了希望,当然也看不得别人快活,索性闹开给她找点麻烦…   然而秦珈意料中的麻烦并没有来。   只听秦玥淡淡说道:“没有的事,二姐姐开玩笑呢。”   ☆、第二百九十三章 心思   秦珈惊愣望着她。%   其他女孩子也望着她。她们都给弄糊涂了,这姐妹俩,到底谁说的真话谁又说的假话?   秦瑜忙站出来打圆场道:“嗨,你们别瞎猜了,五妹妹是上了皇家玉碟的郡主…她的婚姻大事,自有宫里的贵人们做主,只怕五妹妹自己,也不清楚呢。”   秦瑜说着又看向秦珈,以长姐的口吻斥道:“二妹妹休要胡说,老王妃娘娘不过与五妹妹投缘,跟她走得亲近一些罢了,就被你这样满口胡诌,传出去像什么话?”   她心里当然晓得秦珈并不是信口胡诌,而是真有其事。可是五妹妹既然那样说,肯定是有原因的,自己如果想要嫁入长公主府,少不得五妹妹帮忙,所以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违了五妹妹的意。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秦珈被大堂姐训斥,心里委屈得不行,脸上也是红一阵白一阵的很不好看。   秦玥眼风扫了她一眼,随即笑道:“不怪二姐姐,二姐姐也是听信了谣传罢。”   女孩子们纷纷道是。   就算真相不是这样,她们也不敢再闹下去了,毕竟已经惹得主人家不快,出门前家里的长辈一再交待,万不可得罪秦五小姐,至少明面上不能得罪她啊。   幸好此时吴嬷嬷进来请她们去坐席,气氛总算缓和过来。   女孩子们三三两两结伴往内院的宴席厅里去了。等到与自己的家人会合一处,少不得又要被家人介绍给别家的长辈,然后施礼问安。   这个时候自然要表现得大方得体,能有多优秀就要表现得多优秀,万一入宫不成至少还有其他的选择嘛。   女孩子们下半辈子过得好不好,就全得依靠未来的夫家了。   秦玥瞧着这一切,心里不是不触动的。   宴罢段氏又领着贵客们往栖凤园里去,秦家早在园子里搭好了戏台。妇人们看戏,女孩子们也可以尽情在园子里玩乐。   男人们就都陪着皇上去那边练武场打马球了。   秦玥不想再跟那些女孩子们玩心眼,便主动陪着长公主和沈老王妃一起看戏。   秦皇后端坐在正中的位置上,招手让秦玥到她身边去坐。   秦玥不情不愿地挪动步子到她跟前,行礼问安之后就坐在旁边的位置上不说话了,完全不似跟长公主和沈老王妃那般肆意玩闹说笑。   那些妇人们顿时看出了苗头,彼此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   秦皇后气得头疼,她没想到玥儿这臭丫头竟连表面的工夫都不屑做了。   当着自己的面与长公主和沈老王妃亲近,却在自己这个嫡亲姑母面前不拘言笑,傻子也看得出来她们姑侄之间生分了。   原本那日老太太进宫苦口婆心地劝了她一阵,秦皇后当时已经心软,也是想要成全她和燕渊的。毕竟玥儿若是跟燕渊订了亲自己也的确少了隐患,可是现在看她这副表现,秦皇后又心冷了…   成全她做什么?还是入宫做太子妃吧…   彼此互相折磨才更有乐趣,久在深宫实在太无聊了些…   秦皇后打定主意,眉眼里泛出笑来,拽着秦玥的手道:“玥儿,你好久没进宫了,昭儿可是成天地念叨你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小,仿佛故意要让旁人听见一般。   果然,听到此言的妇人们心里顿时一紧,眼睛虽还看着戏台,耳朵却已经凝神细听这边的动静。   不待秦玥回话,秦皇后又道:“你和昭儿是打小的情份,又是本宫的侄女儿,本宫是拿你当女儿一般疼的,像对倾儿一样…他日就算你入了宫,也绝不会受半点委屈…昭儿那孩子,最知道疼人的…”   如果说先前那句还只是无心之言的话,那么后面这几句就是赤果果的明示了。   那些有心想要竟争太子妃之位的贵妇们心里难免失望。   但凭心而论,这秦家的五小姐的确天姿聪慧,胆略谋识过人,比自家的女儿强了不少。太子妃将来便是皇后,是要辅佐未来天子治理国朝的,秦五小姐无论是身份还是手段,都是最适合的人选。   而且就算当不了太子妃,太子侧妃什么的也是可以考虑的……   秦玥不由得惊怒交加,实没想到秦皇后会在此时此地明示她想让自己当太子妃的意图。   她没想到,其他人更没想到。   沈老王妃的脸色顿时一变,正想说点什么却被身边的长公主拽住了手。   长公主对她摇摇头。   沈老王妃只得勉强按捺心头的怒气,僵坐在位置上。   老太太惊愣过后,忙赔着笑脸道:“娘娘,两个孩子都还小呢,这事儿不急,不急哈…”   秦皇后也笑道:“本宫哪能不急?本宫膝下就昭儿倾儿两个孩子。昭儿又是太子,责任重大啊…”   长公主插言道:“娘娘的确心急了些…秦家可不止玥儿一个孩子,姐姐们都还没定亲,妹妹的事儿自然不急的,只怕秦大人和三太太也舍不得呢…”   江氏忙起身朝秦皇后施了一礼,哽咽道:“不敢欺瞒娘娘,的确是舍不得呢…玥儿这孩子,从小体弱多病的一直养在别院,回府还没多久…臣妇这个做母亲的,实没尽到为人母的责任…唉…”   江氏虽然说得婉转,可也算是拒绝了秦皇后的好意。   妇人们俱都惊讶地望着她。   难道三太太不愿意女儿入宫?   秦皇后接连被自己母亲、长公主和江氏明里暗里的打脸,气得肺都要炸了,脸色也是红一阵白一阵的,难看得很。   有眼尖的妇人瞧着这情形,忙站出来行礼后笑道:“都说皇后娘娘眷顾娘家…眼里心里只有娘家的侄女儿,哪里还看得上别家的女孩儿啊…说句不怕逾越的话,娘娘这是打算肥水不流外人田,为自己儿子未雨绸缪呢…”   “对对对,正是这个理儿呢…”   “娘娘这心偏的哟,都没边儿了…”   “臣妇斗胆举荐何家的闺女儿,模样性情样样不差的…”   “不止何家,还有崔家的呢,崔家的女孩儿,出了名的闺秀…”   妇人们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总算缓和了秦皇后的情绪,虽然心里还是不痛快,可也不好再给众人甩脸子,怎么说也是堂堂皇后呢…   ☆、第二百九十四章 相见   所以秦皇后菀尔一笑,道:“好象本宫是心急了些…嗯,倒是陛下的选秀,得赶紧抓起来…”   她这一转移话题,瞬时挑起妇人们更大的兴趣。   毕竟比起太子的亲事,眼下的选秀更实际一些。当今皇上春秋鼎盛,又难得的俊美长相,正是女孩子们最心仪的夫君人选…   沈老王妃心里不舒服,趁机起身向皇后行礼辞行。   秦皇后笑着应了,又芸芸叮嘱“注意身体”之类的话。   长公主便也陪着一道走了。   命妇们纷纷起身相送。   江氏陪着一直送到大门口。   江氏自己想通之后就一心为沈老王妃着想,这会儿见周围人少了些,便上前一步挽了沈老王妃的胳膊道:“您老的意思…我明白,府里老太太也是这个意思,皇后娘娘那里,不用担心…”   沈老王妃点点头,拍拍她的手背道:“老身不担心,老身有什么好担心的?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怕这一桩小事儿吗?”   “那就好…”江氏笑道。   长公主轻咳一声。   江氏便转过身朝长公主行礼,虚扶她上了马车;又转过来扶沈老王妃上车,细细交待车夫好好赶车,注意安全。   等江氏再转回园里的时候,戏台上已经换了另一出戏。   众人哪里是在看戏,分明是在看周围的人人事事。现实中这些人人事事,其实比戏台上唱得还要精彩。   由始至终秦玥都没有说话,似乎一直在专心致志地看戏,浑然没察觉周遭发生的一切,就连长公主和沈老王妃已经走了她也没出去相送。   妇人们便都觉得这秦五小姐冷情得不合常理。   私下里她们都已经知道沈家看中了她,要聘她做沈家的媳妇。   看刚才的情形,皇后娘娘也是看重她的,要聘她做太子妃。可是秦家的老太太和三太太好象都不赞成,但五小姐自打被皇后娘娘叫过去之后,就一直安静地坐在她身边看戏,半点不再与沈老王妃亲近…   她这样的态度,到底将这些惯会察言观色的妇人们弄糊涂了。   秦玥其实心里很苦。   她如果不做出这副样子来,只怕明儿一早她与燕渊的事就会传遍京城。   凤琛承诺三年后会给他们赐婚,可是并不希望在此之前听到他们之间的任何传闻。   这会儿秦皇后看戏早看得不耐,便打发人去前面练武场瞧情况,回来的人禀报说皇上正玩得起劲,怕是要晚点儿才会起驾了。   秦皇后皱了皱眉,脸色微微不悦。   皇上不说走,她自然不能走。   老太太似是看出她的心思,便提议请她去院里歇息一会。   秦皇后略一思索应了。   母女俩便在命妇们的恭送声中起身,段氏和江氏陪着殷勤的侍候。   戏台前留了宋氏陪客。   待这行人走得不见影儿了,秦玥也起身朝妇人们团团行礼,笑着陪个不是回了皓月阁。   那些女孩子们都还在逛园子,此时皓月阁里也只有几个丫鬟和婆子在做洒扫。   秦玥很想静一静,挥手让她们退下了。   院子里瞬时安静下来。   春光透过老树新芽的缝隙钻进来,在院子里投下星星点点的阴影;微风吹过树枝摇曳,地上的阴影也跟着微微晃动。   院子里的桌椅残茶早已撤去,角落里还堆放着击鼓传花的器具。   秦玥笑笑上前拎着那个花球在手心里上下拍了拍,又放在脚上左右脚轮流地踢,像小时候踢毽子那样。   那其实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沈瑾那一世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一世里虽然从婴儿期长大,可是因为带着前世的沧桑记忆,又装得体弱多病,宣少像同龄孩童一般嘻笑玩闹,就连踢毽子这种玩乐也少之又少。   正踢得兴起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秦玥目光一瞟便看到一个明黄身影缓步往院子里走来。脚下顿时失了准头,花球在半空划着弧形掉落于地。   那人走近弯身捡起花球,笑道:“没想到你也有孩童心性的一面。”   秦玥忙理了理衣襟,规规矩矩地俯身行礼,“见过皇上。”眼角余光往院门方向看了看。   二月和六月的身影在门口闪了闪。   秦玥陡觉眼前阴影一团,微一抬头便看到凤琛正蹲身凝眉专注打量她。   她这一抬头,下巴瞬时被一只大手轻轻捏住,迫得她不得不正视前方。面前是他那张棱角分明俊美逸尘的脸,曾经沈瑾百看不厌的脸,锐利眸子里泛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情绪。   秦玥眼睑微垂,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眼睛。   “看着我。”凤琛轻声命令道,捏着她下巴的手微微用力。   秦玥只得被迫看着他,眸子里无波无澜。   “瑾儿,你回来了…我知道是你,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凤琛的声音饱含痛苦,眸子一瞬不瞬看着她,仿佛要看穿她的心。   秦玥抿着嘴,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承认自己就是沈瑾。   但是凤琛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态度,捏着她下巴的手忽地放开,转而牵着她的手走进屋里。   房门在身后“呯”地一声关上。   秦玥这才反应过来,慌忙猛力挣脱他的手,冷冷道:“皇上,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说罢转身将门拉开,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门外春风扑面,吹得屋内八仙桌上的茶盏“咯咯”两声,顺带飘进来两片带叶的花瓣。   凤琛眉头皱起,一个大步上前又将门关上,身子抵在门后大手一揽将她整个儿箍在怀里,嘴里喃喃道:“瑾儿,我的瑾儿,你休想离开我!”   秦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身子被他箍得紧紧动弹不得,右手却还可以自由活动,想也不想扬手一挥用力朝他脸上煽去…   “啪”的一声响…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凤琛神情愕然,身子一僵,凤眸里流露出无法置信的眼神。   秦玥也吃了一惊,盯着自己麻木吃痛的手掌,显然她刚才使了全力。   只是凤琛仍然没有放开她,箍住她身子的手微微抬起,握住她刚才挥掌的手往自己吃痛的脸上拂去,“如果打我能令你解气的话,你就打吧…”   ☆、第二百九十五章 摊开   秦玥当然没敢再打。   她的心绪此时变得复杂,毕竟曾经的过往那样刻骨铭心。   她的右手还停在凤琛的脸上,触手处的皮肤已经有些粗糙,再不复当年白玉般的细腻肌肤。眼角余光往他脸上看去,那片被自己掌掴过的地方殷红一片,清晰的手指印触目惊心。   秦玥忽然叹了口气,僵硬的身子瞬时变得柔软。   默然半晌,她忽地问道:“当年,你为什么娶了别人?”   十来年来,这个问题时时萦绕在她脑海,每每想起总是痛不欲生,如今终于鼓起勇气问出口了。   凤琛眉头深深皱起,眼里涌起无限悔恨内疚无奈悲哀种种…   他没有立即回答,手上的劲道一松,放开秦玥径自走到窗前站定,望着窗外随风轻舞的柳枝沉默半晌,才颓然叹道:“如果我说,我是大婚那日才知道真相,你信么?”   秦玥也没有立即回答,其实这个答案对于她来说已经不像以前那样重要了。她既然已经将此生许给了燕渊,就绝不会背着他再跟凤琛有任何瓜葛。   前世事前世了,今世事今世始。   这个道理,她也是最近才悟个明白。   而燕渊,早就悟得明白了,所以即便知道此秦五非彼秦五,也还是将一片真心给了她。   这样的少年,她怎能忍心辜负?   凤琛见她没有回答,又幽幽叹道:“我知道你不信,连我自己也不信…就连你的死讯,我也是过了好些天才知晓…我不能推卸责任,到底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你死得那样凄惨…”   秦玥仍是没有说话,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泛满泪痕。   凤琛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声音空洞无力,却又无比清晰地传进秦玥的耳膜…   “皇后回府省亲那日,我第一次见你…曾经痛彻心扉的痛,曾经深入骨髓的情,就在那一刻,好似全部爆发…我承认,我从那一刻起,就在等你长大…”   呵呵,那年才不过九岁。   秦玥讥笑。   九岁的秦五小姐却已经满心沧桑,终究心有不甘去见他,眼睁睁看他的狼狈模样,看他因自己而吐血而心力交瘁…   原以为自己会很痛快,可是到头来也免不了感伤。但那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属于沈瑾,如今她成了秦玥,又有什么相干…   半晌,秦玥才道:“不必去等…属于你和她的情缘早已经过去,等再久也是徒劳…我,我现在只是秦五,是秦皇后嫡亲的侄女儿,我只想简简单单、平平凡凡地活着,活出独属于秦五小姐的人生!”   “那你又知不知道?秦五…她注定是要当太子妃的…你终究逃不过入宫的命运…”凤琛蓦地转身,嘲讽地说出这番话来。   秦玥心里一紧。   凤琛紧接着道:“还记得在大岳镇咱们巧遇的那位卦摊老者么…他当然不是普通人,他是修行之人,他废了两百年的修行,卜算出你我的前世今生…”   凤琛声音低沉,到最后一句已经哽咽不能成声。   原来如此!   秦玥背靠在门上,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   屋子里寂然无声。   凤琛深深地看着她,片刻后突然说道:“你该知道,我不会轻易罢手…不管你的心离我多远,我总要找回来的!”   “何必呢?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不好么?”   “不好…我从没放过我自己,现在更不能放过你…”凤琛说完这一句,疾步走到门边,高大的身躯将秦玥堵在门上,凤眸里光芒狠烈而充满戾气。   下一刻,他冰凉的唇便覆了过来。   秦玥下意识地躲开。   凤琛惊怒,暴戾地将她双手缚在门上,整个身躯将她压得死死,薄唇再一次不管不顾地覆上。   秦玥避无可避,张嘴咬住他的薄唇,不让越雷池一步。   凤琛愤怒难抑,眸子里盛满了绝望。   秦玥睁着眼睛看他,眸子里古井无波。   两人这样僵持了一瞬,到底凤琛先放了手,直起身子颓然瘫在边上,闭上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唇边殷红一片。   秦玥也喘了口气,嘴角的腥甜让她有刹那的眩晕…   又是一阵沉默。   沉默过后,凤琛一言不发拉开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依旧柳枝青青桃枝艳艳,满园的春色。   屋子里秦玥站到窗户前边,默然望着那个蹒跚的背影渐行渐远,心里没来由地涌上感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前响起六月的声音:“小姐,您在吗?”   秦玥嗯了一声,随口问道:“客人们都走了吗?”   “都走了。”六月一边回话,一边端着茶盏进门,眼角余光瞥到窗前地上有一张绣着龙纹的锦帕,忙将茶盏放下,伸手捡起锦帕揣进怀里。   刚才屋里的情形她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可是从皇上踉跄而去的神态也想得到他们肯定闹得不欢而散…   她一直没有想通,皇上对小姐到底什么意思?好象每次他们见面都闹得不太愉快,可是皇上总喜欢私下里来见小姐…   怔愣间秦玥忽然说道:“以后若无必要,不要让他这样来我的院子,于理不合。”   的确于理不合。   六月急忙应是,即便心里诸多困惑,也还是忍住没问。   做人奴才的,最紧要的便是不问。   她不问,秦玥自然不说,何况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也实在无从说起。   待六月即将退下时,秦玥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我知道你与二月是好姐妹,或许有一天我要与皇室决裂,你得想好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当初皇上将她俩送到自己身边,是为保护,同时更是为他提供方便。二月选择继续侍奉旧主,六月却信誓旦旦表明要忠诚自己。   在此以前,六月的确如她所说对自己忠心耿耿。可是如果真要她面对自己与凤琛之间的抉择,那也就不一定了。   毕竟,她是从宫里出来的,理所当然要维护皇室。   六月怔了怔,一时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秦玥笑了笑,“不急,回去慢慢想呗…也许不会有这一天呢。”   她自然奢望不会有这一天,可惜以凤琛的性情,如果自己不做出妥协,是一定会有这一天的。   但愿这一天来得晚一些罢。   ☆、第二百九十六章 辞行   到得掌灯时分,秦玥才磨磨蹭蹭地去文馨院里给父母请安。   果不其然引得江氏好一阵数落。   “你这孩子,说你聪明,偶尔也有糊涂的时候…今儿个你弟弟的周岁宴呢,不陪客人,大半晌地人影儿也不见,说,到底去哪躲清闲了?”   “母亲,我头疼…”秦玥抱着江氏的胳膊撒娇道:“没去哪儿,一直在院里歇着呢…”   江氏皱了眉头,“那六月怎么没说?要不要紧?得赶紧找个大夫瞧瞧…”一边说一边唤倚翠进来。   秦玥忙道:“没事了,母亲,许是今儿个累的…”   “真的没事?”旁边正在翻看杂书的秦三爷也忍不住抬起头来,“玥儿,你身子骨一向不大好,若有不适可不许瞒着,知道吗?”   秦玥嗯了一声。   秦三爷便又埋头继续看书。   江氏又追着问了几句。   秦玥一一答了,正要走的时候被秦三爷叫住,“那个燕渊,嗯,还不错。”   这没头没脑地一句…   江氏便也接上了话:“老王妃教出来的孩子,是不错。”   秦玥讶然,她没想到父亲这么快就对燕渊改观,貌似母亲也已经想通了。   秦三爷轻咳一声,说道:“今儿个陪他们打马球,还别说,那小子有一股冲劲儿…咳咳,要不是他,咱们队就输了…”   秦玥立时恍然。   不过是一场马球,就得了他的眼缘。这个父亲对选女婿的标准也实在太低了…   可惜现在就算对他有所改观,亲事也定不成了。   想到此,秦玥便道:“这事儿,其实也不用急的。父亲不是说要回锦州吗?什么时候走?我听你们的,跟姐姐们一道回锦州。”   这下轮到秦三爷夫妻纳闷了,“咦,不是说要定亲吗,怎么就不急了?”   个中苦衷秦玥自然不能跟他们明说,只是道:“大家都知道的,女儿的身体一向不好,自打出生也从没回过锦州老家,这回回去一为祭祖,二为养病。病弱之体,当然不能进宫了…”   “嗯,这也是个好理由。”秦三爷放下书,频频点头。   江氏道:“那沈家那边…”   “母亲放心,女儿自会跟老王妃说的。”   江氏便又叹气,“唉,你这孩子,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搞得我都不知该拿你怎么办好了。”   秦玥苦笑。   秦三爷看了看她,眼里露出狐疑,不过没有说话。   待江氏去旁边屋里照看小安安的时候,秦三爷突然道:“玥儿你老实说,是不是皇上跟你说过什么,让你改了主意?”   秦玥惊讶父亲一猜就着,可还是摇摇头不承认,“没有的事,父亲您多想了。”   “我有没有多想你自己心里清楚。忘了跟你说,皇上下晌没跟我们一块儿打马球,他早早就回了栖凤院歇息了。”   秦玥哦了一声。   “其实他并没有回栖凤院,来了你院里吧?”   秦玥笑笑。   秦三爷仿佛了然一切,一直紧紧盯着她看。   秦玥被他看得不自在,唉了一声道:“父亲,别问了,有些事您还是不知道的好。总之,女儿避到锦州去,一切就都解决了…”   “真得能解决么?”秦三爷心里不安。但是女儿的性子他也知道,不想说的事打死她也不会说的。   既然她觉得以养病为由回锦州可行,那就这样定吧。   等到翌日早朝过后他在宫门口碰到燕渊。   燕渊特意等在那里说要跟他辞行。   秦三爷吃了一惊,这小子才从同州回京没多久呢,怎么又要走?他一个龙禁卫副统领,不是应该护在皇上左右吗?   燕渊恭谨地行了礼,低声道:“不瞒秦大人…是萧家的事,陛下令小侄潜去南豫国,探听萧潜的动静。”   秦三爷顿时骇然。   萧家先是欺君,后是谋逆,在朝在野都引起轰动。   如今萧家满门下狱,只剩了一个萧世子潜逃在外。据说皇上本来派他往云州执行秘密任务,不想他消息灵通,听到京城变故直接逃去了南豫国。   秦三爷也才回京不久,对萧家的事并不清楚,先前为着姻亲之故还特意为萧国公夫妇求情,当场被皇上驳回。   回府后父亲找他谈话,劝他不要感情用事,还说这一切都是世子爷惹下的祸事,他们萧家逃不掉了。   现在乍然听到燕渊说他要去南豫国找萧潜,很是吓了一跳。   “为什么派你去?朝里没人了么?”秦三爷道,既是将这小子看作未来的女婿,当然不想他去涉险,“我这就进宫,请皇上收回成命!”   燕渊忙阻止他道:“不用了,是小侄主动请缨的。”   秦三爷忍不住瞪眼,“你傻啊你,南豫国,那是什么地方…你也知道他们的新皇帝是被人杀死的,何苦还要去蹚这趟浑水?”   这话听在燕渊耳里,心里顿时一暖。秦大人这话虽然说得不太好听,可总归是为自己好的…大凡长辈总是这样关爱晚辈罢。   随即他便正色道:“小侄要重振沈家,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但请您放心,小侄一定保重自己,一定平安回京,到时再来贵府给您请安!”   如此甚好!到底不枉玥儿痴心一场…   秦三爷虽然还是板着脸,心里却听得受用极了,右手捊了捋下巴上寥寥几根胡须,轻言道:“那你好好办差吧,待回京之日为你接风洗尘!”   “好!一定!”燕渊这才抱拳拱手行礼,转身大步离去。   秦铮不知何时站到秦三爷身边,望着远去的背影轻笑道:“小侄早就说过,这小子并不是那等纨绔之辈,他也是有大志向的!”   “那也未必。”秦三爷撇撇嘴,脸上流露几分笑意,“中不中用的,就看他此行如何了?我那个表弟,可不是等闲之辈!”   “当然不是等闲之辈,不然也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逃去了南豫国…小侄还听说,当年大岳山祭台倒塌之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秦三爷想当然地不相信,“不会吧…阿潜可是与皇上并肩作战过的好兄弟,当年在去大岳山的路上还为皇上拼死拒敌,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   秦铮看他一眼,道:“如果有更大的利益可图,没什么不可能。”   ☆、第二百九十七章 安顿   燕渊翌日一早就走了。   这一次秦没有再去相送,她忽然有些害怕。   离别嘛,总是容易让人伤感的。   她没去送,秦铮却去送了。   秦顺带让他捎了一些点心过去,此外再无其他。   这边秦三爷再次上了折子,言明自家女眷要回老家锦州。   皇上当即准了。   下衙后秦三爷直奔内院老太太那里,把这事儿说了。   老太太点了宋氏一路随行,府里姐儿们都走。   接下来几天各自打点收拾。   秦抽空去了沈王府,陪老王妃说了好一阵儿的话,也毫不隐瞒将燕渊出京办差和自己即将去锦州的事说了。   沈老王妃没有阻拦她,只是叮嘱道:“一路上小心。听说锦州也不太平,不过再怎么不太平,也比这京城里强。到时候如果情况不妙,你还可以转道云州,或者干脆绕道去江陵,江陵这些年还好。”   秦芸芸应了。   当初燕渊走的时候其实不知道她也要离京,还托她好好照顾老王妃。   她也是临时决定去的,不过在离京之前肯定要好好安顿老王妃,万不能再发生上回那样的事儿。   幸好前几天段宸也已经回京,由他照看老王妃最好不过了。   两人正说着话儿就见段宸衣袂飘飘地进了院子,先给老王妃行礼问安后才转过来与她说话。   沈老王妃嚷嚷着说要留他们在府里用膳。   两人都应了。   沈老王妃便带着丫鬟婆子们下去准备。   段宸引着秦来了园子,丫鬟搬了桌椅放在园里的空地上,又上了茶和点心才退下。   段宸的开场白永远是“嗨,你又长高了”之类的话。   秦抿着嘴笑,“都已经大半年不见了,自然长高了啊。”   当初长公主领着大军一路从凉州杀回同州的时候,段宸同秦三爷一样,都被留在后面善后,没曾想这一善就善了这么久。   好在段国公府也没什么大事。   他又是堂堂毅郡王,也没哪个不开眼地家伙敢找段国公府的麻烦。   段宸笑了笑就忍不住问起她要去锦州的事儿。   这事儿如今已不是秘密,只要稍稍关注就知道秦家的女孩们要回锦州老家守孝了。秦五小姐旧疾复发,也要跟回去养病。   精明人当然知道秦家这是有意退避,毕竟秦家现在已经荣宠至极。不说其他,单说前段日子秦大人儿子的周岁宴,竟然引得满朝文武都跑去喝酒。   帝后更是亲临主持小儿的抓周礼,这在大都朝还属首次。   妇人那里又传出皇后娘娘对秦五小姐的特别在意,只差没有明文下旨册她为太子妃了…但同时朝臣间又在传沈家的燕公子即将与秦五小姐定亲…眼下又爆出秦五小姐即将回锦州养病…   这一出一出的版本差别实在太大了,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段宸才回京几天,更是弄糊涂了。   秦也不知该如何跟他说起。   其实所有版本都是真的,只是每个人的想法和目的不同而已。   秦拣了她觉得应该让段宸知道的情况说了。   段宸也还是追问了一句,“你与燕渊,到底怎么回事?”   秦想了想,说道:“其实也没什么,皇上不是闹着要选秀选女官嘛,我又死活不肯进宫,父亲没法,先就想出定亲这招儿来应对…”   “你也知道,京城的世家子弟我几乎都没接触过,年纪又小,所以想来想去沈家算是最合适的,老王妃对我好得不能再好,燕渊也算是熟人啊。”   段宸想想也觉得她这个解释合理,便不再揪着这事儿问了。   秦这样说倒不是故意要隐瞒她和燕渊的事儿,只是觉得如果坦坦白白地告诉他自己与燕渊是自由恋爱,互相喜欢,还一同在葫芦镇住过些日子,骨子里更是同一类人。   以阿宸的认知,一时肯定接受不了,以后慢慢告诉他好了。   段宸便又问起萧家的事儿。   秦便从萧贵妃的死开始说起,一直说到萧潜逃去南豫国,皇上秘密派了燕渊过去捉拿。   段宸老早就对这个昔日的义兄怨愤颇多,如今听完始末对他更是没有半分同情,却有些担心燕渊,“他一个人去…有用吗?怎么不多派点人手?”   “皇上好象给了他令牌,必要时可以调动云州的兵马。”   “其实你去锦州多半也是为他吧?”段宸忽然盯着她说道。   秦心里一紧,随即打了个哈哈,“也不全是,我是真的想要避开,万一我那个皇后姑母非要把我弄进宫,我到时候哭都来不及呢……”   锦州与云州相邻,骑马也就两天的工夫。   云州过去就是大岳山,翻过大岳山就是南豫国的地界了。   秦去锦州,的确也有想帮燕渊一把的意思。毕竟萧潜不是善茬,燕渊手里虽然有可以调动云州兵马的令牌,暗里又有旋风卫相助,但是也怕有个万一啊…   这事儿她之所以没告诉燕渊,也是怕他担心。   他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跟凤琛决裂了。以凤琛的性子,自己如果继续留在京城,难保不会被他用强,那人有时候执拗起来是很可怕的。   所以秦此行去锦州完全是一举两得的事儿。   原以为凤琛不会允准她回锦州,可没想到却是应了。   段宸看她居然没有否认,就知道这丫头和燕渊那小子是你情我愿的。   他心里虽然有些怅然,可还是要真心祝福她,同时也对她这次的锦州之行表示堪忧。   不过又一想这丫头当初连同州都敢去,西冥国都敢闯,眼下小小的锦州又算得什么…   所以就笑了,端着茶盏抿了一口道:“去吧,你这丫头,像猴儿一样,哪天不蹦哒就不自在…也只有燕渊那小子受得了你!”   “三舅舅,瞧你这话说的…”她这一句“三舅舅”,叫得半真半假,脸上却半点没有当他是长辈的意思,狡黠地眨了眨眼打趣他道:“等着吧,等我从锦州回来,就给你找个凶悍的三舅妈,嘿嘿…”   段宸刷地红了脸,瞪着眼道:“女孩子家家的,说这些,也不害臊…”   秦调皮地做了个鬼脸。   在阿宸面前,她总是容易放松心情的。   ☆、第二百九十八章 小宴   出行的日子改了又改。   江氏死活要让女儿过了生辰再走。   去年女儿的整岁生辰本来是要好好操办的,可惜当时正赶上同州战事危急,自己又受了算计使得小安安早产,月子还没坐完女儿就偷溜去了同州…   秦玥的意思,其实应该越早离开越好,免得再生变故,但是终究没有拗得过母亲,只得无奈地应了。   江氏便又兴冲冲地为她准备生辰宴,虽然不像小安安的周岁宴那样引得全城轰动,也还是办了好几桌席面,发帖子请了不少世家小姐过来做客。   秦玥自己却意兴阑珊。   她平素就很少与这些世家小姐们来往,九岁以前几乎都住在别院,也就这两年才回了国公府里住,可离京的日子比在京的日子多得多。   那些世家小姐们碍于长辈的面子,不得不来,其实心里对她并怎么服气。尤其上次小安安周岁宴就来过秦家的小姐们,对她的意见特别大。   母亲这是好心办了坏事…   秦玥苦笑。   院子里团团坐了十几个打扮得花姿招展的小姑娘。   秦玥自己也被江氏打扮得小仙女似的,梳着双环髻,别了绢花,表穿着粉红百褶裙,玲珑玉佩压裙角。脸上敷了薄粉,画了眉黛,抿了浅淡的胭脂,真正是光彩照人,倾丽之姿。   皇后娘娘本身就是大都朝数一数二的美人。   秦玥如今这一打扮竟比皇后娘娘还要绝色三分。   在场的小姐们多是得家中长辈看重,百般宠爱着长大的,自小养成骄傲自大的性子,自然不想被人比下去…   所以秦玥这番模样已是遭了全场小姐们的嫉妒。   小姑娘们只在刚进来时对她礼节性地表达了祝贺,送上家中长辈挑好的礼物,被安排坐下后就不大搭理她了,只管与左右或是相熟的姑娘肆意地叽叽喳喳地说笑,完全不将她这个主人兼寿星放在眼里。   秦玥笑了笑,自在地从中间的大圆桌子上拿了块点心吃着,吃完后拍拍手上的碎末星子,末了又喝了一杯果茶。   这些小女孩的把戏,她当然心知肚明。本来她自己也没拿她们当朋友,做这一场小宴会,完全是为了遂母亲的意。   她的身边坐着秦瑜和秦珈。   秦瑜为着长公主府的小郡王,自然是要真心帮她的,所以很努力地将大家的话题引到五妹妹身上,偶尔说一些她们姐妹之间的趣事儿,或是五妹妹在府里闹出的笑话儿等等。   可惜小姐们对她的话并不感兴趣,听了几句就又扭头与旁边的人小声嘀咕起来。   秦瑜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秦珈却在此时凑过来道:“大姐,五妹妹,你们听说了没,三婶最近忙着给三哥相看人家呢…说是要来个双喜临门…”   秦玥一怔,二堂姐嘴里的“三哥”,那不就是自家的亲哥哥铳哥儿了?母亲什么时候说起这个了?   秦瑜的表情也很是疑惑。   秦珈笑了笑道:“三哥今年不是要下场了么?以他的才学,肯定会高中的…所以了…”话未说完,却一副你们都懂得的表情。   她这话说得并不大声,却足以让身边的几位小姐听得清楚明白。   从其他人的视线看过去,只见秦家的三位小姐凑在一起嘀咕小声地说话,嗯,应该是很秘密的事儿。   所以那几个自以为偷听到了秘密的小姐瞪时愣了一会儿,随即脸上露出惊喜的笑意来,又悄悄地与自己相好的手帕交咬耳朵,自然是传达她刚才听到的三太太要为儿子相看人家的事情来。   众小姐们这才恍然。   是啊!秦大人家的公子,十三岁就中了秀才的神童,今年秋闱肯定会高中的,也难怪三太太要忙着给他相看人家了…   领悟过来且心有成算的小姐们态度顿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纷纷对她释放出善意真诚的笑,以羡慕钦佩的语气要她讲同州的战事,讲去西冥国的奇遇等等。   秦玥顿时哭笑不得。   秦瑜却喜笑颜开,不由对身边的二妹妹竖起大拇指投去赞许的笑。   说出这番话的秦珈一边应付着大姐,一边描眼偷看五妹妹脸上的表情。   秦玥被这些小姑娘们缠得没法,只得拣一些小丫头们爱听的桥段讲了,立时赢得她们热烈的掌声,赞许恭维声络绎不绝。   其实这些事儿她们已经从茶肆酒楼里听说书先生们说过了,可是此刻听当事人自己讲出来,又是另一番惊奇和震骇。   就连原本对她抱有成见的小姐们也不得不真心佩服她的勇气和智慧。听完故事的小姑娘们忍不住又叽叽喳喳问一些她们认为比较有趣的事情…   “所以说,你如今也还是西冥国的瑞福公主喽?”   “那严老将军真的这么厉害?连西冥国的国君都怕他?”   “还有还有,那迪玛公主,真的,真的…那样好色?”   “瑞雅国君…岂不是…唉…”   秦玥讲得口干舌噪,正要伸手往桌上去端茶,就有眼尖的小姐将茶水递到她手上了。   秦玥喝了一大口润喉,歇了口气才道:“我讲的自然都是真的,没有半分夸张…有机会带你们去西冥国玩啊,那边的景致很漂亮的,跟咱们大都朝完全不一样的…”   这话当然是客套话。   大都朝的民风虽然还算开放,可也绝不会让自家女儿去往异国他乡游历。   当然,男孩子嘛就不同了…   秦玥也就是摊上了一对好说话的爹娘,又有实力有底气与长辈们抗争,即便这样也还是偷偷溜去的,大人们当时并不知晓。   但是此刻这番话一说,立时引得姑娘们心生向往,缠着她问她西冥国的风土人情,西冥国的景致与大都朝怎么个不一样法?   秦玥悔得恨不得扇自己俩嘴巴…   真是的,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不过面上还是笑着跟她们讲了一些有趣的事儿。   等到开宴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小姐们都对她抛弃了成见,真心实意地跟她做起朋友来。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罢。   当然,内里肯定各有各的心思,但表面上看真的是拿她当朋友了。有的情切地还当场撸下身上佩戴的饰物送给她,以示自己对她的看重,知道她即将离京又明明白白地表达出依依不舍的情意。   ☆、第二百九十九章 送行   开宴时内院的长辈们都过来露了面,说一些场面话。   江氏碍着面子,将此次宴会的主题又添了一重,说道既是小女的庆生宴,又是为府里姐儿们准备的饯行宴。   说到饯行,众小姐们便都纷纷站起来,举着茶杯对秦家的小姐们说一些平安如意顺心的祝福话。   末了再吃长寿面…   好不容易等到长辈们离开,大家才又热络起来,肆意地吃着菜肴喝着果茶玩闹。   秦玥看着这些青春少艾的女孩子,心里羡慕得很。   她自己,是怎样都回不去了…   小宴过后的第三天,天刚麻麻亮,秦家内院的二门口一阵忙乱,前面护卫们开道,中间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各自主子们的马车,后面还跟了几辆驮货的马车又几个堑后的护卫,一行人在众人的依依惜别和频频挥手抹泪中渐渐起行…   马车慢慢穿过二门,穿过甬道,穿过前院,穿过大门,混入街上潮杂拥挤的人流……   江氏流着泪一直送到大门口,怔怔站着看着直到望不见车影儿,才捂着脸回去内院。   以前女儿虽说也经常出门,可那都是背着她悄悄溜走的,如今亲眼看见她离开,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儿。   小安安被奶娘抱着也出来送行,回去路上机灵地嚷嚷要母亲抱抱。   江氏忙用帕子抹掉眼角的泪,抱过小儿子在他脸上又亲又啃,以此冲淡女儿离家的伤感。   秦家的车队蜿蜒至城门口,在城门郎点头哈腰声中缓缓驶出了城。   暮春时节的清晨虽然还有几分凉意,却已经不那么冰冷刺骨了。   秦玥掀开侧面的帘子朝外面看去,微风拂面,落英缤纷,似乎已经姹紫嫣红全开了个遍;新绿中夹杂着老绿的树叶儿,在和煦的春风里摇曳生姿…   秦玥忽地目光一紧。   前边不远处居然停了一辆马车,马车看上去普通,可驾车的人却不寻常。   六月适时地从车窗外探进头来,轻声快速地说了一句:“小姐,二月来了。”   她说这话当然不是单纯地说二月来了,而是潜在在说她背后的主子。   秦玥皱了皱眉,淡淡道:“别管他,我们走我们的。”   明明那天已经说开了,他还缠着自己做什么…   怔愣间前面的护卫已经勒住马…不勒不行啊,那辆马车忽然冲上来横在路中间,不让他们过呢。   护卫跳下马上前欲与他们交涉,却被秦玥叫住了。   不叫住也不行啊,难道真要在这里跟他发生冲突不成?事情闹大了只怕自己更不容易出京了…   心念间秦玥已经下了马车,走到宋氏的马车跟前说道:“二伯母你们先走一会儿,我得去会会我的朋友,他来为我送行呢…”   宋氏嗯了一声,道:“那快去吧,我们在前面等你。”   宋氏如今想得明白,府里玥姐儿的事儿她管不了,连她父母也做不得主呢,何况自己这个向来势弱又不怎么讨喜的伯母。   秦玥交待过后就让驾车的秦义把马车赶到边上让一让,好让后面的车辆先行。   她自己疾走几步来到护卫跟前,吩咐了几句就钻进横在路中间的那辆马车里去了。   马车这才起开停到路边。   二月跳下车站在旁边警戒。   六月没好气地瞪了二月一眼,随即撇开视线站在另一边警戒。   护卫们停顿一刻,看着五小姐上了那辆马车,不知该是继续前行还是留在原处等待,虽然五小姐让他们先走,可是……   直到后面传来宋氏的声音:“没事儿,五小姐见朋友呢,咱们到前面宽敞地儿等她。”   车队这才起行。   马车里果然坐着身着便服的凤琛。   他一言不发,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气氛前所未有的僵硬。   秦玥轻咳一声,努力挤出一丝笑意说道:“谢谢您来为我送行!”   “我不是来送行的。”声音暗哑,隐含着一丝怒意。   秦玥愕然看他一眼。   “我来求你回去。”   这一个“求”字,使得秦玥浑身一震…   到底下了怎样的决心,才容他将这个字说出口来。   凤琛咬着嘴唇,面露凄楚地看着她,“我如今什么也不想要了,只想留住你…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像燕渊那样,把整个江山给他…”   秦玥惊愣地睁大了眼睛,只觉眸子里雾气蒙蒙。   