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隋》全集 作者:猛子 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第一章要杀头了 大河滔滔,百舸争流,千帆竞发,一片繁华景象。 一支由十几艘漕船组成的船队顺流而下,快如奔马。领航大船的船舷两侧插满了各色旌旗,迎风招展,蔚为壮观,其主桅上飘扬着一面数丈宽的黑底白字大旗,斗大的“徐”字异常醒目。 时近午时,一位身材削瘦相貌英俊的黑袍青年走上了甲板,站在主桅下负手而立,极目远眺东方。 一位灰衣老者走近黑袍青年,笑着招呼道,“少主,距离白马津大约还有半个时辰的行程,不出意外的话,日暮时分少主便能回家见到东主了。” “这趟远行江左,耽搁的时间长了些。”黑袍青年微笑颔首,眼里掠过一丝兴奋之色,“九伯也很辛苦,到了白马后是否与某一起先回家看看?” 灰衣老者犹豫了一下,摇摇头,目露忧虑之色,“上个月大河洪水泛滥,淹没了南北两岸大部郡县,据说河南、河北的灾民多达数百万之多。这种情形下,皇帝理应诏令各地官府马上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但一路行来,所见所闻均是有关备战东征之事,罕见有官府开仓赈济。灾民没有活路,就要聚众造反,就要烧杀掳掠,而首当其冲的便是各地富豪。” 灰衣老者看了青年一眼,欲言又止。 东主徐盖乃大河两岸船运业的第一人,产业众多,财富惊人,理所当然是造反者的劫掠对象。虽然徐盖人在卫南县城,人身安全有保障,但他那些分布在各地的田庄、作坊等产业就没有保障了,随时会遭到灾民的洗劫。不过徐盖为人慷慨,好做善事,在河南颇有义名,值此关键时刻,更不会吝啬财富,必然会竭尽所能救济灾民。此趟少主徐世勣远行江左购买的就是粮食,正好可以用来救灾,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船队抵达白马津之后,徐氏的赈灾之举也将进一步展开,而像九伯这些受雇为徐氏做事的人,当然要一直忙碌下去,哪有时间回家与亲人团聚? 徐世勣的脸色渐渐阴沉,眼里满是忧郁,不但担心父亲和家族的未来,更担心那些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受灾平民,同时对皇帝和东都的权贵官僚们为了东征而强行施加在山东人身上的种种“暴行”充满了怨恨。 今年水灾对山东造成的伤害之所以呈倍数增加,正是因为这些“暴行”的存在。各地官府为了完成皇帝和东都下达的战争准备工作,不但大量征兵导致壮丁锐减,还无节制的征发徭役导致田地无人耕种,作坊无人生产,而无限度的征收钱粮等战争物资,更导致山东各地仓廪空竭,失去了赈济之力,而尤其令人发指的是,灾难发生后,皇帝和东都的权贵官僚们竟置若罔闻、置之不理,任由山东人无助而悲惨的死去。 关陇人该死,关陇人该下地狱。徐世勣愤怒诅咒。 山东人和关陇人的仇怨由来已久。自拓跋氏北魏分裂为东西两个独立政权之后,山东人和关陇人便在黄河流域厮杀了几十年,期间山东人始终占据了优势,但奈何关陇人占有地利,一次次击碎了山东人统一黄河流域的梦想。三十多年前,关陇人奇迹般的击败了山东高齐政权,统一了黄河流域。其后王朝更替,杨坚建立大隋,并击败江左陈国,统一了中土。 那些曾经被称之为蛮虏的关陇人居然在中土统一大战中赢得了最终的胜利,他们得意洋洋,以胜利者的高傲姿态君临中土,肆无忌惮的打击和遏制他们曾经的对手山东人和江左人,而做为失败者的山东人和江左人虽以中土文明的继承者自居,以自己上千年的悠久文化和纯正的大汉血统为骄傲,但此刻他们只能低下高傲的头颅,忍气吞声,耐心的等待和创造着反击的机会,以图东山再起。 徐世勣出身于河南东郡的离狐县,是一位纯正的山东人,一位抱有强烈反抗关陇统治意识的愤怒的山东青年。 “某更担心的是那些难民。”徐世勣望着灰衣老者,目露悲哀之色,“或许,回家后某看到的是饿殍遍野,是人间地狱。” 风在厉啸,仿若无数冤魂在黑暗中哭号,让人黯然魂伤。 = 白马津渐渐进入徐世勣的视线。 白马津是个历史悠久的古渡口,尤其自东汉末年黄河改道以来,白马津口便成为了连接大河南北最为著名的渡口,同时它也是著名的军事要隘,是进入中原的重要门户之一。年初皇帝下诏东征高句丽,中土上上下下都为战争忙碌起来,白马津遂成为南北运输大通道上最为忙碌和拥挤的津口之一。 渡口上停靠的大小船只鳞次栉比绵延数里,宽阔的河面上各式船只劈波斩浪往来如梭,至于连通津口和东郡首府白马城的大道上,更是人流熙攘,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徐氏船队缓缓行驶在河道中间,慢慢接近白马津口。 徐氏航运在大河南北颇富盛名,在一些航运枢纽或者著名津口都建有自己的专用码头,如白马津口便有徐氏自建的货运码头。战争期间,一切资源均被帝国和它的官僚机构所控制,像徐氏航运这等巨商富贾即便有世家权贵为靠山,也未能逃脱被强行“征用”的命运,不过徐氏航运毕竟是帝国即得利益团体中的一员,虽然其所处位置很低,但自古以来官商一体,它依旧能得到强权的庇护,上可以赚帝国的钱,下可以劫掠平民财富,大发战争财。 徐氏货运码头上一片忙碌景象,各类物资堆码如山,上百名壮丁正在向停靠在码头上的一支船队装载货物。几个青衣胥吏或穿梭在岸,或游走漕船之上,身后跟着一群随从和黑衣商贾,前呼后拥的,远处还能看到一些身着黄衣戎装的卫府卫士,一看就知道这支船队是为官府运输战争物资,其目的地十有*都是北方重镇涿郡。 码头上也有一群闲散之人,大约十几个精壮汉子,或白衣或灰衣,衣冠不整,神情桀骜,一幅盛气凌人的架势,就差没有把地痞无赖四个字刻在脸上了。他们聚在码头的西北角上,其中一个身高体阔,年约二十五六岁,留着一把黑色短须,气宇轩昂的威猛汉子,更是目无旁人的站在一堆木箱的顶部,举目远眺,似乎在河面上寻找什么。 没人去招惹他们,虽然徐氏码头已被官府征用,属于军事禁地,但所有人都像没有看到他们似的,包括那些青衣胥吏和戎装卫士,都佯装不见,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情,互不干涉。 “来了,来了……”那威猛汉子忽然兴奋地叫起来,“徐大郎回来了。” 这一嗓子叫得厉害,不但一群“闲人”齐齐举目望向河面,就连周边很多忙碌的人也停下了手上的活,一边向河面寻找“徐大郎”,一边互相叫唤,“少主回来了……” 徐世勣的船队顺水而来,很快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但码头的容纳量有限,徐世勣和他的船队只能暂停河面。 “直娘贼……”威猛汉子浓眉紧皱,恨恨地爆了一句粗口,然后冲着一干“闲人”挥了挥手,“快找条小船,俺要去会徐大郎。” = 徐世勣看到一艘小船冲出码头,匆匆划来,心里顿时掠过一丝不详之念。难道九伯说中了,家里出事了?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有水手眼尖,指着疾行而来的小船叫道,“船上似是单庄主……” 单雄信?阿兄?他不是在帮助明公赈灾吗?竟有时间过来接某?或许是为了这船粮食吧?徐世勣面露微笑,举步向前,蓦然,他想到了一件事,脸色顿时严峻,一边疾步走向船舷,一边吩咐身边的水手,“即刻放下绳梯。” 绳梯垂下,小船也如箭一般驶来。 徐世勣冲着单雄信挥手致意,“阿兄……” 单雄信挥挥手,却是不说话,神情非常严肃。徐世勣的不详之念更甚,心里忽然产生一种窒息感,忍不住张开嘴深深地吸了几口清凉河风。一股淡淡的凉意渐渐弥漫全身,这才稍稍驱散了那突如其来的紧张之情。 小船靠近,单雄信缘绳梯而上。徐世勣伸手把他拉上甲板,也不寒暄,急切问道,“阿兄,家中是否发生了变故?” 单雄信还是不说话,阴沉着脸,推开围在身边的一众水手,大步向船舱而去。 徐世勣急忙跟上。进了舱,掩上门,不待徐世勣开口,单雄信便忿然说道,“明公被捕下狱,要杀头了。” 徐世勣非常震惊,虽然心中的猜测被证实,但这件事依旧让他难以置信。 = = = 第二章单雄信和徐世勣 “明公是东郡的法曹书佐,是李使君辟置的亲信僚属,谁敢抓他?谁敢在东郡这块地盘上公然对抗李使君?谁又有证据抓他?要知道明公这个法曹可是东郡最高司法官长,主掌的就是鞫狱丽法,督查盗贼诸事……” 单雄信连连摇手打断了徐世勣。人已经被抓了,要砍头了,说这些废话还有什么意义?在东郡这块地盘上,谁不知道法曹书佐翟让通吃黑白两道,他本人就是东郡最大的贼?“最近灾情愈演愈烈,明公着急,指使俺们几个在通济渠上做了几笔买卖,结果动静闹得太大,传到了东都,于是东都就派来一位监察御史,联合郡尉、白马都尉,动用了白马鹰扬府的军队,第一个就把明公抓了起来。” “监察御史?东都来的?他有证据?”徐世勣吃惊地问道。 “有内贼,就在俺们身边。”单雄信咬牙切齿地说道,“若是抓到了,千刀万剐剁碎了喂狗。” 徐世勣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以翟让在东郡手眼通天的势力竟也有“虎落平阳”身陷囹圄的一天,原来是身边出现了叛徒,只是……徐世勣的心里再度涌出强烈的窒息感,阴谋,这是阴谋,是关陇人对付山东人的阴谋,这件事必须马上解决,否则自己也罢,单雄信也罢,还有东郡的郡守及其僚属,还有东郡和周边郡县的众多任侠豪望,都会因为与翟让之间的亲密关系和利益往来被牵连其中,一旦局面失控,必定人头滚滚,无辜而死者可能成千上万。 徐世勣心念电闪,当即有了决断,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出翟让,拯救翟让就等于拯救自己,事不宜迟,马上动手营救。 “明公今在何处?”徐世勣问道。 “白门大街,白马大狱。” “能否见到他?” 单雄信摇头,“某已想尽了办法,甚至托人寻到了李使君试探口风。李使君亦无能为力,他说此事牵扯甚大,表面上看是东都要缉贼查凶以确保通济渠之安全,但实际上是东都的某些人觊觎通济渠之利,有意控制东郡,逐渐把手伸进河南。其言下之意,他本人都岌岌可危,更不要说去救助翟法曹了。” 徐世勣还待再问,单雄信却是用力一摆手,直截了当的说道,“这次,不论俺们有多少钱也救不了明公。这不是金钱的问题,是权力的问题。东都的权争延伸到了东郡,即便是使君也无力抵御,除非能寻到五大世家相助。” 徐世勣皱眉沉思。山东五大世家,那是高高在上的豪门,是中土文化和权力的象征,被无数的中土人顶礼膜拜,就连历朝历代的皇族都要礼让三分,又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高攀?既然无法用钱买通权贵者拯救明公,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劫狱。”徐世勣断然说道,“即刻劫狱。” 单雄信目露赞赏之色,用力拍了拍徐世勣的肩膀,连连点头。 他匆忙来寻徐世勣,就是要用暴力手段劫狱,但此举后果非常严重,一旦劫狱,则坐实贼名,不但自身性命难保,就连亲朋好友都要受累,未来可谓一片黑暗,这个代价实在是太大了,所以,狱是一定要劫,人是一定要救,不过他们却没必要亲自操刀上阵,只要寻找一批信得过的死士即可。 “阿兄需要多少人?”徐世勣问道。 “人手倒是够了。”单雄信说道,“之前俺已经联系了济阳的王要汉、王伯当兄弟,还有外黄的王当仁、韦城周文举和雍丘李公逸。几位兄弟很仗义,一口应承下来。如今他们都在白马,准备伺机救人。” “阿兄需要某做甚,尽管说来。” “动手之前,要弄清大狱里面的状况,还要与明公取得联系,尤其重要的是,还必须确保明公的安全,假若贼子们狗急跳墙杀了明公,俺们岂不白忙活?所以,当务之急需要一个内应,一个完全可以信赖的内应。” 徐世勣马上想到了一个人,东郡府法曹从事黄君汉。 “黄君汉?” 单雄信点头,“能买通此人者,唯有大郎。” “他没有被明公连累?他还在法曹?东都来的御史是否信任他?”徐世勣连忙追问。 “现在代领法曹事务的便是这位法曹从事黄君汉。” 法曹从事的上官便是法曹书佐,所以黄君汉是翟让的副手,不过两人的关系很一般,甚至有些紧张。 法曹书佐和法曹从事都是由太守征辟而来,不过太守为了确保自身权力,必须兼顾各方面的利益,因此其征辟之人未必就是其亲近信任之人。就法曹这个郡府机构来说,翟让是最高官长,大权在握,一手遮天,但他首先是东郡本地人,代表了地方势力,其次才是太守所信任的人,代表了太守利益。为此,太守为了防备自己的司法权被翟让架空,就在法曹安置了一个由其他势力介绍而来的河内人黄君汉,以便有效牵制翟让。这是常见的权谋之术,不足为奇。 也正因为如此,翟让被捕后,黄君汉便顺位代理了法曹书佐的职权,不但可以自由出入白马大狱,还辅助从东都来的监察御史审讯翟让一案,所以若买通了他,也就与翟让建立了联系。 “某即刻与阿兄上岸,去寻黄曹主。” 徐世勣非常果断,拉着单雄信就走出了船舱。 两人出了舱门却发现甲板上的气氛不对了,水手们站在船舷的一侧向着远处指指点点,有的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 举目望去,一艘插着官旗的大船正逆流而来,气焰嚣张,主桅吊斗上一个水手打出一连串旗号,要求徐世勣的船队马上让开一条道,要求停靠在码头上的船队立即腾出一个船位,他们要靠岸。 徐世勣可不想惹麻烦,现在举国上下都在为远征高句丽做准备,凡与战争有关的事都是大事,军队和地方官员更是把战争当作了“尚方宝剑”,为所欲为,平民稍有不满或者对抗,便会招来牢狱之灾,因此而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 不待徐世勣下令,船队的执事就已经命令船队让道了,至于码头那里也是一样。谁也不想招来无妄之灾,面对强权,该低头的时候就得低头。 大船飞速驶近,逐渐可以看到上面有全副武装的卫士,还有三辆槛车,里面关押着不少戴着镣铐的重刑犯。待两船交错时,徐世勣和一众水手们竟然看到船上有受伤的卫士,槛车里也有死去的囚犯,甲板上还留有惨烈搏斗之后的狼藉景象,甚至看到一些斑斑血迹。 有人劫囚?徐世勣和单雄信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惊骇和疑惑。这里两人正商量着要劫狱,那边就看到有人劫囚,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这艘官船来自何处?船上押解的重刑犯又是何许人也?又是哪些人在途中劫囚?从船上留下的蛛丝马迹来看,劫囚者是在水道上动手的,很可能就是在这大河之上,这不禁让徐世勣和单雄信想到了几个活跃在大河水道上的“朋友”?难道这“活儿”是他们做的?目的是什么? 徐氏水手们和码头上的雇工们一边看着官船迅速靠向岸边,一边议论纷纷,而官船上的卫士和水手们则非常紧张,一个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严阵以待,在大船减速靠岸过程中,更是刀在手,箭上弦,虎视眈眈的盯着水上和岸上,一幅如临大敌的样子。 “世道变了。”单雄信突然笑了起来,其幸灾乐祸的笑声在紧张的气氛里听起来格外刺耳,“朗朗乾坤之下,竟有人持刀劫囚,视官府和律法为草芥,好!好!” 徐世勣面色微变,看了单雄信一眼,想到自己和阿兄也正在走上不归路,一条既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光明的路,心里忽然非常难受,那种告别安宁和幸福生活,告别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那种把生命托付给魔鬼,在无尽的杀戮中痛苦度日的悲哀,如同决堤洪水一般迅速淹没了他的身心,让他倍感窒息,让他在绝望中无助地挣扎着。 俺的未来,是不是也像那些死囚一样,在槛车的方寸之间眼睁睁地看着生命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凄然凋落? 徐世勣的目光望向了官船上的槛车,仔细观察着槛车里的囚犯,忽然,他的目光与两道犀利眼神相撞,那眼神冰冷,充满了血腥杀气,犹如两道厉啸利剑一般狠狠地刺进了徐世勣的心里,让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忙不迭地的移开了目光。他很恐惧,他甚至都不敢去看那双冷冽眼神的主人长着怎样一幅凶神恶煞般的面孔。 “阿兄看到甚?”徐世勣下意识问道。 单雄信手指岸堤,冷笑道,“这帮官贼有麻烦了。” 徐世勣顺着单雄信手指方向望去,只见熙熙攘攘的岸堤上,有一些白衣人、黑衣人正在放步狂奔,或拿刀剑,或执弓弩,凶悍而嚣张,在人群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直奔徐氏码头而来。 = = = 第三章白发刑徒 或许岸堤上的人猜不到这群彪悍之徒狂奔的原因,但徐氏船队上的人已经把官船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自然联想到他们极有可能是劫囚之贼。这群人在水道上没有劫囚成功,遂又从陆路上围追堵截。光天化日之下,且在举国备战之期,律法最为严苛之刻,这帮劫囚者竟如此嚣张,实在令人震惊。 官船上的卫士和水手们也发现到了岸堤上的异常,但他们并不惊慌,从容靠岸,从容下船,利用码头上堆积如山的物资从容布阵,并向码头上的青衣胥吏和看守卫士求助。 官船上的卫士官长显然拿出了极具份量的符信或命令,立刻便得到了青衣胥吏和码头看守卫士们的帮助,同时遣人急奔城内,报讯求援。 很快,那些白衣人、黑衣人就冲进了徐氏码头,向护卫槛车的卫士们发起了攻击。 四周看热闹的人马上就看出了名堂。劫囚贼是以死相搏,以命搏命,一个个勇不可挡,而那些看守码头的卫士们却未战先怯,裹足不前,这事本与他们无关,完全没必要因为毫不相干的事而丢了性命,所以真正挡住劫囚贼的还是那些押送囚犯的卫士,只是他们人数有限,同时保护三辆槛车显得力不从心。 然而,当劫囚贼占据上风,逼近槛车之后,接下来所做的事却大出围观者的预料,令人难以置信。 劫囚贼不是要营救囚犯,而是要诛杀囚犯。 “灭口!”几乎所有围观者都在同一时间冒出同一个念头。有人要灭口,为此不惜驱使死士在光天花日之下劫囚、杀囚,如此肆无忌惮,不难想象这群死士背后势力之强横。 槛车内的囚犯被迫自救。虽然他们都戴着手镣脚镣,但身手却很敏捷,有一辆槛车内的囚犯甚至联手抗敌。奈何方寸之间行动不便,又是赤手空拳,很快便有囚犯惨叫着死去。 突然,剧变骤生。 一辆槛车的木栅栏或许在劫囚贼的连续重击下变得脆弱了,竟然被槛车内的囚犯们强行用身体撞开了,接着几个囚犯破车而出。 冲出了樊笼的囚犯就如脱困的猛虎,向四周的卫士和劫囚贼疯狂扑去,一个个势不可挡。其中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健硕,长着一头白色长发的囚犯最为醒目,也最为厉害。 此人冲出槛车后,面对举刀杀来的卫士非常冷静,从容躲闪,然后出手如电,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和血腥手段致敌于死地。转眼间,此人拳打脚踢,连杀了五个卫士,三个劫囚贼。 四周围观者瞠目结舌,惊骇不已,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如洪荒猛兽一般的刑徒,用手镣活活勒死了一个劫囚贼,吞噬了第九条鲜活的生命。接下来的一幕更为血腥,白发刑徒竟以此具尸体为武器,将其抡圆了狠狠地砸向一个持刀卫士,一时间血肉横飞,场面惨烈至极。 持刀卫士初始还能抵抗,但白发刑徒恐怖到了极致,竟然一口气连砸十五下,最终硬是把持刀卫士活活砸死在地,而那具尸体四分五裂,最后只剩下了两截断腿。即便如此,这两截断腿在白发刑徒的手里同样是杀人武器,一个如利剑一般插进了对手的胸膛,一个则如铁锤一般砸碎了对手的头颅。 白发刑徒的攻击力太恐怖了,挡者披靡,取人性命就如探囊取物。这还是戴着镣铐行动不便的情况下,假如给他自由,给他武器,天下谁能匹敌? 徐世勣望着码头上的激战,目瞪口呆,以致于忘记了这场血腥厮杀所带来的强烈的视觉冲击。他可以肯定的是,刚才在官船上看到的那冰冷眼神的主人,一定就是这个白发刑徒。 单雄信向来以武技高强而自诩,事实上到目前为止,他所认识的豪侠中也的确无人击败过他,他有骄傲的资本,但今天他却被白发刑徒的强悍所震撼,他自问以自己的武技在今天这个场合,绝对不会像白发刑徒一样进退自如,杀人如屠狗。 蓦然他产生了一个疑问,以这个白发刑徒的强悍武力,小小的槛车能困住他?就算能困住他,但他现在已经破车而出了,码头上又一片混乱,白马津又是个南来北往四通八达的地方,他完全可以杀出去,逃之夭夭,为何还要在码头上疯狂宰杀卫士和劫囚贼?难道他嗜血成性,是个疯癫之徒?抑或,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阿兄,那个白发刑徒,必定是劫囚贼的目标。”忽然,徐世勣的声音在单雄信的耳边响起,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 单雄信没有说话。这个白发刑徒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是适逢其会看一场热闹而已,他关心的是翟让的生死,是翟让一案正在东郡所掀起的风暴。自己的事都管不过来了,哪有兴趣理会别人? “奇怪,白发刑徒既杀卫士,又杀劫囚贼,却又不乘机突围逃走,为甚?” “因为有人要杀他灭口。”单雄信笑道,“既然有人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他为甚逃?不如待在槛车里安全。” “撕破脸了。”徐世勣已经恢复了冷静,一边目不转睛的望着白发刑徒在码头上大开杀戒,一边兴趣盎然地猜测道,“既然撕破脸了,白发刑徒理所当然会背叛身后的主子,那么保护他的人会更加尽心尽力,他也就更安全了。” 单雄信“噗哧”一笑,懒得理会徐世勣无聊的遐想,“不要看别人的笑话,俺们的处境未必比别人好,或许更恶劣。不要耽误时间了,快些上岸去城里寻找黄曹主。” “阿兄,会不会是反间计?这些劫囚贼不过是工具而已,目的就是欺骗白发刑徒,让他背叛自己的主子。”徐世勣继续猜测,意犹未尽。 “你想的就是比别人多,将来肯定擅长阴谋诡计。”单雄信笑侃道,“这次救明公,不如就由你来出主意,俺听你的安排。” “阿兄笑话了。”徐世勣率先走到船舷边上,准备缘绳梯而下。 就在这时,从白马城方向传来激昂的号角声,接着鼓号齐鸣,隐约还能听到战马疾驰的奔腾之声。 “鹰扬府出动了。”单雄信先是看看白马城方向,然后转目望向码头。 众人亦齐齐注目看去。 鼓号一响,码头上的厮杀更为激烈。劫囚贼攻势更猛,完全是一幅豁出去了不要命的打法,而坚持战斗的为所不多的卫士们却结阵自守,试图拖延时间。破车而出的重刑犯就剩下白发刑徒一个了,其他都死了,但这个唯一活着的白发刑徒实在是太厉害了,他不但在激战中利用对方的武器斩断了自己的镣铐,还夺取了对方的武器,此刻他左手拿着皮盾,右手一柄战斧,一柄血迹斑斑已经剁下两颗人头的战斧。 蓦然,白发刑徒仰天长啸,啸声激扬,冲天战意磅礴而起。 “杀……”白发刑徒一声怒吼,气势如虎,飞步上前,盾牌凌空挥出,与迎面杀来的黑衣贼猛烈相撞。“当……”一声金铁交鸣,战斧如鬼魅一般破空而出,正好挡住了黑衣贼横空剁下的凌厉一刀。皮盾去势不减,如雷霆一拳,狠狠撞上了黑衣贼的身体。几乎在同一时间,白发刑徒的左脚动了,如幽灵一般出现在盾牌的下面,无声无息的一脚揣着在了黑衣贼的裆部。 黑衣贼发出一声凄厉惨叫,身体被巨大的撞击力撞得腾空飞起,手中横刀更是把捏不住脱手而出。 白发刑徒如影附随,右手战斧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带起片片残影,然后一头斩进了黑衣贼的胸膛。鲜血飞溅,惨嚎声嘎然而止,尸体轰然坠地。 白发刑徒一脚踏上了黑衣贼的尸体,跟着高大而健硕的身躯腾空而起。皮盾护在了身前,战斧雷霆劈下,更有如雷吼声骤然炸响,白发刑徒就如一颗从天而降的巨石,猛烈地撞向了另一名黑衣贼。 那名黑衣贼没想到白发刑徒竟然使出了玉石俱焚的一招,这是以命换命之术,黑衣贼若是不退,虽然能杀了白发刑徒,但他自己也必死无疑。死士也是人,在死亡来临之前,意志薄弱者或许就会犹豫,就会害怕。那名黑衣贼因为害怕死亡而犹豫了一下,他试图寻到一个既能杀了白发刑徒又能全身而退的好办法,但就是这么短暂的耽搁,白发刑徒撞上了他的身体,跟着他就看到自己的长剑倒撞而回,然后眼前白光一闪,他感觉自己竟然匪夷所思的看到了蓝天白云,看到了正从远处飞驰而来的鹰扬卫士。他正在与白发刑徒厮杀,他不可能看到这一幕,除非他飞了起来。 他的确飞了起来,不过飞起来的是他的头颅,而他没有头的身体却是倒飞而起,连同脖腔喷射的鲜血,一起落在了狼藉的地上。 白发刑徒杀得性起,高举盾牌和战斧,再一次仰天长啸,披散长发和宽大囚服随风飞舞,高大身躯渊渟岳峙,恰似一尊无敌战神。 “杀!”白发刑徒一往无前,摧枯拉朽一般,把一群劫囚贼杀得落花流水。 白发刑徒的强悍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不论是卫士,还是劫囚贼,还是四周围观者,都被这个血腥、残忍却又如无敌战神一般的刑徒所震撼。卫士们早已畏惧,只顾结阵自保。劫囚贼坚持到了最后,但在白发刑徒的疯狂杀戮下,在人数迅速减少而白马城的鹰扬卫士正飞驰而来的不利情况下,他们只有撤退,混进熙攘的人群隐藏形迹,否则必定全军覆没。 劫囚贼如风而来,如风而去。 卫士们尚未松口气,却看到白发刑徒朝着他们走来,战斧上的鲜血犹在流淌,目光更是凶恶狞狰,杀气腾腾。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一队鹰扬骑士疾驰而来,马槊高举,弓弩齐开,奔腾之声惊天动地。 “降者不杀!” = = = 第四章东郡翟氏 单雄信和徐世勣上了码头。 单雄信的那帮手下依旧沉浸在目睹一场血腥厮杀的兴奋之中,热烈议论着官匪激战中的细节,争先恐后的猜测着白发刑徒的身份以及这场码头激战背后所蕴藏的秘密。 好奇心人人都有,单、徐两人对这场不期而遇的厮杀也充满了好奇,尤其徐世勣,他毕竟年轻,尚不满十七岁,正是充满幻想和热血沸腾的年纪,但这一刻他们心情沉重,强作欢颜。 这场码头激战肯定会给白马局势带来影响,而这种影响肯定会大大增加营救翟让的难度和风险。 单雄信和徐世勣也是刚刚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因为从白马城驰援而来的不仅仅是一队鹰扬骑士,还有鹰扬府的正副官长和整整一个团的鹰扬卫士,另外东郡地方军长官白马都尉,东郡郡府的郡尉也先后赶了过来,最后竟然连郡守、郡丞和从东都来的监察御史都联袂而至。如此兴师动众,可见对此事的重视程度,由此也可以推测到白发刑徒非同寻常的身份,再深想下去不难估猜到码头激战的背后肯定牵扯到了东都复杂的权争。 单雄信带着一帮手下率先进城而去。 徐世勣与管理码头的执事商谈一阵后,便带着几个随从匆匆进城。他先到城中老铺取了一些贵重物件,然后赶到了单家酒肆,与秘密聚集在此处的一帮兄弟朋友见了面。这其中有翟让的哥哥翟弘,侄子翟摩侯,有翟让的方外之交贾雄道士,另外便是道上的朋友了,有王要汉、王伯当兄弟,王当仁、周文举、李公逸等一方豪侠。 在坐诸人中,以翟弘身份最为尊贵,他是东郡翟氏的家主。 翟氏是东郡本地望族,官宦之家,属于中土三四流贵族。翟氏传自两汉,魏晋南北朝时以汝南、南阳两堂为盛。南北朝后期至本朝,又以河南翟氏为盛。因为最终统一中土的是关陇人,关陇贵族理所当然在统一后的权力和财富分配中占据了最大比例,而做为失败者的山东贵族和江左贵族只能忝居其末。结果可想而知,像翟氏这等山东三四流世家迅速没落。 虽然翟弘、翟让兄弟都进入了仕途,但始终居于人下,籍籍无名,没有出头之日,更无光宗耀祖之期。穷则思变,翟氏和山东大多数没落世家望族一样,既然在仕途上难有作为,那么只好在财富上多做努力,毕竟维持一个世代传承的贵族大家族,权力和财富缺一不可。 翟氏是贵族,不能自降身份去营商,所以他们获得财富的办法便是以权力换财富,而帮助翟氏获取财富的便是东郡离狐徐氏。 东郡离狐徐氏是河南巨贾,它与东郡翟氏的关系极其亲密,但翟氏是贵族,徐氏是商贾,地位非常悬殊,所谓关系亲密是建立在双方共同的经济利益上。 在中土若想成为巨贾,在某个行业形成垄断性实力以获得垄断性收益,绝对离不开权力的支持,而权力的拥有者便是贵族。诸如像山东五大世家、关陇汉虏两大系贵族都是势力极为庞大的豪门,属于权力的高层乃至顶层,一般巨贾根本高攀不上,只能攀附像东郡翟氏这等地方豪望,然后利用这些地方豪望与更高一级贵族的从属关系,达到寻租更大权力的目的,继而在各方之间实现利益最大化。 崔弘做为家主,这些年来精力都放在家族事务上,主要也就是经营关系和积累财富,早已远离仕途。不是他不想在仕途上努力,而是当年他抱错了“大腿”,被归于前太子杨勇一党。先帝和今上都不遗余力的打击太子党,禁锢太子党,可以说只要今上还活着,像崔弘这样的太子余党根本就没有再入仕途的可能。 于是崔弘就把振兴翟氏的希望寄托在弟弟翟让身上,哪料祸从天降,翟让突然被抓了,而且还是死罪。 翟让出了事,必然累及整个家族,翟弘毕生的努力都将毁于一旦,这让他无法接受,他要反抗,要与命运做斗争,要救出翟让,要拯救整个家族。 目前局面下,崔弘已经失去了向“上面”求助的可能,只能放下贵族的架子,向“下面”求援,向那些曾受庇于翟氏的地方豪强和巨商富贾们求援。 徐世勣进来后,首先执子侄之礼问候翟弘,并询问翟氏目前的状况。 其实之前单雄信已经告诉过他了,翟弘在接到翟让被捕的消息后,自知难逃灭族噩运,果断遣散了僮仆,让家人分散藏匿于多个秘密之处。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一个家族几十口乃至上百口人,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迟早都是死,必须想一个生存之策。 不过现在谁也没有心思商讨翟氏的生存问题。假若不把翟让救出来,任由翟让一案扩大化,任由官府抓捕更多的人,那么就算翟让死不招供,其他人也会招供,最终今日在坐的所有人都要给翟让陪葬,而更可怕的是,各人的家族也难以幸免,都要给翟氏陪葬,而且还会连累更多的无辜,因此案而死者恐怕数以万计。 翟弘略略敷衍了徐世勣两句,然后直截了当的问道,“除了劫狱,没有其他办法?” 翟弘显然还存有一丝幻想,认为徐氏或许还能寻到一丝逆转的机会。 徐氏是河南巨贾,其背后当然不只东郡翟氏一个靠山。东郡翟氏没落已久,只是一个地方势力而已,根本就没有能力帮助徐氏垄断大河南北的航运,所以徐氏的背后肯定有一个大靠山,肯定受到了一个诸如像山东五大世家这种位居权力高层的顶级豪门的庇护。 翟弘据此判断,一厢情愿的认为,假若徐氏能请动其背后豪门出手相助,或许就能拯救翟让和翟氏。毕竟翟让的地位不高,权势不大,东郡翟氏也只是一个末流贵族,所以拿翟让和翟氏“开刀”的人,其地位和权势也有限,肯定不能与顶级豪门相提并论。 徐世勣当然明白翟弘的言下之意,不假思索的连连摇头。 “唯有与明公同生共死了。” 徐世勣这话一出口,翟弘心里仅存的一丝希望骤然破灭。徐世勣直截了当的拒绝了,我可以给翟让陪葬,但徐氏不能给翟让陪葬。 屋内沉寂了很久。大家之所以等待徐世勣回来,就是因为徐氏既有钱又有靠山,假若徐世勣愿意倾尽徐氏全部力量拯救翟让,事情或许还有挽救的余地,但如今看来大家都高估徐氏了。 徐氏终究是个地位卑贱的商贾,即便靠上了“大树”,也不过是寄生于“大树”的草芥蚁蝼,是为“大树”赚取利益的工具,对“大树”根本就没有什么影响力。徐氏倒了,受翟让一案的连累家破人亡了,马上就会有代替者出现。对于像中土五大世家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参天大树”来说,制造一个富商巨贾易如反掌。 徐世勣的决断无可指责。竭尽全力保全徐氏,等于给大家留了一条后路,只要徐氏不倒,终究还有重见天日的希望。 终于,翟弘的声音再度响起,疲惫而决绝,“劫狱之后果,诸君可都知晓?” 众人互相看看,都没有说话。劫狱的后果大家一清二楚,但正如徐世勣所说,现在唯有与翟让同生共死了,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不如铤而走险,或许就能在黑暗和绝望中杀出一条生路。 既然决定劫狱了,接下来便是商讨劫狱的具体计策。如何劫狱?劫狱之后如何出城?又如何逃避官兵的追杀?之后官府肯定要悬赏通缉,大家藏身于何处?诸般谋划,处处都少不了徐氏,不论是救人、藏匿还是将来的生活,都需要倚仗徐氏的强大实力。 翟弘和单雄信等人实际上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草拟了劫狱的具体办法,但东郡翟氏已在一夜间“灰飞烟灭”,而单雄信与王伯当等人俱是地方豪强,是真正的没落贵族或者根本就是一介草民,实力和影响力很小,只局限于城乡“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所以他们所拟的劫狱之策,不过是纸上谈兵,若想落到实处,就必须依靠徐世勣和他背后的离狐徐氏的倾力帮助。 关键时刻,地位、尊卑都是虚的,唯有实力才能决定一切。不要看徐世勣尚不满十七岁,但他是离狐徐氏的第一继承人,是徐氏的下一代家主,已经开始参与徐氏家族的重大决策,也有权调用徐氏大部分的“力量”为己所用,所以单雄信、王伯当等人都很尊重他,与其平辈论交,而翟弘、翟让等贵族也不敢轻慢他,以礼相待,折交下交。 就劫狱一事来说,不论翟弘和单雄信草拟了什么方案,最终都需要赢得徐世勣的认可,然后由徐世勣来调用徐氏“资源”来具体实施,否则都是空谈。 众人商量一番后,劫狱之策随即定了下来,大家各司其职,各负所责,接着便要“一哄而散”,各行其事去了。就在这时,翟弘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今日津口出了变故,有强贼劫囚,不但鹰扬府出动了人马,还惊动了使君和都尉,就连东都来的监察御史都亲赴现场。如此大事,必会影响白马局势,对某等劫狱救人更是不利。” 众人面面相觑。单雄信和徐世勣不约而同的想到了那个白发刑徒,心里没来由的掠过一丝不详之念。 = = = 第五章黄曹主做东 深夜时分,徐世勣悄然走进了东郡府法曹从事黄君汉的府第。 黄君汉是河内延津人,官宦之家。延津也是大河上的一个重要津口,在白马津上游两百余里处。河内黄氏与东郡翟氏一样,皆属于山东贵族集团,三四流世家,自中土统一后也是迅速没落,所以从家庭背景和所处环境来说,翟让和黄君汉基本如出一辙。只不过翟氏属于河南贵族,黄氏属于河洛贵族,有各自的地域利益,再加上各自所依附的大贵族不同,在政治诉求和经济利益上也有很大区别,因此两人根本走不到一起,形同陌路。 徐世勣对此知之甚详。他与黄君汉交情匪浅,离狐徐氏和河内黄氏的关系也很不错,而原因其实很简单,徐氏的产业是航运,但凡与水道津口有利益关联的贵族官僚豪强都要结交,否则就无法生存了。不过徐氏毕竟是商贾,与世家豪望之间的关系和交情都是建立在权力和金钱的交换上。高贵的贵族和卑贱的商贾始终是两个地位悬殊的阶层,在公开场合决不会有所交集。这是礼法之制,律法之规,谁破坏了,谁就会受到谴责和惩处。 所以徐世勣不论是与东郡翟氏在一起,还是向河内黄氏套交情,都要“低一头”,虽不至于卑躬屈膝,但最起码的礼节要遵守,比如在称呼和举止上,要恪守尊卑礼仪,不能随意僭越,否则就是不懂礼数,是鄙陋无知,如此也就遭人鄙视,得不到应有的尊重,更不要说做成什么事达成什么目的了。 黄君汉三十多岁,相貌英俊,身材矫健,气质沉稳,性格内敛,说话不紧不慢。明知道徐世勣为何而来,偏偏就是不提翟让此人,甚至都不给徐世勣张嘴的机会。两人东拉西扯了一阵,从大运河扯到大水灾,从江左繁华扯到西土荒凉,又从西征吐谷浑扯到东征高句丽,最后终于扯到了关陇人和山东人的恩怨上。 关陇人统一了中土,关陇贵族理所当然享受统一的战果,但关陇贵族大都以武功崛起的新兴贵族,与累世簪缨、经学传家并有上千年历史的山东五大世家根本无法相提并论,而以五大世家为首的山东贵族集团随着中土的统一,随着当年远走关陇和江左子弟的回归,其实力得到了空前的壮大,直接影响到了中土政治的走向,严重威胁到了关陇贵族集团的利益,于是两大贵族集团之间的斗争愈演愈烈,政治风暴一个接着一个。 以徐世勣的年纪和阅历,对中土的政治尚没有深刻的认识,但黄君汉不一样,他入仕多年,郁郁不得志,空有一身才学和抱负,所以他必然从山东人的立场来看待中土的政治,理所当然的痛恨关陇人把持权柄,痛恨关陇人从各个方面打击和遏制山东人。 翟让是山东人,抓捕翟让的监察御史则是关陇人,所以翟让一案实际上源自山东和关陇两大贵族集团的激烈博弈,这种博弈既存在于中枢、中央和军队,也同样存在于地方。黄君汉本没有拯救翟让的理由,但一旦把翟让一案上升到山东和关陇两大贵族集团之间的斗争,那么黄君汉不但有拯救翟让的理由,更有利用这件案子帮助郡守反击那些阴谋“攻击”他的关陇人。 徐世勣看到黄君汉义愤填膺地责骂那位来自东都的监察御史,知道时机到了,遂耐心等待黄君汉骂完了,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曹主,翟法司遭人暗算,身陷囹圄,不知某能否见他一面?” 黄君汉目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不是某不帮忙,而是你根本进不去。” “曹主,某只想看看翟法司。”徐世勣躬身恳求道,“听说,御史判了他死罪,马上要处斩,时日无多了。” 黄君汉笑着摇摇头,“御史哪来的权力判人死罪?不要道听途说,翟法司现在尚无性命之忧,使君正在想办法,只是……”黄君汉慢慢皱起了眉头,“御史一旦上奏弹劾使君,由东都向下施压,使君恐怕就挡不住了。” 徐世勣迟疑了片刻,说道,“到那时,牵连甚广,恐怕使君自己都岌岌可危了。” 黄君汉没有说话,低首沉思。 东都来的监察御史到了东郡就拿下了翟让,实际上打的就是使君的脸,针对的就是使君,这一点使君心知肚明,但让他犹豫不定的是,他不知道东都那边真正的目的何在,是直接打击他?还是打击他背后的靠山?如果直接打击他,杀了翟让就行了,这件事就算完了,但如果是打击他背后的靠山,那东都需要的不仅是翟让的人头,还有他的仕途。思来想去,被动挨打没有意义,必须反击,果断反击,以攻代守,这样才能迅速摸清对手的意图。 如何反击?一郡太守当然不会亲自持刀上阵,他征辟了很多僚属,养活了很多门生,关键时刻,当然轮到这些人冲锋陷阵。他找到了黄君汉,让黄君汉暂时主掌法曹事务,说白了就是你把这件事处理好了,让我满意了,我就升你的官。 黄君汉也在绞尽脑汁想办法,也曾打过徐世勣的主意,但始终寻不到满意的计策。今天徐世勣亲自上门了,而且把话都递过来了,但他依旧是一筹莫展。翟让是一定要救,但怎么救?怎么救才能把自己“摘出来”?如果翟让逃了,责任由自己来负,等于拱手送给东都一把宰杀使君的到,那岂不是天下最蠢之事? 徐世勣看到黄君汉久久不语,心里渐渐烦躁,忍不住出言试探,“某有故事一则,或许可解曹主之忧?” 黄君汉抬头看了他一眼,凝重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丝笑意,“闲来无事,不妨说来听听?” = 第二天上午,黄君汉到了白马大狱,不过他不是因翟让而来,而是奉太守之命,辅佐从东都来的监察御史收押和审讯新囚犯。 新囚犯有十几个,戴着镣铐,坐着槛车,其中一个白发刑徒独占一辆槛车,尤为醒目。奉命押送的有两队鹰扬府卫士,整整一百名全副武装的精兵,把三辆槛车围得“水泄不通”,防范得极其严密。如此兴师动众,当然全城皆知,很快白马城上上下下都知道昨天在徐氏码头遭贼劫杀的囚犯被关进了白马大狱。 这群囚犯从何而来?又去何处?为何会在白马津遭到劫杀?又为何过了一夜后竟留在了白马城?这些疑问困扰着白马城里的人,同样也困扰着黄君汉。 黄君汉位卑权轻,没有资格知道这其中的秘密,但太守却主动给了他一个窥伺机密的机会。让一个法曹从事配合监察御史的工作很合理,但如何“配合”,是言听计从,还是监控和挚肘,那就由黄君汉自己去领会了。 黄君汉“领会”得很好,他抢在郡尉和监察御史的前面赶到了白马大狱,“配合”监狱官员指挥狱卒腾出了三间牢房,其中一间与囚禁翟让的牢房正好相邻。 监狱由负责治安管理的郡尉掌管,与负责司法的法曹没有隶属关系,但双方都与囚犯打交道,工作上来往密切,时日久了也就熟了。黄君汉是法曹的副官长,在东郡也算是一个有地位的“吏”,监狱的官员和狱卒对他当然是恭敬有加,轻易不敢得罪。所谓工作上的“配合”,到底谁配合谁,那就不为人知了。 新来的囚犯入了监,而原先押送囚犯的卫士则守在了监外,与囚犯不过一墙之隔。两队鹰扬府卫士也没有离开,一队守在监狱里面,一队巡戈在监狱外面,可谓戒备森严。 郡尉和监察御史联袂而至,在监牢里转了一圈,又对看押卫士和狱卒说了几句慰勉的话,然后便施施然走了。 黄君汉小心翼翼的陪侍左右,临了却没能与他们一起离开。监察御史说,这批囚犯很重要,不容有失,虽然鹰扬府给予了支援,但郡府方面也要加强监狱的安全保卫。郡尉不假思索,顺手一指黄君汉,“既然如此,那就辛苦黄曹主了。”黄君汉不敢不从,虽然郡尉不负责法曹,但官秩级别摆在那里,郡尉是上官,岂能公然忤逆? 狱监却是高兴了。新囚犯非同寻常,从东都来的监察御史不但高度重视,还从鹰扬府“搬”来两队卫士重点看守,这中间要是出了点纰漏,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这个狱监。现在好了,有上官帮他做一半工作,分担一半责任,喜从天降啊。 “黄曹主辛苦多时,疲乏了,不如一起去外面吃些酒,解解乏?”狱监盛情相邀。 黄君汉微笑颔首,“此时不便远离,还是去外面叫些酒菜来,与兄弟们一起,就在监内畅饮。” 狱监笑嘻嘻的冲着黄君汉作了个揖,“如此说来,黄曹主要做东?” “善!”黄君汉一口应承。 = = = 第六章大盗刀兄 上官请吃酒,下属们当然心花怒放,尤其小狱卒们,日子清贫,本来一天只有两顿饭,今天能吃三顿,还有酒肉吃,开心啊。殷勤伺侯着,小腿跑得飞快,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外面酒肆的伙计们就把几桌酒菜送了过来。 狱卒在监外临时支了几张桌子。黄曹主说了,自家兄弟要请,客人也不能怠慢,一起吃了。于是皆说曹主义气。 吆三喝四就吃开了。狱监心细,听到黄君汉有意无意问起牢里的伙食,马上心领神会,唤来一个手下,拿了食盘盛了几个菜,装了一壶酒,叫送给翟让。 众人看在眼里,暗道黄曹主仗义,对其更是敬重,纷纷端酒相请。不过大家都很默契,绝然不提翟让两个字。 翟让是东郡本地人,翟氏在东郡根深蒂固,势力颇大,所以攀附受庇于翟氏者非常多。现在翟让出事了,以翟让横行黑白两道的所做所为,不查便罢,一查必倒,因此翟氏的败亡已是板上钉钉的事。翟氏倒了,大树倒了,依附于这棵大树的藤蔓或与这棵大树紧密相连的枝枝叶叶,必然受到连累,是以最近这段时间东郡乃至周边郡县的很多贵族豪强、官僚掾吏都惊恐不安,惶惶不可终日,翟让和翟氏已经成为他们无法摆脱的梦魇。 那伙押送卫士平白无故受人恩惠,又见狱中上上下下颇为敬重黄曹主,理所当然极尽奉承之能事。黄君汉表现得很亲和,谦恭有礼,颇有折节下交的名士风范。 酒酣耳热、称兄道弟之际,说话也就随意了,话题不知不觉就转到了昨天的白马津劫囚。这是当前热门话题,白马人津津乐道,乐此不疲。 那伙看押卫士倒也不隐瞒,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们来自涿郡,隶属于左翊卫府。这批囚犯都是横行于东北道的马贼山匪。东征在即,东北道诸郡当然要整肃治安,这些马贼山匪首当其冲纷纷落网。按道理这批囚犯应该在涿郡处斩,但奇怪的是,率先赶赴涿郡进行战争准备的左翊卫府的一个鹰扬府竟接到了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的命令,要求他们把这批囚犯押到东都。 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是当今皇帝的股肱之臣,皇帝的绝对亲信,是左翊卫府的最高统帅。如此位高权重的大人物,竟关注如此小事,本身就非同寻常,这背后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奉命押送囚犯的这队卫士先是乘船沿永济渠南下,打算由水路去东都,又快又安全,还很悠闲,哪料到了河北后连遭数伙贼人的劫杀。好不容易历经艰险到了魏郡首府黎阳,距离东都很近了,以为没事了,哪料又被一群劫贼打了个措手不及,连船都被一把火烧了。无奈只有弃船走陆路,并向魏郡府求助。魏郡府看到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的手令,哪敢怠慢,即刻派兵把他们护送到了津口,还派一条官船送他们去东都。哪料在大河河面上,他们再遭一伙强贼的劫杀。被迫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就近靠岸白马津,遂出现了昨日码头激战的惊魂一幕。 不要说白马人疑惑不解,就是这队押送卫士也是疑窦丛生,囚犯中到底藏有什么重要人物,又藏有什么重要机密,竟被人一路围追堵截疯狂追杀?那伙沿着永济渠一路追杀下来的横贼又是来自哪里?受何方“神圣”的指使?不过所有人都清楚,这件事既然有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的介入,那么必然牵涉到了东都的大权贵,而这些掌控中土命运的人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又岂是坐在监牢里的这帮胡侃海吹的草芥蚁蝼们所能了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既然如此,那就继续海侃图个乐吧。 话题还是劫囚事件,不过这次闲扯的对象则是那名白发刑徒。押送卫士是亲眼目睹,至今还心有余悸,如果不是白马鹰扬府的骑士来得快,恐怕早已身首异处,做了白发刑徒的刀下亡魂。想到这些日子一帮兄弟的身边竟藏有这样一个凶残暴悍的死囚,而尤为荒诞的是,一帮兄弟竟然还尽心尽力的保护他,甚至很多人为此付出了生命,不禁让人义愤填膺、咬牙切齿。 不过这个仇是没办法报了,监察御史说了,不惜代价也要把这群死囚送到东都,而且考虑到距离东都越近,劫囚贼的手段恐怕也愈发毒辣,所以监察御史已经急报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请求他即刻派人到白马接应。监察御史是不是宇文述的人,不得而知,但这是一个与宇文述拉上关系的最佳机会,就算没有监察御史,白马郡守也会这样做,毕竟与宇文述拉上关系,就等于铺就了一条升迁的捷径,官场上的人谁会错过这等天赐良机? 有人问了,劫囚贼要杀的人是不是就是白发刑徒? 有人嗤之以鼻,白发刑徒,一头醒目的白发就是其最好的身份标记,劫囚贼岂会认错? 又有人问,白发刑徒如此彪悍,杀人如屠狗,肯定不是无名之辈,其在东北道上一定是个恶名昭彰、恶贯满盈的大盗贼,不知可有家喻户晓的名号? 押送卫士一听来劲了,几个喝在兴头上的汉子扯开嗓子就说上了。 涿郡府在移交这批囚犯的时候,曾把相关情况详细告之,以尽量减少押送途中的风险。白发刑徒是重点告之的囚犯之一。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两年前他突然出现在塞外,手拿一把长刀,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中土边郡和塞外诸虏部落曾联手追杀,却被其屡屡逃脱,故声名大振,东北道上的贼寇皆呼其为刀兄。 有人好奇地问道,“他都一头白发了,垂暮老者,为何还如此作恶?” 押送卫士哄堂大笑,“谁说长着一头白发就是垂暮老者?你没见过长着一头白发的少年郎?” 白马人面面相觑,颇感难堪。扯了半天,白发刑徒竟是一个长着满头白发的彪形大汉。仔细想想倒是汗颜,都是被习惯性思维桎梏了,以为白发者必定是古稀老人,其实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人长黑发,有人长白发,还有长金发、红发的,甚至还有一夜白头的。史载春秋名将伍子胥逃离楚国时,就曾在昭关之下一夜白头,可见确有其事,只不过甚为罕见而已。 话题随即从白发刑徒身上转移了,大家开始兴致盎然的议论即将开始的远征高句丽。这是中土人都关注的大事件,先帝朝曾远征过一次,但无功而返。这次皇帝以举国之力再次远征,但不幸的是,战争尚未开始,大河南北却惨遭水患的打击,数百万人受灾,这给远征高句丽蒙上了一层阴霾,有人甚至预测这是个不祥之兆。 吃酒归吃酒,例行巡监不能不去。非常时刻,大家都很谨慎,谁也不想砸了饭碗或者丢了吃饭的家伙。黄君汉以身作则,与两个卫士、两个狱卒一起进了牢房。经过白发刑徒的囚牢时,黄君汉和两个狱卒特意放慢了脚步,想看清楚囚犯的脸以求证他的真实年纪。 白发刑徒加了双重刑具,手镣脚铐都加倍了,而且被固定在墙壁铁栓上,使得其活动范围非常有限。昏暗光线下,可以看到他身上的斑斑血迹,披散的白发上也同样沾满了血迹。他的脸被长发所覆盖,根本看不到,其实就算看到了估计难见真容,因为他的脸上也沾满了血迹。一阵阵难闻的腥臭味混合了牢房里的潮霉味弥漫在空气中,异常刺鼻。 未能满足好奇心的三个人止步于翟让的牢房前。透过木栅栏可以看到身穿囚服的翟让正负手踱步,神态安详,举止从容,仿若闲庭信步在自家的后花园里,让人油然生出敬佩之心。翟让四十多岁,中等身材,相貌英俊硬朗,眼神深沉而自信,即便是在这种极度恶劣情况下,也依旧保持着沉稳风度,好似一切尽在掌控中。 送来的酒菜已吃完,食盘却安静地躺在牢房中间的地上,并没有按照惯例放在木栅栏外面由巡监狱卒拿走,可见翟让对这盘酒菜有很多的猜想和期待。 翟让站定,转目望向牢房外面,与黄君汉四目相对。 两个狱卒很机灵,一个向后退了几步做警戒状,一个则打开了牢房的门,然后向前走了几步,也做出警戒之态。 黄君汉迈步走进了牢房。翟让则俯身拿起了食盘。两个人用法曹内部的专用暗语轻声交谈。翟让的眉头渐渐皱起,眼里掠过一丝阴霾。黄君汉也是神情凝重,满目担忧。 徐世勣的故事很好听,惊险,刺激,但现实很残酷,今日白马大狱里不但多了十几个重刑犯,多了一队左翊卫府的骁骑卫,还多了整整两个团的鹰扬卫士,可谓戒备森严,在这种情形下,不论是越狱还是劫狱,都是一件绝无可能的事。 然而,时间正在流逝,翟让的生命越来越短暂,与翟让的命运息息相关的很多人正在被黑暗所吞噬。 = = = 第七章自曝 深夜,黄君汉回到府中,在书房里看到了焦虑不安的徐世勣。 黄君汉受了徐世勣的礼,然后坐下久久不语,眉宇间透露出疲惫之色。 徐世勣恭恭敬敬的坐着,也是不说话。他求人做事,而且还是极度危险甚至会危及到黄君汉身家性命的事,所以即便他再着急,也不敢表现在脸上。 “某刚从使君处归来。”黄君汉终于开口,“使君说,一旦东都来了接应军队,御史势必要把翟法司一起押去东都。” 徐世勣的心骤然猛跳,窒息感异常强烈。在东都砍头,与在白马砍头,那完全是两回事。看情形,那位从东都来的御史要借翟让一案在东郡掀起一场“风暴”了。而他之所以把这批重刑犯留下来,并向东都求援,实际上有一箭双雕之意。 “东都到白马不过七百余里,顺水而下,数日即达。”徐世勣感觉自己的嗓音有些颤抖,“时间无多了。” 时间是不多了,劫狱的难度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增加了无数倍。 黄君汉望着徐世勣,眼神犀利,似乎想从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脸上寻出些什么秘密,但很快他就放弃了。徐世勣的脸上充满了惶恐、沮丧,甚至还有些绝望之余的愤怒,这让他的某些猜想变得荒诞起来。 徐世勣毕竟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郎,有着少年人的稚嫩和冲动,即便他与翟让情同手足,但以翟让的老谋深算,又岂肯与一个少年郎共享所有的秘密?甚至托付以自己的性命?但是,使君刚才说了,翟让在东郡的势力盘根错节,无孔不入,其能力远远超过了一般人的想像。以他对翟让的了解,白马大狱根本不可能将其困住,是以使君言辞之间有着强烈的暗示,暗示不要顾虑太多,大胆地干,相信以翟让的为人,如论如何也不会自己逃走,却让救他的人付出代价。 使君的说法,与下午自己在牢房里和翟让密谈时的感受基本一致。翟让太平静了,淡定自若,自始至终都非常冷静,保持着一贯的谨慎。自己当时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此人根本不是在坐牢,而是藏匿在牢里指挥一众手下干着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 翟让肯定有越狱的办法,甚至早就做好了越狱的准备。如果按这样的思路推测下去,似乎越来越接近真相。翟让是东郡的的“地头蛇”,通吃黑白两道,违法的勾当干得太多了,他当然要为自己准备一条后路。比如这次他刚刚被捕,他的家人亲族就消失了,其速度之快,让东都来的监察御史都叹为观止。也正因为如此,这位监察御史为了防备万一,借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之力,说服了鹰扬府把军队开进了监狱。 难道这样就万无一失了?黄君汉现在有些怀疑,不过他实在想不出越狱的办法。假如没有昨日白马津劫囚的变故,假如鹰扬府的军队没有开进监狱,翟让越狱的可能性的确很大,毕竟狱里狱外都有他的人,只是如此一来牵连甚广,很多人要为翟让越狱一事付出代价。现在,整整两个团的鹰扬卫士看守监狱,翟让怎么逃?长翅膀飞?抑或像老鼠一样从下水沟里逃窜而走? “大郎,今日可有新故事带给某?”黄君汉问道。 徐世勣似乎有些懵然,呆愣了片刻,摇摇头,“曹主今日在狱中盘桓甚久,可听到甚故事?” “一帮草芥蚁蝼,岂能知道天上的事?”黄君汉也是摇头。 徐世勣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有白发刑徒的故事?” 黄君汉心有所动,望向徐世勣的眼睛,却没有看到自己所期待的东西,似乎徐世勣这句话纯粹就是出自少年人的好奇。 为什么他不问崔法司的消息?他今夜再度出现,不就是为了从自己这里讨到崔法司的回讯吗?黄君汉踌躇着,思考着,缓缓说出了白发刑徒的来历,实际上白发刑徒非常神秘,所谓的来历不过也就是近两年的故事,而之前则是一片空白,非常彻底的空白。 徐世勣突然问道,“天上的事,会不会和这个死囚有关?” 黄君汉笑了起来,“神秘,并不代表之前就有故事。” “假若他有故事呢?”徐世勣追问道。 黄君汉沉吟着,没有说话。 徐世勣话里有话,意有所指,肯定有了“新故事”,而“新故事”可能在拯救翟让的基础上,向对手展开凌厉反击,继而把所有可能受到连累的人都从未来的“风暴”中拯救出来,否则,徐世勣不会询问白发刑徒的事。当然,这不是翟让讲义气,而是他未来生存之需要。大树倒了,并不意味着大树就死了,只要竭尽全力保全“大树”的“根”,那么“大树”不但可以存活下来,还终有枝繁叶茂的一天。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翟让目光长远,布局精妙,果非寻常之辈。或许,正如使君所说,胆子要大一些,要默契“配合”一下翟让,才能完成使君之托。 “你的推断从何而来?”黄君汉问道。 “昨日白马津劫囚,某全程目睹。白发刑徒凶性大发,既杀劫囚贼,又杀押送卫士,纯粹是自寻死路,若非武技高强,早已身首异处。既然其武技高强,有自保之力,为何不乘乱逃走?既然不想逃走,亦无死战之必要,他却酣呼鏖战,杀得血肉横飞,为甚?” “为甚?”黄君汉微笑问道。 “他要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徐世勣说道,“距离东都越来越近,要灭口的人便越来越急,会愈发的不择手段,就算其武技高强,也防不胜防,未必有机会活着抵达东都。御史或许已经估计到白发刑徒就是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所需要的人,他担心白发刑徒被贼人所杀,自己无辜受累,遂当机立断,把他们羁押于白马大狱,并调用两个团的鹰扬府卫士予以看押,原因正在如此。” 黄君汉迟疑不语。 “白发刑徒的真实身份实际上只有两个,要么他是宇文述的人,要么他是宇文述的敌人,而从目前已知情况来推断,谁也不认识他,就知道他在这群囚犯里,于是要杀他灭口的贼人便干脆斩杀所有的囚犯。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要杀他的贼人未必就是灭口,而是想通过一路追杀来制造生死危机,继而迫使其自曝身份。若照此推测,那伙嚣张的劫囚贼极有可能是宇文述所遣。” 黄君汉被徐世勣的推断所吸引,频频颔首,忽然他问道,“白发刑徒为甚选择在白马自曝身份,是否有其原因?” “以某的推断,假若白发刑徒是宇文述的敌人,是宇文述用来打击自己对手的工具,那么其对手绝不会让白发刑徒进入东都,他会提前派人守在津口要隘,设法营救或者诛杀。”徐世勣说道,“白发刑徒选择在白马自曝身份,可能是发现了前来接应自己的人。” 黄君汉沉思良久,“如此说来,各方人马要决战白马大狱了。” 徐世勣郑重点头,“御史心机深沉,他把囚徒羁押于白马大狱,等于在白马大狱设下了陷阱。谁跳进陷阱,谁就是宇文述的敌人,然后抓住这些敌人,向宇文述邀功请赏。” “御史会不会是宇文述的人?”黄君汉忽然问道。 徐世勣摇摇头,无法就此事做出判断,不过他自有主张,马上反问道,“曹主,御史是不是宇文述的人,重要吗?” 黄君汉若有所悟,“不重要?” “不重要。”徐世勣很肯定地说道,“某只知道,他是翟法司的敌人。” 在徐世勣看来根本没必要去探究御史背后站着“何方神圣”,只要知道御史是翟让的敌人就行了。翟让是肯定要救的,但御史也绝然不能放过,必须把他赶出东郡,否则他会借着翟让越狱一事大做文章,让众多无辜者深受其害。 如何以最快速度赶走他?当然也是借助宇文述之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把白发刑徒关进大牢,我就把白发刑徒救出大牢,让你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宇文述震怒之下,必然迁罪于御史,如此一来御史还有机会继续在东郡“兴风作浪”吗? 黄君汉听懂了,对徐世勣背后依旧强横的翟氏势力颇感忌惮。怪不得使君在翟让事发后一直不动声色,原来这个“地头蛇”果然有手段。 第二天黄君汉不紧不慢地赶到了白马大狱。狱监与几位掾属很恭敬,左右相陪,说一夜无事,风平浪静。还有人特意献殷勤,向黄君汉透露说,郡尉和白马都尉携手加强了城中巡值,又在各城门处加派了值守小夫,凡陌生人一律详加盘查,无关人等一概不许进城。如此戒备森严,宵小盗贼无缝可钻,白马大狱当然安全。 非常时期,黄君汉和狱监不敢懈怠,亲自巡监。到了翟让的牢房前,黄君汉停下脚步。狱监视而不见,扬长而去。留下来的两个狱卒一个放哨,一个开门,配合默契。 黄君汉抬脚进了牢房,就在进去的瞬间,他眼角余光扫向了隔壁牢房,恰好与两道冰冷刺骨的目光“撞”到了一起,顿时为之一惊。 = = = 第八章黄雀在后 深夜,灯火昏暗的监牢内,一个巡监狱卒手提灯笼,蹒跚而行,孤独的脚步声在每一个牢房前都要停顿片刻,然后渐行渐远,直到传来“哐当”一声响,监门关闭。 一扇牢门悄无声息的打开,翟让的身影从黑暗中慢慢走出。 他站在门外,左右看了看,然后轻移脚步,像幽灵一般出现在白发刑徒的牢房前。伸手前推,牢门竟被推开了。翟让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掩上门。 白发刑徒正卧地而睡,就在翟让推门进来的霎那,他突然一跃而起,背靠墙壁,手拎铁镣,目光森冷,就像一头待人而噬的猛兽,杀气凛冽。 翟让站在门边,他知道白发刑徒被镣铐困住了,活动距离有限,对自己没有威胁,是以泰然自若,默默等待。这时候只有等待,唯有耐心等待,让对发冷静下来,给对发思考的时间,然后才有交流的可能。 牢房内一片黑暗,但翟让和白发刑徒都适应了,彼此都能看到对方模糊的身影,只是看不清彼此的面貌而已。从模糊身影上便能看出双方此刻的心理,翟让从容冷静,没有丝毫敌意,而白发刑徒却非常紧张,敌意强烈。时间很快流逝,翟让竭力放松身体,向对方传递善意。白发刑徒的敌意渐渐消散,但戒备之心有增无减。 翟让试探着迈出一步。白发刑徒再次握紧了手镣,做出防守架势,全神戒备。 翟让心里一松,面露自信微笑,闲庭信步一般连走数步,进入了白发刑徒的有效攻击距离,同时也是他可以安全撤回的距离。 翟让停了下来。 双方可以看到彼此的相貌了。白发刑徒默默打量着翟让,他可以清晰感受到翟让的善意,但是他绝不会愚蠢到相信一个如幽灵般从黑暗里突然走出来的陌生人的善意。翟让却看不清白发刑徒的相貌,倒不是因为白发刑徒披散的白发遮掩住了其面孔,而是因为干涸的血迹就如护具一般粘贴在了他的脸上,让其面目丑陋而狞狰,并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腥臭味。翟让无所谓白发刑徒长什么样,丑也好英俊也好都与他的越狱计策毫无关联,他在意的是如何取得白发刑徒的暂时信任,这才是至关重要的事。 翟让拱手为礼,“某是东郡翟让。” 白发刑徒的身体在这一瞬间霍然静止,目露匪夷所思之色,眼神里的那种震惊异常醒目,让站在其对面的翟让竟也产生了一丝困惑,难道他认识某?或者,曾在哪里听说过某? 倏忽间,白发刑徒恢复了正常,眼神再度冰冷,而翟让则继续介绍自己,以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娓娓道来,不徐不疾,声音平静,就像在述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他注意到,白发刑徒在聆听自己述说的时候,冰冷的眼神里偶尔会流露出几分困惑,甚至有些恍惚,仿佛有短暂的神游。 “某既然能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这里,当然也能无声无息的杀你。”翟让最后说道,“某取你头颅,易如反掌,如探囊取物尔。” 牢房内陷入长时间的寂静,气氛沉闷的可怕。 翟让气息如常,他在耐心等待白发刑徒做出思考,做出决断。白发刑徒的气息有些乱,甚至还发出几声粗重的呼吸声。 “今日你若救某一命,来日某必救你一命。” 白发刑徒终于开口说话,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带有明显的北方口音,而且身体完全放松了,敌意几乎消散殆尽。 翟让等的就是这句话。大家都是死囚,都有求生的*,都想越狱,这就构建了彼此信任的基础,有了这个基础,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翟让微笑颔首,缓步走到了白发刑徒的面前。 “你就是宇文述要找的人?”翟让直言不讳的问道。 “你不是某的救援。”白发刑徒承认了,他同样直言不讳的问道,“你为何要救某?” “某若想逃走,就没人能抓住某。”翟让笑道,“某之所以入狱,不过担心累及无辜而已。东郡这场风暴因某而起,也要因某而结束,唯有如此,东郡才会云消雨散。云消雨散了,某才能安全地活下去。” “如此说来,你救的不是某,而是你自己。”白发刑徒冷笑道,“你想在合适的时机,用某的头颅换取你的性命。” “你说过,今日某若救你一命,来日你必救某一命,这是你的承诺。”翟让哂笑道,“再说,某需要的不是你的头颅,某要拯救的也不是自己的性命。某需要的是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拯救整个翟氏,让翟氏东山再起。” 白发刑徒思索了片刻,大概理解了翟让的意思,说白了自己就是翟让的“工具”,要配合翟让接下来的一系列行动,假若自己破坏了翟让的计策,翟让会毫不留情地砍了自己的头颅。 “善!”白发刑徒冷森森地说道,“既然你敢赌,某又何惧一条性命?” 翟让抚须而笑,和颜悦色地问道,“敢问义士尊姓大名?” 白发刑徒目露戒备之色,一言不发,摆明了就是没有透漏的意思。 “听说东北那边皆呼你为刀兄。”翟让不动声色的说道,“这里是河南,刀兄到了河南,是继续扬刀兄之名,还是隐姓埋名,暂避一下风头?” 这意思很明显,越狱后,你若想成为追缉的目标,让官府阴魂不散的跟着你,那就继续自称刀兄吧,但假若想暂避风头,那就换个名字。翟让越狱后肯定要低调做人,白发刑徒跟在他后面,当然也要低调,否则让官府的人一直跟在后面穷追猛打岂不日夜不得安生? “李锋,字风云。”白发刑徒很随意的说出了一个名字,“某以字行于世,法司可以唤某为李风云。” 李风云?翟让哑然失笑,你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自己以假名混世吗?不过随你了,这趟互相利用,为了求生可以暂时合作,但出狱之后就由不得你了,某总不至于把身家性命押在一个一无所知且异常危险的死囚身上。 翟让不再说话,冲着李风云点点头,转身离去。 牢门关上。李风云站在暗黑中,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隐约传来轻轻移动的脚步声,接着隔壁的牢门关上。就在翟让关上自己牢门的瞬间,李风云的眼睛霍然睁开,露出两道凌厉目光,仿佛要穿透黑暗,穿透空间和时间,穿透未来世界。 翟让,我竟然在这个世界与翟让不期而遇,那么徐世勣在哪?单雄信是不是就在狱外?瓦岗寨又在何处?难道瓦岗寨竟然就在这黄河之畔?我对这个世界了解最多的就是瓦岗寨和它的众多英雄,所以我别无选择,唯有跟着翟让一条道走到黑了,否则我根本没办法脱离险境,更没有能力掌控自己的命运。 上苍赐给我一个机会,我必须牢牢把握住。感谢上苍,感谢赐予我新生命的造物主。 = 单雄信就在白马城,徐世勣就站在他身边。 两人一身黑衣短打扮,黑巾蒙面,背系横刀,半蹲在一处屋脊上。单雄信手里提着一把铁棓,徐世勣则手端强弩,瞄准了一街之隔的白马大狱。在他们的身后,黑色瓦面上,趴伏着一模一样装扮的十几个死士。 “粮仓那边还没有动静?”单雄信望着深邃的黑暗深处,小声说道。 “时间还没有到。”徐世勣说道,“只待大火一起,使君必然会下令调用城内所有可以调用的军队去救火,包括看守白马大狱的这两个团的鹰扬卫士。” “御史会不会阻扰?” “粮仓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尤其在皇帝集举国之力远征高句丽,而大河南北又适逢大灾之际,谷粟高于一切。”徐世勣冷笑道,“假若白马粮仓毁于大火,使君固然脱不了干系,但阻扰救火的那位监察御史恐怕就要下大狱了。再说,东郡还是使君说了算,那里轮得到御史指手划脚?” “只是使君看到粮仓起火,必然恼怒,会怨恨我们手段太过狠辣……” “阿兄多虑了。”徐世勣摇手道,“对于使君来说,仕途远比粮仓重要。”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从北城方向传来惊天鼓声,鼓声急促而猛烈,霎那间便敲碎了黑夜的静谧。 单雄信和徐世勣吃惊地望向北方,眼里不约而同的掠过一丝诧异。北城那边出了什么事?值守戍卒因何击鼓报警? “是不是那伙劫囚贼?”单雄信猜测道。 如此巧合?行动时间竟如此一致? 徐世勣不敢确定,“那边是水闸,劫囚贼白天进不了城,夜里倒是有可能从水闸潜行而入。” “直娘贼……”单雄信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突生变故,必然会影响到我们劫狱。” “未必……”徐世勣冷静地说道,“白马城越乱越好,这样更有利于劫狱。” 单雄信还待说话,徐世勣却连连摇手,同时用力吸了几口气,神情突然起了变化。 “甚事?”单雄信好奇地问道,同时学着徐世勣的样子也吸了几口空气,接着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焦糊味,“有人纵火?” 两人互相看看,眼里都露出一丝骇然之色,然后不约而同的回头望向身后的长街,这一望之下,骇然变色。 长街深处本来被黑暗所笼罩,但此刻却见一团火光刺破了黑暗,接着火红色的光芒骤然撕裂了黑暗,迅速照亮了长街尽头。有人纵火,有人点燃了这条长街,有人要置单雄信等人于死地,有人要借助冲天大火烧毁白马大狱。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单雄信和徐世勣如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自己竟然被人算计了。 = = = 第九章劫狱 “大郎……”单雄信怒睁双目,低声叫道,“计将何出?是即刻杀进大狱,还是马上撤离?” 徐世勣没有说话,眼睛望向了西城方向,“阿兄,稍安勿躁。某等机密,除了明公、翟大郎和你我兄弟外,没有其他人知道,不会泄露。黄曹主对今夜劫狱一事一无所知,而其他兄弟各司其职,谁也不知道我们所拟的整个劫狱之策,所以这肯定是巧合。” “巧合?”单雄信根本不相信,“既然有人敢出卖明公,当然也有人敢出卖俺们兄弟。” “稍安勿躁。”徐世勣手指西城,“只待粮仓火起,我们便杀进大狱。” “起火了,这条街已经起火了,马上就会烧到这里来。”单雄信吃惊地说道,“大郎,你要兄弟们趴在这里等死?” “现在大狱内外有两个团的鹰扬卫士,进去就是死。”徐世勣泰然自若,不为所动,“长街够长,烧到这里尚需时间,毋须焦急。” 单雄信张了张嘴,却找不到驳斥的理由,也找不到更好的应对办法,无奈忿然怒哼,悻悻然趴在了屋脊上,与徐世勣一起望着西面的夜空。 蓦然,一道亮光冲天而起,瞬间掩盖了黑暗,数息之后便照亮了半个天空。 “起火了,粮仓起火了。”单雄信兴奋地叫起来。 “好大的火。”徐世勣惊叹道,“周大哥手段了得,这把火烧得又快又猛,白马城要乱了。” 白马城立即陷入了混乱。所有报警鼓号一起鸣响,所有巡更人员敲响了金钲,所有居民从睡梦中惊醒仓惶跑出,然后所有人都跑向了西城救火。粮仓必须救,否则大家就等着饿死吧,而东郡府和白马县府的官员就等着丢官坐牢掉脑袋吧。 黄君汉也夹杂在纷乱的人群中冲向粮仓,他对翟让充满了愤怒,他根本就没有想到翟让的手段如此狠辣,为了越狱,竟然把整个白马城、把东郡的全部官员、甚至把东郡的全部灾民都推进了水深火热之中,但同时他对翟让也充满了忌惮,如此心狠手辣的人物得罪不起,这里是翟让的地盘,得罪了翟让就等于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而从东都来的那位监察御史自以为是条强龙,非要吃了翟让这条地头蛇,只是到了这一刻,看到粮仓陷入火海,恐怕他也懊悔不迭了。 一郡郡守在非常时刻有临机处置之大权,这是人所皆知的事情,比如粮仓着火就属于非常时刻,所以东郡郡守在第一时间行使了这项权力,下令即刻调看守白马大狱的两个团鹰扬卫士火速赶赴粮仓救火。 有僚属提醒郡守,与白马大狱毗邻的长街也失火了,而且火借风势,正席卷整条大街,并向白马大狱飞扑而去,如果不救,不但那条长街化做废墟,就连白马大狱也保不住。值守狱卒尚有逃命的机会,但监牢里的囚犯就逃不掉了,必定葬身火海,除非将他们紧急转移。但转移囚犯就要动用鹰扬卫士,这势必会减少拯救粮仓大火的兵力。 “是囚犯重要,还是粮仓重要?”郡守厉声质问自己的下属。 那位下属倒是尽忠职守,面对郡守声色俱厉的质问,还是壮着胆子继续提醒道,“使君,今夜先是北城水闸报警,接着长街失火,然后粮仓也起火了,这足以说明是有贼人故意纵火,而且计划周全,必定有其重要目的。联想到之前白马津劫囚事件,使君是不是应该小心……” “小心?粮仓若毁,某连项上人头都保不住,还小心甚?”郡守勃然大怒,“再说了,是囚犯的性命重要,还是我东郡灾民的性命重要?” 好了,连续两声质问,可见郡守已经做出了决策,集中白马城所有力量拯救粮仓大火,至于白马大狱里的囚犯,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 看守白马大狱的鹰扬卫士在接到郡守的命令后,以最快的速度向粮仓飞奔而去。 白马大狱里的狱卒眼见长街大火席卷而至,吓得魂飞魄散,但没有上官的命令擅自逃亡,后果很严重,不过与身家性命比起来,那严重的后果也就无所谓了,于是纷纷弃狱而逃。 单雄信、徐世勣和一帮死士在炙热空气的熏烤下,一个个大汗淋漓,惊恐不安,但眼见鹰扬卫士撤离了,狱卒们也紧随其后逃跑了,机会就在眼前,任谁也要咬牙支持。 大火越来越近。 徐世勣一跃而起,扣动手中强弩的扳机。一支弩箭厉啸而出,带着一根绳子钉进了设在大狱墙角的箭楼上。那箭楼是木质结构,弩箭带着绳子没柄而入。 单雄信跳起来一把抓住了绳子的末端。 “走!”徐世勣冲着趴在屋顶上的死士们招招手,第一个缘绳爬向了白马大狱。 一行人冲进监狱,一路畅通无阻,但在进入监牢之前,他们与那队从涿郡押送囚犯进京的卫士迎头相撞。这队卫士没有离开,他们明明知道形势危急,却恪尽职守,坚决守在监狱里。 “杀!”单雄信一马当先,抡起铁棓就冲向了看押卫士。 徐世勣和一群死士紧随其后,蜂拥而上。这时候抢的就是时间,一旦大火烧进了监狱,那当真是危在旦夕了。遗憾的是这队卫士人数众多,超过了单雄信一伙,且都是府兵出身,代代相传的职业军人,不但武技强横,更精通战阵,彼此之间的配合非常默契。很快,单雄信一伙就招架不住了,两个死士惨叫着倒在血泊之中。单雄信急怒攻心,吼声连连,铁棓如风,舞起片片残影,金铁交鸣声更是惊心动魄。 “阿兄,快杀进监牢,救人要紧。”徐世勣扯着嗓子叫起来,“只要打开牢门,放出囚犯,这帮官贼就自顾不暇了。” 单雄信当然想冲进监牢,但这队卫士拼死拦截,其中一个十人战阵就守在监牢的大门前,如一道坚固屏障,让单雄信寸步难行。 = 监牢外的厮杀声传进了牢房,传进了翟让的耳中。 翟让盘膝而坐,闭着眼睛,静静聆听,努力在噪杂而模糊的厮杀声里寻找自己所熟悉的声音。忽然,徐世勣的叫喊声非常清晰地传了进来。 翟让猛地睁开眼睛,一跃而起,大步走向了牢门。那道牢门形同虚设,在翟让一拉之下便打开了。翟让推开了李风云的牢房,冲着黑暗里那道模糊的身影叫了一声,“风云?” “法司?”李风云的声音充满了戒备。 翟让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一直走到了李风云的面前,“某的兄弟来了。” “你的兄弟危在旦夕。”李风云冷哂道,“若再耽搁一下,必定身首异处。” 翟让看了他一眼,伸手向袖笼里一模,竟掏出两把铜钥,三两下便打开了李风云身上的镣铐。 李风云舒展了一下身体,然后俯身捡起铁缭,随意问道,“法司赤手空拳,能杀死几人?” 翟让微微一笑,“某从不杀人。” 李风云大有深意地瞥了翟让一眼,然后举步向外走去,“法司身份尊贵,想来杀人只动嘴,不动手。” 翟让笑而不语,负手于后,迈步跟上。 = 单雄信急红了眼,徐世勣也是连声嘶吼,一众死士更是不要命地往上攻,奈何势单力薄,一群乌合之众根本不是府兵的对手,倒在血泊中的死士越来越多。 失算了。徐世勣为自己的大意懊悔不迭。他与单雄信曾在码头上看到过这队卫士与劫囚贼之间的厮杀,在他们看来,这队卫士的战斗力一般,带上一帮兄弟就能把他们杀得落花流水,然而,等到真正交手时才知道,双方的实力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难道这次要栽在白马大狱了? 正在这时,监牢的门忽然大开,一个白发黑须的彪形大汉如幽灵一般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看押卫士们背对监牢大门,因为全神贯注于厮杀,竟然没有察觉。单雄信、徐世勣和一帮兄弟们却是面对大门,看得真真切切。只见彪形大汉目射寒光,身形如电,手中铁缭如拘魂之索,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套住了位于战阵最末位置的卫士。那名卫士尚未发出一声惊叫,铁缭就骤然向后拉紧,硬生生卡断了卫士的脖子。死去卫士的横刀到了彪形大汉的手上。 翟让出现了,负手而立,神情淡然,一幅泰然自若的样子。 白发囚徒蓦然发出一声惊天长啸,如扑入羊群中的恶狼,狞狰而恐怖。卫士们骇然回头。铁缭挥动,恶狠狠的砸在一名卫士的面目上,鲜血四溅,凄厉的惨叫声响彻牢房。横刀如电,霎那间掠过一名卫士的咽喉,那卫士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鲜血如泉喷出。 “杀!”白发囚徒纵声咆哮,一脚踹飞了挡在身前的卫士,横刀再起,掠空而过,两颗惊叫的人头腾空飞起,两具无头身体倒飞而出。 “杀!”单雄信、徐世勣和一帮死士们激动狂呼,奋勇攻击。 翟让跟在白发囚徒的后面,缓步而行,不徐不疾。 看押卫士们惊怒不已,匆忙变阵,试图困住白发刑徒,把他与这群劫囚贼分割开来。 就在此刻,牢房内传来杂乱的吼叫声,接着凌乱的脚步由远及近,倏忽间便看到一群囚犯蜂拥而出,夺命狂奔。 场面大乱,人人自危。 白发囚徒突然转身,一把抓起翟让,顺势扛到肩上,混在人群中夺路而走。 单雄信、徐世勣和一帮兄弟大惊失色,拔腿便追。 看押卫士紧随其后,衔尾狂追。 一群人刚刚冲出监牢,进入前庭大院,便看到一队身穿白衣的汉子手拿武器,气势汹汹的从大狱正门杀了进来,正好与白发囚徒迎头相撞。 “杀了他!”有白衣人纵声狂呼。 “杀!”白发囚徒扔下翟让,怒声狂呼,挺刀而上。 = = = 第十章夺路而逃 翟让从地上爬起来,不慌不忙地掸了掸囚服上的灰,这才抬头望向从长街方向滚滚而来的冲天大火,目露吃惊之色。在他的计策里并没有火烧长街一项,这是何人纵火?目光转向前方正与李风云杀成一团的白衣贼们,他若有所思。 “明公……”单雄信与徐世勣一左一右冲了过来。 翟让微笑颌首,“今夜白马有难,上上下下焦头烂额,正是脱身之刻。”旋手指白发囚徒,“紧随李风云,杀出大狱。” 单雄信轰然应诺,提着铁棓带着一帮兄弟便杀了上去。 徐世勣则一边脱下黑色袍服给翟让穿上,一边望着大开杀戒的白发刑徒问道,“此獠凶悍,且神秘莫测,恐不会信守承诺。” 翟让不以为然,“某担心的不是他是否信守承诺,而是担心越狱后他将带给我们无穷患祸。” 徐世勣不再说话,手握横刀,护着翟让寸步不离。 “可知这长街之火何人所纵?”翟让问道。 徐世勣以目示意那群白衣贼,“当日白马津劫囚,便是这群贼人所为。刚才水闸方向曾有报警传来,可能他们还有后援。” “如此猖獗,其背后定有指使之人。”翟让望着长街上的熊熊大火,忿然说道。岂不知他派人火烧白马粮库,更是无法无天到了极致。 前庭大院在数息之内便陷入血腥混战。 白发囚徒和单雄信等人前后呼应,与白衣贼酣呼鏖战。 从后方冲上来的看押卫士则逢人就杀,不论是黑衣贼还是白衣贼,都是劫囚贼,也不论是东郡逃犯还是自己从涿郡押解而来的逃犯,都是逃犯,统统杀无赦。这时候也只有杀了,杀一个便能减轻一份责任。 突然,白发囚徒从白衣贼手中夺得了一柄长柄陌刀,武力顿时暴涨,只见长刀如虹落下片片残影,人头飞舞,断肢残臂连同猩红血液漫天飞溅,当真是挡者披靡,无人可挡其锋锐。 白衣贼没想到遇到一个如此恐怖的杀人狂,吓得肝胆俱裂,魂飞魄散,如落花流水般四散而逃。 白发囚徒杀出一条血路,第一个冲去了大狱之门,冲向了长街。 长街两旁的房屋已被大火所吞噬,长街上的居民衣裳不整的奔走哭号,长街上混乱不堪,正是逃亡的最佳时机。 单雄信紧随其后冲了出来,手指斜对面的一条小巷大声叫道,“白发兄弟,跟着俺,走,走,走!” 长街上纷乱的人群忽然看到一伙囚徙从大狱里冲了出来,后面跟着一大群黑衣人、白衣人,还有身着黄色戎装的卫士,也是一窝蜂的从大狱里冲了出来,个个拿着武器,人人血染袍服,如凶神恶煞一般狂奔嚎叫,不禁吓得连声惊呼,狼奔豕突而走,其中一些人慌不择路,逃进了斜对面的小巷。 白发刑徒一言不发,拎着血淋淋的陌刀,杀气腾腾的奔向小巷。 单雄信回头看了一眼,见徐世勣正护着翟让跟了上来,而折损过半的那帮死士们也一步没有落下,遂举手叫了一嗓子,“快,快!”然后拖着铁棓放步追向白发囚徒。 在他们的后面是白衣贼,再后面是看押卫士,一拨追着一拨,喊杀声惊天动地。 蓦然,小巷内爆出一阵杂乱哄喊,跟着就见人流倒涌而出。白发刑徒已接近小巷,他身材高大,奔跑中举目前望,顿时脚步为之一滞。只见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士正策马而来,其目标显然是白马大狱,是监狱里的囚犯。 单雄信赶到。他也是身材高大之徒,一眼便看到鹰扬骑士,当即倒抽一口凉气,麻烦了,两条腿的人岂能跑过四条腿的马? 白马刑徒不假思索,猛地调转身形,一把抓住了翟让的胳膊,“走!”翟让身不由己,与其并肩而行,沿着长街放步狂奔。 单雄信想都不想,紧随其后。徐世勣别无他策,唯有拼死相随,不过心里却对白发囚徒愈发忌惮,很明显白发囚徒在此关键时刻依旧牢牢抓住翟让,并不是因为他然诺仗义,而是有挟持之意,唯恐自己上当受骗,被翟让和其手下抛弃了。他唯有控制住翟让,才有可能逃出追杀重获自由。 众死士本想跟上,奈何人流拥挤,纷乱一团,转眼便失去彼此身影,只好各自逃亡而去。 监察御史带着一队骑士以最快速度支援而来,但还是慢了一步,囚徒们逃跑了。御史果断下令,追杀,不惜一切代价追杀,尤其那位白发刑徒,迫不得已之下务必将其诛杀。骑士们打马狂追,也不管是否伤及无辜了,只求以最快速度斩杀越狱囚犯。 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单雄信大急,冲着徐世勣疯狂叫道,“大郎,往哪走?快找条道啊……” 追兵近在咫尺了。徐世勣一筹莫展,叫苦不迭。 若论对白马城的熟悉程度,单雄信远远比不上徐世勣。徐世勣在白马城有很多房产,实际上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他都住在这座城池里,理所当然熟悉这里的地形,但今夜诸事不利,谁也没有料到那伙劫囚贼竟在同一时间劫狱,结果双方不期而遇,直接爆发了冲突。好在白发刑徒要求生,信守承诺,出手相助,杀出一条血路,否则今夜单雄信和徐世勣等人十有**魂归地府了。然而,正是因为变故频发,危机接踵而至,不但预先安排好的撤退路线已不能用,还被一帮官兵和一伙贼人追杀得上天无门、入地无路,如今只剩下挨宰的份了。 就在这时,徐世勣看到了一座熟悉的府邸。那是白马都尉的别居,原是徐氏产业,后来为了买通新上任的白马都尉,徐氏把它送了出去。都尉是地方军统帅,主要设在两京地区及交通要冲之地,以补充卫府镇戍力量之不足,同时也有助于控遏地方势力。但让徐世勣愤怒的是,这位关陇籍的都尉贪婪而卑鄙,收人钱财却不帮人做事,这次更是协助从东都来的监察御史逮捕了翟让,直接把徐氏推向了“水深火热”之中。 “阿兄,向左,向左……”徐世勣手指白马都尉的别居,扯着嗓子狂叫。 单雄信急忙转头寻找,却见白发刑徒已经拉着翟让改变了奔跑方向,其目标正是左前方那座府邸,遂与徐世勣拼死追赶。 府邸大门紧紧关闭。白发刑徒猛地松开了翟让,双手举刀,身形陡然加速,如厉啸之箭,一头“撞”了上去。“轰”一声巨响,大门不堪受击,倒飞而起。翟让、单雄信和徐世勣齐声欢呼,紧随其后,飞一般冲了进去。 府内之人早已避难而走,留下的几个僮仆看到贼人破门而进,吓得惊呼而逃。 “跟着俺……”徐世勣率先冲进了堂屋。翟让和单雄信居中而行。白发刑徒紧紧相随。 外面人喊马嘶,鹰扬骑士已经追到,但无法纵马奔驰,只能下马追击。 徐世勣带着三人在府内左转右转,穿堂过屋,最后停在了厨房里。 “阿兄,速速移开水缸,下面便是地道。” 徐世勣一边匆忙说着,一边却奔向了灶台,寻找点火之物。 翟让和单雄信冲到水缸旁边,正准备弯腰搬动,却见白发囚徒举着陌刀飞奔而至,一刀剁下,瓦缸顿时四分五裂,水流四溅。 翟让和单雄信面面相觑,目露难堪之色。白发刑徒的办法简单,实用,但事情的关键不在于人家用了什么办法,而在于他在危机时刻的冷静、机智和应变。从牢房杀戮开始到现在的奔逃,白发刑徒的每一个举动都深谙简捷之道,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更没有任何一个错误,这足以证明其人过去生存环境异常恶劣,每时每刻都挣扎在死亡线上,天长日久才养成了这种惊人的生存能力。 