良久,她才吸了吸鼻子,轻声道:“何必呢…你我之间,早已经结束了…再强留,也已经回不到过去…”   “不,回得去,一定回得去的!”凤琛急促地道,眼里闪过一挕灼热的光芒,“只要你愿意,我们一定回得去的。”   “我不愿意。”秦玥看着他道。   不可否认面对凤琛时心里仍然充满酸涩,可却比他看得通透明白:他们之间,隔了万水千山,是真的回不去了…   这一世,她再也做不了沈瑾,她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秦国公府的五小姐秦玥…她如今心仪的是另一个叫燕渊的少年。   凤琛眼里灼热的光芒一点一滴地黯淡,最终全都消失了,随即涌上绝望的死灰的神色,依然怔怔望着她,高大的身躯一动不动,似乎连眼珠子也不会动了…像僵化了的石像。   秦玥心里猛地一痛,眼泪不可抑止地流了下来。   她忙撇开眼,转而望向窗外。   今儿并不是很明媚的天气,没有阳光,天空阴沉,雾霾多云,或许过不多久还会下雨…   这样的天气,总是使人伤感的。   秦玥静默了一会,忽然叹出一口长气,随即站起身来,上前搂住他的头轻声道:“保重,凤琛。”   说罢放开他转身便去掀帘。   身子忽地被人从后面搂住,箍得紧紧,一个哽咽暗哑地声音响起,“不,不要这样残忍…”   秦玥又叹了口气,双手覆在箍住自己腰身的手上,慢慢地,一根一根掰掉他的手指,再说话时声音也已经哽咽,“凤琛,忘了沈瑾吧…在这世上,早就没了沈瑾…”   话一说完,她再不回头,猛地一口气跳下马车。   身后传来凤琛歇斯底里的吼叫:“不!瑾儿!瑾儿!瑾儿!瑾儿……”   站在马车不远处的二月傻眼了。   皇上在叫瑾儿?瑾儿是谁?   ☆、第三百章 接风   秦玥一路小跑钻进自己的马车,喘着粗气吩咐秦义起行。   秦义二话不说,左手握着缰绳,右手里的马鞭往马背上轻轻一抽,马儿瞬间跑动起来,拽得车轱辘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秦玥这才双手捂脸轻声啜泣起来。   此去锦州,如果可以,再不回来了罢…   宋氏果然领着人等在前面的分岔口,见着马车驶来便上前关切地问道。   秦玥呜呜着应了声“没事”。   宋氏便吩咐队伍重新上路。   为了不耽搁行程,丫鬟婆子们也都上了后面装载货物的马车。   一路走走停停,不过半月就到了锦州。   锦州城虽然地处偏僻,但毕竟是当今圣上的潜邸之地,当年治理有方,历任知府也尽心竭力,因此很是繁荣。   秦家的车队刚一进城,就有闻讯赶来的知府大人领着一群地方官员们列队迎接。   宋氏作为此行的长辈,虽是女眷也不得不上前搭话。   锦州如今的知府姓崔,河阳崔家子弟,算起来还是前兵部尚书崔述的堂弟。   秦家与崔家一直交好,何况秦家如今正当盛宠,崔大人作为一方父母官,自然要来亲自迎接的。   双方寒喧一阵。   崔大人便热情邀请去他府上饮宴。   宋氏自然婉拒。二爷去世不满三年,她这个未亡人,可不敢在祖藉之地造次。再说回来的都是小辈,守孝的守孝,养病的养病,怎好去知府府上打扰?   崔大人当然明白她的顾虑,再三劝了几回。见宋氏坚持,只得作罢,不过也还是领着官员们殷情将他们送到秦府。   此时秦府大门口也站满了人,本家的几位叔伯及府里的管家管事婆子领着阖府的下人们全都出来迎接。   阵仗摆得很大呀…也不知谁的主意…   窝在车厢里的秦玥恹恹地嘀咕了一句。   宋氏最先下车,先跟崔大人及其他官员们道谢。   崔大人颔首笑着连道“不谢不谢”,又上前跟秦家的叔伯们打招呼,互相拱手行礼寒喧过后才领着众官员们离去。   宋氏这才上前给几位叔伯婶娘们请安,又给平辈的二房三房的媳妇们问好,带着长辈的慈爱摸摸二房三房姑娘们的头,最后招手让自家的小辈们都下来见礼。   锦州地处偏僻,民风更加开放,女子出门见客便也没那么拘束。   秦玥随着众姐妹们下车,齐齐上前给长辈们见礼,又与同辈的几个姐妹友好说笑。   秦五小姐的声名当然也早传遍了锦州,因此众人便都好奇地朝她看过来,偶尔几个年纪小的丫鬟当场就咬起了耳朵。   宋氏凌厉的眼风蓦扫过。   几个丫头吓得立时噤声,忙规规矩矩地站好。   宋氏不由得摇头,唉,到底是偏隅之地,下人们不懂规矩啊…   宋氏对于此行可说是相当满意。   在京城上有老太太压着,妯娌间前有段氏这个长媳长嫂顶着,后有江氏尚书夫人的头衔比着,她夹在中间完全就是个夹心馍馍,苦啊。   这回老太太倒是做了件好事,将她打发回了锦州。   国公爷在本家排行老大,与他同辈的二房三房并不怎么出息,何况早都分了家。她如今一回来就是长房的当家主事人,再不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   瞧刚才地方官员们对她的态度…   宋氏想着不自觉地流露出得意。。   才刚对长辈们行过礼的秦玥微一抬头,就发现了宋氏脸上的得意,心里不由觉得好笑,真当自己是秦家的主事人了,得意得早了点吧…   宋氏其实跟她一样,也是第一次回锦州呢…   就这一愣神的工夫,宋氏已经像个当家主母似的领头走在前面,不时询问身边的婆子府里的情况如何如何等等。   两位婶娘面色尬尴地跟在她身后,互相对视一眼撇了撇嘴。   秦珈眼尖瞧见后忙上前一步挽了母亲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宋氏才转过身来落后一步腆着脸陪两位婶娘说话。   秦玥将这一切瞧在眼里。   原以为二堂姐是个锯嘴的葫芦,没想到也有这样八面玲珑的一面。   其实秦家的女孩子们都很优秀,只是秦五小姐优秀得太过了,以至显得其他姐妹们就平庸了一些。   难怪她们不喜欢自己呢…   秦玥后知后觉地摸了摸鼻子。这个下意识地动作她是跟着燕渊那坏小子学的,真是学坏了…   秦家当年在锦州也算排得上名号的贵族,所以府第修葺得宏伟朗阔。   作为秦家顶立门户的长房的院落自然更加宽广。   何况甫一接到消息,两位叔叔还特意请了工匠将所有院落里里处外修缮了一番,又连着忙碌几天将所有屋子打扫得窗明几净,一应器具摆设擦得油光发亮,该添置的锦帐被褥也都全部添置了新的,力求让难得归家的长房晚辈们住得舒服。   秦玥原本对锦州的秦家并不怎么期待,只是将它当作临时的避风港,可此时见着他们的心思,顿时充满了好感。再瞧着身边性子爽朗的堂姐堂妹,由衷地觉得欢喜,言语间便更加亲切了几分。   两位婶娘为她们安排的接风宴也是费了心思的,除了京里比较流行的一些经典菜式,还特意让厨房精心烹制了几道锦州本地的特色菜,麻辣清淡鲜香酸甜各种口味的都有。   一路上大家为了赶路,并没好好吃饭,这会儿看着美味佳肴哪里还管得住嘴…尤其好吃狗琬姐儿,已经两眼放光盯着那一盘盘红烧狮子头、爆炒鸭丝、凉拌鹅干……馋得直流口水。   锦州的风气开放,在家里长辈晚辈兄弟姐妹之间并不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所以此刻二老太爷一家、三老太爷一家都陪着长房的女眷们一起用膳。   二老太爷捊着花白的胡须,呵呵笑了两声,简单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吩咐开宴。   桌上立时响起杯碗勺筷清脆的撞击声,嘴巴吧叽吧叽咀嚼食物的声音,喉咙里吞咽菜肴时发出的咕噜声。   当然,还有女孩子们情不自禁发出的赞叹声。   宋氏不满地瞥了旁边的姐儿们几眼,可惜她的眼色没人理会。不过她自己仍还是端着从京城荣归故里的长房媳妇的架子细嚼慢咽地吃着饭菜。   ☆、第三百零一章 动作   对于秦玥来说,这一顿饭吃得很是惬意。   饭罢她很有礼貌地对长辈们行了礼,又跟同辈的姐姐妹妹们打过招呼,才离席回了自己的住处。   叔祖母给她安排的院子里种满了海棠,此时正是花开的季节,桃红粉红深红大红的海棠花开得如火如荼。   挨着院角墙根栽种的柳树垂着丝绦,嫩嫩绿绿的娇弱身姿被风拂得一缕一缕地翻飞飘扬。   秦玥的心情简直不能再好,仿若离京时那些伤感的画面已经恍如隔世。   吴嬷嬷吩咐丫鬟们在院子里摆了小几,又亲自沏了茶端来,朝五小姐行了礼便退了下去。   当初江氏怀孕,秦玥怕下人们侍候得不仔细,就让吴嬷嬷去母亲跟前侍侯,哪知过去没多久就生了一场大病,江氏只得将她遣到庄子里去养。   青樱如今跟了秦初,正是好得蜜里调油的时候,秦玥便不打算再让她跟着东奔西跑了。   所以秦玥这次回锦州才将已经大好的吴嬷嬷带上。   秦玥刚坐下喝了一口茶,便见六月匆匆进了院子,手里拿着一封书信。   书信是京城来的,写信的人是段宸。   他在信里详细说了她离京后朝堂上的大动作。   崔述的案子随着萧家的谋逆、萧潜的在逃渐渐浮出水面。皇上吩咐旧案重审,由大理寺审出的确是一宗冤案。真正的奸细另有其人,便是平素与萧潜走得极近的前兵部侍郎刘綦。   刘綦很快被抓获下狱,酷刑之下吐出不少萧潜的劣迹,除了崔述的案子,还有萧潜与胡人首领耶齐相互勾结、以及天恩帮被他利用又被他残忍剿杀等等恶事。   皇上怒不可喝,刘綦当即被判斩立决。   同时皇上下旨正式撤消萧潜龙禁卫副统领职务,广发海捕文书追捕萧潜回京受审,并剥夺萧家所有爵位,贬为庶民,男子年满十六一律处死,女眷不管老幼发配边塞。   这的确算得朝堂上的大动作。   没过几天,云州那边又传了奏报上京,说已经查明萧贼早已逃去了南豫国。这算是将萧潜的行踪正式公布天下。   在此以前只有少数几个知道萧潜的行踪,毕竟他出京的时候萧家还没有出事,他还是龙禁卫副统领,被皇上派出去执行秘密任务也是常情。现在他逆贼的身份已经传开,行踪自然也不能保密了。不但不能保密,还要公之于众。   但是现在这人已经逃去了南豫国,要抓他就要费些周章了。   南豫国继位不到两年的皇帝在自己的寝宫里暴毙,临死前并未指定继位人选。这事儿早已在大都朝境内传开。   听说南豫国眼下是六皇子主事。   那么要想从南豫国境内把萧潜抓回来,肯定就得派人跟六皇子交涉。   万一萧潜早已投靠了六皇子,那就算大都朝派了钦差过去交涉,六皇子也不一定愿意交人…   但是如果不派钦差过去,只让人偷潜到南豫境内悄悄抓人…万一被抓住,那就说不过去了,弄不好还得引来两国纠纷,更甚至引发战争,更或者…南豫国正好有借口对大都朝出兵…   大凡脑子没有进水的朝臣都会这样想。   秦三爷当然也这样想,而且他还有另一重隐忧:那燕渊那小子去南豫国的事儿肯定就瞒不住了。   当时皇上力排众议,任命燕渊做龙禁卫副统领,没多久就出了萧家的欺君谋逆案,负责查封萧家的正是燕渊,眼下他又秘密出了京,不肖说肯定是去捉拿萧潜了。   秦三爷担忧的除了燕渊,还有身在锦州的女儿。   锦州离南豫国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但是两国之间一旦爆发战争,锦州肯定会受到波及…   想到这些,秦三爷烦燥地揉了揉眉心,心里隐隐后悔不该答应让女儿去锦州。又忍不住埋怨起皇后娘娘来,要不是小安安周岁宴那天,她当着众命妇的面儿对玥儿说那些话,玥儿也不会下定决心避到锦州去…   说来说去,都是皇上这两口子闹出的事儿。   秦三爷越想心里越窝火,回到国公府一直呆在书房里烦燥不安。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随即小厮的声音传了进来,“三爷,国公爷请您去他书房说话。”   秦三爷应了一声。   同时接到传话的还有秦铮和秦锦。   不多会儿秦家的男人们便都进了秦国公的书房。   秦国公还在练字,地上扔着一团一团墨迹未干的废纸。   三人谁也没有打扰他,直等他写尽兴后将笔搁在笔架上,伸了伸腰又到旁边的脸盆里净了手,这才走到他跟前请安。   秦国公背着手带头走到内室里的太师椅上坐下,又摆手示意他们仨在下首的直背椅上坐了,才沉沉开口道:“铮哥儿,你明儿个就去请旨,要求去南豫国捉拿萧潜。”   秦铮并不感到讶然,立马就应了。   他自己本来也有这个打算的。   秦三爷看了一眼秦国公,道:“父亲,我也要去。”   秦国公摇头,“不行,你不能去…你要留在京城坐镇。”   “朝堂上不是有您老坐镇吗?”秦三爷急道:“只要有您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秦国公轻淡描写地道:“我要上乞骸骨的折子,同时为铮哥儿请封世子。”   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对于秦家来说都是大事儿。   秦铮愣住了。   他没想到祖父会在这个时候为他请封世子,不是应该是三叔吗,怎么会是自己?   秦锦因为在龙禁卫里历练了两月,便也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种结果了。   凭心而论,大哥这个世子之位是他拿命拼出来的,而且大哥的品性、心胸都属上乘,将来由他继任国公之位,那是再好不过了。   秦三爷的反应却比这兄弟俩要复杂一些。   世子之位他当然不看重,他不明白的是父亲为何选择在这个时候退出朝堂,留他一个人在朝堂独撑大局…   秦三爷不明白,呆愣过后的秦铮也不明白。   只听秦国公叹气道:“月满则溢。如今江家倒了,萧家也倒了,下一个说不定就会轮到咱们秦家…再说这一次玥儿拒了皇后娘娘的好意,私下里又得罪了皇上…只怕接下来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第三百零二章 主动   秦国公这样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秦三爷心里更是难堪又难过。   秦铮也隐隐有几分明白了。   只有秦锦听得云里雾里懵懵懂懂的。   他在龙禁卫里只是个小喽罗,根本体会不到朝堂里的风朝雨势,但也还是觉得祖父这辞官的想法太突然了。   好好的干吗上乞骸骨的折子?皇上如果准了祖父是不是也要回锦州?   秦锦疑惑的目光从祖父身上掠到三叔身上,再到大哥身上。三人这会儿都一副你懂我懂的神情,他脸上一红就不好再问了。   片刻的沉默过后,秦三爷首先咬着牙勉强赞同父亲的决定,继而秦铮也点头应了声。秦锦便也随大流似地应了声是。   其实秦国公如今虽说还在朝堂挂着职,但威信早已大不如前了。   如今的兵部尚书何恒仗着长公主的势,在皇上有意地纵容下,已隐隐在朝堂形成另一股势力。   这股势力并不比秦家在朝的势力小。   或许秦国公选择在这个时候退隐,表面上看是折损了自家的实力,实际却能让皇上消除一部分诫心,那也是好的。   因此翌日早朝上朝臣们皆惊讶地看着秦家祖父孙仨像唱大戏一样唱了一出又一出。   龙椅上皇上脸色变了几变,终是驳了秦国公要乞骸骨的折子,准了秦铮作为钦差卫队之一出使南豫,至于为秦铮请封世子的折子则留中不发,直言等他从南豫国归来再议不迟。   接下来皇上便让众卿举荐去南豫国办理交涉的人选。   这次与上次去西冥国的情况不同。   这个人选不好选哪。   年纪轻资历浅的朝臣到时肯定镇不住场子,同时也会让六皇子觉得大都朝轻怠了他;年老得高望重的朝臣又不一定经得住这长途跋涉之苦,万一在路上磕着了病着了出了意外岂不耽搁了大事?   当然文官去了更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万一跟六皇子谈崩了被六皇子派人暗地里追杀保不了命咋办?而武官的嘴皮子又不够利索,或许本来可以用言语解决的交涉因为武官们不会说话导致两国兵戎相见就更得不偿失了。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朝臣们纷纷谏言要一文一武两位老臣带领卫队出使南豫国。   但谁和谁去呢?   这毕竟是趟很危险的差事,并不是所有朝臣都愿意冒着脑袋搬家的危险来争取这一份功劳。   所以一时间并没有朝臣冒然举荐谁谁谁。他们甚至觉得年轻的定远将军肯定是脑袋被门缝缝夹了,才会主动请缨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同州之战时虽然也危机重重,但毕竟是在自己的国朝,有几万将士陪着共御外敌,身后还有千千万万的子民做后盾。   这次去南豫国却是孤军深入敌朝,四周皆是明枪暗箭。那萧贼既然敢逃去那里,指不定早就做好了准备,正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呢。   上首皇上的视线堪堪扫过来。   众朝臣均屏息凝气垂首作苦思状,谁也没有说一个字。   大殿里气氛压抑至极。   秦三爷几次嚅了嚅嘴,却在看到前边父亲的背影后歇了心思。   皇上神情难堪,右手拢着空心拳头在嘴边轻咳了两声,语气微愠地道:“怎么?偌大的朝堂,竟然找不到一位替朕分忧的臣子,朕要你们还有何用?”   众朝臣更加不敢接话,一个个的头垂得更低,似乎羞惭得恨不得地下有缝好钻进去…   秦国公却在此时站出来道:“老臣愿往!”   声音虽然不大,却足以让满朝文武听见,继而视线齐刷刷地往他身上射过来。   秦三爷也觉得愕然…   这事儿昨晚可没有商议过。   皇上讶然地“咦”了一声,“老大人身体不好,得好好养着呢。”   秦国公道:“皇上此言差矣…但凡国朝有用得着老臣的地方,老臣定当全力以赴…老臣不怕别的,就怕南豫国小儿贼心不死,在有心人的怂恿下大举进攻来犯……”   这并不是没有先例。   两年前皇上前往大岳山封禅,南豫国的太子明里派兵攻打云州,暗地里又派了大批细作入城暗杀皇上,当时若不是秦国公拼死护驾,替皇上挡了那致命的一剑,后果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幸好后来南豫国内乱,老皇帝病危,太子为争储位不得不退兵回国,却在混乱中被杀,四皇子才得以继位。   有心的朝臣自然想到秦国公伤好复原后就被皇上派去南豫国贺新皇的登基之喜,与他一同前去的还有卢大人和燕统领   其实这样看起来,秦国公倒是合适的人选…   朝臣们心里忍不住打起了九九。   与此同时,又一位朝臣站了出来。   众朝臣不约而同“呀”了一声,脸上也随着声音露出惊讶莫明的神情…谁也没想到卢大人会来这趟浑水。   卢大人是礼部侍郎,这事儿他原本责无旁贷,可他如今的身份…   萧家是他的姻亲。   当初萧家出事时他还帮着求情,当着满朝大臣的面跪求皇上,磕头磕得头皮都破了血流不止,为此惹得皇上龙颜大怒,责令他回家避门思过半月。   卢大人的女儿卢氏,跟萧家其他的女眷一起业已被发配边塞。   皇上看在卢家满门忠烈的份上,萧家的事并未株连到卢家。照说卢大人这个时候最应该夹着尾巴低调做人,偏偏非要在朝堂上出风头…   众朝臣忍不住摇头叹息。   秦国公却朝他投去赞赏的一瞥。   卢大人面色平淡,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仿佛并不知晓周遭朝臣对他投去异样的眼光。   皇上欣慰般的点点头,正了正身子很是感慨地道:“有老大人和卢大人两位爱卿为朕分忧,朕心甚慰!朕心甚慰啊!”   众朝臣便也纷纷跪下磕头请罪嘴里道着“惭愧惶恐”,实则心里暗喜不已。   皇上当即拍板,任命秦国公和卢大人为钦差正副使,秦铮为钦差卫队队长,明日启程出使南豫国。   退朝后皇上特意传召三人到御书房见驾。   秦三爷心里惶惶,眉头紧皱,站在宫门口搓着手不停地走来走去…   他当然知道此行危机重重,要命的是即将陷入这重重危机的全是他最在意的亲人,先是去了个燕渊,现在连父亲和铮哥儿也要去了……   ☆、第三百零三章 异动   事实上不管秦三爷怎样心急惶惶。皇上圣旨已下,便没有更改的余地。   他刚回府不久秦国公和秦铮也都回了府。三人在书房里说了许久的话。   直到晚膳时秦铮才去内院母亲那里打了个转,说了明儿就要启程出京的事。   段氏吓得脸都白了。   她虽然是个后宅妇人,可平时打交道的都是官员们的家眷,自然也听到不少风声。   “铮儿,咱能不能不去,危险哪。”段氏哭丧着脸,还没说话眼泪就流了一脸,忙用帕子掖了掖。   秦铮拽着段氏的手道:“不能不去呢…母亲,您放心,有祖父陪着呢,不会有事的。再说儿子也大了,可不再是您膝下要人保护的雏鹰了。”   段氏也知道此事已经板上钉钉,她再劝也是徒劳,因此眼泪流得更凶了,怎么止也止不住。   秦铮好不容易安抚住段氏,从内院出来便又去了秦锦的院子。   秦锦是个直肠子,当下就问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秦铮犹豫一瞬点点头,脸上神情郑重,随即拍拍二弟的肩膀道:“你现在也长大了,足以担起咱们秦家的重任,你得陪三叔一起好好守住秦家,护住秦家!”   “哥,你说什么呢?不就是与南豫国打仗吗?你怎么说得像安排后事一样……”秦锦眨巴着眼睛,满脸都是惊诧和疑惑,“难道这仗很难打吗?南豫国的军队,也就那样,连胡人的军队也比不上,怎能跟咱们大都的铁骑相比!”   “既是这样,那你上回还吓得失魂落魄地没个人样儿?”秦铮笑着揶揄他一句。   说得秦锦脸色一红,挠了挠脑不好意思地道:“那不是第一次嘛,打小没真刀真枪地跟敌人干过,怯场着呢,现在肯定不会了…要不,你这回带我一起去?”   “不行。”秦铮一口回绝,“你还得跟三叔一起看家呢。”   秦铮说着又一次拍拍二弟的肩膀,笑着转身走出门去。   同一时间秦国公也在静宜院里陪老太太说话。   老太太倒不怎么激动,年轻时也经历了不少风浪,自从儿子们死了她更看得开了,就算国老爷当真死在南豫国,她也不会流半滴眼泪,却会扛着大旗领兵出征,杀得敌贼片甲不留。   “去就去呗!小心些就是,更得好好保护铮哥儿,他可是咱们秦家的长房长孙,不能出事。”老太太徐徐说道。   秦国公道:“那是当然,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不要,也一定护他周全…倒是你,府里的事儿,可得多跟老三商量。”   老太太白他一眼,手指戳着他的胸口道:“知道,你别不放心我,护得铮哥儿,更要护得你自己。”   “会的会的,你别担心了,我的命长着呢…”秦国公双手覆在老妻的手上,连连笑着应是。   翌日一早,几十匹快马在微露的晨曦中快速出了城。   秦三爷陪着身穿便服的皇上在城门口遥遥相送。   “逸之,你别怪朕…朕其实也很为难。”马车里皇上愁眉苦脸,唉声叹气道。   秦三爷淡然道:“臣不敢。皇上是君,为君分忧是做臣子的本份。”   “唉…”皇上又叹了一声,皱着眉道:“燕渊传了密报回来,南豫国果然有异动了。”   秦三爷听得心头一紧,忙道:“他们想干什么?”   皇上扭头看他一眼,“自然是想称霸天下…”随即又嘲讽地道:“有那样的侫人在他身边,六皇子可谓雄心万丈啊。”   “那您怎么还派钦差过去?”秦三爷这句话几乎是冲口而出,完全没有想过他质问的是当今皇上。   皇上没有在意,声音淡淡道:“所以朕让他们到了云州再做打算…朕把虎符给了老大人。”   “皇上,您……”这句话大大出乎秦三爷的意料。   “逸之,别把朕想得那么不通情理……”皇上瞥了他一眼,随即仰躺在软榻上,半闭上了眼沉沉叹道:“朕知道你心里有怨,要不是朕,你的女儿不会避去锦州;要不是朕,你的老父亲不会垂垂老矣还要东奔西走…唉…”   这话的确说中秦三爷的心思,可他不能承认,忙急急道:“陛下您别这么说,您也知道的,玥儿从小身体就不好,往年都是在别院里养着,眼看这两年才稍好了一些,她又到处乱跑,所以,唉,让她在老家养一段日子吧。”   已经明白一切的皇上当然晓得那丫头根本不是体弱多病,那是躲着自己呢。可是这个秘密打死他也不会告诉别人…唉。   皇上的眸子慢慢变得黯然,似乎因了这个再也没了谈话的兴致,随即大声咳了两声,二月便走到近前小声道:“公子,何事?”   “回宫。”   随着他嘴里轻飘飘吐出这两个字来,秦三爷便知趣地告退,抹着脸上的微汗下了马车。   秦三爷站在原地定了定神,呼出一口长气才理了理衣襟,随着拥挤的人流进了城。   远在锦州的秦玥三日后就收到苏冰从京里传来的消息,神情顿时一紧,嘴里忍不住喃喃:“唉,又要打仗了啊,真是没个轻闲的日子!”   说罢将手里的信笺递给面前的六月,自己转身进屋里去了。   六月看完后也怔怔愣在原地。   皇上这是打的什么主意?怎么把秦家的主子们都撵到这边来了?   事实上锦州并不如外表看上去的那样平和安定。   她们才来不久,城里就发生了好几起恶性的杀人案件。受害人不是一方财东就是地方官吏,皆被一种特殊的凶器割了头颅。更令人恼怒的是,凶手将尸体扔在府衙的大门外,头颅就挂在城门口…   实在是嚣张!   更是赤果果的挑衅!   可以想象,早起的衙役睡眼惺忪地拉开门就看到这样一具无头尸体横在衙门门口,那是怎样的惊惧害怕,捂着嘴狂叫着“杀人哪分尸啦”急急奔告…   又可以想象,大清早排着队等待进城出城的百姓乍一抬头看到头顶上高高悬挂的人头又会骇得怎样的惊慌失措,甩挑子丢箩筐弃行李而逃…   这样的一幕几乎每隔三天就上演一次,任你再坚韧的性子也会被搅得心烦意乱。   ☆、第三百零四章 凶案   崔大人又急又气又怒,下令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抓住凶手,因此府衙的捕快们这段时日几乎全员出动,在锦州的大街小巷里明察暗访,以期找到破案线索…   可是一点进展也没有。   凶手杀人一不为仇,二不为财,三不为利,却连连做下这等恶事,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崔大人甚至还让捕快们彻夜潜伏在府衙四周和城门口,还发狠说一旦看到可疑之人迅速抓捕打个半死也成。   可是熬了一宿的捕快们依然一无所获,夜里别说人影儿,连只猫狗畜生毛都没有一根,然而天亮时打着呵欠瞅见的依然是散发着血腥味儿的无头死尸,蜷缩成一团像被大户人家扔掉的破被棉絮。   捕快们只好丧气地去给知府大人复命。   崔大人大惊失色,刚刚勉强喝下的稀粥一古脑儿浠里哗啦地全吐了出来,吐得苦水胆汁混着米粒流了一地。   “这,这,这。”   很快熬夜看守城门的捕快也进来复命,尸体的头颅再一次高高悬挂在城门楼上,蓬头垢面恐怖的形容吓得进城出城的百姓忍不住发出“呀啊又死人啦”的惊呼,运气不好还有可能被顶上滴落的人血溅得满头满脸满襟。   崔大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至此之后更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束手无策之下居然求到秦五小姐面前。   秦玥毅然应下他的求助,并提醒崔大人赶紧将此事上奏。   崔大人本来还想瞒着的,此刻听秦五小姐这样说,咬咬牙狠狠心当天晚上就写了折子,派人八百里加急快马送往京城。   秦玥随即住进府衙后院。   其实就算崔大人不上门求助,她也会被动卷入进来。因为策划这几起凶杀案的幕后主谋,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老对头萧潜。   或者萧潜并不只是针对她,而是以此举来向京里的皇上报复、示威、挑衅。   锦州是当年凤琛的潜邸之所。他的青少年时期几乎都是在这里度过的,自然怀有深深的眷顾之情。   锦州这些年之所以繁荣富庶,民生鼎盛,这完全得益于当年还是炫王的今上治理有方。   历任知府无不兢兢业业,力求维持皇上治理的成果。然而眼下发生这么恶劣的凶杀案件,不管如何总是狠狠打了京里皇帝的脸。   想来想去,也唯有萧潜有这份狠厉和心机。   他如今恨凤琛只怕恨得想食他的血啃他的骨罢。   当然,秦玥也并不只是凭着这些猜测就断定萧潜是幕后主谋,而是自打第一宗杀人案开始,她就让六月暗中调查。   凶手实在狡猾,而且武功很高,下手又狠又准又快,往往只一眨眼的工夫就杀了人。   有一次六月侥幸跟踪到凶手,正要在他下手前把人截住,两人交手十余招后凶手虚晃一招逃之夭夭,走时嘴里发出狼一样的凄厉叫声,想必是在给同伴传递消息。   翌日一早城门口和府衙门外依然挂着头颅扔着尸体,不过并不是昨晚六月跟踪到的那位受害人,而是已经换成了另外一个。   也因此,秦玥猜测他们应该是团伙作案,凶手不止一个人。   当六月正在紧追不舍其中一个凶手的时候,另外的凶手已经像野狼一般不声不响守在其他受害人身侧,一旦接到同伴失手的消息就赶紧朝他选中的受害人下手…   秦玥在六月带回的截下逃跑凶手的衣袍布料上看出,凶手应该是南豫国人。前世沈瑾运作的沈氏商号里,经营得最多最全的便是各种衣料。   秦玥一眼就看出这款布料是南豫国最上等的雪纺绸,上面绣的图案便是南豫国百姓最最崇拜的白狼。   能够穿得起雪纺绸布料制成的衣物,又喜欢在衣袍上绣白狼图样的,自然是南豫国里比较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或者是有身份有地位之人身边的高级狗腿子。比如萧潜,比如六皇子身边的暗黑杀手团组织。   难怪早在两月前祖父就说过锦州不太平,当时他应该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有那样一番言论。   此次他先是上了乞骸骨的折子,而后又主动请缨去南豫国办理萧潜的案子,应该是觉得事态已经严重了。   随着她自己对秦玥这个身份的认定,对于秦家虽然还是有所保留,可也不想眼睁睁看着秦家像江家萧家一样的衰亡败落。   当然,这些事她并没跟崔大人明说,只让他安排捕快们身穿便衣,拿着自己预先拓好的雪纺绸和白狼图案往市井之地暗暗搜查,还特别强调就算找到了目标也千万别轻举妄动,一定要等她的下一步行动指示。   这些捕快们的三脚猫功夫,平常对付一般的凶徒尚可,在那些人面前根本就不够看的,否则凶手也不可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把头颅挂在城门口把尸体丢在府衙门外了。   就连六月,堂堂大都朝皇宫里出来的大内高手,也仅仅只能跟凶手打个平手,根本捉不住他。   崔大人调来锦州的时间并不长,平素多是注重管辖之地的经济民生,哪里想到要去研究南豫国的衣物风土人情。   在他看来,南豫国与大都朝是友邻之邦,两年前在云州虽然有过一场不算太小的战役,但那是老皇帝和太子的过错,后来新皇登基皇上不是还派了秦国公卢大人等人去南豫国庆贺嘛。   现在那位皇帝虽然也死了,但邻国之间以和为贵,相信他们也不会无缘无故地与大都朝做对吧。   崔大人自己是好人,所以他总是把人都往好处想。   但是现在这位好人崔大人听了秦五小姐的布置,看了又看秦五小姐手里那块残破的衣料,脸上忍不住流露疑虑,怎么看都觉得这两重线索不像是锦州本地人的特性呢。   这就是雪纺绸?   这样的白狼图案?   他自己没有见过,连听都没听过。   秦玥笑笑,也不多作解释,只让他拿了拓印好的布片和白狼图案发给那些捕快,让他们乔装改扮后暗地里去查。   崔大人懵懵懂懂的点点头,随即召集捕快的头目们开会,按照秦五小姐的要求下达命令,又给每位头目发了布料拓样和白狼图案,末了芸芸交待一番。   ☆、第三百零五章 凶手   很快,捕快们陆陆续续有消息传回,竟是真的发现不少身穿雪纺绸胸前绣着白狼图案的中年男子,他们大都声称是做皮货生意的商人。   锦州的地势偏北,一年里大半时日都是寒冷干燥性气候。每年不到十月就开始下雪,一直要持续到来年的三四月份。   所以在锦州城做皮货生意的外地商人很多,而且这门生意还比较赚钱。商人们赚了钱,吃的穿的住的当然都是最好的。冒充这类商人便不容易让人起疑。   秦玥听了崔大人的叙述,心情更加沉重。   “大人,咱们现在驻守锦州的军队有多少人马?”   崔大人愣了一会儿才道:“不多,大概一万左右。”   锦州比不得云州。   云州因为直接与南豫国接攘,算是南豫国进攻大都朝最直接也是最重要的门户,万万不容有失。   所以云州附近长年都派了重兵把守。   锦州在大都朝的版图上虽然与云州并列而居,但并没有直接通往南豫国的官道,所以锦州相当于是变相地被云州护在了羽翼之下。   南豫国就算大军压境,攻不下云州,就不会进得了锦州境内。   因此驻守锦州的兵马向来不多。   但是如果南豫国不采取硬攻,只不断地暗地里派奸细和杀手混入锦州城里作乱,久而久之也有可能酿成大祸…   譬如眼下的这桩连环杀人分尸案,早已引起百姓们的恐慌。   依据捕快们报上来的人数看,这个杀手团队的人数已达数百人之多。   他们平素看起来相互间似乎并没有来往,而且分散住在不同的客栈,出入也都是不同的场所,但却穿着同样的衣料衣袍上绣同样的图案,那就成了活耙子了。   然而秦玥现在就算发现了这个秘密,一时间也拿他们没有办法,更不敢轻举妄动…   说不得,只好调军队入城了。   但是这样一来动静就闹得大了,那些杀手们很有可能闻风而藏匿起来,再想找到他们就难了。   秦玥一时举棋不定,沉吟半晌才让崔大人把捕快们赶紧先叫回来。   崔大人满脸疑惑地去了,不多会儿就又转了回来。   秦玥便也不再瞒他,将凶手很有可能是南豫国派来的杀手等等情况说了,末了叹口气道:“为今之计,只得请顾将军协助咱们抓人了。所以还得麻烦大人您,悄悄往顾将军那边去封书信,约他今夜来府衙里见面商议对策。”   崔大人顿时恍然,满脸的震惊,随之又涌起愤怒,“恶狼!真正是一群恬不知耻的恶狼!”   崔大人一边骂着一边回了书房写信。   这边六月也拿着书信积极奔向后院。   信是燕渊通过旋风卫的秘密渠道传来的。当初燕渊离京时并不知道秦玥会来锦州,秦玥前脚刚走苏冰就想法子传了消息给他们的少主。   但是燕渊现在已经深入南豫国的腹地,彼此传递起消息来并不如在大都朝境内方便了。   这还是秦玥第一次收到燕渊的书信。   信里燕渊并没工夫责备她,只紧要说了一些他探到的机密消息。   其中就有萧潜唆使六皇子派白狼团来锦州扰乱治安的事儿。书信里还提到失踪已久的潜龙阁的阁主叶理,他业已被萧潜携逃去了南豫国,如今正正是白狼团的总团练。   南豫国皇室内乱已久,原本六皇子与其他皇室成员的势力势均力敌,但因为多了萧潜和叶理这两个强有力的外援,使得他一跃成为皇室里最有实力问鼎皇位的皇子。   在萧潜的策划下,皇室里诸如五皇子八皇子等自知没有实力争夺皇位的皇子们纷纷投靠了六皇子,使得他如今更是如虎添翼,俨然已成了南豫国实际上的皇帝,只差还没有走登基的程序而已。   皇室里比他实力稍弱的是老皇帝的嫡亲弟弟荣亲王。   荣亲王能征善战,手里掌握着南豫国十之四五的军队,但他平素都在边境坐镇,在宫禁和朝堂的人脉就极其匮泛,因此支持他的朝臣少之又少。但是正因为他手握重兵,所以六皇子在没得到他的拥护之前,也不敢真的登基称帝。   总的来说,目前南豫国的情况便是六皇子坐镇京师处理一切政务,荣亲王手握重兵在边境虎视眈眈。   如果两方势力一直这样僵持下去,对大都朝来说便是好事儿。   燕渊现在担心的是一旦这二人达成协议拧成了一股绳,六皇子顺利登基后让荣亲王领着大军来犯云州,那两国之间势必就有一场恶仗要打了。   六皇子或许曾经并没有过这样的心思,但如今他身边有了萧潜这个从大都朝叛过去的狗头军师,那就不好说了。   其实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六皇子派白狼团潜入锦州行如此恶事便已经证明他被萧潜说动了。   看来必须尽快将锦州城里的白狼斩杀贻尽,总要挫挫他们的锐气。   当天夜里顾将军果然化妆成普通百姓进了城,悄悄进了府衙的后院。   崔大人早让自家的女眷们早早回避,一路领着去了自己的书房,又打发心腹过来请秦五小姐过去。   三人相互见过礼之后,便不再客套。   秦玥将目前的情况以及自己的猜测包括燕渊在信上告诉她的那些内情,一古脑儿地说了出来。   顾将军没想到这连环杀人案的背后,居然还有这么多内情。唏吁一阵过后,他便满口答应全力助知府大人捉拿凶手。   大军进城围剿显然是行不通的。不说能不能一举杀死白狼团所有成员,先就已经引起了百姓混乱。   混乱中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最后遭殃的还是普通百姓。   所以只能暗杀,选准目标各个击破,一击得手,还不能让周遭的百姓有所察觉。   但是他们的人数毕竟不少,武功又高,警觉性很强,一旦他们察觉自己暴露了目标,很有可能会利用周遭毫不知情的百姓做掩护逃跑。   顾将军也觉得为难,他手下的人虽然能征善战,勇猛过人,但那都是在战场上与敌人真刀真枪地干。像这样的暗杀手段,对于军人来说,是不屑也不擅长的。   ☆、第三百零六章 对策   秦玥呷了一口茶,目光幽然望向远处,越发深沉。   崔大人浓眉紧皱,焦急地搓着手殷殷望着顾将军,“将军,再好好想想,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顾将军唉了一声叹气,“崔大人,末将也觉得惭愧,若是上战场杀敌人,他们个个都是好手,但是这刺杀…他们真是干不来啊。”   顾将军说着跺跺脚,脸上也是爱莫能助的表情。   “顾将军不必为难…我的人手,应该很快就到了。”   “啊?真的?”崔大人顿时惊叫起来,眼睛里闪过灼灼亮光望着带给他惊喜的秦五小姐。   顾将军原本没将这个小女娃放在眼里,但此刻听她说她还有自己的人手,而且看样子她的人手足以对付那帮白狼团杀手,心里不由得吃了一惊   秦玥点点头,道:“可能还有两三天的工夫。”说着又看向顾将军,“之所以请将军您过来,是想借用您的部将在这几天帮助府衙大人把城门和府衙这两个凶手扔尸的地方严防死守起来,免得再有百姓丧命。”   “这个好办。”顾将军一口应承下来,“我呆会儿回去就派人过来。你看,大概要多少人?”   秦玥沉吟一阵,道:“一百人左右,只守这两处地方,而且还要装作掉以轻心不情不愿地样子。”   “这样好!这样好!”顾将军瞬间明白她的意图,随即拍掌赞道。   崔大人虽然不懂用兵之道,也晓得这样做的用意是麻痹敌人,会让他们觉得锦州城的这帮官员们都是傻瓜,以为派了重兵把守就能逮得住他们吗……   三人商量好了之后,顾将军就连夜出城了。   秦玥回到自己后院,心情并不轻松。   她其实不敢保证三天内秦奋会不会带人赶到。当初秦奋因为自己没有保护好她而万分自责,秦玥便派他出了京城,往同州小苍山一带秘密搜寻关于耶齐及女汗王的下落。   当时根据苏寒的描述,她怀疑是北夷族的人救走了他们。   前段时间秦奋传信回京,当时她已经启程来了锦州,书信便落在秦三爷手里。秦三爷斟酌再三,终究还是把书信原封不动地转来了锦州。   秦玥收到书信自然喜出望外,当即回信给秦奋让他赶快来锦州与自己会和。大岳山距离锦州并不算远,若是昼夜兼程地赶路,三天时间应该能到的。   令她担忧的是:书信会不会顺利送到秦奋的手里。毕竟飞鸽传书的失误率是极高的,而且秦奋虽说是在大岳山一带,但也不会一直呆在固定的地方,信鸽会不会准确地找到他呢……   翌日一早顾将军派来的兵将就持令牌入了城。   按照昨晚商量好的,兵将们分成两队,一队驻守城门,一队驻守府衙。看得出顾将军是用了心的,挑选来的兵将们正当壮年,个个看上去都非常悍勇。   两位队长被请进来大家见面,言行都很客气。   崔大人更是客气,再三表达谢意后又说置备了薄酒,要请弟兄们赏脸吃个便饭,却被两位队长惋言谢绝了。   由此也看得出来,这是一队真正能打仗的军队。   顾将军治军严谨啊!   秦玥一边在心里赞叹,又忍不住担忧今晚的行动。   按照惯例,白狼们每三天一次的杀人行动正好轮到今晚。到如今城里已经死了八个人了,皆是大户之家或一些官吏们的家里人,但愿不要再死人了罢……   或许是因为兵将的到来让他们有了顾忌,又或者白狼们想到了其他的阴招。原本每三天一次的杀人分尸案这晚破天荒地没有行动。   兵将们严防死守了一夜,却什么也没发生,不由得有些失望。他们在来之前已经从顾将军嘴里听说了不少白狼们做的恶事,原本卯足了劲儿势必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的。   至于崔大人交待的要装作不甘不愿掉以轻心的样子来应付,他们自认做不到哇。顾将军治军严谨,才不会容许他们那样散漫呢。   与兵将们的想法不同,崔大人却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巴不得他们不再杀人了,少死一个是一个哇,甚至奢望如果有兵将们守着那帮白狼们就不敢再杀人的话,不如就这样让他们一直守着算了。   