不待翟让和单雄信做出反应,白发刑徒长刀再起,狠狠地插入地面,接着两臂用力,一声怒吼,一块青石板腾空而起,“轰隆”一下砸到了储物柜上。三人同时低头望去,地面上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散发出浓烈霉湿味的大洞。 “大郎,快走!”单雄信冲着徐世勣喊了一嗓子。 “阿兄先走。”徐世勣怒气冲天地叫道,“俺要烧了这屋,与其便宜了那个贼官,不如一把火烧个干净。” “大郎休得胡闹,快走!”翟让情急之下也喊了一嗓子。 徐世勣不理他们,兀自忙着点火,“你们快走,地道出口就在隔壁府上的马厩内,快,快。” “胡闹!”翟让骂了一声,跳下了洞口。 “大郎,快快跟上。”单雄信喊了一声,也跳了下去。 徐世勣拿着点燃的衣物,冲出了厨房,点火烧屋去了。 白发囚徒没有跳下去,而是拖着长刀,大步走到了厨房门口,接应徐世勣。 单雄信没有听到动静,又从洞内直起身子,却看到白发囚徒正握着长刀站在厨房门口接应徐世勣撤离,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异样的情绪。这位兄弟仗义,好汉子。 “兄弟,快下来,一起走。”单雄信叫道,“大郎熟悉这里,不会有事。” 白发囚徒摇摇头,示意单雄信先走。洞内传来翟让的呼喊声。单雄信无奈,担心翟让有失,遂缩回身躯,手脚并用的向前爬去。 徐世勣一口气点燃了数间屋子,但也暴露了自己的目标。鹰扬骑士、看押卫士,还有那位监察御史的随从们,几十个人,四面围杀而来。 徐世勣夺路狂奔。 白发囚徒听到徐世勣愤怒的厉叱,急忙冲出厨房,举刀杀上。 = = = 第十一章戴帷帽的神秘女子 翟让推开洞口上的石板,出现在一件堆满草料的马厩里。 单雄信也跟着上来了。 “李风云?”翟让没有看到白发囚徒,急忙问道,“他人呢?” “他唯恐大郎有失,要接应大郎,与大郎一起撤离。” “胡闹!”翟让忿然甩手,“徐大郎怎能在此刻意气用事?” 单雄信正想为徐世勣开脱两句,就听到屋外传来凄厉惨嚎,伴随着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两人顿时变色,心惊肉跳。单雄信不假思索,转身就想跳下地道再爬回去。翟让一把抓住他,“李风云还在那边,大郎不会有事。” 就在这时,屋外再度传来凄厉的惨嚎声,而且还能清晰听到李风云的怒吼,接着惨嚎声此起彼伏,片刻也不停息,可以想像到战况之惨烈,厮杀之血腥。 徐世勣气喘吁吁地冲进了厨房,但他没有跳进地道,他不愿扔下白发刑徒独自逃生。刚才假若没有白发刑徒的接应,他早就身首异处了。今日即便是死,也要与白发刑徒死在一起。 白发刑徒背对厨房之门,大发神威,手中陌刀就如吞噬亡灵的恶魔,无人可敌,每一刀下去必有人惨叫着栽倒于地。 片刻后,厮杀陡然停止,所有人都害怕了,都站在十几步开外,竟无一人敢上前攻击。 徐世勣站在白发刑徒的背后,心神震颤,难以置信;这一刻,白发刑徒那高大而彪悍的背影深深地烙刻在徐世勣的心里,让他再难忘却。 白发刑徒拖着血淋淋的长刀,缓缓后退,退进了屋子,然后以不屑的目光扫视了一眼屋外的追兵,坚决而有力地关上了门。 无人敢攻。 徐世勣跳进了地道。白发刑徒紧紧跟随。两人手脚并用快速抵达马厩。翟让和单雄信惊喜交集,手忙脚乱地把两人拽了出来。 白发刑徒出了地道,四周打量了一下,然后长刀倒插于地,三两步冲到马厩的石槽前。翟让、单雄信和徐世勣心领神会,一起跟上,四人合力抬起石槽压在了洞口石板上。接着在徐世勣的带领下,一路狂奔,连翻数道石墙,然后上了屋顶,又连越数道小巷,最后跳进了一片幽静的小花园。 “这是哪?”单雄信好奇地问道。 徐世勣摇摇手,示意单雄信不要问。翟让四下看看却是若有所思,似乎想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从园门方向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很轻,很慢,数息后一个白色的婀娜身影悄然出现在四人的眼前。 白发刑徒猛地握紧长刀,身形如电,如猎豹一般射了出去。 翟让和单雄信也是暗自惊凛,但他们无条件信任徐世勣,所以并没有做出任何举动。 徐世勣大惊,飞身而起,试图抓住白发刑徒,却抓了个空,情急之下,厉声叫道,“阿兄,不可,那是十二娘子。” 喊声未止,白发刑徒的身形却已经到了白色身影的近前,长刀凌空而起,刀尖穿透了白纱,静止于咽喉之上。 徐世勣冲到,惊骇至极,却是不敢有丝毫动作,唯恐白发刑徒失手杀了人。 “阿兄,不可,不可,这是十二娘子,这是……”徐世勣似乎害怕什么,话到嘴边却是咽了回去,根本没有具体透露的意思。 白色身影是个女子,身材高挑,短襦长裙,披白色画帛,戴白纱帷帽,无法穿透帷纱看清其面貌。女子很镇静,即便长刀临近的霎那,也没有失声惊呼,更没有仓惶躲避,自始至终就那样站着,仿若一具没有生命的石雕。 这一幕显得很诡异,尤其在深夜,在幽静的花园里,在一个浑身浴血的彪形大汉的凌厉攻击下,一个娇柔女子竟如此镇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可能吗?可能,要么她是瞎子,要么她是鬼魂。 “若你杀了儿,儿感激涕零。”一个优雅动听,却冷若冰霜的声音突然响起。 翟让和单雄信正好跑了过来,闻言骇然止步。翟让忍不住冷叱一声,“风云,撤刀。” 寒光闪动,长刀倒转,李风云收刀后退,躬身一礼,“惊扰了。” “风云?”女子的声音再度响起,语含嘲讽,“你既敢以真面目示人,却为何不敢以真姓名行于世?” 李风云抬头望天,仿若未闻。 翟让望向徐世勣,以目相询。徐世勣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可多言。 “你就是闻名于东郡的翟法司?”女子也不再理睬李风云,转而询问翟让。 翟让恭敬施礼,“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儿不要你的报答。”女子淡然说道,“大郎求上门来,儿欠他人情,不好不还。”旋即她转向徐世勣,“大郎,以后就两不相欠了。” 徐世勣急忙躬身为礼,“十二娘子待某恩重如山,若有需要,某万死不辞。” 李风云看到几个人文绉绉的胡扯八道,实在忍不住了,冷笑出声,嗤之以鼻。 翟让和徐世勣大为难堪,神情颇为局促。 “聒噪!”女子冷笑道,“一个刑徒竟敢如此无礼,定是有所倚仗。你背后之人是谁?说来给儿听听。” 李风云抬头望天,不理不睬。 女子大为恼怒,忿忿地“哼”了一声,“若是有能耐,你便单枪匹马杀出白马城。” 李风云正待反唇相讥,徐世勣急了,冲着李风云连连作揖,“阿兄,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李风云闭紧了嘴巴。徐世勣又冲着白衣女子连连作揖,“形势危急,请十二娘子出手相助。” “稍安勿躁。”女子不屑说道,“先休息,天亮后自会送你出城。” = 接下来发生的事,除了翟让坦然处之外,单雄信和李风云则是惊疑不安。 女子离开后,徐世勣带着他们离开花园,走进了一座装饰奢华的两层小楼。楼里有僮仆侍婢,伺侯他们洗澡换衣,然后吃饭喝酒。 单雄信沉不住气,按捺不住好奇,在酒桌上询问徐世勣。自杀出白马大狱后,就完全偏离了预定的劫狱之计,难道这是你事先安排好的?是计中计? 这话问出来后,翟让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所谓预定之计就是他拟制的,但徐世勣显然没有遵从,而是另拟他策,所有现在才能坐在这里优哉游哉的闲聊胡扯。这意味着徐世勣可能在内部发现了叛徒。 徐世勣犹豫了片刻,说道,“明公身边有叛徒,但时间短促,俺不可能找到,唯一的办法便是放弃明公的计策,另想办法。” “所以你找到了那个神秘女子?”单雄信问道,“那个女子能把我们安全送出城?” 徐世勣点点头,“俺在明公所拟计策上做了改动,除了劫狱外,剩下的事情便要依靠十二娘子了。” “她是谁?为啥从未听你说起过?” “她是俺的贵人,一个过路客,适逢其会而已。”徐世勣望着单雄信,面露歉意,“阿兄,不是兄弟不相信你,而是实在不能说,实际上即便是俺,到目前为止对她的身份也仅仅是略知一二。”徐世勣转目望向翟让,笑道,“或许,明公知道的更多。” 翟让笑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单雄信马上开始猜测,想了半天,说道,“既然她能把我们送出城,那说明她是白马城惹不起的大人物。既然是大人物,又与你徐氏相识,还欠了你徐大郎的人情,还愿意帮助我们这些劫狱逃亡,那最大的可能便是,她来自豪门大世家,而且是山东的豪门大世家。” 徐世勣轻轻拍了一下食案,佯作惊叹之色,“阿兄乃再世诸葛,果然厉害。” 李风云“噗哧”一笑,刚刚喝进嘴的酒当即喷了出来。 翟让也笑了起来,还冲着单雄信竖起了大拇指。 “白发兄,难道俺猜错了?”单雄信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质问正在擦拭袍服上大片酒渍的李风云。 “猜对了。”李风云正色说道,“她姓崔,博陵崔。” 徐世勣愣住了,难以置信的望着李风云。翟让面露惊色,眼里却掠过几分不安。 “你有何凭证?”单雄信也吃惊了,他根本不相信。 李风云顺手拿起食案的酒壶,稍一用力,瓷壶碎裂一地。李风云俯身捡起瓷壶壶底递给单雄信,“认识这个印徽吗?” 单雄信将信将疑地接过壶底,果然看到一个由印章和铭纹组成的古朴而精美的图案。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印徽?”单雄信大叫起来,“你的眼睛能穿透酒壶?” 翟让和徐世勣大为惊讶,匆忙从单雄信手上拿过那个尚算完整的壶底查看烧制在上面的图案。 李风云不以为然的摇摇头,目露不屑之色,更没有解释的兴趣。 单雄信讨了个没趣,随即与翟让、徐世勣凑到一起观看那个印徽。 印徽是豪门大世家的特有标记。大世家凡事都很讲究,所用之物都是特制,有些物品还加以家族印徽,不过凡事都有个度,太过招摇也不好,于是很多大世家为了不落人口实,就把印徽放在隐蔽位置,以求低调。这种事在大贵族阶层属于常识,普罗大众却知之甚少。 单雄信是地方豪强,其祖上曾是官宦之家,只是如今败落了,对此也是一无所知。他对这个东西颇感兴趣,而翟让和徐世勣却是兴趣缺缺,他们最感兴趣的倒是李风云其人,他怎么一眼就看出了十二娘子的身份?此人来自何处?又经历了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粗厉的声音突然响起,“大胆贼子,竟敢毁坏本府器物!” = = = 第十二章突变 翟让等人骇然抬头。 只见一个鹤发童颜的锦袍老者站在门口处,神色凌厉,手指翟让手上的破碎壶底,怒目而视。 徐世勣一跃而起,慌忙施礼,“误会,误会,某家阿兄不慎失手……” 锦袍老者用力一挥手,打断了徐世勣的解释,以盛气凌人的口气责斥道,“宵小粗鄙,无知无谓,可知损毁器物罪在几等?” 徐世勣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翟让面沉如水,一言不发,他估计这是崔氏府上的重要人物,不敢轻易得罪。单雄信有些慌乱了,一则身处险境,还在逃亡途中,随时都有生死之危,二则对豪门望族有一种本能的忌惮和畏惧。豪门望族代表着权力和财富,对普罗大众来说高高在上,杀生予夺。 “滚!” 蓦然,李风云一声暴喝,声若惊雷,跟着惊鸿一闪,长刀破空而出,“咄”一声钉在了门框上,铮铮作响,杀气腾腾,“竖奴猖獗,再若相辱,剁下狗头!” 空气骤然凝滞,所有人都惊呆了。徐世勣瞠木惊舌。翟让神情更冷。单雄信目瞪口呆。 锦袍老者瞪大双眼,又惊又惧又愤怒。他在府中霸扈已久,除了家主和主母等寥寥数人外,即便是庶房和旁支对其也是恭敬有礼,何曾受过此等污辱?况且还是被几个最为卑贱的如丧家之犬般的逆贼所污辱。他的肺都要气炸了,感觉浑身热血上涌,感觉自己都要窒息而亡了,一时间浑身颤抖,头晕目眩,眼前黑星、金星更是四处飞舞。 李风云见其不动弹,还依旧拿眼瞪着自己,更是勃然大怒,猛地弹身而起,掀翻菜肴,拎起食案便狠狠地砸了过去,“竖奴找死!” 锦袍老者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恐惧轰然弥漫全身,张嘴发出一声惨厉尖叫,抱头鼠窜而去。 李风云大步上前,伸手拨出门框上的长刀,然后转头望向徐世勣,郑重说道,“你错了,若想活下去,唯有掌控自己的命运,倘若你把命运交给别人,任人宰割,你还能活几天?”说完他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翟让一言不发,紧随其后。 单雄信倒是洒脱,哈哈一笑,拉住失魂乱魄的徐世勣,“兄弟,跟着哥哥走,从此你就是贼,人人得而诛之的贼。” 徐世勣茫然相随。俺是贼?俺是贼了?俺与他们从此便是生死仇敌了?俺错了,俺真的错了。突然,徐世勣霍然顿悟,当即加快了脚步,与单雄信并肩狂奔。 四人再回小花园。 “大郎,怎么走?”单雄信问道。 徐世勣信心受挫,再不敢乱拿主意,举目望向翟让。 翟让沉吟不语。他的计策已废止,诸般安排都做了无用功。徐世勣的计策更不可用,把自己的性命交给高高在上的大权贵,仔细想来实在是太荒诞了。不过这也怨不得徐世勣,他毕竟年轻,又坐拥巨额财富,含着金钥匙长大,让他突然从巨贾变成贼,还要从一个贼的角度去考虑生存大计,实在太难为他了。所以这里面真正保持清醒头脑,并以贼的立场来考虑和解决问题的,唯有白发刑徒李风云。但问计于一个过路强贼,无异于盲人问路,亦让翟让羞于出口。 好在单雄信帮忙解了困。单雄信见徐世勣不说话,翟让也不说话,以为他们正在苦思良计,于是没事找事主动与李风云攀谈,“兄弟,你刚才突然暴怒,吓了俺一跳。一个老家奴而已,倘若吓死了,倒是麻烦。” “麻烦?”李风云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到现在还没有闻到血腥味?” 血腥味?单、徐、翟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头蓦然涌出不祥之念。 “白发兄弟,你啥意思?”单雄信倒是直爽,急忙追问。 李风云看看眼前三人,暗自叹息。过去他们都是养尊处优、眼高于顶之辈,哪里知道做贼的艰苦?如今成贼了,却是一帮菜鸟贼,前路茫茫啊。李风云不再拿腔作势,正色问道,“今夜白马大乱,以崔氏之地位,消息必然灵通,府内怎会不戒备森严?” 三人面面相觑,暗自吃惊,倒是疏忽了。 李风云继续说道,“十二娘子乃崔氏子弟,深夜候在此僻静之处,身边竟无一人保护,怎么可能?” 三人霎时明白了,怪不得李风云看到十二娘子便恶狠狠地扑了上去,原来是要挟持做人质。 “既然有人保护她,却又故意瞒着她,为什么?是否徐大郎与其密议之事已经泄漏?是否正在等待我们自投罗网?” 三人脸色大变。翟让、单雄信齐齐盯住徐世勣。 “大郎,你向她求助之时,可有其他人知道?”翟让急切问道。 徐世勣摇头。 “她是否会求助于他人?”单雄信接着问道。 “十二娘子孤身前来,显然瞒过了身边之人,也就是说,陪伴在她身边的人并不忠诚于她,更不可靠。”不待徐世勣回答,李风云已抢先说了,“那个老家奴突然出现在我们藏身之处,且大呼小叫,已足以说明问题。” 李风云把话说到这份上,三人若再不明白,那真的没办法混黑道了。很显然老家奴不是十二娘子的亲信,他是悄悄跑来探风的,一旦核实了便召人来抓捕。大概是忌惮李风云的血腥杀戮,或者是担心惊扰了十二娘子,围捕者不敢靠的太近,也或者是围捕者根本就没想到李风云等人与老家奴一照面便跑了,所以到目前为止,围捕者尚未出现,但如果迟迟想不出办法,耽搁了时间,四人必定被围,插翅难飞。 “计将何出?”翟让问得很自然,再无羞愧之感。此刻他和徐世勣一样,自信心已被这一连串的突发变故而导致的一系列危机所摧毁,而李风云却在应对这一系列危机中表现得沉着冷静、机智果敢,不知不觉已赢得了他们的尊重,对其已有所倚重。 李风云抬头望天想了数息,然后四下看看,冷声道,“我等已被包围,若想杀出重围,唯有一策。” “何策?”单雄信急切问道。 “挟十二娘子为人质。” 李风云冰冷的话音刚刚落地,翟、单、徐三人尚未做出反应,就听到远处黑暗中传来杂乱而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速度飞快。 来了,追兵来了。三人惊骇之余,暗叫侥幸。今日若没有李风云的机警,必定人头落地。 “走!”李风云冲着三人一挥手,飞一般冲向花园围墙,一跃而上,全身趴伏在了墙头上,与夜色迅速融为一体。 三人有样学样,悄然藏匿。这时他们才突然想及之前在小楼换衣时,李风云为什么坚持穿黑袍。现在李风云不但身上穿着黑袍,就连整头白发都被包在了一块大黑巾里,在这黑夜里即便仔细寻找也难以发现。 片刻之后一群手拿武器的壮汉冲进了小花园。那位锦袍老者正在其中,愤怒的呦喝着。壮汉们在他的指使下三五成群、小心翼翼地四下寻找。 翟让四人视力极佳,他们在老者身边霍然发了四个黄衣戎装卫士。此处是内宅所在,十二娘子的禁地,估计鹰扬卫士不敢明目张胆的跑进来,只能先派人进来摸摸情况。 李风云动了,像狸猫一般无声无息的缘墙而下,但让翟、单、徐三人吃惊的是,他不是离开小花园,而是再度冲进了小花园。 李风云突然爆发了,就像一头从黑暗中咆哮而出的猛虎,一路狂奔,一路杀戮,凡阻碍者,均一刀毙命。 没有人作出反应,所有人都吃惊地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李风云如幽灵、如鬼魅、如魔鬼一般骤然临近。四个戎装卫士最先反应过来,张嘴发出惊恐叫喊,“拦住他,快拦住!”但李风云的速度更快,眨眼即至。四个卫士举刀防御,根本不敢上前近身肉搏。之前他们曾亲眼目睹了李风云那完全就像屠狗一般的恐怖杀戮,那一头血迹斑斑的白发更成了他们挥之不去的梦魇。面对死亡的威胁,四人极度恐惧,连连后退。 锦袍老者掉头就跑。 李风云的目标就是锦袍老者,岂能让其逃脱?李风云猛地发出一声震天狂吼,身形如电,速度陡然暴涨,长刀更是在厉啸中狠狠剁在两名卫士的横刀之上,但见金铁交鸣,火星四射,横刀倒撞,两名卫士骇然倒退。 李风云如风掠过,长刀划空而起,一刀剁下。锦袍老者只觉耳畔狂风厉啸,脖颈一凉,一股锥心痛感霎时传遍全身,吓得魂飞天外,两脚一软,“扑嗵”跪倒,哭天抢地的叫了起来,“好汉绕命,饶命啊……” 长刀陡然静止于半空。李风云身形骤停,一脚踢翻老者,狠狠踩在其半边脸上,然后舌绽春雷,纵声狂呼,“退下,否则杀了这狗奴!” 场面瞬间停顿,所有人都像中了法术一般一动不动,唯有老者凄厉而恐惧的惨叫声回荡在花园之内。太快了,太恐怖了,他不是人,他是从地狱里冲出来的恶鬼,数息之内此人不但狂奔数丈擒住了锦袍老者,还杀了三人,伤了五人,击退了七人,当真如摧枯拉朽一般无人可敌。 = = = 第十三章挟持 翟、单、徐三人虽然对李风云强悍的攻击力有所了解,但这一刻还是被震撼了。 李风云的速度太快,他们尚趴在墙头上猜测李风云冲下去的意图是什么,犹豫着是否紧随其后,但眨眼间战斗已经结束,李凤云已经擒住了那位老者做了人质。接下来怎么办?他们是冲下去与李风云会合,还是继续趴在墙头上藏匿? “恶贼,放了他。”有人终于清醒过来,急切叫道,“快放了他,否则杀无赦!” “莫要伤他,千万莫伤他。”又有人叫起来,不过口气软多了,“万事好商量,好汉千万莫要伤了唐执事。” 众人七嘴八舌叫着,剑拔弩张,却没人敢上前一步。 李风云长刀下垂,刀尖一分分插进老者的大腿,“叫他们退下,退到墙角,快!” 老者哪敢不从,扯着嗓子发疯般的嚎叫,“退下,都退下,老夫若有个好歹,你们也休想安生。” 一帮壮汉大都是府内仆役,身份卑贱,当然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更何况已经死了人。剩下四个鹰扬卫士、几个府内护院虽然有心擒贼,奈何实力不济,又被对方挟持了人质,权衡之下也只有暂作退让。 一帮壮汉赶紧避向墙角。四个鹰扬卫士却拔腿飞奔逃出了小花园,先撤出去搬救兵了。几个府上护院互相使了个眼色,也紧随卫士之后跑了,向主人报讯去了。 李风云视而不见,任由他们逃离。他先是向翟、单、徐三人的藏匿之处招招手,示意他们出来。然后俯身拽起锦袍老者,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锋利刀刃进肉数分,鲜血顿时溢出,顺着刀刃而下,触目惊心。 老者肝胆俱裂,痛声哀求道,“好汉饶命,误会,误会啊,老夫绝无加害之意。” 李风云双目一瞪,厉声喝道,“闭嘴!” 锦袍老者吓得浑身颤抖,再不敢开口。他本想拿主人的名号威慑一下贼人,谁料尚未出口就给贼人一嗓子吼回去了。旋即又想到这伙贼人中有小娘子相识的江湖匪类,自己出于保护小娘子的想法,在这些贼人的背后捅了一刀,但此举在贼人看来却是小娘子出卖了他们,看情形自己给小娘子惹下大祸了。假若他们要杀小娘子,岂不糟糕? 老者惊惧不己,正寻思拖延之策时,就看到翟、单、徐三人从黑暗里冲了出来。他不认识翟让和单雄信,却与徐世勣见过几面,知道这个年轻的巨贾正是小娘子相识的江湖匪类,也正是这个匪类给自己、给小娘子,乃至给崔府带来了一场危机,当真是祸从天降啊。不过非常时刻,该弯腰的时候就得弯腰,只要拖延一下时间,待小娘子受到严密保护,待外面的鹰扬卫士冲进来,则必能化险为夷。 他正想向徐世勣哀求,不料徐世勣怒气冲天,上前就欲一拳打下去,但看到老者脸上、肩上、发须上皆是血迹,狼狈不堪,又于心不忍,这一拳没有打不下去,只能愤怒的咆哮了两声,“俺何曾得罪于你,你竟要置俺于死地?你就不怕惹来祸事?” 徐氏受庇于崔氏,两者利益相连,即便徐世勣做了贼也会被人掩盖,如今有这老者从中作梗,对徐氏可能会产生不利影响。徐世勣瞻前顾后,连一句狠话也不敢多说。 李风云却不给老者说话的机会,长刀一撤,大手一伸,一把卡住了老者的脖子,拖着就走。 “尔等蒙上脸,护住某的后背,一切听某的安排。今夜能否逃得性命,在此一举。” 三人皆默然不语。挟持娇柔女子为人质,而且还是徐世勣的恩主,这种事他们还真的做不出来。看情形这做贼不但要心狠手辣,更要恩断义绝,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这些念头刚刚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尚未吸收消化,就听到前面老者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嗥,在寂静的黑夜里听起来万分恐怖,让人毛骨悚然,心惊肉颤。 三人骇然看去,却见李风云的刀正从老者的脸颊上移开,那半边脸血肉模糊,不但耳朵没了,肉也切开了,鲜血淋漓,惨不忍睹。接着长刀横移,刀刃直接放在了老者张开的嘴上,老者大惧,惨叫声嘎然而止。然后便传来李风云冷森森的声音,“某要出城,因此要挟持一个可以让某安然出城的人质,但你的份量不够,某需要你侍候的女主子。你带某去找到她,某便放你一条生路。” 老者嘴里噙着刀刃,肝胆俱裂,却坚持不动半步。 “某之所以有耐心说得详细,是不想把事情做绝,免得玉石俱焚。今你若想玉石俱焚,某区区一条贱命不值钱,更不怕同归于尽。”李风云冷声威胁道。 老者犹豫了。这几个贼太凶恶,假若逼急了,真的玉石俱焚,小娘子香消玉殒,那自己可就万死莫赎其罪了。 李风云用力一推,老者踉跄举步。在前所未有的死亡压力下,他妥协了,带着李风云等人一路急行,迅速靠近了一座幽雅庭院。 突然,一支弩箭从黑暗中厉啸而出,“咻”一声钉入了前方地面。一个愤怒的声音从院门之后传出,“此乃府中禁地,擅入者杀!” 李风云冷笑,猛地仰首长啸,响彻夜空,跟着纵声狂吼,“毁诺弃义者,杀!挡我路者,死!” “死”字未落下,李风云左手举起老者,右手拖刀,气势如虎,以无坚不摧之势狂奔向前。 箭矢如雨,根根穿透老者,却未能阻挡李风云一步。人到,刀到,“轰”一声巨响,院门在李风云全力撞击之下四分五裂。 “杀!”黑暗中爆发出惊天嘶吼,刀剑撞击声和死亡前的惨叫声混合在一起,惊心动魄。 翟让、单雄信和徐世勣别无选择,唯有义无反顾的杀进去。 一直尾随于后的那帮仆役们胆战心惊,不敢靠近半步。 就在这时,外府大角突响,报警之声冲天而起。紧接着便传来惊慌而急切的叫喊,杂乱而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大约近百名护院和仆役便把这座院子团团包围,但没人杀进院子,因为院子里漆黑一团,寂静无声,透出一股冰冷而诡异的死亡气息。 难道院里的护卫杀死了贼人?那应该灯火通明,欢呼雀跃才对。难道贼人如此强横,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杀死了院里的十几个护卫?那应该能听到贼人的嘶喊,侍婢仆役们的惊叫才对。为何如此寂静?难道贼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十二娘子,挟持为人质? 众人心惊肉跳,不敢想像十二娘子一旦遇险将给自己带来何等可怕的恶果。 一个青衣黑幞的长须中年人在几个护卫的簇拥下疾行而至。人们纷纷让路,态度恭敬。中年人神情倨傲,气质沉稳,凌厉目光中透出一股凛冽的杀伐之气。他越过人群走到了院门之前,负手而立,不怒而威。 “贼子何在?”中年人的声音刚硬有力,仿若能穿透一切的利器,给人以极强的威压感。 院内寂然无声。 “贼子何在?”中年人蓦然提高声调,一股肃杀之气霎时弥漫夜空。 院内依旧静寂,静得让人窒息。 “贼子何在?”中年人的怒气骤然爆发,纵声狂吼,声若惊雷,摄人心魄。 “九叔……”院内终于传出声音,屈辱中强忍着愤怒,隐约还带有惊吓后的那种源自内心深处的颤栗。 中年人怒睁的双目顿时眯起,眼内掠过一丝庆幸之色,随即怒容渐散,重新恢复了平静。 “贼子何在?”中年人第四次喝问。 “你若再叫一次,某便砍了小娘子的头。”李风云的声音突然爆响,暴戾之气伴随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如铺天盖地的箭雨一般射入每个人的心里,让人蓦然产生了一种被强行撕裂了般的痛楚感。 中年人冷笑,突然举步向前,没有丝毫的犹豫。 “将军……”有人急忙劝阻,“贼人疯狂,又挟持了小娘子,倘若……” 中年人理都不理,用力一摆手,大踏步走进了院子。 劝阻之人暗自叹息,举手向着站在高处的弓弩手们做了个撤箭的手势。院内一片漆黑,可见贼人十分精明,担心遭到暗箭的袭击,所以把灯光尽数熄灭。现在小娘子在他们手上,将军又自投罗网,贼人获得了两个重要人质,胜券在握,当然不怕暗箭了,但灯光亮起的瞬间,弓弩手们可能心急失手,那后果便不堪设想。 中年人看到了惨不忍睹的一幕。锦袍老者的胸口插满了箭矢,早已死绝。几个护卫身首异处,倒在血泊之中。再往前,曲径回廊之上,几颗人头尚在流血,而断肢残臂随处可见。再往前进入内院,几个护卫的尸体仆倒在鲜血之中,其中一人尚未死透,犹在颤抖痉挛,看到中年人的霎那,突然用尽全身力气举起了血淋淋的手,随即气绝。 中年人怒不可遏,眼里的杀气越来越浓。这是奇耻大辱,不但污辱了崔氏声名,也葬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此趟奉家主之命护送小娘子北上博陵本堂祭祖,本应该是一趟闲差,也是家主对自己这位忠心耿耿的家将的信任和犒赏,哪料祸从天降,途中竟遭此劫难。 “九叔……”十二娘子从黑暗中袅袅走出。 中年人霍然止步,一双敏锐的眼睛顿时停在了十二娘子的背后,那里有一道明亮的寒光,那是一柄长刀,刀刃就架在小娘子的脖子上。 = = = 第十四章愤怒的崔九 中年人怒火爆燃,热血上涌,杀气冲天而起,顿时便要爆发。 崔氏何时沦落到此等不堪之地步?曾经显贵无比的十二娘子竟会沦落到惨遭贼人挟持之地步? 十二娘子似乎从中年人粗重的呼吸中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轻唤了一声“九叔……都是儿的错,儿引狼入室,自取其辱。” 中年人顿时错愣,旋即看到小娘子衣裳光鲜,帷帽齐整,并无挣扎受辱之痕迹,不禁大为疑惑。她怎会和江湖盗贼混到了一起?难道她还没有从那场可怕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心病又犯了?又要变着花样报复崔氏,报复那个摧毁了她整个人生的罪魁祸首? 中年人捏紧的拳头缓缓松开,爆燃的怒火渐渐熄灭,粗重的呼吸慢慢平缓。 “崔氏荣耀不容玷污。”中年人的声音冰冷无情,充满了杀戮之气,“今日所受之辱,崔九发誓,来日必将千万倍还报。” “某等着你。”黑暗中传来李风云更加冰冷的声音,“但今日之辱,你还得承受。” 崔九目光森冷,脸颊的肉不由自主的抽搐起来,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致,“划下道来,某承受得起。” “人,某要挟持,待脱险之后,自当完璧归赵。” 崔九勃然大怒,“贼子,莫要欺人太甚!” “九叔……”十二娘子出言哀求,“已经死了很多人了,儿不想再看到有人因儿而死。” “不行!”崔九斩钉截铁,断然否决。 话音刚落,就听到屋内响起一声凄厉惨呼,“饶命”两字尚未叫完便嘎然而止,接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飞到了崔九脚下。 “不要杀了,不要杀了……”十二娘子痛声哭叫。 崔九勃然变色,“孽畜敢尔!” 李风云冰冷的声音悠然响起,“某先杀光屋内之人,然后便削去小娘子的双耳,切下她的鼻子,砍去她的手臂。你如果执意要置某于死地,某又有何惧?某便杀了她,与你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崔九脸色铁青,睚眦欲裂,却就是不妥协。 “九叔,儿求你了……”十二娘子绝望悲呼,屈膝欲跪。 “好!”崔九被逼无奈,厉声叫道,“还有甚?” “备好马车,送某出城。”李风云语气森冷,不容置疑,“一刻后,若没有办好,过十息便杀一人,绝无妥协之余地。” 崔九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 白马城还是一片混乱。长街大火依旧在燃烧,白马大狱已葬身火海,但幸运的是粮仓大火已被扑灭,损失不算太严重。 城外鹰扬府的军队已经全部进城,这使得监察御史和白马都尉得以顺利说服鹰扬郎将,抽调了部分军队封锁城池,并在全城范围搜捕逃犯和叛贼,而翟让和白发刑徒是重点缉捕对象。幸运的是他们马上发现了线索,而不幸的是他们发现翟让和白发刑徒竟然逃进了崔氏子弟临时寄居的府邸。 崔氏乃中土第一豪门,传承千年,权倾天下,自魏晋以来便是历朝历代之鼎柱,而本朝崔氏亦是一门两妃,皇亲国戚,荣贵至极。崔氏子弟若在白马城出了事,结果可想而知,受到连累的可不止一个两个,而是一大批。如此一来白马城上上下下大为紧张,不但监察御史、百马都尉、郡尉都亲临抓捕前线,就连郡守、郡丞和鹰扬郎将都急吼吼的赶了过来,唯恐出了意外,毁了自己的仕途。 崔九之所以来迟了,正是因为这个突发事件。他一直蒙在鼓里,直到郡守、御史等官员主动投贴,他出府相迎,才知道今夜把白马城搞得天翻地覆的盗贼竟然闯进了崔府。崔九很尴尬,也很愤怒,更忧心如焚。尴尬是因为他这个崔府的一等家将,负责十二娘子安全的人,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内府出事的,这等于把崔府内部的矛盾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对于中土最大的豪门来说无疑是一件很丢面子的事。愤怒则是针对蓄意隐瞒危机的府内管事,那个老管事私心太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结果把本可以避免的危机扩大化了。崔九忍住怒气,一边紧急布置,一边飞奔内院,结果还是来晚了一步,危机已经爆发。 当崔九冷若冰霜的走出府门,与东郡的军政官长们再次见面时,这些官长们就叫苦不迭了,最不愿意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悍贼们铤而走险,当真在崔府内大开杀戒,捅出了一个天大的篓子。现在说啥都没用,当务之急是解决危机,是确保崔氏子弟的生命安全。 监察御史依旧想抓捕翟让和白发刑徒,这关系到他的前途,甚至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所以他想在安全拯救崔氏人质的前提下,尽最大努力抓捕凶犯。于是他踌躇再三,就在崔九以不容置疑的口气“恳请”郡守、都尉和鹰扬郎将马上打开城门放走逃犯的时候,毅然打断了崔九的话,一边试探着询问人质的身份,一边陈述这些逃犯的重要性以及来自东都的压力,其言下之意是,假若人质的身份并不是特别重要,那么是不是可以请崔氏考虑一下,在力保人质不受伤害的情况下,竭力抓捕逃犯,力求两全其美。 崔九的脸色顿时难看,凌厉眼神似乎要把这位御史生吞活剥了。 “你若想家破人亡,夷灭三族,倒是可以试一试。” 御史骇然变色。郡守、都尉和鹰扬郎将等一帮东郡的军政官员们也是大吃一惊。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他们根本惹不起的人,而这个人若是在东郡出了事,不要说这位御史了,就连东郡的这些军政官员们统统都要为之陪葬。崔氏也太低调了,如此重要人物出京祭祖,竟然只派一个家将随身保护,这不是成心危害沿路的地方官员吗? “请崔将军安心,某等必竭力配合,不容丝毫错失。”郡守不敢犹豫,当即表态。 虽然他的官秩远远高于这位崔将军,但贵族阶层等级森严,一等豪门的地位不容亵渎,一等豪门的子弟门生就比低等贵族尊贵,即便你官秩再高,在正式场合下都要以贵族等级来排座次,一个出身尊贵的低级官员堂而皇之的坐在首席上,乃是理所当然、司空见惯之事。 郡守表态了,明确表示遵从崔氏的安排,以崔氏利益至上,其他人当然不敢提出异议,纷纷附和于后,愿意出人出力,不惜一切代价救出人质。 御史没有表态支持,但也没有表态反对。他的靠山也是一等大贵族,虽不能与崔氏并驾齐驱,但也不遑多让,他完全没必要向崔氏“卑躬屈膝”,只是这个人质的身份太过尊贵,不要说他的靠山惹不起,即便是崔氏自己,也不敢轻易得罪,毕竟这个人质的靠山是谁也惹不起的天大人物。 崔九却没有放过他,两眼紧盯,务必要他表态。 御史被逼无奈,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了。只是这头一点,就等于放弃抓捕逃犯,那么御史就没办法向上交待了,尤其没办法向宇文述交待,他要承担重大责任,他的前途彻底玩完。你要我死,我岂肯束手就缚?御史暗自冷笑,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 一辆豪华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大街上。 一个白发黑衣大汉双手执缰,驱马前行。在他的右手侧,一柄血迹斑斑的长刀倒插车座之上,触手可及。 一个青衣黑幞的长须中年人策马行进在马车之后,手里提着一根黝黑的马槊,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凛冽杀气。 一队白衣白幞的精壮护卫紧随于中年人之后,或执刀,或执斧,或执枪,或执槊,一个个杀气腾腾。 一队黄衣戎装的鹰扬骑士亦尾随于后,刀槊弓弩无一不备,惊天杀气弥漫夜空。 夜空或明或暗,城池偏北部的长街大火还在燃烧,大火映红了半边天空,空气炙热且充满了浓郁的焦糊味。大街上人流涌动,叫声、哭声、奔跑声、车马疾驰声混合在一起,震耳欲聋,经久不绝。 若从城池上空向下俯瞰,可看到一队队鹰扬卫士正在鹰扬府军官的指挥下,飞奔在大街小巷中,疾行在城门吊桥上,而城外则有更多人马正在紧急部署中。白马津口也是戒备森严,一队队临时组织起来的青壮杂役正在都尉府官员们的指挥下,或把守要冲,或设置路障,迅速切断津口和城池之间的通道。在北城、西城方向,则有全副武装的马军、步军和大量精壮汉子冲出城池,沿着大河岸堤和白马山一线布阵。白马山上的道观里,钟磬齐鸣,一队队黄袍道士正飞奔下山,剑气冲霄。 马车逐渐加速。 街上聚集的平民们一个个惊魂未定,突然看到一辆豪华马车在前呼后拥之下疾驰而来,知道有显赫人物要出城,遂争先恐后避于道旁,一条宽敞且没有任何阻碍的街道便出现在马车之前,一直延续到远处黑洞洞的城门。 “驾……”李风云一声厉叱,马鞭呼啸,“劈啪”抽打在两匹矫健力马之上。 骏马吃痛,扬首激嘶,四蹄如飞,马车狂奔而起,轰隆隆声响彻夜空。 = = = 第十五章夺命狂奔 马车内,白衣女子独自而坐,翟让、单雄信分守一侧车门,徐世勣则跪坐于车厢中间。 白衣女子沉默不语,也没有任何惧怕之态。 三个大男人非常紧张,呼吸粗重,倒不是因为与一位尊贵女子挤在同一个车厢内,而是因为事态的发展已经彻底失控,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是生还是死,他们一无所知,只能等待上苍的裁决。 李风云的残忍和血腥,让三人惊骇不已,心生惧意,对他的的态度,也由之前的欣赏和敬佩逐渐转为忌惮和畏惧。如此恐怖人物,根本不是他们所能掌控和利用的对象,相反,他们感觉自己正与一只吃人的恶狼共舞,感觉自己似乎打开了地狱的门,从里面放出一个荼毒生灵的恶魔。此时此刻,这个恶魔正在驱车狂奔,正在拼命逃离白马城,看上去他似乎掌控了局势的主动权,但实际上他已陷入四面包围,插翅难飞了。 困兽犹斗,李风云决不会束手就缚,他的血腥杀戮可能会引发一场惊天风暴,而这场风暴可能会摧毁数以千万计的无辜生灵。 翟、单、徐三人已经无力阻止事态的恶化,白衣女子亦是如此,她或许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但她不能不在乎其他人的生死,为此她懊悔不及,她至此总算理解了身边之人为何百般阻止自己与低贱之辈乃至江湖任侠之间的来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同阶层的人对这个世界有着截然不同的解读和看法。或许在她而言,帮助一下徐世勣不过是顺手之劳,也可以彰显一下自己的实力,满足一下自己叛逆的心理,但结果却让人绝望,绝望到世界之大却无自己的立锥之地,就像有个死神在追逐自己,不论身处庙堂之高还是身处江湖之远,都无法摆脱死亡的阴影。 “徐大郎,你背叛了儿。”白衣女子突然说话,怒不可遏,“你这个无耻的逆贼,儿不会饶恕你。” 徐世勣抬头看了她一眼,目露挣扎之色,但旋即恢复平静。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事实上双方谁也没有背叛谁,只是所处阶层不同,立场不同,虽然有共同之愿望,但这种愿望交织在一起的时候,却嬗变成了一场噩梦。 “今日某即便粉身碎骨,也要保你之安全。”徐世勣郑重发誓,“某决不会让他伤害你。” “你能阻止得了那个恶魔?”白衣女子嗤之以鼻,鄙夷说道,“若你能阻止他,还能让儿的内府血流成河?” 徐世勣羞愧低头,无颜以对。 “大郎,生死时刻,你还胡思乱想?”单雄信看出了白衣女子的险恶用心,突然厉声暴喝,“若没有白发兄弟,你我早已身首异处,哪里还有一线生机?” 徐世勣心神震颤,虽有所醒悟,但一夜间,从天堂堕落到地狱,那种巨大的足以将人的精神撕裂和崩溃的反差却给了他前所未有的痛苦。从今往后,俺就要像白发刑徒一样四处逃亡,像他一样凶恶残忍,像他一样滥杀无辜,像他一样变成一个冷血无情的恶魔,曾经的理想、抱负、幸福和快乐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如牲畜一般的求生本能。 翟让望着颓丧的徐世勣,感同身受。实际上他心里的落差更大,他是没落贵族,曾梦想重振家族,但事违人愿,他不但未能重振家族,反而把家族推向了死亡的深渊,从今往后的他,只能为生存而杀戮。再看看眼前的白衣女子,想到她辉煌的家族,显赫的权势,他的心便被嫉妒和愤恨所沾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为什么崔氏就能霸占中土第一世家的位置?就能在历朝历代的更替中始终掌控着巨大的权力和财富?自魏晋以来,门阀士族牢牢把持着中土的统治权,霸占着中土的权力和财富,奴役着中土千千万万的平民,这又是何等的不公? “大郎,振作起来,今日必须活着杀出去。”翟让大喝一声,厉声叫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凭着手中的刀,我们也能杀出一片天地。” 徐世勣没有选择,他唯有与自己的过去一刀两断,唯有与杀戮为伴,唯有为一腔热血而战。 徐世勣缓缓抬头,目光毅然坚定。 就在这时,车外传来李风云的狂吼,吼声里带着激动和兴奋,“兄弟们,坐稳了,我们出城,出城……驾……” 健马狂奔,轺车轰鸣,白发长吼,一行人如咆哮猛虎,冲出了樊笼。 樊笼是冲出来了,更大的危机也就来临了。城内地形狭窄,大家面对面,各方势力迫于崔氏的权势只能让步和妥协,不敢与其公然对抗,但到了城外,在漆黑的夜里,大家就没有顾忌了,各显神通,无所不用其极。这一点李风云已经想到了,崔九也想到了,翟、单、徐虽然有所估猜但因为过于迷信崔氏的权势,对此估计不足。 马车刚刚冲出吊桥,冲上连接津口的大道,崔九就举起了马槊,亲信护卫与鹰扬骑士立即打马狂奔,沿着大道两侧风驰电掣,转眼便把马车包围住了。 李风云夷然不惧。人质在他手上,他怕啥?马鞭高举,凌空抽动,厉啸声中,健马连声痛嘶,奔行的速度骤然加快。 崔九催马赶上,纵声狂呼,“恶贼,某已信守承诺,将你安全送出城外,即刻放了人质!” 李风云置若罔闻,只顾催马狂奔。此刻他已在前车舆上站了起来,曲腰弯背,全身绷紧,犹如一张拉满的强弓,充满了无穷力量。随着马车速度的加快,颠簸的越来越剧烈,他的满头白发在厉啸狂风的吹拂下漫天飞舞,狂野而彪悍,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 崔九望着他的背影,似曾相识,倒不是见过其人,而是让他想起了边陲塞外,想起了那些常年累月镇戍边关的将士,想起了那些在塞外大漠上与北虏浴血奋战的勇士,他们便具有这种狂野而彪悍的气质,他们纵马飞驰时的勃勃英姿让人永世难忘。难道,他来自边陲?他曾是一名镇戍边关的锐士? “逆贼,不要背信弃诺,快快放了人质!”崔九举起了马槊,做出了攻击之势。 “勿要聒噪!”李风云怒声吼道,“出了城,某便陷入包围,你以为某一无所知?你若想保全人质,就叫四周伏兵统统撤走,或者护住马车,疾驰三十里,然后某走某的独木桥,你走你的阳光道。” 崔九大怒,咬牙切齿,“逆贼,有朝一日若栽在某手上,某让你生不如死!” 李风云怒气更大,冷森森的吼道,“你若再聒噪,某便毁了她的脸,砍了她的腿,不但让她生不如死,还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崔九脸色铁青,几乎被怒火焚烧得失去理智,但李风云的威胁却迫使他不得不冷静下来。十二娘子乃千金之躯,此次即便能将其安全无恙的救下,自己的前途也完了,唯一能保全的大概也就是这条性命,但是,假若十二娘子受了伤,哪怕是破了一点皮,不要说自己这条性命保不住,恐怕整个家族都要受到连累。 算了,事已至此,意气之争毫无意义,既然已经受辱了,性命又被这帮恶贼所挟,那就干脆“配合”到底,最起码能救回一个完整无缺的十二娘子。 崔九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伸手从马背上的革囊中拿出了牛角号,“呜呜”吹响,命令麾下亲卫,命令鹰扬骑士,成战斗队列,前后左右护住马车,确保马车和马车里面人质的安全。 转眼就已临近白马津口,飞驰在最前方的护卫看到津口通道竟然被路障所阻,路障之后密布津口守卫和青壮杂役,摆明了就是坚决不让贼人由津口逃入大河。护卫急忙吹响报警号角。 李风云听到了报警号角声,隐隐约约透过津口方向的火光也看出了一些端倪,眼里顿时杀气暴射,嘴角处更是露出一丝鄙夷的笑纹。 “大郎,津口道路断绝!”李风云猛然回头,冲着车内一声断喝,“去哪?” 翟、单、徐三人互相看看,目露惊色。不论劫狱计策怎么改,最后逃亡的路线都是由白马津上水路。徐氏是大河南北的水上“霸主”,只要上了水路,那便是天高任鸟飞,重获自由。 “阿兄,上水路,一定要上水路。”徐世勣冲着车外吼道,“唯有上了水路,我们才能摆脱追杀。” “那就冲过去!”李风云不假思索地叫道,“我们冲过去,冲!驾……” “不!不要冲!”崔九大惊失色,急忙阻止。津口方向已经设下重兵,强行冲击必然带来血腥杀戮,混战之中谁能确保人质的安全?“向西,向西转,由白马山转道灵昌,某确保你们安全进入水路。” 李风云果断转向,驱赶马车向白马山飞驰。崔九已经妥协,他相信崔九决不会拿自己和亲族的性命做赌博。 一行人刚刚转向,就听到从河堤大道上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显然有一队骑士正风驰电挚而来。 崔九脸色骤变,举号连吹,“列阵!迎战!迎战!” “来了,终于来了!”李风云哈哈大笑,转头冲着车内喊道,“小心流矢,准备厮杀!” = = = 第十六章挡者披靡 翟让和单雄信抽出横刀,举起皮盾,面对车门,蓄势以待。 徐世勣也抽出了横刀,冲着白衣女子躬身一礼,“事态紧急,请十二娘子居中而坐,以免受伤。” 白衣女子不敢坚持。她已经因为自己的任性和傲慢给身边的很多人带来了一场灾难,有些人已经死了,有些人正面临死亡的威胁,而未来是否有更多的人因她而死,完全取决于她今夜是否可以活下来。但有些居心叵测的人却不想让她活下来,他们阴谋借助叛贼之手取了她的性命,继而掀起一场风暴,把许多无辜的人送进地狱,以此来打击政治对手,从中牟取利益。 事态的急剧发展不但让白衣女子应接不暇,失去了思考和应对能力,也让翟、单、徐三人陷入了混乱和无助中,他们感觉自己就像落水者,在船翻掉之后,只能听从命运的摆布,随波逐流,在接踵而至的浪头中拼死挣扎,而这时,李风云所表现出来的惊人才智和对局势的准确把握,让马车里的几个人都有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他们不禁要问,这个神秘的刑徒到底是何方神圣?到底是什么人又因为什么事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徐世勣在车厢的中间放了一个锦垫,待白衣女子坐上去之后,便一手拿盾一手执刀站在了白衣女子的身后,小心防备。 就在这时,车外蹄声轰鸣,人喊马嘶,角号起伏,两队骑士正面相“撞”,厮杀声轰然爆开。 “驾……”李风云一鞭抽下,骏马嘶叫,四蹄腾空,速度骤然达到了极限。 “咻”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目标正对李风云。李风云不躲不让,右手丢掉马鞭,一把握住刀柄,长刀横起,正好挡住了长箭。箭、刀相撞,长刀倒撞而回,砸在了李风云的胸口上,而长箭则坠落于地。 “直娘贼,来吧,来杀吧,天堂地狱,老子奉陪到底!”李风云疯狂嘶吼。 箭矢如雨,四面八方呼啸而来。 “杀,杀,冲上去,杀!”崔九一边拍马狂奔,一边挥动马槊直杀前方,“冲上去,冲散敌阵,不要让他们靠近马车!” 白衣护卫、鹰扬骑士奋勇当先,一队紧紧扈从于马车四周,一队则与来犯之敌浴血厮杀。 箭矢射中马车,“咄咄”声密集如雨点,有些甚至穿透了车厢射进了一半。车厢内的三个人全神贯注,防守得水泄不通,唯恐伤了白衣女子。 蹄声如雷,杀声震天,敌人冲了过来,与扈从于马车四周的骑士激烈厮杀。 “兄弟们,敌骑临近,准备厮杀!”李风云一手执缰,一手执刀,白发飞舞,杀气腾腾。 一骑靠进,与马车并行而驰,马上骑士黑衣蒙面,手端马槊,横空刺向前车舆上的李风云。 “滚!”李风云一声暴喝,长刀飞起,与马槊硬碰硬,金铁交鸣间火星四溅,马槊倒撞而回。黑衣骑士似乎没料到李风云如此强悍,竟然单手执刀把自己的马槊砸了回来,一时间有些吃惊,更因为之前大意轻敌全力攻击导致重心不稳,马槊倒撞而回的反冲力竟让他在马背上摇晃起来,无法即刻做出第二次攻击。 然而,李风云根本没给他第二次攻击的机会,高大彪悍的身躯在第一时间抵挡住了反冲力之后,他的第二刀腾空而起,就在敌骑尚没有稳住重心之刻,长刀到了,发出如鬼魅一般的厉啸,狠狠地砍在敌骑的肩膀上,顿时断肢飞起,鲜血迸射,凄厉惨叫声冲天而起,重心不稳的身躯轰然坠地,在巨大惯性力的作用下重重撞向地面,惨叫声霎时嘎然而止。 就在李风云挥刀砍倒敌骑的同一时间,又一黑衣蒙面骑士杀到了马车的另一侧,乘着李风云倾尽全力攻击对手之刻,这位黑衣骑士竟然从马背上腾空而起,如敏捷的猿猴一般直飞前车舆,试图在击杀李风云之后,迅速控制马车。 李风云的眼角余光扫到了腾空飞来的敌人,但他正在收刀,来不及转身,只能竭力躲开敌骑凌空砍来的横刀。李风云的重心因此失去,彪悍身躯倒向车外,但他好在左手执缰,依靠马缰之力拉住了身体,同时右手长刀重击地面,依靠这一击的反冲力让身体重回马车之上。 他的身体是回去了,但双脚尚未站稳,而敌骑也因为落到马车上重心不稳无法使出第二刀,情急之下干脆一把抱住了李风云。李风云猛地仰首,跟着一声虎吼,以头颅为武器,狠狠地撞向了敌骑的额头。敌骑头痛欲裂,发出一声惊天惨叫,他做梦也没想到白发人的头颅竟然也能做武器,而且其坚硬程度难以想象。或许是太痛的原因,他本能的缩了一下手,但旋即又紧紧抱住了李风云,而李风云毫不犹豫,仰首再吼,又是狠狠一撞,接着再撞。两头连撞,咚咚作响。敌骑疼痛难忍,抱住李风云的双手渐渐失去了力气。 “去死吧!”李风云发出惊天怒吼,一头撞去,竟把敌骑活生生撞开,跟着便是凌空一脚,硬是把敌骑踢得倒飞而起,“轰”的一声坠落车外,旋即便被飞驰而过的战马践踏得面目全非。 但不待李风云站稳下来,就听到在震耳欲聋的战马奔腾声里,马车遭到了数柄长刀马槊的猛烈攻击,一时间碎木横飞,车厢顶盖四分五裂,车厢侧板损毁严重。 车厢内白衣女子骇然惊呼,而翟让、单雄信和徐世勣三人更是仓皇失措,魂飞魄散。 “举盾!”李风云纵声狂呼,“护住她,护住!” 几乎在同一时间,崔九和十几个护卫飞马而来,刀槊斧棒如狂风暴雨一般倾泻而下,疯狂攻击。 翟、单、徐三人从惊恐中霍然醒转,即刻调转身体,盾牌向外,横刀连击,拼死保护白衣女子。 李风云高举长刀,以刀背猛击健马,吼声如雷,“驾……驾……驾……”健马痛嘶不止,四蹄腾空,身体里的潜能全部爆发,几乎贴着地面飞了起来,马车再一次达到前所未有的速度。 “走!走!走!”崔九挥动马槊,凌空砸飞敌骑,拨马便追,“勿与敌骑纠缠,护住马车,护住!” “呜呜呜……”鹰扬卫吹响角号,骑士们纷纷拨转马头,向马车狂追而去。 黑衣骑士们紧随其后,穷追不舍。 “轰隆隆……”马车冲上了河堤大道,在清亮的夜风中如利箭一般撕裂了黑暗,夺命狂奔,又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上下起伏,剧烈颠簸,随时都有倾覆之可能。 李风云的神情极度兴奋,目光冷漠而残忍,就如洪荒猛兽一般对浓烈的血腥和残酷的杀戮充满了惊天激情;他站在前车舆处,两脚如柱,纹丝不动;他身躯前倾,使出全身力量执缰驱马;白发飞舞,黑袍翻飞,长刀凌空,他就像战神一般威风凛凛,气势如虎。 翟让、单雄信和徐世勣神色紧张,惊魂未定,一个个执盾握刀,半跪于车厢底部以维持平衡,剧烈的喘息声清晰可闻,仿若刚才惊心动魄的一战已经耗尽了他们全部的力气。白衣女子不知何时伸手抓住了徐世勣的黑袍,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死也不放。 “兄弟们,坐稳了!”李风云蓦然回头,狞狰的面孔上露出了让人恐惧的暴戾微笑,“前方有敌,随某一起杀过去!” 三人轰然应诺,纵声狂呼,“杀!” “崔将军,列阵,两翼列阵锋锐……”李风云长刀高举,仰天狂呼,“兄弟们,举起锋镝,杀!杀!杀!” “杀!”卫士们纵声同呼,气势如虹。 “呜呜呜……”角号响起,崔九一马当先,如狂风掠过,势不可挡。 不知不觉间,这辆狂奔的马车,这辆马车上疯狂的白发逆贼,竟成了夺命狂奔的最高指挥者。 这一次在前方阻挡的是白衣人。这伙人阴魂不散,持之不懈的追杀白发刑徒,之前在河北永济渠上,在白马津口,在白马城中,都有他们的身影。李风云愤怒了,“直娘贼,你要老子的命,老子就剁了你的头。兄弟们,加速,加速,冲过去,冲过去!” 白衣人中没有骑士,但他们有长槊,有盾牌,有临时布置的路障,更有强弓劲弩,他们封锁了大道,他们要迫使这支狂奔的队伍停下来,然后四面围杀。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右边是滔滔大河,左边是灌溉沟渠,根本就没有逃脱的途径。 “狭路相逢,勇者胜!”李风云仰天狂吼,状若疯狂,“杀!” 箭矢如雨,蹄声如雷,杀声震天,轰隆隆的车轮声更是惊心动魄。 崔九冲过了箭阵,紧随于后的护卫们冲过了箭阵,鹰扬骑士们横扫箭雨,如狂风一般席卷而过。 “杀!”崔九愤怒了,崔氏的尊严不容亵渎,崔氏的权威不容损毁,今日所有与崔氏对抗者,死!马槊如夺命亡灵,瞬息之间吞噬了数条性命,然后在崔九惊雷般的吼声里,硬生生挑起了横在路中间的粗大树干。 “杀!”一名彪悍护卫飞马而至,抡起战斧狠狠地砍在树干上。 “杀!”一名虬髯大汉纵马而来,手中长刀如雷霆一般剁在了树干上。 粗大树干在三件利器的连续撞击下,终于“轰隆”一声横向飞起,把数名措手不及的白衣人重重击倒。 鹰扬骑士赶到,横冲直撞,挡者披靡,转眼便把白衣人杀得落花流水。 马车狂奔而至,冲过了路障,撞飞了敌贼,无情碾压,留下一地尸骨,一地狼藉。 “走走走!”李风云疯狂的笑声回荡在漆黑的夜里,“挡我者,死!” = = = 第十七章破空而去 蓦然,天际之间露出一丝鱼肚白,接着黑暗骤然淡去,黎明来临了。 白马山越来越近,山峦叠嶂,郁郁葱葱,隐约还能听到悠扬的钟磬之声。 崔九担心狂奔的马车在疯狂的白发刑徒的驾驶下会轰然崩溃,会伤害到十二娘子,所以他一边催马与马车并行,一边冲着李风云怒声叫道,“恶贼,某送你至此,已是仁至义尽。放人,马上放人!” 李风云回头看看身后的追兵,脸色非常凝重。身后的追兵越来越多,不但有黑衣骑士,有白衣贼人,还有从城里追出来的鹰扬卫士和都尉府的地方精兵,如果白马山的道士也横插一杠子,那就麻烦了。白马山的道士会不会出手?李风云认定他们一定会出手。 白马山毗邻白马津,距离白马城太近了,而白马城发生的事,白马山的道士肯定会知道。倒不是说修道之人迷恋凡尘,而是白马山的道士根本就是生活在俗世之中。他们要吃,要穿,要房子住,还要供奉上神大仙,还要做慈善救济贫弱,唯有如此方能招揽信徒,没有信徒,道法如何弘扬? 历朝历代的皇帝和贵族们都很重视宗教对社会安定团结所起到的重要作用。自魏晋以来,中土的佛、道两教非常兴盛,既有中央和各教派的组织管理机构,也有中央制定的大力推广宗教和保证佛道两教有一定经济收入的诸多政策。皇帝、中央和地方官府都赐予佛道两教大量的田地、财物和奴仆,而各阶层的信徒们也年复一年的捐赠大量财物,另外佛道两教自己也进行一系列的经济活动,如耕种、开作坊、放高利贷等等,只要赚钱的行当,他们都干,甚至还与贵族豪强们“沆瀣一气”钻政策的空子,联手欺骗皇帝和中央以骗取巨额财富。 白马山是中土山东地区的道教圣地,北方道家的领袖薛颐法主就在此山修仙,所以大河南北的道教信徒们对白马山敬若神明。可以想像,白马山对自己周边地区的影响力有多大,其在政治上经济上都能影响到山东地区。仅以经济一项来说,白马山周边的田地庄园,白马津口的一些码头,还有白马城里的市榷、邸肆和作坊,要么就是白马山道观的产业,要么就是道观与贵族豪强们的合作项目,所以显而易见,白马城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白马山的高度关注。 以崔氏在山东的地位和势力,其家族中的一位重要成员出现在白马城,对白马山来说同样是一样必须关注的大事。今夜白马山失火,接着崔氏家族的这位重要成员遭到叛贼们的劫持,白马山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既然知道了,既然能推测到这些事情将对白马山的利益造成损害,白马山的道士们岂能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假若白马山的道士出手了,配合白马城的军队抓捕逃亡叛贼,那么下一场激战必然就在白马山下。 “恶贼,你到底放不放人?”崔九看到李风云只顾东张西望,根本不理睬自己,勃然大怒,手中马槊气冲冲地便凌空刺了过去。 他这是虚张声势,试图让李风云对自己的要求做出反应。李风云一刀剁出,刀槊相撞,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白马山的杂毛老道在哪?”李风云声音冰冷,目光阴森,咄咄逼人。 崔九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紧张的心不由自主的悬到了嗓子眼。此人到底来自何处?又是何等身份?如果他仅仅是一个东北道的恶贼,又怎会牵扯到东都权贵?此人心智之高,武力之强,世所罕见,岂是籍籍无名之辈?今夜从越狱开始到现在,此人始终掌控着局势的主动权,虽残暴杀戮,却步步为营,成功杀出城池,突出重围,可谓愈战愈勇,挡者披靡,即便是自己这个久经沙场的战将,假若与其换一个位置,也无法像他一样从戒备森严的牢狱里一直杀到白马山下。他到底是谁? “崔将军,给某一个答案,某便放了人质,还你一条生路。” 李风云从崔九的表情上已经得到了答案,但他绝不气馁,他一定要杀出重围,重获自由。 崔九一言不发。李风云不是一个贼,而是一个魔鬼,他非常疯狂,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假若给他答案,他选择玉石俱焚同归于尽,那就彻底完了,无数的人将在由他掀起的这场风暴中灰飞烟灭。 天色越来越亮,蓝色的天穹逐渐露出它美丽的面孔,一抹淡淡雾霭如画帛一般披在白马山上,让人为之痴迷。 “呜呜呜……”飞驰在前方的鹰扬骑士吹响了报警号角。 白衣女子骤然紧张。翟、单、徐三人高举盾牌。崔九和他的亲卫们神情严峻,一个个在愤怒和憋屈中倍感煎熬。今日崔氏受尽屈辱,先是女主人被恶贼挟持,其后在城外又连遭暴徒劫杀,崔氏权威被卑贱之徒们一次次践踏。是可忍孰不可忍,但无奈恶贼太厉害,女主人的性命又被其牢牢掌控,大家的性命均被其攥在手心里,假若与其对抗,后果是毁灭性的。 “大道断绝,车马受阻,再无飞驰之可能。”崔九扬起马槊,冲着李风云纵声狂呼,“不是某不帮你,而是已无相助之力。” 李风云望着白马山,凝神沉思。 “放了人质,某给你战马,你等还有逃亡机会。”崔九再吼,“不要迟疑了,前方已无道路。” 李风云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依旧催马狂奔。 “阿兄,向左……”徐世勣突然叫了起来,“左边有上山之路,如今唯有上山方能寻到逃生之路。” 上山?上山岂不是死路一条?李风云回头看了徐世勣一眼,目光森冷,似要看穿他的内心。徐世勣目光坚定,十分自信。山上当真有逃生之路?罢了,事已至此便信了他,拼了。 “驾……”李风云长刀扬起,刀背狠狠拍到马背上。健马痛嘶不止,再一次把体内潜能彻底爆发,四蹄腾空而起,如风如电。几欲散架的马车好似肋生双翅一般,在大道上疯狂奔驰。 崔九怒不可遏,几乎要崩溃了。疯了,恶贼疯了,走投无路下,要玉石俱焚了。 “停下,停下,前方无路……” 护卫和鹰扬骑士们也纷纷叫喊,但面对狂飙的马车,谁也不敢与其碰撞,只能拼命打马狂追。 大道上的路障清晰可见。这次可不是仓促之下拖来的大树干,而是一辆辆整齐排列的平板车。也不知道白马山的道士突然从哪里“变”出来这么多板车,但它的“威力”是显而易见的,即便冲过来一支军队,它也能让军队停下来。 然而,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距离路障大约几十步的地方,其左侧沟渠上有一座石桥,一座足以让马车飞驰而过的石桥。白马山的道士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把路障设在石桥的前方,而是设在了后方,似乎有意给飞驰的马车和马车上的恶贼们一条求生之路。 崔九远远看见了那座石桥,身体里那颗即将崩溃的心终于在千钧一发之刻重获生机。谢天谢地,白马山的法主果然神通惊人,没有彻底断绝恶贼们的生机,否则接下来的场面必定是车毁人亡,玉石俱焚。 李风云也看到了那座石桥,一股激动的情绪霎时冲击全身,他那颗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骤然间汹涌澎湃,让他不得不张嘴拼命喘息。 “兄弟们,坐稳了,我们上山,上山与杂毛老道一决生死!” 马车没有减速,骏马依旧在狂奔,李风云站在前车舆上就像一个失去神智的疯子,疯狂的叫着吼着。 翟让、单雄信和徐世勣瞪大双眼望着前方,因为过度紧张几乎窒息。 转弯了,骏马在李风云的操控下转弯了,奔向了那座石桥,而马车却在高速飞驰中因为转向开始倾斜,渐渐的半边车身完全抬起,只剩下一个车轱辘还在支撑着马车飞速前进。 所有人都惊呆了,都在这一刻停止了呼吸,车内的白衣女子更是抱紧了徐世勣,因为过度恐惧而失声尖叫,唯有李风云在狂笑,在狂笑中扬起长刀,连续拍打着两匹骏马,玩命一般驱马狂奔。 骏马冲过了石桥,紧接着马车也冲过了石桥,然后那个悬空的车轱辘也“轰”一下落回地面。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高悬的心“呼啦”落下,接着一边剧烈喘息,一边破口大骂,恨不得把驾车的疯子大卸八块。 崔九也在剧烈喘息,大口大口呼吸着清凉的新鲜空气,以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从刚才的魂飞魄散中缓过神来。他不敢减速,拼命抽打着坐下战马追赶马车。眼前的局势瞬息万变,危机一个接着一个,稍有不慎便功亏一篑。不过,他总算看到了一线希望。你上了山,等于再入樊笼,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李风云也这么想,上了山,跳进杂毛老道设下的陷阱,生机在哪? “生路在哪?”李风云转身瞪着惊魂未定的徐世勣,厉声叫道,“如何逃生?” 徐世勣面色苍白,几乎虚脱,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单雄信也是面无人色,跪在车上喘息不止。 翟让还算冷静,抬手指向前方,“冲,一直向前冲……” 李风云霍然回头。向前不是上山的路,而是直接冲向了一片山岗,那么山岗后面是什么?李风云笑了,露出灿烂笑容。 “兄弟们,随我破空而去。”李风云仰天大笑,“杂毛老道,睁开狗眼看着,今日某踏破虚空,一飞冲天!” 李风云举起长刀,一刀下去,鲜血四射,抬手间又是一刀,又是一股献血迸射而出。两匹骏马痛苦悲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出山路,冲向山岗。 崔九大惊失色,与众亲卫拼命追赶。 徐世勣猛地抱起白衣女子,“今日救命之恩,来日必以死相报。”话未完,便瞅准一块绿草地将其扔出了马车。 崔九风驰电掣而来,看到白衣女子落地,当即飞身下马,连滚带爬扑向了白衣女子。白衣女子落地之后一阵猛烈翻滚,接着匪夷所思的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冲向山岗之巅。 山岗之后便是悬崖,悬崖下便是滔滔大河。 骏马、马车、三个贼人,还有那个恐怖的白发魔鬼,消失无影。 一轮红日喷薄而出,金光万道。 = = = 第十八章瓦亭 朝阳下,高岗上,李风云负手而立,白袍翻飞,白发飘舞,渊渟岳峙,英姿勃勃。 徐世勣站在他的身边,神情忧郁,眉宇间阴霾重重。 “这里就是瓦岗?” 李风云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几分疑惑,几分新奇,似乎还有一丝失望。 “瓦亭。”徐世勣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纠正道,“自古以来,这里就叫瓦,属于古卫国之地。其历史悠久,可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与白马津的历史基本相当。当然,白马津名气大,震烁古今,而瓦亭就籍籍无名了。” 李风云笑了起来,他转身望向徐世勣,笑得愈发厉害。 “阿兄因何发笑?”徐世勣奇怪地问道。 李风云伸出右手,用力拍了拍徐世勣的肩膀,又抬手指指附近的沙丘、树林、湖泊、苇荡,“从今日起,你,还有这片古老的土地,都将载入中土史册,流传千古。” 徐世勣愣住了,不知说什么好。你这是嘲讽俺,还是又疯癫了?现在俺都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哪里还有豪情壮志去流传千古? “阿兄豪迈,俺佩服。”徐世勣敷衍了一句。 “你不要以为某在说疯话。”李风云大笑道,“你牢牢记住某今日说过的这句话。几年后,当你雄霸中原,再回过头来看看这片土地,便知道某所言不虚了。” 徐世勣苦笑不语,心情愈发沉重。虽不知道你的来历,但你为贼多年,早已一无所有,当然可以随心所欲,率性而为,而我羁绊甚多,这也挂念,那也放不下,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举步维艰。 “不要想许多。”李风云望着天际间红彤彤的朝阳,目露沉醉之色,仿若整个身心都沐浴在详和阳光之中,徜徉在温暖的异域世界里。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你想怎么做,那就怎么做,不要在意别人说什么,也不要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自己一定要掌控自己的命运。”李风云说到这里,似有所慷慨,“人这一辈子很短暂,眨间眼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所以要珍惜每一天每一刻,不要留下任何遗憾,这样即便下一刻骤然死去,也是坦坦荡荡,无怨无悔。” 徐世勣静静地听着,默默地沉思着,心里的阴霾在阳光照抚下渐渐散去,流淌在心灵间的忧郁也随着心境的开阔而渐渐淡去。 李风云举步而行,白发随风而舞,高大彪悍的背影在朝阳映射下散发一股威猛狂暴之气,仿若凛然不可侵犯的战神,让人油然生出敬畏和崇拜之心。 徐世勣望着那道威武而飘逸的背影,脑海中不禁掠过当日在白马夺命狂奔的一幕幕,尤其最后李风云驱马冲出山崖坠入大河,那义无反顾、慷慨赴死、坚毅刚烈、白发飞舞、英姿勃勃之背影,更是深深烙刻在了他的心里,永世不忘。那一刻,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智慧和信任,还要有信念,坚定的可以战胜自己、战胜敌人、战胜世间万物的必胜信念。 徐世勣自问换了是自己,或者是翟让和单雄信,都不可能像李风云那样杀伐决断,那样以无坚不摧之势从重重包围中胜利大逃亡,因为缺少必胜的信念。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四个人逃至瓦亭商议求生之策时,发生了激烈的争论,而争论的重点便是做小贼还是做大贼。 所谓小贼,顾名思议就是偷鸡摸狗的宵小之辈,即便你有能力把小贼做到了极至,那也不过是个黑道大佬,既见不得光,也没有安全保障,更经不起大风大浪的冲击,身前身后也都脱不了一个贼名。所谓大贼,便是举起义旗,公然宣称推翻皇帝,摧毁政权,继而自立为王,称霸一方,而大贼做到极至便是有望成为中土之主,差一些也能封侯拜相,做个一方诸侯。当然了,造反失败了,那必死无疑,但与做个小贼苟且偷生的命运相比,两者却有天地之悬殊。若不能流芳百世,那便遗臭万年。大丈夫顶天立地,理应干一番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大事,岂能与蚁蝼一般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苟全性命? = 瓦亭紧邻黄河,距离黄河不足百里。 其东北方向是白马城和白马津,相距亦不足百里,而顺河而下几十里便是河北重镇黎阳城。 其东南方向则与南运河通济渠相望,两地相距两百余里。 其西北隔黄河与北运河永济渠相望,直线距离不过百里之遥。 瓦亭就处在南北走向的通济渠和永济渠,以及东西走向的黄河和济水,共四条水路的结合部。假若以东都为点,以南北走向的通济渠和永济渠为线,连在一起便是一个巨型“喇叭”,而瓦亭就在这个巨型喇叭口外。再以东都为点,以东西走向的黄河和济水为线,连在一起则类似于一个长达千余里的巨型大角号,而瓦亭就处在这个大角号的前端点。 所以瓦亭的地理位置还是不错的,不但与东都这个繁华的大京畿地区毗邻,还处在大河和大运河的交通枢纽上,应该也是个兴旺之地。然而,事实却正好相反,如此一个地理位置极佳之地,却因为毗邻黄河、济水两大水系,饱受水患之苦,而白马这个黄河下游的坚固“砥柱”,因为在黄河每一次改道当中都承受了来自中上游咆哮洪水的巨大冲击力,导致泥沙淤积,水位上涨,使得荥阳到白马这一段的黄河南部地区,在每一次水患中都成了重灾区。 因为黄河频频泛滥,使得这一地区土岭起伏,树木丛生,沟河纵横,水鸟成群,芦苇遍野,人烟荒芜,而瓦亭因地势较低,其环境更为恶劣。今年雨季黄河又爆发了大洪水,沿河十几个郡县受灾,本就属于黄泛区的瓦亭则变成了一片汪洋。如今洪水退了,瓦亭由汪洋变成了沼泽,其范围多达二十余里,虽然距离白马、韦成、灵昌、胙城、匡城都近在咫尺,却无路可通,就算东郡官府知道翟让等人逃进了瓦亭,也只能望“洋”兴叹,徒呼奈何。 不过,对于东郡的黑道豪强来说,瓦亭却是个天然的避难所。以翟让为首的东郡黑道诸雄,为自己所留的最后一条退路,便是避难瓦亭,所以他们已经暗中经营瓦亭很多年,在其中一些地势较高的山岗上修建了简易房屋,在一些水上树林中搭建了简易棚屋,在水草茂盛的湖面上停泊了一些漕船,并囤积了一定数量的粟绢等生活物资,还豢养了一批遭官府通缉的盗贼为死士。 翟让出事之后,避难于瓦亭的人骤然增多,不但翟氏的家眷亲族从四面八方赶来以逃避牢狱之灾,就连与其关系密切的门生故旧也纷至沓来暂避“风头”,于是短短时间内,瓦亭就人满为患了。好在翟让的人脉强,兄弟多,诸如离狐徐氏、曹州单氏都是他的“坚强”后盾,可以迅速解决这些生活上的困难,但生存上的危机就无力解决了,而且因为彼此牵连太深,这些“坚强”后盾所面临的危机也越来越大。 = 瓦亭最高的山岗上有一片房屋,因为当时修建的目的是囤货和藏人,所以造出来的房子实际上就是大仓库。现在翟氏整个家族近百号人就住在这个大仓库里,而囤积的货物则因地制宜变成了隔断用的“屏风”。 李风云与徐世勣没有住在大仓库里,而是在靠近湖边的树林里扎了一个帐篷暂作住所。 对于盘驻在瓦亭里的河南群贼来说,李风云是个外人,彻头彻尾的外人,彼此没有任何信任可言,而与李风云一起同生共死逃出来的翟让、单雄信和徐世勣最初的目的也只是想利用他,现在成功逃出来了,理所当然要“榨干”他的全部价值,所以说彼此的信任也极其有限。 李风云拒绝住进大仓库,翟让也没有强留,出于维持双方最基本的信任需要,徐世勣主动提出与李风云住在一起,而李风云也没有拒绝。今天早上两人在湖边散步归来,便接到翟让的邀请,到大仓库里共进早餐。 到了库房,李风云看到翟宽、翟让兄弟和单雄信都在,还有翟让的同窗贾雄,以及翟宽的门生同乡人王儒信,另外他还看到了几张陌生面孔,而那些陌生人显然听闻了这位白发刑徒的故事,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敬畏和戒备,一个个表现得既恭谨又有意识的保持着距离。 翟让主动向李风云介绍:这些都是歃血盟誓的道上兄弟,义无反顾的参加了白马劫狱,对你我都是有恩之士,其中有济阳的王要汉、王伯当兄弟,外黄的王当仁,韦城周文举,还有雍丘李公逸,都是东郡及其周边地带的豪强,今日共聚瓦亭,便是为了议定生存之策。 李风云傲然而立,在翟让的介绍中,依次向王要汉、王伯当等人颔首为礼,算是感谢所谓的“有恩之士”。王要汉等人虽然觉得李风云颇为傲慢,但人家有傲慢的资本,再说他们在劫狱过程中都被安排在城外接应,谈不上对李风云有什么“恩”,即便是李风云的这一虚应之礼,也是受之有愧。 众人坐定,翟让开口便说,“某接到消息,济阴郡府于昨日缉捕了单氏全族,现正押往白马。某等必须以最快速度赶去救人。” 李风云皱皱眉,不动声色的瞥了面色阴沉的单雄信一眼,又看看神态坚决的翟让,暗自冷笑,这明明就是一个陷阱,瓦岗人若是跳下去,必死无疑。 = = = 第十九章某要杀人 翟让态度坚决,人一定要救,但一个大家族上百号人中,老弱妇孺就占了近一半,怎么救就成了难题。 这和从白马大狱里救翟让完全是两回事,救一个人和救一百人,其难度不可同日而语。不过有一点肯定,如果要救,一定要在押送途中救,如果关进监狱再救,那比登天还难。但陷阱就在这里,不要看负责押送的卫士人数不多,或许只有一队五十人马,但其周围肯定有乔装打扮藏匿身份者,只待救人者一出现,必四面围杀。 “此事为白马官贼所为。从东都来的那位御史自知大难临头,遂狗急跳墙,做出这等天打雷劈之事。”贾雄忿然说道,“据白马送来的消息说,济阴郡的郡守正好是关陇人,据说与那位萧御史还是故旧。两人遂沆瀣一气,狼狈为奸,首先便对济阴单氏下了手。” 单雄信是济阴人,其家眷亲族都在济阴郡首府济阴城中居住。单氏做为地方豪强,在济阴当地还是有不小势力,所以若想把单氏一网打尽,必须得到济阴郡府的支持,并由济阴郡府出面,求得济阴鹰扬府的配合。这件事牵扯范围甚大,可见那位监察御史的确是被形势逼急了,不得不铤而走险,甚至抱有不惜玉石俱焚之恶念:你陷我于绝境,我便在河南大开杀戒以为报复。 “可有离狐方面的消息?” 徐世勣十分不安,本碍于翟让和单雄信的心情极度恶劣,难以启齿,但实在是牵挂父母亲人,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 “徐氏有使君照抚,暂时无忧。”翟让马上安慰道,“某已派人赶赴离狐密告令尊,请他做好防备。”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东郡郡守连翟让这个部下都未能保全,更不要说保护一个巨商富贾了。再说徐世勣这次把崔氏得罪了,虽然崔氏十二娘子未必会把遭贼挟持的真相告诉父母,但这种侥幸实在不靠谱。可以想像,假若崔氏得知离狐徐氏竟敢以挟持自家贵女来帮助朋友逃离大狱,必定怒不可遏,挥手之间便会摧毁徐氏,让徐氏灰飞烟灭。 徐世勣越想越是害怕,坐卧不安,忧心如焚,恨不能肋生双翅间飞回家中。他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而这一情绪迅速感染了其他人。现在翟氏及其亲族算是暂时安全了,贾雄、王儒信等门生故旧也算逃出来了,但单雄信、徐世勣等一帮兄弟朋友却陷入了家破人亡的危机之中。 翟让乘着今日相聚之机会,一则商量营救单氏,二则让徐世勣、王伯当、周文举等人马上赶回各自家中做好撤离准备,一有风吹草动,马上举家逃到瓦亭避难。 从目前局势来看,白马大劫案惊动了几个大势力,其中中土第一豪门崔氏,东都权臣宇文述,监察御史背后的某个关陇势力,东郡郡守背后的某个山东势力,他们在大劫案之后必定有一番“厮杀”,而首批牺牲品就是在坐众人,也就是引发这场风暴的河南豪杰,官方则称之为河南诸贼。不难想象,接下来受此案连累的河南人会越来越多,河南贼的数量也会成百上千的上涨,瓦亭这块方圆二十余里的黄泛区马上就会人满为患,如何养活他们?如何逃避官府的追杀?这些都是亟待解决的大问题。 这就是翟让和他的兄弟朋友们必须面对的最为现实和最为严峻的问题,也就是生存问题,也是此次相聚的真正目的所在:必须解决这个问题,必须拿出切实可行的决策。 营救单氏是最为急迫的事情,在目前局势下营救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人是必须要救的,所以翟让提出来一个方案:先以武力劫囚,先救出一部分青壮者,这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老弱妇孺因为在逃亡途中必然形成拖累,只能暂时放弃,而官府继续挟持老弱妇孺则对瓦岗人所造成的威胁非常有限,如此一来,官府对这些老弱妇孺的处理态度就趋向消极,这给了瓦岗人营救这些老弱妇孺的机会。其后便可以利用各种手段疏通上上下下的关系,把他们救出来。当然,这需要时间,而问题的关键是,时间拖长了,那位从东都来的监察御史,也就是这场风暴的罪魁祸首,他还会继续待在东郡并主导这场风暴吗?显然他待在东郡的时间不长了,就算他背后的势力非常强大,但崔氏需要挽回脸面,需要维护自己的尊严和权威,所以必然会以雷霆手段置其于死地。 这个方案赢得了大多数人的首肯,除了单雄信,不过现实摆在这里,瓦岗人就这么点实力,目前大家均岌岌可危自身难保,所以救不了他的亲人和家族,而他自己也找不到一个更好的救人之策。 还有一个人也没有表示赞同,而且他还把不满和鄙夷摆在脸上,让所有人都极为不舒服。尤其翟让,本来情绪就差,从末流贵族变成叛贼,从天堂到地狱,所有的理想和希望都在一夜间崩溃,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但为了给自己、家人和兄弟朋友坚持下去的信心,为了掩饰自己内心里的脆弱,他用仅存的矜持、勇气和信念为自己制造了一张坚强的“盾牌”,但他也因此变得敏感、多疑、固执和易怒。 “风云,对此营救之策,你是否赞同?” 翟让的口气有些不容置疑,而且隐含怒气。的确,那是怒气,一腔无法发泄的怒气。白马劫狱从开始之初就失控,而始作俑者就是徐世勣。徐世勣先是担心内部的叛徒而擅自改变了计划,其后又为了“报复”那位御史而把李风云“拉”了进来。正是因为李风云的介入,导致劫狱计划完全偏离了翟让和徐世勣所预定的轨道,完全被李风云的暴戾和血腥所主导,结果人是逃出来了,却捅出了天大的篓子,甚至在监察御史之外,还结下了一个天大的仇敌博陵崔氏。 翟让不怨徐世勣,徐世勣的所思所行都是为了营救自己。他只怨白发刑徒李风云,李风云为了逃出大牢,只顾自己杀人,不顾他人死活。眼前危机就是源自李风云,这才逃狱三天,济阴单氏就步东郡翟氏之后,被官府所缉,“全军覆没”。 “你为何畏惧?” 李风云剑眉紧皱,那张英俊而刚毅的面庞严峻而冷冽,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紧紧盯着翟让,犹如出鞘之利剑,散发出一股夺人心魄的杀气。 翟让在李风云的逼视下有些紧张,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紧张,他鄙视自己的脆弱,他更感惶恐,难道我真的畏惧了?我害怕什么?我一无所有了,为何还不能像眼前这个恶贼一样为所欲为,嚣张跋扈,盛气凌人? “某有何畏惧?”翟让反问。 “你就是东郡权争的牺牲品,而牺牲你、出卖你的就是东郡郡守,就是你的恩主,就是你念念不忘的使君,你为何至今还在相信他?”李风云怒声质问,“单氏遭劫,根本就是一个陷阱,你明知那是一个陷阱,还让诸位兄弟去送死,甚至不惜牺牲单氏一百多条性命,为什么?你到底想从单氏的鲜血和尸骨中获得什么?” “血口喷人……”翟让勃然大怒。 “白发狂徒,胡说八道……”贾雄戟指怒目,厉声狂呼。 “孽畜,你岂能恩将仇报?”翟宽一拍案几,怒声咆哮。 单雄信、王要汉、王伯当等人极度震惊,一个个目瞪口呆、张口结舌地望着杀气腾腾的李风云,难以置信。 “阿兄,莫要冤枉了明公。”徐世勣良久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急忙劝阻道。 “某以项上人头发誓!”李风云猛地站了起来,一脚踢翻食案,指着自己的脑袋狂吼道,“依你之策,单氏一百多口,必死无疑!” 说完他转身就走,拂袖而去。 众皆震撼,人人变色。 然而李风云毕竟是个外人,而且还是个来历不明、血腥暴戾甚至有些神智失常的外人,他的话之所以震惊众人,主要还是缘由他的语不惊人死不休,但冷静下来后,仔细思量,众人还是相信翟让及其他的营救之策。就算李风云的预测应验了,单氏在营救过程中被官府全体诛杀,那也不是翟让之过,也不是诸位兄弟营救不力之过,而是形势使然,天命如此,非人力所能挽救。 李风云的冲天一怒不过是个小插曲,他对瓦岗人来说本就无足轻重,而他强烈的个性、狂野的行事风格以及笼罩在他身上的种种神秘,都让瓦岗人非常忌惮,担心他会给瓦岗人带来更大的噩运,所以有意无意之间,瓦岗人都在疏远和排斥李风云,其潜意识中都想迫使李风云尽快离开瓦岗。 唯有徐世勣对李风云有不一样的看法,或许是因为他年纪轻崇拜强者和暴力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他出身商贾走南闯北见识颇广眼界与众不同,总之他相信李风云能力出众,相信其在库房里的暴怒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因为看到了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 议事散了后,徐世勣匆忙赶到湖边帐篷,寻到了正在湖边磨刀的李风云。 “阿兄因何磨刀?”徐世勣顿时有了一种不详预感。 “某要杀人!” = = = 第二十章你还有什么? “阿兄要杀何人?” 李风云冷笑不语,专心致志磨刀。 徐世勣呆立良久,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李风云神秘莫测,为人行事迥异于常人,那日白马城中若不是他发现了蛛丝马迹并推断出被崔氏出卖,后来又以血腥手段挟持了崔氏十二娘子,不要说营救翟让了,大家都要身首异处,一起玩完。既然李风云的本事难以估量,那么问一下徐氏能否从这场正在东郡愈演愈烈的风暴中脱身而出,也是可以的。事实上他匆忙来寻李风云,除了想了解李风云之前危言耸听的原因,也想为徐氏的未来问计于李风云,虽然这有些“急病乱投医”之嫌,但也不排除李风云或许真有好办法。 “阿兄为何认定单氏必死?” 李风云停止了磨刀,低头冷笑道,“不但单氏必死无疑,还有你徐氏,凡与翟让有牵连的人,都会在这场风暴中灰飞烟灭。” 徐世勣大惊,“阿兄为何如此肯定?”旋即想到一件事,脸色大变,“莫非博陵崔氏要置某等于死地?” “崔氏是山东豪门,岂会做出此等仇者快亲者痛之蠢事?”李风云嗤之以鼻。 “莫非因为阿兄……” 李风云苦笑点头,“你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把某从白马大狱里救了出来。他们找不到某,自然就要对你们大开杀戒。” 徐世勣悔之莫及,半晌无语。 “不能怨你轻率冲动,也不能说你幼稚,只能说,你对权争的残酷性没有深刻认识。”李风云抬头看了徐世勣一眼,语气突然冷肃,“但翟让做为东郡的主要胥吏,理所当然略知一二,他怎么会像你一样轻率?难道他像你一样年轻冲动?你说把某救出来,以此来报复御史,他就没有考虑后果?” 徐世勣骤感窒息,眼里掠过一丝惶恐。 “某无意挑拨你们之间的关系。”李风云继续说道,“翟让要越狱,但必须得到郡守的暗中相助,而郡守不可能无条件帮他。某能逃出来,不是因为你要救某,而是因为郡守要某越狱。” 徐世勣蓦然顿悟。原来这背后牵涉到了关陇贵族和山东贵族之间的斗争。那么,郡守暗中帮助李风云越狱的目的何在? “你是山东人?”徐世勣问道。 李风云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刚才的话题,“东郡郡守助我越狱,目的是激起关陇贵族之间的斗争,而山东人则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徐世勣越听越是心惊,不禁想问一句,你到底是什么人?身上到底又藏着什么秘密? “关陇人固然要自相残杀,但面对居心叵测的山东人,则非常有默契,必然会联手打击。”李风云说到这里,慢慢举起手中的横刀,轻轻擦拭了一下刃口,然后长长吁了一口气,“现在,你明白了吗?” 徐世勣明白了,那位监察御史不但不会因为白马大劫案而倒霉,反而会得到东都方面更大的授权,会在东郡及其周边地带大肆剿贼,借机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在狠狠打击河南地方势力的同时,给山东贵族集团以重创。 