但是他这个想法明显是不现实的。   白狼们如此做法,后面肯定还有更大的图谋。   秦玥的心情一点也不敢放松。幸好这天傍晚收到消息,秦奋已经顺利回到秦家。   秦玥迫不及待地回了一趟秦府,在院子里见到秦奋时犹如见到了亲人一般,哽咽了半天法言语。   秦奋比秦三爷年纪要小一些,算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长辈。比起秦三爷来,秦玥对秦奋的感情还要亲近几分,虽然偶尔也会仗着五小姐的身份让他帮忙办一些事,可是打心底是拿他当叔叔看待的。   秦奋的心情也很激动,笑着拍拍秦玥的肩膀道:“呵,才大半年未见,你这丫头竟然又长高了不少!”   秦玥撇撇嘴道:“你怎么跟三舅舅一样,见面没别的,尽说我长高了…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自然是要长个头的,不然这大半年的干饭白吃了不成?”   “你呀你,总是说不过你的。”秦奋又笑着摇摇头。   秦玥一边说笑一边招呼秦奋到花厅里用茶。   吴嬷嬷上过茶就退下了。   花厅里便只剩下秦玥、秦奋和六月三人。   秦玥这才敛了神情,将白狼团的事情说了。   秦奋面色更是凝重,四处瞧了瞧才压低声音道:“不瞒五小姐,很有可能…胡人也与南豫国结盟了。”   “什么?”秦玥睁大眼睛望着秦奋,满脸的难以置信,拢在袖里的手指下意识地紧了紧。   秦奋看她一眼的紧张,有心想让她缓解缓解,便道:“不过我还没有查到确实的证据,只是凭着种种迹象推断的,或许是我多想了吧。”   多没多想的秦奋自己心里明白,只怕这事儿十有**已是事实。   他这一路循着北夷人和胡人的蛛丝蚂迹追到大岳山,曾亲眼看到耶齐鬼鬼祟祟地与一位南豫国商人见面。那商人的装束,好象颇有点像五小姐嘴里描述的白狼团杀手。   ☆、第三百零七章 诱饵   秦玥失态之后很快恢复神情,打着哈哈笑道:“这就叫狼狈为奸…也好,他们既然凑到一块儿,那就一起收拾,免得再多一道手脚。”   秦奋便也跟着她笑:“是啊,若不然胡人跟着北夷族的人龟缩到深山不出,想要收拾他们还不知要多费多少工夫呢。”   “那个女汗王啊,唉,她到底不甘心啊!”   两人感叹聊了一会便又扯回到白狼团的事情上来。   不管如何,总要先收拾了眼前的敌人才好作打算。   六月便将那晚她跟敌人交手的情况仔细说了。   秦奋听完点点头,道:“以你说他们的武功既然这样高,那就不能硬拼了。幸好他们平日也不住在一处,各个击破后只要短时间里不被其他同伴发觉也是可行的。”   “我先前是这样想的,但是现在我却改变主意了。”秦玥抿了抿嘴,右手摸着鼻子揉了揉道,“他们应该知道我在锦州吧。”   秦奋一听,当即变了脸色,“怎么,你要以自己做饵?”   “有何不可?”   “不行。”几乎是同时,秦奋和六月都表示反对。   秦玥低头拂了拂衣襟,苦笑道:“我也不想这样啊,但是没办法。萧潜那人最是记仇…如果他们有机会可以杀我,那是一定会下手的。”   “不行,不管怎么说,这事儿不行。还是按我说的办。”秦奋板着脸道,但凡想到上回这丫头去西冥国一路遭遇的种种,他心里就止不住发颤,所以这次刚一接到书信,顾不得继续追查耶齐与那商人见面的始末就马不蹄地赶了过来。   “你俩甭劝我了,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来的。先前秦叔叔没到,我心里才没底,现在有你们俩在,这事儿成功的把握就更大了。”   “小姐,您不能去这样的险。我们肯定还有别的办法,要不等国公爷和大公子他们到了,咱们再从长计议?”   “怎么,国公爷他们也快到了?”秦奋讶然问道。   六月嗯了一声,“以他们的脚程,最迟五日后就会到云州,再转道来锦州也不过一两天的事。”   秦玥却摆摆手道:“不能让他们来锦州啊,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既然是奉了圣旨出使南豫国的使团,自然不能半道上耽误,先理后兵永远是大国的外交策略,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落人口实。   两人接着又劝了一阵,秦玥依然不为所动。   六月无法,只得依了她。想着小姐也并不真的只是个弱质女流,上元节那晚她还亲手杀死了刺客呢……   眼看六月都已经妥协,秦奋也只得摇头叹气地勉强同意。   既然三人统一了意见,接下来便商量设饵的细节。   秦玥来了锦州平日里出门得少,锦州的秦府虽然不像京城里的国公府那样护卫重重,但自打女眷们回来后二老太爷便吩咐加强了警戒,怕她们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事啊。   再说秦玥现在住在府衙后院。那些人或许有实力攻击府衙,但却不能保证能够杀死她。别看他们现在闹得河翻水翻的,真要真刀真枪地跟衙役们对着干,胜算也不会太大。   所以秦玥决定出城。   只要将自己出城的消息放出去,那些人绝不会无动于衷,就算不能全部出动来杀她,也会派出大部分人手出城。   同时留在城内的人再由顾将军派来的那百十来号兵将领着府衙们分批去收拾,这样就算有漏网之鱼也不会太多。   只所以选择在城外,除了隔绝他们内部的消息传递之外,还有一重好处,那就是如果真能将袭击自己的这部分人手全部歼灭,那便可以让自己人伪装成白狼团的杀手混入他们内部,与城内的漏网之鱼取得联系,趁机窃取他们的情报。   计划不可谓不周密细致。   就连秦奋这样的老油条也不得不佩服。   他当初出京为了避人耳目,并没有带府里的人手出门,而是直接让师父派了凌烟山庄的弟子们一路随行。   这些师弟们除了少数几个还留在大岳山跟踪耶齐和女汗王之外,其他十余人都跟着他一起来了锦州,由这些人来应对白狼团当然最好不过。   秦玥也正是想到这一层才飞鸽传书让秦奋尽快赶过来的。   当下三人计议已定,秦玥和六月便回了府衙,且直奔崔大人的书房。   崔大人瞪圆了眼睛看着面前人小鬼大的秦五小姐,他不知道自己是听错了还是这秦五小姐的脑门坏掉了,怎么想到要以身作饵这么危险的法子去捉拿凶手。   他自认自己虽然是算个好官,但也绝对做不到这一步,没有人是不怕死的。   他这样的反应早在秦玥的意料之中,只是也没有时间跟他多作解释,便笑了笑道:“大人尽管放心,我既然敢这样做,自然有自保的法子,您只需要配合我行事就好。”   话已至此,崔大人也只得同意按她的计划行事,心里唯有相信她真的已经有了万全的法子,不然这秦五小姐要是出了事儿,自己始终脱不了干系啊。   当官的自然都有自己的私心。   秦玥并不觉得崔大人的私心有什么错,他想要捉拿凶手是真的,害怕自己出事也是真的,只是前者在他心里的份量比自己更重一些而已。   若是换作燕渊,只怕是不肯的。   想到燕渊,秦玥不自觉地嘴角抿着笑意。   她甜美的笑容使得站在她面前的惴惴不安的崔大人也不由得放松下来……看来秦五小姐真的很有把握呢!   回到后院自己的屋里以后,秦玥便问六月上回用过的无忧散还剩多少。   六月略一细想便苦着脸道还只剩下小半瓶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白色的小瓷瓶来。   这无忧散药效很好,但炼制十分不易,需得好几十种药材按一定的比例熬制而成。其中一味最关键的药材很难找啊。   秦玥把小瓷瓶拿在手里把玩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急忙抓住六月的手道:“你再回府一趟,秦统领那里应该会有糖人果。”   “是吗?小姐,那真的太好了。”六月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第三百零八章 布置   糖人果正是炼制无忧散最关键的那味药材。   确切地说不能算是一种药材,只是某种不入流的山野果子,但这种果子经过捣碎混入其他的药材里,会让原本只有五分的药效发挥到十分,且会冲散练武者浑身的真气。   由此无忧散也便成了最厉害的毒药。   只是这糖人果一般生长在人迹难至的深山老林,且数量比较稀少,普通人根本不会识得,所以就连药房里也没有卖的。   恰巧秦奋的师门秘药还魂丹里也需要这种糖人果,他一路追踪北夷族人,免不了就要钻山入林,以他的细腻心思,碰到了肯定会采摘回来的。   六月当即便又返回秦府,找到正在跟师兄弟们把酒言欢的秦奋,拉他到一边将小姐的话转达了。   秦奋笑了笑便回了屋子,出来时手里就多了一个小包裹,“你家小姐呀,真是属猴的,怎么就知道我这里有好东西呢。”   一边打趣一边将包裹给了六月。   六月掂了掂笑着谢过之后就回了府衙。   翌日一早六月便上街买齐炼制无忧散的药材,回来后就按照秦玥的吩咐开始熬煮,同时秦家传出三日后出城祭祖的消息。   这个消息当然是二老太爷亲口对秦家众人说的。   原本秦家长房的女眷们回来一为守孝,二为祭祖。   所以二老太爷这样宣布并没什么不对,就连宋氏也觉得合情合理,叫了几个小辈到她院子里细细叮嘱一番,就连住在府衙的秦玥也被叫回去听了一耳朵的口水话。   这事儿自然是秦玥主导的,不过她也并没瞒着二祖父此举主要是为了捉拿凶手,到时可能会惊扰先祖英灵等等。   幸得二祖父是个豁达开朗的老人,加之这么多年守着秦家祖业早已练就了世家大族的胆气,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算起来秦玥这次不但拿了自己作饵,还将秦家所有人都拖入了这趟浑水里,赌注不可谓不大。   既是秦家有意放出的消息,自然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崔大人派去打探消息的衙役们回来时满脸喜色,显然那些白狼们已经如愿上钩了。   崔大人自己却紧张得直冒冷汗。   这可是秦家满门啊,若有差池皇后娘娘怪罪下来,他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先前秦五小姐只说拿她一个人作饵,没想到事到临头又变了卦…可是现在想要反悔也来不及了。   秦玥倒不觉得秦家的其他人会有危险。   她对萧潜还算了解,以他的性子是不屑于去对付那些无用之人的。到时只要自己找个机会单独呆一处,给他们创造机会即可。为此她还特地找二祖父要了秦家祖坟的地图细细研究一番。   六月费了整天的工夫终于把无忧散的毒药解药分别熬制完成,分装到二十个事先准备好的小瓷瓶里,原本是要让其密封在瓷瓶里十天半月的,可如今时间紧急,就算明知药效大打折扣,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当天晚上秦玥便让崔大人把捕快们的头目叫进书房,由她亲自把毒药和解药分发了一部分下去,又详细说了如何用法、什么时候用效果最好、自己人若是中毒又该如何解救等等。   捕快们听罢不由惊讶起来,眼睛直直望着手里的小瓷瓶,想信又不敢信的神情。   他们其实心里挺没谱的,要不是大人三令五申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早在查到那帮人的真实身份之后就要动手缉拿的。   因为没有交过手,所以捕快们并不觉得那些白狼的武功真的有秦五小姐说得那么可怕,以至于对于手中小瓷瓶的药性并不怎么信赖,有的甚至觉得堂堂府衙里的捕快,使用毒药是一件很卑鄙的事情。   但是因为秦五小姐的声名实在太晌,又是自家大人好不容易请来的贵客,怎样都会给她留点面子的,因此个个犹豫一阵便都揣进怀里,想着肯定用不上到时再还给秦五小姐呗。   秦玥当然也知道他们是这么想的。反正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吃过亏了就晓得厉害了。   诸事计议之后,当晚二人就回了秦府。   秦奋早已等在秦玥的院子里,他虽然已经跟二老太爷、三老太爷商量后定下了万无一失的防备方案,也仍然想要再跟秦玥通个气。   秦玥听罢他的布置频频点头,如此再周全不过了。   这一晚锦州城心里搁着事儿的相关人等几乎都没睡个好觉。   天刚微明时秦家便传出动静,十来个护卫骑着枣红大马走在前面,后面紧跟着二老太爷、三老太爷的坐骑,其余妇人小姐们分别乘坐着刻有秦家族嶶的马车徐徐跟上,马车两旁跟随了不少丫鬟婆子,后面几辆大车里装载的是祭祖所用的香烛黄表纸等诸多什物,大车之后又是负责垫后的秦家护卫。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府前大街往城门方向驶去。   街道两边早已围满看热闹的百姓,不时有人指指点点说着自己知道的秦家事迹。   秦家在锦州算得上是顶级贵族,往上数三代都还混得不错,尤其这一代的秦老太爷得了从龙之功被封国公,其嫡女更是贵为当今皇后,据说秦五小姐也是皇后娘娘看中的太子妃人选…   可是即便这样的勋贵之家也有憾事……世子爷不幸暴毙,二老爷也死在林州,五老爷死于隐疾,所以二夫人才领着孩子们回来安顿亲人亡灵,人死了魂魄终归是要归于故土的…   秦玥坐在马车里静静听着车窗外面传来的叽叽喳喳的闲话,忽然觉得非常有趣,不由得抿嘴笑了,同时掀开车帘往外瞧了一眼,立时引得百姓们一阵惊呼,“呀!是秦五小姐!”   秦玥便觉得更加好笑…他们当然不知道谁是秦五小姐,不过想当然地猜测罢了,毕竟秦五小姐的名头比其他几个姐妹响亮得多,倒是被他们蒙对了。   正当秦玥收回目光待要放下车帘时,余光忽地对上一双怨毒的眸子,只一瞬那怨毒的眸子便躲闪不见了。   秦玥不由得冷笑。   虽然只是那么一瞬,秦玥却是已经认出她了。   ☆、第三百零九章 事变   那双眸子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萧嫔的亲生母亲毒娘子。   毒娘子是萧潜的死党,只怕他已经将萧嫔的死也怪罪到自己头上了,且将他自以为的真相告诉了毒娘子,不然毒娘子不会以那样怨毒的目光看自己。   看来毒娘子是想亲手杀了自己好为她的女儿报仇罢。   队伍因为围观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所以行驶得十分缓慢。   知府崔大人听到消息后不得不派出一些衙役过来维持秩序。   当然,这都是预先商量好的,衙役们趁着维持秩序的工夫,可以堂而皇之地在人群里搜寻,只要看到穿着雪纺绸胸前绣着白狼图案的可疑之人就会暗地里盯上,或者制造机会让他犯点儿小错以便可以有理由将他带回衙门。   六月拥着秦玥的马车随着那些丫鬟婆子们走走停停,不时朝边上的百姓或点头或摆手或微笑,算是回应百姓们的热情。   她在做着这些动作的同时,丝毫没有放松对周遭的警戒。   秦玥看到了毒娘子,六月当然也看到了,不由担心起来。她不怕别的,就怕这女人疯起来没了理智,万一她在大街上放毒,岂不是连累了锦州城的百姓…   幸好毒娘子没有发疯,队伍走走停停颇费了一番工夫才走到城门口。   因为近日城里不断有凶案发生,所以崔大人请顾将军抽调了五十名兵士帮忙分守四座城门,对进出的百姓和商旅严加盘查,这也是很应当的事儿。   此刻秦家的队伍也不例外,在领头的二老太爷的手势下车马都停了下来。   二老太爷上前与值守的小队长拱手寒喧,且道明出城的原由,表示愿意配合接受检查。   十几个兵士和值守的城门郎便分成两列站立,隔阻了看热闹的百姓,将秦家的车马人群簇拥在中间。   这时二老太爷拿出花名册挨个点着仆从和护卫们的名字,被点到名的仆从和护卫在兵士的示意下都往前面站开几步,自动隔出一条界线来。   这样使得原本混在仆从里的两个粗使婆子三个青衣小厮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出来,眼睛在眼眶里骨碌碌转了一圈彼此眼神示意过后就往两边的人群里冲去。   哪知兵士们也早有准备,立马长刀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几人合围将想要逃跑的两个婆子抓住,顺势一扭就卸了她们的肩胛骨和下巴,另有两个兵士拿出绳索将她们五花大绑得结结实实。   这一连串的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几个兵士间的配合更是默契,抢在俩婆子出手之前先缚住了她们。   三个青衣小厮较之两个婆子要难对付一些,与七八个兵士战在一起毫不费力,但要想在短时间内冲出包围也不是易事,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来说就越不利,因为现场除了值守的兵士,更有秦家的护卫虎视眈眈。   秦奋的反应也不慢,几乎是在听到动静的那一刹那身体就疾奔了过去,和兵士们一起围攻那三个青衣小厮。   秦家的护卫们眼看统领已经出手,彼此点头示意之后就想冲过去帮忙,却被二老太爷喊住。   二老太爷道:“别去!先护着马车出城!”说罢就朝马车的方向招了招手,嘴里大喊一声:“走!”   但是车驾并没如他如愿地立即启程。   因为车夫们此时都趴伏在车驾上毫无动静,不知是晕死还是真的都已经死了。   二老太爷脸色微微一变。   突然第六辆车里传出“啊——”的一声惨叫。   二老太爷脸色瞬时变得惨白。   护卫们也都齐齐变色,快速奔过去查看究竟。   车厢里忽然飞出一具带血的女孩子尸体,跃过护卫的头顶直直砸到一位看热闹的半百老者头上,溅得他满头满脸的血浆血花…   “啊……杀人啦……”   “哇……又死人啦……”   “快跑!白狼又来了!”   ……   百姓们立刻发出各种凌乱的惊呼,随之是混乱的拥挤。   那位被尸体砸中脑袋的老者当场晕死在地,要不是旁边的兵士眼疾手快把他拽起扔到一边,指不定就已经被混乱的百姓踩成了肉泥。   这时护卫们也才看清,被扔出车厢的尸体并不是五小姐,不由长长出了口气。   不是五小姐就好…   此时谁也顾不得去想明明是五小姐乘坐的马车怎么却忽然换成了一个丫头?   护卫们刷地拔出长剑,齐齐往扔出尸体的马车刺去。   车帘被剑风挑断飘出去老远,车厢里的景况顿时一览无遗。   没有五小姐,锦榻上好整以暇坐着一位脸上戴着银灰色面具的男子。   如果秦玥在此一定能够认得出来,那张面具就是潜龙阁阁主叶理的脸面。   叶理傑傑怪笑了一声,拍着掌连声道:“好好好!不愧是叶家先祖选定的掌权人,的确很有一套!”   护卫们虽然听不懂他这话的意思,但是这人浑身散发的杀气和戾气,无不让人心怯胆寒。   在没摸清敌人的底细之前,他们不敢轻易出手,因此个个只是围而不攻,目光警觉全身防备如临大敌地盯视着面具怪人。   这一会儿的工夫秦奋那边已顺利解决掉青衣小厮,他们眼看逃走无望便一个个咬掉牙齿里暗藏的毒药当场七窍流血而亡。   秦奋悻悻地哼了一声,抬脚将三具尸体踢着翻了好几滚,随即领着兵士们迅速会合到秦家护卫们围拢的马车跟前。   混乱的百姓此时都跑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受了伤的寥寥十数人相互搀着往街道两边的民房走去。   城门前立时变得空旷。   二老太爷眼看局势已经得到控制,忙吩咐丫鬟婆子们各自回到自家主子身边去伺候。   原本就是有惊无险…还好,一切都在玥姐儿的意料之中……唯一的意外,便是怎么也没想到玥姐儿的马车里混进了面具人,幸好玥姐儿聪明,留了后手……   二老太爷想着忍不住松了口气,视线随即便往第六辆马车看去。   那本是秦玥乘坐的马车,此时里面却坐着面具人,马车被秦家的护卫和兵士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   ☆、第三百一十章 危机   面具人巍然不动,只冷冷道:“快让那丫头出来见我…否则…哼……”   哼字才刚出口,他的手掌忽然翻动,立时便将身侧的茶盏震飞出去,就连趴伏在车架上半死不活的车夫也被震得骨碌碌滚下了马车。   茶盏的碎片四溅开来,纷纷落在离得近的护卫和兵士的衣袍上,惊得他们不由后退了两步……   二老太爷也被骇了一跳。   却在此时一个小丫头从后面一辆载着祭祀之物的马车里钻出来,步履悠然地走到面具人的马车跟前站定,抱拳说道:“叶阁主,好久不见!”   “五小姐!”   护卫们忍不住惊呼,忙迅速上前将她簇拥在中间。   “臭丫头,你胆子不小!”叶理似是恨极了她,露在面具外面的那双眸子里闪着噬血的凶光,“如今你落在老夫手里,你想想,要怎么死?”   秦玥面色不变,顺势揉了揉鼻子,语气轻淡地道:“我不会死!不过你的死期肯定不远了!”   “哈哈哈!那就试试吧——”   叶理算不得君子,话音一落人便已经从马车上飞了出去,张开双爪朝秦玥面门抓来。   秦奋慌忙将秦玥护在身后,自己闪身挡在她面前双手迎接即将袭来的掌风。   “呯——”   两人结结实实地对了一掌。   秦奋噔噔噔地后退了三步,内里气血一阵翻涌,忙将到嘴的腥甜强压回肚里。   叶理也后退了一步,眼里闪出几分讶然,“你是凌烟山庄的人?”   秦奋点头,却不说话,他怕再一张口鲜血就随口喷了出来。潜龙阁的阁主的确名不虚传,是个狠角色,所以眼下更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受伤不轻。   叶理看他站得稳稳当当,虽是后退了三步也依然气定神闲,尤其知道他还是凌烟山庄的人,心里顿时有了顾忌。   秦玥不失时机地道:“好叫叶阁主知晓,秦叔叔便是凌烟山庄庄主楚天豪的嫡传弟子…叶阁主若有兴趣,很快就能与楚庄主一决胜负了!”   “怎么?楚庄主亲自来了?”叶理果然上当。   秦玥道:“叶阁主既是江湖中人,就应当知道…凌烟山庄与秦家的渊源,我既然敢明目张胆地出城,便是已经做好了准备。叶阁主可要再等一等?想必楚庄主很快就要到了…”   叶理冷哼一声,“老夫何必等他,杀了你再走也不迟!”   嘴里虽然这样说,到底犹豫着没有动手。   护卫们立时紧张起来,手中长剑纷纷指着叶理,卯足狠劲蓄势待发。   秦奋心里暗暗叫苦,如果真要动起手来,这些护卫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恼自己百密一疏,原以为他们会在秦家宗祠附近下手,所以便将师兄弟们全都遣到那里去了。   秦玥也没料到叶理居然会亲自前来,先前要不是因为看到了毒娘子,多了个心眼临时起意叫了一个小丫头上来互换了衣裳,又趁乱偷偷溜下马车藏进后面拉货的马车里,指不定刚才被抛下马车的就是自己了。   真是好险!   但此刻同样还没脱离险境。   秦叔叔受了伤,其他的护卫和兵士们就算联手也无法抵挡得住叶理的攻势,他要杀自己其实易如反掌……   当然,如果六月赶得及的话还有一线希望…   或者,他因为有了顾虑不敢出手…   此时就连站在前方的二老太爷也觉出了几分危险,忙翻身下马指挥小厮们将前面几辆马车上不知是晕死还是真死的车夫抬下去,换了另外的小厮上去赶车,迅疾将这些女眷的车马赶到城外安全的地儿等待。   车厢里此时才隐隐传出啜泣声,夹杂着丫鬟婆子们小声怯意地安抚和哄劝。想必女眷们吓得不轻,先前肯定也有哭喊,只不过被混乱的嘈杂声掩盖住了。   二老太爷心里一阵烦乱,随即大声喝斥了几句,啜泣声便渐渐消失了。   先前抬车夫的一个小厮上前禀道:“回老太爷,都还有气儿。”   二老太爷背着手点点头道:“腾出一辆马车来,把他们送去郭大夫的医馆。”   立时便有几个小厮听令行事。   二老太爷转头跟三老太爷交待几句,让他领着余下的几个护卫和小厮护住女眷们的马车,自己却提着大刀往这边对峙的场面走来。   自打老太爷进了京,他便是锦州秦家的当家之主,今天如果护不住秦家的子孙,那他那条老命也不打算要了…   护卫们见自家老太爷来了,心气更是往上提了一提。   二老太爷年轻时也习过武,虽然没有上阵杀敌的经验,但平素偶尔也会跟府里的护卫们切磋切磋。   若论单打独斗,二老太爷算得上一把好手。   秦玥却没他们那般乐观,刚才虽然用楚庄主的名头一时唬住了叶理,但时间一长她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到时叶理发觉自己上了当,肯定会气急坏败一定要杀死她才甘心。   二祖父,毕竟也不是叶理的对手啊。   正在此时,长街对面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是杂乱涌涌的脚步声,很快几匹快马疾驰到他们跟前一射之地站定,后面跟着数十个戴着头盔身着甲胄的兵士,疾速蹲身张弓搭箭,箭尖一致对着叶理。   领头的正是崔大人和六月。   当时毒娘子甫一出现,秦玥便觉得有异,在她换了衣裳下马钻进后面马车的同时,便吩咐六月跟踪毒娘子,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擒下她。   现在看来,六月已经得手了,且还带来了弓箭手。   府衙里当然没有弓箭手,应该是顾将军为防万一,特意派他们前来助拿凶犯的。   秦玥忙跟二祖父招呼一声,两人领着护卫和兵士们疾速后撤。   秦玥一直是个惜命的人,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命,总不喜欢像叶理那样视人命如草芥,所以即便如他那样罪大恶极的人,当时在葫芦镇的叶氏墓室里也没想要他的命,只想废了他的武功,可惜到头来到底让他逃脱了,这才有了今日之祸……   转眼之间,叶理的面前就空出好大一块地儿来,他也立时成了现场唯一的活耙。   叶理这才发觉自己又上了当,不由恼羞成怒,身子立时如离弦之箭往秦玥的驻足之地扑来。   ☆、第三百一十一章 逃跑   他快,弓箭手射出的箭矢更快。   半空中箭矢如雨纷纷往他身上射去。   叶理只得暂且停步挥掌躲闪射来的箭矢。   六月趁机拉着秦玥上马护在身后,疾往城门方向疾奔。   崔大人脸色也才缓和过来,不由抬手抹了把脸上的大汗。   好险,幸好来得及时……   他按照秦五小姐的吩咐去抓城里其他的白狼,一切都还顺利。原以为城门这边也尽在她的掌控之中,没想到却是出了乱子。   难道这个带着面具的怪人就是白狼们的头头儿……   看起来的确有几分本事,居然能躲过密集如雨的箭矢,支撑了这么长时间好象也还没有受伤,他的身子是铁打得不成?   崔大人自己是文官,对于武功什么的并不在行,只是看他双掌挥的虎虎生风行动灵如自如才有此判断。   可是叶理自己却晓得应付得有多吃力,他虽然自认武功天下无敌,单打独斗几乎没有敌手,生平最忌惮的也不过一个楚天豪而已。   然而现在他面对的是几十个训练有术的弓箭手,不说是万箭齐,也是几十支箭齐,他只有双手不间歇地挥掌,以掌风震落临到身旁的箭矢,才能保证自己不被伤到。也幸好这些弓箭手没有多少内力,若是由凌烟山庄的那位出手,那就难说了…   叶理平生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但是也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尤其眼下他最痛恨的两个人都还好好的活着,自然不想就这样死在乱箭之下……但是想要全身而退也有难度,不过只要不死受点小伤也没什么…   打定主意的叶理顿时就不管不顾地往边上疾奔,几个起落就奔到了街边的那一排排民房跟前。身后箭矢紧随而至,先后三只箭矢深深没入后背,箭尖犹自颤颤,鲜血立时染红他背面的衣衫。   叶理狂奔的姿势依然不停,恍若无知无觉无痛猛地一提真气飞身跃上屋顶,很快人影便消失在连绵的房舍之上。   崔大人无知无畏地看了一场好戏,意犹未尽地抚了抚下巴上的胡碴。这几天实在是担忧,以至于忘了刮胡须,胡碴都长得这般长了…   弓箭手们失了目标,自然也停止了射击。   崔大人沉吟一瞬,索性让他们跟着自己一起来到二老太爷和秦五小姐跟前。既然城门口都这般危险,秦家祖坟那边肯定也危机重重,或许还能用上他们。   秦玥倒不怎么担心,甚至她已经松了口气。   燕渊的情报上说叶理便是白狼们的总团练,他既然已经亲自前来,那就不会再派别的比他更厉害的头领过来了,萧潜总不喜欢把所有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不过祖坟那边肯定埋了不少厉害的白狼,但有秦奋的师兄弟们在,白狼们绝对讨不了好。   六月趁机把城里抓捕的情况说了说。先前那些衙役兵士们不屑也不信任她拿给他们用以防身制敌的毒药,很是吃了亏,后来迫不得已用了毒,才终于制服那些白狼,不过即便这样也还是让他们逃脱了不少。   崔大人已经下令全城搜捕。如此就算他们侥幸逃脱,想要卷土重来故伎重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再说他们的头头儿叶理已经受了箭伤,总要先找地方养伤,蛰伏一段时日吧。   队伍修整一番便又重新上路。   崔大人站在城门口挥手与他们作别,笑着祝他们此行一切顺利并言之切切已备好酒宴只待众人凯旋而归庆功等等。   秦玥谢过之后笑着钻进了马车。   马车随即徐徐而行。   这一回路上倒没有再出意外,约摸一个时辰便已抵达秦家位于西郊的宗祠祖坟所在地,早有管事的领着奴仆上前相迎,侍候主子们到偏院里梳洗歇息。   女眷们惊魂未定,少不得对秦玥颇多怨怪。在她们看来,先前在城门口经历的那场劫难,都是因她而起。   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偏要逞什么能替知府大人捉拿凶手,竟是差点让秦家全族为此送命…所以秦玥进来的时候,个个都沉着脸,当她是空气。   秦玥笑笑,并不以为意。   六月却不由得为自家小姐不平。小姐出头做这事儿是为民除害,是大义之举,再说她们也没受伤,有什么好怨怪的。若是因此得了好处,只怕她们就不是这个态度了。   众人稍事梳洗之后,二老太爷便派小厮过来催了。   女眷们唠叨抱怨一阵,也还是三三两两地走出屋子,来到二老太爷指定的地方会合,呆会儿就要进祠堂拜祖宗了。   秦玥站到最末。   六月此时已经往方圆两里粗略地转了一圈,回来后就朝秦玥点了点头,显然一切如她所料,照原计划行事就好。   此时祠堂中门大开,二老太爷领先进去,随后三老太爷其他男丁鱼贯而入,最后才是二老太太、三老太太领着宋氏和其他小辈们进入祠堂。   祠堂修建得宽敞亮堂,里面的布置庄严肃穆,正面墙上挂着历代先祖的画像,每张画像的右下角都有解说注明。   神龛上早已燃起香烛,瓮里的黄表纸烧得正旺,祭桌上摆了新鲜的水果、糕点、猪头鸡鸭等祭祀供品。   二老太爷郑重从小辈手里接过长房世子爷、二老爷、五老爷的灵牌,亲自安放到该放的位置,嘴里念念有词祷告一番,然后让小辈们依次跪拜。   原本已经不再伤心的宋氏这会儿也忍不住落泪,瑜姐儿想着父亲的死也仍然伤心,一时间祠堂里响起嘤嘤咛咛压抑的啜泣声。   秦玥瞧着心里也有几分伤感,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告诉她们今儿个在城门口出现的银灰色面具人便是她们的杀夫杀父仇人,只怕她们就不会怨怪自己了……   但也只是想想,她们都是局外人,何必要让她们知道徒添仇恨呢。   冗长的祠堂祭拜过后,便是到历代先祖的坟前进香跪拜。由第一代先祖的坟头开始,直至祭拜到最后一位故去的长辈坟头结束。   长房几位老爷的尸骨虽然都还葬在京城,但祖坟这边依然给他们修建了陵墓,里面埋葬了一些陈衣旧物,现在更由他们的嫡亲之人亲自封上最后一抔黄土,以待日后工匠们刻碑立铭。   因此这道程序持续的时间更长。     天才本站地址:。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三百一十二章 将计   一切无事,却在最后关头出了点小状况。   当然,这个小状况原本是秦自己设计的,可此刻或许也有可能是白狼团的成员混了进来,装作负责看守坟场的奴仆下的暗手。她便将计就计,在闻到一阵异香后就华丽丽地晕倒在五叔的坟前。   退后在侧的六月赶忙上前去扶她,脸色先是微微一变,随即松了口气地样子起身对众人道:“小姐这是旧疾复发了,歇会儿就没事的。”   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喂到她嘴里,右手在其下巴处猛地一拍,药丸顺势滑进她的喉咙。   二老太爷三老太爷连着问了好几声“真的没事”。   六月忙不迭地点头,“不敢欺瞒老太爷,是真的没事儿,小姐从小体弱,时不时地就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奴婢随身都带着药丸呢。”   两位老太爷便都放了心。   因为城门口的事儿,女眷们对她颇有微词,这会儿看她晕倒也并不如何关心。宋氏作为嫡亲的伯母,为着面子还是关切地问了几句。   二老太爷随即吩咐两个粗壮的婆子过来背她。   六月却摆着手拒绝了,言之“小姐发病时不能随便搬动”。   二老太爷只得作罢。   眼看已经快到午时,主子们打从天亮就开始折腾,到现在还粒米未进呢,一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此刻事情一完巴不得早点回去吃个饱饭,所以稍稍过问几句就都三三两两地离开了。   宋氏狐疑地盯着这主仆俩看了一会儿,也摇摇头领着长房的姐儿们走了。   临走时秦瑜担忧地回头瞥了一眼,六月朝她笑笑。   二老太爷走时特意留了几个粗壮的婆子在不远处候着,交待六月说需要帮忙就支会她们一声。   六月点头表示应了,打横抱起自家小姐挪到旁边的一块大青石板上坐着歇息,目光不时往对面的草从里扫来扫去。   此处是一道斜坡,算是比较偏僻的所在。   长房的五爷原本就是庶出,他的坟墓自然不能跟两位嫡兄相比,便由二老太爷做主将其安置到这斜坡上来。   斜坡被一条小径一分为二,左边的斜坡因为修建了五爷的墓地四周清理得还算干净,右边的斜坡上却长满了没过人身的野草。   顺着小径往上走到顶穿过平坦的祖宗们的埋骨之所,再往前走就是祠堂,反之往下走便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这是一个绝佳的设伏地点,也是秦家护卫防护的盲点,离祠堂的距离又比较远,就算有什么动静因为是在背对祠堂的斜坡上,便很难在短时间内传出去,等到祠堂那边发现情况时追过来,袭击的人完全可以往底下的小树林里撤退。   一旦钻入树林,再想找人就难了。   何况此时此刻此处就只有秦和六月两人。   当然,那些婆子们是不用计算在内的。依照六月的判断,那四个婆子里起码有两个都是对方派来的暗手。打从祭坟开始那俩婆子总是有意无意地随在小姐左右,明里是帮她点香点烛拿蒲团,暗里只怕是在找下手的机会呢……   四下里很静,满坡的野草被风吹得摇摇摆摆,像在跳舞,很是欢快。   锦州的春天来得迟,夏天也同样来得迟。   此时明明已是盛夏的时节,天气却如初夏那般的柔和明丽,微风吹到人脸上还有一丝丝儿的凉意。   秦整个身子瘫在六月的膝盖上,眼睛闭得紧紧,只余了轻微的呼吸声。落在有心人的眼里自然以为她已经着了道了。   那边两个婆子四处张望了一番,其中一个婆子嘴里突然发出呜啊呜啊的怪叫声,末了和另一个婆子对视一眼一起往这边走来,脸上带着诡异地笑意。   六月大模大样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拔开瓶塞装作要往秦的嘴里喂药又不方便的样子,连声催促她俩快点过来帮忙。   俩婆子更加心喜,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到秦和六月跟前,一直拢在袖里的右手忽然伸出,瞬时寒光一闪,两柄利刃分别划向仰躺在六月腿上的秦的脖颈和胸口。   几乎是在同时,六月的右手也动了动,原本即将喂到秦嘴边的瓷瓶忽地往两个婆子的面门上一抖,白色的粉末顿时洒了她们满脸。   俩婆子身形猛地一顿,脸上表情同时变得惊愣,下一刻她们粗壮的身躯便如被伐倒的树枝一般倒了下去,手里的匕首滑落到旁边的青石板上,发出咣当的声响。   秦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六月收好瓷瓶揣进怀里,顺手捡起匕首插在她们自己的胸口,俩婆子哼都没哼一声就相继去见了阎王。   剩下那俩婆子这才知道发生了何事,看着五小姐脚下还在淌血的同伴的尸体吓得脸色发白身子发抖,慌忙扑咚跪下不住地磕头求饶。   秦不满地瞪了六月一眼。   六月却道:“小姐,这样的恶人死一个少一个。”   但凡想到先前在城门口若不是弓箭手去得及时,那潜龙阁的阁主说不定就已经杀了小姐了,这都怪小姐当初心慈手软没有杀他才留下了后患……   秦虽然恼她不该杀人,可也明白此时不是讲究这个的时候。她已经明显感觉到对面的草丛里有浓烈的杀气朝这边扑来……不由朝两个婆子看了看,问明情况后就让她俩赶快回祠堂禀报。   片刻后杂沓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连风也变得猛烈起来,吹动漫坡的野草摇摆得更加厉害,呼呼的声音像野兽发出的嘶吼。   看起来,埋伏在此地的白狼们并没察觉到异样,更没想到留在城里的同伴几乎已经全军覆没,还以为自己人已经成功混了进来,又成功地放倒了目标,不然不会听到那样的暗号,这越发让他们以为胜券在握。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他们在朝目标逼近的同时,身后却传来更加凌厉的剑气破空声,下意识回转身子偏头躲过突然而至的袭击,来不及吸气迎面又是一剑刺来。   很快草从里冒出无数人影,身穿黑色袍服的白狼们与身着黑衣劲装的凌烟山庄弟子们相互厮杀到了一起,刹时呵斥声怒骂声刀剑撞击声响彻整片山坡。   ☆、第三百一十三章 杀狼   秦玥负手站在青石板上,脸色平静望着对面厮杀得如火如荼的战场。   或许对方早已知道自己这边已经得悉他们的计划,但仍然没有选择放弃,应该是报着侥幸心理吧,万一成功了呢。   毕竟他们对他们自己在城里制造的凶杀案很是满意,府衙的捕快们不过如此,就算调来了正规的兵士又有何用,能打得过自己这些经过特殊训练的杀手吗?   秦玥当时只所以没让凌烟山庄的人参与城里的作战,便是不想暴露自己这边的实力,因为这样更能让他们无所顾忌地上钩……   两方交手之下,才知对方都不是善茬。   凌烟山庄的弟子虽然没有跟白狼们交过手,但事先得到过秦奋的提醒和解说,因此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一上来就是狠招,发挥长剑的优势或劈或砍或切或刺,更甚至不讲江湖道义两个三个围杀一个。   “他们是狼嘛,而且还是敌国的狼,你什么时候见人跟畜生讲过道义?”   这话是秦师兄说给他们听的,众人便也觉得有理,因此此刻杀起狼来丝毫没有顾虑。   白狼们先前一直以为对方就算有所防备,那也不过是些普通的兵士和衙役,就算其中秦家的护卫们身手好一点儿,也肯定不是自己等人的对手……   可此刻交手后忍不住大吃一惊,这才后知后觉地发觉上了当,也终于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儿。但是既然已经交上了手,也只能不管不顾地一拼到底。   白狼们相互以眼色打着招呼,彼此统一意见后就发动更凌厉的攻势。   很快斜坡上响起更沉闷的金戈杀伐声,夏风掀起层层绿浪,那些晃动着的人头便在绿浪里沉沉浮浮,此起彼伏扬起的刀剑在明媚的阳光里闪着噬血的光芒,不时夹杂着闷哼和惨叫。   闷哼惨叫着倒下去的头颅顿时压倒青草一片,尸体顺着斜坡压着青草不住地往下翻滚,汩汩鲜血将原本青翠的草丛染成斑斑点点刺目耀眼的红色,像盛开的六月红。   空气里飘散着浓浓的血腥味儿,淹没了青草野花的香气。   打斗持续得比预料中更久,祠堂那边终于得到消息,派了不少护卫,另外还有崔大人留下的那一批弓箭手都赶了过来。   秦奋此时已经站到秦玥身边,凝神观望着这一场由自己等人精心策划的战斗……   如果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势必会重挫六皇子的锐气。到时就连萧潜也推卸不了责任,毕竟这白狼团的头头儿叶理可是他亲自荐给六皇子的。萧潜一旦和六皇子的结盟瓦解,那这世上就再没他的立足之地了……   秦奋的这群师兄弟们,自打跟他一起出京的时日起,便是想要博个似锦前程,也算间接地绑在了秦五小姐的船上,而今有了立功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因此个个都拿出了看家本领,将一众白狼们逼得狼狈败退。   