既然有如此结果,东郡郡守为何还要以放走李风云为条件,暗助翟让越狱,继而把翟让及其家眷亲族、亲朋故旧全部推向死亡之深渊?翟让及其势力的灭亡,对他郡守只有坏处没有好处,郡守为何还要这么做?还有翟让想必早已知道这个结果,但他为何还会答应郡守?难道郡守给他翟氏做出了什么特别的许诺? 徐世勣不敢再往下想,也想不透,再说想透了也没用,对他而言,当务之急是如何自救,是如何从这场风暴中拯救自己和整个家族。 “阿兄,可有拯救之策?” “有!”李风云掷地有声,大手一挥,豪情万丈,“造反,举旗造反。” 徐世勣的心脏骤然猛跳,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头晕目眩。造反?他从没有想过造反,即便谋划了白马大劫案,他想到的最坏的结果也就是由明转暗,由白道转黑道,做一个隐姓埋名、长年藏匿的贼而已。造反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与皇帝作对,与东都抗衡,与强大的卫府军作战,意味着死亡,九族尽诛。 难道东郡郡守的最终目的,就是要逼着翟让造反?翟让造反了,对东郡郡守,对他背后的大权贵,对整个山东贵族集团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徐世勣想不通,想不明白,他毫不犹豫的否决了自己的假设。 “胆怯了?”李风云缓缓站起来,望着徐世勣,目露不屑之色,“畏惧了?害怕了?” 徐世勣低头不语。 “你、翟让、单雄信都不敢造反,都不敢像当年的陈胜吴广一样义无反顾的举起义旗,以破釜沉舟之决心与贵族斗,与官府斗,与命运斗,与天地斗,为什么?因为你们有家有口有亲朋故旧,你们都放不下曾经的地位、权势和财富,你们始终抱着一丝幻想,幻想这天上的阴云总会散去,阳光总有一天会重新照射到你们身上,正义终究会战胜邪恶,你们的冤屈终究会昭雪,然后你们重新回到过去的生活,翟让还是做他的没落贵族继续奔走在仕途上,单雄信还是做他的一方富豪继续享受衣食无忧的生活,而你还是做你的巨商富贾继续为财富而劳心劳力。” 李风云猛地举起横刀,架在了徐世勣的脖子上,厉声叫道,“你错了!你们都错了!看看这把刀,这把刀已经架在了你的脖子上,你已经一无所有了,你除了在临死之前发出一声不屈的呐喊,你还有什么?你什么都没有!今日的你,就如当年被困大泽乡的陈胜吴广,除了五尺身躯,除了一身力气,除了满腔愤怒,除了对正义和公正的渴望,你还有什么?” 徐世勣心神颤栗。李风云振聋发聩的一番狂吼,就像一柄从天而降的大铁锥,撞碎了他的心,撕裂了他的信念,让他轰然崩溃。他就那样呆呆的站在湖边,一动不动,身心完全沉浸在一个黑暗的世界里,他在暗黑中寻找着光明,而光明杳无踪迹。他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在恐惧中无助的哭号。 阿兄要造反!徐世勣终于拨开了笼罩在李风云身上的迷雾,看到了真相。原来李风云要造反,他是中土律法中最为深恶痛绝的叛大逆者,怪不得有人不惜代价要杀他,而又有人不惜代价要保护他,挖掘他的秘密。 阿兄蛊惑我们造反!不论之前做大贼还是做小贼的争论,还是早间在库房中对翟让的怒目相向,都在蛊惑我们造反。仔细思量,他的蛊惑之语倒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一针见血,剖开了我们内心里的隐秘世界,而那里偏偏是我们最为软弱之处,我们总是在不惜代价保护它,不到水穷山尽决不抛弃。 阿兄却已将其彻底抛弃,所以他非常决绝,矢志要造反,而我们目前还做不到,不要说明公和俺了,即便是单雄信阿兄,在他的家人亲族的头颅还没有落地之前,他依旧会抱着一丝幻想,一分希望,而那正是单雄信阿兄内心深处最为软弱之地。 徐世勣黯然叹息,只觉阴霾重重,遮天蔽日,根本看不到希望。 李风云任由徐世勣呆立沉思,重新坐回湖边青石上继续磨刀。 “阿兄因何磨刀?”徐世勣再问。 李风云的手停下了。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望着远处摇曳的苇荡,闻着风中传来的清新芬芳,他忽然明白,指望这些在波涛汹涌的大潮中死死抓住救命稻草的人放弃一切,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心与死神做最后的搏斗,根本就是不现实。只有等到那根救命稻草折断了,毁去了,最后一线生机断绝了,他们才会做垂死的挣扎,才会举起大旗造反。 徐世勣反复权衡思量的结果,还是不愿意造反,他宁愿隐姓埋名逃亡天下,宁愿在黑道上做个小贼,宁愿苟且偷生,也不愿意造反,不愿意放弃那可能存在的一点点希望。 李风云非常失望。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他就一直为活着而奋斗,他活得很辛苦,他一直在拼命挣扎,他祈祷命运之神睁开眼睛,给他一个逆转命运的机会。终于有一天,当有个人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某是东郡翟让,他差点泪如雨下,他知道命运之神终于听到了自己的祈祷,赐予了自己一个机会。然而,他悲哀的发现,他抓不住这个机会。翟让并没有雄霸天下的志向,他只想做个黑道老大,他甚至幻想着有一天能昭雪沉冤,重新过上贵族的生活。至于单雄信、徐世勣之辈,亦是如此,造反对于他们来说,是绝望之后的最终选择,但他们现在还没有绝望。 “某要杀人!”李风云抬头望向徐世勣,冷声说道。 “阿兄要杀谁?”徐世勣追问。 “从东都来的监察御史。” 徐世勣骇然变色。 = = = 第二十一章故技重施 徐世勣接触李风云的时间虽然很短,但他知道李风云绝对是个大丈夫,是个仗义之士。 当日白马劫狱,若没有李风云的接应,他已经死在了白马都尉的别居里,而随着徐世勣身份的暴露,整个离狐徐氏都将死于非命。当时李风云不知道这些,他仅仅是出于义气,或者说仅仅是出于其性格原因,他就毫不犹豫的留了下来,杀退了追兵,救了徐世勣一条性命。今日单氏落难,涉及一百多条性命,这其中与李风云也有一定的关系,李风云岂会袖手旁观,置之不理?早间与翟让怒目相向,纵声咆哮,就已经表露了他极度恶劣的情绪,也正因为如此,翟让等人并没有因为他的暴戾而耿耿于怀,甚至反目成仇。 只是,徐世勣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李风云为了营救单氏,竟然要重回白马,竟然要斩杀那位引发东郡风暴的监察御史,这简直太疯狂了,太不可思议了,他怎么会想出此等疯狂之策?不过想想当日他在白马城竟然以挟持娇弱的崔氏十二娘子来威胁白马城的官员们打开城门,那么此举也就不以为奇了。试想他连中土第一豪门崔氏都敢得罪,又岂会惧怕一个监察御史? 徐世勣渐渐冷静下来,从震惊中恢复平静,思考李风云此策的胜算和它可能达到的目的。 徐世勣蓦然惊觉,李风云不是要杀那位监察御史,而是故技重施,要绑架、要挟持那位监察御史。 一位关陇籍的京官,而且还是专门负责监察百官和巡视州县的监察御史,御史台的高级官员,他代表的是皇帝和中央,代表的是中央权威,这样一位显赫官僚一旦在东郡出了事,给叛贼绑架了,挟持了,甚至杀了头,损害的是皇帝和中央的颜面,丢掉的是中央的权威,皇帝和中央岂肯善罢甘休?那第一个要负责任的就是东郡郡守,最起码要撤职查办。东郡郡守倒台了,追随他的一大帮官僚也跟着倒霉,而尤为严重的是,它必然会触及到山东贵族集团尤其是河南本土势力的利益。 所以,可以预见,那位监察御史一旦被人绑架,被人挟持,东郡郡守首先就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救出来,实际上也就是救他自己。这时候,只要不严重危及到东郡郡守利益的条件,东郡郡守都会答应,诸如给瓦岗人救走单氏一百多口人提供方便,简直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好计啊,当真是一剑封喉。 徐世勣怦然心动。此策与翟让的营救之计相比,优势很明显,简单有效,出敌不意、攻敌不备,还正中敌人的要害,攻敌之必救,胜算非常高。 但是,此策的缺点也是显而易见,自绝生路,把瓦岗人仅存的一点生存希望彻底断绝。翟让等人若想逆转命运,过上正常人的日子,其前提只有一个,始终保持与东郡郡守以及其他河南贵族的关系,始终不能得罪当权贵族,就算饱受屈辱也要忍耐,唯有如此,当机会来临,才能倚仗这些权贵的帮助“重见天日”。 李风云此策假若成功了,把单氏一百多口人救了下来,但同时也把东郡郡守得罪光了,双方必然反目成仇。 瓦岗人绑架挟持监察御史,等于把东郡郡守往死里整,其结果可想而知。可以预见,就算东郡郡守把监察御史救了出来,监察御史也是受尽侮辱,颜面无存,仕途岌岌可危,必然对东郡郡守恨之入骨,其背后势力也必然会想方设法打击东郡郡守。而这件事从官方立场来说,是不可原谅的,它违反了官场上的潜规则,在官场上断人仕途是最为忌讳的事。没有人会认为东郡郡守在这件事中是清白无辜的,所以东郡郡守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和他的背后势力最终会迫于压力,一方面向对手做出妥协,一方面会不遗余力的打击瓦岗人,一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二来也向监察御史和他背后的势力做个交待。 翟让和瓦岗人始终都是权争的牺牲品,是东郡郡守及其背后势力的工具。“工具”要有做“工具”的觉悟,要对恩主忠诚,一旦背叛了恩主,恩主当然要斩尽杀绝。而这事实上也就宣判了翟让和瓦岗人的“死刑”。只要这些贵族阶层始终掌控着权力,翟让和瓦岗人也就始终没有出头之日,只能把“贼”做到底了。 徐世勣和他的整个家族也是这件事的牺牲品。就算徐世勣的运气好,崔氏十二娘子没有透露他的身份,崔氏依旧庇护离狐徐氏,但徐氏因为做回易的需要,必然要与黑道诸贼保持着联系,而这将严重影响到徐氏的发展,甚至还会直接摧毁徐氏由卑贱商贾阶层跃升至低等贵族阶层的梦想。 徐世勣越想越是害怕,惶恐不安。阿兄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何一定要逼着明公和我们举旗造反?古往今来,造反者有多少人成功了?尤其此刻正是当朝鼎盛时期,虽然有天灾,有战争,但天下苍生尚能维持生活,即便像明公和我等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是因为生活穷迫,活不下去了,而是因为生活太好了,**太多了,太贪婪了,最后无法无天,纵横黑白两道,犯罪无数,所以才有了今天的下场。 但这些话徐世勣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盗贼嘴里的“正义”和官府嘴里的“正义”完全是两码事,而这两个所谓的“正义”都为普罗大众所深恶痛绝。现在翟让和瓦岗人已经是“弱势群体”了,弱势群体为了生存需要,当然要高喊“正义”,否则拿什么取信于普罗大众以赢得支持?既然要高喊“正义”,要大义凛然的高呼为普罗大众谋利益,那么李风云以此策营救单氏又有什么错误? 但徐世勣不敢把此策告诉翟让。倒不是因为此事可能会折了翟让的面子,害了翟让的威信,而是因为此策必然让翟让和东郡郡守反目成仇,必然会摧毁翟让仅存的一点希望,必然要把翟让逼到绝路上,试想翟让怎么可能同意?他不但不同意,还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 徐世勣彷徨无策。好在他终究是热血少年,不愿眼睁睁地看着单氏一百多条无辜性命就此丧失,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支持李风云。 “阿兄打算何时动身?”徐世勣看看天色,问道。 李风云缓缓抬头,望着徐世勣,良久,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笑容,“某等一个人。他来了,我们就走。” 徐世勣知道他说的是单雄信。早间李风云那一声怒吼,虽说服不了翟让,却能让单雄信怦然心动。那一百多条性命对单雄信来说至关重要,虽然翟让的营救之策也是尽其所能,但现在的翟让自身难保,的确没有能力救出单氏。既然如此,单雄信当然要抓住李风云这根救命稻草。 李风云继续磨刀。 徐世勣耐心等待,他没有追问李风云的具体计策,他相信李风云有能力绑架那个监察御史。既然拯救单氏有了希望,他现在最关心的便是徐氏安危。假若徐氏也遭遇了与单氏一样的劫难,他该如何去拯救?尤其是拯救单氏成功后,以翟让为首的瓦岗人便与以东郡郡守为首的河南权贵反目成仇,双方必然大打出手,而离狐徐氏极有可能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徐氏怎么办? “阿兄,这场劫难愈演愈烈,我徐氏也深陷其中,岌岌可危。” 徐世勣叹了口气,坐到了李风云的身边,一边看他磨刀,一边自顾说道,“徐氏恐怕就要毁在俺的手上了。” 李风云微笑摇头,“徐氏无虞。” 徐世勣再度吃惊。自从相识李风云,这个白发刑徒就给了他太多震惊,而每一次震惊之后,徐世勣都有所收获,受益匪浅。 “阿兄何以有此等推断?” “东征在即,战争一触即发。徐氏做为河南航运巨贾,在这场战争中所起作用之大可想而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百万大军远征高句丽,其粮草所需之巨难以计数。此时此刻,谁敢动你徐氏?谁动你徐氏,谁就等同于破坏东征,而破坏东征就等同于对抗皇帝。”李风云转头望着徐世勣,笑着问道,“谁敢与皇帝对抗?” 徐世勣听到这句话,并没有喜形于色,依旧忧心忡忡。 “百万大军远征高句丽,摧枯拉朽一般,战争瞬间便会结束。”徐世勣苦笑摇头,“东征结束了,徐氏也就在劫难逃了。” “摧枯拉朽?”李风云笑了起来,旋即哈哈大笑,笑声里充满了愤怒和悲伤。 “阿兄因何大笑?” 徐世勣察觉到了李风云情绪上的波动,也听出来那笑声里的伤痛,不禁颇为疑惑。难道他在东北道上还有什么惊人故事?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从他们身后传来,跟着便响起了单雄信的叫声,“风云何在?” = = = 第二十二章你为何畏惧? 单雄信必须拯救自己的亲人和家族,但就目前的形势来说,他没办法去拯救,翟让也是有心无力,诸如徐世勣、周文举、王伯当等人更是自身难保。现在大家能齐心协力,做出不惜代价去营救的决定,已经难能可贵了。 单雄信很绝望,很痛苦,但他不怨任何人。这是天命,自从东都来了一位监察御史,东郡的天就变了,像翟让这等在东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地方贵族,一眨眼就被打翻在地,连个挣扎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要说像单氏这种地方豪强了。 权力就如从天而降的雷霆,非人力所能抵御,诸如草芥蚁蝼更是瞬息间灰飞烟灭。单雄信认命了,他只能躲在黑暗里独自哭泣,但就在这个时候,有个人突然冲着他纵声狂呼,“你为何畏惧?你为何畏惧?” 是啊,俺为何畏惧?俺已一无所有,还有何可惧?单雄信断然决定,以自己仅有的这条性命,去拯救亲人和家族。这场单氏死劫,实际上都源于他的桀骜,单氏死绝,他亦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既然如此,不若与敌同归于尽,不若与单氏一起离开这个残酷的世界。 “风云,告诉俺,如何拯救单氏?”单雄信指着自己的头颅,悲声叫道,“你若要俺的头颅,便拿去,绝无二话,但你一定要告诉俺,如何才能拯救我单氏?” 李风云缓缓站起,冲着他微微一笑,“阿兄若要拯救单氏,唯有一物。” “何物?”单雄信厉声问道。 李风云举起手中横刀,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某的头颅。” 单雄信顿时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徐世勣眉头微皱,旋即明白了李风云的用心,嘴角不自禁地露出一丝苦笑,好一个苦肉计。 = 朝阳初升。 鼓号齐鸣,旌旗飞扬,白马城各道城门在晨曦之中缓缓打开。 鹰扬卫士遍布城楼上下,戒备森严;掾吏小夫忙碌于城门内外,严加盘查。 白马劫狱案让白马城遭受重创,劫囚贼和狱内刑徒里应外合,不但纵火焚毁了整整一个里坊的建筑,还焚毁了小半个粮库,导致数百人死于非命,其中无辜平民就占了一半以上,而尤其令人愤怒的是,东郡郡府、白马都尉府和白马鹰扬府在劫狱大案中表现得极其愚钝,反应迟缓,处置失当,其中最为不可思议的便是劫囚贼和越狱刑徒竟然乘着混乱逃出了城池,而且还在围追堵截中突围而走。 这件大案轰动了大河南北,惊动了东都,影响极度恶劣。 现在举国上下都在积极准备东征,皇帝和中央为了确保东征的胜利,决意倾尽中土国力,不但征调各地鹰扬府军队北上涿郡集结,还下旨超额征发各种徭役以满足战争需要,偏偏今年大河又爆发了大水灾,导致中央和地方、官府和民众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激烈,很多地方甚至爆发了官民冲突,迫使官府不得不动用武力进行镇制和弹压。 白马劫狱案肯定是一次官民冲突,而且还是一次非常暴力、后果非常严重、影响非常恶劣的冲突,而东都却看得更严重,认为此案玄机重重,其背后有很多看不见的推手,甚至认定此案有地方官府、地方势力联手对抗中央之嫌疑,所以东都在第一时间派出特使赶赴白马调查。 白马城的气氛经此案之后变得异常紧张,东郡上上下下也是暗流涌动,不过没有人敢在此刻延误和耽搁东征之事,大家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白马城、白马津还是人流熙攘,大河之上还是千帆竞渡,只是治安方面加强了,很多鹰扬府卫士出现在津口要隘之上,还有一队队的戎装骑士往来巡查。至于缉捕恶贼和越狱刑徒的事,那当然是首要之务,由监察御史牵头,郡尉、都尉和鹰扬郎将协助,一面张榜告示,悬赏缉凶,一面各率“精兵强将”四面出击。比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捕济阴单氏,便是缉凶的一个重要举措。 此刻的白马城,看似卫士林立,铜墙铁壁一般,实际上就是空城一座,其主要武装、治安力量都去缉凶剿贼去了。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这天早上,这天城门刚刚打开之时,拥挤的人流、车流进出城池之际,一辆槛车出现在城外,出现在白马城的视线里。顿时白马城便被惊动了,因为槛车里的囚犯,正是传说中的白发刑徒,正是白马劫狱案的元凶之一,正是官府不惜重金悬赏的大恶贼。 白发刑徒被抓了,白马劫狱案的元凶落网了。果然还是官府厉害,无论贼人何等凶残,最终还是逃不出官府布置下的天罗地网。 白马人兴奋、激动,纷纷驻足围观,更有苦大仇深者,抓起路边的石块泥土便砸向槛车里的恶徒,以泄心头之恨。 守城掾吏飞奔郡府,向郡守、御史报此惊天大喜。 槛车缓缓进城。槛车里的白发刑徒披头散发,看不清他的面孔,而偶尔从白发后射出来的两道冰冷寒光则让围观者不寒而栗,感觉关在槛车里戴着手镣脚铐的不是人,而是一头待人而噬的洪荒猛兽,其衣服上的斑斑血迹更是把他的血腥和残忍暴露无遗。好在槛车里还有一个身着黄色戎装、全副武装、身高体阔的鹰扬卫士,戴着防尘面巾,拿着明亮耀眼的横刀,刀刃就架在白发刑徒的脖子上,一幅全神戒备的样子,似乎只要白发刑徒稍有异动便会给他致命一刀,这算是给围观者增加了不少安全感。 拉着槛车的是一匹黑不溜秋的老马,车夫也是一名身着戎装的鹰扬卫士,身材较为削瘦,也戴着防尘面巾,浑身上下灰蒙蒙的,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难道白发刑徒就是这两个鹰扬卫士抓住的?围观者纷纷猜测,但不约而同的否定了,因为白马城中盛传白发刑徒简直就是夺命魔鬼,杀戮阿修罗,无人可敌,挡者披靡。传言从何而来,不得而知,但传播开来后,也就变成了事实。既然白发刑徒如此厉害,这两个鹰扬卫士当然抓不住,所以,只能是某一队鹰扬卫士经过一番浴血厮杀抓住了白发刑徒,然后死伤惨重,而白发刑徒的帮凶们则从四面八方赶来救援,于是,这两个没有受伤且武技高强的鹰扬卫士奉命先把白发刑徒押送回白马城,其他鹰扬卫士则固守待援。 这番推测倒是中规中矩,合情合理,并一传十,十传百,迅速演变成真实版,围观者也越来越多。 看守城门的鹰扬卫士依照职责要检查一下,询问一下两名鹰扬卫士所属旅团,最起码也要恭喜一下这两位兄弟,你们立功了,发财了。但城外的围观者想跟着槛车进城看看热闹,而城内的闲人们闻讯则纷纷奔向城门先睹为快,结果可想而知,城门内外拥挤不堪,不但阻塞了交通,秩序也陷入混乱。鹰扬卫士担心出事,竭尽全力疏导交通,维持秩序,想方设法引导槛车进入城内,一个个又叫又喊,满头大汗,哪还有功夫检查槛车、确认两个鹰扬卫士的身份?巴不得他们早点押着白发刑徒进城,不要把城门堵住了,害得他们吃尽苦头。 槛车顺利进城,沿着长街向郡守府前进。城内围观者越来越多,不但长街两旁站满了,槛车前后也是熙攘人群,漫骂、诅咒、喊杀声此起彼伏,更有愤怒者向槛车投掷石块瓦片等物,一时间群情激愤,场面有逐渐失控之趋势,而槛车行进也越来越困难,渐渐如蜗牛般爬了。 东郡郡守与监察御史闻讯,喜出望外。随即又接到槛车被愤怒平民团团包围的消息,大感焦虑。白发刑徒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但更可怕的是,此贼性情残暴,没有人性,像恶狼一般逮谁杀谁,假若让其在混乱中破笼而出,必然血染长街,死伤无数,再给白马带来一场可怕的灾难。所以两人一边匆忙赶赴长街抚慰愤怒的民众,一边命令城内巡值鹰扬卫士火速赶到长街维持秩序,驱散围观人群,镇制混乱局面,确保城内之安全,千万不要再闹出什么事故来,让白马一帮官僚在困境中越陷越深。 很快,郡守、御史并一干僚属掾吏在侍卫们的扈从下便赶到了长街。 权力所带来的威慑力是巨大的,平民们与生俱来就畏惧官府和官僚。郡守和从东都来的御史在他们的心目中代表着生杀予夺的大权,当他们出现之后,平民们大为惶恐,惴惴不安,唯恐不当行为给自己带来无妄之灾,于是愤怒被压制下去,也不敢大喊大叫了,更不敢冲动的围攻槛车里的恶贼了。 与此同时,城内巡值鹰扬卫士正奉命从四方八方赶向长街,而闻讯前来长街看热闹的白马平民们亦从四面八方涌来。平民们害怕官僚,却不畏惧府兵,不但不主动让道,还故意抢道,唯恐去迟了看不到白发刑徒了。 府兵们却是无心看热闹,也不想急吼吼的赶去长街,与一般情绪失控蛮不讲理甚至冲动的平民们僵持对峙,那种情况下不但不能对军民动粗,被平民打了也是白打,再说白发刑徒的死活与他们何干?既然道路拥挤不畅,那就慢慢走吧。 慢慢走就等于蜗牛爬,时间飞快流逝,突然,长街方向爆出一声惊天轰鸣,地动山摇,跟着冲天声浪如海啸一般铺天盖地而来,仿若天崩地裂了。府兵们骇然心惊,骤然加快了前进速度,“快!快!去长街!” = = = 第二十三章长街袭杀 白马劫狱大案让一个里坊的建筑毁于大火,让白马粮库差点灰飞烟灭,让上百号军民死于非命,最后一大群恶贼竟然逃之夭夭不知所踪,这对东郡郡府的威信是个沉重打击,对郡守本人的威信和官声来说也是次毁灭性的打击。 假若他不能领导郡府官僚马上侦破了劫狱大案,严惩元凶,维护正义,还白马军民一个朗朗乾坤,他将一辈子都无法洗刷这个污点,而他的仕途也必将就此终止。至于东郡郡府,也必将因此奇耻大辱而倍受指责,颜面无存,威信更是荡然无存。 所以,郡守及其僚属,还有都尉府、鹰扬府都倾尽全力剿贼,务必抓住恶贼,严惩元凶,不惜代价也要消除因劫狱大案而产生的消极影响,重振官府和官员之威信,挽回被一群恶贼打得鼻青脸肿的脸面。 抱着这种迫切心理和殷切希望,郡守和僚属们这几天可谓殚精竭虑、夙夜不眠,就差没有一夜白头了。突然,喜从天降,白发刑徒竟然被抓住了,官僚们心情之愉悦可想而知。再听说愤怒的人群围住了槛车,咬牙切齿要打死恶贼,他们的智慧顿时开始发挥,决心充分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利用抓获白发刑徒这件事大作文章,大肆宣扬,以挽回官府和官员的威信,重塑权威、公正和正义之形象。 东郡郡守和一众僚属匆忙上了长街,该作秀的事情一件不少,总之极尽往自己脸上贴金之能事。 监察御史却没有那个“闲情雅致”。东郡官员在他的眼里就是一群贪污**、贪赃桩法、欺上罔下、自私自利的蛀虫硕鼠,东郡郡府已经烂到根子,无可救药了。试想,翟让这等通吃黑白两道的恶贼都能堂而皇之的出任郡府大吏,被捕后不但成功越狱,还大开杀戒,差点毁了白马城,毁了他本人的前途,这背后若是没有内应相助,没有东郡府官僚的推波助澜,怎么可能会发生?翟让、白发刑徒和一群恶贼当真有能力玩弄官府、鹰扬府于股掌之间?痴子都知道这里面有问题,更不要说官场上的聪明人了。 由此可以推测到,东郡府上上下下官僚们的品性,说透一点就没一个好东西。既然东郡的官场上没有一个好东西,那就干脆一网打尽,彻底清洗,借助这场风暴狠狠地整肃一下河南官场,给山东贵族集团以重创。但这需要一个良好的契机。现在契机有了,老天开眼赏赐了一个,白马刑徒被抓了。不过出于慎重,这位御史抢在郡守之前,迫不急待的赶往槛车,以验明恶贼之正身,免得又给这帮寡廉鲜耻的东郡官僚们给欺骗了。 槛车已经停下了,走不了了,被愤怒的白马民众围住了。白发刑徒若不是给关在槛车内,这一刻恐怕早被民众的怒火焚毁了,被义愤填膺的平民撕成了碎片。 驾车的徐世勣,执刀站在白发刑徒之后的单雄信,都没有预料到李风云的“苦肉计”不但成功了,顺利进城了,而且演变成了眼前局面,差点要被白马民众的唾沫淹没了,是以十分紧张。在城内制造出混乱局面是今日劫持御史的关键,但混乱成如此局面,却无助于计策的实施,甚至会造成障碍,功亏一篑。 “风云,局势太乱了。”单雄信强自镇定,低声问道,“如今道路被阻,槛车无法前进,怎么办?” “镇定!”李风云的声音坚定有力,透出一股浓烈杀气,“冷静!” 徐世勣惶恐不安,站在前车舆上奋力挥动马鞭,马鞭“啪啪”作响,无奈长街上人山人海,把槛车围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进。徐世勣低声哀叹,回头望向李风云,目光中隐含求助之色。李风云缓缓摇头,示意稍安勿躁。 就在这时,前方纷乱的人群忽然掀起“波澜”,有人高喊御史来了,有人鸣金开道,人群如波浪一般向两边翻动,很快在长街中心位置出现了一条仅可容一人走过的狭窄通道。 “来了!”单雄信热血上涌,呼吸骤然急促,眼内更是掠过庆幸之色,“天助我也!” 徐世勣更觉不可思议,情不自禁地再一次回头望向李风云。此人当真是算无遗策,神鬼莫测,他竟然知道苦肉计一定会成功,竟然推测到城内军队已倾巢而出此刻杀进白马城易如反掌,竟然算定白马民众肯定会围攻槛车并造成混乱,继而推断出郡守和御史为了维持秩序,必定亲赴长街,出现在槛车之前。此人勇不可当,谋略过人,必定是个不同凡响的人物,他到底是谁?又来自何处? 这些念头不过一闪而过,等他再回头望向前方,便看到一队白衣侍从急行而来,一边竭力推挤人群扩大通道,一边团团围住槛车,紧盯车内白发刑徒,横刀齐举,如临大敌,唯恐有所闪失。一个青衣胥吏气喘吁吁而来,手指几名侍从,又指指槛车内的白发刑徒,示意他们检查一下刑具。几名侍从把手伸进车内,拽了拽手镣脚镣,看见刑具不但牢牢系在刑徒身上,其中一端还捆在了槛车顶部的栅栏上,十分牢靠坚固。 青衣胥吏看到一切正常,这才靠近槛车,冲着驾车的徐世勣喊道,“报上字号,所属旅团。” 人群密集,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声浪阵阵,不喊根本听不到。 徐世勣张口就来,天衣无缝。他们离开瓦亭之刻,在其北部沼泽附近发现了一火鹰扬卫士,十个人,正在搜寻线索。三人随即与追随徐世勣和单雄信的十几个死士一拥而上,杀了九个,留下一个活口,问明情况后便把其扔进沼泽里淹死了,所以诸如字号、所属旅团等问题都是了然于胸,甚至还编了一则天衣无缝的抓捕故事。 青衣胥吏没有发现疑点,匆忙去禀报监察御史。其实这时候谁也不会想到白发刑徒会伙同一帮贼人再进白马,那要多大的胆子?找死啊? 监察御史很快出现在槛车之前。他的身边有四个强壮侍从,手拿明晃晃的横刀,其中两个注意周边平民,另外两个则气势汹汹的盯着车内刑徒,全神戒备。三个青衣胥吏站在御史的后面。大约十几个白衣侍卫散布于御史和槛车四周,把拥挤不堪的人群和御史、槛车分开,以免发生意外。 徐世勣非常紧张,呼吸急促,窒息感强烈,握着马鞭的手甚至有些轻微颤抖。 单雄信更紧张,额头上汗水涔涔,防尘汗巾因为剧烈呼吸而有节奏的鼓动着。 李风云则是镇定自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猛地纵声长啸,啸声激烈,如出鞘利剑,杀气四溢。 那位监察御史仔细端详了一番槛车内的白发刑徒,正欲说话,不料白发刑徒却陡然长啸,硬是把他嘴边的话给憋了回去,甚至让他产生了一丝惊惧。 这声长啸惊动了白马民众,让民众们清晰地察觉到了刑徒的嚣张和狂妄,这令民众们心里的怒火骤然爆发,叫骂喊杀声冲天而起,更有情绪激动者拿起石块瓦片等重物劈头盖脸的砸了过去,一时间场面大乱。 白衣侍卫们又惊又怒,纷纷转身面对愤怒的民众,竭尽全力阻挡他们冲上来,而失控的民众则更为暴怒,他们把冲天怒气全部发泄在了这些侍卫们的身上,一拥而上,先是推推搡搡,接着便拳打脚踢,再后来则演变为砖石横飞。防卫力量严重不足的侍卫们措手不及,当即便被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击”淹没了。 白发刑徒纵声大笑,声若惊雷,并操起纯正的东都话,大肆辱骂白马民众。 民众的怒火给彻底点燃了,杀声惊天动地。 徐世勣站了起来,扔了马鞭,从前车舆上拿出一柄雪亮长刀,倒插于底板上,怒目而视,摆出一幅谁上来我就杀谁的暴戾之势。 监察御史惊慌失措,虽然有四名强壮侍从和三个胥吏全力护卫,有十几个侍从拼死保护,但愤怒的白马人太多,转眼就把他们淹没了。 机会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出现了。 徐世勣抽出横刀,握紧在手。 单雄信蓄势待发。 “杀!” 白发刑徒蓦然暴喝,先期已经动了手脚的手镣脚镣骤然断裂,高大身躯如咆哮猛虎一般狠狠撞向了栅栏。栅栏也动过手脚,不堪一击,霎时便四分五裂。 杀声骤起之刻,徐世勣紧绷的身躯如利箭一般射了出去,手中横刀准确地插进了一名白衣侍卫的身体。 单雄信骤然转身,一头撞开栅栏,飞一般冲下槛车,手中横刀电闪间已经刺进了一名白衣侍卫的身体,直没入柄,鲜血迸射而出。 剧变突生,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突然就小了,那些靠近槛车的愤怒民众们瞪大了双眼,张大了嘴巴,匪夷所思的望着眼前绝无可能出现的一幕。 白发刑徒一把抓住了长刀之柄,跟着身形电闪,脚踏老马之背,瞬息间接近了御史。 白衣侍卫们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变化,纷纷转身,顿时惊骇欲绝。 监察御史和他的胥吏侍从们正被狂怒的民众所包围,虽然没有人胆敢伤害他们,但眼前纷乱失控的场景还是让他们胆战心惊,惶恐不安。就在这时,围攻他们的民众突然不动了,不喊了,仿若中了定神术,而眼睛里的恐惧却无限浓烈,好似看见了什么让他们肝胆俱裂的东西。 御史和随从们猛地回头看去。 “杀!”白发刑徒发出一声震天雷吼,矫健身躯从老马背上腾空而起,手中长刀如破空而出的惊鸿,雷霆劈下。 御史只觉白光一闪,跟着就听到了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声,然后他看到有断肢残臂在天上飞舞,感觉到有猩红血珠溅洒在自己脸上,接着耳畔便有尖锐啸叫声轰然爆发,如惊雷炸开一般,让人魂飞魄散,让人失去了所有知觉仿若走向了死亡。 “轰……”又是一声巨响,天崩地裂一般,把御史从混沌中惊醒过来。 他看到了一把刀,一把血淋淋的长刀,就在自己的眼前,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他看到了像潮水一般狼奔豕突四散而逃的人群,看到了落荒而逃者自相践踏的惨烈之状,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青衣胥吏和白衣卫士的尸体,看到了两个身着戎装的鹰扬卫士正如凶神恶煞的虎狼一般疯狂地追杀他的侍卫,然后,他的眼角余光,看到了在风中飞舞的白发。 霎时间,恐惧和绝望就如决堤洪水一般冲进了他的身体,让他感觉自己被片片撕裂,而锥心般的痛苦则迅速淹没了他,让他完全窒息。 = = = 第二十四章自救 东郡郡守瘫倒在地,脑中一片空白。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会发生?堂堂白马,上上下下,竟然被三个恶贼玩弄于股掌之间?堂堂监察御史,中央御史台重要官员,竟然在白马城中,在长街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三个恶贼挟持绑架了,这怎么可能? 周围的属官、掾吏面无人色,一个个站在那里呆若木鸡,茫然无措。 天塌了,东郡的天要塌了。此事之后果,比劫狱案严重千万倍,可以预见,监察御史的人头一旦落地,不要说东郡郡守和追随他的门生故吏们从此身陷黑暗,永无天日,就连整个河南贵族集团都要遭到皇帝和中央的疯狂打击,而山东贵族集团也必然因此受到连累,被关陇贵族集团借机穷追猛打。 白马城再遭劫难,数百人死在了践踏之中,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而让白马城倍感羞辱的是,那三个罪魁祸首,把从东都来的、代表了皇帝和中央权威的监察御史,像个货物一样横捆在老马上,大摇大摆的出了城。 奇耻大辱! 白马城在哭泣,而东郡郡守则在咆哮。他愤怒了,彻底愤怒了,在翟让及其同伙们的连续打击下,他被折磨得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离死也只有一线之隔了。现在,不是他操控着翟让及其同伙的性命,而是翟让掌控着他的性命。 翟让已经一无所有,无畏无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大不了鱼死网破,双方同归于尽。而东郡郡守却不愿意同归于尽,他距离水穷山尽还很遥远,就算他被罢职了,就算被追究罪责除名为民了,他很快还能东山再起。再退一步说,就算他失去了东山再起的机会,他的家人,他的家族,他的亲朋好友、门生故吏,依旧还能在仕途上继续发展,他始终还是贵族中的一员,与翟让这个已经被定性为“贼”的恶徒相比,有着天渊之别。 东郡郡守冷静下来之后,开始面对现实,与亲信僚属们商量对策。 首要之务是从翟让手中救出监察御史,不惜代价也要保住其性命。其次,便是调用手上所有可以用上的人脉关系,想方设法掩盖事实,减轻罪责,最大程度地保住既得利益。当然,这个郡守一职肯定是保不住了,这是毋庸置疑的。既然目前的权势保不住了,那么只能退而求其次,竭尽所能保护自己,不能给对手打击得体无完肤。官可以不做,仕途可以暂时中断,但不能除名为民做个刑徒。 第一件事最为紧迫,但也最好处置。翟让之所以绑架监察御史,完全是被逼之下的反击之举。 监察御史要彻底摧毁翟让及其势力,以摧毁翟让势力来打击河南贵族势力,而以东郡郡守为首的地方势力则从自身利益出发,毅然决定“弃车保帅”,以放弃翟让势力来保住自己的利益。翟让显然是被激怒了,你不仁,我不义,既然你要我死,我也不让你好过,大家玉石俱焚。于是劫持御史,釜底抽薪,把监察御史和东郡郡守一起送上了鬼门关,把事情彻底做绝。 这件事的后果显而易见。监察御史就算保住了性命,但仕途肯定没了。发生这种事,一则说明他能力有限,处置失当,不但激化了地方矛盾,引发了白马劫难,还把自己葬送了;二则他丢了皇帝和中央的脸面,自己无能也就罢了,还损害了皇帝和中央的权威,这是最不可饶恕的罪责。东郡郡守也是一样,其罪责中还多了地方保护,如果他不把地方利益放在中央利益之上,全力配合监察御史,不暗中掣肘,也不会让局势恶化到如此地步。这两人的仕途都完了,运气不好的话还可能坐牢流放。 翟让也彻底葬送了自己。他两次大闹白马,不但差点把白马城毁了,还导致近千无辜者死亡,而尤为严重的是,他直接与官府对抗,挟持绑架中央官员,蔑视中央权威,罪无可恕。官府肯定要全力清剿他,其活命的时间也不长了。 玉石俱焚,两败俱伤,这已经是既成事实了,但伤亡的程度有轻重,事情还有回旋之余地,处置得好,监察御史和东郡郡守不但能保住性命,还能免除牢狱之灾,而翟让亦能保全自己的势力,短期内甚至还可以苟延残喘一阵,关键就在于斡旋的策略,在于斡旋者的智慧,所以斡旋者的选择至关重要。 第二件事则是建立在妥善处置好第一件事的基础上,假如没有救出监察御史,只拿回来一个头颅,任由郡守调用何等关系都无济于事,大家一起玩完。 这天中午,在劫持御史事件发生一个时辰后,法曹从事黄君汉被紧急召至郡守府。 黄君汉没有去长街围观,虽然他第一时间接到了属从们的报讯,对鹰扬卫士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抓捕白发刑徒大感惊讶,但他毕竟参与了之前的劫狱案,心里始终发虚,惴惴不安。突闻白发刑徒被抓,顿觉紧张,不自禁的便要考虑假若翟让被抓,供出了自己,自己又将如何自保?正苦思两策的时候,白马城突然山呼海啸一般爆发了。黄君汉骇然心惊,与属从们紧闭府门,寸步不敢外出。直到“风平浪静”了,大家战战兢兢的走出来一看,无不怵目惊心。谁能想到白马城连遭劫难,继今年的大水灾之后,竟又饱受**之难。 黄君汉当即意识到东郡郡守岌岌可危了。天灾是不可抵御的,皇帝和中央不会因为天灾而惩罚一郡郡守,但**是可以预见并避免的,而今白马城连遭两大劫难,且均源自当地恶贼与官府之间的对抗,皇帝和中央岂会饶恕一郡郡守?东郡郡守倒台了,黄君汉的仕途也就暂时中断,不得不赋闲在家,重新寻找出仕的机会,但这还是最好的情况,假若东郡郡守被追究罪责,除名为民,甚至流放戍边,那么追随他的属吏自然要受到连累,轻则断绝仕途,重则坐牢流放,前途一片黑暗。 黄君汉心情阴郁,见到郡守后,发现郡守的情绪更糟糕,虽不至于绝望颓丧,但那种日落西山的悲哀和忧伤还是让人感同身受。 翟让的心太黑太狠了,手段太过残忍毒辣了,竟然对自己的恩主下如此“毒手”,当真是忘恩负义,翻脸无情,彻头彻尾的一个卑鄙小人。 郡守倒没有破口大骂以泄心头之恨。事已至此,骂也没用,先冷静下来处理危机吧。郡守委黄君汉以重任,予其以绝对信任,授权其全权负责斡旋事项,不惜一切代价救出监察御史。 “保住他的命,也就等于保住了我们的命。”郡守仰天长叹,“天不佑白马,奈何奈何!” 在官场上,有些事不能说白,即便关系再好再亲密,也不能打开天窗说亮话,该避讳的时候就得避讳,该含蓄的时候一定要含蓄。就如之前郡守要求黄君汉秘密帮助翟让越狱一样,彼此心里明白即可,点到即止。大家都是有学问有智慧的人,岂能像个孩子一样事事都要打破沙锅问到底?那还混什么官场? 黄君汉心领神会,告辞郡守回到府署后,当即换了便服,由后门悄然离开,匆忙赶到了徐氏府上。 徐盖已经到了白马。白马爆发劫狱大案,烧毁了整整一个里坊的建筑,影响甚大,严重危及到了徐氏产业的安全,徐盖当然要亲赴白马处理危机。 黄君汉是贵族,是官僚,而徐盖虽富甲一方,却终究是个商贾,双方身份地位悬殊,所以徐盖听说黄曹主登门拜见,当即迎于府门。徐盖给足了黄君汉面子,而黄君汉倒也谦恭,待之以礼,并没有把贵族和官僚的傲慢摆在脸上。 两家在经济上往来密切。河内黄氏位居延津,延津亦是大河上的重要津口之一,距离东都很近,距离南北大运河更是近在咫尺,在地理位置上有其天然优势,所以黄氏理所当然在水上赚财富。不过贵族营商乃是一件耻辱之事,于是河南的航运巨贾徐氏便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里。双方各取所需、各谋其利,一拍即合,合作非常愉快。有了这层密切关系,两个家族的主要成员坐在一起说话,当然不用顾忌太多。 黄君汉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白马连遭劫难,损失巨大,使君有不可推卸之责任,其在东郡的时间已屈指可数,但在东都诏令下来之前,他手中权力依旧,可以做很多事。” 徐盖神情严肃,若有所思,似乎对黄君汉的这番话有些质疑。 “某不是危言耸听。”黄君汉叹道,“上午发生之事,并不是恶贼蓄意报复,滥杀无辜,而是有目的而来。” “愿闻其详。” 黄君汉迟疑了片刻,一字一句地说道,“东都来的监察御史,被他们绑架劫持了。” 徐盖的脸色顿时凝滞。这个消息太令人震惊了,而震惊之后则是恐惧,非常的恐惧。这事闹大了,不可收拾了。 而黄君汉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如五雷轰顶,让徐盖瞬间化做了石雕。 = = = 第二十五章终于进了崔氏的门 “两件惊天大案,徐大郎都参与其中。” 黄君汉望着呆若木鸡的徐盖,苦笑摇头,“济阴单氏已被抓捕,单氏大大小小一百多口正被押送白马。翟让、单雄信和徐大郎之间的关系,你比我清楚。东郡翟氏、济阴单氏均已罹难,接下来可能就是离狐徐氏。” 徐盖相信了。东郡郡守在白马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黄君汉也是一样,他们目前所能做的,无非两件事,一是报复仇敌,出一口恶气,二是多结善缘,为将来做打算,为自己留条后路。 上午白马刚刚遭遇劫难,下午黄君汉就匆匆而来,告之以机密,显然奉了郡守之命,来与徐氏结一个善缘。至此危难之刻,徐氏必须动用所有力量,全力以赴配合郡守善后,力求把这两场劫难所带来的恶劣后果降至最低,否则,对不起,郡守垂死挣扎,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而垫背的就是离狐徐氏。虽然离狐徐氏有大靠山,未必就会被郡守一棍子打死,家破人亡,但以郡守目前的权力,足以让离狐徐氏元气大伤,一蹶不振,甚至就此走向败亡。 徐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唯有出人出钱出力,不惜一切代价支援郡守。 不过,徐盖也不是没有还击之力。不管徐大郎是否参与了这两件惊天大案,既然到目前为止,官府都没有对离狐徐氏下手,说明官府的证据不足,考虑到徐氏背后的大靠山,官府不敢乱抓人。而济阴单氏就不一样了,它没有强有力的靠山,就算官府没有证据,也可以随意编一个理由或者干脆颠倒黑白诬陷中伤,瞬间摧毁单氏。另外,退一步说,就算徐大郎参与了大案,官府也有证据,但如今翟让既然已经绑架挟持了监察御史,那么实际上也等于绑架了东郡郡府和郡守,牢牢控制了事态发展的主动权。要么你答应我的条件,要么鱼死网破大家同归于尽。 所以,徐盖沉思良久,把其中的复杂关系理顺之后,心底就有底了,大概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徐盖沉吟良久,谨慎问道,“某寻到消息后,是否直接告诉曹主?” 黄君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郑重点头,“要快!一定要快!迟恐生变,一旦事情不可挽救了,则必是玉石俱焚之局。” = 徐盖送走黄君汉,马上赶往崔氏临时所住府邸。其实那府邸本是徐氏产业,不过拿来做个顺水人情而已。 现在徐盖唯一可以求救的对象,而且只要对方帮忙一定就能改变困局的,唯有山东第一豪门崔氏。 崔氏对于徐盖来说,是个庞然大物,只要张张嘴就能把徐氏一口吃了,连根骨头都不剩。当年徐氏虽然日思梦想要攀上一个可以庇护且能帮助其发展的大豪门,但博陵崔氏这等大豪门,对徐氏来说可望而不可及,并且还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敬畏,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崔氏豪门在中土百姓的心目中,早已是中土文化正朔的象征。不论中土的王朝如何更替,崔氏总是屹立不倒,崔氏一千余年的悠久历史所积淀下来的丰厚的文化底蕴,为每一个王朝的产生和发展都提供了充足的养分。某种意义上,崔氏就是一个文化王国,一个永恒延续的精神王国,一个为世世代代的中土人所顶礼膜拜的圣坛。 然而,徐氏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却真的发生了。崔氏主动找上了徐氏,仿若送财童子从天而降,然后徐氏便在航运业上迅猛发展,数年后便成为山东地区航运业的第一巨贾。徐氏梦想成真,但那种发自骨子里的敬畏却与日俱增,让徐氏在享受财富的同时,也对不确定的未来忧心忡忡。这世上从没有送财童子,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慈善。徐氏或许就是羊圈里的一只羊,而牧者便是崔氏。羊养肥了,牧者便要剪羊毛,年复一年,周而复始,但羊终究有老的一天,而牧者也终有一天要吃掉那只羊。这便是徐氏挥之不去的梦魇,让徐氏在堆积成山的财富中饱受着死亡的煎熬。 徐盖在商贾这个阶层里已是呼风唤雨式的人物,但在崔氏的眼里,他依旧卑贱,甚至连崔府的大门都不让其踏入。所以,人们都在猜测徐氏背后的靠山,却罕有人知道徐氏的背后是中土第一豪门崔氏。 崔氏以营商为耻,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通过“代理人”来赚取巨额财富,而徐盖亦不敢以此来炫耀,以免一夜醒来一无所有。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保守这个秘密既是维护崔氏脸面的需要,也是防止徐氏借崔氏之名号为非作歹,同时也是对徐氏的一种保护。徐氏财富再多,终究还是一个商贾,一个贱民,自保能力极差,经不起大风大浪,一旦被崔氏的政治对手所打击,旦夕间便灰飞烟灭。 过去徐盖与崔氏的接触,主要通过崔氏负责外府事务的执事上传下达,直到两年前,徐世勣在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出府游玩的崔氏十二娘子,才算正式与崔府子弟建立了联系。这位十二娘子性情迥异于一般世家子弟,**特行,率性而为,不拘礼节,非常叛逆,很多时候其言行举止倒更像一位闯荡江湖的任侠义士。徐世勣最早认识她的时候,她身着男装,风度翩翩,狂放不羁,甚至与徐世勣在江都城内的一家酒肆内比拼酒力,尽显狂士风采。 其后两人又有过几次接触,都是十二娘子出门游玩,途经白马时,想起这位少年老成的富二代,于是便叫上徐世勣,一起喝喝酒聊聊天。这座府邸便是徐世勣送给她的,方便她在游玩途中歇歇脚,顺便拍拍崔氏的“马屁”,以有利于徐氏的未来。 十二娘子每次都是悄悄而来,悄悄而去,自以为行踪隐秘,实际上自欺欺人,以崔氏的权势,趋炎附势的趋之若鹜,就算是政治对手,也不敢轻易得罪,她在白马津进进出出,哪能瞒得过有心人? 徐盖对此了然于胸,但他恪守诺言,紧守本分,佯装不知道。不过这次东郡郡守有难,甚至还牵连到了整个河南乃至山东贵族集团的利益,东郡郡守瘦弱的肩膀根本承担不起,迫于无奈,他只有逼着徐盖去寻求崔氏的帮助了。 崔氏会不会出手相助,徐盖一无所知,但他必须做出求助的姿态,必须上门奴颜屈膝一次,必须让东郡郡守及其背后的贵族势力都看到他尽力了,否则他没办法交待,更担心这些走投无路的官僚们狗急了跳墙,出手报复徐氏。 = 徐盖递上拜帖,忐忑不安地等候着。 崔氏别居大门紧闭,悄无声息。那夜劫狱大案虽轰动一时,但知道白马城内有崔氏子弟,而越狱恶贼正是挟持了崔氏子弟才成功逃亡这一内情者,却寥寥无几。崔氏的尊严不容凌辱,崔氏的权势无人能及,所以,没人胆敢泄露此事,知情者都闭紧了嘴巴,唯恐惹祸上身。 十二娘子受到了惊吓,扈从她的卫士们肝胆俱裂,府上执事、仆役受累而死者一大片,这在崔氏算是一件大事,负责保护十二娘子安全的崔九自知罪责深重,不敢不报。这一报上去,后果之严重,崔九一清二楚,十二娘子也清楚,所以大家都很惶恐,静悄悄的待在府里,等待命运的安排。 但他们有心避祸,祸事却自动找上门来。 十二娘子身份隐秘,又是深夜被挟,又被恶贼藏于车中,知者寥寥,而监察御史的显赫身份早已公开,今日又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恶贼挟持,所有长着眼睛的白马人都看到监察御史像个货物般捆在马背上,被三个贼人拖走了。 贼人太嚣张了,东郡府太无能了,监察御史太丢脸了,各方都把事情做到了极致,结果危机愈演愈烈,崔氏这个潜藏的“庞然大物”理所当然被推上了“前台”。假若崔氏再缩着脑袋做乌龟,十二娘子惨遭恶贼挟持一事必然会被某些走投无路的人蓄意传播开来,那么崔氏丢掉的不仅仅是脸面,还有权威,还有它在中土人心目中的神圣地位。 徐盖没有等候太久,崔府小门便开了,有个中年执事和两个精壮护院出现在徐盖面前,带着他匆匆走进了偏堂。 徐盖倍感荣幸。他终于进了崔氏的门,虽然是小门,是给仆役进出的门,但好歹那也是崔氏的门,一个身份低贱的商贾能走进崔氏的门,那是何等荣耀啊。 一身黄色戎装的崔九端坐于偏堂,亲自召见徐盖。崔九是崔府的家将,功勋卓著,有身份有地位有官爵,甚至还参与府内决策,其在家族内的份量非常重,其地位远非府内执事可以相比,其重要性也远远超出了崔氏的庶出子弟。 徐盖惊喜不已,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虽然他在威风凛凛的崔九面前,连坐下去的资格都没有,但徐盖心里还是乐开了花,极尽谦卑之能事,在礼节上更不敢有丝毫逾越,唯恐被高门耻笑。 崔九面无表情,目光如炬,盛气凌人,张嘴就把徐盖吓得魂飞魄散。 “你可知徐大郎犯下了滔天大罪,徐氏有夷灭三族之祸?” = = = 第二十六章俺清清白白 徐盖惊惧惶恐,手足无措,站在那里弓腰弯背,一幅引颈待宰的绝望表情。 崔九愈发愤怒。徐氏这对父子都不是好东西,小的心黑手辣,老的老奸巨滑,这次把自己害惨了,甚至都没面目回去见家主了。但白马局势发展到现在,崔氏又不得不出头,自己又不得不出面从中斡旋,否则任由那位监察御史丢了性命,不但自己的一世英名栽在了这里,就连崔氏都会无辜蒙冤,平白无故的与监察御史背后的那股庞大势力结下了仇怨。 徐盖的恐惧的确是装出来的。崔氏既然让他进门,说明崔氏对眼前的白马局势一清二楚。崔氏既是中土的顶级豪门,亦是山东的第一豪门。白马局势已经危及到山东贵族集团的利益,而崔氏子弟正好又在白马,理所当然要出面干涉。所以做主的肯定不是这位家将,而是那位素未谋面的十二娘子。 十二娘子做出这一决策,与离狐徐氏没有丝毫关系,与徐大郎是否参与了这两件大案亦没有关系,因此崔九这番话乍听让人惊骇,但仔细一思量,啥意义都没有,纯粹是吓唬人。徐盖了解自己的儿子,相信自己的儿子不会为非作歹,祸及家门。孰不知年少气盛的徐世勣热血心肠,头脑一发热,一冲动,还当真做出了夷灭三族的祸事。只不过知情者也就十二娘子而已,而十二娘子闭紧嘴巴不说,崔九即便有所怀疑,但苦于没有证据,也只能把一腔怨气发泄在徐盖身上。 徐盖心里有底便也不慌。他毕竟是河南巨贾,整天与各式权贵打交道,情商之高可想而知。任由崔九叱骂了几句后,徐盖便鼓起勇气,顺着崔九的话自我忏悔,然后对崔氏庇护之恩感激涕零。胡扯八道了一番后,总算说到正题了。 徐盖说,自家逆子不争气,结交了一帮江湖无赖,谁料到这些无赖如今无法无天,不但火烧白马救走了他们的黑老大翟让,还胆大包天,在光天化日之下绑架了监察御史。东郡郡守走投无路了,遣人威胁自己,要求自己出钱出力帮他救人,否则就诬陷自家逆子为贼,把离狐徐氏一网打尽连根拔除。自己被逼得走投无路,唯有厚颜上门求救。 崔九冷笑,“你家逆子在哪?” 崔九一直在怀疑徐世勣,一直在暗中寻找徐世勣,唯恐十二娘子再遭不测。 十二娘子在崔府的地位非常特殊,尤其婚变之后,性情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崔氏担心她出事,更为溺爱,由着她胡闹,但对她的保护也是更为严密,而崔九就是负责保护她的家将。十二娘子折节下交商贾之子徐世勣,崔九当然重视,把徐世勣调查得彻彻底底,包括他和翟让、单雄信等人私下做得一些违法勾当。徐世勣是个富二代,却少年为贼,在崔九看来,主要是交友不慎,又过于叛逆了,而正是因为其性格上的叛逆,才赢得了十二娘子的赏识,折节下交。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崔九渐渐发现,十二娘子的言行举止不但越来越叛逆,而且越来越离谱,于是他对徐世勣便警惕起来。然而,稍一疏忽,他还是“马失前蹄”摔了个大跟头,灰头灰脸不说,还可能要“伤筋断骨”赔上一世英名。 崔九郁闷至极,决心要查出真相,偏偏这个时候,那个白发刑徒又出现了,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挟持了监察御史,再一次把无辜的崔氏推上了“风口浪尖”。你当崔氏是泥巴做的?你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崔九肺都要气炸了,不过若想出这口恶气,首先就要找到徐世勣。崔九断定,白马城发生的这两件大案,徐世勣肯定都参与其中,而且他还利用了十二娘子,利用了崔氏。是可忍孰不可忍,你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还敢把崔氏和十二娘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崔九不敢质问十二娘子,也不想暗中逼问十二娘子身边的侍婢,以免与十二娘子矛盾激化甚至发生直接冲突。十二娘子是小主人,他是仆从,但他这个仆从在崔府地位很高,又得到家主的授权,基本上算是全程监护小主人了,而小主人又非常叛逆,常常做出一些非常之事甚至危及到崔氏利益,双方怎么可能会没有矛盾? 好在这次崔九救了十二娘子,双方矛盾有所缓和,再加上维护崔氏利益乃重中之重,双方在出手干涉白马局势一事上罕见地达成了一致,崔九才能在没有掣肘的情形下放手而为。 崔九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徐世勣,唯有找到徐世勣,他才能知道真相,而唯有知道真相,他才能出手干涉白马局势,竭力做到兼顾各方利益,继而才能维护崔氏利益。但出乎他的意外,东郡郡守及其背后的河南贵族势力,并没有直接向崔氏求援,显然是对崔氏非常顾忌,担心遭到崔氏拒绝,导致后路断绝,遂选择了离狐徐氏做为斡旋的探路者。 目前在白马,崔氏权势最大。有老大在,小弟们谁敢出头?谁出头,谁就折了老大的脸面,是蓄意损害崔氏利益,必然要承担严重后果。所以,小弟们先请出老大,由老大来拿出最终处置方案,先照顾老大的利益,而小弟们的利益能不能最终摆平,均由老大说了算。 这样也好,双方都给自己留下了回旋余地。崔九征得十二娘子的同意,开门请进了徐盖,算是对东郡郡守及其背后河南贵族势力要求斡旋的一种积极回应。至于崔氏是不是出面斡旋,则要看崔九能否在最短时间内查明真相。 崔九态度坚决,某要徐世勣。 徐盖也想要徐世勣,但他的确不知道徐世勣在哪,不过出于护犊心理,徐盖想都不想,张嘴就回道,“逆子在离狐老宅。” 崔九冷笑,“明日此时,某要在这里见到你家逆子。” 徐盖顿时就呆了。离狐距离白马两百余里,来回将近五百里,除非长翅膀飞,否则就算徐世勣真的在离狐老宅,也绝无可能在明日黄昏前赶到白马。 崔九这话里的意思就很直白了,今日劫持监察御史一案,你家逆子肯定参与其中,他肯定就在这白马附近,你马上把他给我找来。我崔府的门已经给你打开了,已经摆明了要庇护你徐氏,那么徐世勣就算是“贼”,那也是我崔府的“贼”,不是什么人都能杀的,都敢杀的。 徐盖昏头昏脑的走出了崔府,然后浑浑噩噩的回到了徐宅,一路上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儿子,最害怕的就是面对自己的父母,他担心儿子横尸荒野,害怕杀身之祸累及父母。虽然他对家破人亡之祸早有准备,虽然他知道自己所走的这条路充满了风险,但对灾祸来临的速度如此之快,还是措手不及。难道,继翟氏、单氏罹难之后,当真就是我徐氏?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笑容满面的徐世勣,看到了自己担心得几乎要哭出来的儿子,一时间仿若梦幻,随之醒悟过来,冲上去一把抱住儿子,张嘴就叫了一嗓子,“谢天谢地!” 他由衷感慨,生死关头,除了天地,谁都不值得依靠,不值得信任,自己的命运还得由自己来掌控。但是,话是这么说,道理也是这么简单,却做不到,天地之大,哪有离狐徐氏这等巨商富贾的立锥之地?辛辛苦苦赚取了巨额财富,却不是幸福,不是安宁,而是负担,而是危险。这个世界何其不公?苍天何时才还芸芸众生一个公平正义的朗朗乾坤? 徐世勣感同身受,紧紧抱住了父亲,眼眶湿润,心里暗暗发誓,今生今世,一定要让徐氏崛起于中土,让徐氏有一个幸福安宁的未来。 “大人,让您受苦了。” 徐盖蓦然从混沌中惊醒,猛地拽住儿子的手,不理会家人僮仆惊异的目光,拉着儿子匆匆跑进了书房。 紧紧关上了书房的门,然后又侧耳聆听了半晌,确定书房外没有人之后,徐盖方才与儿子一起坐下,压低声音问道,“大郎,你告诉某,白马这两件大案,你是否参与其中?” 徐世勣摇头,拼命摇头,一口否认。他绝不会承认,不但不会在自己父亲面前承认,即便在十二娘子当面,他也不会承认,在未来任何时候,他都不会承认,直到有一天连他自己都相信自己没有参与白马大案了,那他就成功达到了骗术的最高境界。 这是白发刑徒要求他必须做到的,因为白发刑徒告诉他,绑架挟持监察御史,虽然能救单氏,却把徐氏推入了绝境,因为这两件大案若想做一个了结,肯定要杀一批人,既然单氏杀不成了,那么崔氏最后迫于压力,极有可能妥协,拿徐氏做牺牲品,以保全自身之利益。所以,徐世勣必须坦坦荡荡的出现在白马城,告诉白马所有权贵,我徐世勣是清白的,以此来威胁崔氏,你若拿我徐氏做牺牲品,我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也要把十二娘子被挟持一事捅出来,把你崔氏推上风口浪尖:你崔氏为了保住十二娘子的性命,屈从于恶贼的威胁,逼迫东郡官员放走了他们,结果导致监察御史惨遭挟持,导致白马局势失控。如此你崔氏则陷入被动,崔氏的政治对手们必然借此机会“四面围攻”,崔氏的利益必然受损。 于是,徐世勣坦坦荡荡的回家了,并且坦坦荡荡的告诉徐盖,“俺清清白白!” 第二天上午,徐世勣独自一人去了崔府,当着崔九的面,同样坦坦荡荡的自我标榜,“俺清清白白!” 崔九勃然大怒,他至此才发现徐世勣不仅心黑手辣,老奸巨滑,还卑鄙无耻到了极致。 “你敢不敢与某家小娘子对质?” 徐世勣微微一笑,泰然自若,“有何不敢?” = = = 第二十七章何为真相? 崔九无论如何也不敢给徐世勣与十二娘子独处的机会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假若再让十二娘子的人生安全受到威胁,他也没脸活在这世上了,自己抹脖子吧。但让崔九悲愤欲绝的是,明明徐世勣就是一个贼,而且肯定与白马两起大案有关的贼,十二娘子却蓄意袒护。 崔九认为十二娘子惨遭毒手可能就是出自徐世勣之手,因为出事之前徐世勣曾来了一趟崔府,且与十二娘子下了盘棋,对弈中两人肯定说了些什么,徐也肯定欺骗了十二娘子,否则无法解释当夜那四个恶贼为什么偏偏就逃到了崔氏内府。崔九甚至还怀疑那四个贼中便有徐世勣,是以他一定要找到徐世勣,一定要找到证据,一旦求证,必将徐世勣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以报侮辱崔氏之愤。 哪料当崔九把徐世勣拉到十二娘子面前,要十二娘子指证时,十二娘子却一口否决了,而且还把崔九埋怨了一通,责怪他武断跋扈,仗势欺人,是非不分,黑白颠倒。 崔九感觉自己很悲哀,做人很失败。十二娘子是他看着长大的,百般呵护,如今却形同陌路,更生怨隙,甚至在十二娘子的心目中,自己竟然还不如一个白马小贼,这让他十分痛苦,异常沮丧,悲愤交集,一气之下,拂袖而走。 崔九一走,十二娘子马上高兴起来,挥手喝退了贴身侍婢,又让僮仆摆上棋秤,招呼徐世勣坐下对弈。 徐世勣哪敢坐?他心虚害怕,冷汗遍体,至今魂魄还没有归位。崔九在时,他色厉荏苒,强撑着,崔九一走,面对他绑架挟持过的十二娘子,当即原形毕露,耷拉着脑袋,一副任你宰割的绝望表情。 十二娘子却毫无怒色,“噗嗤”一下笑了起来。这一笑百媚俱生,而徐世勣却毛骨悚然,面无人色。他知道十二娘子冷若冰霜,很少笑,一旦笑了,那意味着事情麻烦了,他恐怕要下地狱了。 “小毛贼。”十二娘子手指徐世勣,轻轻点了几下,目露不屑之色,“忘恩负义,心黑手辣,卑鄙无耻……好,好,你终于还是做贼了,而且还是大恶贼。” 徐世勣觉得委屈,但又没有理由辩白,他总不能说这都是白发刑徒惹的祸,又或者说,这都是你惹的祸,假若你能管好你的僮仆,一切按预定之计来,又岂会“天翻地覆”,闹得惊天动地,以致于现在大家都收不了场? “不过……”十二娘子拖长音调,一幅幸灾乐祸的样子,“儿喜欢,儿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热闹的事了。” 徐世勣头皮一麻,一股不祥预感顿时笼罩身心。 十二娘子拿起一粒黑棋,在手指上捻动着,眼里掠过一丝戏谑之色,“小毛贼,今天是否一边下棋,一边给儿说个精彩的故事?” 徐世勣忙不迭地的连连点头,不敢有丝毫隐瞒,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详细告之。他在向十二娘子述说这些事的时候,心里对白发刑徒李风云也是愈发的敬佩。 以他的本意,他哪敢大摇大摆的回来,像个没事人一样,理直气壮的与十二娘子对质?哪料事情的发展却正如李风云所估猜,十二娘子的身份太显赫了,所牵扯的势力太庞大,所牵涉到的利益也太大,由此导致不论是崔氏十二娘子自己,还是崔九等崔氏家将护卫,乃至东郡的当权权贵们,都在竭尽全力的掩盖十二娘子被恶贼挟持一事。 很简单,这事一旦捅开,十二娘子的“自由”也就失去了,她将被变相的“禁锢”,崔氏决不敢再放任她了,再由着她的性子随她去“闯祸”了;而崔九等家将护卫僮仆,们肯定要受到严惩,他们未来的命运将非常凄惨;东郡的当权权贵们必定要承担所有责任,成为这次恶**件的直接“牺牲品”。既然大家为了自己的利益都在竭力隐瞒真相,那么做为“真相”当事人之一的徐世勣回到白马,当然有惊无险了。 徐世勣从崔九逼着他与十二娘子对质,而十二娘子却毫不客气的责叱崔九并将其“轰走”中,已经看出了一丝端倪,似乎崔九和十二娘子之间达成了一种默契。崔九是借此来试探十二娘子对此事的态度,而十二娘子却借机拿捏住了崔九的“要害”,我已决意隐瞒此事,但从此后,你必须绝对忠诚于我,为我所用。而崔九为了自身之利益,也唯有屈从于十二娘子,不敢忤逆十二娘子的意愿了。 另外十二娘子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责怪徐世勣等人杀死了崔氏内府的执事、护卫和僮仆,也没有表现出足够的愤怒和悲伤,这是不是可以解释为,之前十二娘子一直受到了这些人的暗中监控,倍受掣肘,此次正好借“贼”之刀一杀了之,从此在她这个特殊的“内外府”里,她说了算,拥有绝对权威,而家将、执事、护卫和侍婢僮仆们则绝对忠诚于十二娘子,再不敢做出“背主”之事,以自取杀身之祸。 徐世勣讲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向十二娘子透露了白马两件大案的内幕和真相,而推动白马局势向失控方向发展的关键人物就是白发刑徒李风云,包括这次他回到白马,坐在十二娘子对面,以隐晦的方式向十二娘子求助,恳请十二娘子出面化解危机,都是源自那个神秘而强悍的白发刑徒。 “白发刑徒?” 十二娘子黛眉紧皱,迷人的面孔上露出深思之色,似乎在记忆深处里寻找一些失去的东西。忽然她把手中的棋子扔到了棋秤上,冷笑道,“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甚至连儿的事情,连崔府的事情,都略知一二,并且还能善加利用,可见此人的出身非同一般。” 徐世勣连连点头。他也有同样的想法,李风云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他在白马这个小小的地方,稍用手段便掀起了惊天狂澜,不但把各种势力统统卷了进来,还始终掌控着局势的主动权,可见其心机之深沉,谋略之出众,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界太高,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他都能看到,这不是天赋,而是源自他的出身,他的出身肯定非常高贵,所以他才能站在高处,从容自如地操控着白马局势的发展。 “他到底是谁?”十二娘子忿然问道。 徐世勣摇头,再摇头,无法给予答案。 “他现在在哪?”十二娘子又问。 “瓦亭。”徐世勣答道,“监察御史就在他手上。他说,他只给你三天时间,若三天内,单氏一百余口没有安全抵达瓦亭,他就砍下御史的头颅,大家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他就不怕鹰扬府围剿瓦亭?”十二娘子撇撇樱唇,鄙夷说道,“白马爆发了两件惊天大案,惊动了东都,此事必然有个了结,东郡府只有诛杀一批恶贼才能给东都以交待,然后才能平息此事。所以,他虽然救了单氏,却连累了更多无辜。如今白马已经有数百无辜者死于非命,未来一段时间内受此案连累而死者成千上万。他的罪孽深重,是一个阿修罗,一个吃人的魔鬼。” 徐世勣听到这话很不高兴,也把手上的棋子扔到了棋秤上,“诛杀无辜者的不是俺们,而是官府,官府才是阿修罗,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官贼才是吃人的魔鬼。” 十二娘子嗤之以鼻,眼里的不屑之色更浓。 “儿倒想知道,当鹰扬府四面围剿瓦亭,你们这群小蟊贼又如何杀出重围,又如何艰难求生?”十二娘子目露挑衅之色,揶揄道,“那个白发恶魔会不会故技重施,三闯白马,再一次将儿绑架而去?” 徐世勣听出了十二娘子的弦外之音,知道十二娘子切齿痛恨白发刑徒,一定要置白发刑徒于死地,于是苦笑摇头,“某不会出卖他。” “但你出卖了儿。” “某没有出卖你。”徐世勣辩解道,“是你的仆从背叛了你,并阴谋置我们于死地,结果导致事态失控。” “这么说,儿之遇险,是儿驭下不力,咎由自取了?”十二娘子的语气骤然严厉。 徐世勣心里一慌,不假思索地脱口回道,“你不要招惹他,他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他一无所有,他无所顾忌,他要造反。” “造反?”十二娘子吃了一惊,“原来如此,怪不得有人不惜代价要杀他,原来如此。” 徐世勣吓了一跳,“你知道谁要杀他?” 十二娘子轻轻摇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凝神沉思,想了很久,似乎找不到答案,却更加疑惑了。 “事情闹得这么大,东都那边肯定暗流涌动,危机四伏。”十二娘子忽然叹了口气,冲着一脸好奇的徐世勣摇了摇手,“白发恶魔太危险,会给你们带来无穷无尽的灾难,为安全起见,你们要么立即驱赶他离开东郡,要么你们和他一起离开东郡,总之,你们不能继续避难于瓦亭,三十六计走为上。” “走?”徐世勣连连点头,“好,我们走,但在单氏没有获救之前,我们不会离开瓦亭。” “你们即刻去救人吧,东郡府决不会阻拦。”十二娘子冲着徐世勣挥了挥手,“救了单氏,就把那位监察御史放了。要信守承诺,不要让儿难做,也不要再陷儿于危机之中。” 徐世勣躬身拜谢,但十二娘子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徐世勣骇然变色。 “儿一定要杀了白发恶魔,亲手砍下他的头颅。” = = = 第二十八章逃亡 瓦亭沐浴在落日余晖之中,美丽而祥和,但瓦岗上的人,却充满了怨愤和杀气。 翟让出离愤怒。李风云的计策奏效了,成功营救了单氏,却把翟让和瓦岗人全部推上了绝路。接下来,鹰扬府肯定要围剿瓦亭,把瓦岗人赶尽杀绝。崔氏还算网开一面,十二娘子提前发出了警告,让瓦岗人赶快离开东郡。然而,天下虽大,却无瓦岗人的立锥之地。 翟让当然不会公开驱赶李风云,那会寒了兄弟们的心,损害了自己的声誉,而且崔氏和东郡权贵并不会因此放弃围杀瓦岗人。既然如此,那只能把愤怒埋在心里,表现得豁达,有度量,有担待。另外,翟让和一众瓦岗人从内心里忌惮和畏惧白发刑徒,不敢随意招惹他,激怒他,以免给自己带来灾祸。 虽然双方相识不过寥寥数天,但李风云已经充分展示了他惊人的实力,这个实力不仅仅是武力上的强悍,还有智慧和谋略上的出众。李风云也是混黑道的,而且还是恶名昭著的大贼,还有他骄横跋扈、咄咄逼人、无法无天的暴戾性格,使得他在为人行事上表现得异常强势,而这种强势再加上对翟让、单雄信、徐世勣等人都有援手之恩,使得他在瓦岗人的心目中迅速赢得了一席之地,并占有独特而重要的份量。 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实力决定一切。假若翟让坚持留在东郡,留在瓦亭,他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之优势,必然能继续领导众人,而一旦离开东郡逃亡于异乡,他的优势便损失殆尽,他又如何领导瓦岗诸雄? 翟让的这种担心在瓦岗人商议未来生存策略的争论中,逐渐有所减轻。 他最为信任和依赖的人,除了自家兄弟子侄和门生故吏外,便是单雄信和徐世勣这些“同道”中人,虽然名义上翟氏是他们的恩主,在势力范围内庇护他们,但实际上双方之间的利益关联太深,早已是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而这也是单雄信和徐世勣等河南豪强不惜一切代价营救翟让和翟氏的原因所在。 这种因利益而共存的“团体”,如果没有足以打动他们的更大利益,是决不会分崩离析的,虽然李风云在这次危机中“铤而走险”拯救了单雄信、徐世勣和部分瓦岗人,但李风云的“自由”却是瓦岗人用生命换来的,彼此间恩义两全,说不上谁亏欠了谁,所以单雄信和徐世勣不会因为李风云拯救了他们的家族,就转而奉李风云为恩主,再说李风云能带给他们什么利益?李风云神秘莫测,没有人了解他的过去,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秘密,这本身就是一种危机,其次李风云口口声声要造反,他一无所有,纠集一帮人造反,烧杀掳掠,对他来说当然有好处,但对单雄信和徐世勣等人来说却什么利益都没有,唯有无穷无尽的祸患。既然如此,单雄信和徐世勣又怎会转而追随李风云? 翟让饱受打击,自信心严重受挫,所以过于忧虑了,而单雄信和徐世勣对他始终如一的鼎力支持,不仅让他感受到了兄弟之间的无比忠诚,也让他迅速恢复了自信。 在瓦岗人的生存大计中,除了坚持要举旗造反的李风云,其他人等都支持翟让的策略,到荥阳郡和梁郡去,在横贯这两个郡的南运河上以劫掠过往船只讨生活,说白了就是做个小贼,不显山不露水,很低调,这样日子过得很滋润,也不会引起官府的过度关注,典型的黑道生存方式。 李风云忍不住就想问,你们打算这样过多久?做贼是不是很荣耀?这样苟且偷生一辈子,难道就是你们的理想生活?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为什么就不能像陈胜吴广一样举起义旗,登高一呼,打出一片新天地? 瓦岗人不予理睬,权当李风云是个疯子,是个被当朝权贵逼上绝路的癫狂之徒,是个一门心思要称王称霸然后报复当朝权贵的痴心妄想者。今日的中土是统一后的中土,今日的王朝有一支庞大的卫府军队,今日的天下仓廪富实,国力强盛,今日的皇帝带着卫府军南征北战、西讨东伐,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在今日这种情形下造反,纯粹是痴人说梦,自寻死路。 瓦岗人迅速撤离。由瓦亭直线南下一百余里就是济水。再由济水南下几十里,便是贯穿荥阳郡和梁郡的通济渠。 徐氏是河南航运巨贾,也是河南航运行会的老大,凡在河南河渠上行走的船只,都要遵循行会的规矩,由此可以推及徐氏在河南大小河渠上的势力。这次瓦岗人撤离,借助的就是徐氏之力,而徐氏的船队码头遍布大河南北,数百瓦岗人由不同的撤离地点登船之后,转眼就如一把沙砾洒入大河般踪迹全无。 现在的瓦岗人主要以翟氏及其子侄、门生故吏为主,有翟宽、翟让兄弟,有侄子翟摩侯,有门生王儒信,有好友贾雄和单雄信。 徐世勣有崔氏的庇护,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继续做他的徐氏少东主,这为瓦岗人的逃难和生存提供了方便。其他诸如王要汉王伯当兄弟,王当仁、周文举和李德逸等地方豪强,因为崔氏以非常强势手段要把这场发生在东郡的风暴迅速平息下去,故幸免于难,但有了单氏这个前车之鉴,他们都异常低调,并暂时中断了与瓦岗人之间的联系,以免被官府抓住把柄惨遭不测。 瓦岗人势单力薄,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要地盘没地盘,就如一群丧家之犬被官府通缉追杀,四处逃难,这种情形下说什么举旗造反,的确不现实,荒诞不经。而李风云总是拿陈胜吴广说事。双方的想法可谓南辕北辙,根本就没有交集的地方。 李风云因此很郁愤,把自己关在船舱里,除了吃饭就是睡觉,既不愿意主动迁就瓦岗人,也没有加深了解、消除隔阂和缓解矛盾的意愿,这使得双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但双方迫于各自的需要,彼此忍耐,暂时还能维持共存的局面。 这天黄昏时分,船队在梁郡首府宋城的运河码头上停泊下来。 深夜,正在舱内读书的李风云忽然听到了一阵急促马蹄声,他稍稍迟疑了一下,放下书卷,走到窗边掀开布帷向外看去。外面月色朦胧,码头和船舶上的各式灯笼散发出昏黄灯光,让夜色看上去更为柔和和温馨。几匹健马疾驰而来,马上人均面带防尘巾,穿黑色长袍,披黑色大氅,风尘仆仆。 李风云目露警惕之色,看得更为仔细。 黑衣人驱马走近船队的领航大船,尚未下马,便有船上水手高声询问。为首黑衣人刚一开口,李风云便听出是徐世勣的声音。李风云暗自心喜,这段时间他藏匿船上,在单雄信、贾雄等人陆续消失后,与其相识的只有翟让和王儒信,但彼此之间实在找不到共同话题,所以甚为苦闷。 徐世勣上了船,先去见了翟让和王儒信,然后便进了李风云所居船舱,略加寒暄两句后,便以吃酒为借口,拉着李风云与翟让、王儒信坐到了一起。 翟让很大度,并没有因为李风云与其在生存理念上存在分歧就蓄意排斥他,而是始终将其当作瓦岗的一员,不论大事小事都把他喊在一起商议。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在这种关键时刻多听听反对意见也是一件好事。而翟让的这一做法深为李风云所欣赏,彼此给予对方必要的尊重和信任,正是双方能够互相忍耐的原因所在。 “白马局势如何?”翟让开门见山,酒杯尚未端起,便直奔主题。 “追剿力度非常大,不论是御史还是郡守,在没有接到东都诏令之前,该干的事情还得干。”徐世勣面露愁容,“虽然雷声大,雨点小,但十二娘子承压太大,毕竟白马的案子太大,东都特使抵达白马后,无论如何都要调查一番以便向东都做个交待,但如今白马大案的元凶不但没有抓到,反而逃之夭夭无影无踪,这对山东人来说终归很不利。” 翟让沉默不语。坐在他身边的王儒信忍不住了,目光闪烁,瞥了一眼自顾吃喝的李风云,欲言又止。 王儒信三十多岁,中等身材,白面短须,精明干练,曾在翟宽手下做过几年掾属。他对李风云非常忌惮,担心翟氏为其所累,屡次提议翟让赶走白发刑徒,但都被翟让拒绝了。 “崔氏是否有所暗示?”翟让问道。 徐世勣苦笑,望着李风云说道,“十二娘子发誓要亲手砍下风云兄的头颅,所以前些时日已离开白马,沿通济渠南下追来。” 王儒信笑了起来,有些幸灾乐祸,“这便是崔氏的暗示,崔氏的目标正是白发郎。” 李风云放下酒杯,鄙夷地看了王儒信一眼,冷笑道,“崔氏若只有这等鼠目寸光,早已死绝!” 王儒信勃然变色,张嘴便要反唇相讥。 翟让急忙阻止,望着徐世勣问道,“崔氏要来宋城?” 徐世勣神色凝重,郑重点头。 “她难道听说了甚?”翟让追问。 徐世勣摇头,“她大张旗鼓来宋城,肯定不是为了追杀风云兄。” 翟让眼里掠过一丝厉芒,突然重重一拳砸到了食案上,“到底谁是叛徒?” 王儒信这才意识到危机的来临,神色有些慌张,“明公,也有可能是韩相国那边出了问题。” “马上约见韩相国。”翟让果断说道,“明天某一定要见到他。” = = = 第二十九章重兵 凌晨时分,徐世勣又回到了船上,与翟让谈了一阵后,便寻到了李风云。 李风云已和衣而睡,长刀就放在手边,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看到徐世勣进来,李风云缓缓坐起,披散着长发,面带浅浅微笑,眼神深邃,似乎可以洞察一切,这令徐世勣没来由的有些紧张。 徐世勣尚在斟酌措辞,想着由何处转入话题,不料李风云已经先开了口,“翟法司在宋城这边,有何谋划?” 徐世勣略加迟疑之后,低声说道,“东征所需无所不包,粟绢锋镝一样不缺,而主要供应地便是江南。东征在即,大运河南北转运繁忙,其财富之巨令人垂涎,沿途郡县便都想方设法从中渔利,于是两岸盗贼蜂拥而出,其中以官僚之名而行盗贼之事者比比皆是,至于监守自盗者更是难以计数。” 李风云微笑点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中土的权贵官僚自古以来便擅长以权谋私,贪赃枉法,寡廉鲜耻的窃取王国财富。”他用手指指徐世勣,揶揄道,“翟法司便是其中一个,而你也是个贪婪的小贼。” 徐世勣不以为忤,一笑置之,“阿兄是明抢,俺是暗取,五十步笑百步尔。” “你们打算盗取甚?粟绢?金银?抑或是……”李风云紧盯着徐世勣的眼睛,缓缓拖长了声调,“锋镝?” “锋镝。”徐世勣正色回道,“几个月前,俺们便获悉有一批锋镝将从江南运往北方,其数量巨大,且大部分为陌刀、步槊、强弩、铠甲等重兵。” “你们要造反?”李风云有些惊讶,“既然有造反的打算,为何到了今天这等绝境还不愿举旗?” “造反需要时机。”徐世勣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李风云争论,但也回避不了,“各地鹰扬府实力强横,以我们目前的实力,造反便是死,实为不智。” “时机是创造的,不是等来的。”李风云语含嘲讽之意,也无意与徐世勣继续争论,“既然你等实力弱小,又拿什么窃取重兵?重兵运输,必定有鹰扬护卫,以你等实力若是强抢,纯属找死。” “最初我们并无窃取这批重兵的想法,但某一天,梁郡韩明府突然到了白马,寻到了明公,向明公提出了联手河南诸豪共谋这批重兵的设想。”徐世勣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解释道,“韩明府便是梁郡豪望韩氏家主韩相国,曾做过一任雍丘县令,一任宋城县令,后因恩主离任,与继任郡守屡次发生冲突,遂遭弹劾而罢职。他在梁郡势力庞大,又曾担任过县令,故大家都尊称其为韩明府。” 李风云微微颔首,不经意地问道,“他的恩主是谁?为何不庇护于他?难道亦遭人排挤而权势不再?” 徐世勣摇头,“他的恩主权势非常惊人,说起来你肯定知道,便是本朝前宰执、楚国公杨素之长子杨玄感。杨素病逝后,杨玄感继嗣,袭爵楚国公,现为本朝礼部尚书,其权势之大,在当今中土可谓一时无两。” “杨玄感……”李风云神色微变,眼里掠过一丝惊色。 “杨玄感在先帝朝曾出任宋州刺史。今上改州为郡,梁郡便是过去的宋州,只不过所辖地域小了一些而已。杨玄感为宋州刺史时,韩相国便是他最为得力的属下之一。” “一个礼部尚书,当朝宰执之一,又是豪门高第,竟不能庇护自己的门生故吏,这怎么可能?”李风云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事实的确如此。”徐世勣也是面露疑惑之色,“或许,韩明府在杨玄感上京赴任后,在梁郡表现得过于强势了,给杨玄感造成了麻烦,于是杨玄感便以此手段给他一个警告,以儆效尤。” “杨玄感定有深意,某等不便猜测。”李风云摇了摇手,问道,“翟法司突然被抓,是否与此事有关?韩相国是不是就是那个叛徒?” 徐世勣吃惊地望着李风云,“阿兄怎会有此等臆测?韩明府岂会背誓弃诺?这对他有何好处?” 李风云冷笑,“你若能看到未来,便会猜到这里定有阴谋诡计。” 未来?徐世勣本不以为然,蓦然由李风云的白发想到了他神秘的可能充满了黑色的过去,心里顿时一动,一个念头忽然涌出:难道要杀他的人是杨玄感?抑或,他和杨玄感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当今中土,若论权势之大,首推弘农杨氏,那是皇族。杨素便是出自弘农杨氏,只不过与先帝这一房在血脉上有些距离而已,算是皇族的旁支。先帝朝,杨素基本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今上能够在皇统争夺中最终胜出,也是得益于杨素的鼎力支持,所以杨素的权势一直延续到了今上朝。几年前杨素病逝,继承杨素全部政治遗产的便是杨玄感。谁敢在今日中土目无法纪、肆无忌惮的追杀一个人?此等权贵屈指可数,但杨玄感肯定是其中之一。 由权势倾天的杨玄感推及到在宋州势力强横的韩相国,再联想到韩相国要在通济渠上劫掠重兵,徐世勣便再也推衍不下去了,感觉太荒诞了。阴谋诡计?以杨玄感的权势,还需要搞什么阴谋诡计?他已经位居宰执了,难道还不满足,还要做皇帝不成? 徐世勣迅速把这些荒诞的想法统统抛离,含笑问道,“莫非阿兄能看到未来?” “某说某能看到未来,能预知翟法司、单二郎和你将在几年后名震中土,雄霸中原,能预知你们和瓦岗寨、瓦岗义军一起流芳千古,你信吗?”李风云捋了捋披散的白发,笑了起来。 “瓦岗寨?瓦岗义军?瓦岗在哪?”徐世勣莫名其妙,忽然想起那日李风云在瓦亭对自己所说的戏言,顿时恍然,原来瓦岗便是瓦亭,便是那片鸟不拉屎的沼泽地,李风云这是在故意调侃自己。徐世勣哈哈一笑,摇摇头,手指李风云揶揄道,“阿兄好生固执,话里话外都离不开造反。既然阿兄有如此鸿鹄之志,不若干脆就在宋城举旗,拉一帮兄弟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李风云哈哈大笑,蓦然心念电转,无数想法如决堤洪水一般呼啸冲入脑海,让他眼前骤然一亮,仿若在黑暗中隐约看到了光明,在迷惘无助中突然抓住了一丝机遇。 看到李风云笑容渐敛,剑眉紧锁,陷入沉思,一股不祥之感瞬间包围了徐世勣,让他懊悔不迭,责怪自己不该胡乱说话。他正想转移话题,把李风云从沉思中拽出来,却看到李风云好似做出了什么决定,整个人瞬间爆发出了一股凛冽气势,如冲天剑气,挡者披靡。 “大郎好主意。”李风云冲着徐世勣竖起了大拇指,由衷赞道,“一语惊醒梦中人,谢了。” 徐世勣惊魂不定,眨巴着眼睛犹豫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兄,俺说了甚?” “你啥也没说。”李风云笑着摇摇手,重新转入话题,“那么,翟法司南下宋城,便是为了此事?” 徐世勣点了点头,目露忧色,脸上也蒙上了一层阴霾,显然之前他曾见过韩相国,也曾商讨过劫掠重兵之事,但形势不容乐观,甚至很糟糕。 “劫掠重兵,是谋大逆的死罪,你等既然无意造反,只想做个偷鸡摸狗的小贼,又何必答应韩相国趟此等浑水?要知道,这趟浑水一旦粘上了,那除了举旗造反,就再无生机。”李风云沉吟了片刻,又说道,“虽然崔氏在白马那边承担了重压,急需寻到翟法司和单雄信等人的下落,以谋求责任转嫁,但你等可以在荥阳或者梁郡等地随意劫掠一些金银粟绢露个头即可,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所谓的义气和承诺而自绝生路。” 