到了此刻,白狼们才恍然大悟,不是对方掉进自己的陷井,而是自己早已掉进对方精心挖刨的深坑,那些私自以为的杰作,不过是对手故意给出的甜头……   秦玥此时已经吩咐弓箭手悄悄去了底下的小树林里埋伏。   他们如果要逃,肯定是往底下的小树林里逃,那是他们最佳的也是唯一的逃跑路线,但是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秦家居然调来了锦州驻军里的弓箭手,那小树林原本是他们的逃生路,眼下却很有可能是他们的埋骨所……   想到这里秦玥不由笑了笑,又招手让赶来的秦家护卫们上前去帮忙。   原本白狼们就已渐渐处于劣势,这下对方再添生力军,他们哪里还招架得住,一个个地眼神变得慌乱,此时已经顾不得原本的初衷了,只想怎样才能逃脱被屠杀的命运……   于是咬牙奋起反击,终于拼死杀出一条血路,纷纷往底下的小树林里逃窜,然而刚逃到小树林,还没喘上一口粗气就被林子里疾射而出的箭矢逼得更加手忙脚乱。   前有埋伏,后有追兵……   人一旦心生怯意,那就意味着离死亡不远了。   惧怕死亡的人往往更容易先死,比如眼前这群披着人皮的白狼,不过他们现在已经成了待宰的糕羊……   在这样的双重夹击下,白狼们终于一个个地倒下了,倒在碧色青青的草从里,光秃秃的石板小径上,茂密阴暗的林子里,到处飞洒着他们的热血,滋润着秦家先祖们的英灵。   秦奋终于松了口气。   他虽然已经做了万全准备,可还是怕出意外。   六月也松了口气,自打城门口她看到叶理的那一刻起,提着的心再没放下过,生怕祖坟这边还有更厉害的敌手。   所幸一切都已经解决。   秦玥随即吩咐护卫们善后,活着的带回去问口供,死了的就地挖坑掩埋。   那边凌烟山庄的人安顿好受伤的同门,稍稍整理了衣袍,这才过来与秦玥见礼。   秦玥拱手还礼,郑重道:“此番多谢诸位仗义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待日后回到京城,定当禀明家父,为诸位荐个好前程。”   众人没想到秦五小姐说话这般直接,不过他们原本就是江湖莽汉,这样的对话其实更合他们的胃口。   此刻秦五小姐当面做出承诺,无疑也让他们吃了定心丸。因此面上的尴尬表情很快敛去,纷纷抱拳拱手道:“不敢当,以后但凡五小姐有任何差遣,我等万死不辞!”   秦玥也不客气,连声笑着道“好”。   彼此各取所需,这样很公平啊。   秦奋凑过来道:“那你们眼下还不能回京,先回城里呆些日子,听候五小姐的安排。”   众人便都纷纷应了,然后拱手告辞。   他们来时隐秘,走时当然也没必要惊动秦家的其他人。   秦奋亲自将师兄弟们送到小树林,一路上免不了说一些兄弟之间的体己话,又替秦玥说一些笼络他们的话。   既然师兄弟们有建功立业的心思,而五小姐这边也的确缺人手,那他自然要将两个面团儿和匀,总归五小姐是不会亏待他们的。   ☆、第三百一十四章 内鬼   秦奋送走师兄弟们重新转回来的时候,秦家护卫们的善后工作也已接近尾声。此次白狼团总共出动了二十八位好手,死了二十个,活捉受伤的五个,另有三个不知所踪。   秦玥让他们扩大范围继续搜寻,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逃跑了也要寻出蛛丝马迹来。   待一行人返回祠堂前面的院坝里时,女眷们以及不相干的奴仆早已被二老太爷打发回了城。此刻只剩了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领着几个护卫和看守祠堂的管事小厮迎了过来。   “都干掉了?”二老太爷迫不急待地问道。虽然他早已从护卫的嘴里知道了结果,也还是想听玥儿亲口说上一句。   秦玥抿着嘴笑道:“干掉了。多谢二祖父周全。”此事也的确多亏了二老太爷,若没有他配合行动,要干掉这些白狼们也绝非易事。   二老太爷瞪眼道:“谢我做什么?你自己能干,替全城百姓除此大害,咱们秦家以有你这样的子孙为荣。”   秦玥听罢哈哈笑了,都是自家人呢,谢来谢去没意思,互相恭维那就更没意思了,眼下填饱肚皮才是大事儿,肚子已经咕咕叫了一响午了。   随即二老太爷扭头招了招手,跟在他身后的护卫和小厮急忙上前接手押解看守人犯的工作。   秦奋便又叮嘱道:“好好看着,别让他们死了,呆会五小姐还得问话呢。”   护卫们应了声是将人犯暂时押到西北角落的马厩里绑好,确定绳索都捆得死死,嘴巴里也被塞了破布,这才放心的离开。   二老太爷径自进了祠堂给祖宗们告罪。   出来时秦玥已经吃好饭了,正在吩咐护卫们套马准备回城。   这些人犯她是要交给崔大人的,府衙里有专门负责审讯的差役,到时她只要看个结果就好。   然而再去押解人犯的时候,五个人犯居然都死翘翘了,是被匕首一刀割断脖颈而死,死者圆瞪大眼死不瞑目,显然下手的是熟人。   不肖说,这院子里肯定还有他们的人。   秦奋窝火得很,当即就要彻查背后弄鬼的奸细,却被秦玥阻住了。   就算查出来又怎么样呢?人都已经死了,查出来也不过多死一个而已,与自己没有半点好处,倒不如暗地里查,等查出他的身份再利用他的身份给对手致命一击。   秦奋想想也是。   回城路上一路平静。   崔大人果然没有食言,早早得了消息便着人等在城门口,看到车马进城等着的人忙迎上前去,与二老太爷拱手寒喧。   二老太爷作为秦家的当家人,此事少不得也要跟着去说道说道,便欣然应了。   秦玥却在半道上偷偷下了马车,悄悄回了秦家。她顶不爱应酬这些官场上的酒宴,一帮老头子互相吹捧互相道喜互相灌酒,实在没什么意思。   二老太爷也是到了府衙才知道那丫头半道上溜了,幸好她走之前交待了秦奋替她说话。   崔大人想着这样的场面的确也不好让一个还未及笄的女孩子来应对,罢了,改日再单独请她就是。   二老太爷三老太爷自然都被留在府衙享受孙女儿替他们挣来的荣光。   先前回府的女眷们这才知道她们这一天里都经历了什么,敢情是在帮忙知府大人捉拿连环杀人案的真凶啊,真没想到竟然是南豫国的人混进了锦州城里捣乱,且还是如此厉害的杀手团。   这会儿众人得知正主儿回了府便纷纷涌进她的院子,有的表示歉意有的表达钦佩,二房三房的姐儿们更是缠着她央她细说这件事的始末。   秦玥被缠得没法,只得说了一些精彩的片段。   姐儿们听了意犹未尽,还要央她再说,却被吴嬷嬷黑着脸不客气地请了出去。真是的,还让不让人好好歇息了……   秦玥瞥了她一眼。   吴嬷嬷以为自己会错了意,忙矮着身子赔罪。   秦玥笑道:“你又没错,赔什么罪?起来起来。”   吴嬷嬷老脸一红,忙尬尴地应了起身退到一边。   秦玥觉得这老婆子今儿个有些别扭,不由仔细瞧了她几眼。   吴嬷嬷越发地不自在,正好六月进来她便找了借口出去了。   六月望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咦了一声。   “怎么?你也觉得她今天的表现可疑?”   六月嗯了声,皱了皱眉,“她不是一直忠心耿耿么?怎么今儿个竟然没有事事挡在你前面…像点香点烛拿蒲团这样的差事,原本不是该她做么…怎么就容许那俩婆子抢在她前面了…”   “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她居然在你晕倒的时候跟其他女眷们一起走了。我还记得她当时的借口是要侍侯二太太……”   “所以她老早就被人收买了呗。”秦玥淡淡道。   六月讶然道:“原来你知道啊?”   “是啊,不过也是刚刚才知道的。”秦玥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盏呷了一口,叹了口气道:“至于收买她的人是谁,我好象也猜到了。”   “那要不先把她解决了?”六月说着比了个杀人的手势。   秦玥又叹了口气,“不妨,再看看吧。”笼共她出京时也没带几个人手,没曾想一个二个都背叛了她,到底让人寒心啊。   六月也气这个吴嬷嬷不识好歹,心里忿忿想着明儿一早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顿替小姐出气。   可是待她翌日清早去吴嬷嬷房里叫人的时候,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顺手推门门栓从里面闩得死死的,怎么也推不开。   六月立时觉得不好,忙用了内力将门推开,这才发觉吴嬷嬷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身体已经僵硬冰冷,显然早已死去多时。   六月大骇,忙将她的尸体翻了翻,也没找到致命的伤口,唯有嘴角的乌血流淌到脖颈,此时已经凝固成血块了。   六月凑近闻了闻,居然是砒霜。   原来这老婆子早已存了死意,看来她是畏罪自杀的。   六月正要起身离开,眼角余光却瞥到吴嬷嬷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握得紧紧的好象捏了什么东西。她不由用力掰开吴嬷嬷的手,掌心里摊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歪歪斜斜几个蝌蚪文:对不起,小姐,老奴自知罪孽深重,这就去了,只望您善待树儿。   树儿是吴嬷嬷的孙子。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两难   正房里秦玥听罢,半响没有言语,良久才道:“好好葬了吧,终归主仆一场。”   六月应了声是,正要退下。   秦玥又道:“去请秦统领过来。”   六月再次应了,转身出了院子。   少顷,秦奋跟在六月身后进了院子。想必来的路上已经听六月说过吴嬷嬷的事了,此时面色不太好看。   “是秦义干的。”秦玥开门见山说道,神情淡然。   秦奋顿时气得脸色铁青,咬着牙恨恨道:“这个畜生,亏我平日拿他当兄弟。”   秦玥默然。当初之所以接纳秦义,一是看在秦奋的面子上,二是为了还他一个人情。毕竟当年阿宸在楚州遭到秦媛派去的人的追杀时,秦义帮忙示了警。   现在想来,秦义来她身边当差,本身就是一个阴谋。吴嬷嬷显然是受他胁迫才不得不在坟场给那俩婆子提供方便,事后或许已经后悔,又或许觉得小姐已经发现了她,所以才选择自尽。   “我,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秦奋嗷嗷叫着就要冲出门去,却被六月死死拽住,“秦统领,你冷静点儿,听听小姐怎么说。”   “冷静?我怎么冷静?那狗日的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我要杀了他,挖出他的心肝,看他的心到底是白的还是黑的…”秦奋依旧愤怒难抑,涨红着脸一边骂一边挣脱六月的手又要往门外冲。   “好,那你去吧。”秦玥摊着手,冷然道:“如果杀了他能够了事,我也不想拦你,但也不妨提醒你…像他这样的棋子,死一个,还会再来一双。下一次来的会是谁呢?我们还得费心去查啊。”   这话犹如当头一棒,立时敲得秦奋醍醐灌顶。   是啊,杀了秦义管什么用?他不过是颗棋子,死了也就死了,他们再派个人来就是了。秦家家大业大的,下人数量何其之多,哪有那闲工夫去一一甄别是内鬼还是忠仆。   “哼,难道就这样算了?”秦奋悻悻道,虽然想得明白,到底心有不甘。   “当然不会。”秦玥道:“他现在还有点用处,用完了再说。或许到时不用我们动手,他自己就作死了呢。”   “所以吴嬷嬷的死因,肯定是要瞒着的,秦义也不晓得内情,到时还会露出马脚来。”六月插言道。   秦玥点点头,“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找到叶理的藏身之处…他应该还没有出城。”   秦奋立即道:“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不过崔大人那边也在查。”   “也好,人多力量大嘛。”秦玥说着已经起身,“我正好今天要去府衙,你们跟我一起去吧。”   两人各自道了声好,便都退下了。   六月径自去了下人房里处理吴嬷嬷的后事,吩咐底下的丫鬟婆子们好好操办。还说五小姐说的,吴嬷嬷虽然是受了惊吓暴毙而亡,终归是因为自己才出的事儿,是忠仆,理当厚葬。   吴嬷嬷原本年纪就大了,加之昨天又出了那样的状况,府里几乎所有的女眷都受了惊吓,因此她的死并没让人起疑。   就连心里有鬼的秦义也觉得只是巧合。如果五小姐真的发现吴嬷嬷可疑,肯定不会把她的身后事办得这么风光啊。   这样想着当六月过来让他备车的时候,他还笑着问了一句:“小姐又要出去啊?”   六月也像平常一样的神情答道:“是啊,咱们小姐天生的劳碌命呢。这不,昨儿个城里抓了不少白狼,崔大人让咱小姐过去一道听审呢。”   秦义这下完全放心了,忙跟着附和道:“是啊,谁说不是呢?咱家小姐呀,就是太能干了……”一边说一边又忍不住埋怨起来,“这崔大人也真是的,审犯人就自己审呗,干吗还要拖着咱家小姐…”   “就是。”六月随口搭了一句,就又转回正房去了。   里面秦玥已经吃罢早膳,换好衣裳,斜在椅子上看一封书信。   是二祖父大清早打发人送进来的,大哥哥秦铮专门写给她的信,信上说他们两日后就要到达云州,短暂的停留后便要往南豫国去,问她有没有东西需要他帮忙带给燕渊的。   说起来,秦家诸人中,原本也只有大哥哥是真心希望她和燕渊在一起的。当然,现在父亲母亲也都不再反对。偏偏她和燕渊之间又出现了更大的阻碍。   其实这个阻碍一直都存在,以前只是没有正视它而已。可是眼下,不得不正视啊……   秦玥叹了口气,她心里牵挂燕渊,那是必然的,可此时连她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该怎么做好。   六月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便道:“小姐何必为难,如今锦州的事情已了,您其实可以离开的…”   “是吗?真的能走吗?”秦玥抬头望着窗外,喃喃了一句。   她不知道当初燕渊离京时与凤琛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更不知道她在与凤琛闹翻之后他为什么还同意让自己来锦州。   这会不会是凤琛的阴谋?如果自己走了他会不会针对秦家?   秦玥以前对燕渊有过恶意的猜测,如今对待凤琛,她也同样会有。不怪她总是把人性想得这么坏,实在是这世道总是扰乱人心。比如萧潜,比如秦媛,比如地位低下的家仆秦义之流。   秦义此时已经套好马车等在院子里了,使了个小丫头进来回话。   秦玥点头随后走出屋子。   秦义忙迎上前来行礼请安,殷情地把小马扎摆好和六月一起侍候自家小姐上车。   秦玥原不是这么讲究的人,让秦义赶车的时候本来也不多,但每每轮到他时秦义总表现得比别的下人更殷情周到。   现在想来,他这份殷情周到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以示他对主子如何的忠诚,任谁也想不到他内里其实包藏祸心。   秦玥暗叹一声随即钻进马车,在车厢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坐好便闭上眼睛养神儿。   马车缓缓驶出二门驶出大门,穿街走巷很快来到府衙门口。   白狼团被一网打尽的消息早已经在城里传开,百姓们无不拍手称快,纷纷奔走相告,简直比过大年还要兴奋。   又听说今天知府大人要在公堂上审问人犯,因此一大早府衙外面就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第三百一十六章 灭口   秦玥吩咐秦义将马车赶着围着府衙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府衙后门,立即有衙役上前迎接,引着秦玥和六月一路往前面公堂上去。   六月进去没多久又匆匆出来,问后门当值的衙役秦家那位赶车的小哥去了哪。   衙役笑着指了指左边不远处一条小巷子道:“那,去那吃面去了。”   六月笑着谢过,“那我找找他去,小姐要他回府取东西呢。”   衙役哦了一声,道:“那可得快点儿,迟了怕就不方便找人了。”   “怎么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六月眉头紧了紧,她觉得这衙役话里有话,不由留了神。   衙役嘿嘿笑了两声,略一犹豫,才带着几分讨好的神色凑近六月道:“不瞒姑娘说,秦小哥这是迷上了后巷里的刘寡妇哩…每回你们进府后他都要往那里去,有一回还被咱们弟兄几个给看见了,嘿嘿,原来秦小哥好那一口……”   衙役似是回想起那日的风、流场景,眼睛里顿时流露贼光。   六月忍着恶心道了声谢,又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子给他,这才装作着急忙慌又尴尬脸红的神情拔腿往那条巷子里跑。   以她的判断,秦义应该不是真的去找什么刘寡妇寻欢,而是趁机跟他的同伴见面。   任谁也不会想到白狼们会在堂堂知府衙门的眼皮子底下搞鬼。   就像有句老话说的,往往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六月跑到巷子口脚下就缓了缓,四处打量一番才隐着身子慢慢往里面移动。   巷子幽深,光线昏暗,两边都是狭小低婑的民房,中间仅有一条三人并排能过的石板甬道,甬道随着民房的地势曲曲折折坡坡坎坎弯弯拐拐好象永远没有尽头。   两边的民房家家户户都敞着门,里面人影晃动,能隐约看到屋里摆放的桌椅板凳小几。鸡鸣狗叫声、孩童玩闹声、婴儿啼哭声、男人女人的说话声咳嗽声喝斥声充满了整条巷子。   显然,住在这里的都是些底层百姓。   六月不由愣了愣。   混进城里的白狼们大都冒充的是皮货商人,平时打扮得衣冠楚楚,也入的也都是高档场所,怎么可能住在这样的贫民窟里?   就她愣神的工夫,已经有不少人朝她望过来,眼里写满了好奇。   六月虽说是个奴婢,但也是秦家的奴婢,身上穿的戴的比一般富人家的小姐还要齐整,也难怪会引得众人注目了。   那…秦义打此路过是不是也会引来这样的注目…   想到此六月忽然笑了,上前跟一位正在洒扫的大嫂打听道:“请问,刘寡妇是不是住在这里?”   那位大嫂闻言一愣,脸上随即露出嘲讽不屑的神情,呸了声道:“你找她呀…你跟她什么关系?瞧姑娘你也是好人家的孩子,怎么能跟那样的女人打交道,也不怕脏了你自个儿的身份。”   看来那女人在这一带的名声并不好,不过也证明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人的,而且貌似在此居住的日子还不短。   难道自己判断错了?秦义真的是来此找乐子的?   六月一时犯了难,不去吧总觉得不甘心,去吧又怕万一撞破他的好事儿从而使他起了疑,以后再难抓到他的把柄了。   想了又想六月决定还是放弃,她想等到晚上再去一探究竟。   六月回到府衙时秦玥已经被崔大人安排坐到隐蔽处旁听。她在衙役的指引下走过去找到自家小姐忙将刚才的事情说了。   秦玥听罢点点头。   此时崔大人正好穿着官服戴着官帽面容肃穆地拍着惊堂木,两边手持杀威棒的衙役齐齐唱道:“威——武——”   底下跪着三四个穿着白色囚衣的人犯,披散的头发遮盖了他们的形容,完全看不出其脸上的表情。   大门口挨挨挤挤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不时小声议论指指点点。   崔大人先将白狼们做下的恶事公之于众,又义正严词地痛斥了他们一番,这才将罪状一一列来,依次审问犯人,以便让他们认罪画押再斩首示众。   但是堂下的人犯们却闷不吭声,不抬头不说话更不认罪。   崔大人恼怒气极,连忙吩咐用刑。   谁知重刑之下,白狼们依然咬牙不语,一个个被打得晕死过去也没有吐出一个字。   这下就连门外的百姓也怒了,蜂拥着闹闹嚷嚷着就要往里冲,更有失去理智的妇人从旁边篮子里抓起菜叶鸡蛋一古脑儿往人犯身上丢去……刹时府衙里成了菜市场,各种杂物纷纷落了满地,惨不忍睹。   衙役们慌忙上前驱赶,可哪里挡得住愤怒的百姓,眼看他们就要冲进府衙……   崔大人急得连拍惊堂木,吼得声嘶力竭也不管用。   角落里的秦玥更是皱着眉头,她已经觉出不好,只怕敌人这是要趁乱灭口……   想到此她再顾不得掩藏形迹,快速走到崔大人身边让他下令把人犯押回大牢。   崔大人忙照她的意思下令。   可是已经迟了,门外忽然飞进来几只梭镖,混在菜叶鸡蛋黄瓜茄子里一起往目标身上而去。   六月眼疾手快,也仅仅只挡住了一镖,救得一个囚犯的性命,其他三个当场死亡。   崔大人气得接连喷出两口鲜血,猛咳了好一阵才挥着手喊道:“退堂!退堂!”   六月早已将那个侥幸留得性命的人犯带走,衙役们强制将两边的大门关上,隔着门板还能听到外面百姓骂骂咧咧愤怒难抑的咶噪声。   崔大人被身边的师爷和秦玥扶着急急往书房里去。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白狼们竟连这样的毒计都使得出来…那可都是他们自己人啊,不说怎样救他们,反倒要杀了他们灭口…   真是一群狼啊!真狠!   秦玥撇撇嘴,并不像崔大人那般吃惊。,   这样的狠劲儿,不肖说当然是叶理的手笔了。他待人一向如此,有用的棋子就用,没用的棋子任你是谁只要碍了他的事儿就只有死路一条。   想当初燕渊还是他嫡传的弟子呢,跟他也算沾亲带故,最后还不是被他逼上了绝路…也幸好他是那样的人,不然也不会让燕渊有机会脱离他的魔掌!   ☆、第三百一十七章 死人   崔大人休息一阵之后觉得好多了,正要使人去请秦五小姐来他书房里议事,便见一个牢头面色惨白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咚地跪下不停地磕头求饶,嘴里喃喃道:“死了…全死了…大人…大人饶命啊!”   崔大人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由沉着脸喝道:“到底什么事?好好说,总不成牢里的犯人都死光了?”   原本他也就顺口那么一说,没想到牢头闻言蓦地抬头,惊愣道:“大人,您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崔大人越发沉了脸。   牢头呐呐道:“人犯,在押的人犯,都死光了……”   “什么?”崔大人霍地站了起来,因为起得急了身子没有稳住又往后倒去,亏得才刚进门的一个捕快慌忙将他扶住。   崔大人疑似牢头的话他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谁死了?”   牢头只得把心一横硬着头皮哭丧着脸道:“不敢隐瞒大人,咱们牢里关押的人犯,就在刚才,全都不明不白地死了…”   他话还未说完,崔大人已经猛翻白眼晕死过去。   站他身后还来不及行礼的捕快忙将其扶到那边榻上躺下,又到门口唤人去请大夫。   秦玥在后院陪崔夫人说了一会儿话,正要往前院来找崔大人商议后续的安排,刚走进院子就见衙役们面色慌张匆匆忙忙。   她忙叫来一个问他到底发生了何事。   衙役便将事情说了。   秦玥骇了一跳。   虽说锦州的治安一向很好,府衙大牢里关押的人犯不多,可再不多也还是有,他们当中并不是所有人都犯了死罪,有的关几年是要放出去的。   能够干出这样的狠事,又有此手段的,除了叶理,断不会再有别人。没想到叶理为了灭口,居然连那些不相干的人犯也一并弄死了…   发生这么大的事,显然是瞒不住的。   不过顿饭工夫衙里的其他官员们也都闻讯赶了来,个个脸色灰白气急败坏又都六神无主。   对于此次捕捉白狼的计划,他们原本就不知情,知府大人也是等到事成之后才跟他们交的底,谁曾想到上晌刚一审案就让愤怒的百姓把人犯给砸死了,眼下更是出了这等大事,这可如何是好?偏偏崔大人自己又晕迷不醒…   秦玥冷眼瞧了他们一会儿不由摇头,轻咳了声便吩咐一个衙役带路去牢房,又让另一个衙役去传仵作。   人犯虽然死了,但总得给百姓和苦主一个交待,至少要查明他们到底怎么死的,凶手是谁,因为什么而死。   官员们怔愣一会儿,随即瞥见自己的同僚已经跟在秦五小姐后面,便也自觉缀了上去。   一行人来到大牢。   果然看见每间牢房里都或趴或仰或倒着不少身穿囚衣的尸体,刺目的污血将他们身上灰白的囚衣也染成了枣红,远远就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儿。   秦玥吩咐领头的衙役随手打开一间牢房的门便钻了进去。   一直跟在身边的六月抢在前面蹲下身去看翻看囚犯们的尸体,末了起身朝秦玥点头,“小姐,他们都是中毒而死。“   “什么毒?”   “砒霜。”   秦玥哦了一声,并不吃惊。这原本就是叶理的行事手段,他这人除了狠毒,还最喜欢简洁明了,根本不怕被别人知道。   “再看看,毒源来自哪里?”   跟在她身后的官员一个个捂着口鼻,将脸撇开不敢看向那些形容恐怖的尸体…早知牢房里这么恐怖,就不该逞勇陪秦五小姐进来…   六月将牢里所有器具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最后瞄向散在地上的黑面馒头碎屑,捡起一些摊在掌心凑近鼻间闻了闻,皱着的眉头终于松开。   “小姐,砒霜是下在馒头里的。”   这也并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可是却很管用。牢里关的犯人每天的进食都是定点定量的,一般只会让他们吃个半饱,等到下一顿吃饭时他们都已经饿得饥肠辘辘,看到吃食自然迫不及待下口…   真要追究起来,牵扯的人肯定不少,但是也不能不追究。不管下毒的人是府衙里被他买通的内鬼还是冒名顶替混进大牢里的白狼,总之府衙里肯定有他的人手,只是不知这个内应得手后到底逃了还是留下继续做恶。   所以秦玥打定主意一定要查。   仵作到场后按照正规程序将所有尸体一并归拢建档,并逐一作了尸检,记好笔录,官方上定下所有人犯均系中了砒霜之毒而死。   秦玥离开牢房来到崔大人外院的书房。   此时崔大人已经醒来,但是却没法起身,精神也还虚弱,躺在榻上仍然着急上火。   众官员纷纷上前慰问。   崔大人当着众官员的面,言及此事交给秦五小姐全权处理,并要求大家配合她行事。   众人纷纷应了。他们自认自己无法接手这个烫手山芋,虽然崔大人此举不合体制,但好歹这秦五小姐除了是秦国公府的嫡小姐,还是圣上亲赐的淳郡主,算得半个皇家人,由她领头也是说得过去的。   事急从权嘛。   秦玥也不推辞,当即应下此事。   这事儿就算让别人来管,她也实在不放心,毕竟中间涉及的隐秘太多了。但是这样一来,她也抽不开身赶去与祖父和大堂哥见面,更别说跟他们一起去南豫国了。   也好,算是间接替她做了决定。   秦玥随即吩咐衙役将崔大人送回后院。   后院得了信儿的崔夫人刚走到二门,就见丈夫被人抬着回来,惨白的脸色不由又白了几分,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半躺在软轿上的崔大人见状,忙吩咐停轿,叫住自家夫人安慰几句。   崔夫人这才勉强定了定神,一边抹泪一边吩咐起轿然后拥着丈夫往后院去了。   秦玥便在崔大人的书房里发号施令。   官员们先前既然已经当着崔大人的面应允此事,这会儿当然也想尽力配合秦五小姐行事。只要不让自己去跟白狼们真刀真枪的干,打打杂跑跑腿的活计还是可以做的。   秦玥原本也没打算让这些人去冲锋陷阵。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长处,让其发挥所长才最能起到最大作用。因此吩咐他们做的都是他们力所能及又在职责范围之内的事儿。   ☆、第三百一十八章 活口   是夜,月黑风高。   白天因为忙着这摊子事儿,秦玥主仆俩都没有回府,只打发秦义回去给二老太爷报备了一声。   至于其他,秦玥什么也没问。   秦义回来时已经快到亥时,带来了二老太爷的口信,让她放开手脚去做,需要帮忙尽管开口,还说秦家一定全力支持。   秦玥听罢连连点头。   对于那些世家大族内里的争斗,她是最清楚不过了,难得二祖父这般深明大义,不但没有因为长房没有长辈陪同就怠慢她们,反而还一再支持她做这么危险的事。   难怪祖父对于她们姐妹回锦州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他深知自己的弟弟一定会把这些小辈们照顾得很好。   眼看秦义还杵在自己跟前,秦玥笑了笑说道:“前儿个秦叔叔还求着我呢,说让我给你挑个好姑娘,配门好亲事。”   秦义先是一愣,继而憨厚地笑笑,恭谨回话道:“但凭小姐做主,小姐让小的娶谁就娶谁。只一样,一定对小姐您忠心,且会伺侯人的。”   “呦…”秦玥不知该是哭还是笑,愣了片刻到底还是笑了,“阿义你不必这样,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人呢,总得你自己喜欢才行。”   秦义却认真道:“小姐可不能这么说,小的是您的人,就算成了家,也还是小姐您的奴才,与其娶一房怀有二心的媳妇,倒不如小姐指派个忠心的,小的相信小姐,小姐的眼光不会差的…”   瞧这嘴儿甜的…秦玥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了。以前咋没觉得这白眼狼这么会说话啊…   她承认自己粗心了,大意了,唉。   秦玥心内叹了一声,忙挥手让秦义退下了。她怕再让他说下去,自己一时控制不住,当场就揭了他脸上的那层假皮。   这家伙,比白狼还可恨…   六月进来时瞧见自家主子黑着脸,不用问也明白是刚才出去那人惹的祸,免不了劝慰几句。   秦玥这会儿心情已经好转,便问六月跟秦奋见面的事儿。   六月笑着回话一切办妥。   原本六月打算亲自去探刘寡妇的底,谁知又发生了这许多事,只得将刘寡妇那边交给秦奋去办。   算算时辰,也该有个结果了。   果然,没过多久外面响起奇怪的啸声。   秦玥脸上一喜。   不待她吩咐六月已经匆匆迈步出去,片刻后又匆匆返回,呈给秦玥一张纸条。   秦玥看罢递给六月。   六月看后忍不住冷笑:“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给他来个一锅端。”   秦义这条线索果然没错。   叶理居然真的藏匿在府衙后门的那条小巷子里,幸好白天六月没有继续跟踪秦义,否则肯定已经打草惊蛇。但是现在就算已经知道他的藏身之所,在没有万全的准备下,也不会轻易动手。   秦玥顿了顿,决定连夜审问白天里被六月救下的唯一活口。当时情况很乱,四个中只救下一个,幸好当时留了个心眼儿,将这名人犯单独关押,也不知这唯一的活口知道多少。   二人随即换好夜行衣出门,左拐右拐到一间杂物房里。   那人早在被抓捕时就中了无忧散,为了保险六月还让人将他像粽子一样的绑了个结实,嘴里塞了破布,就算想要寻死也不成。   此刻六月上前踢了一脚,将他的脑袋扳起正对秦玥。   乱发下是一张并不年轻的脸,且沾满血污,根本辩不出形容,只一双眸子似曾相识。   秦玥努力回忆一瞬,才蓦然想起他是谁,心内不由一震。   “老师,是你!”秦玥惊呼出口。   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是叶知秋。更没想到,师生之间的再次相见,居然会是这样的场景。   六月吃了一惊,讶然望着自家小姐,又低头瞅了瞅手里提着的满脸血污的囚犯…小姐嘴里的老师,是指叶先生么?她有点不敢相信。   自打叶先生从大岳客栈逃离后,她就再没听到他的消息。小姐为着师生之义,再说当时七王爷已经伏诛,便放了他一马,指望这人从此洗心革面做个好人,再不要干那些助纣为虐的勾当,可是……   手里提溜着的犯人似乎想要垂头,却被她硬扳着,挣扎了一瞬就放弃了。   六月惊得张大了嘴。   秦玥却道:“快给老师松绑。”   不管如何,叶知秋至少帮她救过沈老王妃,就冲着这一点,也该让他少受一些活罪,至于其他,哎,先听听看吧。   六月很快替他松了绑,又在他身上各处推拿了一番,朝秦玥点点头,退出去时顺手掩上了房门。   叶知秋总算可以自由活动筋骨,自己腾出手拿掉嘴里的破布,长出一口气叹道:“与其这样的见面,倒不如上回就死在大岳镇。”   “但是你毕竟没死,而且还帮燕统领救过他的母亲…我应该谢谢你。”   “那只是一个交易,你不必放在心上。”叶知秋顿了顿,又道:“你也不必再叫我‘老师’,老夫受之有愧…”   “既然‘受之有愧’,当年又何必收我这个学生?”   叶知秋不语,神情漠然。   秦玥又问:“既然已经与他撕破脸,又何必再为虎作伥?”   叶知秋仍就漠然、不语。   秦玥亦是沉默,片刻后才道:“如果你还是叶家人,就应该知道…现今…我才是叶家先祖选定的掌权人。”   叶知秋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拨动,张了张嘴,喃喃道:“幸好是你!”   “是我,一直都是我…”秦玥淡笑,眸子里忽然泛出异样的光芒,一步步走近他,“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不但拥有凤璃紫钗,而且还是白玉戒指的主人!”   “什么?”叶知秋满脸愕然,惊愣地睁大了眼睛望着她。   秦玥道:“当年你之所以混入秦家,便是为了寻找这个吧?可惜,它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而你却一无所知,毫无所觉。”   “你怎么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叶知秋惊骇过后,神情渐渐冷静,很快恢复淡然,沉声问道:“你与当年的紫衣公子,究竟有何渊源?”   “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叶知秋茫然,显然没有听懂她这话的意思。   秦玥也不打算解释,只是道:“这个,你没必要知道。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不过是想让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而已。”   ☆、第三百一十九章 揪出   叶知秋默然。   秦玥也不逼他,只静静站在边上等待。   很多时候,严刑逼供并不能得到答案。人心,才是最脆弱的一环。   并没让她等得太久,叶知秋长叹一声,道:“你想知道什么?”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叶知秋斟酌片刻,苦笑道:“其实该知道的,你都已经知道了…”见秦玥没有反应,他便又接了下去,“南豫国六皇子已经和荣亲王达成协议,只怕不久两国又要开战了…”   秦玥哦了一声,面上神情淡淡。   “这次,不但南豫国会开战,就连北边的胡族和北夷族,也在秘密调集重兵……”   “南豫国许给北夷族什么好处?”   “世代通婚…”   跟预料的一样,条件并不新鲜,但是却很有效。可有一点秦玥却不明白,北夷族世世代代只与本族之人通婚,这次怎会愿意接纳异族女子?   叶知秋像是知晓她的疑惑,道:“不久前北夷族族长之孙女下山,遭了暗算幸遇六皇子搭救,两人玉成好事…六皇子为了以示对北夷族尊重,不惜休了原配嫡妻也要迎娶族长之孙女。”   话说到这,秦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左不过六皇子与女汗王暗地里早谋算好了,给北夷族下了个套。北夷族虽然骑射无敌,精通奇门遁甲,到底因为与世无争的日子过得太久,心思难免单纯,不知不觉就上了当,做了六皇子和女汗王的马前卒犹不自知。   只是这么大的事,燕渊居然没有得到消息…   秦玥心里忽然涌上不好的预感。   只听叶知秋又道:“此次来锦州,原本只是小打小闹,分散你们的注意力而已…闹这么大,其实是十二叔自己的主意,好多事他连我也瞒着,六皇子…六皇子大为恼火,所以才让我来帮忙收拾残局……”   “那你又为了什么…投靠了六皇子?”   终究,秦玥还是想知道原由。   即便他早已知道叶家被灭的真相,知道燕氏和凤氏都是他们叶家的仇人,但在面对同州之危时,也仍然没有做出任何不利于大都朝的举动。   燕渊还说,在那个墓室里,他甚至还苦口婆心地劝他的十二叔收手,信誓旦旦说不会与外族结盟来侵略自己的家国。但是现在……   叶知秋默然……   就在秦玥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叶知秋道:“因为我的母亲,姓霍。”   姓霍?这算什么回答。   但是秦玥也没有再问。就像她刚才回答他的那句“我就是她,她就是我”一样,叶知秋虽然没有听懂,却不会再问。   谁人心中没有秘密?   走出杂物房的时候,秦玥深深叹了口气,她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   六月返身锁好门锁,默默跟在秦玥后面一起走回住处。   秦玥连夜写好书信,交待六月天亮后即刻出城,一定要赶在祖父和大堂哥离开云州之前把书信送到。   六月看她满脸郑重,知道一定是十万火急耽搁不得的大事,顿时也郑重点头,正要拿了书信下去准备,却又听小姐喃喃了一句,“霍姓,也是南豫国皇室的姓氏…”   “小姐,你说谁?”六月满脸茫然。   秦玥摇头,“没什么,你快去吧。”   这一夜注定无法成眠。   天刚蒙蒙亮时,六月便踏着晨曦的微光出了城。   秦玥也在审查捕快们刚才呈上来的内应嫌疑人名单。经过捕快们的连夜初审,现在呈上来的这份名单里人数就少得多了,每个人名下面都详细记录了他们这两天里的言行日常,去过哪里,跟什么人说过话,做过什么事。   秦玥很快将内应目标锁定在两人身上,一个是在灶房里帮厨的老马,据说已经在府衙里干了二十多年。   另一个是因为痢疾无法亲自前来而让本家侄儿帮忙送菜的老班头,府衙里从后院女眷到前院衙役乃至囚犯们所食用的蔬菜,几乎都是老班头送的,这一送就送了二十多年。老班头无儿无女,侄儿顶半子,经常会在他头痛脑热发病时帮忙送菜,衙役们好些都认识。   秦玥几乎已经肯定,老班头的侄儿拿的药,灶房里帮厨的老马动的手。当即她便带着人直奔前院训练场。   昨天虽然事发突然,但当时她便猜到是叶理做下的又一桩狠事,因此让衙役们把这两天所有进出府衙的人全部集中到练武场控制起来,又让捕快们分别问询,让每个人都必须找到他自己的时间证人,告诉衙役们怎样甄别那些人说的真话假话。   这样做虽然麻烦了点,但却最有成效,而且准确率高。   秦玥想着就忍不住后怕,幸好这回毒死的是囚犯,万一他发起疯来,用这招毒杀崔大人崔夫人或者整个府衙的官员衙役……   那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可是等他们一行人赶到训练场时,那边早已闹出了骚乱,混乱中很多人不顾衙役们的劝阻,想要强行冲出练武场,更有不少人被打伤,呼喊声喝斥声争吵声闹得河翻水翻……   秦玥不由脸色大变,忙大喝一声住手。   四周蓦地安静一瞬,很快又恢复先前的喧嚣。   秦玥默不作声走近,直接将袖里瓷瓶甩出。   瓷瓶在半空划着优美的弧线,纷纷扬扬洒下乳白色的粉末…   片刻后人群陆续倒地。   跟在她身后的捕快们忙上前挨个辩认,很快找出老马和老班头的侄儿,提溜着来到秦玥跟前。   秦玥顺手往他们一抹,立即撕下一层薄薄的皮来,现出两张陌生的面孔,哪里还有半分老马和老班头侄儿的样子来?   捕快们这才明白,原来这两人脸上戴了传说中的人皮面具,难怪先前排查的时候虽然觉得他们的声音有点怪,可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那老马和老班头的侄儿……   “他们都死了。”秦玥叹道,顿了顿,又吩咐道:“给其他人喂下解药,至于这两个…不必审了,直接斩首示众,人头悬挂城门!”   衙役们都吃惊看着她。   难得秦五小姐这样生气…   当然,谁不生气?谁不气怒?这帮天杀的,差点将整个锦州城闹翻了天,斩首示众都是轻的,最该千刀万剐!   ☆、第三百二十章 风声   情况有变,已经等不及了。   秦玥当即手书一封,右下角盖上崔大人的官印,派人快马加鞭送往城外顾将军的军营。   唯今之计,只有调军队进城。   不过在此之前得想法子把小巷里的百姓撤走,又不能让叶理起疑。   以前秦玥没觉得身边多个帮手如何如何,真到用人之际才觉出几分后悔。   幸好六月走之前悄悄给秦奋通了声气,秦奋来了府衙便也没打算走,暗地里将凌烟山庄的人散布在附近待命,又让几个擅长盯梢的师弟密切关注小巷里的动静。   既然已经准备行动,秦义便也被控制起来,秦奋亲自去抓的他。   屋子里,秦义还在狡辩,企图骗过曾经待他如亲弟的大哥。   “哥,你不能怀疑我,我对你,对秦家,从无二心。我敢对天发誓——”   秦奋冷笑,神情已经没法愤怒,“你的誓言如果管用,天雷早已劈死了你…我问你,吴嬷嬷怎么死的?”   “吴嬷嬷…”秦义一愣,随即道:“她不是暴毙吗?我可没杀她。”   “你当然没有杀她,因为她是自杀死的…你们的人挟持了她的孙子,她不得不为你们提供方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狠毒了?连一个吖吖学语的婴孩也要利用!”   言语说到最后,已是变成厉声喝斥。   那天发现那张纸条之后,秦玥便让留京的苏冰去查了这事儿。苏冰很快传回消息,那个叫树儿的不满两岁的婴孩的确已经落入敌手。不过掳走他的并不是叶理的人,而是曾经在秦家做事后被发卖的青碧。   青碧的幕后主子是谁,秦玥用脚指头也想得到。   没想到秦义居然是她的人。不过仔细一想也不难想到,当初是秦义跟着她去的楚州,虽说是秦奋的安排,但谁知道他们私下里会不会有其他的猫腻。   难怪上次秦国公府内院大清洗,或打发或发卖了那么多奴仆,偏偏藏得最深的那个却在自己身边。   秦玥将这些一古脑儿地告诉了秦奋,只并没有说玉妩跟秦媛的渊源。   秦奋听罢倒没有多想,原本那玉妩就跟五小姐结下过梁子,收买秦义为她所用也是很有可能的。   但是现在…秦奋却不这么想了…   到底曾经待自己如父如兄,秦义此刻被他揭穿,面上神情几分心虚几分狼狈,“大哥,你别逼我!我不想伤害你!”   “可你已经伤害了我!你打着我的名义接近五小姐,眼下又干出这么多事,你难道还奢望我原谅你、放过你不成?”   “大哥,人各有志!我不想一辈子在秦家为奴,我也有自己的抱负!我也想出人头地,做人上人!”   “呵——的确好志向啊!只可惜你的人格,早已玷、污了‘抱负’二字!”怒火中烧的秦奋再不多说,双掌如泰山压顶一般朝秦义劈去。   秦义脸色微变,慌忙躲避,欲要夺门逃走。   秦奋哪会给他机会,一掌紧跟一掌,团团掌影将他罩在屋中,半步离开不得。   秦义只得硬着头皮接掌。   秦家护卫们的武功几乎都得过秦奋的指点,秦奋对他们的出手自然了如指掌。两人此刻一对一,秦义怎么可能是他对手?不肖片刻就已被他拿下反剪了双手。   秦奋尤不解气,当场就劈掌震碎了他的琵琶骨。自己没教好的兄弟,他总得给五小姐一个交待,给吴嬷嬷一个交待。   秦义登时惨叫一声痛晕过去。   秦奋沉着脸挟着秦义来到秦玥面前,像扔一团烂泥一样把他丢在地上,“五小姐,人交给你了!”   秦玥睥了一眼,道:“交给崔大人吧,他通敌叛国,犯的是国法,自有国法处置他。”   秦奋点头,忙唤人将他押下去,又郑重对秦玥道:“对不起,终归是我没有教导好他。”   “不关你的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秦义早已经成年,他当初既然做了那样的选择,今天也该他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了。”   这些话秦奋听得似懂非懂。他是武夫,讲不来那些大道理,只知道背主的奴才最可恨,怎样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晌午过后便得到顾将军的回应,说一定按计划行事。   秦玥叫了几队衙役进来,吩咐他们酉时一刻开始,从小巷两头往里走,边走边敲锣吆喝,说已接到圣谕,钦天监算出今儿晚上此地会有大地动,所有人等一律到府衙训练场避祸,衙里管吃住一天。   衙役们莫明其妙,但如今崔大人卧病在床,曾交待衙里上下一律听从秦五小姐,因此虽然疑惑也还是听令行事。   秦玥又郑重叮嘱,此事属于机密,千万不能外泄,更不可擅自行动。   衙役们纷纷应了退下。   秦玥才又转过头对秦奋道:“秦叔叔,你的人手也得全都出动,趁百姓混乱往外涌时进去埋伏,尤其刘寡妇的住处、相邻的民房密切留意。”   “明白。”   秦奋有一刹那的失神,仿若面前站着的不是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而是一位杀伐果断指点江山的杰出女将。   他禁不住喃喃:五小姐,到底不是自己的妹妹啊……   她这边才刚安排完毕,秦家的二老太爷就已经到了府衙。   秦玥亲自迎着进了大堂,一边走一边将秦义的事说了说。   二老太爷免不了一通恨声痛骂。难怪昨天就觉得那小子的神情不对劲,今天要不是接到五丫头使人送回府里的书信赶了来还不知道出了这等事呢。   原本他跟其他人一样,以为审案那天公堂上的囚犯被愤怒百姓打死是场意外,谁知后来又发生那等可怕的事,这才觉得另有内情,加之刚才来的路上又听说城门挂了新的人头,底下贴了告示等等。   “这么说,南豫国真的要发兵了?”   秦玥点点头,声音低低道:“孙女已经派人往云州去了,但愿能赶得及。”   二老太爷道:“就算赶不及,以你祖父的心计,也肯定已经察觉到异常,不会上当的。”   “但愿吧。”秦玥叹了一声,依然揪着心,道:“不过二祖父您也得做好心里准备。这一仗,可能会打很久。咱们秦家…也不一定能撑得过去!”   二老太爷笑了,随即傲然道:“咱们秦家是武将世家,难道还惧怕战争?”   ☆、第三百二十一章 围攻   秦玥也笑,却笑得悲凉。   骨子里她最不喜欢战争,可是打从那一年无意中来到这个时空,从前世到今生,她总是在经历战争,经历杀戮,经历一场又一场的流血牺牲。   眼前这一场,也是避无可避啊。   二老太爷接着又问需要他做些什么。   秦玥便道:“不需要二祖父您做什么,第一要紧便是守好秦家的门户,孙女此次已经惹恼敌首,他们目前动不了我,很有可能牵怒于你们。”   二老太爷道:“无妨,我早已布置下去,秦家儿郎们皆已做好战斗准备。”   秦玥失笑,看起来,二祖父宝刀未老啊。   祖孙俩絮絮叨叨说了一阵话,二老太爷便骑马赶回去了。他虽然在五丫头面前表现得轻松,心里其实有些打鼓。   秦家留在祖藉的家将多为老弱残幼,真要打起来哪里是那些长年在刀口舔血的汉子们的对手?   秦玥其实不担心六皇子找她麻烦,而是有预感京城皇宫里的那位玉妩小姐很有可能对秦家实施抱复。   她那人最是睚眦必报,怎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但是现在最最关键的还是要打赢眼前这场硬仗,再不能让叶理逃脱了。他每一次逃脱,都意味着会有更多的人丧命。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秦玥一直坐在崔大人的书房里,她在细想每一个环节…   很快酉时到了。   衙役们迅速出现在那条小巷,一边敲锣一边卖力大喊,将秦玥交待的话一字不漏地喊出。   很快引起小巷里百姓的轰动,他们纷纷走出家门,涌进小巷,围着敲锣的衙役们七嘴八舌慌乱地问着。   “不会吧,好好的怎会有大地动?”   “怎地这么突然?”   “该不会是你们当官的想趁机拆我们的房子吧?”   “哪有那么巧的事?”   各种质疑的声音充斥着耳膜,混进人群里的某些人更是皱紧了眉,摇头晃脑地挤进人群又挤了出去。   衙役们能解释的就解释,实在解释不了的就闭口不答,反正一口咬定所有人等酉时三刻之前必须撤离,否则到时大地动发生受伤死人衙门里概不负责。   蝼蚁尚且惜命,何况人类。   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民众虽然活得艰难,可也仍然希望活着,哪怕心里九分不相信,但为了那一分潜在的危险,也还是选择离开。况且也不走远,就在府衙的训练场等着,不但管晚饭,还能睡个安稳觉。   因此衙役们来来回回在小巷里穿梭几回之后,十之七八的百姓都拖儿带女扶老携幼地往府衙后门挪动。   从府衙后门到小巷子口,这一路都站满了手持军械甲胄鲜明的兵将。这些便是上次顾将军调来帮助崔大人捉狼还没来得及撤走的兵士,他们负责维持秩序和搜身检查,确保进入府衙的百姓没有携带武器毒药以及其他危险物种。   这样一来百姓彻底放了心,同时涌起感动,觉得崔大人和顾将军都是好官,即便这样麻烦也仍然愿意救他们这些普通百姓。   秦玥没有出衙。   她此时正跟崔大人对弈。   盛夏的天气昼长夜短,虽然已经过了酉时一刻,外面的天光依然大亮,透过大堂的窗棂还能看到天边逸人的晚霞。   崔大人原本就是急出来的病,这会儿事情有了转机,病也就跟着好转不少,勉强能起身后就让人扶着去了外院大堂。刚好看到小姑娘一个人左右手博弈,顿时也来了兴趣,提议两人杀一盘。   崔大人现在已无法将眼前这个小姑娘当成普通小孩子来看,她比传闻中更令他信服。不管是她的稳重镇定还是涵养和魄力,自己这个年近半百且历经官海沉浮多年的男子都自愧不如…此次锦州之祸,多亏有她啊。   即便是下棋这种雅事,在你来我往厮杀了五十多个回合之后,崔大人也渐渐呈现败势。   “本官输了。”崔大人道。   秦玥微微一笑,“大人如果再坚持一会,不会输。”   崔大人道:“秦五小姐的棋风气势太强,本官想要坚持却无能为力。”   说笑间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   秦玥起身,刚走到门口。   迎面一个衙役匆匆而来,面露喜色,“五小姐,好消息!好消息呢!”进得门来才看见他家大人原本正盯着一盘残棋凝眉思索,耳里听到喜讯顿时爽朗大笑。   秦玥轻笑,朝那衙役点点头,又扭头对崔大人道:“大人,我先出去看看。”   “好。”崔大人颔首,此时心内五味杂陈,他觉得做官做到他这份上其实有些悲哀,居然要靠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才能拿住凶手,解民众之危,   其实秦玥并不像表面别人看到的那般镇定,正因为心里忐忑,她才想要通过博弈的方式来缓解心里的压力。   这一次,她其实也输不起……   幸好,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一路从府衙后门到小巷子口,两边站立的兵将还没撤离,个个身姿挺得笔直,肃杀之气浓烈。这样的兵将,才是真正能够上阵杀敌的兵。大都朝有这样的精兵,是国之大幸……   秦玥感叹着,很快走进小巷。   天边的晚霞已渐渐消散,只剩了星星点点的余辉。   狭窒的小巷里此时人影幢幢,兵戈撞击声猛烈而充满戾气。喝斥声里夹杂着气急败坏的怒吼,不时有人焦急地催促:“快撤!叶阁老你快先撤!”   秦玥不由朝发声处看去,只见不远处民房顶上三五个青衣汉子正围着两个面具男人厮杀得正酣。   两个面具男人仿佛都受了伤,衣衫上血迹浓艳。   青衣汉子中的一个赫然就是秦奋,眼角余光瞥见底下孤身站立的秦玥,忙道:“五小姐,快回去!”   戴着银灰色面具的叶理蓦地朝她看过来,眸子里的眼神怨毒深寒…他忽然撇下同伴,呼呼几拳击退围攻他的青衣汉子,犹如恶狼扑羊一般,从房顶上直直朝她站立的方向扑来。   秦奋吓得目眦俱裂,慌忙紧随其后往下直扑。   叶理似是已经失去理智,嘴里怒骂:“秦玥,你个妖孽!你个杂碎!你个蛇蝎女!都是因为你,老夫一世心血毁于一旦…你信不信,只待老夫将你的秘密公布天下,看你还有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第三百二十二章 身死   秦玥目光一紧,直直看着即将扑向自己面门的恶狼,右手紧紧握住玲珑钗,蓄势待发…   只听她沉声道:“叶理,你听着,我现在就以叶家掌舵人的身份制裁你——受死吧——”   随着她最后那个“死”字出口,手中玲珑钗也如离弦之箭朝叶理脖颈处疾去…   “啊—”   叶理庞大的身子在她跟前倏地顿住,手掌跟离她的天灵盖不过咫尺之隔,但是他已经无法再进一步,双眼陡地瞪大瞪圆,满脸不容置信,渐渐凝聚成绝望死灰的神色。   他的脖颈处,赫然插着一支玲珑钗。   玲珑钗淬有剧毒,见血封喉…许是速度太快,刺入得太深,直到此时才见乌血从脖颈处流出,细细的一根,如红线般,缓缓流进他的胸口里。   片刻后,叶理魁伟的躯干终于倒下。   “叶阁老——”凄厉的叫声从房顶传来,紧接着一声闷哼又见一具面具男子的尸体从房顶滚滚而落,正正砸在秦奋的身后…   西边最后一缕晚霞散尽。天,终于快要黑尽了。   小巷里的打斗也已渐渐接近尾声,先前的人影幢幢已经变成汩汩流血的尸体,鲜血的腥气熏得人屡屡作呕。远处偶尔还有惨叫声传来,却被暮色层层隔阻已辩不出声音的来处。   天地间仿佛一下子静止。   秦玥站在原地不动,神情崩得紧紧丝毫不敢放松。   少顷她的身后突然涌来一队手执火把的兵士,顿时将已经黑尽的小巷照得亮如白昼。   “见过五小姐!”走在最前面的兵士向她行礼。   秦玥颔首,问道:“情况如何了?”   兵士道:“一切不出五小姐所料,他们果然人心已散,想要趁乱逃跑。”   如此情况下,不逃才是傻瓜。但是秦玥也早料到会有人逃,先前已经分派一队兵士挨家挨户从小巷口往里面搜,这一搜就搜出不少受伤企图逃命的白狼,被兵士抓个正着…   直到这一刻,秦奋才缓过神来。   他一直都知道五小姐厉害,可从来没想到她会那样厉害,居然仅用一招就杀了跟他师父齐名的潜龙阁阁主。   这不是吹嘘,这是他亲眼所见。   五小姐,她到底还有多少神奇没有显露……   秦玥像是猜到他的心思,哂笑道:“秦叔叔莫要这样看我,不过仗着运气好罢了,他扑下来时已是强弩之末,我手里的玲珑钗可是淬了剧毒的,见血封喉即死。这可是我保命的绝技…”   “即便这样,那也很了不得了!”秦奋喃喃道。   其实这是秦玥第二次亲自杀人。   她这人惜命,惜自己的,也惜别人的,不到万不得已,她不喜欢双手沾满血腥,那并不是很美好的感受。   前世沈瑾为着凤琛杀了不少人,终究没有落到好下场…所以,人还是要多积阴德得好!   “好好善后!活着的带回府衙,死了的送往城外义庄,吩咐他们好好安葬。”   兵士忙恭声应是。   秦玥这才转身往小巷外面迈步。   秦奋从其中一个兵士手里接过火把,照着她一路离开。   崔大人此时还在前院大堂,正与手下的官员们互相说笑,纷纷夸赞秦五小姐行事了得,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   秦玥刚在门口亮相,原本坐着的官员慌忙起身,视线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纷纷拱手热切道:“五小姐!”   这样的场景其实有些奇怪。一大群身着青袍红袍的朝廷官员给一位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行礼,言语还分外恭敬热切…   秦玥最怕这样的场合。   前世她以紫衣公子的身份亮相人前,在众多势力之间周旋游走,其实最是身心俱疲…   今生,再不要过这样的日子了。   所以她朝大家抱拳团团施礼之后,就找了借口走开。   官员们俱是一愣。   崔大人忙呵呵笑着打圆场。那丫头的性子一向如此,若要真正论及身份,在场的官员没一个比得上她,她也的确有不想应酬别人的资格。   秦玥当即回了后院收拾,又去崔夫人那里辞了行,便在秦奋的护送下回了秦家。   院子里冷清清的,吴嬷嬷死了,六月去了云州未回。其他的丫鬟婆子并不得她信任,不待吩咐是不敢进院子里来的。   秦玥自己沏了杯茶,独自坐在院角的一簇海棠树下慢慢抿着。刚一闲下来,她就忍不住想念燕渊,也不知他那边到底怎么样了…会不会遇上了麻烦…   思绪一旦打开再也无法止住,一直独坐到夜尽天明她也了无睡意。   天刚放亮她便迫不及待去给二老太爷请安。   二老太爷刚收到京里秦三爷的书信,正打算让小厮拿进后院,偏巧秦玥就到了。   秦三爷在书信里告诉她,京城的时局也不安稳。宫里太后与皇后娘娘斗得厉害,皇上册了玉家的丫头为郡主,甚至还曾动过纳她为妃的念头,被皇后拼死阻住。   如今再听到这些,秦玥已不怎么在意了。管他想纳谁,那是他的自由,也是他的权利。玉太后无非想要抬举娘家,可惜她却不知自己的侄女儿内里早已换了别的芯芯儿。   就让她们狗咬狗去吧。   秦三爷顺带还说了沈王府的消息,老王妃一切安好,让她不必挂念等等。   秦玥稍稍放了心,转头对二老太爷道:“孙女可能这两天就要起程,要去云州。”   二老太爷并不吃惊,笑道:“早知锦州拘不住你…你是一只雌鹰,注定是要翱翔天际的。”   秦玥笑了,“没想到二祖父懂我。”   二老太爷叹道:“咱们秦家的子孙,当如是啊…”又道,“你父亲这一辈里除了你父亲,再没有别的出息的男子,没曾想你们这一辈,倒个个都出息得很!”   秦玥没有否认,她从来不是那等谦虚的孩子,何况二祖父这样说也不仅仅是在夸她,还有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呢,他们才是秦家未来的倚仗!是秦家屹立不倒的根本!   秦玥从二老太爷的房里出来后,又去给三老太爷请了安,末了回到后院,依次往两位叔祖母、伯母婶娘和姐姐妹妹那都走了一遭。   她知道这回离开,怕是很难再回锦州了,颇有几分依依不舍。当然大家并不知晓她这场请安其实是一场告别。   ☆、第三百二十三章 城外   秦珈似乎猜到她的用意,特意送她出来,低声道:“我晓得五妹妹虽是女子却似君子,不屑与我等寻常女子一般见识。”   秦玥哦了一声,心里有些意外,面上却绽开笑容,“二姐姐想说什么?”   秦珈面上一红,咬了一口贝齿,才轻声道:“那今儿我也君子一回,再不掺和你和他之间的事——但愿你们事事遂意!”   闻言,秦玥忍不住上前拥了拥她,“谢谢二姐。”   没曾想还能在临走之前与秦珈解除嫌隙,这也算得一桩好事罢。   “你不用谢我,你有你的骄傲,我亦有我的自尊。他既然不屑于我,我又何必死乞白赖地对他…终归,这不过是自我醒悟罢了。”   秦玥轻笑,“难得二姐姐看得明白,那妹妹我也就不多说了。”   原本的几分离愁倒被她这番话岔去不少。   秦珈也笑,朝她挥手,“你多保重,自求多福。”   “好。”   这一个好字出口,秦玥脚下移步,已慢慢转出廊下花架,身姿渐行渐远。   回到自己院里已经过了辰时,让人请了秦奋进来,对他说起即将去往云州的决定。   秦奋这次没有阻止。   他心下明白,锦州事了,五小姐定要往云州去的,谁也阻拦不了。   说走就走。   秦玥一向干脆,将必要的行李打了个包,招呼秦奋通知凌烟山庄的人下晌申时初在城门口会合。连崔大人那里她也没有亲自去辞行,而是让二祖父带了书信过去。   早在早上这丫头去给他请安的时候就已经说得明白,二老太爷原本也没想过要阻拦。这会儿见她连马匹行李都已备好更没有多余的话说,只交待路上千万小心,并让管家将早已挑好的二十名护卫一并交给她。   秦玥毫不客气地收下了,又郑重拜谢。   一行人匆匆出府。   待走得远了才有嘴碎的小厮将五小姐已经走了的消息传到后院。   妇人们齐齐惊讶…   这丫头的性子,唉,别的都好,就是太逞能、太拿自己当回事了。未必咱堂堂泱泱大国,还能缺了冲锋陷阵的大将不成?非得眼巴巴跑到云州那等地方去凑热闹?   在她们眼里,可丝毫不觉得此次锦州的祸害是玥姐儿除去的,那当然是知府大人领导有方,底下官员们齐心协力才能将白狼团一举歼灭。   妇人们这样想的时候,秦玥已经会合凌烟山庄的人一同出城。   道上扬起的尘烟滚滚,马蹄声阵阵。大队人马星夜兼程直直往云州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样赶路不到两日的工夫,云州城已隐隐在望。   夕阳的余辉洒落,照得斑驳的城墙古老的城楼熠熠生辉,亦显出它应有的安静和祥和。   一行人分散开来,混在百姓的队列中等待进城。   看起来云州的官员们已经有所察觉,连带这进出城门的查检也严谨了许多。不但要看民众的官凭路引,还要仔细搜身检查,连女子和小孩也不例外。   秦玥走得急了些,并没让崔大人准备官凭路引,眼看是进不了城了,只得招呼大家先在城外找地方住下。   幸好两年前她来过云州,与知府宋时归宋大人有几分交情。   当即她便写了书信,让秦奋翻墙进城,夜闯宋大人的府邸。   彼时宋大人正在书房与官员们议事,巧的是秦国公等钦差使团也在。   秦奋想了想就从房梁上跃下,落到院子里找了一个小厮进门通报。   屋里众人听到是秦国公府的人齐齐惊讶。   秦铮已经当先一步抢了出来,与站在廊檐下等候通报的秦奋碰了个正面。   两人俱是一喜。   秦奋忙行礼问安。   这会儿的工夫屋里众人都涌了出来。   秦奋依次给他们行礼问安。   寒喧过后秦奋便将锦州的事情说了。   大伙听了都不禁钦佩赞赏唏吁。免不了想如果没有秦五小姐,那六皇子的白狼计划岂不就成功了…锦州一旦被他们控制,无疑等于云州的后院起火,后果不堪设想啊。   秦国公倒不怎么感慨,五丫头的本事他是知道的,不然当初也不会在明知锦州有异动的情况下还让女眷们回去,何况还有老二帮衬,出不了大事儿。   秦铮忙又问起五妹妹的情况。   秦奋这才想起,忙拍着后脑勺懊恼道:“诶,只顾着高兴了,差点把五小姐给忘了…五小姐还在城外呢,没有官凭路引进不了城啊。”   宋大人闻言便道:“那还等什么?快拿本官的手令去把五小姐接进来,这些日子城外也不太平呢。”   当然不可能太平。   宋大人此举虽然最大限度地维持了城内治安,但那些居心叵测之徒同样还逗留在城外。更有自以为精明的商人见此情状觉得有机可乘,在城外临时搭建了彩棚,供那些闲散人等落脚歇息吃住。   有了第一家自然就会有第二家,第三家。   一时城外护城河畔挨挨挤挤搭建的全是这类彩棚,除了客栈饭馆,竟然还有茶楼酒肆赌坊和青楼,每到晚上皆是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喧声笑语丝竹管乐之声不绝于耳,比之城内的繁华夜市毫不逊色。   宋大人曾下令强斥拆除,无奈那些商人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这边才刚下令,那边就有人收到风声使了人来求情,各种花样别出,甚至有几次还与他派去的官差起了武力冲突…   时逢非常时期,宋大人也不好将事情闹大,万一引起哗变就麻烦了。因此只要他们不闹事,规规矩矩地做生意,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听之任之了。   眼下秦玥就落脚在这样的一家酒楼里。   她心内也感到奇怪,这宋大人怎么搞的?好好的怎会突然在城门口开起了夜市?   他们一行人人数众多,此时就算分散开来她身边也围了十多个男子。她自己虽然也是男装打扮,但常在外面走动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女扮男装,因此大堂里已经有不少人朝他们看过来。   秦玥并不在意。   女扮男装不过是为了方便赶路,就算他们知道自己是女的又有何妨?难不成看她人多势众还敢打她的主意不成?再说也等不了多久,以宋大人的行事得知她来了云州定会让人马上接他们进去。   ☆、第三百二十四章 作派   此时饭菜已经上桌,护卫们拘谨地站着没有动静。   秦玥便笑着一一招呼他们用饭,又往他们的酒杯里注酒。   护卫们受宠若惊。   他们是锦州秦家的护卫,此次跟着五小姐也是受二老太爷的指派,私下里并没接触过,没想到五小姐是这样礼待下人的主子。   护卫们推让再三,到底拗不过她,便都纷纷斜着身子坐了。   饭罢没多久就见秦奋领着秦铮及一些衙役们挨家找了过来。   兄妹俩见面自然欢喜。   秦玥找店老板要了一间雅室,护卫们也都跟进来给大公子请安,末了自动摒退到外面警戒,不准闲杂人等靠近。   秦玥这才问起他见到六月没有。   秦铮笑着应了,就因为见到了六月,看了五妹妹给他的书信,所以他才劝着祖父没有即刻出云州,决定再等两天探得具体消息再做决定,但是六月当即就连夜走了,如此两边错过了罢。   秦奋便道让人去追。   秦玥摇头,“没事儿,她回锦州一趟也好,有些善后的事还得她帮着崔大人收拾,收拾完了就会赶回来的。”   秦铮便又问着锦州秦家的其他人是否安好。   秦玥笑着答了,又问他云州这些天里的动静。   秦铮面上神情严肃,显然不太乐观,顿了顿道:“即便这样严防细检,也仍然混进来不少南豫国的奸细。虽然还没探到南豫国大军的动向,但莫游将军传回消息,大岳镇那边的土匪异常猖狂。”   秦玥怔了怔,“大岳镇的土匪?”   旁边的秦奋插话道:“是有两股土匪,当时我本来想再探一探的,接到你的飞鸽传书,急着去锦州就没来得及。”   敢情六皇子是几管齐下啊。   “那意思是说如果战事一起,大岳镇的土匪也有可能趁机作乱,拖住莫游将军不让他赶回云州?”   秦铮默然点头。   云州打从两年前与南豫国一战后原本就元气大伤,这才将息两年眼看烽烟又起,不但百姓们受不住,当官的更是焦急万分。   眼下的云州城附近虽然驻派了大批兵力,但真正能够领兵出战的将领却极少。莫游算得少数几个能力出众的将领之一,如果被土匪拖在大岳镇,那并不是件好事。   秦玥沉吟片刻便道:“既然是土匪,那就用土匪的法子对付…”一边说一边将目光看向秦奋,“秦叔叔,你带凌烟山庄的好汉去干掉他们。如果那些土匪是白狼们装的,更不必留情!”   “好。”秦奋领命退出,当即带着凌烟山庄的大部分人手趁夜往大岳镇而去。   这边秦玥安排留下的几个继续潜在此处探听消息,两人商议一阵,方才出了雅室。   秦铮持着宋大人的手令再次叫开城门,一行人踏着茫茫夜色直奔宋大人的府邸。   抵达时大伙儿都还聚在宋大人的书房。   秦玥上前一一见礼。   秦国公拍着她的肩膀赞道:“好样的,玥儿,秦家以有你这样的孙女为荣!”   秦玥苦笑。   如果她一直都是秦玥,根本不会掺和这些事情。谁叫她内里其实住着沈瑾的灵魂…沈瑾是不会看着这些不管不问的。   宋大人不由想起两年前五小姐来云州的情形。那时还不知她的身份,她却在战事紧张的关头,自发组织府里所有的女眷拿起武器防身御敌,竟然没让那些袭击后院的奸细的阴谋得逞。   那时他就觉得这个小姑娘不简单,随之后来同州战事爆发,她居然独闯西冥国,成功借兵五万和长公主一起从凉州杀到同州城下,更献奇计助长公主一举打败胡人大军三十万…   眼下,她又一举捣碎南豫国六皇子的白狼计划。   宋大人一时不知该怎样表达自己对这小姑娘的钦意,只是随着秦国公的话道:“秦五小姐能来云州,实在是云州之幸,百姓之幸!就算南豫国大军此刻来犯,我等也底气十足,万分不惧!”   其他官员们也纷纷附和:“是啊是啊,秦五小姐的声名,早已让那些南蛮子闻之色变,来了也是自取其辱!”   “有秦五小姐坐镇,定会杀得他们屁滚尿流!”   秦玥顿觉几分尴尬,祖父和大哥都在呢,什么时候轮到她出风头了…   宋大人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和同僚们的话不妥,忙打着哈哈道:“当然,国公爷才是那颗定海神针,只要您老在,南蛮子猖狂不了!何况还有定远将军这样的少年英杰!”   这一夸倒把在场的秦家人都夸上了。   其他官员们又跟着夸了一回。   秦国公笑笑,脸上看不出尴尬或是欢喜,只上前一步朝宋大人等官员抱拳拱手道:“多谢诸位大人的款待,我等告辞,有事儿咱们明日再议!”   宋大人自知先前的话到底惹得秦国公不快,便也不好多说什么,当下叫过亲卫,吩咐他们送秦国公等人回驿馆。   秦玥便也跟着一同告退。   待回到驿馆,三人免不了再密议一回。   如果叶知秋提供的情报准确,那么南豫国不日就要派大军攻城。   秦玥的意思,他们的这次南豫国之行根本没必要去了。去了不但很有可能被六皇子拿住当人质。以秦国公在大都朝军中的地位,他一旦失陷在南豫国,铁定会动摇军心民心…同时云州城也会缺少一位作战经验丰富的帅才。   秦铮也跟着劝道:“祖父,玥儿说得没错,那六皇子既然已经与荣亲王达成协议,又联盟了胡蛮子、北夷族等两族势力,那势必会与我们倾力一战,咱们此行已经没有意义,何必再作羊入虎口的傻事?”   秦国公掂着胡须摇头,脸上神情郑重,“我何尝不知道这些…但正因为如此,咱们才不能失了大国的风范,他们不仁,咱们不能不义。就算咱们两国之间必有一战,那也不能落人口实。南豫国私藏我国要犯,咱们奉圣上之命找六皇子要人,这是理所应当之事!不去岂不弱了咱大都朝的天威!”   秦玥不由得几分惊讶。   祖父典型的武夫思维,居然会想到这些,实在让人刮目相看。   不得不承认,他其实说得很有道理。先理后兵永远是大国的外交策略。这不是示弱,也不是畏惧,而是站在比敌国更高的高度,俯视他们小人一般的作派,从心理上蔑视他们。   ☆、第三百二十五章 交待   秦国公顿了顿,目光看向秦铮,又扭头看了一眼秦,然后道:“铮儿,南豫国你就不必去了,你和儿一起留在云州。”   “祖父”秦铮面色惶急地唤了一声,后面的话却被堵在了喉咙口。祖父明知此行危险重重,不想他去涉险。留在云州虽然也同样危险,但至少比深入虎穴要有保障得多。   秦没有说话,心内亦有几分了然。   只听秦国公道:“就像大家所担心的,云州虽然驻有十万大军,但缺泛领兵作战的大将。而且…儿的情报如果准确,那么集南豫国、胡族、北夷族三方兵力,恐怕远远不止十万,云州,危矣!”   秦铮默然,他知道祖父说的是实情。   论公,其实这样的安排才是最好的。论私,祖父这一去却是凶多吉少,任谁也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祖父去送死…   秦比他更多一重隐忧。   燕渊还在南豫国,消息全无。她恨不能马上飞到南豫国去,可理智告诉她,不能,不能去,她必须留守云州,陪众多将士一起,陪身后万千子民一起,守住云州!守住家国!   秦国公的视线再次从兄妹俩的身上掠过,末了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事来。   “黄金虎符!”秦忍不住失声惊呼。   这枚虎符她不止一次见过,前世沈瑾陪着凤琛南征北战,曾用这枚虎符调动过无数兵将。没想到事隔多年,居然又一次看见它。   秦国公神情肃穆,道:“不错,正是我大都朝最高军事调兵凭令。出京前皇上将它秘密给了我,想必那时他已预料到南豫国之行充满变数,要我权宜行事。”   秦铮怔怔了一会,这才缓过神来,“那祖父您更要留在云州,由孙儿陪卢大人一起去南豫国就好!”   “你去?”秦国公忍不住失笑,“真是孩子气…以你的官阶,不够格啊!”如此叹了一句又低头凝视掌心里的虎符良久,才又郑重道:“如今我将这枚虎符交与你们兄妹,你们必得肩负起秦家保家卫国的重任!”   秦铮吓了一跳,忙连连道:“祖父不可!”   “有何不可?”秦国公道:“你是我秦家长孙,又即将继任世子,将来就连我这国公之位也都是你的,我秦家儿郎可不能当孬种!”   “那也不行!”秦铮道:“孙儿何德何能,怎能当此大任?祖父您糊涂了!”   秦却道:“大哥,收下吧。皇上信任祖父,才让他秘密携了虎符出京。祖父信任你,才敢把虎符交给你。今天你也看到了,云州的这些地方官员们,是靠不住的!”   “那儿你呢?你会帮我吗?”秦铮茫然道。   秦毫不犹豫道:“当然。身为秦家女儿,我定当竭尽全力,助你守好云州,打赢这场保卫战!”   秦国公见状颇感欣慰,强行将虎符塞到秦铮手里,道:“铮儿莫急,祖父已经写了密折回京。皇上看了定会有所安排,你们耐心等着就是!”   事已至此秦铮也只好点头接过,心里只觉沉甸甸地,像被一座大山压着。   秦笑了笑,她其实并没想到凤琛会把虎符交给祖父。现在想来隐隐有几分明白:他之所以同意自己来锦州的用意了。   这人,即便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闹得如此,也还是不溃余力地利用她啊。   秦国公接着又交待了几句,便让他们回房歇息。   翌日一早城门刚开,便见秦国公和卢大人带着钦差卫队出城。   宋大人等官员闻讯赶来相送,仅仅见着一行人渐去渐远的背影,不由跺跺脚懊恼道:“唉!国公爷也真是急性子,说走就走,怎么也得好好安排一番才走哇!”   秦铮在边上道:“祖父圣命在身,不敢有违啊!大人若是有何难事,咱们兄妹虽然不才,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秦忽然说道:“还得麻烦大人休书一封,给大岳镇的莫游将军,请他剿匪之后不必赶回云州,密切关注大岳山的动静。”   宋大人一怔,“莫将军如果不回云州,谁来号令三军?”   莫游将军虽然年少,却自幼熟读兵书,两年前也是他领兵出战,才能将南豫国先太子戚猛的十万大军阻在城外。   虽然后来戚猛太子退兵,但莫游将军也算一战成名,皇上封他为冠军大将军,统领云州兵马。此次若不是大岳镇的土匪闹得厉害,他也不会亲自赶过去收拾。   秦没有直接回答宋大人的话,只是淡淡道:“祖父临走前交待的,宋大人不必怀疑,祖父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   宋大人想想也是,虽然觉得此举不合常理又太突然,可他毕竟是文官,自古武将们的调动安排他也做不得全主。再说老国公大人不仅是当今陛下的岳丈,更是一位能征善战的军中领袖,威望甚高…   秦铮心内既讶异又觉得震惊,祖父临走前可没说过这话,不明白五妹妹为什么这样说。五妹妹也真是大胆,一句话就变相地卸了莫游将军号令三军的权利,她究竟想干什么?   秦当然不想干什么,不过想着既然北夷族已经与南豫国结盟,他们擅长山林作战,而大岳镇毗邻大岳山,难保他们不会措着山林掩护对大岳镇发起攻击。一旦让北夷族占领了大岳镇,对云州的威胁便又多了一重。   宋大人是文官,与他说这些他也不一定听懂,推到祖父头上省事。   宋大人果然没有再问,只是道:“这样也好。本官也早已写了密折进京,相信皇上自有定夺。”   秦点头,“所以在新的谕令未达之前,云州还得大人您多多操劳。”   宋大人拱手,道:“那是当然,本官身为云州父母官,护佑百姓责无旁贷,不过还得仰仗二位,共御外敌。”   “但凭大人差遣!”秦铮应道。   秦颔首。   宋大人欣然道:“如此甚好。”   说话间一众人等打道回府。宋大人更是热情邀约他们住到府衙内院,还说驿馆里人多眼杂,说话行事都不方便。   或许宋大人还有其他的顾虑,但这对秦来说并非坏事,因此想想便应了,当即就让护卫回驿馆收拾行李。   ☆、第三百二十六章 良夜   六月赶在天黑之前到了云州,带来了锦州的最新消息。叶知秋服毒自尽,衙役在清理尸体时找到了毒娘子,将他们连同叶理的尸身一起全部葬在城外荒郊。   秦玥唉了一声,到底为叶知秋感到难过。他一生命运多舛,先是饶幸存活,后又不得不背负着家族使命偷生,如今就算死也背着叛国的骂名,至于他为救沈老王妃而身受重伤的隐秘到底没几人知晓…   再抬起头时,秦玥已经恢复神情,吩咐六月去葫芦镇一趟,替她运一批东西过来。   敌人实在强大,逼得她不得不拿上那些先进武器,但是这个时代毕竟还没有使用火器的先例,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使用它们。   六月怔怔望着摊在小姐手心里原本用锦帕包裹的一支看起来很漂亮精致的钗子,还有一颗拇指大小的夜明珠,手哆嗦着不敢去拿。   她知道这支钗子对于小姐来说至关重要,隐隐猜到是某一种力量的信物,这力量甚至比她所知晓的旋风卫还要神秘。   现在小姐竟然要她拿着这支钗子去葫芦镇,去那个神秘的墓室…   秦玥看着她,语气有些无奈又有些沉重,“如果可以,但愿我们永远不会用到它…但是如今形势严峻,拿过来以防万一罢。”   六月听得半知半解,神情仍然茫然失措。   “你是我这一生里最信任的人,不是奴婢,是姐妹,是知己,是比秦家姐妹还要亲近的姐妹…我将此生最重要的重任交予你,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   秦玥上前一步,将钗子和夜明珠重新用锦帕包裹起来,郑重递到她手上,双手替她一点点合拢。   六月看着小姐的眼睛,心里除了满满的感动,分明还有像小姐那般浓重的使命感。   这种使命感迫得她再也没有犹豫,咚地一声跪在小姐面前:“请小姐放心,奴婢定当不辱使命,一定将东西顺顺利利地带过来!”   “好!”秦玥双手扶她,道:“你先起来,容我慢慢与你细说!”   ……   这一晚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或许只是一个很平常的夜晚。可是对于燕渊来说,却绝不寻常;甚至对于萧潜来说,更加至关重要。   这一晚,是萧潜与南豫国九公主的洞房花烛夜。   这也算是正式召号天下,他已经与大都朝决裂,投靠了南豫国。而九公主是六皇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六皇子拿自己的亲妹联姻,足以可见六皇子对萧潜的器重。   燕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潜入萧潜的新婚府邸。平时萧潜出入都有亲卫保护,且很少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让人很难接近。这一回大婚,很多事情他总得亲历亲为吧。   燕渊混在一堆杂役中间,脸上特意用了药粉遮住本来的面目,尽量低头默不吭声地做事,偶尔抬头暗地里观察这府邸的布置和环境,心里也在默默盘算…   今晚的宾客真多,前院里整整摆了上百桌的喜筵,来贺喜的宾客除了达官显贵,更有不少豪门商户。   六皇子如今已是南豫国的实际掌权人物,大凡有点眼色的官员和民众都巴不得能攀上萧潜这门新贵。因此,并没多少人拿他大都朝叛臣的身份看待他,一个个的热情真诚地恭喜他娶得如花美眷。   萧潜身着大红喜袍,满面红光,周旋在一个又一个宾客之间,嘴里说着同喜喝好尽兴之类的话,似乎也相当享受驸马这个新身份带给自己的荣光。   六皇子赫然在列,被一众官员簇拥着说说笑笑,似乎听到了特别好笑的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满院的喜气,满院的喧嚣……   终于捱到筵席散去,宾客陆陆续续已经离开。萧潜面色微沉,手抚着额头在院里的一张直背椅上坐下,抬头仰望着黑漆漆的夜空,沉沉叹了口气。   少顷府邸的管家过来,提醒他该去新房了。   萧潜嗯了一声,晃了晃微晕的头,随即扶着椅背颤颤地起身,迈着步子往后院的新房走去。   管家见状忙上前扶他,被萧潜一个大力甩开,“没事儿,我自己过去。”   管家只得止步,担忧地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抄手游廊。   一路上不时有巡逻的府兵上前行礼。   萧潜不耐地朝他们挥手。   似乎走了很久,才走到位于府邸东边的一座三层楼阁前。   楼阁修建得阔朗别致,四周更是布置得美轮美奂,喜庆的红灯笼挂得到处都是,所有的树枝、花草、栏杆都用红绸缠绕,彩衣婢女端着托盘来回穿梭,看到驸马爷纷纷屈膝行礼。   萧潜站在大门前怔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负手迈步往二楼走去。   到得二楼早有等候多时的嬷嬷婢女上前迎接,屋里红烛高燃,雕花大床上正襟坐着凤冠霞帔的九公主,盖头将她的整个脸庞遮住,看不到底下九公主的表情。   萧潜早已换上满脸的笑意,随着管事嬷嬷和一众婢女坐到九公主身边。   边上一个嬷嬷依礼唱诺,萧潜随着管事嬷嬷的指引,从彩衣婢女的托盘里拿了秤杆挑掉九公主头上的盖头。   盖头滑下,现出九公主娇羞无比而又倾国倾城的美貌来。   萧潜深情款款,道了一句:“辛苦你了!”便双手捉住九公主的手,当着嬷嬷婢女们的面,拿到嘴上轻吻。   这个举动自然惹得嬷嬷婢女们一阵低笑。   九公主更是羞得满面通红,忙挣扎着把手缩回来。   一应程序走过之后,待喝过交杯酒,嬷嬷们便将锦幔帐子落下,领着婢女齐齐行礼道喜后鱼贯退出。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萧潜的脸色也终于从柔情转为冷淡,“你先睡吧,我还有事要忙。”   九公主怔怔望着他,不知这个男人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有什么事要忙的?有什么事比他们的新婚之夜还要重要?   但是萧潜没有给她解释,只是留给她一个萧瑟的背影。   隐在暗处的燕渊更加无语,原本他以为新房才是萧潜最不设防的地方,没曾想他居然放弃了洞房花烛夜。   难道他已经察觉良宵之夜会成为他的死亡之夜?   ☆、第三百二十七章 流言   九公主一时不知所措,似乎想要喊他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喊出,眼泪不自觉地顺着脸颊滚落下来,落在她还来不及褪去的喜服上。   燕渊听到外间传来讶异的问安声,然后杂乱的脚步声在屋内响起。   管事嬷嬷领着两个婢女进来,慌乱且温柔地劝慰着正在哭泣的九公主。   燕渊犹豫一瞬,终于从暗影处疾出飞快往打开的窗户跳下。   这个动静到底引得巡逻的府兵追了过来,喝道:“谁?谁在那里?”   没有人回答。   燕渊蜷缩在一丛花架下,大气也不敢出。   他早知道这府里戒备森严,所以才冒险潜进他们的新房。新房里总不会有重兵把守吧,燕渊自信若是单打独斗自己一定能杀死萧潜…可惜…真是一头狡猾的狼!   府兵们又接连喝斥了几句,见没什么动静便走开了。   看来今晚又杀不了他了…   燕渊决定放弃,在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时他不想打草惊蛇,若是引起萧潜的警觉以后再想杀他就更难了…随即又凝神听了一会儿,确定四周没有异样才猫着身子从院墙里跃了出去。   隐在暗处的苏寒忙上前接应,急着问道情况怎样了。   燕渊摇头,低声道:“回去再说。”   苏寒便朝黑暗里发出一声低啸。但见四处人影晃动,很快又都消失在黑暗中。   两人踏着茫茫夜色回到住处,燕渊将情况大致说了,听得苏寒气愤骂娘。   谁也没想到萧潜竟然这样混蛋…新婚之夜居然丢下新娘子自己走了,难道他不怕九公主明儿在六皇子面前告他一状吗?   但这不是他们讨论的重点。   燕渊原本是想趁这机会杀了萧潜,那样就等于卸掉了六皇子的一条臂膀,同时也算完成皇上交给他的任务,但现在这条路好象行不通了。   眼看两国大战在即,南豫国又已经与胡族、北夷族结盟,大都朝以一敌三,胜算并不大啊。   燕渊叹了口气,他有些后悔今晚没有杀了九公主。当时其实也是转了这念头的,可是看到她便想到还在锦州的五儿,怎么也下不去手了。   五儿,不知五儿那边怎么样了,她一定很为自己担心吧…   他这走神的工夫恰巧一个旋风卫进来,禀报说大都朝的钦差卫队已经进入南豫国境内,五日后便会抵达京都。   燕渊忙问来的是什么人。   旋风卫道:“是秦国公和卢大人。”   燕渊忍不住失笑。想到两年前也是他们三人来南豫国贺四皇子的登基之喜,没想到两年后仍然是他们三人,这回似乎是要贺六皇子的登基之喜了…当然,这是在两国交好的理想情况下,不过以眼下局势,明显是不可能的。   燕渊笑过之后便道:“那派几人暗地里去接应,一定保证他们的安全。”   “好!”苏寒忙恭声应道,又挥手让进来禀报的旋风卫退下。   旋风卫里无论大事小事,一向都是苏寒在负责。燕渊平时并不怎么插手,有什么安排也是通过苏寒去传达。   这是一种极致的信任。   苏寒也一向将事情做得很好。原本因为白玉戒指之事他纠结过,后来秦五小姐明明白白告诉他效忠燕少主。而以秦五小姐和少主现今的关系,他到底是谁的人就不那么重要了。   燕渊随手拉开书案后的椅子坐下来,神情几分凝重,半晌才道:“把九公主新婚之夜失、宠的消息散布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   苏寒略一想便明白少主的心思。   其实杀掉九公主更好,可惜少主妇人之仁到底不忍心,唯今之计也只能这样做了,让她难堪总比让她丢掉性命的好。   顿了顿,燕渊又道:“叶知秋一死,五儿应该已经知道南豫国和胡族、北夷族结盟的事了,她现在或许已经到了云州…你想法子把此事传给她。”   苏寒应了声好,又道:“荣亲王那边,属下也已经派了人过去,相信过两日就会有消息。”   燕渊点头,道:“除了荣亲王,宫里靳太妃身边也不能少了人。九公主的事,她一定要知晓…明白吗?”   “属下明白。”   “去吧。”   待苏寒退下,燕渊依然坐在椅上沉思,半晌方才起身出门。   今夜无星无月,四处漆黑一片,饶是燕渊目力惊人,也还是仔细分辩了好一阵才确定方向,身影随即再次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   一夜之间,九公主新婚的闲话便传遍了京都的茶楼酒肆。虽然碍于六皇子的威名不敢大张旗鼓地议论,但随处可见三两个闲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地咬耳朵。   “驸马爷是不是有隐疾,不然好好的谁会舍弃良辰美景**夜…”   “以我说,驸马爷不但傻,而且傻得离谱,九公主可是咱们南豫国最出众的美人,难为他居然坐怀不乱,柳下惠啊…”   “听说驸马爷在大都朝是有妻子的,你们说驸马爷是不是旧情难忘?有心理障碍啊…”   “那难说,我听一个常在大都朝做生意的朋友讲,这驸马爷与他的亲妹…就是大都皇帝的那个贵妃娘娘,他们之间不正常啊…”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惹怒了大都皇帝,拿了萧家满门问罪…”   “这么说驸马爷念的是他妹妹的旧情了,嘻嘻…”   “唉,只是可惜了咱们的九公主,只怕从此以后要以泪洗面了…”   ……   包厢里萧潜黑着脸一言不发,右手的拳头握得更紧,指甲仿佛要掐进肉里,半晌拳头重重落到桌上,发出咚的巨响。   正在上茶的伙计吓得一个手颤,滚烫的茶水溅了出来,其中一两滴正好溅到萧潜的衣襟上。   萧潜直接一拳头捣过去。   伙计的头被打得骨碌碌转了个圈,面门上瞬间开了花,鲜血从鼻子里喷涌出来,手里拎着的茶壶甩开撞到对面的墙壁上,被弹回来落到伙计的后背,剩余的茶水便都喷洒在他身上了。   伙计当场晕倒。   萧潜拿了桌上的毛巾擦手,若无其事地唤人将这不识相的家伙拖下去。   不多久掌柜的亲自上来,跪下不停地磕头赔罪,只求驸马爷大人有大量,不要再计较等等。   萧潜鼻子里冷哼一声,抬脚揣开掌柜,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身后一溜的亲卫急忙跟上。   ☆、第三百二十八章 后院   宫里靳太妃看着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九公主,又扭头怨怪地看了眼六皇子,不由沉沉叹了口气,皱眉道:“先前就不同意让晴儿嫁给他,偏你说那萧潜是个靠得住的,现在呢?怎么样?打自己嘴巴了吧?”   六皇子却不以为意地道:“母妃您别听风就是雨的,晴儿是我妹妹,我自当为她着想,待回头我问过萧潜,弄清楚是什么事情再说!”   “那你是铁定让你妹妹陷在坑里了?外面传的那样不堪,我不信你听得下去?”靳太妃说话的音量陡地拔高了起来,“你去把萧潜叫进来,我倒要亲自问问了,他为什么这么做?”   九公主忙擦着眼泪道:“母妃您别叫了,女儿不想见他,以后我就住在宫里,再也不回去了…”   “那怎么行?”六皇子皱眉道:“你既然已经出嫁,哪有还住在宫里的道理?”   靳太妃瞪眼道:“我看行!萧潜那小子居然敢冷落我的女儿,事后连一句解释也没有,他到底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哪?哼,真要惹急了我,直接把他交出去!”   六皇子笑道:“母妃这是说气话呢。萧潜既然做了咱们南豫国的驸马,便是自己人了,哪有将自己人交出去的?母妃您这性子…”   靳太妃斜睨六皇子一眼,冷笑道:“哼!我不管你们有什么篡国大计,总之我就是个妇道人家,我只希望我的儿子女儿都平安快乐!那个萧潜,既然晴儿都不认,我自然不会认他!”   六皇子登时沉下脸来,“母妃,别说做儿子的没有提醒您,大都朝的钦差眼看就要到了,您到时可别乱说话,否则…”   “否则怎么样?”靳太妃似是气极,腾地站起来怒视着他:“你是不是连我也要拿去交换筹码?”   六皇子冷冷道:“若有必要,未尝不可!”   靳太妃怒极反笑:“好好好!这就是我含辛菇苦养大的儿子!”   六皇子道:“母妃如果安分,儿子自当好好奉养您!”说完目光扫了一眼旁边呆愣的九公主,“晴儿你马上给我回去,以后没有宣召不得入宫!”   九公主顿时面容惨变,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六皇子冷哼拂袖而去。   这些流言到底对萧潜有些影晌。当六皇子召见他时,萧潜跪伏于地请罪,言之以后定当好好善待九公主,但对昨晚之事只字不提。   六皇子心生疑虑,却并没有问他。   两人聊了一些公事,萧潜正要退下,不妨一个奴仆慌慌张张进来禀报,说原妃流产了,小世子落水现在还昏迷不醒。   六皇子吓得大骇。   原妃便是他新娶的北夷族族长的孙女,刚坐胎不到两月…小世子则是他的原配柳氏生的儿子,今年七岁,既是长子也是嫡子,老皇帝还在世时便封了世子。   萧潜忙起身告退。   这是六皇子的家事,他自然不能掺和。   谁知六皇子却道:“你陪我一道进去看看!”   萧潜只得遵命。两人随在奴仆身后急忙往内院里走。   内院里此时已经闹得人仰马翻,奴仆们匆忙奔走,请医的送药的,端水的拿茶的,面色俱都惊惊慌慌。   六皇子急急奔到原妃所住的院子,隔着房门听到内室里传来原妃声嘶力竭地叫喊,眉心顿时皱成了一团。   萧潜冷静叫过一个婆子过来问话。   婆子战战兢兢回话道:“小世子不知听了谁的馋言,得知自己母亲不是去别院养病而是被休弃,都是因为原妃,还说只要原妃肚里的孩子出世,他这世子之位就得让人了…所以就……”   计策并不高明,可却管用。   萧潜不由叹息。他自己在大都朝被逼着认了一个野种做儿子,没曾想六皇子的后院也会发生这种事。   自古后院起火最难灭啊。   六皇子听得气怒至极,可此时小世子还昏迷不醒,已经请了宫里最好的太医过来,这会儿太医正在给他施救呢。   到底无法放心,六皇子拔腿就往小世子的院里跑。   女人可以再换,流着自己血脉的儿子可不能有所闪失。   他这一跑萧潜也只得跟上。   此时小世子刚刚醒来,正往外吐着肚里的积水,面色涨得青紫青紫的。   六皇子满肚子的怒气待看到他这情形时顿时气消了大半,忙上前扶着他的后背拍了拍,担忧地道:“珞儿你可好些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给父皇讲啊!”   小世子满脸幽怨地看着他,“父王,您说,是不是因为那个女人,您才将母亲赶走的?”   六皇子顿时脸色一沉,“别胡说,您母亲是生病了,在别院里养着呢,过不多久就会回来的。”   “是吗?那,那个女人呢?”小世子满脸期望地看着他。   六皇子一时语塞,片刻后虎着脸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你只要好好当你的世子就成。”   “那如果有一天,父王不喜欢儿子了,是不是也要将儿子赶出家门,把世子之位让给那个女人生的儿子来当?”   “你胡说什么?”六皇子气得当即甩了他一耳光。   小世子落水醒来身子本就虚弱,这一耳光直接将他扇倒在床上,半天爬不起来,脸上身上无一处不痛,心里既委屈又害怕,顺手扯过被褥捂脸哭了起来。   六皇子被他哭得心烦意乱,起身交待旁边的太医好好照顾,径自负手而出。   萧潜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走到月亮门前遇到原妃身边的婆子。婆子是特意过来请六皇子去看望她家主子的。   六皇子犹豫一瞬,到底还是去了原妃的院子。   原妃痛失孩儿自然伤心欲绝,又因为失血过多面容灰败惨白,散乱的头发拂在脸上,整个说不出的狼狈。   满屋子的血腥气还未散去。   六皇子皱了皱眉,捂着鼻子在床榻边坐下,耐着性子安慰了原妃几句,就要起身离开。   原妃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眸子里涌上哀伤,“爷,你这就不管我了么?失去麟儿不是我的错,都是珞儿,是珞儿那孩子推的我…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就这般恶毒!爷,您可要为我主持公道啊!”   六皇子挑了挑眉,“公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公道?”   ☆、第三百二十九章 嫌隙   原妃瞧了瞧六皇子不善的脸色,终于没有说出心里想说的话来,只是讷讷道:“算了,珞儿还是个孩子,我不怪他,真的,我不怪他!”   一边说一边止不住地流下泪来。   这个男人,算是看透他了。   自己真是瞎了眼啊,爱上这么一个男人。为了他不惜逼得祖父站队,逼得原本与世无争的族人卷入战争…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六皇子看着她满脸哀伤的神情,终于叹了口气,坐到床前执着她的手道:“阿萤,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好好养着罢!”   原妃强笑着嗯了一声点头,“好。”   六皇子再拍拍她的手背,遂起身离去。   原妃怔怔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也还是怔怔地望着门口。   二人重新回到前院书房坐下。   短暂的沉默过后,六皇子道:“五日后大都朝的钦差就要到了,你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殿下想让臣怎么应对?”   能够自称臣,便是完全将自己当作南豫国的子民了。   六皇子似是很满意他的态度,笑了笑道:“孤自然不会把你交出去,但有些事情你也必须自己去面对。以后两国交战,少不得要你冲锋陷阵,敌人阵营中很有可能有你昔日的朋友,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萧潜点点头道:“臣当然知晓。事实上不是臣背叛了大都朝,而是凤琛他太狠了,先是将臣的妹妹秘密处死,然后又以莫须有的罪名对萧家满门问罪。臣自认这些年兢兢业业为他效忠,多次出生入死救他于水火,可到头来却落到这样的下场。殿下,您觉得是臣无颜面对他还是凤琛有愧于臣?”   “所以你投靠孤是为你自己报仇雪恨,您效忠孤也并非出自真心?”   “日久见人心。殿下该给臣一个机会,也给您自己一个机会。”   六皇子道:“孤现在不是给你机会了吗?不但将九公主嫁给了你,还让你做了几千禁军的统领。孤可是把整个皇宫的安危都交于你手…”   萧潜忙拱手道:“所以臣定不会辜负殿下对臣的信任。”   六皇子道:“那好,待大都朝的钦差卫队一到,由你全权负责。”   萧潜愣了愣,才点头道:“臣领命。”   六皇子随即挥手。   萧潜施礼告退。   ……   回到自己府中,萧潜先去自己院里换了身衣裳,才来红楼给九公主请安。   两人虽是新婚夫妻,但从昨晚到现在,不但没有言语交流,连面也没见上。   九公主一大早去宫里向自己的母妃哭诉,当时六皇子也在,不但不帮她出气,反而遭到训斥,回府后九公主伤心至极,哭得茶饭不思。   几个嬷嬷轮流劝着哄着,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听闻驸马来了,忙不迭地迎了出来,给萧潜行礼之后,便将九公主的情形悄悄说了。   萧潜点点头,摆手让嬷嬷奴婢们退下。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二人。   萧潜走过去挨着九公主坐下,拿了绢帕亲自替她擦泪,末了柔声道:“公主莫要哭了,哭得我心疼…昨晚是我的不是,当时只想着有紧急公务处理,怠慢了公主,公主若是还生气,只管罚我,怎么罚都成!”   九公主原本受了一肚子的委屈,发誓见着这个男人一定好好责罚他,可此时真正见到他时,责罚的话却说不出口,哭得更加厉害了。   萧潜眉心微皱,他其实是没有耐心哄女人的,何况还是他不喜欢的女人。能够主动来此给她请安说两句软话,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   九公主却不知道自己的夫君是个面冷心狠的男人,从小娇生惯养的她自然也是有些脾气的,但凡想到昨晚被新婚夫君冷落的羞、辱,就伤心得不能自抑。   “公主,你如果想哭,就好好哭个痛快吧…不过再怎么哭,也改变不了你我已经成亲的事实。男人从来以大事为重,可容不得你这番儿女情长。我还有事,先告退了…”   不待九公主有所反应,萧潜便转身大步而去。   九公主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如此无情,胸腔一口气没上得来,当场晕了过去。   候在外间的嬷嬷们听到响动忙进来查看,见此情形只吓得脸色发白,忙七手八脚将她扶到榻上躺下,一边掐着九公主的人中,一边唤人拿水,让人去禀报驸马,进宫去请太医…屋子里慌慌张张地乱成一团。   萧潜才刚走到内院与外院交接的抄手游廊,就被跑得气喘吁吁的嬷嬷赶上,听说九公主晕倒忍不住吃了一惊,同时心头又涌上无奈和愤怒。   真是个身娇肉贵的主儿,打不得骂不得连句狠话也说不得,摊上这样的女人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   但是心里愤怒归愤怒,也还是怕她有个三长两短,那就不好向六皇子交待了。别看六皇子嘴里说着如何信任如何器重他,但凡触到他的底线,翻起脸来也是不认人的。   萧潜一路忿忿地走回到红楼。   此时九公主已经醒来,嬷嬷正端着参汤喂她。   萧潜强忍着怒意过去从嬷嬷手里接过汤碗,面上放缓了神情,叹了口气道:“公主就算生气,也不该这样作贱自个儿,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一边说一边用勺子舀了参汤喂到九公主嘴边。   九公主看了他一眼,犹豫一瞬到底没有拒绝,张嘴喝了。   萧潜再没说话,沉默着将一碗参汤喂完,便起身将空碗交到旁边侍立的嬷嬷手上,朝九公主行了礼道:“公主好好歇息,我得先去书房处理一些事情。晚点再来看你!”   九公主冷冷道:“去吧,公事要紧。”   待萧潜退下,屋子里便响起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其间夹杂着嬷嬷们小意的哄劝。   萧潜站在门口顿了顿,终是没有回头,负手匆匆去了前院。   这一场婚姻原本就是一场赤果果的政治联姻。   六皇子需要他这只有力的臂膀,他也正好需要六皇子这个妥当的避风港,如此而已。   至于被两人利用的九公主,谁也不会在意她的感受,只要她活着就好!   ☆、第三百三十章 着手   大都朝的钦差卫队比预计的早了一天抵达京都,一行人住进提前打点好的驿馆。   秦国公和卢大人都没料到,萧潜居然敢亲自来驿馆见他们。   秦国公一时没有忍住,当场就亮出了兵器,招呼随行的侍卫们将萧潜团团围住。   卢大人忙道:“国公爷,别冲动!咱们先理后兵!先理后兵!”   秦国公鼻子里冷哼一声,瞧了瞧神情淡定的萧潜,道:“你如果还有点羞耻之心,就该立即俯首认罪,随我们一同返回大都朝,听候圣上发落!”   萧潜冷笑:“国公大人这话说得实在可笑,萧某既然已经被定性为乱臣贼子,就算随你们回去,皇上会从轻发落吗?”   卢大人道:“国有国法。萧家谋逆已经查实,我等就算想要保你性命也爱莫能助,但是你回京请罪起码不会愧对列祖列宗,不会成为史上留名的千古罪人!”   算起来,卢大人还是他的岳父。   当年圣上保媒时他还喜不自胜,以为从此攀上了萧家,卢家也会跟着富贵连绵,没曾想不但没捞着好处,还害苦了他的女儿。如今为表忠心,不得不挺身站出来亲自了结这桩逆案。   可惜就算到了此时,萧潜也并不如何尊重他这位前岳父大人,神情依然冷淡,道:“好叫卢大人知晓,我与你的女儿早已恩断义绝,如今我已续娶南豫国九公主为妻,我也再不是你们大都朝的子民,我今后所要效忠的只会是南豫国的六皇子!”   卢大人大吃一惊,“什么?你娶了南豫国的九公主?你把我的女儿置于何地?”   萧潜道:“我被逼着连萧家的祖宗都卖了,还在乎你的女儿吗?”   卢大人气得面色铁青,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秦国公瞪着眼道:“别跟他废话,先把这逆贼捉起来再说!”   说话间朝周围的侍卫们挥了挥手。   侍卫们再次刀剑出鞘,纷纷往萧潜身上招呼。   却在此时外面突然涌进来一群甲胄鲜明的禁军,手中长矛整齐划一朝侍卫们攻去。   萧潜侧身让过退到一边。   两边顿时交上了手,兵戈撞击声铿锵激烈响彻整个馆馆。   秦国公拽着卢大人退到一边,两人面上神情凝重。   卢大人原本是个很理智的人,也一向主张有理说理,至少也要想法子见到六皇子再说,可刚才被萧潜的话气得昏了头,所以才默许秦国公让人动手…眼下看来对方早有准备,此次南豫国之行终究要无功而返了……   萧潜想必没打算现在就对他们痛下杀手,只想先给个下马威,所以调来的禁军人数并不多,双方都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彼此势均力敌,最多只能打个平手。   看清形势的卢大人忙喊“住手”。   萧潜便也朝自己人打了个手势。   激战的双方顿时都停了手,却依然相互虎视眈眈。   卢大人道:“我们要见六皇子,凡请驸马爷通报一声。”   萧潜淡淡道:“六皇子早已有令,命萧某全权接待大都朝使臣。诸位若不嫌弃,驿馆早已备下薄酒,尽请痛饮!”   秦国公冷哼一声,道:“我们大都朝又不是没有酒喝,你这里的罚酒,我们可喝不起!”   “那就恕萧某不奉陪了,诸位请便!”萧潜说完,便招呼手下一起走出驿馆扬长而去。   留下秦国公和卢大人面面相覤。   这个萧潜,从来都不是盏省油的灯,一句话就将后路全部封死。   两人好不容易捱到晚上,燕渊轻手轻脚地来到驿馆。   白天的事他已经听说了,原本就没想过他们此行会顺利见到六皇子。只是他也没想到六皇子居然会派萧潜来做这件事。   看来六皇子对萧潜也不是全然信任的。   秦国公皱着眉,叹了一声气,“眼下就闹得这么僵,只怕再呆下去也没甚意思了。”   燕渊想了想道:“如果想要见到六皇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卢大人道:“你有什么好法子?”   燕渊道:“只是见到他又如何?如果不能说服他舍弃萧潜,见了也等于没见。倒不如从别的地方着手。”   秦国公捻了捻胡须,面上露出疑惑,“这话怎么说?”   燕渊不紧不慢地说道:“一方面可以从九公主那里下功夫…另一方面嘛,原妃那里也不是不能说动的。如果通过原妃找到北夷族的族长,说服北夷族人退出这场战争,那样他们的实力就会大打折扣。”   “可是原妃会帮我们吗?她不是已经嫁给了六皇子?六皇子一旦登基,她就是南豫国的新皇后,她有什么理由帮我们?”卢大人脸上神情同样疑惑,忍不住插嘴道。   燕渊笑了笑道:“以前或许不会,可是现在就说不定了…因为与小世子的争执,她才怀了不到两月的胎儿流产了。六皇子对她说不上情长,经此一事彼此都有些怨忿,夫妻间一旦貌合神离,就有空隙可钻了。”   “这是你动的手脚?”秦国公看了他一眼道。   燕渊摇摇头道:“算不上,六皇子的嫡妻被休这件事,他原本是瞒着小世子的,可是府里人多嘴杂,难免有奴仆说漏嘴的时候,让小世子得知了真相,自然要找原妃讨个说法的,这样的后宅阴私,但凡大户人家都避免不了!”   卢大人听得频频点头,京城里这样的事已经屡见不鲜,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六皇子就算想要发落也不知该发落谁,最终也只会拿几个奴才出气了事。   但是此事在原妃和小世子之间已经形成敌对的情势,六皇子就算想要从中调和也没法调和,尤其他现在对原妃的态度远不如从前。   卢大人忍不住又问:“那九公主呢?”   “九公主新婚之夜就已经失、宠,这个笑话早已传遍南豫国上下。九公主回宫里哭诉,靳太妃勃然大怒,找六皇子讨个说法反被六皇子训斥,母女两个岂能甘心?女人有时候容易冲动,一旦没了理智什么事情都是做得出来的。”   这下就连秦国公也忍不住露出微笑。   虽然这些小手段登不得大雅之堂,但如果使用些小手段就能让将士们少流血,少牺牲,为什么不用呢?   ☆、第三百三十一章 出城   秦国公等人又耐着性子在驿馆里等了两天,萧潜再没有露面,只叫了两个鸿胪寺的官员每天来报个道问个安。   卢大人再三追问什么时候能够见到六皇子,鸿胪寺的官员一概摇头表示不知。   秦国公忍不住发了火,先是毫不客气地将两个官员骂得灰头土脸,要不是被卢大人拦着,他只怕早已将这二人揍得哭爹叫娘了。   当然,这都是表面演戏给六皇子看的。   暗地里燕渊的小动作频繁,这天深夜潜入秦国公的卧房,笑着道:“事情成了…原妃答应与大都朝的使臣见面。”   秦国公面色一喜,随即又一忧,“这么快?不会有诈吧?”   燕渊道:“不会,她给了我这个。”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木牌来。   秦国公接过,凑近灯火下仔细看了看,末了点点头,“不错,这正是北夷族人的身份信物。原妃隶属族长嫡支,上面的紫荆花图腾代表的正是她本人。”   燕渊接着道:“她约我们明日未时在城外崂山亭见面。”   “北夷族族长会去吗?”秦国公忍不住问。   燕渊点点头,“应该会。”   秦国公充满期望道:“所以我们只要说服北夷族族长,他们就有可能倒戈一击,助咱们击败南豫国。”   “不会,他们最多袖手旁观,我之所以能够说动原妃,便是以不让北夷族人卷入这场战争为饵,而且他们肯定还会再提条件,到时端看你们怎么应对了。”   秦国公忍不住叹道:“这样说起来,大家都不是傻子啊。”   燕渊失笑,“原妃曾经有点傻,可惜却被六皇子教聪明了。”   秦国公也笑,“那咱们也得准备一下,明日一早出城吧…当然,还得想个很好的不能让人疑心的理由。”   燕渊摸了摸鼻子,“理由已经替你们想好了…要去崂山拜访清虚道长。”   “清虚道长?”秦国公面露疑惑。   燕渊解释道:“南豫国崇尚道教,清虚道长是南豫国出了名的得道之士,据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掐会算,完全能够与大都朝的慧觉大师媲论。”   秦国公瞬间眼睛一亮,“所以我们因为好奇想要趁这机会见见清虚道长,顺便在心里给他们评个第一第二?”   燕渊笑笑,“当然,这是要碰运气的,名气这么大的道长可不好见,就像慧觉大师一样,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得着的。”   “但是慧觉大师如今与潜龙阁扯上了瓜葛,只怕在民众心中就不那么令人敬畏了。”   燕渊不答,神色几分悲凄。   慧觉大师是他的师伯,曾经在葫芦镇他信誓旦旦保证一定会看好那人,可最终到底让他逃脱了,以至于被萧潜忽悠来了南豫国,搞出这么多事,且最终死在锦州。   说起来,那人的死,师伯有一定的责任。   不管如何,那人毕竟曾经是他的师父,他做不到像那人一样狠毒绝情。   秦国公当然不明白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只想当然地以为燕渊是为慧觉大师感到惋惜。   片刻后燕渊悄然离开。   翌日一早那两位被骂得灰头土脸的鸿胪寺官员又厚着脸皮来了。   秦国公当然没给他们好脸色。   两位官员赔着笑,朝秦国公和卢大人拱手作揖一番客套后正要退下,却被秦国公叫住了,“慢!”   两人立马转身垂首而立,“国公大人有什么吩咐?”   秦国公不冷不热地道:“既然贵国六皇子无暇接见我等外臣,那我等也没必要再赖在此地耗费贵国的粮食了。待今儿去崂山拜访过清虚道长之后,过两天就启程回国。”   “怎么,国公大人要去拜访清虚道长?”鸿胪寺官员似乎很是吃惊。   秦国公瞪眼,“怎么?不行?”   鸿胪寺官员忙道:“行行行,那下官先去准备一下,呆会就启程。”   秦国公道:“算了,不想劳你们大驾,咱自己去,少在本国公面前碍手碍眼,派两个熟路的小卒子就行。”   鸿胪寺官员心说咱俩就是驸马爷跟前的小卒子,被他支使来这里受罪的,哪还有别的小卒子,可这话到底没有说出口。   就算自己真是颗小卒子,也没人愿意在外人面前承认,所以其中一个鸿胪寺官员点头道:“好,一切依国公大人吩咐。”   两人告退之后没多久,就见四个身着禁军服饰的高大汉子进来行礼,言之是受大人差遣陪同贵客前往崂山带路的。   显然刚才那二人出去后就请示了上面的人,他们便派了这样四个身手不错的汉子来带路。   说是带路,其实更多的是全程监视。   这是秦国公始料未及的,可是眼下人既然已经来了,想要拒绝肯定不行,除非不去崂山了。   秦国公略一犹豫便道:“那好,前面好好带路,可不许惹事…听说清虚道长最是厌烦咱们这些行伍出身的武夫,本国公这是诚心拜访,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   四个汉子齐齐道了声是。   为表自己没有异心,秦国公一个侍卫也没带,只与卢大人两个一人一骑跟在四个禁军身后缓缓出城。   他相信沿途一定有燕渊布置的人手照应。   这个少年人,不一般哪,以前还真是小看了他。   如果不是皇上闹了那一出,玥儿也不会被逼着选婿,当时还埋怨怎么选来选去竟选了这么个家伙,现今事实证明玥儿那丫头的眼光不差嘛…   如他所料。   燕渊的确沿途布置了不少人手。原本是想出城后就将那四人干掉的,可又一想万一萧潜那逆贼还派了其他的兵士尾随于后,此时干掉他们岂不等于暴露了目的,还是再三确认一二为好。   与萧潜较量,从来都由不得掉以轻心。   待秦国公一行人出城没多久,果然又有一小队人马匆匆出了城。   隐在暗处的燕渊顿时皱紧了眉头。   他在想萧潜会不会趁此机会对秦国公和卢大人下手。毕竟二人现在不但出了城,而且身边没有一个侍卫,就算发生意外大都朝追究起来也有一万种理由可以应对。   大都朝如果主动出兵,那正好对了六皇子的胃口。   ☆、第三百三十二章 伏击   燕渊忙朝身后挥了挥手,立时有几人悄没声息地缀了上去。   他在原地趴伏了约有半刻钟,突然看到身着便服的萧潜一人一骑出城而来,在城门口略一停顿打望,便挥着马鞭打马往另一条道上疾驰而去。   燕渊有些意外又有些疑惑。   难道他出城不是为了秦国公?   尽管他很想知道萧潜此行的目的,但还是咬咬牙忍住了。不管如何,秦国公和卢大人的性命才是最最要紧的,与北夷族的谈判更是重中之重。   燕渊再不犹豫,带着这一队乔装改扮成商旅的汉子们往崂山亭方向而行。   崂山亭位于南豫国都城的东郊,离都城不过二十余里,并不多久秦国公一行便到了崂山脚下。崂山亭位于崂山的半山腰。而据燕渊所说,清虚道长的道观就在崂山峰顶。   秦国公勒马停在山脚,朝山上打望一番,问前面领路的禁军,“清虚道长真的就在这山上?”   一个禁军没好气地道:“当然,我等可没那个闲情诳你。”   秦国公颔首,又朝山上看了看。   先前回话的禁军道:“沿着这条山道上去,直到峰顶就是。我等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说罢行了礼,朝其他三个同伴招了招手,不待秦国公表态就打马往回走了。   秦国公愕然,他还在想该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打发他们走呢,没曾想这四个家伙竟然就这样干脆的走了,好象真的只是来给他俩带个路而已。   卢大人也满脸疑惑,互相看了看彼此点点头。   停顿片刻后两人一前一后拐进了山道。   山道并不狭窄,相反还有些宽敞,两骑并行也还绰绰有余。   周围山风阵阵,静寂深深,只有马儿得得得的声音响彻其间。   秦国公却莫名感觉到杀机重重。经常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武将,对于杀机有种本能的敏锐,总会在第一时间感知和警惕。   卢大人是文官,自然没有这等感觉。   秦国公也不说破,只是大声说着军营里的一些趣事玩笑。   卢大人听得大笑不己。   秦国公一边说话一边凝神细听周围的动静,眉头不由得皱紧,右手下意识地握了握垂在腰侧的刀把。   这下就连卢大人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心内顿时一紧,看向秦国公的目光充满紧张之意。^^^百度&搜索@巫神纪+@阅读本书#最新@章节^^^   秦国公朝他点点头。   卢大人再也笑不出来了。   过了前面这个山坳,其实就到崂山亭了。   秦国公忍不住狠狠夹了夹马肚子,马儿仰起前蹄疾速狂奔。   身后卢大人也狠狠拍马,紧随秦国公而行。   却在此时山坳处突然转出一群黑衣蒙面人,骑在马上虎视眈眈看着即将疾奔过来的目标。   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杀了这两人,不留活口。   所以眼下一言不发,其中貌似头领的家伙举着大刀做了个手势,黑衣人便弃马迅疾朝他们扑来。   先杀马再杀人。   杀了马人就没办法逃跑了。   秦国公临危不乱,挥着大刀将扑到近前的一个黑衣人斩于马下。马蹄刚好踩到他肚子,顿时就一命呼呼了。   一招之间就杀死一个他们的同伴。   已经扑到近前的黑衣人吃了一惊,身形不由顿了顿。   就这顿了顿的工夫秦国公已经挥着大刀又砍伤二人,趁着喘气的工夫朝卢大人喊道:“你想办法冲过去,到了崂山亭自然就安全了!”   卢大人有些犹疑:“那你呢?大人,咱们一块冲过去吧!”   秦国公一边应对黑衣人的攻击,一边急道:“你快走!我挡着他们!不然呆会儿咱们一个都走不掉!”   卢大人眼看事情紧急,心知自己如若留在此地也的确帮不上忙,相反还会拖累国公大人…   身后马屁、股不知被谁戳了一刀,马儿吃痛发了疯似地往前疾冲。迅猛的势头使得黑衣人也不敢上前拦截。   卢大人没想到这样轻易就冲出了黑衣人的伏击圈。   身后几条黑影急速追了上来。   卢大人不敢回头,身子匍匐在马背上双腿夹着马肚子拼命往前跑。   秦国公虽然老当益壮,到底势单力薄,渐渐地拼杀的狠劲儿缓了下来,反应也较先前迟钝得多。一个不慎后背挨了一刀,胸前也中了一拳。   疼痛使得秦国公精气神猛地一提,犹如打了鸡血一般再次燃起了斗志,噬血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刀尖上还有血滴直往下掉,只听他陡地发出一声怒吼,下一瞬一个黑衣人被他的大刀挑起甩飞老远。   但是黑衣人人多势众,虽是杀了他们不少人也仍然前仆后继,一个个叫嚣着不怕死地朝他扑过来,顿时眼前一片刀光,兵戈相接发出尖锐刺耳的撞击声。   秦国公很快又被一把大刀砍中右臂,痛得他闷哼一声脚下踉跄退了好几步,右手紧握的大刀无力地垂了下来,身子几乎站立不住。   四面的黑衣人趁机将他架起……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马蹄声踏踏,来时路上突然出现一群穿着打扮不一的商旅队伍,袖中纷纷飞出袖箭铁丸子梭镖等暗器,一古脑儿的朝正要对秦国公痛下杀手的黑衣人身上招呼。   黑衣人们猝不及防,好些都被暗器打中,手中长刀纷纷落地。   眨眼间商旅团便到近前,燕渊甩出长鞭啪啦一下甩开好几个黑衣人,身影也随长鞭疾进贴近秦国公,下一瞬一个猴子捞月将秦国公捞到身后马上。   他身上的圆领白袍也是血迹斑斑,长鞭上血珠滚落,显然在此之前已经遭遇过血战。   秦国公到嘴的话顿时咽回了肚里。   不容易!大家都不容易啊!   燕渊救下秦国公后再不停留,朝边上的苏寒打了声呼哨,便打马往崂山亭方向疾弛,甚至都没来得及对秦国公问一声好。   不过此时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秦国公偎在燕渊背后,咬牙撕下衣袍胡乱将身上伤口裹住。前面隐隐传来马蹄声,中间夹杂着喝斥,还有卢大人的怒骂.   听到怒骂秦国公反而笑了。   有力气骂人至少证明人无事…要是卢大人出了事他少不得会自责内疚。不管怎样,人没事就好!   ☆、第三百三十三章 见面   几个起落燕渊已经追上黑衣人。   此时那几个黑衣人正与一个俊美朗目的和尚在缠斗。   燕渊一眼就认出那和尚正是消失了许久的慧觉师伯,顿时笑了笑,极其从容地翻身下马,将秦国公扶到边上坐下,替他清理伤口并敷上上好的金创药。   秦国公这时也已经认出慧觉,满脸的不可思议。   那边卢大人慌忙跑过来,看着秦国公满身的伤忍不住难过。   秦国公笑着安慰他几句。   燕渊这才过来与他们见礼。   秦国公忙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燕渊道:“你们出城不久就有一队人马尾随跟来,那四个禁军返回时便与那队人马会合,打算埋伏在山脚等你们返程时来个突然袭击…只是没想到他们在山坳处也埋伏了人手…”   卢大人接着苦笑道:“要不是慧觉大师凑巧路过此地,说不定我这条老命今天就交待在这了…”   燕渊却明白师伯绝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此地。   秦国公朗朗笑了,“所以嘛,我们命不该绝,是有后福的。”说着站起身来,用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拍拍燕渊的肩膀,“还得谢谢谢你!来得及时!好小子!”   燕渊面有愧色,苦着脸道:“幸好老大人没有大碍,否则还不知玥儿会如何忿对我呢。”   秦国公一听笑得更加开怀了,“原来你是因为玥儿…哈哈…那丫头哇,在云州好着呢。”   卢大人闻听此言便也明白了怎么回事,原来传言竟是真的。   就这说话的工夫,那边的打斗已经结束。   慧觉慈悲为怀,终究没有取人性命,放他们灰溜溜地走了。   三人忙上前见礼。   当着秦国公和卢大人的面,燕渊并没有叫他师伯。慧觉与叶理的关系早已经公开,如果此时曝出他们之间的渊源,便无可避免扯出他是叶理徒弟的事实。   虽然燕渊不会在意,但难保秦国公和卢大人不会介意,更别说秦国公还是玥儿的祖父。   不得不有所顾忌啊。   慧觉当然也明白师侄的顾虑,一向不打诳语的他并没有说破,只是称呼燕渊一声燕公子了事。   秦国公早在上次与老太太打架那回就已经弄清自己的老妻与面前的慧觉以及死去的潜龙阁阁主之间的纠葛,他虽然不会找慧觉打架,可也不想跟他攀什么交情,因此只是抱拳拱了拱手便退了开去。   卢大人长长一揖到底谢过慧觉。   慧觉颔微笑,低声宣了声佛号,道:“贫僧已来崂山多日,今儿正要下山,不巧就遇上了。”   卢大人忙问:“大师为何来了崂山?”   慧觉看了燕渊一眼,才道:“自然是来拜访清虚道长…”   卢大人哦了一声,面上几分讶然,除了觉得凑巧再也想不到别的。   燕渊却笑了笑道:‘清虚道长长年云游在外,我们和大师一样,也是来拜访清虚道长的…大师既然从山上下来,肯定已经与清虚道长相谈甚欢,何不与我们引见引见?”   秦国公顿时疑惑。不是说来崂山亭见原妃和北夷族的族长吗?怎地突然就要真的去拜访清虚道长了…   燕渊目光往秦国公脸上瞟了瞟,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   秦国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慧觉闻言微微一笑,面色平静道:“也真是巧了,宫里靳太妃和原妃娘娘正好在清虚道长的观里做客,不过她们是女眷,你们去不太方便,要不先在崂山亭歇息好了再去?”   闻言卢大人面色一喜。   秦国公疑虑亦解。   燕渊却有些惊讶,好好的怎么靳太妃也跟来了?   慧觉继续看着燕渊等他表态。   