徐世勣对“责任转嫁”四字颇感兴趣,实际上白马局势正在如此发展,十二娘子沿通济渠南下,其目的正是要逼着翟让和单雄信等人尽快“露面”,以便把东都和各方势力的注意力由白马转移到宋城,继而给处置白马危机争取到足够的条件和时间。 “阿兄的话自相矛盾了。”徐世勣不动声色地说道。 李风云哑然失笑。的确,翟让和单雄信只有大张旗鼓的“露面”才能满足崔氏所需,而与韩相国联手劫掠“重兵”正好可以实现这一目的。既然能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但是,“重兵”好劫,劫了之后怎么办?东都也罢,地方官府和鹰扬府也罢,出于安全的考虑,就算翻地三尺也要找到这批“重兵”,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 通济渠沿岸有能力和有胆量劫掠重兵的地方势力、黑道势力极其有限,扳着手指头都能算得过来,韩相国和翟让等人根本跑不掉,就算跑掉了,也保不住这批重兵。既然明摆着就是一件“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亏本买卖”,又何必费尽周折去做它? “计策总是有的,纸上谈兵谁都会。”李风云笑道,“人是关键,若是有人能把纸上谈兵变成现实,那计策就成了。” 徐世勣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 = = 第三十章谁要造反? 第二天船队继续南行,五十里之后便到了谷熟县城。 韩相国和几个亲信属从早已候在码头上,看到徐氏船队抵达,当即乘小舟登船,随船队而下。 韩相国四十多岁,中等身材,圆脸短须,长得有些富态,目光敏锐而矜持,神情冷淡而严肃,气质沉稳谨慎,若不知道他的底细,很难从外形上推断出他是一个非常强势的地方豪望。 一番寒暄后,翟让主动谈及自己目前的艰难处境,今入梁郡行劫掠之事,已经触及到韩相国的利益,为此不得不向韩相国“低头”,请求其让度一部分利益,日后必当厚报。 韩相国倒是豪爽义气,大手一挥,说了几句生死兄弟荣辱与共之类的漂亮话,不过这漂亮话可不是随便说的,是语含双关的。从道上的规矩来说,翟让避难梁郡并从韩相国的嘴里抢饭吃,是过界了,是大忌讳,搞得不好双方就要火并,这一点翟让很清楚,所以他南下梁郡,名义上是信守诺言,是遵从双方之前的约定,是与韩相国联手劫掠重兵。有了这个“名义”,韩相国当然非常欢迎。今日他亲自登船拜会翟让,已经表明了欢迎翟让的态度。 东郡翟氏和梁郡韩氏都是河南地方豪望,山东的三四流贵族,门第身份基本相当,只不过如今翟氏落难,落草为寇,双方的地位悬殊太大,这时候韩相国依旧平等对待翟氏,算是给足了翟氏面子,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韩相国此举也是为了拉拢人心,凝聚实力,以实现劫掠重兵之目标。 既然韩相国表态,要与翟让生死与共,翟让当然也要表一下决心,愿意竭尽全力帮助韩相国达成目标。翟让手上可用之人就那么多,而且还有来自白马方面的重压,能给予韩相国的助力实在有限,所以翟让必须解释清楚,以免闹出不必要的误会。翟让说,某若还是东郡法司,那事情就好办多了,可惜自己遭人出卖陷害,如今不过是个逃犯,后面还有追兵苦苦相逼,身陷困境,此次南下梁郡恐怕会给韩相国带来麻烦,甚至影响到劫掠重兵之大计。言下之意,我能力有限,能帮助你的地方不多,你斟酌着办吧。 韩相国也听出来弦外之音了。麻烦?当然有麻烦了。翟让如今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此刻跑来宋城,名义上是帮忙劫掠重兵,实际上就是祸水东引,是把背后的追兵吸引到宋城来。重兵一劫,必然轰动一时,而这件大案比白马那两件案子要严重多了,到时上至东都下至地方官府,都会紧盯这件大案,于是白马危机便迎来了解决时机,而宋城危机则刚刚开始,韩相国和梁郡豪强首当其冲成为重点嫌疑对象,而翟让和单雄信等东郡豪强则暗中窃笑了。 不过韩相国自有对策。凭你翟让也敢算计我?我早就开始算计你了。 闲话也不提了,也不惺惺作态假客气了。运送重兵的船队正行驶在大运河的邗沟段,很快就要越过淮河进入通济渠,时间已经不多,必须拿出决策开始实施。所以韩相国顺着翟让的话,详细述说了劫掠重兵的诸多困难,其中最大的而且根本找不到妥善解决办法的困难,便是劫掠重兵之后如何逃避官府的追剿。 翟让神色凝重,与王儒信、徐世勣不时交换眼神,彼此都感觉到了危机的逼近。 “无妥善之策,并不代表就没有对策。”翟让试探道,“明府可有对策?” 韩相国迟疑了片刻,缓缓点头,“对策倒是有一个,就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翟让不敢继续问了,担心惹火上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奈何他不说话,韩相国却步步紧逼,“若想从劫掠重兵一事中成功脱身,最好莫过于金蝉脱壳,但过于奢望了。这批重兵利器数量庞大,足以装备五个鹰扬府,让五千精兵全副武装。” 韩相国这话尚未说完,翟让、王儒信和徐世勣已是骇然心惊,脸色都变了。他们从没想到过要劫掠如此庞大数量的重兵,这根本就不是他们所能做的事。 武器是朝廷严禁之物,除了府兵,普通平民严禁持有,而其中的重兵比如陌刀、马步槊和强弓劲弩,危害性极大,即便是十二卫府诸鹰扬等正规军队,也只有在训练和战时才能配备,其余时间都锁在武库里。武器如此重要,其运输当然由军队负责,而黑道上的亡命之徒充其量也就是散兵游勇,哪敢与军队为敌?实际上若要防身或做贼,普通的刀枪棍棒足够了,那东西也就是起个威慑和吓唬作用,现实生活中谁敢轻易去杀人?杀人要偿命,不划算。至于重兵,因为携带使用都不方便,偷了抢了都是死罪,所以没有盗贼会打重兵的主意,除非他实在活得太腻味了。 以翟让等人的实力,也就是在水道上打劫一些粟绢等寻常物资。这类物资的押运人员普遍较少,容易得手,得手之后也容易销赃,而官府追查的力度也很小,毕竟都是吃穿用的东西,即便盗贼抓到了,东西也没了。而武器不一样,那是杀人的家伙,虽然不能吃也不能喝,更不能拿来穿,却关乎到社会安全和统治阶层的利益,乃国之利器,不得不禁。 这次韩相国提议劫掠重兵,在翟让等人看来,也就是乘着东征之便,利用全国各地的军需送往北方之际,“浑水摸鱼”偷一点,等到风平浪静了再悄悄处理掉。重兵对中土人来说是个惹不起的“麻烦”,但对外虏来说却是稀世之宝,垂涎三尺,只要你有,他都舍得下本钱买。 哪料事实上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韩相国竟然发了疯,要抢劫整整一个船队的重兵,要劫掠足以装备五个鹰扬府五千精兵的重兵利器。他想干什么?造反啊? 翟让强自镇定心神,小心翼翼地问道,“明府要劫掠整支船队?” 韩相国笑了起来,他的属从们也笑了起来,船舱内的气氛顿时有些诡异。 翟让高悬的心顿时一松,面露尴尬之色,也跟着笑了起来。看来自己是紧张过头了,竟然误以为韩相国要劫掠整支船队,这太荒诞了,让人耻笑了。 王儒信和徐世勣也陪着笑,不过感觉气氛不对,感觉这小小的船舱似乎突然间变成了一个陷阱,一个牢笼。自己等人被困在牢笼内引颈待宰,而韩相国等人则站在牢笼外,虎视眈眈,一脸血腥狞笑。 “法司说对了。” 韩相国的声音很平静,但在翟让等人的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轰然炸响,顿时便有一种坠入深渊之感。 “你要造反?”翟让脱口惊呼。 这段日子里,这个念头就如梦魇一般,无数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深深困扰着他,伤害着他,让他度日如年,饱受煎熬,突然间,梦魇却变成了现实,他竟然在活生生的世界里看到了梦魇。这是真的还是幻觉? “是要造反。”韩相国的声音依然很平静,“不过不是某。” “是谁?”翟让忍不住追问道,“谁要造反?” 韩相国又笑了起来,眼里掠过一丝令人心悸的厉芒。 翟让豁然顿悟,整个人顿时僵硬,心神如遭五雷轰顶,骤然碎裂。不好,中计了。 是的,翟让中计了,他本以为自己算计了韩相国,沾沾自喜之余抱着一丝羞愧,向韩相国承诺愿意倾力帮助其劫掠重兵,哪料大错特错,实际上他反被韩相国算计了,而且自入觳中,一点反抗余地都没有。 韩相国的计策说起来很简单,就是让一个人在梁郡举旗造反,把上上下下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造反者身上,然后他设计劫掠重兵,并嫁祸于造反者,而丢掉重兵的军队为推卸责任,还有因此受到连累的地方官府同样为了推卸责任,必然非常“默契”的配合韩相国,大家一致认定劫掠重兵者即为造反者,于是群起而攻之,以造反者的头颅来向东都和皇帝做个交待,最后“皆大欢喜”。 那么韩相国所选定的造反者是谁?正是翟让。翟让走投无路了,有造反的动机;其在通济渠一线有声名,有朋友,亦有造反的实力;而更重要的是,不论是白马危机还是即将爆发的宋城危机,都需要一个责任的承担者;也不论是地方官府还是河南地方豪望,都需要一个解决危机的牺牲品。现在大家都不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那只好牺牲翟让了。 翟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思考对策。韩相国在这个关键时刻,决不会与自己撕破脸,更不会强迫自己去造反,因为此事不仅关系到了自己的生死存亡,同样也关系到了韩相国的生死存亡,若想达成最终目的,双方必须赢得彼此的信任,紧密配合,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失误,稍有失误便是夷灭九族之祸。所以自己尚有应对的时间,但韩相国既然已经把话挑明了,其后必然会想尽办法“胁迫”自己遵从他的计策,因此危机就在眼前,麻烦大了。 徐世勣面无表情的坐在翟让的身边,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实际上心中早已掀起惊天波澜,倒不是因为韩相国要逼着翟让造反,而是因为之前李风云已经猜测到韩相国正是白马危机的背后推手。 假设一下,假若那位从东都来的监察御史,与梁郡豪望韩相国,都是受庇于同一个豪门权贵,而这个豪门权贵阴谋造反,打算劫掠这批从江南运往东征战场的重兵利器,于是他们便设下了一个计谋,首先就是在东郡制造白马危机,在摧毁翟让这个地方豪强的同时,重创通济渠两岸的河南贵族势力。摧毁翟让是为了逼迫翟让造反,以便在劫掠重兵利器后,嫁祸翟让,金蝉脱壳;而重创河南贵族势力则是为了激化中央和地方、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矛盾,为举旗造反提供更多的有利条件。 难道,出卖翟让的,制造白马危机的,当真是韩相国?虽然这一推理完全经得起推敲,但缺乏实证。徐世勣不可能找到证据,他也只能把这一猜测放在心里,等待韩相国继续“出招”。 “造反并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当然,目前这一手段目前缺乏有效实施的条件。”韩相国似乎有意缓和气氛,脸上的笑容颇为亲和,“时间已非常紧张,但某暂时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假若法司有良策可献,某愿洗耳恭听。” 翟让沉吟稍许,答道,“某亦无良策,稍迟两日或许能给明府一个答复。” “善!”韩相国笑道,“某静候法司佳音。” = = = 第三十一章某去造反 送走韩相国,翟让终于忍不住心中郁愤,恶声怒骂。 王儒信亦是按捺不住,把韩相国骂了个狗血淋头。唯有徐世勣始终保持平静,似乎胸有成竹,早有对策。 “大郎莫非已寻到对策?”翟让问道。 徐世勣做了个手势,示意两人稍安勿躁,先平息怒火,冷静下来,然后便把昨夜李风云所说之话详细告之。 翟让和王儒信都大为吃惊。这个李风云到底是什么人?徐世勣所泄露的消息不过是一鳞半爪,他却能从中推断出很多内幕,而且惊人准确,难道他当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既然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又为何被抓?不过这些猜测没有意义,当务之急不是追寻李风云的底细,而是寻找对策以摆脱眼前的困境。 翟让当即与徐世勣一起找到了李风云,以谦恭之态求教对策。 李风云沉吟良久,问道,“法司白马罹难,是否与韩相国有关?” 翟让苦笑摇头,“这种推测无根无据,莫要再提。” “假若确是韩相国陷害法司呢?”李风云追问道。 翟让依旧摇头,“韩相国的目的不过是想借助造反一事来吸引官府和鹰扬府的注意力,以方便他劫掠重兵,并在劫掠之后嫁祸他人。就此事来说,谁造反都一样,某造反也可以,单雄信也可以,在梁郡随便找一个盗贼造反亦可以,所以韩相国不可能单纯为了此事而陷害某,因为某知道他打算劫掠重兵,一旦某在被捕后泄露了此事,他就麻烦了,不要说劫掠重兵了,连身家性命都未必保得住。” 接着翟让也反问了李风云一句,“你为何一直怀疑某为韩相国所害?” “他要置你于死地,为甚?”李风云也反问道,“如果他一定要杀你,就算你不去造反,他还会想别的办法杀你。” 翟让神色凝重,久久不语。王儒信呼吸粗重,显然听懂了李风云的话,对此趟宋城之行充满了焦虑。 “俺认识韩明府甚久,此人豪爽大方,乐善好施,颇有贤名……” 徐世勣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李风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要造反,造反的后果只有两个,不是生,就是死,而像他那样的人为了活下去,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无所不用其极。” 徐世勣有些心烦意燥了,也不客气地回了一句,“我们也在求生,也在为了活下去而殚精竭虑,你若有什么手段就拿出来,即便无所不用其极也行啊。” 李风云看看三人,脸上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然后说了一句让三人目瞪口呆的话。 “某去造反。” “你去造反?”徐世勣手指李风云,吃惊得无以复加,“你说你要去造反?” 李风云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以坚定的口气重复了一遍,“某去造反。” 翟让和王儒信面面相觑,同样觉得匪夷所思。李风云要么别有居心,要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以他目前的处境,理所当然是藏匿得越深越好,哪料他却反其道而行之,唯恐人家不知道他躲在什么地方似的,竟然要举旗造反,要“一鸣惊人”。 “阿兄,你目的何在?”徐世勣迫不及待问道。 “刚才法司说了,谁造反都行,只要能吸引官府和鹰扬府的注意力就行,既然如此,法司去造反,和某去造反,有何区别?” 区别大了。翟让要去造反,瓦岗人就都的去造反,凡翟让势力所属,皆生死与共,但最后因为受牵连而死者,却不仅仅是瓦岗人和他们的亲朋好友,还包括河南诸郡的地方势力,包括河南贵族集团乃至山东贵族集团都要受到打击。 韩相国的手段太狠,心太黑,为了一己之力竟然要杀死成千上万的人,但正如刚才李风云所说,他既然要劫掠如此庞大数量的重兵,显然是要阴谋造反,而他的背后是当今权势倾天的大豪门大世家,是关陇贵族集团的某一个当权派系,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推测,真正要阴谋造反的不是韩相国,而是他背后的那个大豪门大世家,是那个在东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当权派系。东都的当权派系为了维护自身之利益,当然心狠手辣,岂会顾惜到无辜者的死亡? 若依此猜测进行推衍,却也能得到一个合理解释。造反若想成功,必须赢得中土几大贵族集团的支持,而关陇人和山东人却仇怨甚深,关陇人若造反,山东人必然出手镇制。造反初期,立足未稳,若遭到山东人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必然败北,所以设下此计,借翟让的人头打击河南贵族,先行铲除一部分反对势力,尤其在韩相国造反的通济渠沿岸区域内,更要先行铲除一部分河南籍的贵族官僚,如此则对造反有利,给造反的成功创造了有利条件。 翟让、王儒信和徐世勣三人之所以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是不敢造反,原因就在如此。这件事的内幕太深,秘密太多,牵扯太大,像翟让等人在豪门世家的眼里不过是个草芥蚁蝼,无足轻重,但草芥蚁蝼也有自己的想法和自己的利益所在,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能不能做,是否承当得起后果,总要权衡考量清楚。 “举旗造反对韩相国劫掠重兵一事至关重要,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错误,所以这个造反的人选非常重要。”王儒信冷静下来后,开口说话了。 不论李风云是否疯癫,他能在这个关键时刻出手相助,慷慨赴死,其仗义之情还是让瓦岗人十分感动。 “韩相国之所以选择明公,肯定经过了长时间的思考和权衡。正如你所推测,明公白马罹难,极有可能便是韩相国的阴谋。既然造反人选如此重要,韩相国又怎会轻易换人?你对他来说完全是个陌生人,他怎会选择你?对通济渠两岸的豪强任侠来说,你也是个陌生人,大家又怎会在你造反之后倾力支持?” 李风云微笑颔首,同意王儒信所说。 “阿兄,假若你的推测是对的,韩相国劫掠重兵的目的是要造反,那么,你的另一个推测也有可能是对的,明公十有**为韩相国所害。”徐世勣摇头苦笑道,“既然韩相国一定要把明公推上造反之路,则一定有其原因所在,他又怎么可能会临阵易将?” 李风云还是微笑点头,“这内中的原因,你推衍出来了?” 徐世勣犹豫了片刻,看到翟让和王儒信都没有阻止的意思,于是娓娓道来。 就整个中原乃至山东局势来说,东都乃是核心,而东都的外围也就是大京畿地区同样重要,卫府军云集,军事实力极其强悍,对大河南北形成了威慑和镇制作用。这种局面下,大河南北的山东豪杰若想造反,必然面临来自东都和大京畿地区军事力量的直接威胁。所以,从军事角度来考虑,大河南北的山东人若想造反后马上与东都、大京畿地区的军事力量形成对抗,最好是先控制南北大运河,先切断东都的经济动脉,然后拿下黎阳仓,获得充足的战略物资。黎阳仓是国仓,为战争和灾荒所准备,囤积了数量惊人的粟绢武器,享有“黎阳收,九州固”之美誉。造反者以黎阳仓的战略物资武装自己,在最短时间内增强自己的实力,如此才有希望生存下去并逐鹿中原。 黎阳仓位于大河北岸黎阳城附近的大伾山,距离白马不过几十里,且与白马津、白马城一样都在南北大运河和大河这三大水道交汇点的喇叭口外。从这一地理位置来说,造反者若想实现其占据黎阳仓的目的,就必须攻占这一“喇叭口”区域,也就是大河北部的河内和汲郡,大河南部的荥阳和东郡。 韩相国背后的大豪门大世家虽然权势倾天,但终究是关陇贵族,而关陇人的势力若想延伸到山东地区,必然会遭遇到山东人的抵制,所以不论其权势多大,都无法实际控制这一“喇叭口”地区。现在这个豪门世家想造反,想“拿下”这一区域,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制造一场政治风暴,重创或者摧毁这片区域内的地方势力,然后在官府中安插上自己的人,如此则不费吹灰之力就达到了目的。 翟让和他的势力正好处在这个喇叭口区域。如果把翟让比喻为一只蝴蝶,那么他的垮塌就如蝴蝶扇动了翅膀,然后蝴蝶效应会迅速出现,一场政治风暴很快便将席卷整个“喇叭口”区域,并且影响到整个河南乃至整个山东的局势。 翟让到了宋城,就如身陷樊笼,根本没有退路,造反是死,不造反也是死,而尤其可怕的是,就算他现在就死了,那个举旗造反者肯定还是翟让。这是一个死局。 “这不是一个死局。”李风云笑道,“崔氏正向宋城而来,而破开死局者,唯有崔氏。” 翟让、王儒信和徐世勣面面相觑,都没有听懂。崔氏是山东贵族的领袖,维护山东利益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崔氏若是知道韩相国要劫掠重兵,必然会推衍出一系列严重后果,会断然阻止,如此一来,便给崔氏惹来了天大麻烦。宋城可能继白马之后,再度成为关陇和山东两大贵族集团角逐厮杀之地。 “你们想错了。”李风云语不惊人死不休,“崔氏不但不会阻止,反而会推波助澜,直接引爆这场风暴。” = = = 第三十二章合作 徐世勣再一次向崔氏求援,而崔氏作出的反应也正如李风云所料,一口便答应了。 崔氏停止了南下行程,十二娘子没有继续赶赴宋城,而是调转船头,沿通济渠北上,向东都而去。 徐世勣目送十二娘子的大船扬帆而去,这一刻,他明白了很多事情。 说起来其实很简单,山东人和关陇人势不两立,现在有关陇人阴谋造反,关陇人内部矛盾激化引发内讧,这对山东人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不但不会阻止,反而会推波助澜,会尽可能把事情闹大,让关陇人自相残杀,最好杀得血肉横飞,死伤殆尽,然后山东人就能坐收渔翁之利了。 但是,崔氏不阻止,并不代表崔氏就任由关陇人在白马、宋城等地接二连三的掀起风暴,任由众多河南豪强葬身于风暴之中而无动于衷,任由关陇人借助这些风暴控制南北大运河和大河水道及其周边地区。山东人的利益不容侵犯,这是崔氏的底线,所以当崔氏获悉韩相国要在通济渠上劫掠重兵,并打算嫁祸于翟让这一机密消息后,当即作出决策,调用崔氏在通济渠两岸的官方力量,向对手作出警告,凡事要适可而止,不可过度,以免撕破了脸两败俱伤。 这实际上亦传递出一种强烈的信号,合作比对抗好,对抗只会让双方两败俱伤,而合作则是双赢之局。当然,这种合作是在对抗基础上的合作,一旦共赢的利益局面遭到破坏,那么双方必然再度陷入对抗,因此,若想维持合作之局,则需要双方的共同努力。 当翟让与韩相国再度相见时,韩相国的态度明显有了改变,其咄咄逼人之势有所收敛,字里行间也含蓄了很多。 很显然,他接到了从官方传来的警告,其所在势力安置在宋城的官方人物虽然未必会告诉韩相国插手干预的是山东崔氏,但肯定会严正警告韩相国,上面的斗争复杂了,计划有所改变,与翟让保持合作,而不要试图借助翟让来打击通济渠两岸的河南地方势力。 改对抗为合作,这就是崔氏以自身强大实力为后盾,出面干预的目的所在。未来不论结果如何,崔氏拿出来的都是阳谋,而对手在崔氏已经有所准备的情况下,只能维持与山东人的合作,为此必须妥协,必须让度更大利益,否则,双方之间的激烈对抗必然会严重损害到双方的利益。 翟让察觉到了韩相国态度上的变化,本来忐忑的心理顿时为之一振,底气十足了。 崔氏对形势的预测非常准确。徐世勣在辞别十二娘子时,十二娘子曾警告瓦岗人,崔氏这次可能被韩相国背后的势力利用了,对手的目的很简单,用非常手段赢得与崔氏的合作。这股势力既然想阴谋造反,首先就要赢得山东贵族集团的支持,但以正常手段很难达到这一目标,唯有用非常手段。现在崔氏迫于当前的局势,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都愿意与对手合作。但崔氏站得高看得远,察觉到这是一盘大棋,自己被迫坐到了棋秤的一边拿起了棋子,接下来怎么落子就要各凭智慧了。十二娘子据此认定白发刑徒是个关键人物,是这盘大棋中的关键棋子,绝对不容忽视。 既然你要造反,那我就助你一臂之力,看看你到底能走多远?有没有能力书写历史的新篇章。 翟让拿出了一个新方案,举荐了白发刑徒李风云。其理由很简单,我要造反,等于拱手送给了关陇人一把刀,任由他们痛下杀手,把通济渠两岸的河南贵族豪强“一网打尽”。这对山东人来说是一场灾难。你韩相国也是河南贵族中的一员,也是山东人,应该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这等于直接戳中了韩相国的“要害”,让韩相国无力反驳。 “这个造反的人,绝对不能是河南人。”翟让做出了决断,“所以,目前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李风云。” “李风云是哪里人?”韩相国问道,“他是关陇人?江左人?抑或来自北疆边陲?” 翟让摇头。他早就怀疑白发刑徒的来历和动机了。崔氏的警告让翟让更加相信自己的推断。东都大权贵宇文述既然耗费如此大的代价要将白发刑徒押送到东都,显然白发刑徒的背后势力十有**是宇文述的政敌。宇文述的政敌有哪些人?翟让或许不清楚,但崔氏一清二楚,其中就包括韩相国背后的那个大权贵,本朝礼部尚书杨玄感。假若白发刑徒也是杨玄感的一粒棋子,那么结合目前所知的通济渠两岸的局势,不难推测到李风云一直强烈要求造反的原因了。翟让心想,如果你也不知道李风云其人,那了解他的或许只有你背后的大势力了,但让翟让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谁要杀李风云灭口?如果是杨玄感,那李风云应该极度仇恨杨玄感,又怎会不遗余力的继续为其卖命? “你了解他多少?”韩相国继续追问。 翟让把自己所知道的详细述说了一遍。东北大贼,道上皆呼其为刀兄,自称李锋李风云,当朝大权贵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要将其押送至东都,一路之上有白衣贼屡次袭杀要取其性命,然后便是白马大劫狱,再接着便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于白马大街上绑架劫持监察御史,最后便是李风云主动要求造反。 翟让力求赢得韩相国的合作,所以诚意十足,除了略除挟持崔氏十二娘子一节外,在述说中没有做任何的隐瞒和欺骗。毕竟韩相国要做的是一件大事,而这件大事一旦变成了现实,不但山东人可以从中渔利,对他翟让亦是有利,或许其命运的转机便会出现在剧烈动荡的中土局势之中。 韩相国沉思良久,反复权衡,又当着翟让的面,与几个亲信属从反复商量,最终还是接受了翟让的举荐,同意李风云做为翟让的势力参加这次造反大计。 = 当夜,翟让、王儒信和徐世勣悄悄返回船队,找到了李风云。 “阿兄,韩相国拿出了一个新计策。”徐世勣难掩心中的担忧,率先把今日密谈内容详细告之。 举旗造反是劫掠重兵计策的重中之重,其人选的重要性可想而知,现在翟让背后的势力既然已经识破了造反之计背后所隐藏的阴谋,并且对韩相国作出了警告,韩相国迫于无奈,也只有放弃原定计划。但运送重兵的船队很快就要抵达宋城,韩相国已经没有时间重拟计策。恰好这时翟让举荐了李风云,李风云是个标准的“外来户”,虽然与翟让有些关系,但与河南贵族之间没有丝毫的牵连。韩相国从中获得灵感,于是仓促之间便拿出了一个合作之策,即你出一部分人,我出一部分人,大家联手造反。 造反需要人,李风云一个人造不了反。现在你翟让不造反,却让一个刚刚认识没几天的刑徒代替你造反,摆明了就是拿我韩相国“开心”,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不过既然你已经寻到了脱身之计,我也没有必要和你撕破脸,我以其人知道还制其人之身,我也找一个和我毫不相干的人去造反,死活也要把你拖到一条“船上”。 韩相国也举荐了一个人,这个人叫吕明星,江左人,水上大盗,一度活跃在江淮之间的水道上。这几年皇帝先是西征,如今又要东征,江左遂成为战争物资的主要供应地,于是贯通南北的大运河就成了主要运输通道。为确保大运河水道的安全,皇帝诏令大运河两岸郡县的官府和鹰扬府联合清剿盗贼。吕明星和他的一帮兄弟在江淮一带恶名昭彰,理所当然成为清剿的对象。迫于生计,吕明星不得不离开江淮,转而进入河南投奔了韩相国,在韩相国的庇护下苟且偷生。 这是一伙真正的贼,烧杀掳掠无所不为,但此时此刻,若说有胆量有勇气造反的,敢于舍身赴死一往无前的,还真的只有他们,反正都是一无所有,反正都是拎着脑袋过日子,反正孤家寡人一个,早死也是死,迟死也是死,与其苟且偷生,苟延残喘,倒不如揭竿而起,痛痛快快大干一场,要么遗臭万年,要么流芳千古。 韩相国拿出的计策,举荐的人,都让翟让没有拒绝的借口,于是他答应了韩相国,让李风云也带上一部分死士,与吕明星一起造反。 “吕明星?”李风云略略皱眉,问道,“你们对此人可有了解?” 翟让和王儒信都摇了摇头。徐世勣也摇了摇头,“俺听某家大人说起过此人,听说很凶残,杀人越货,手上有不少人命,消失好几年了,没想到竟藏匿在韩相国门下。” 李风云冷笑,“他杀的人,有某杀的多吗?” 徐世勣哑然无语。翟让和王儒信四目相顾,竟然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惧意。 “毋须担忧,某自有办法,若此贼与某反目,某便砍了他。” = = = 第三十三章夜奔芒砀山 李风云站在运河河堤上,白发飘飘,白氅翻飞,气宇轩昂。 船上,翟让、王儒信和徐世勣站在甲板上,望着李风云高大挺拔的背影,心情复杂。此一去十有**便是永别,活着再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想想这些时日的相处,想想这些日子里所发生的事,不免感慨万分,有轻松,有敬佩,有愧疚,亦有惆怅和担忧。 李风云神秘的出现在瓦岗人的生活里,又神秘的离去,留给瓦岗人的除了烙刻在心里难以磨灭的印象,便是如迷雾般的神秘。他来自何处?又将去往何方? 李风云冲着大船抱拳为礼,心里也是感慨。现实和想象之间的距离如此之大,让他始料不及。翟让和瓦岗人不敢为天下先第一个举旗造反,和他们最后的失败是不是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如今自己义无反顾地去造反,是不是就是中土举旗的第一人,青史留名?至于成功还是失败,毋须去想,自己所追求的只是过程,需要的只是一个热血沸腾的人生,无论生命短暂或是长久,自己都不在乎,在乎的只是为所欲为、酣畅淋漓的走到生命的尽头。 李风云转身而去。 十八个死士跟在他的身后,追随其走进了黑暗,走进了一个既没有希望也看不到阳光的杀戮世界。 走下河堤,转入一条乡间小道,李风云停下了脚步。 十八名黑衣死士左右分列,井然有序,显得训练有素。 李风云神情漠然,解下白色大氅,将其慢条斯理地裹于长刀刀柄之上。长刀刀锋已套上皮囊,现刀柄又被白氅包裹,从外形上已很难看出那是一件重兵。大氅解下后,一个胀鼓鼓的大革囊出现在李风云的背后。十八死士亦是背着同样的革囊,里面装着干粮、衣物、资装等物件,以备行路所需。 “此去芒砀山多少路?” 李风云手拿长刀,望着站在身边的一位中年人,低声问道。 中年人大约三十多岁,身形矫健,气质沉稳,一张棱角分明极富个性的脸庞,一双冷漠冰封却隐含忧郁的眼晴。此人来自离狐徐氏,以徐为姓,以十三为名,显然是个隐姓埋名的家伙,为徐氏所豢养的死士。徐世绩将其介绍给李风云的时候,没有透漏此人的任何隐秘,不过口气颇为敬重,并指定其为十八死士之首,从此就是李风云的人了。 “大约八十里。”徐十三语气冷淡,言简意赅。 李风云微微颌首,转目缓缓打量了一下众死士。这里有十二个人来自离狐徐氏,有六个人来自东郡翟氏,从此刻起,他们便效命于李风云,誓死追随李风云。这是他们对故主之恩的报答,亦是对故主的承诺,同时也是赢得自由身的条件。 李风云对翟让和徐世勣的“安排”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这是翟、徐两人与韩相国商定好的条件,李风云作为翟让的势力参与加造反,单枪匹马肯定不行,翟让肯定要给他一些人手,只是这人给了,是否绝对忠诚于李风云,是否会始终遵从诺言不离不弃地追随李风云,那就不受他们控制了,只有靠李风云自己了。 李风云抬头看了看繁星点点的夜空,又问道,“黎明前能否赶到?” 徐十三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很明确的给出了不可能的答案。背负几十斤重的东西狂奔八十余里不休息,除了卫府军里那些被尊称为锐士的最强悍的士卒外,普通人不可能做到。 “黎明前我们一定能到。”李风云却是自信满满,语气坚定,“走!” 李风云再不说话,拿着长刀,背着沉重的革囊,率先向前方奔跑而去。 死士们互相看看,神色各异,但目光中都带有怀疑之色。对于这位长着一头白发的异乡刑徒,不少人最早看到他是在白马大狱中,那夜越狱之战,白发刑徒之强悍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其后此人再入白马城,于光天化日之下劫持绑架了监察御史,成功救出单氏一百余口性命,更是匪夷所思,堪比传奇故事了。这一次他带着十八死士连夜赶赴芒砀山,所为何事?从故主郑重其事的让他们发誓效忠白发刑徒,并还了他们自由身,便可推测出此行任务之艰辛,或许就是有死无生之局。生死无所谓,只要痛快就行。 徐十三冲着众人挥了挥手,紧随李风云之后放步狂奔。 众人亦步亦趋,在黑夜中急速奔行。 这里是梁郡和谯郡的交界处,也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朦胧月光下,一行人向着东方奋力奔跑。很快,李风云的“强悍”就表现出来了。他手上有一柄长刀,负重比十八死士都要大,却遥遥领先于众人。渐渐的,十九个人分成了三拨。李风云一马当先,初始领先于众人数百步,接着便消失在夜色里,若不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传来角号之声以指引方向,众人恐怕都要与其失散了。徐十三和六个死士居中而行,因为负重较大,一个个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虽勉强支撑,但均有难以为继之感。余下十一个人拖在最后,脚步蹒跚,两腿重若千钧,跑跑停停,不过担心落下太多,一个个还是咬牙坚持,不敢就此放弃。 李风云一口气跑到了睢水河边这才停下脚步,就地休息,不时吹号以做指引。 良久,徐十三和六个死士赶到了河边。负重狂奔三十余里后,七个人几乎累瘫了。这一刻,李风云在他们的心里绝对是强者,而强者代表着权威,弱者对强者的尊崇实际上便是对权威的服从。 又过了很久,余下十一个死士互相扶持着也赶到了河边,他们更为不堪,到了河堤就倒下了,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李风云却不再休息,从几个死士的革囊里拿出浑脱开始充气。徐十三带着两个人过来帮忙。之后将充好气的浑脱捆在了一起,便是一个简易皮筏。然后与过索相连,推入水中。李风云在众人注视之下,率先泅水渡河。很快,李风云和皮筏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除了不断向河中延伸的过索外,什么也看不到。然而,十八个死士却能清晰感受到正在河中劈波斩浪的李风云,他太强悍了,如此非常之人又岂是池中之物?追随这样的强者,是否会改变自己的命运?或许,从这一刻开始,心中那久已泯灭的希望会重新燃起点点火花。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深邃的黑夜中沉思,都在朦胧的月光下产生了一丝对未来的期待。 忽然,角号声随着夜风传来。李风云抵达了对岸。徐十三一声令下,几个死士匆忙拉拽过索,把皮筏拉了回来。四个早已准备好的死士把各自的革囊捆在了皮筏上,然后抓住皮筏一角,横渡睢水。 过河后稍事休息,一行人继续上路。李风云的“强悍”让死士们心悦诚服,他在短短时间内便建立了自己的权威,赢得了死士们的尊崇,接着他便开始“展示”自己的亲和力,不再一马当先,而是与大家走在一起,一边亲热交谈,介绍彼此,一边向疲惫者伸以援手,以期赢得对方好感。双方实际上都有急于了解对方的想法,因此非常默契,迅速摆脱了彼此间的生疏和隔阂,逐渐熟络起来。 黎明前夕,芒砀山依稀可见。 芒砀山是通济渠两岸千里大平原上的唯一山群,平地突起,逶迤起伏,如蛟龙腾跃,虽不高峻,却孤峰鹤立,尤显峭拔,其中有错落突兀的十三座山头,从古至今便有十三“仙女峰”之美称。 芒砀山亦是由江淮进入中原的天然屏障,自古便为兵家必争之地,其历史悠久,遗迹彼丰。春秋时孔子周游列国曾避雨于芒砀山,留下了夫子崖古迹。汉高祖刘邦曾隐匿于紫气岩,在芒砀山斩白蛇起义。陈胜王起义失败,死后便被埋葬在芒砀山主峰的南山脚下。东汉末年,曹操曾设摸金校尉和发丘将军,挖掘了西汉梁王墓群,共盗得七十二船宝物。桃园三义刘备、关羽和张飞兄弟曾与曹操争夺徐州失败,其后张飞便逃亡芒砀山,筑寨称王,落草为寇,其山寨至今犹存。 当黑幕散去,光明降临大地之时,李风云和十八死士走进了芒砀山。 晨曦掩映下的芒砀山郁郁葱葱,美丽如画。一位白袍高冠、飘逸若仙的中年儒士悄然出现在“画”中,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徐十三向李风云介绍,这位中年儒士姓陈,来历不详,人皆呼之为三先生。 “韩相国的人?”李风云问道。 徐十三摇头,“据说此人曾是一名刑徒,亡命于芒砀山,因为颇有才智,赢得了芒砀山中盗贼的拥戴,常常率众劫掠水道,劫富济贫,逐渐闯出了声名。” 李风云当即明白了,这位是芒砀山的贼头子,地头蛇。韩相国把造反地点选择在芒砀山,足以证明韩相国与这位陈三先生交情匪浅,而此次造反的策划者和主导者十有**就是这位陈三先生,而不是那个恶名昭彰的吕明星。 李风云示意徐十三与众死士就地休息,他一个人举步走向半山亭拜会陈三先生。 = = = 第三十四章陈三先生 陈三先生看到一头白发的李风云直奔半山亭而来,当即迎了上去。 双方亭外互致问候,彼此打量着对方。 陈三先生长相英俊,气质儒雅,给人的第一印象非常好,颇具亲和力。李风云正在考虑着如何措辞直奔主题,陈三先生却是惊叹着先来了一句,“没想到白马苍头竟如此年轻。” 白马苍头?李风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目露疑惑之色。 陈三先生笑了起来,“如今你的大名传遍了运河两岸,老少皆知。”他指指李风云的满头白发,再次叹道,“人皆以为你是一位苍头老者,某亦如此猜想,谁料你竟如此年轻。” 李风云的眼里掠过一丝落寞之色,一闪而逝,却被陈三先生敏锐地捕捉到了,“你这白发与生俱来,还是当真如传说般的一夜白头?” 李风云亦笑了起来,却没有给出答案,“有劳先生远迎,不知风云是否来迟?” “你来得好快。”陈三先生无意纠缠白发的来源,顺着李风云的话便说道,“吕大郎与某相赌,某说你上午会到,吕大郎则认定你今夜方能赶来,没想到某与吕大郎都猜错了,你竟在朝阳东升之刻便赶到了砀山。”他转目看了看远处那些坐在草地上休息的黑衣死士,戏谑道,“难道你会缩地神通,瞬息可走百里?” “先生必有神算之术,早早候在此处。”李风云亦揶揄道,“先生不若为砀山举旗占上一卦,看看某等能否逐鹿中原、称霸天下?” 陈三先生笑容顿敛,严肃地看了李风云一眼,旋即摇头叹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过去某深信不疑,现在却是不信了。” 陈三先生言辞含蓄,话中有话。李风云却是心念电转,马上便有了一种猜测。 陈三是芒砀山的“地头蛇”,此次芒砀山举旗,理所当然要倚仗他的力量,以他为主,但用的名号却是吕明星,显然陈三先生的身份不宜暴露,以免牵扯到其他人。那么,吕明星是否有甘为“傀儡”的觉悟?吕明星是恶名昭彰的贼,心狠手辣,心机自非寻常,他当然知道造反的后果,也知道做“首恶”的下场,他为了生存,岂肯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任由别人宰割? 吕明星肯定不愿做任人摆布的“傀儡”,为此他要强龙过江,要从陈三先生这位地头蛇的手中抢夺造反的领导权,这或许就是陈三先生早早等候在山口之处迎接李风云的原因。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若事实真如自己所猜测的那般,岂不拱手送给自己一个夺取起义领导权的最佳机会? 李风云微微一笑,“先生言之有理。今日做贼的,明日未必就不能王侯将相,但凡能王侯将相者,都有其不同寻常之处。”他指了指自己的白发,“先生善算术,不若帮某看看这一头白发,是不是天赋异象?” 陈三先生心领神会,哈哈大笑,眼中露出赞赏之色。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天生白发也算异象。”陈三先生笑道,“但是否王侯将相之种,尚需时日详加推衍。” “如此请先生落座山亭,待某细细道来白发天生之缘由。” 李风云举手相邀,与陈三先生并肩走进半山亭,相对而坐,促膝而谈。 自古以来造反不外乎三种人和三种缘由,普罗大众活不下去了,造反;利益受到损害的贵族因为对权力和财富的贪婪而造反;被征服者为反抗征服者的统治而造反。这次砀山举旗却是为了造反而造反,说的更白一点就是纯粹找死,自寻死路,做别人的牺牲品,而且还是心甘情愿。 参加造反的三个首领中,吕明星是被逼造反,是被牺牲的人,迫不得已不得不为之,而李风云则完全相反,是积极主动要求造反,属于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那么陈三先生造反的原因是什么?是报仇血恨还是仗义相助?抑或有其他什么不可告人的缘由? 李风云有心试探,在陈三先生面前侃侃而谈,从造反的策略、目的,到造反必须具备的几大基本条件比如人、财、物等等,面面俱到且条理清晰,主次分明,给人一种运筹帷幄、胸有成竹之感。 陈三先生初始以为李风云不过是一个来自北方边陲的粗鄙强贼,自信可以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如今尚未听完李风云的高谈阔论,心里已掀起了重重波澜,自己不但要重新认识眼前这位白发刑徒,更要即刻调整预定之计,千万不要因为错误的判断而身陷两位强贼的夹击之中。