燕渊只得点头,道了声好。   此地离崂山亭不远,隐隐已能看到不远处的亭角飞檐,琉璃瓦在阳光照耀下熠熠光。   四人干脆弃马行步,卢大人上前几步跟慧觉走到一处,两人小声说话,交谈言欢。   秦国公受了伤,虽没伤着要害,但到底行路有碍。燕渊护着他一路走得缓慢,等他俩到达崂山亭卢大人和慧觉已经喘匀了气息。   卢大人忙道惭愧,向来爱好佛法的他难得遇到慧觉大师,忍不住缠着请教了几句,倒是忘了此行还有别人。   秦国公哂然一笑。   两人原本就是老搭挡,自然不会在这等小事上计较。   燕渊茫然四顾,他在搜寻北夷族族长的身影。   崂山亭坐落在半山腰,往下俯看几乎能看到整个山脚,但是到处树木累累遮住了其他动静,什么也看不出来。   正在此时亭外不远处的小斜坡附近突然传出响动。   燕渊忙飞身过去查探,见一布衣老者拄着拐杖蹒跚从斜坡下面爬上来,似乎爬得艰难到得平地时急急喘了几口粗气。   能在这个时候从斜坡下面爬上来的,绝不是拾荒老者或者进山猎物的猎人,他的身分其实已经明了。   燕渊忙朝秦国公招了招手。   崂山亭站高望远,目标太大,真要谈事还得再找个僻静之地。北夷族人惯会穿山越林,在山林里便如自家一般自在,他相信北夷族族长肯定已经有所准备。   果然,那老者见他状朝他笑了笑,露出和蔼慈祥的面容来。   秦国公得到指示已经起身朝这边走来,卢大人进前一步扶着他。   慧觉轻咳一声视线看向远处,片刻后默默往山顶迈步。   布衣老者似乎喘匀了气息,朝燕渊瞥了一眼并不说话,又继续进了旁边的树林。   燕渊等到秦国公和卢大人过来才一起随着布衣老者往树林深处走去,并没走多远就见一座小茅屋赫然立在眼前。   布衣老者已经熟门熟路地在边上的一块小空地上架着铁锅烧水,旁边的大青石板上摆着瓶瓶罐罐的茶叶和精致茶具。   北夷族人喜欢避居山林,在野外生存更是一种本能。   入乡随俗,燕渊便也随意地蹲在布衣老者身边看他烧水烹茶。   卢大人扶着秦国公在旁边的小马扎上坐下正要开口,却见燕渊扭头轻轻嘘了一声。   卢大人便不说话了。   布衣老者也没有回头招呼他们,只是笑着娴熟地将铁锅里的沸水注入摆在青石板上的茶壶里,霎时茶香弥漫开来,扑鼻入喉。     :。手机版阅读网址:   ☆、第三百三十四章 谈判   布衣老者依次往茶杯里注满茶水,末了递给秦国公和卢大人。   二人忙起身接过笑着说道谢谢,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   好的开头是成功的一半。   北夷族族长能这样待他们算是友好,那么接下来的谈判应该会很顺利吧。   不但卢大人这样想,秦国公也是这样想的。   可惜燕渊却觉得他们都太天真了。   果然,布衣老者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之后,就直奔主题,“老叟忝为一族的大家长,自然是要为族人谋福利的。你们如果能拿出比南豫国更好的筹码,老叟不介意更换盟友。”   秦国公没想到他会开门见山说出这样的话,刚喝进口的茶水差点呛出来。   卢大人也面露惊讶。   燕渊却道:“老爷子爽快,那我等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还请老爷子开出条件,想必您也清楚我们是做不得全主的,还得写密折进京向皇上请示…但是大都朝是礼仪之邦,答应过的事绝不反悔,可不像六皇子之流以卑鄙行径行事。”   布衣老者面色有些尴尬,想必是想到了自家孙女遭了六皇子算计的事。   片刻后才道:“大都皇帝的为人,老叟是知道的。当年他得了西冥国国君的信物,却从来没有以此要挟西冥国国君,即便被胡人围困同州日久,也还是派遣使者前去依礼磋商,秦五小姐更是不计前嫌助西冥国脱困…”   说罢看向秦国公,微笑道:“你们秦家的子孙,果然都是好样的!”   秦国公毫不谦虚道:“那是自然。”   卢大人没想到这并不起眼的老者居然对本朝的事情知之甚祥,看来也是做足了工夫的。   燕渊却道:“同州之战如果不是老爷子出手,想必胡族现在也没胆气与南豫国狼狈为奸了。老爷子当时的做法…唉,的确有欠妥当啊!”   此话一出顿时吓了秦国公一跳。   哪有这样直来直去指责对方的不是?万一惹恼眼前这老儿他拂袖而去咋办?   但是布衣老者并没有拂袖而去,而是捊着下巴上的那掫白胡须淡定地笑了笑,“年轻人说得很对,当时老叟念着故友之情,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救走胡族的女汗王和耶齐将军,是老叟的不是。”   这话大出秦国公的意料,没人不好面子的,尤其对方还是一族之长,说好听点自己等人是来跟他谈判的,说得不好听点是要求助于他。燕渊这小子不该这样问,而这老叟也不该这样坦承。   可燕渊似乎对这老儿了解甚深,闻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所以论理,老爷子是欠着大都朝人情的。”   布衣老者爽朗笑道:“看起来是这样的,所以老叟才给了各位机会。”   他的话不难理解。   毕竟现在北夷族已经与南豫国结盟,且他自己的孙女还是六皇子的嫡妻,虽然夫妻之间有了嫌隙,但他日六皇子登基,顾忌北夷族的势力,即便心里再不爽也是要立原妃为后的。   但是以六皇子的心机,定然不会让原妃生下嫡子继承他的皇位,所以小世子此举,歪打正着正好替他老子解决了麻烦。   想必原妃已经想通这一点,所以才不惜拼着夫妻反目也要促成北夷族与大都朝的这次见面。   布衣老者也正是念着当初救了女汗王而今令大都朝三面受敌才愿意听从原妃的意见。   这些道道秦国公和卢大人并不知晓,但燕渊心里清楚明白得很。早在那次提出建议之前就将这些情势仔细推敲了一番,确定有了八分把握才告知秦国公等人,不然为保安全起见,肯定会劝这二人赶快离开南豫国。   当下燕渊笑笑,欣然道谢,“所以咱们应当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唯愿双方都能满意才好。”   看他二人聊得正欢,秦国公一口饮尽杯里的茶,道:“那就请族长大人开条件吧。”   布衣老者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说道:“想必诸位都已经知晓,老叟的孙女,便是六皇子的正妻,如果不出意外将来就是南豫国的皇后…那大都朝呢?能给我北夷族同样的尊位吗?”   这话一出秦国公顿时脸色大变。   大都朝现今的皇后便是他的嫡女秦璃,他可从没想过让自己的女儿退位让贤…   这事根本不用写奏折进京,只他秦国公就不会答应。   布衣老者似乎也晓得有些强人所难,笑了笑没再说话。   卢大人也吃惊不小。没想到这老儿看着面相随和,谁知一说话就是狮子大开口。但凡有点骨气的帝王,就不会册异族女子为后。   皇后之子便是嫡子,将来是要继承皇位的,异族女子生下的孩子血统不纯正,将来荣登大位起了异心咋办,就这样轻易将江山拱手让给异族?   所以即便六皇子休妻再娶了原妃,也仍然格守底线,不愿她生下嫡子。   燕渊面色不变,淡淡道:“此其一…那其二呢?老爷子不妨把您的要求都说出来,咱们可以商量,不是么?”   他这话给双方都留了余地,不然才刚开始就陷入僵局,那后面的更没得谈了。   布衣老者淡笑,“其二需要大都朝给予我北夷族人商旅特权,其三划出田地给予我北夷族人农耕,并派遣精通稼穑之士前往指导农事。”   “怎么?族长大人是想改变族人的生活模式?”秦国公忍不住失声问道。   布衣老者点头,叹道:“老叟也知道这有些困难,但再难也要改变。我北夷族人世代生活在深山野林靠狞猎为生,不懂文明不明礼仪,长持以往并不利于我北夷族的发展…老叟虽然不才,也想为族人谋一个长治久安之计。”   燕渊也大感意外,所以先前自己与原妃提到的不会将他们族人卷入这场战争其实并没很大的说服力?只怕原妃也并不清楚她爷爷的真正心思。   只是这三条无论哪一条,对于大都朝来说,执行起来都比较困难,相信南豫国也一样。但是他们却答应得那般爽快,不必想也明白六皇子其实并没多少诚意。   布衣老者想必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顺势答应与大都朝使臣见面。   ☆、第三百三十五章 谈妥   此举对于北夷族来说,算得上是一项重大的决策。   大都朝一旦接纳布衣老者提出的条件,其实也等于间接地将北夷族人纳为自己的子民,教予他们文明礼仪的过程中其实也同化了他们的思想,那样彼此同仇敌忾对付南豫国就理所当然了。   但是答应得容易,做起来却很难啊,不但需要时间,更需要长远布署。打败一个民族容易,融化一个民族没有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根本不可能。   短暂的沉默过后,燕渊道:“老爷子为族人弹精竭虑,我等佩服,也理解老爷子的苦心。不过此事关系重大,必得密奏陛下之后才能答复你。只是这都需要时间…”   布衣老者又从吊锅里倒出沸水,依次给他们的杯里满上,道:“所以老叟愿意给诸位时间考虑,私心里老叟其实更愿意与贵国合作,南豫国,唉,到底缺了大国的风范啊!”   燕渊抿嘴一笑,“可大都、南豫两国兵戈在即,他们不会给咱们更多的时间,只怕对族长大人您也诸多防范,到时一旦开战,势必会让族人们冲锋在前,族长大人可得尽早提防!”   布衣老者看了他一眼,捊着胡须道:“所以老叟会尽量帮助诸位拖延六皇子出兵的时间,这也算是我对贵国的诚意。”   秦国公听得不由点头,“如此就最好了。”   燕渊笑笑,“那原妃娘娘……”   布衣老者叹息了一声,道:“说起来,也是我这个做祖父的害了她,唉,好在经此一事,她自己也想通了,富贵荣华不过过眼烟云…”   燕渊不由赞道:“原妃娘娘此举高义,将来若是与北夷族达成共盟,小子就算人微言微,也定会护她周全,保她一世无忧。”   布衣老者忙道:“那就多谢燕公子了。”   秦国公也颔首,“我们秦家也会鼎立相护。”   “算我们卢家一份。”旁边半天没作声的卢大人说道。   布衣老者起身朝三人长长一揖,“感谢诸位厚义!”   ……   从密林里出来,三人顿感一阵轻松,不管如何事情总算有了进展。   但既然来了南豫国,还是要想法子见六皇子一面,呈上大都朝的国书,如此才算全了两国的邦交。他日就算开战,南豫国师出无名,将来史书上也会留下永久的记载。   只是,这回城之路肯定不太平啊…   卢大人叹了口气,满脸忧色地望着秦国公。   燕渊提前清理了埋伏在山脚的杀手,秦国公虽然在山坳处遭遇袭击却全身而退,慧觉放走的那几个追杀卢大人的蒙面人逃回去后肯定会将此事禀报。以萧潜的性子,定会一不做,二不休,再派人前来截杀,以时间来推断,也是来得及的。   但燕渊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秦国公忍不住问道:“难道你有什么好法子?”   燕渊道:“我们自然要跟靳太妃和原妃娘娘一道回城了。”   卢大人顿时眼睛一亮。   秦国公笑了。   是啊,相请不如偶遇,既然都是来拜访清虚道长的,那大家在道观遇上也是一桩巧事,彼此结伴回城就连六皇子也说不出什么来。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到山上传来杂沓的脚步声,间或有女子的说话声,片刻后一队人马簇拥着两顶软轿从山顶缓缓驶来。   慧觉大师和一个身着道袍的老者联袂走在前面。   如果秦玥在此,一定能够认出此人正是两年前她和凤琛在大岳镇上遇见的那个说什么前世今生、灵魂转世的卦摊老者。   可此刻,他是清虚道长,南豫国赫赫有名的清虚道长。   燕渊当先上前一步,朝慧觉大师、清虚道长施礼,末了又朝着轿撵方向施礼,口中朗声说道:“大都朝使臣拜见太妃、原妃娘娘!”   四周护卫内侍宫女纷纷止步,轿撵稳稳停在崂山亭外一处平坦的青石路面上。   少顷,轿撵里传出一个温厚的女声:“既然是大都朝来的使臣,理应依礼进宫晋见,何苦半路拦轿,于礼不合啊!”   燕渊忙深深一揖,态度诚恳地道:“太妃教训的是,是我等鲁莽了。待回到城内,定当谨遵太妃玉旨,进宫负荆请罪!”   见此情形秦国公和卢大人也上前拜见。   依旧是靳太妃发话:“既然如此,那就回城再说吧。起轿——”   随即众人纷纷起程。   清虚道长与慧觉大师相互行了礼。   清虚道长止步站在路边垂目相送,一行人沿着山路蜿蜒下山。   果然这一路上再无惊险,回到城内先回驿馆稍稍洗漱,秦国公便领着卢大人和燕渊一起进宫。   南华殿是南豫国历代先皇处理政事的大殿,当然也可以接见外臣。太后娘娘早在老皇帝去世不久也跟着染疾离世,如今南豫国的后、宫自然唯靳太妃为遵。   靳太妃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微微皱了皱眉。   原妃坐在她下首,适时进言道:“母妃如果不想见,那就不要见了…想必他们也是为了驸马爷而来,听说那个卢大人还是驸马爷的前任岳丈。”   靳太妃面色不愉,冷哼一声道:“那就更要见一见了…怎么也没想到啊,我那金娇玉贵貌美如花的女儿,无端给一个外来逆贼做了填房,怎么想都咽不下这口气!”   原妃似乎也深有同感,面上却宽慰她道:“母妃想多了,那萧潜虽说是大都朝的人,可也长得相貌堂堂,年纪轻轻又甚有本事…况且九妹妹倾心于他,自己选了他做驸马,殿下这也算是玉成好事。”   “就知道你会帮着你夫君说话!”靳太妃神情微愠,又叹道:“不过这也看得出来你们夫妻和睦,不然皇儿为了你休了原配嫡妻,每每想到就觉得愧对她啊!”   原妃面色顿时难堪,只觉心里酸涩无比…   靳太妃发泄一番,到底还是前往南华殿接见大都朝使臣。虽然以她的身份其实不宜与外邦使臣相见,可在这个宫廷,除了六皇子,还没人敢让她不痛快。   但是她才刚跨出宫门,就被迎面而来的内侍阻住。   是六皇子身边的人。   靳太妃神情顿时冷了下来。   ☆、第三百三十六章 交锋   夏日的天气原本就十分暑热。   内侍心里畏惧,额上热汗淋淋,哆嗦着跪下禀道:“殿下有吩咐,太妃娘娘一路劳顿,理应早早歇息。招待外臣之事他会代劳。”   靳太妃气得直接一脚揣去。   内侍身子一歪倒地立即又爬起跪倒,垂首敛眉忍受着靳太妃的发难。   哎!   靳太妃满脸嘲讽的神情,罢了,如今他才是这宫殿的主人…又不住地哎声叹气,终究悻悻地退了回去。   不过对于秦国公等人来说,见到六皇子本人肯定比拜见靳太妃更有意义。   原本燕渊也是打的这个主意。   他就不相信六皇子会沉得住气,由着靳太妃和原妃两个妇道人家跟他们这些外邦使臣见面。   只要进了宫,就算萧潜想要阻止也是不能。   看起来,萧潜还是有顾虑的。   南华殿上,三人相视一笑,不由想起两年前来南豫国的情景。那时四皇子刚刚登基,三人奉旨前来恭贺新皇,新皇以上宾之礼相待,何等的荣光。   这才不过两年,原来已经物是人非,这南华殿早已换了新主人,他们也从当年的上宾沦为即将与六皇子交锋的敌人。   六皇子负手,站在丹墀上高高俯视着他们。   秦国公领头以外邦礼仪拜见。   六皇子以礼相迎,含笑请他们落座。   彼此寒喧一番之后,秦国公奉上国书道明来意。虽然早知道六皇子的狼子野心,知道他绝不可能爽快放人,可面上还得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将萧潜在大都朝的所作所为一一道明。   “殿下说说,这样一个逆臣贼子是不是人人得而诛之?”   六皇子笑笑,“逆臣贼子那也只是相对于大都朝而来,对于本殿下来说,那萧潜跟你们一样,都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彼此惺惺相惜做了朋友,他又愿意留在我南豫国效忠,本殿下自然求之不得,可管不得你们之间的恩恩怨怨!”   燕渊也笑笑,“一臣不忠二主。殿下是否也该想想,那萧潜既然能够背叛生养他给予他无限荣宠的大都朝,他日难保不会为了更大的利益背叛殿下,背叛南豫国…到那时殿下又该如何自处?”   六皇子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那燕公子自己呢?身为燕氏之后,却对大都朝的凤氏俯首称臣,甘愿为其赴汤蹈火,又哪来的立场指责萧潜?”   燕渊面上微微难堪,心里更是重重叹了口气。只怕自己的身世,快要瞒不住了…那人,那人也真是狠,居然连这等秘事也告诉别人。   但此刻由不得他退步,因此难堪一瞬又恢复神采,“殿下此言差矣。燕末帝昏庸误国,凤氏取而代之,江山代有英才出,这原本就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正如殿下如今的处境,若是因为某个错误决定,以至误了南豫国,误了天下万民,那殿下别说荣登大宝,恐怕还会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这话说得委实重了。   秦国公和卢大人相继朝他看过来。话虽说得重了点儿,可却说得再气壮不过,展现出了身为大朝朝使臣的豪气和硬气。   只是,燕氏之后,哪个燕氏之后?   两人都有些茫然。   丹墀上六皇子气白了脸,连连冷笑,“哼!本殿下做何决定,还轮不到你来置嗷,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离开我南豫国吧!”   秦国公听得面色一变,“怎么?六皇子是想扣留我们?”   卢大人道:“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何况大都与南豫两国一向友好,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六皇子诡异一笑,“本殿下想做什么?难道你们真的不知道么?”末了视线扫过三人,停顿片刻又道:“既然知道本殿下想做什么,还敢派你们来,也不知是大都的皇帝太天真还是真当本殿下是个傻子!”   果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燕渊摸摸鼻子苦笑。   六皇子此言一出,大殿里的气氛顿时不一样了。   秦国公心下骇然,只觉背脊发凉,炯炯双目不着痕迹往大殿四处扫视,末了松一口气。还好,并没在大殿里设伏…   卢大人虽然是文官,然此等情形心里也再明白不过,这是要撕破脸了,幸好已经拖住了北夷族,否则只怕会更糟…   片刻的静寂之后,燕渊道:“咱们大都朝是礼仪之邦,向来讲究先理后兵,陛下临行前一再嘱咐,若能不动刀兵解决此事,便是天下苍生之福。反之,若是殿下执意挑起战祸,那我大都朝也绝不会隐忍退让!”   燕渊近前一步,声量略略提高,“殿下莫非真要为了一个萧潜,而伤两国和气?置天下黎民百姓于水火?这样的千古骂名,你恐怕承受不起!”   六皇子闻言,神情略显慌乱,负手在丹墀上走了几步,才转身冷冷道:“我命由我不由天!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历史,本殿下雄才大略,正好做这天下霸主,嗬嗬,你们大都朝的气数,快要尽了!”   这话说得何等狂妄!   三人齐齐吃了一惊,随即想想也就释然了,有萧潜那样的奸佞小人在身边,什么狂妄的话说不出口?不过难得这六皇子也信!   燕渊笑笑摇头,朝秦国公和卢大人悄悄使了使眼色。   既然彼此都无话可说了,还是早走为妙…   秦国公立时领会了他的用意,忙领着燕渊和卢大人上前一步施礼告退,当然为了安然离开还得说几句客气话。   六皇子似乎走了神,闻言只是朝他们挥了挥手。   三人忙转身快速出殿。   待重新见到炙热的阳光,燕渊才稍稍安心。他真怕六皇子刚才在大殿里动手,那样的话他们几乎没有突围的可能。毕竟这里是南豫国的皇宫,他布置的人手有限。   万幸啊!   可惜他的侥幸念头才刚闪过,殿外的甬道上忽然涌出一队禁军,身上铠甲鲜明,手里兵器闪闪,满脸肃杀之气,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朝他们而来。   燕渊脸色蓦地一变,右手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软鞭。   卢大人脸色也是一变。   “是萧潜!”秦国公忍不住惊呼,满面怒容。   ☆、第三百三十七章 设伏   甬道并不长,两侧皆是厚厚的宫墙,朱红的颜色在烈日下显得更加耀眼夺目。后面连着南华殿,前端尽头便是宽阔的南广场。   狭路相逢,如此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萧潜选择在这里截杀他们也算煞费苦心了,此举必然已经得到六皇子的许可才敢这般放肆。   双方在距离对方一丈开外站定,萧潜抬手止住身后的禁军,朝面前对他怒目而视的三人拱了拱手,“殿下已经允我自行解决与你们的恩怨,各位,对不住了!”   如此开门见山,既不狡辩也毫无一丝悔意,的确是他的性子。   卢大人气得瑟瑟发抖,真想上前扇他俩耳光,身子才上前一步就被燕渊阻住了。   燕渊冷冷道:“既然是允你自行解决,那你为何带了这么多的禁军前来?”顿了顿,嘴角浮现讥诮的笑意,“不过如此下作的手段,也唯有你使得出来罢了!”   萧潜面色不变,道:“胜者为王败者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话音一落手势立起同时身子让到一边。   他身后的禁军便如离弦之箭朝他们扑来。   秦国公忙将卢大人护在身后,悄声让他折回南华殿。   至少,六皇子总不会立即杀了他罢,就算被关押也比死在这里强。   卢大人身形猛地一顿,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终是点点头,疾步往南华殿狂奔。   他虽然是个文官,可并不迂腐,深知此时此情他就算留下来也帮不上任何忙,反倒成了秦国公和燕统领的累赘。   燕渊猛地发出一声长啸,手中长鞭甩得虎虎生风,长鞭所到之处血影横飞。禁军还没近到他身便被长鞭卷起飞出老远,摔在两侧的宫墙上啪啪的响。   甬道也不算宽阔,仅能容一辆四轮马车通过。这也让萧潜的人根本没办法对他们实施合围,但是二人想要冲出去也实在艰难,除非南广场那边有人接应。   燕渊暗暗焦急,六皇子虽说允了萧潜不插手此事,可难保不会改变主意,一旦他下令让亲卫从南华殿杀过来,那就太糟糕了!   两人原本就在崂山受了伤,眼下全凭一鼓血气之勇苦撑。   秦国公手中大刀扬起,从一个扑上来的禁军脸上划过,立时听得一声惨叫,但同时他自己脸上也渗出豆大的汗珠,握着大刀的手慢慢垂了下来,显然力有不迹。   燕渊再次发出长啸,这是旋风卫召唤同伴的啸声,可此时甬道里兵戈杂乱,四处闭塞,啸声并不容易传出去,即便传了出去也传得不远。   南广场那里就留了不少人手,他们如果发觉有异冲进来便可以解这燃眉之急……   燕渊一边盘算一边靠近秦国公,将他面前的禁军引到自己长鞭下受死。这样一来秦国公的压力顿时小了许多,趁着喘口气的工夫对他赞道:“阿渊,你这个孙女婿我老秦家认了!”   “好!那小子现在就改口了——祖父!”   “诶——”   两人说笑间双手也没闲着,又干掉两个欺到近前的禁卫。   萧潜始终环手站在一侧冷冷看着面前的打斗,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直到此时脸上才有了一丝表情,“燕渊,如果你还有命活着回去…不妨替我问问那丫头,为什么要一二再,再二三地坏我的好事?”   接着又一声叹息,“若不是她,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燕渊冷笑着道:“是啊,若不是玥儿提前洞悉了你的阴谋,只怕现在你还蜇伏在陛下身边伺机而动,再过几年这凤氏的江山就该易主姓萧了!”   萧潜不语,只是挥了挥手。   他身后的弓箭手立马上前,张弓搭箭直直对准秦国公和燕渊,可惜两人面前始终有正在进攻的禁军挡着,弓箭手们有所顾忌迟迟不敢放箭。   燕渊暗暗叫苦,以萧潜的狠毒,只怕他会不惜一切下令放箭…   果然,萧潜冷冷下令:“放!生死不论!”   立时箭矢纷纷而至,躲闪不及的禁军被射个正着,中箭倒地哀嚎连连。   二人失了肉盾屏障立时也陷入危急之中。   燕渊甩出长鞭将近到身前的箭矢纷纷卷回又用力甩出去,恰恰掷到他们自己人身上,伴随着惨叫的声音又倒了几个。   眼看秦国公已渐渐不支,燕渊急道:“快,祖父,咱们先退回南华殿!”一边说一边挡箭护着秦国公往后退。   正在此时甬道尽头忽然冲过来数十条人影,脸上带着各种脸谱的面具,眨眼工夫就到近前,手中长剑扬起又落下,像切西瓜似地将半跪于地正瞄准前方射箭的弓箭手给解决了。   “旋风卫!”萧潜忍不住失声惊呼,转而看向燕渊,“原来你就是旋风卫的新少主!”   燕渊摇头,“不,我不是,秦五小姐才是!”到了此时,其实也没必要瞒他了。   萧潜神情连变数变,满脸的不可置信,嘴里喃喃,“不,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她!她是谁?她到底是谁?”   因为旋风卫的加入,燕渊此时压力骤减,便也有了余力给敌人增加心里负荷了,近前一步目光凛凛盯着萧潜道:“你曾经背叛过谁?愧对过谁?那她就是那个谁?”   “不,不可能!”萧潜陡地发出一声大吼,脸上神情极其痛苦。   秦国公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旋风卫?什么少主?玥儿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培植了自己的势力?又是什么样的势力居然让萧潜这般害怕?   不过这些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等人快要脱险了…   燕渊也明白此地并非久留之地,虽然卢大人现在生死未卜,可也的确没有余力顾上他了,先逃出去再说!   心念一动他便携着秦国公往旋风卫杀出的缺口冲去,几个起落就冲到了甬道尽头,身后旋风卫且战且走一路护着往南广场方向疾奔,那里还留有人接应。   冲过南广场,便是通往朱雀街的朱雀门。   此时那里的打斗也正酣,一行人冲过去时两个浑身是血的南豫国兵士打扮的汉子正奋力推开朱雀门,另有两个正在跟禁军打斗。   旋风卫忙上去帮忙,先将朱雀门推开。   ☆、第三百三十八章 挟持   门外立时响起马蹄声。   秦国公面色一喜,他已经听出来了,那是他最钟爱的坐骑“飘雪”发出的声音。随之出现的是还留在驿馆里的亲卫,此刻已经整装待发,只待接应到他们即刻出城。   燕渊将秦国公扶上马背,匆匆交待旁边的亲卫队长,“好好保护国公大人,一定要安全返回云州,知道吗?”   亲卫队长点头应是。   “那你呢?”秦国公坐在马上问道。   燕渊道:“我得去救卢大人,不能让他陷在南豫国!”   秦国公也明白此时不是客套的时候,遂点点头,“好,自己小心!我和玥儿在云州等你归来!”   燕渊笑着应了,猛地一拍马屁股。   “飘雪”前蹄仰起嘶鸣一声,得得得地跑得飞快,亲卫们忙打马跟上,很快一行人消失在朱雀街尽头。   禁军陆续穿过朱雀门追出来。   旋风卫迎面对敌,且战且往街边的各个巷子里退。禁军在没接到追击秦国公的命令之前,是不会擅自行动的。   只要出了都城,秦国公的安全就有了保障,沿途又有燕渊安排的人手护送。然而卢大人的安危却令人揪心…   卢大人此时还留在南华殿上,正陪着六皇子下棋。   六皇子云淡风清,时而苦苦思索时而抿嘴微笑,似乎全部精力都倾注到面前的棋盘之中。   卢大人面上强颜欢笑,心里更是叫苦不迭,他现在觉得自己的生死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可国公大人和燕公子不能有事…也不知他们现在突围了没有…   卢大人心急火燎,手上棋子频频落错。   六皇子看了他一眼,笑道:“看来卢大人心思不在棋上啊!”   卢大人瞥了他一眼,心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六皇子再次潇洒落子,朗声道:“卢大人千万宽心,本殿下的这个妹婿虽然利害,可那秦国公也不是吃素的…燕渊那小子在我南豫国经营多年,我可不信他连这点小小的麻烦都解决不了!”   卢大人闻言心下稍定,是啊,燕公子手下能人辈出,他一定会带着国公大人安然脱险,返回云州,那自己就算死在此地也死得其所了,可恨萧潜那逆子!但凡想到这是自己瞎眼看上的女婿,卢大人就悔得肠子都青了…   六皇子却还在那里说笑,“论起来,本殿下应该称呼大人你一声叔叔的,毕竟他的嫡妻是你的女儿,可惜生不逢时啊!”一边说一边摇头感叹,并不以此为耻却反以为荣。   卢大人忍不住冷笑,果然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哪,连不要脸的程度都是一样的,以前怎么没看出六皇子是这样的小人呢?   “其实要我说,殿下这回算是赔大发了,不管我的女儿曾经如何,可她终究是萧家明媒正娶的媳妇,是萧国公府堂堂正正的世子夫人,如今即便跟随萧家诸人被发配流放,也仍然无愧于她的身份…可殿下你的妹妹,堂堂南豫国的九公主,却沦为给一个异国叛贼做填房,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卢大人文人出身,真要耍起嘴皮子来也是很利索的,只是他这人一向很有口德,从不喜欢论人是非,可眼前的六皇子面目实在可憎,他是忍无可忍了!   六皇子被他当面打了这一耳光,气得额上青筋暴起,宽大的袖袍拂上棋盘,黑白棋子哗啦啦滚了一地,人也跟着站起,指着卢大人道:“老家伙,别给脸不要脸!信不信,本殿下即刻让你身首异处!”   卢大人这会儿反倒冷静了,神情亦是淡然,缓缓起身直视六皇子,“我既然来了这里,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殿下如此刚愎自用,将来必会自食恶果,好自为之吧!”   六皇子冷哼一声,铁青着脸道:“本殿下如何,不劳你操心…”又朝殿外唤道:“来人,带下去!”   立即有两个带刀侍卫进殿。   然而不待他们走近卢大人,就见数条人影迅疾从殿外掠进,抬手就将两个侍卫劈倒,几个起落就到了六皇子面前。   六皇子大骇。   卢大人怔怔望着眼前脸上带着面具的黑衣人,眸子里流露出惊讶,嘴里喃喃:“旋风卫!隶属于忠烈王的旋风卫!”   虽然他当年没有参与夺嫡之战,更没有亲见旋风卫的英勇,可是却无数次听到将士们提到这个名字…只是自打忠烈王去世,旋风卫也同时消失,此后再没有音讯,没曾想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面具下苏寒的神情也有些微的激动,这是事隔多年他们第一次以旋风卫的特色脸谱示人,少主说是该让旋风卫的名头重现天日了!   六皇子脸色发白,强做镇定地道:“不!你们不是忠烈王的人,忠烈王已死多年,他遗下的白玉戒指早就不知去向,这世上再没有旋风卫…你们冒充他,无非是想震慑本殿下,休想!”   苏寒冷笑,“何必要震慑你,我们不过是想请殿下护送我们一程而已——”   话音一落便朝身边诸人打了个手势。   众人迅疾围拢上前,趁禁军还未赶到时架起六皇子就往甬道冲去,卢大人忙疾步跟上。   甬道里先前打斗留下的血迹仍在,不少禁军忍着剧痛包扎伤口,有的伤重躺在地上不住地哀嚎,个别只是受了轻伤的禁卫挣扎着想要上前阻拦,可惜力不从心…   六皇子被缚了双手,脖子上架着明晃晃刺眼的长剑,剑刃稍微用力就见血珠滚落,痛得六皇子呲牙咧嘴,偶尔喊出的一声“护驾”变得软绵无力。   旋风卫们押着他大摇大摆从甬道走过,很快来到外广场。   闻讯赶来的禁军迅速将他们围住,就连正与燕渊缠斗的萧潜也不得不撤手往这边奔来。   眼下六皇子还不能有事…   萧潜手里举着长剑,冷声道:“快放了殿下!否则尔等必死!”   苏寒丝毫不惧:“既然必死,何必放他!有六皇子陪葬死了也值!”   “你们跑不了的!”萧潜叹了口气,缓了缓道:“你们就算挟持六皇子冲出了皇宫,逃出了都城,也未必能顺利到达云州!”   “那也未必!”阅读,   ☆、第三百三十九章 离间   燕渊从后面走过来,站到萧潜和押着六皇子的苏寒等人中间,“旋风卫的实力你是知道的,否则为何这么多年你还念念不忘寻找白玉戒指,为此不惜诬蔑江家谋反!”   萧潜厉声道:“江家本来就是逆臣!”   燕渊道:“可是他们并未作恶!反倒是你,自以为忠臣却恶事做尽,为了一己私欲不惜叛国投敌,你有何脸面活在这世”   “哼!废话少说!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萧潜咬牙切齿地说完,猛地挥手。   禁军迅速涌动,手中长矛刀剑纷纷朝苏寒等人刺来。   苏寒长剑稍稍用力,六皇子的脖颈立时现出一道血痕,吓得六皇子失声尖叫,“不要萧潜,你疯啦!本殿下还在他们手呢!”   听到喊声禁军们果然齐齐停手。   是啊,都疯啦?殿下还在他们手呢,怎么敢动手?   禁军里大部分都还是忠于六皇子的人,先前过于激动才听了萧潜的命令行事,此刻想来竟然差点着了这小子的道儿。   六皇子狠狠瞪了萧潜一眼,扭头对禁军道:“让他们走!”   “是!”禁军头目应声后忙朝兵士们挥手。   萧潜道:“殿下,您放心,他们不敢拿您怎么样的,咱们得趁此机会杀了燕渊,否则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六皇子冷哼,“萧潜,那换你来试试,看他们敢不敢杀了你!”   到了此时,燕渊也不得不佩服萧潜的冷静。正如他所说,自己等人的确不敢杀了六皇子,最多让他受点活罪而已,禁军如果真的动手自己等人势必得放弃六皇子,转而想其他的法子突围。   可惜,六皇子怕死!   怕死的六皇子此时已经失去理智,刚才萧潜的举动到底刺激了他,早该听大臣们的劝,不该任用这个没品的家伙做禁军的统领,哼,关键时候,居然敢不顾他的安危…   禁军们原本就看他不顺眼,凭什么一个异邦投靠来的叛者居然得到殿下的看重,还将他招为九公主的驸马,眼下居然还敢为了私欲置殿下的安危于不顾…   萧潜现在孤掌难鸣,唯有苦笑。   六皇子由始至终都没有信任过他,否则此刻不会因为他的一个举措就彻底弃了他…虽然他的确有自己的私心,也想过等自己的势力壮大了取而代之,可那都是很遥远的事,至少此刻他没想过借此要六皇子的命。   禁军信不动。   苏寒却动了,亲自押着六皇子往朱雀门走去。   四周禁军自动让开一条路来,虎视眈眈却又无可奈何地目送他们一行人渐行渐远,随后互相交换一个眼色横着心缀了去。   燕渊没想到此举无意中竟然离间了六皇子与萧潜并不牢靠的结盟,这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所以其实杀不杀萧潜已经不重要了。以六皇子的性子,必定不会再对他委以重任,甚至会找借口杀了他。   但是狡猾如萧潜也绝不可能束手待毙,南豫国除了六皇子,可还有个荣亲王呢…   燕渊骑在马,心思千转万转。   前面苏寒将六皇子缚在身前的马背绑得死死。   马匹奔跑的速度极快,六皇子横卧的身体被颠得下起伏,难受得哇哇直叫。   苏寒干脆往他嘴里塞了一团破布,耳根子总算清静了。   他们此刻已经顺利出了都城,可离云州也还有五六天的路程,身后跟来了不少禁军,沿途也有不少不明身份的人暗地里盯着伺机而动,所以这押解任务甚是繁重,不过只要翻过前面的翠屏山就可以放他了。   但是翠屏山,很难过啊。   翠屏山正是荣亲王的驻军之地。   有前去探道的旋风卫弟子回禀,说已经追了秦国公等人,他们已经乔装打扮成过往的商旅,住进了翠屏镇的同福客栈。   燕渊点点头。   其实翠屏山并不是唯一通往云州的道路,可却是最近的一条道,来时秦国公是以大都朝钦差使臣的身份过的翠屏山,因此并没遭到阻碍。可如今已经跟南豫国闹翻,手里又握着六皇子这个人质…   想到这里燕渊眼睛忽地一亮。   荣亲王、六皇子,他们叔侄间是否也该唱台大戏呢…   队伍在路边的一个茶水铺子略作停顿,苏寒等人依旧面具遮脸,只露出犀利的眼眸和薄削的唇。   六皇子嘴里的破布被取出,顺势被灌进一碗茶水。   许是茶水太过粗劣,呛得六皇子一口喷出,茶水溅了一头一脸,样子实在可笑。   燕渊好整以暇走近他,“殿下何苦跟自己过不去?您应该明白,之所以落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您咎由自取…萧潜,他从来都不是条忠心的狗,更确切地说,他是一条喂不熟的狼!”   六皇子恼怒地瞪着他。   燕渊笑道:“你瞪我也没用。殿下该好好想想回去后如何对付他…如果我所料不错,他此时应该已经在着手准备退路了。”   “你们会放了我?”怕死的六皇子只在意这个。   燕渊点点头,“不错,我们大都朝人向来重诺,既然答应放您性命,就绝不会食言。只是殿下,您有没有想过,您的亲叔叔荣亲王,他是否愿意放您安然返京?”   六皇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燕渊继续补了一句,“眼看快到翠屏山了。”   是啊,翠屏山以西三十里,便是十一叔驻扎的大军,约有八万之众。   十一叔算是皇室宗亲里唯一一位军事将领。当年他的母妃并不受宠,连带他在众多兄弟中也受到排挤,是父皇怜他护他,后来登基之后便让他进入军中历练,委他以重兵重权。   十一叔一直谨记父皇的照佛之恩,以至于这么些年皇室内乱频频,他也从没想过趁机夺权。   只是,人心都是易变的,如今父皇已逝,十一叔虽然亲口允诺会拥自己位,可谁知他心里到底怎样想的?   燕渊瞧他神情,就知道这话说进他的心坎里了。   六皇子此人疑心甚重,又怕死,明明肚里没多少沟壑,却偏偏自以为雄才大略。病死的老皇帝膝下子嗣不多,嫡长子太子已亡,嫡次子四皇子登基不到两年又暴毙,眼下诸皇子中唯有他身份贵重,因此才得了朝中重臣拥护暂时摄政。   ☆、第三百四十章 兵分   话题点到为止,燕渊没打算再说。   一行人在茶水铺子歇息一阵,燕渊叫过苏寒到一边小声交待几句,队伍又起程了。   依然是被面具人缚在马上,不但嘴里塞了破布,连眼睛也被蒙上。六皇子又急又气,想要反抗双手却被缚在背后绑得死死,稍一挣扎细绳透过薄薄的衣衫勒得皮肉生疼。   六皇子气得在心里怒骂,眼前朦胧一片,耳边风声呼呼,马蹄声急急。   这样走了大概半天的工夫。   骏马嘶鸣一声忽地停下,有人解开他眼睛上的布带,连带嘴里的破布也被拔了出来。   面具人看着他,似乎咧着嘴笑了笑,手里拿着水壶往他嘴里灌了一口。   六皇子忍着屈、辱咕咚咽下,忍不住四下里打量,随即脸色微微一变,“这不是去翠屏山的路。”   他虽然很少离开都城,可在舆图上经常得见。何况荣亲王驻扎在翠屏山,他早已将那里的地形研究了个透。   苏寒邪魅地一笑,“当然,因为我们不去翠屏山,我们要去大岳镇。”   “大岳镇?”六皇子心里更慌。   如果是过翠屏山好歹他还能期望十一叔出手救他,可大岳镇…   苏寒却道:“临时改变行程自然是为了殿下您的安全着想。”   六皇子茫然地摇摇头。   苏寒细细解释道:“据我们得到的消息,你那位好妹婿早就暗中与荣亲王互通款曲,如果挟持您入翠屏山,那对荣亲王来说正是良机…”   六皇子听得心里一凛。   苏寒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如果您出了事,他只会推到我们身上,到时正好以此为藉口对我大都朝宣战,他也因此得了民心继位登基。而您,将会是他踩着上位的垫脚石!”   “不!不会的!”六皇子满脸愤怒地叫嚣着,徒劳地扭动身体,“你们放开我,我要回去!”   苏寒淡淡道:“自然是要放您的,不过不是现在,现在即便放了您,您回去也是死路一条,我们少主心肠好,这是要救殿下一命呢!”   说完不再搭理他,朝其他人招呼一声,便又挟着他翻身上马,很快打马疾弛而去。   六皇子呜呜的哀鸣顿时淹没在呼呼的风声里。   燕渊此时正领着余下的人手与追兵厮杀得如火如荼。   如他所料,萧潜并没有亲自来救,似乎在六皇子弃他之前,他已经先弃了六皇子另择明主了。   燕渊算是松了口气。   此时也的确没有余力对付萧潜,那厮阴险狡诈,任何时候都不忘先保自己的命,既然六皇子已经失势,他当然再没有理由追随这样一个失败者。   也因此,燕渊应付起来并不算吃力。   很快这队追兵被打散,死了的倒地,活着的逃跑。   燕渊随手提了一具死尸绑在马上,让人散布消息说六殿下在他手里,即将挟持他上翠屏山。   消息很快传到相关人等耳里。   萧潜只是笑笑,燕渊的把戏他早已经看破,不过以他现在的立场,只要袖手旁观就好,然而也还需要做做戏,当下便又派了数百名禁军沿着六皇子被挟出京的路线追击。   一路追到翠屏山。   早已得到消息的的荣亲王亲自来见禁军头领,质问他们为何没有好好保护六殿下,以至于让歹人劫了去。   禁军头领便将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   荣亲王忍不住慨叹。   这个侄儿空有鸿鹄之志,却无治国之能,把国家交到这样的人手里,其实想想还挺不放心的,还不如先前那个老四…   禁军头领望着荣亲王,心里万分焦急,“王爷,您倒是发个话啊,就算要将翠屏山翻过来,属下也一定要救出殿下。”   禁军们平日在京城作威作福惯了,一向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想当然地对那消息深信不疑,此时见荣亲王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不禁起了疑。   荣亲王摇摇头,“不瞒路将军,殿下一行并没来过翠屏山,而是被贼人挟着去了大岳镇。本王正要派兵追击,你来得正好,跟他们一道去吧。”   被称作虎将军的禁军头领当然不信,“怎么可能?信报上说殿下的确被贼子挟持入了翠屏山,这原本就是通往云州的路,他们怎么可能舍近求远去大岳山!云州才是他们的地盘!”   荣亲王咽了咽,耐着性子道:“路将军莫要中了敌人的声东击西之计!”   路将军心里的怀疑更甚,想了想道:“王爷手下兵强马壮,完全可以集结大军先往大岳镇一带追击,再派出一队人马协助我等搜查翠屏山,这样岂不更好?”   荣亲王神情略有为难,虽然这也是个办法,可军队集结调动都不是小事,他作为一军统帅,自当以大局为重,怎么能为了解救六皇子就倾巢出动,万一这是贼子的另一个阴谋,趁机攻打翠屏山,那就完了…   翠屏山对于南豫国来说,是天然屏障,更是边境要塞。   一旦翠屏山失守,就等于将整个都城拱手让人。   这样的大险,荣亲王可不敢冒。   路将军面色一沉,原来传言竟是真的,荣亲王有异心哪!   这时忽有手下过来禀报,说已经发现殿下的行踪,由燕渊亲自押着进了翠屏山,他们已经与先前逃脱的秦国公会合在一起。   这下路将军再不犹豫,跟荣亲王招呼一声便领着自己的人马匆匆追了去。   荣亲王摇头苦笑。   不得不佩服燕渊的这招离间计使得好啊。   稍一犹豫,到底还是派了一队人马往大岳镇方向追击,自己则亲自领着人跟随路将军一道往燕渊的方向而来。   燕渊一行此时已经深入翠屏山腹地,离荣亲王的驻军之地仅有二十里之遥。虽然此计险了点儿,但只要有效就好。   远远地,禁军果然追了来。   燕渊使人护着秦国公和卢大人先走,又将那具扮作六皇子的尸体紧紧缚在自己马上,刚转过身便与禁军对上。   又是一场惨烈的厮杀……   顿饭工夫一切重归宁静。   禁军们被杀得七零八落,死伤贻尽。   荣亲王勒马站在他身前一箭之地,哈哈笑着道:“燕渊,你走不掉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通关   燕渊也跟着呵呵笑道:“我本来就没打算走!不过王爷你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算起来还是我划算啊!”   荣亲王神色茫然,“怎么说?”   燕渊笑道:“因为殿下即将安然脱险,他首要动作便是铲除你这个对他构成威胁的奸逆之臣啊!”   荣亲王闻言神情立变,“怎么,你们打算放了他?”   燕渊道:“自然是要放他的,你不是派了人去解救么?到时他们可能会趁机杀死殿下……我的人不但要放他,还要保护他。^^%^''你说,以六皇子的性子,他还会信任你吗?”   荣亲王勃然大怒,“燕渊,你真卑鄙!居然使出这样下作的手段?”   燕渊悠然道:“我下作?难道你们的所作所为就属正人君子吗?笑话——”说话间手中长鞭一甩。   对面荣亲王跨下的马匹前蹄猛地仰起,吃痛般地嘶鸣一声。   荣亲王没想到这厮说动手就动手,连声招呼也不打,气怒之下忙死死勒住缰绳,嘴里发出吁的一声。   马儿将将止步。   荣亲王并不下马,直接从马上腾空而起向燕渊扑来。   不待他近身,燕渊又是一鞭扫过去。   半空中荣亲王身形稍顿,长刀飞起连连砍向长鞭。   燕渊的长鞭宛如娇龙,频频甩动潋起漫天鞭影。   荣亲王多年在军中历练,自然不是软脚虾,两人一旦交上手,短时间内根本难分胜负,旁人更是插不上手。但见鞭影重重,刀光闪闪,间或夹杂暴喝闷哼。   旋风卫们当然没有停下看热闹,而是各个捉对厮杀,且战且走。   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只要越过翠屏山,那边自然有人接应。   荣亲王出来时并没带多少兵马,先前又分出一部分去往大岳镇方向,此时他手下的兵将虽然厉害,可在旋风卫弟子手上也落了下风。   两人缠斗了一会儿,燕渊便主动收手,趁机上马打马往山上奔去。   如果不出所料,北夷族的人早已在这山上设伏,他们为表诚意肯定会暗中相助。   荣亲王似乎也看出了一点苗头,竟然没有带兵来追。   因此燕渊一行跑得更加顺利,不多久就追上秦国公等人。   秦国公吁一口气,拍拍燕渊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当时他在朝堂请命时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京城有老妻和老三坐镇,锦州老家有老二老三守着,云州虽然有可能爆发战争,但有铮儿和玥儿在他也安心,所有后事都已经做好安排,他完全可以放心地去了。   只是,到底还是期望有命回到自己的故土…   众人歇息说笑一阵又继续上路,不用想也知道前面关卡重重。   刚过半山腰就远远地看到一座堡楼,燕渊抬手朝后嘘声,所有人便顿住形迹,悄悄隐入旁边的灌木从中。   堡楼前面设有一道两丈高的铁黎子栅栏,堡楼里日夜皆有人值守,远眺可以看到方圆五里以内的风吹草动。   燕渊并不着急,他相信有人会主动找上他们。   果然,一刻钟后,身边悄没声息地出现了一个山里汉子,作猎人打扮,背上背着小背篓,里面树叶掩盖下露出一小摄箭尖,头上戴着树叶编织的遮阳帽,帽檐压得低低,让人看不清面目。   “几位要过关?”来人哑着声音问道。   燕渊朝他打量一眼,随即点头,“大哥可否方便?”   山里汉子似乎笑了一声,道:“当然方便,诸位请随我来。”   跟布衣老者一样,丝毫没有客套,说话做事都是这样直来直去。   山里汉子似是惯常在这一带活动,对翠屏山地形非常熟悉,带着他们七拐八绕,在树林里穿来穿去,很快就绕过南豫国的关卡,再次迂回小道上。   不过这样一来大家都累得气喘吁吁,尤其受了伤的秦国公和没有武力的卢大人。   山里汉子道:“这了这道关卡,前面还有三道,到时自会有人接应,你们放心去吧。”   燕渊忙点头谢过。   众人也都纷纷朝他拱手道谢。   这样虽然辛苦,总好过与敌人硬拼丧命的危险。   山里汉子拘谨地朝他们摆手,“别客气,族长大人有令,一定要让各位平安过关。”说完就拍拍衣襟走了。   这边众人歇息一阵继续上路。   果然在第二道关卡附近又得到同样装束的山里汉子的帮助。第三道,第四道也是如此。   山里汉子们不但主动出现领路,还带来许多吃食,虽然略显粗糙可对于赶路的他们来说,无异于珍馐美食。   如此五六天后,一行人出现在云州城外。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映照得众人的脸红通通的。   迎面有初秋的风吹来,带着舒适的融融暖意。   秦国公不由大笑三声,“哈哈,云州,我回来了!”   燕渊眸子里也涌出笑意,想到即将见到日思夜想的人儿,想到总算不辱使命安全带回了秦国公和卢大人。   至于萧潜,经此之事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六皇子绝对不会放过他,而萧潜虽然有意投靠荣亲王,荣亲王却不会像六皇子那样轻易接纳他。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但凡在沙场上摸爬滚打过的人都会明白这一点。   除了这个,但凡军人更痛恨两面三刀中途变节的小人。   萧潜无疑这两点都占全了。   他怎么可能还有活路?   或者,由此带来更大的好处,便是连这战争也免了。   大都朝虽然国富民强,可到底经不起这连年的战争,尤其年前的同州之战,几乎耗尽了大都朝的国力。   终归到底,这一切都是萧潜挑起的祸端。   带着莫明的激动,一行人迫不及待地往云州城奔去,竟连疲劳和伤痛也顾不得了。   远远地,城墙上站了几个人,挥着小旗朝他们欢呼。   待一行人来到城下,城墙上早已放下吊桥,一队人马从开启的城门中冲出,眨眼便到近前。   秦国公定睛一看,领头的正是秦铮和秦玥兄妹俩。   他忙上前将两人抱住,喉头略有哽咽。   秦玥偏头看向旁边的燕渊,朝他点头微笑。   她就知道,他一定会平安归来。   燕渊也朝她微笑,环着的双手微微张开。   ……   ☆、第三百四十二章 消息   当晚的接风宴,宋大人安排得异常隆重,几乎云州城里所有的官员都陪坐在侧。   席间笑语宴宴,其乐融融。   听闻南豫国又将内乱,在坐的官员们齐齐松了口气。   他们内乱,就意味着没有多余的精力出兵攻打云州,虽然云州早已做好各种战前准备,但是没有战乱于国于民都是天大的幸事。   没有战争,就意味着不用流血,不用牺牲,不会被毁家园,不会妻离子散。所有人等都可以安居乐业地生活。   男装打扮的秦玥坐于燕渊身侧,两人眉目含笑,杯盏交错间情意无限。   燕渊悄悄蹭了蹭她的手臂,轻声道:“待此地事了,咱们去江陵,可好?”   秦玥毫不犹豫道:“好!此后海阔天空,陪你遨游!”   两人再次举杯痛饮,相视一笑。   ……   翌日苏寒那边传来消息,已经将六皇子放回南豫国,并成功离间了他与荣亲王。但是大岳镇那边动静频频,且已经发现耶齐等人的踪迹。   秦玥当即飞鸽传书秦奋,让他配合莫游将军尽快解决耶齐。   燕渊五日后收到南豫国探子的消息,六皇子与荣亲王彻底闹崩,萧潜在六皇子的连环追杀下已经逃出南豫国,眼下不知去向。   秦玥却知道这厮逃去了哪里。   如今还能与他狼狈为奸的,莫过于胡人的女汗王了。   果不其然,两天后得到确切消息,萧潜逃去了大岳镇,且已经与耶齐会合。   莫游率领五千精锐突袭驻扎在大岳山以北八十里的耶齐大营却没有成功,眼下正在天机坪休整。   秦奋同时发回消息,说萧潜似乎有所倚仗,估摸着好像找到了传说中的天奇兵书和不死神兵。   这个消息使得燕渊秦玥双双大骇,再也坐不住了。   当天晚上,二人悄悄给秦国公辞了行,乔装打扮一番即刻出了云州,如此昼夜兼程两天后便出现在大岳镇上。   大岳镇依然还是两年前的大岳镇,镇上龙蛇混杂,南来北往的人流熙熙攘攘,他们服饰各异,嘴里吐着各种方言。小摊小贩们司空见惯,带着讨好的笑比划着各种手势…   大岳客栈较之两年前已经翻新,毕竟当初与七王爷那一战几乎将整个客栈掀翻,后来官府出面做了赔偿。   翻新过后的大岳客栈在原来的基础上扩大了一倍不止,里面的陈设服务也更加周全周到,因此日日爆满。   两人到的时候客栈只剩下最后一间房了,伙计看他俩都是男子装束,便不以为意笑说他们运气好,正好有客人退了一间,否则他们就住不上了等等。   秦玥脸红了红,虽然已经准备此生跟他不死不休,可也不想现在就跟他同居啊。   燕渊也脸红了,踌蹰一下道:“那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伙计笑笑说随便。   秦玥却道:“就住这吧,将就凑和一夜。”   燕渊便也道好。   伙计惊讶地看了他俩一眼,心里觉得好笑嘴里却道好呢。   进了房间燕渊显得有些紧张。   两人的年纪其实还小,可彼此都是再世为人,有着成年人的思维和情感,男女间的那些事儿更是通透。   正因为通透,所以才觉得别扭。   幸好此时伙计送热水进来,顺便问他们吃食如何准备,是在房间里吃还是楼下大堂去吃?   两人想了想道去楼下大堂里吃。   这种地方的大堂最容易探听消息。   两人歇息一番下楼,正是华灯初上,大堂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高谈阔论、喝酒说笑、猜拳行令声络绎不绝,上菜的伙计顶着托盘来回穿梭,小二点头哈腰地站在门口迎来送往。   大堂里的空位已经不多,两人拣了最近的位置坐下。   很快有伙计过来招呼点菜。   秦玥随意点了几个,旁边燕渊悄悄蹭了蹭她。   邻桌传来的说话声听得她心里一紧…   “你打算什么时候上山?”   “明天一早,你呢?”   “我可能要晚点儿,还有两个同伴在路上呢。”   “听说南豫人也来了不少,西冥国的,胡人更多,哎,都眼红啊。”   “当然,除了宝藏,还有天奇兵书…那可是传说中的奇书,得书者得天下…”   “传言未必可信。”   “这样的事,宁可信其有。”   “……”   是啊,宁可信其有。精明如她,不也被这个消息吸引来了么?   看起来,得到消息的人不少啊…侧耳细听四周,不少人都在纷纷议论此事,显然已经不是秘密。不过看他们装束大都是江湖人,或许也有各国的门阀显贵乔装混迹其中。   宝藏重要,兵书重要,不死神兵更加重要。   世人都是有贪欲的,没有人能在这样的重诱之下毫不动心。   其实也有另一种可能,这根本就是一个阴谋。只待见到秦奋,或许会多知道一些内情。   两人悄悄上楼,进了房间却了无睡意。   倒不是因为尴尬,而是因为刚才听到的消息。   秦玥几乎已经能够肯定,这是萧潜的把戏,他的目的就是想把自己和燕渊引到大岳镇来。   这人真是打不死的小强,同时也间接说明六皇子没用,连个萧潜都拿捏不住,任他逃出南豫国…   燕渊却安慰她道:“也不是坏事,他想死在咱们手里,那就让他如愿吧。”   秦玥撇嘴笑道:“说的也是。他就该死在我的手里…”   这句话其实语带双意,想当年沈瑾待他如兄如长,到头来却因为他含恨而死。   虽然秦玥现在已经不在意沈瑾之死的真相,但萧潜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已经昭然揭示了当年他在这件事上所扮演的不光彩的角色。   燕渊了然地笑笑。   每个人都有过去,两人既然坦诚相待,那么她的执念也是他的执念,有机会彼此都能了却前情有何不好?   等到夜半子时二人换好夜行衣,悄然翻出客栈前往清水胡同的信之山庄。   秦奋果然已经等在那里,见到他俩忙招了招手。   三人翻墙进了宅院,院里没有灯光,柔和的月光洒落,透出清冷的余辉。   秦玥伸手拂过廊柱,心里感慨…   到底,这里曾经留下沈瑾最美的回忆!   ☆、第三百四十三章 攻打   秦奋将他所知道的情况说了。   燕渊听得点头,“我们也想到这是萧潜的阴谋。他以此引诱我们前来,不过是想要我和玥儿的命罢了。”   秦奋忙道:“公子莫要担心,属下定会护你们周全。当时也想过你们会来,所以已经做了一些准备。”   缓过神的秦玥说道:“我们此来,自然不仅仅是为他…如今南豫国已经对我们够不成威胁,但胡人犹不死心,这回可得彻底将他们打趴!”   “当然,顺带收拾这个打不死的小强!”燕渊学着秦玥的语气补了一句。   秦玥立时被逗笑了。   秦奋又道:“不错,女汗王和耶齐的大军就驻扎在离此八十里的马葡关,大概有六万兵力。莫将军上次偷袭只为打探虚实,眼下正在紧急布署…两位要去见他吗?”   秦玥沉吟一阵问道:“那莫将军手里现在有多少兵马?”   秦奋道:“略有五万。”   燕渊道:“已经足够了。”   秦奋笑笑说道:“原本是想请求云州增兵的,当时担心南豫国会趁机发兵,所以没好开口。公子既然这样说,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秦玥轻蔑一笑,“一群乌合之众,原本就不必担心。”   耶齐的三十万大军早在同州大战中死伤贻尽,现在尽管已经整合了部队,可被打散的残兵败将早就没了当时的雄心悍勇,又如何打得过士气高涨的大都朝铁骑?   他们现在所倚仗的不过是萧潜所谓的奇谋了。   “所以我们不会去珠玉湖,而是直接攻打马葡关。”燕渊笑笑说道。   据说珠玉湖就是埋葬天奇兵书和不死神兵的地方,可惜那么美的湖那么柔的水却要被萧潜这个天杀的给毁了,想想都觉得可惜啊。   “是啊,只要拿下马葡关,胡人在中原边境就再无立足之地,以后只能退到草原以北更远的地方。”   “那这次北夷族人还会不会插手?”秦奋忍不住问道。   燕渊摇头,“应该不会。”   早在他们抵达云州的当日,秦国公就写了密折进京,秦玥也趁机写了书信给他,不外乎就是劝他答应北夷族人的条件,此时皇上应该已经得到消息。   以凤琛的性子,除了第一条他会酌情处理以外,其他两条应该会爽快应承。   而南豫国六皇子其实已经失势,若想靠他为北夷族人安生立命几乎不可能了,那么对于来自大都朝皇帝的诚意,北夷族族长便没有底气拒绝。   秦玥想得其实跟他一样,两人心意相通,彼此会心一笑。   秦奋松了口气,若是没有北夷族插手,攻打马葡关也就真的不难了。   当下三人计议已定,秦奋便先告辞了。   院里一片宁静,偶或有低低的虫鸣。树影婆娑,被风拂动沙沙作响。   秦玥斜倚在一棵大蓉树下,忽然叹了口气,对燕渊道:“这里…其实是沈氏的产业。”   “我知道。”燕渊走过去将她揽在胸前,语意呢喃,“我什么都知道,沈家…你终归是沈家的人,所以此后我们的孩子,只会有一个姓氏——姓沈!”   秦玥蓦然抬头,睁大眼睛看他…真想告诉他,自己已经放弃了,姓什么的,真的不在意好不好!   燕渊抚摸她的头发,噗嗤笑道:“因为我也姓沈啊!”   秦玥哦了一声,心里莫明松了口气。   两人静静偎依片刻,便恋恋不舍离开。   终归,明日还有大事要办,容不得儿女情长啊。   翌日刚过寅时,客栈里的人便陆陆续续出门,不肖说准是往珠玉湖去了。听说今日正午珠玉湖有异象,传说中的宝藏、兵书和神兵都会在太阳的直射下显露形迹…   燕渊和秦玥却是直奔马葡关。   由于大岳山特殊的地理位置,各国几乎都在附近驻有重兵,平素大家都抱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心态,倒也相安无事。   而对于胡人来说,马葡关是他们在中原边境的最后据点,一旦失守就意味着被彻底赶出中原,由此也可看出胡人孤注一掷的决心。   女汗王这是真不想活了!   两人快马疾驰,三个时辰后便已抵达马葡关附近。   马葡关也算得军事要塞,两侧皆是天然的石壁,中间一条狭长的山谷,石壁顶端离谷底约有五丈来高,两侧石壁之间架了铁索桥,胡人就在上边的平地里搭营建帐,构建防御工事。   底下山谷里设了好几道屏障,尖栅栏、绊马索、铁钉刺、千绳网,每一道屏障后面又派了兵士防守,与石壁顶上值守的兵士相互防护,前方稍有动静很难逃脱他们的巡视。   这是上次莫游将军突袭之后得到的情报。   马葡关后面是一片荒野,据说荒野里有不少沼泽地,不熟地形的人千万不能进入,否则很有可能被沼泽吞噬,再之后便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那才是胡人的族居之地。   两人远远地隐在暗处观察了一阵,就又打马离开了。   按照计划,他们将会在今晚发动攻击。   不过此时离天黑尚早,苏寒也正在赶来的路上。   那日他带着旋风卫挟持六皇子像模像样地一路疾奔,并没跑多远就被随后追来的荣亲王亲兵追上。   当着六皇子的面,苏寒给他演了一出好戏。使得原本追来救人的荣亲王亲兵瞬间变成了刺杀六皇子的凶手。随后苏寒更是将他一路折返护送,平安交到赶来的禁军们手里。   六皇子对他虽然说不上感激,但也没有下令追杀。毕竟他急着返回都城稳定局势,万一回得晚了误了大事可就不得了了。   苏寒领人继续赶往大岳镇。   原本昨天就要到的,只是在临近大岳镇的时候出了一点小意外…顺带将驻守奇玉岭的南豫国守将暴打了一顿,当然是以六皇子的名义。   当时苏寒挟持六皇子的时候,顺便挟走了他的贴身玉佩,那可是个叩关的好东西,没准以后还能派上更大的用场…   现在秦奋正领着人埋伏在珠玉湖回马葡关的必经之地望乡台,萧潜不是想让他们去珠玉湖自投罗网吗?那咱偏偏就不去…   萧潜一旦发现鱼儿没有上钩,肯定会连夜赶回马葡关,正好在路上截杀他。   ☆、第三百四十四章 截杀   萧潜尽管精明,可也百密一疏。   他万万没料到那两个鬼灵精明明来了大岳镇,竟然没有受他的引诱去珠玉湖,反而忽然不见了踪迹。   等到他发现天机坪的大都朝军队有异动时,急忙从珠玉湖撤走,一路疾驰往马葡关的方向赶…   望乡台,注定是他的断头台。   密集的箭矢从两旁的树林里疾射而出,冲在最前面的随从猝不及防纷纷栽落马下,立时惨叫哀嚎声连连。   萧潜暗叫一声不好,慌忙跳下马背挥剑斩箭。   到底他也算得一个枭雄,即便在如此恶劣的形势下依然保持镇定,喝令随从们下马拒敌,保持冷静。   箭雨过后,秦奋哈哈笑着当先现身,燕渊和秦玥环着手悠闲地踱步走出树林。   萧潜面色微变,半晌叹了口气,苦笑道:“到底棋差一着…”又看向秦玥,“臭丫头,我自认此生跟你并无半点交集,你为何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秦玥歪着头看了看他,道:“你真想做个明白鬼?”   “当然。萧家跟秦家是世家,我与你父亲更是很要好的兄弟,是什么样的理由,居然让你如此痛恨于我…”萧潜目露迷茫,真的没想明白,更没想到此生会栽在一个黄毛丫头手里。   “若不是你三番四次坏我好事,我也绝不会对你痛下杀手!可是为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萧潜越想越怒,忍不住剑指秦玥,厉声喝道。   “那你想事情变成怎样?”燕渊讥笑地看着他,“难道任由你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将朝堂变成你萧家的朝堂,将皇上的后、宫变成你的后、宫,将所有人都玩弄于你的股掌之下?这样你就满意了?”   萧潜眸子连变数变,忽然直直地盯着燕渊,“你,你到底是谁?”   燕渊神情依然冷淡,嘴里轻飘飘说道:“你以为是谁?我就是谁!”   “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他!”萧潜面色骇然,似是想到了什么,脚下连着往后退了几步,又喃喃自语:“你怎么可能是他!”   燕渊懒得跟他争辩,淡淡道:“不管我是谁,今天你都逃不掉了!”说话间已经朝前迈步,手中长鞭甩动,“为了公平,咱俩决斗吧!”说罢讥诮地笑了笑,“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插手!”   秦奋下意识想要阻止,却被秦玥的眼色止住。   萧潜眸子里陡地燃起光亮,虽然这小子很可怕,可也不一定打得过自己…   这一说话的工夫,先前被箭矢射中的随从此时已经退到边上包扎,那些侥幸没中箭的则聚到萧潜身边,手中长剑出鞘,阴狠地盯着燕渊等人。   萧潜朝他们摆了摆手,随即上前一步,与燕渊近距离相对,皮笑肉不笑地道:“幸会了,九殿下!”   燕渊既没承认也没否认,更没有向他拱手拖礼,只斜斜看他一眼手中长鞭忽地甩出,半空中划着弧线朝他袭来。   萧潜长剑斜斜刺出身子也离地而起,避开燕渊的长鞭欺身而上,转眼就往他身上刺了十多剑。   燕渊身子如陀螺旋飞一一躲过长剑的攻击,长鞭泛出重重鞭影将萧潜的身子死死笼罩。   吃吃!   只听得两声清脆悦耳的龙吟,长鞭和长剑交织在一起。   下一刻,二人同时一声闷哼,长鞭长剑骤然分开,身体朝后各退两步。   平分秋色!   这是两人第一次正面交手,萧潜心里吃惊不小,再没想到这小小的少年竟然有这等功力…   燕渊丝毫不给他喘气的工夫,呼出一口长气后长鞭再次以迅猛无比的势头朝他脸上抽去。   萧潜举起长剑相迎。   可惜他的长剑扑了个空,燕渊长鞭的势头太猛正正抽到他的脸上。   萧潜顿觉左颊一阵刺痛,似乎有腥热的血气冲出。   “公子——”   他的随从立时一阵惊呼,想要冲上去助阵却被秦奋挡住,双方瞬时交上了手。   凌烟山庄的人原本隐在暗处,见此情形纷纷现身与萧潜的随从战到一起。   顿时刀光剑气凛凛,喝斥怒吼声声,哀嚎惨叫连连,就连静止的空气也被搅得唳声呼呼。   夜幕下的望乡台就像一个巨大的怪兽,吞噬着一个又一个的生灵,血腥气浓浓,熏得边上负手观战的秦玥下意识皱了皱眉。   打斗大概持续了两顿饭的工夫,渐渐地连哀嚎惨叫声都已经停止,天边最后一缕天光即将散尽。透过夜空朦胧的灰白已然看到地上躺满了尸体,汩汩的鲜血横流,刀剑散落一地…   萧潜长剑支地,犹在艰难地喘息,身上衣衫尽破,露出深红带血的皮肉,左颊上鞭痕犹在,深可见骨触目惊心。   燕渊抬头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气定神闲地看着他,长鞭上犹有血珠滴下。   周遭一片肃杀之气,夜风吹动树枝,掀起一重又一重涛浪。   秦玥慢慢走近,忽然说道:“你死之前,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萧潜面色惨然,抬首四周打量,惨白的脸色更添一缕死灰,张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缓缓道:“你想问什么?”   “当年沈瑾的死,到底是怎样的真相?”秦玥一字一句地问道。   或许,每个人的心底都有这样的执念吧。   这个问题,她是站在沈瑾的立场问的。   当年的所有人,都欠她一个真相。   边上一直忙着善后的秦奋闻言立时一惊,慌忙领着凌烟山庄的人退到暗处。   凌烟山庄的人不少都受了伤,所幸都没伤着要害。不但萧潜是个难对付的人,连他身边的人也很难对付…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敌人,倒是可以好好结交,可惜…   萧潜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喃喃道:“不得不说,你跟她很像…或者,这才是我不得不死的原因…”   秦玥没有说话,此时她心内尤其激动。   不知何时燕渊已经站到她身边,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秦玥任由他握着,激动的内心渐渐安定,目光也变得淡然,“当然,如果你不想说,不说也罢。”   “那你可否告诉我,你跟沈瑾,到底有着怎样的渊源?”萧潜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似乎要从她的脸上看出端倪来。   见她不答,萧潜长叹一声,“罢了,你既然想知道,那我告诉你…”   ☆、第三百四十五章 真相   秦玥忽然抬头看着他,打断他的话道:“萧潜,你听说过前世今生么?”   萧潜猛地一震,趔趄着直起腰身,瞪大了眸子,“你,你说什么?”   秦玥迎着他的眸子,微微颔了颔首,“不错,我就是你想像中的那个人。”   闻言,萧潜一愣,片刻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似乎明了一切真相,“难怪,难怪了,莫明的熟悉…亏我还笑凤琛是个情痴,他倒的确是个情痴啊!”   笑过之后又忍不住感慨:“原来自始自终,他都没有忘记你!”   秦玥深吸了口气,感觉握着她手的那只手突然紧了紧,不由偏头朝他笑了笑。   燕渊也笑了笑,笑容里几分酸涩。   良久,萧潜才缓过神来,蓦地坐倒地上,喘了几口粗气看着秦玥道:“好,我都告诉你!只要你想知道的,我统统告诉你!”   燕渊握着她手的那只手再次动了动,似乎想要挣扎着拿开。   他们之间的过往,他其实不想知道,每知道一次,就会心痛一次。他相信五儿也会心痛,可是她仍然固执地想要知道一切,这有什么意义呢?   秦玥却固执地握着不放。   她已经整整痛了十年,就算再痛一次又如何?   终归,她得给沈瑾一个交待。   燕渊看了她一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秦玥已经沉声问道:“我想知道,沈瑾喝下的那杯毒酒,到底是谁的主谋?”   “玉太后。”萧潜毫不犹豫地回道,又闭了闭眼,似乎在努力回想一切。   “那时…沈瑾受了重伤,不得不在紫轩别院调养…而皇上刚刚登基,整日里有忙不完的政事,要安抚朝臣,整肃余孽,稳定民心……”   说到这里看了秦玥一眼,犹豫一瞬道:“玉太后在你祖母的拥护下提前入住皇宫,跟随她一起进宫的还有当今皇后…也就是你的姑母…”   “那时她的年龄已经不小了,却一直待字闺中。你祖母打得什么主意明眼人一看便知,何况秦家又是从龙的大功臣…”   是啊,老太太一心想让秦家女坐上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当年推了女儿进宫,现在不是心心念念地想让自己这个甚有出息的孙女进宫么…   终归,在沈瑾一事上,秦家摘不干净啊。   “而…沈瑾的真实身份到底没几人知晓,皇上当时忙得昏天暗地,只想着将所有事都安排好之后再去接她回宫,公布她的真实身份,可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秦玥叹了口气,虽然明知是这样的真相,也还要问个清楚明白…   对面萧潜的陈述平板不带丝毫情绪,仿佛真的只是在讲别人的故事,“玉太后与你祖母密谋,趁皇上宴请群臣醉酒之际,将你姑母送到他的榻上…”   听到这里秦玥不由闭了闭眼,嘴角浮现讥诮的笑意,原来醉酒乱性的根源在此,果然百试不爽啊!   萧潜顿了顿,又道:“秦家嫡女**于皇家的丑闻自然要死死捂住,两个女人双双施押,逼得皇上不得不做出妥协,可当时他也仅仅许给秦家贵妃之位,可是你的祖母怎么可能心甘?玉太后也不想让儿子娶那样可怕的女子入主中宫,所以……”   “所以玉太后绕过皇上直接下了懿旨,召告天下皇上即将迎娶秦家嫡女为后。”   “消息甫一传开,天下哗然。”   “至此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尤其在他刚刚登基百废待兴的当口。皇上只得让身边人将这件事死死捂住,想尽快将事情处理完,亲自去紫轩别院解释。”   “可是终究迟了一步,玉太后买通了侍候她的丫鬟,将毒药下到她惯常喝酒的酒杯之中…”   “那毒药名叫千日红。”   萧潜一口气说到这里,脸上难得涌现几分羞愧,他那时如果出手其实是可以救下沈瑾的,可他偏偏什么也没做…   但凡想到她是因为解救自己才受了那么重的伤,导致事情到了如今无可挽回的地步,而他根本无法面对。   何况秦家的表妹入主中宫,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那你自己呢?除了袖手旁观,你还做过什么?”秦玥并没他想象中的那样恼怒不堪,声音沉沉地问道。   萧潜看她一眼,缓缓站起身来面对她,郑重道:“我唯一做过的对不起她的事,便是不该让她来救我…她为什么要冒那样的大险来救我?”   秦玥看着他,眸子无波无澜,缓缓道:“因为她始终将他当作自己的兄长!兄长有难,做妹妹的岂能不救?”   萧潜看着她,眼眶渐渐湿润,末了叹息一声。   默然片刻,秦玥再问:“那旋风卫呢?”   萧潜道:“那是太后干的。毕竟是她毒死了沈瑾,所以害怕旋风卫找她报仇,便想先下手除去这个隐患。”   “至于你在丹桂湖畔遇上的那次,却是皇上的意思。”说着偏头看向旁边的燕渊,“当时我很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杀你,可现在却知道了…”   燕渊笑笑说道:“你知道得还不算太晚。”   萧潜叹了一声道:“是啊,终归是在临死之前明白一切,总算没有做个糊涂鬼!”   “做鬼有什么好?你还是做人吧!”秦玥叹了口气,语气说不出的惆怅。   即便到了今时今日,他做过那么多的错事,到底在他流露了一丝悔意之后,终究狠不下心来杀他。   这人,既然没有暗害沈瑾,她便没有理由杀他。   萧潜闻言满脸的错愕。   燕渊了然地笑笑。在萧潜说出那番话时,他就明白这丫头又心软了。   萧潜眼眶里的湿意更浓了几分,心里酸酸涩涩得难受。   原本对这两人,他应该恨的,是他们毁了他一世的心血,逼得他一步步走向绝路,让他众叛亲离,即将埋骨他乡…   可是,他竟然不恨了,一点也不恨了,得知她就是那个她时,他只觉得心里一下子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任何爱恨的情绪。   世事皆有因果。   没有那日的因,怎会有今日的果。   如果,当年他救下了她,而她如愿坐到了那个男人身边,是否以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可是他并没有阻止,而是眼睁睁看着那样美好的生命被一杯毒酒葬送,而他也从此变成了一个魔鬼……   ☆、第三百四十六章 终章   就在二人转身的当口。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闷哼。   秦玥下意识回头,满地尸首间那个身着白衣的男子已然无力地垂头,胸口插着他自己的长剑,鲜血顺着剑刃汩汩流出,下一瞬他的身子重重倒了下去,倒在一地尸首堆里…   秦玥没有折回。   对于她来说,那是一个敌人。   对于沈瑾来说,他们已经两不相欠。   那回去看他一眼又有何意义?   只听身边的燕渊轻声吩咐道:“好好安葬他们…”顿了顿,“至于萧潜,把他的骨灰带回去罢!”   秦玥没有说话。   前面隐隐传来喊杀声,更有通红的火把照亮整个天际。   是莫游的大军攻进马葡关了!   马葡关虽然易守难攻,可却有个致命的弱点。   两侧石壁上方除了驻扎大营的地盘是开阔地之外,周遭都是深山密林。北夷族人当年可以在小苍山上救下他们,现在同样也可以利用地利之便毁了他们。   此一时彼一时也。   大都朝的皇帝爽快,答应为他们北夷族人开辟商旅特权,同时划出田地给予北夷族人农耕,并派人前往指导农事。   至于联姻,皇帝陛下允诺纳北夷族女子为贵妃,虽然地位不及母仪天下的皇后尊贵,可也算是给足了北夷族人脸面。   圣旨自然来得没有那么快,可秦玥这人一向胆大,假传圣旨的事儿说干就干。要命的是那布衣老者居然也信她,当即应了她的请派人潜入马葡关做内应。   如此里应外合,马葡关不破都难。   莫将军兵分三路,分别从正面、两翼侧面攻进。   有了北夷人的相助,两翼侧面的进攻相当顺利,不到半个时辰就攻进了耶齐大营。   彼时女汗王和耶齐刚办完事儿正在歇息,听闻亲卫禀报大都朝的军队杀进来了,立时脸色大变,慌忙提鞋穿衣拿着武器出来应敌,一边跑一边大吼:“萧潜呢?那小子回来没?他不是说一切胜券在握吗?”   回答他的是四周震天的喊杀声。   耶齐气急败坏得哇哇叫,还没等他弄清咋回事,两个身着大都朝服饰的士兵朝他杀过来。   耶齐慌忙举刀迎战却不敢恋战,打退士兵的进攻后继续朝前狂奔。   很快他的亲卫聚拢过来,有人在他耳边大声禀道:“元帅,不好啦!萧潜已经死了!是被燕渊那小子杀死的!”   “什么?”耶齐疑似自己没有听清。   亲卫只得大声再说了一遍。   耶齐顿时一个踉跄,翻着白眼骂道:“狗日的,一个个都靠不住!”   正要继续往前冲,身后传来女汗王的声音:“回来!”   耶齐顿住脚步转身,暴怒的情绪一闪而没,疾走几步迎上女汗王,温声道:“陛下,您别慌,我这就将这帮王八羔子打出去!”   女汗王望着四处的浓烟战火,刺耳的兵戈交接声里夹杂着撕心裂肺的惨叫,不由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罢了,咱们大势已去!准备撤退吧!”   “撤退?退去哪里?”耶齐瞪圆了眼问道。   到底不心甘啊!   女汗王惨然一笑,“自然是退回王庭。耶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耶齐怒道:“不!不能退!想我耶齐戎马一生,即便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再不要做那忍辱偷生的狗!”   女汗王气得咬牙:“耶齐,你敢!”   说话间上前一把拽住耶齐,声音低了下来,“你可知道,本汗王已经怀了你的孩子!”   “啊——”耶齐顿时狂喜,举刀仰天长笑,“哈哈,我耶齐终于有后啦!”   笑过之后他忽然招手叫过亲卫,神情无比沉重地道:“你们,快,保护陛下快撤!一定要将陛下安全送回王庭!”   亲卫们齐齐应是。   其中一个亲卫道:“那您呢,元帅!”   耶齐道:“我得留下来断后!你们先撤!”   只听得女汗王厉声怒骂,“耶齐,你混蛋!”   耶齐充耳不闻,只急急催促亲卫们道:“快!一定要快!晚了咱们谁都走不了!”   亲卫们只得强拽着女汗王走了。   ……   冲天的火光将天空照得亮如白昼,鲜血染红了地面,设在峡谷里的屏障已经清除,石壁上方的平地上喊杀声震天,兵器交戈声铿锵吟吟,怒吼咆哮惨叫哀鸣。   火光下兵将们士气如虹,手中长刀剑矛扬起又落下,落下又扬起,砍在敌人的背上、胳膊上、大腿上,血花四溅,在熊熊的火光下尤为可怖!   混乱中一个高大的血人大呼:“大都朝卑鄙!北夷族误我!”   夜风吹过,他的声音被送出去老远。   秦玥与燕渊相视而笑,下马缓步走进场内,秦奋等人亦步亦趋。   看着面前犹在死撑的耶齐,秦玥肃然道:“自古邪不胜正,非正义之战,永远不可能赢!”   耶齐恨恨看她,“妖女,如果不是你从中作梗,我们未必会输!”   旁边的燕渊怒道:“放肆!堂堂男儿,输了就是输了,何苦怨怼一个女孩子!”   耶齐哈哈笑道:“她如果只是单纯的女儿家,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燕渊,你自己心里明白,你和她,都是什么样的人!”   秦玥听得心里一紧。   这人,定是留不得了,当下朝秦奋招了招手。   秦奋会意地领着人过去,将耶齐围在中间。   那边先前混进来的苏寒等人闻声正往这边杀来,两下里一会合,耶齐再也无路可逃。   不过他似乎没打算逃跑,神情凛冽举刀迎战。   秦玥暗叫不好,忙让人传令搜寻女汗王。   很快有兵士前来禀报:“女汗王已经逃往关外。”   马葡关以外便是那吃人的沼泽地。   秦玥神情一紧。   耶齐哈哈笑道:“你们有本事就去追啊!”   “不!”秦玥淡淡道:“我们并不想赶尽杀绝!”   耶齐愕然看着她。   秦玥道:“世事万物皆有生存的权利,但必须遵循生存的原则…你们胡族的根在草原,就应该在草原安分守己的生活,万不该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比如侵略!”   耶齐一声冷哼,这样的道理实在新鲜,却不有趣!胡族男儿生来就是如此,不掠不夺何以得到自己想要?他们这些人真是天真!   秦玥摇摇头,就知道这些胡蛮子顽固不化、不可理喻!   他们只讲拳头!   所以她干脆拉着燕渊走开,免得让这胡蛮子的鲜血溅了头脸!   ……   京里皇帝的圣旨姗姗来迟。   正如秦玥所料,她曾经答应布衣老者的那三个条件,每一个都符合圣意,或者说她的每一条建议都得到采纳。   所以她算不得假传圣旨,不过是将圣意提前传达罢了。   另有一道圣旨,是专门给她和燕渊的…言之淳郡主护国有功,朕心甚悦,今特赐江陵为其封地,食邑千户。龙禁卫副统领燕渊杀贼有功,封昭毅将军,同时兼任江陵守备。即日赴任,不必谢恩。   不必谢恩,意思是他们不用回京?   到底,他已经放手;到底,他成全了他们。以这样相见争如不见的方式,为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做了一个了结。   那一段凤琛与沈瑾的过去,纠葛了彼此的前世今生,虽然遗憾,至少没有怨怼。   此生大好年华、千般柔情,万般遐思,皆付于眼前眣丽少年。   此后海阔天空,陪你遨游!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