自己的任务是必须把两位强贼推上造反之路,在梁郡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以吸引官府的注意力,帮助韩相国完成劫掠重兵的计划,所以自己与其做个两虎相争中的“虎”,不如坐山观虎斗,在两位强贼的“厮杀”中“渔翁得利”。 陈三先生迅速在吕明星和李风云之间做了一下比较和权衡,很显然,吕明星就是一个纯粹的贼,阴险狡诈、心机狠毒、贪婪粗鄙且鼠目寸光,这种贼打家劫舍、杀人越货可以,造反就不行了,说实话吕明星实际上根本就没有造反的打算,更没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鸿鹄之志。所以比较之后,李风云的优势就非常明显了,不论其人的性格手段如何,仅以此人把造反当作一番事业来干,更有像陈胜吴广那等改天换地的志向和理想,即便其高谈阔论有纸上谈兵之嫌,那也值得辅佐,以自己之能力,足以帮助李风云把“纸上谈兵”变为事实。 陈三先生断然做出决定,自己还是按照预定计划躲在“幕后”,不过辅佐对象则由吕明星改为李风云。造反队伍里有三个首领,任意两个首领联手合作,必然能牢牢压制住另外一个首领,并牢牢控制住造反的领导权。 李风云把自己的造反大计阐述完了,陈三先生的决定也做出来了,他直言不讳的笑道,“你的野心很大,志向更是高远,但未免危言耸听了,且过于自信。你怎么知道中土将在未来几年陷入内忧外患的困局?又凭什么推断今日王国会在中外恶劣局势的夹击下轰然崩溃?” 李风云诡秘而笑,“先生不妨拭目以待。某对天下大势若是估计对了,那么今日举旗,则意味着中土大地将由此掀起惊天波澜,未来我们必能雄踞中原,逐鹿天下。” 陈三先生根本不相信,权当是李风云的胡言乱语,不过这番疯言疯语则证明了李风云对造反大计充满了信心和激情,而这正是造反者所必须具备的心理,假若造反伊始就没有自信,就十分颓丧和绝望,那还造什么反?不若自己抹脖子算了。 陈三先生不想在这种毫无意义的细节上纠缠,他马上转移了话题,“你何时从军?又在何处镇戍?西土?抑或是北疆?” 李风云所讲述的造反大计中,除了核心的生存策略,便主要是军事上的措施,比如队伍的建设,攻防战术的演练,严明军纪,军需筹措和运输等等,其对军事的熟悉程度非同寻常,很明显他曾从军戍边,并且参加过征伐,甚至有可能是一名卫府军官。 李风云笑着摇摇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某已经遗忘了。” 陈三先生略感错愣,他没想到李风云对过去藏匿得如此之深,竟然毫不客气地拒绝了自己的打探。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自己也是一样,这些年潜心藏匿,又有几个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宇文述之尊贵,亲自派人将李风云羁押回京,而一路之上更有无法无天之徒屡次阻杀,可见李风云也非寻常之人。此次他积极主动要求举旗造反,不难推测到其处境之艰难,肯定是走投无路了。 “很久以前?”陈三先生为避免尴尬,哈哈一笑,戏谑道,“请问风云,贵庚几何?” 在他看来,李风云最多二十四五岁,尚属热血冲动之期,虽然其心智远比同年龄人成熟,但那是由特殊境遇所造成,并非天生,即便老奸巨滑也还有棱角可寻。 “忘记了。” 李风云这句话顿时让陈三先生尴尬至极,他没想到李风云的性格不但不圆滑,反而是有棱有角,异常犀利。 “先生对某所说,有何见教?” 李风云趁着陈三先生羞恼之际,马上反客为主,咄咄逼人,不再任由陈三先生掌控局面。 “甚好。”陈三先生不得不敷衍一句,以免双方因尴尬而心生怨隙。李风云的谋划的确不错,但缺点显而易见,纸上谈兵,他不熟悉芒砀山及其周边地区,更不熟悉梁郡及其周边郡县的形势,所以他的谋划实际上就是空中楼阁,中看不中用。 “但是……”陈三先生打算把自己的想法阐述一下,明白无误的告诉李风云,这是我的地盘,我的地盘我做主,举旗一事由我主导,造反大计由我谋划,你就安安分分的做个“傀儡”,我叫你怎么干你就怎么干,休想骑在我的头上为所欲为,你当真以为自己是强龙过江啊? “甚好!” 哪料李风云一声欢叫,当即打断了陈三先生的话,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那就依计而行,先把队伍拉起来。” 陈三先生的一张脸霎时变成了酱紫色,神情僵硬,一双眼睛难以遏制的喷出了怒火,欺人太甚,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 = = 第三十五章芒砀山聚义 老虎终究没有发威。陈三先生忍性好,他考虑到吕明星一无是处,实在没办法与其合作,相反这个李风云倒是“有模有样”,虽然李风云更为强势,且对其一无所知,但一番交谈之后,陈三先生认定其非同寻常,有些真本事,与这样的人合作,踏实,安全,有保障,可以确保实现此次造反之目的。 “甚好!” 很快,陈三先生就稳定了情绪,端正了态度,再次换上了一副颇具亲和力的笑脸。 现在吕明星要绝对控制这支尚未建成的造反队伍,为此不惜打压“地头蛇”,而李风云摆明了也要控制这支队伍,两人还没见面矛盾已经形成,冲突也在所难免,既然如此,不妨加上一把火,让两“虎”先打起来,两虎相争必定两败俱伤,最后渔翁得利的就是自己,最终控制这支队伍的还是自己。 “但是,你这计策能否实施,某说了不算。”陈三先生笑道,“你也知道,吕明星才是这支队伍的首领。” 李风云微微一笑,“两虎相争,必然殃及池鱼。先生或许想做渔翁,但池塘里的鱼假若死光了,先生还做甚渔翁?” 这是**裸的威胁。陈三先生怒气上涌,感觉心跳剧烈,伴随着强烈的窒息感。这个白发刑徒到底是什么人?韩相国既然选择了吕明星举旗造反,为何又派来一个如此强势之徒?这不是明摆着要在芒砀山引起内讧吗?韩相国居心何在?他难道不知道时间非常紧张,造反之事已经迫在眉睫了吗? 陈三先生的脸色终于阴沉下来。 吕明星恶名昭彰,这是事实,但与白发刑徒的恶名相比,悬殊太大。白发刑徒刚刚在白马露面,便掀起了腥风血雨,白马古城差点被他一把火烧了,白马城中的众多官僚的仕途也被其彻底葬送,而尤其令人愤怒的是,因其血腥杀戮而无辜死亡者成百上千。吕明星在江淮一带横行十几年,烧杀掳掠,当然也杀了不少人,但与白发刑徒的恶迹相比,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如此凶徒,陈三先生不敢与其抗衡,尤其运载重兵的船队正在进入通济渠的关键时刻,他更没有必要与此等凶徒行意气之争。而吕明星显然也不是李风云的对手,两虎相争,受伤的必定是吕明星,这一点陈三先生心知肚明。 反复权衡后,陈三先生决定向李风云妥协。目前指望三个人齐心协力是绝无可能,唯一可以让三个人维持合作的办法就是拉一个,打一个。要拉当然拉强者,与强者合作,然后联手强者压制弱者。 “吕明星不会接受你的计策。”陈三先生说道,“某的计策他同样不予接受,这也是某早早来此等候你的原因。” 陈三先生妥协了。李风云暗自得意,这说明自己对砀山众贼内部之间的矛盾估猜正确。既然你妥协了,那就好办。“他一个藏头露尾的水上小贼,有多大胆量造反?再说了,他会造反吗?他有能力造反吗?” 陈三先生冷笑。这话不假,吕明星的确不敢造反,但问题是,他是韩相国选定的造反人选,韩相国是他的背后靠山,且造反所需的钱财物人都来自韩相国,你能奈他何?假若造反不成,或者没有实现预期之目的,造成韩相国劫掠重兵之计失败,那只能说是韩相国看错了人,做错了事。但把造反的地点放在芒砀山,这不是韩相国决定的,而是另有其人,而这个人之所以把造反地点放在芒砀山,就是指望陈三先生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确保造反能达到预期之目的。陈三先生受人恩惠,当涌泉相报,为此他想联合李风云压制吕明星,确保造反成功,只是出乎他的预料,这个李风云不但想压制吕明星,更想夺取造反的领导权。 “计将何出?”陈三先生问道,“杀了他?目前上山就这点人,杀了他,他的手下一哄而散,人就更少了,事情就更难办了,而我们的时间却非常紧张。” 李风云摇摇头,低声说了几句。 陈三先生思索良久,微微颔首,“便依此计,若其不识好歹,杀便杀了,免得误了大事。” = 下午,李风云一行人抵达张飞寨。 据说这里就是当年张飞逃亡芒砀山后落草为寇的地方。过去芒砀山盗贼啸聚此处,困窘度日。陈三先生来了后,带着众盗劫掠通济渠,屡屡得手,日子越过越好,也有了钱财整修张飞寨,渐渐便有了些规模。 芒砀山的盗贼大约有五六十人,在通济渠两岸算是比较大的一股劫匪。吕明星手下有二十多名悍贼,平日潜藏各地,一旦有了打劫计划便聚集一处,这次吕明星把他们召集到芒砀山张飞寨,其借口便是打劫,蓄意隐瞒了造反一事。另外还有几股盗贼,多则十几人,少则数人,都是应韩相国之邀赶到了张飞寨,他们同样不知道此次聚集的真相。 李风云的到来在张飞寨中引起了轰动。白发刑徒,白马苍头,一个传奇般的大贼,一个血腥杀戮的恶贼,在白马城中做了两起惊天大案,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杀得一大批官僚贵族都丢了官帽断了仕途,短短时间内,通济渠两岸,人所皆知,声名鹊起。如此人物,突然出现在芒砀山中,怎不让众贼惊喜?而惊喜之余不免忐忑,此次芒砀山聚集如此之多的盗贼,到底要做一件多大的案子?难道要在通济渠上打劫整整一支船队?假若劫掠成功,那所得财物必然丰厚,可以发一次横财了。 众贼围观了李风云,对其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那一头披散的白发,而白发下却是一张年轻而威猛的面孔,这大大满足了盗贼们的好奇感。原来此恶人的确长着一头白发,只是他为何长着一头白发?是与生俱来,还是一夜白头?如果是与生俱来,这可算是天赋异象了,只是这异象出现在此人身上,却充满了血腥和杀戮,完全就是个恶兆。 吕明星四十多岁,中等身材,体型削瘦,长相普通,白净的面庞上留着一把短须,神态温恭而随和,但一双眼睛很有神,很亮,很精明,让人油然生出戒备之心。他对李风云的态度看似亲热,却刻意保持了距离,不知是因为李风云异军突起的恶名,还是因为其神秘的身份,抑或是因为陈三先生抢在他的前面先与其见了面,导致他与陈三先生之间的矛盾公开化,亦导致芒砀山内部危机重重,所以他在不清楚李风云的立场之前,亦不敢鲁莽而草率地向李风云示好。 吕明星的忧虑很快变成了现实。 李风云到了,芒砀山聚义的人都来齐了,该做的事就要做了。首先便是对芒砀山聚义“内幕”一清二楚的首领们要坐在一起拿出个具体计策来。 陈三先生先说话。他是“地主”,理所当然要尽主人的义务,主持这次议事,而首当其冲的便是推举一位“领头人”。然而,陈三先生竟然越过了这一议程,直接以“领头人”自居,直接要求李风云具体阐述一下造反的具体方案,直接忽略了吕明星,把他谅一边了。 吕明星勃然大怒,他没有想到陈三先生在拉拢了李风云之后,竟然明目张胆的夺取他的领导权,这不但背离了韩相国的前期安排,也激化了芒砀山内部的矛盾,导致双方之间的冲突一触即发。但他措手不及,毫无应对准备,且现在屋子里就他们三个人,想找援手都找不到,只能苦苦忍耐。 李风云把自己的计策再度阐述了一遍。 吕明星越听越是心惊。他突然发现,自己错误地估计了李风云。李风云的实力太强了,不是陈三先生拉拢了李风云,而是李风云以强悍实力迫使陈三先生做出了妥协。两人要联手压制自己,要架空自己,让自己听从他们的摆布。这个李风云到底是什么来头?韩相国为何出尔反尔,在选择了自己后,又请来这么一个恶人来压制自己?难道事情发生了变化,韩相国背后的人要亲自运作这件事? 李风云所阐述的计策近乎完美,这是吕明星根本做不到的,同时他认为这也是李风云不可能做到的,所以这个计策只能来自更高层。 吕明星因此认为,如果自己被骗了,陈三先生也一样给骗了;如果自己很愤怒,陈三先生也一样愤怒。自己应该试探一下陈三先生,李风云如此强势来袭,并不是件好事。自己的性命应该由自己来掌控,绝不能平白无故交给一个陌生人,任由宰割。自己是这么想的,那么陈三先生也应该这么想。假若自己和与陈三先生联手,肯定能压制住李风云,如此此事也就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不至于让事情失控,更不至于为了别人的利益而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吕明星稍一思索,计上心来。 = = = 第三十六章杀人立威 陈三先生坚决支持李风云的造反之计,吕明星毫无反抗余地,只能被动接受,于是决策就这么定了下来。 三位大首领做好了决策,接下来便召集一批小首领做具体的安排。早已等待的“火烧火燎”对此次砀山聚义充满了期待的盗贼们听到召集之令,当即蜂拥而至,把议事小木屋围得水泄不通。贼之所以为贼,最大的特点便是桀骜不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明明是召集各股贼首议事,但众贼置若罔闻,“呼啦”一下都围了上来,都把自己当作了不得的人物。 陈三先生面色阴沉,沉默不语,既没有当众叱责自己的部下,也没有给什么好脸色。他的部下察觉到陈三先生的“愤怒”,有所收敛,纷纷退到了后边。徐十三等十八死士作为李风云的下属,也没有上前凑热闹。死士本是“工具”,工具就要有工具的觉悟,要恪守本份,没有主人的命令,或者主人的生命没有受到威胁,他们绝不会主动出现在主人的视线里。 李风云气宇轩昂的站在众贼面前,目光如炬,杀气凛冽,稍一观察,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吕明星出“阴招”了。好,就怕你胆小怕事,不敢挑衅,如今你“露头”了,那对不起,打得就是你。 李风云身高体壮,气质威猛,一头白发随意披散尽显桀骜彪悍之本色,又站在屋前台阶之上,加之他在白马的血腥杀戮,给人一种卓然不群、渊渟岳峙、杀气腾腾之感。此刻文静儒雅的陈三先生也罢,精明亲和的吕明星也罢,既没有李风云的身高,亦没有李风云的白发,更没有李风云的杀戮之气,所以也只能站在李风云的左右两侧,老老实实的做个“配角”。 “今日砀山聚义,目的是要做一件大事。”李风云缓缓开口,面带笑容,声音洪亮且充满自信,“这件大事做成了,诸位兄弟要么封侯拜相,要么富甲一方,从此之后,诸位兄弟的命运也就彻底改变了。” 众贼哄然大笑。封侯拜相?做梦去吧,富甲一方倒是蛮现实的,只要能做一票大买卖,分得几车金银财宝,便可以买地买房做个小地主。但这始终是个梦想,盗贼们的实力大小直接决定了劫掠财物的多少。以前各股盗贼们就如一盘散沙,实力都很小,能喂饱自己的肚子活下去就很不错了,今日砀山聚义,目的就是把一盘散沙凝聚到一起,做大做强,而实力大了,对未来的期待也就强烈了。 李风云顺着众贼们的思路,描绘了一个美轮美奂的未来,做了一个大大的馅饼。那么,如何把理想中的未来变成现实?李风云说到了砀山聚义的目的,说到了实力,说到把各路盗贼聚集到一起的重要意义。首先要建立一支有组织有纪律的队伍,这是重中之重,唯有如此才能把大家的力量凝聚到一块,才能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去实现大家共同的理想。 那么何谓有组织有纪律?李风云做出了详细解释,说白了就是一句话,把眼前这些大大小小的盗贼们打造成一支正规军队,队伍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必须严格遵守兵制,凡违反者一律军法从事。 何谓军法?李风云当着众贼的面,宣读了十七禁律五十四斩。这是本朝卫府军的军法,凡府兵将士,均倒背如流。李风云张嘴就来,流利熟练,显然从过军。由此不难推测到李风云的身份,此人不是出自府兵家庭,就是来自贵族后代。在中土,唯有这两种出身的子弟才有资格成为卫府军的一员。 实力大小代表着权威大小。盗贼们的眼睛雪亮,个个都能正确估计到李风云的实力,按道理应该无条件地尊其为此次聚义的大首领,但李风云最大的缺陷便是异乡客,对盗贼们来说李风云就是个陌生人,而尊一个陌生人为首领,盗贼们当然不乐意。 自始至终,李风云都在主导着局势,风头强劲,以大首领自居,而吕明星和陈三先生却很被动,众贼都看得出来,吕明星和陈三先生既不是低调,也不是谦恭,而是完全被李风云“压制”了。 李风云如此强势,如此咄咄逼人,如此骄横跋扈,如此自以为是,理所当然引起了众贼的反感,尤其当他宣读完了十七禁律五十四斩,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警告众贼:从此刻开始,凡违背军法者,斩! 一石激起千层浪,李风云激起了众怒,众贼一片哗然,跟着鄙夷谩骂之声四起,更有贼人冲着他怒声叫喊,“直娘贼,哪来的腌臜蠢物,滚!” 有一人开骂,立时附和者众,气势汹汹的要轰走李风云,甚至有人拔刀出鞘,威胁着要动武了。贼就是贼,你给他真金白银,他高兴,愿意与你称兄道弟,但你假若哄骗他,给他画饼充饥,还以此为借口要领导他,束缚他,要掌控他的命运,主宰他的生死,那对不起,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立刻反目成仇。 李风云的脸色慢慢阴沉,眼睛慢慢眯了起来,目光冰冷刺骨透出一股凛冽杀气。 吕明星很高兴,很得意,幸灾乐祸的看笑话。 陈三先生感受到了李风云的杀气,联想到他在白马城中的血腥杀戮,心里不免畏惧,悄悄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与李风云之间的距离。 远处的徐十三和死士们看到局面有失控趋势,迅速走近了小木屋。 李风云看出来了,那些辱骂自己的都是吕明星的手下,那些跟在后面瞎起哄的则是砀山贼,还有一些小股匪类不明真相,待在一边看热闹。 李风云冲着站在人群外的徐十三招招手。徐十三心领神会,把长刀递了上去。这明显就是“火上浇油”了,这边诸贼正骂得酣畅淋漓,那边你把长刀亮出来了,你威胁谁啊?想杀人啊?谁怕谁啊?于是怒骂之声更是激烈,多名强贼拔出了横刀,大有一言不合便挥刀相向之势。 李风云长刀在手,杀气顿时四射而出。 吕明星又惊又怒,他万万没想到李风云如此强横,竟然要拿刀杀人了,一股不祥之感骤然涌出,他想阻止,却不知如何开口,想喝止自己的部下,却又心存侥幸。就在犹豫之间,耳畔传来李风云杀气腾腾的声音。 “军法第四律,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谓构军,犯者斩!” 众贼哄笑,辱骂威胁之声更大,完全掩盖了李风云宣读军纪的声音。双方撕破脸了,要么李风云冒火并之险杀人立威,要么李风云忍气吞声灰头灰脸从此缩着脑袋过日子。 就在众人注目之际,李风云动了,如猛虎一般冲进人群,长刀挥动,惊鸿一闪,只见一颗头颅冲天而起,一腔热血如泉喷射。 杀人了,真的杀人了。 “轰”一声响,众贼大乱,或急速后退,或四散而走,或厉声怒叱,挥刀相向。 吕明星目瞪口呆,他的不详预感转眼便变成了现实,李风云当真杀人了,一刀砍下了人头,而那个人正是他的手下。他本想阴一下李风云,哪料弄巧成拙,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了。 正心思电转间,耳畔传来一声凄厉惨嗥,又一名贼人中刀了,一条手臂连同手里的横刀带着四射的鲜血落在了地上。嗥叫声未止,长刀凌空而至,恶狠狠的剁下了人头。 好厉害,眨眼间便连杀两人。众贼惊惧不已,紧张的难以喘息,但更恐怖的事情出现了,再一眨眼,第三个贼人倒下了,厉啸的长刀卷起血淋淋的人头直扑向第四个贼人。 “杀!杀了他!”吕明星热血上涌,怒气冲天,身形如电一般冲向了李风云。 其手下众贼也是亡命之徒,一个个更是怒不可遏,疯狂叫嚣着四面围杀。 徐十三和众死士大惊失色,纷纷拨刀上前支援李风云。 然而战局瞬息再变。李风云纵声虎吼,长刀如虹,残影片片,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砍下了第四颗人头,剁下了第五个头颅,削下了第六颗首级。杀人如屠狗,李风云根本就不是人,而是洪荒猛兽,是吃人的恶魔。 恐惧在血腥中弥漫,骤然间便摧毁了围攻贼人的勇气和血性,在惊天惨叫声中,众贼肝胆俱裂,夺路而逃。 吕明星偏偏在此刻冲了上来。他上来了,手下诸贼却狼奔豕突而逃。 李风云手里的长刀破空而出,发出惊心动魄的厉啸,迎着吕明星的头颅恶狠狠地斩了下去。吕明星措手不及,魂飞魄散,情不自禁的张嘴发出了一声绝望嗥叫。 “刀下留人!”陈三先生惊骇欲绝,事见不暇,忍不住纵声狂吼。其声冲破了刀啸,清晰传进了李风云的耳中。 长刀陡然静止,刀锋距离头顶不足两寸,刀刃上的鲜血因惯性化作了漫天血花,飞溅在吕明星的脸上。吕明星的嗥叫声嘎然而止,他张大了嘴巴,面无人色,眼中的恐惧无以复加,对李风云的畏惧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其心里更是就此留下了无法磨灭的恐怖印记。 混乱的场面也随着这一刀陡然静止,杂乱的叫喊声亦随着这一刀骤然消失,时间仿若停顿,依旧流动的唯有占据了心灵的无边恐惧,弥漫于空间的也只有对白发、长刀的深深畏惧。 = = = 第三十七章白发帅 人对于强者的崇拜似乎是一种本能,而这种本能常常能解决很多纷争和矛盾。 李风云现在就是强者,不仅武力强悍,性格也跋扈,而且睚眦必报,你敢与我对着干,我就砍了你,让你永远消失,由此造成的后果便是凡在李风云身边的人,无一不战战兢兢,仿佛与魔鬼共处,整日生活在恐惧和梦魇之中。 芒砀山众贼分成数派,人数最多的便是陈三先生一派,其次便是吕明星一派,再次就是李风云一派,其他小股匪类不成气候,一盘散沙而已。 现在吕明星一系给李风云一口气砍掉了六个头颅,不但实力大损,士气和信心更遭到了致命打击,虽有心逃离,但本是人人喊打的恶贼,又在韩相国的地盘上,若违背承诺,必会横尸荒野,无奈之下,也只有打碎牙齿和血吞,灰心丧气的夹着尾巴做人了。 陈三先生甘居幕后,只不过他需要掌控造反的领导权,确保此次造反能帮韩相国劫掠重兵成功,为此他需要一个“傀儡”,但这个要求太高了,不现实,毕竟能称之为贼的都不是省油的灯,所以他退而求此次,希望寻找一个合作者。 吕明星是被动造反的,对造反有着强烈的畏惧感,尤其担心自己的生死和利益的损失,因此没法合作,而李风云对造反激情四射,更有把造反当作伟大事业进行到底的宏图大愿,但李风云太强势了,强势到根本容纳不下任何异见,凡提出反对意见的人在他眼里都是敌人,都有将其从**上彻底摧毁的暴戾**。这同样不是一个合作者,但陈三先生已经没有选择了,他只能妥协,把自己定位于李风云的幕僚,尽心尽力辅佐李风云,确保此次造反能够达成自己的目的。 陈三先生和吕明星都拥戴李风云,其他小股盗贼哪敢生出异心,一门心思跟着白马苍头混吧,或许就像白马苍头说的,突然有一天翻天覆地,竟然也混出个人模狗样封侯拜相了。 李风云用六颗血淋淋的头颅霸占了老大的位置,众贼拜服,接下来众贼便按照他的计策,组建军队。 军队编制仿照官军的建制,其中“火”为最基础建制,十人为一火,火设火长。 五火为一队,每队五十人。队设队正和队副。一人秉旗,二人副旗。一人桴鼓。一人吹角。一人司兵,主五兵锐利、支分器仗。一人司仓,主支分财帛、给付军粮。一人承局,即差役,主要负责征召民夫为将士们提供各种服务。另有五人为伙长,不但要负责将士们的吃穿,还要照顾伤病员,既要做士兵,又要做伙夫,还要做医匠,身兼三职。 两队为旅,每旅一百人。旅设旅帅。 芒砀山有贼百余人,正好可以组建两个旅。李风云自封旅帅。众贼觉得旅帅这个称呼颇为拗口,遂私下称其为白发帅或苍头帅,直抒其意,琅琅上口。 陈三先生既然把自己定位为幕僚,当然不会去做一队队正,于是自封录事,总录文薄,职任甚重。 左右两队,两个队正,两个队副,都是这支新建义军的重要人物。陈三先生当仁不让的抢了左队的队正和队副,原因很简单,他的手下加在一起足有五六十人,超过了一队人数,那么这个队的大小军官自然由他说了算。 右队的成员主要由吕明星的手下和其余小股盗贼组成,所以李风云任命吕明星做了队正,队副则由一个叫郭明的水贼出任。在小股盗贼中,水手出身的郭明名气最大,且手底下有九个兄弟,勉强也算有点实力。 吕明星现在是灰头灰脸,走又不敢走,留下则颜面无存。走了就是背叛,以李风云的性格,必然以保护机密为借口赶尽杀绝,退一步说,就算李风云放过了他,背叛韩相国的下场也很可怕,必然会遭到血腥报复。而留下则有自取其辱之感,自己被李风云打得鼻青脸肿,尚可以说技不如人,但自家兄弟的性命都保不住,眼睁睁的看着李风云杀死他们,还有何威信可言?尤其让人痛不欲生的是,自己为求得一条性命,竟然向李风云下跪求饶,此后哪里还有脸面混迹江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仇恨先埋在心底,先把眼前的危机度过去,就算忍辱负重了。 李风云的十八死士,还有七名小股匪类中的独行贼,二十五名壮士,自成一队。或许是图个方便,李风云给此队取名“风云”,徐十三为队正,下辖二十四骁勇卫士,武力强悍。 队伍组建好了,接下来便是训练,鼓号旗令的辨别,攻防战阵的演练,攻城拔寨的一些基本方法,野外马下作战的一些基本战术,等等,这些对义军将士们来说非常陌生,一无所知,都要从头开始学,而能够手把手教他们的,唯有李风云。李风云的教学方法很灵活,一切均以杀死敌人、击败敌军为目标,为此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这恰恰符合盗贼们卑劣的性格和凶狠的行事风格,两者正好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这时候,李风云的真实身份对芒砀山的义军将士们来说已不算什么秘密,很明显李风云来自军队,而且还是一名品秩不低且战功累累,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军官。由此也不难推测出李风云的出身。能在卫府军里做军官的,如果是中下级军官,肯定出自府兵,中土的职业军人世家,草根阶层;如果是中高级军官,则肯定出自贵族世家。义军将士们大都认定李风云应该是府兵出身,因为李风云性情暴戾,血腥残忍,野蛮跋扈,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到一点一滴的贵族世家子弟的优雅风范。相比起来,陈三先生的矜傲、淡然、飘逸,则处处彰显出了一个贵族子弟良好的修养和卓然不群的气质。 义军将士在李风云的督促下,日夜训练,鸡鸣起床,天黑之后还在崇山峻岭间负重飞奔,一个个疲惫不堪,苦不堪言,但没人敢反抗,亦没人敢逃亡,因为李风云的武力太强悍了,李风云的性情太残忍了,不但军纪严明,还实施连坐,一人违律,一火受罚,若有人逃亡,则连队正、队副都要砍脑袋。试想在这种严酷环境下,谁敢自寻死路? 不过李风云也不是一无是处,他身先士卒,身体力行,不但与士卒们一个锅灶里吃饭,还与士卒们一起训练,其训练量远远超过普通士卒,让汗流浃背的士卒们根本没办法叫苦叫累。李风云信守承诺,言出必行,而且慷慨大方,他每日都要奖赏训练成绩优秀者,同时也要惩罚成绩糟糕者,而每次惩罚,李风云都陪着一道受罚,让受罚者羞惭无语,亦无法生出怨恨之心。 十天转眼即逝。义军将士们整天累得像死狗一样,早已忘却时间,但韩相国没有忘记。韩相国为此次造反做了精心准备,钱、粮、武器和人,一样不缺地给了芒砀山,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始终难遂韩相国之愿,先是翟让从自己的计划中脱身而走,接着李风云从天而降,以血腥手段镇慑诸贼,硬是从吕明星和陈三先生的手中抢去了造反的主导权,导致局势的发展迅速脱离了韩相国的掌控。 时间紧张,韩相国根本来不及做出补救措施,只有寄希望于老天保佑,寄希望于李风云不要因为过分的狂妄自大而失控,为了确保李风云能维持双方之间的合作,他毅然妥协,派出秘使主动征询李风云的造反策略,并敦促其即刻举旗,否则劫掠重兵的大计必将遭遇不可挽救之挫折。 韩相国的秘使到了张飞寨,态度诚恳、亲和、体贴,上来就询问李风云,可有什么困难?有困难就说,即刻帮你解决。 李风云当然知道这位秘使的来意,更知道自己若想借助这次机会举旗造反,从此纵横中土,实现鸿鹄之志,就必须与韩相国紧密合作,继而得到他的鼎力支持,在早期极度困难的情况下顽强生存下去,所以他的态度也很诚恳,甚至直言不讳地向秘使做出承诺,他将坚决遵从韩相国的命令,始终维持双方之间的紧密合作。 李风云的态度让这位秘使非常高兴,同时也对陈三先生和吕明星的密报产生了怀疑,谁说白马苍头骄横跋扈了?某看他很谦恭,很善解人意,也很合作嘛。 秘使出于谨慎,并没有趁此提高姿态,而是继续拉拢李风云,你需要韩明府为你解决哪些困难? 在他看来,李风云肯定要狮子大开口,向韩相国要钱粮,要武器,要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李风云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这位秘使大感羞惭。 李风云摊开地图,向这位秘使详细解说自己的造反大计,根本不提困难,也不要钱粮武器和人,只需要韩相国在情报上给予全力支持。 李风云还真是与众不同,其言行举止迥异于常人,怎么看都是一位谋大事的人。韩相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闹出误会了,好在秘使谨慎,自始至终没有直抒来意,而李风云豪爽大度,不玩心机,直接把自己的想法如实相告,双方因此避免了误会,消除了隔阂,加深了了解,合作前景非常好。 只是,双方在造反计策上存有重大分歧。 = = = 第三十八章自以为是? 韩相国的要求是,芒砀山义军直接攻打砀山城。 砀山是县城,一跑打响,影响大,可以迅速混乱梁郡局势,诱使梁郡诸鹰扬即刻赶去平叛,如此一来,通济渠位于梁郡一段水道的守护力量便会薄弱,非常有利于韩相国劫掠重兵船队。实际上,韩相国用的是声东击西之计,目的是把梁郡的鹰扬府军队从通济渠水道调走,以方便其劫掠重兵。 这一计策的好处显而易见,弊端也显而易见。义军新建,实力弱小,就算在内应的帮助下,攻陷了砀山城,但无力坚守。梁郡是河南重镇,处在通济渠的中心位置,置有四个鹰扬府,十六个团,三千两百名卫士,实力非常强大。正常情况下,只要调一个鹰扬府赶去砀山平叛,义军就完了,一百对八百,散兵游勇对正规军,怎么打都是全军覆没。 所以韩相国的意图很明确,为了劫掠重兵成功,不惜牺牲芒砀山众贼,为此他极尽哄骗之能事。陈三先生了解内幕,但他是计划的实施者之一,他当然帮着韩相国哄骗众贼。而吕明星就是一贼,而且还是人人喊打无处藏身的贼,他知道的事情太少了。李风云则不一样,他的来历虽然神秘,但他知道的事情太多,比如梁郡有几个鹰扬府,有多少兵力,他一清二楚。至于军事上的事情,他根本就是个行家里手,谁也骗不了他。 李风云则从义军的生死存亡出发,拿出一个长远策略。芒砀山位于梁郡、谯郡和彭城郡的交汇处,又紧依通济渠、汴水和睢水三大水道,北临大河,南临淮河,东临齐鲁,向西则是东都,地理位置非常好,完全可以做为义军的根据地来进行发展,把造反事业进行到底。为此,他的策略是,砀山城可以打,一炮打响的计策可以执行,但坚决反对死守砀山城,白白牺牲义军将士的生命,而是主动撤退,积极游击,以芒砀山为中心,向梁、谯和彭城三郡频频发动攻击,在扩大义军影响力的同时,也把三郡的鹰扬府军队全部拖到芒砀山一带,如此既可帮助韩相国成功劫掠重兵,又能主动承担起劫掠重兵之罪,帮助韩相国顺利摆脱因此案所造成的危机。 这里面就存在一个时间冲突。运输重兵的船队很快就要进入梁郡境内,韩相国的计策打得就是“短平快”,他只求以最快速度把守护通济渠水道的鹰扬府军队调走,为此他无所谓义军的生死存亡。 李风云则认为韩相国把事情想简单了。梁郡境内有四个鹰扬府,都驻扎在通济渠两岸,而运送重兵的船队也有鹰扬卫士随行扈从,仅调走一个鹰扬府,韩相国根本就没有机会劫掠重兵。退一步说,就算韩相国有内应,打劫了船队,但整整一个船队的重兵利器,他怎么搬运?他需要多少人手?需要多长时间?他又如何藏匿?还有,这批重兵是东征所需,关系重大,一旦被劫,通济渠沿岸的官府、鹰扬府都要承担责任,甚至有掉脑袋的危险,可以想像官府、鹰扬府对这批重兵的重视程度,由此也可以想像重兵被劫后,官府和鹰扬府的激烈反应。试问,就算由义军来承担这个罪名,但重兵呢?义军都被剿杀了,重兵在哪?难道上天入地了?所以韩相国的计策存有巨大漏洞,成功实施的可能性不大。 李风云由此提出了一个全新的,与韩相国之建议完全不同的造反计划。 首战是南下谯郡,攻打位于通济渠之畔的永城,切断通济渠,迫使运送重兵的船队不得不停下来。 东都规定了重兵运送到涿郡的具体时间,超过了这个时间,就算运到了,船夫、水手乃至押送的鹰扬卫士,统统都要受到严惩。迫于军纪之严酷,押运重兵的鹰扬卫士肯定会积极主动介入平叛之战。 谯郡只有两个鹰扬府,一个在首府谯城,一个在通济渠之畔的永城,兵力较少,只要牵制住其中一个鹰扬府,必然可以给韩相国劫掠重兵提供重大帮助。 永城距离芒砀山不过几十里,一旦劫掠成功,则火速把重兵运送到芒砀山,然后义军转战于梁、谯、彭城三郡,牵制追剿官军,给韩相国转移重兵赢得充足时间。韩相国是梁郡人,重兵在谯郡被劫,责任都在谯郡那边,追剿的重点也在谯郡,这同样有利于韩相国从此案中脱身而走。 此策既解决了时间紧迫问题,又解决了劫掠重兵的诸多困难,同时也符合义军生存发展之原则,可谓一举多得,但弊端也是显而易见,韩相国必须改变整个计划,这显然不能被韩相国所接受。 韩相国的秘使不知说什么好,虽然李风云对局势的分析和推衍都有理有据,拿出来的计策也更符合各方利益,充分展示了其出众的才智,但这位秘使不得不暗自问一句,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难道你要取代韩相国,全权掌控这件关系到成千上万人生死的大事?你可以恃才傲物,可以骄横跋扈,但凡事都有原则,为人处事更要给自己留条后路,韩相国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向你妥协让步了,你却变本加厉,如今更要取而代之,你是不是疯了?你不要以为自己武技高超就是不死战神,说句实话,真要翻脸了,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韩相国的秘使不想翻脸,现在他在人家的地盘上,孤家寡人一个,更重要的是,翻脸杀人都无益于解决问题。他现在急需解决问题,急需劝说李风云按照韩相国的计策行事。 李风云既不想翻脸,也不想执行韩相国的计策,所以他直截了当的告诉这位秘使,你还是连夜赶回去为好,请韩明府深思熟虑、反复权衡之后,再给某回复。假如韩明府固执己见,一定要某遵照他的命令攻打砀山城,那某便去打。 韩相国的秘使摇头苦笑,“何必非要多此一举?此事韩明府已经精心筹划了数月之久,诸般事宜皆已准备妥当,再说时间又如此紧张,岂能说改就改?” 李风云微微躬身致礼,“请转告韩明府,他筹划此策的目标,实际上并不是劫掠那批重兵,而是意图在通济渠两岸制造紧张局势,掀起一场席卷河南的风暴,继而借机打倒一大批权贵官僚,为他背后的那位大权贵控制通济渠两岸郡县创造机会。” 此言一出,韩相国的秘使顿时瞪大双眼,张口结舌,一副难以置信的惊骇表情,而陈三先生则脸色大变,眼里更是略过一丝惊惧和敬畏。 “一派胡言。” 良久,韩相国的秘使终于说了一句话。 李风云笑了起来,一脸不屑,“就凭韩相国一个没落贵族,也敢劫掠足够装备五个鹰扬府的重兵?荒诞,滑天下之大稽。他以为他是谁?他那点龌龊心思又能瞒得了谁?”李风云手指韩相国的秘使,哈哈大笑,“你回去吧,回去告诉韩明府,如果他想达成目标,最好采纳某的计策。既然要掀起风暴,不如就掀起一场惊天风暴,席卷河南。” 韩相国的秘使心惊胆战,对神秘莫测的李风云有了更高的估计,由此更为忐忑,匆忙下山而去。 陈三先生送走秘使后,马上找到李风云,“你怎么知道韩相国另有图谋?有何凭据?” 李风云嗤之以鼻,“某说了,就凭韩相国一个没落贵族,也敢劫掠重兵?他有多大实力?他能调动多少人马?就算他有内应,但劫掠一个船队的重兵,其影响之巨,足以给通济渠两岸官府、鹰扬府乃至地方贵族豪强带来毁灭性的打击。试想以韩相国的实力如何做到?他敢做吗?此理非常浅显,根本无须凭据,一目了然。” 李风云看看陈三先生,反问道,“当你得知韩相国要劫掠整整一个船队的重兵,你是怎么想的?难道你对韩相国的动机没有产生过怀疑?” 陈三先生也是双目炯炯地盯着李风云,也是反问道,“你知道韩相国背后的人在当今中土有多大权势?假如你知道,你还会怀疑韩相国的实力?” 李风云笑着摇摇头,“自古至今,造反的人便前赴后继,层出不穷。本朝自先帝始,大权贵造反也是一个接一个。天下一统后,举旗造反者更多,卫府军四处戡乱平叛,疲于奔命。今上继承大统,第一个造反的便是他的弟弟汉王杨谅,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今日,皇帝西征东伐,开疆拓土,看上去国力强盛,蒸蒸日上,但实际上国力在年复一年的战争中早已不堪重负,朝野上下矛盾激烈,危机四伏,正是造反的大好时机。” 李风云语不惊人死不休,接下来一句话更是把陈三先生吓得面无人色,几欲窒息。 “韩相国的背后便是楚国公杨玄感,而杨玄感密谋造反很多年了,一直磨刀霍霍,等待时机。以某的估猜,东征开始之刻,也就是杨玄感造反之时。中土即将迎来大乱,统一大业分崩离析,本朝国祚也将轰然崩溃。” “你到底是谁?你来自何处?”陈三先生实在难忍心中的震撼,厉声质问道。 李风云淡然摇手,“某就是草芥蚁蝼,某就是胡言乱语,先生切莫当真,权当无聊笑谈。” 你知道这么多内幕,还是笑谈?陈三先生越想越怕,本想把李风云刚才那番惊人之语密告韩相国,但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此人高深莫测,手段狠辣,心机深沉,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 = = 第三十九章谋划 当夜,李风云召集义军军官议事,其实也就七个人,旅帅李风云,录事陈三先生,风云队队正徐十三,左队队正韩寿、队副岳高,右队队正吕明星、队副郭明。 一张画有梁郡及其周边郡县的地形图铺在案几上。从这张地图上亦能看出韩相国对这支造反队伍所寄予的期望有多大,他始终把芒砀山众贼当作了牺牲品,根本就没有让他们生存下去的想法。 “韩相国今天派人来了,敦促我们下山。”李风云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韩相国为什么要在芒砀山建立这支队伍?这支队伍下山之后干什么?这背后有诸多内幕,今日,某就详尽告诉你们。” 李风云随即娓娓道来,没有丝毫隐瞒。 陈三先生本想阻止,但犹豫了半天还是放弃了。实际上李风云有句话是对的,既然目标是在通济渠两岸制造一系列危机,而不是那批重兵,那为何不干脆掀起一场惊天风暴?韩相国的计策之所以会漏洞百出,留下诸多解决不了的难题,原因正在于韩相国始终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没有一往无前、舍身赴死的勇气,结果必然瞻前顾后,而李风云则无所顾忌,所以他才试图借助芒砀山义军,全面掌控局势的发展,从一个被“牺牲”的小角色,转化为一个勇敢地掀起惊天风暴的彪悍主角。 只要能达成最后的目标,用什么手段都可以,反正殊途同归,为何就不能尝试一下? 吕明星不但被“牺牲”了,还被“蒙骗”了。韩相国找他的时候,曾经许下了很多承诺,但当李风云把事情的内幕透露出来后,吕明星不禁怒从心生。不错,俺是欠了你人情,欠了你性命,俺应该无条件的报答你,但你不该欺骗俺。 韩寿、岳高、郭明则非常震惊。他们以为此次韩相国之所以下如此大的力气,甚至组建一支军队,不过想在通济渠上干一票“大买卖”,哪里会想到其中还有如此惊人的内幕。造反?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即便现在有了军队,但一百多人的小军队,还不够鹰扬府一口吃的,这也敢造反? 徐十三则显得激动、兴奋,与李风云一样都对造反充满了无限激情,只不过李风云野心勃勃有鸿鹄之志,而他则纯粹是为了报仇,至于是什么样的仇恨,他不说,别人也不好问,以免揭人伤疤、戳人伤痛。 李风云讲完内幕后稍停了片刻,等待大家“消化吸收”,稳定情绪。接着他把韩相国的计策拿了出来,并详陈利弊,当然,“利”都给韩相国占了,而“弊”则由义军承担。 被人欺骗,被人当牺牲品,本已让蒙在鼓里的吕明星等人怒不可遏了,如今又听到韩相国的计策对自己不利,基本上就是置义军于死地,大家当然愈发愤怒,几乎是异口同声给予了否定。 陈三先生不得不佩服李风云的手段,此人能言善辩,三言两语便赢得了吕明星等人的信任,可以预见,假若下山后再打几场胜仗,这支义军绝对是李风云的囊中之物。 “某是重刑犯,死囚。”李风云手指陈三先生,“你和某一样,也是在逃的重刑犯。”接着他依次指向吕明星等人,“你等为贼多年,罪恶滔天,抓到了便是死。” “某等现在苟延残喘,活一天是一天,或许明天头颅就落地了,所以对我们来说,逃匿是死路一条,唯一的活路就是造反。造反失败了,不过头颅落地,但造反成功了,便能封侯拜相,称王称霸。” 李风云豪迈挥手,大声笑道,“中土统一前,山东齐国、江左陈国和关陇周国三足鼎立。齐国由高欢所建,高欢就是反贼,他参加了六镇大起义,后来称王称霸。周国则由宇文泰所建,宇文泰也是六镇人,也参加了六镇大起义,后来也称王称霸了。陈国由陈霸先所建,陈霸先是个贵族将领,他造皇帝的反,篡夺了国祚,自立为皇。再看看更远的王朝,汉高祖刘邦你们知道吧?他就是造反起家的,后来造反成功了,不但推翻了秦朝,还建立了大汉国。所以造反有出路,富贵险中求,谁敢说,我们的造反就不会成功?这里是芒砀山,是刘邦造反起家的地方,是龙潜之地,是块福地。当初一文不名的刘邦既然能在芒砀山造反成功,我们为何不能?” 这番话说得好,正好触及到为贼者的要害,反正都是死,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那何必缩头,不若捋起袖子大干一场。 鼓足了士气,接下来李风云详细解说了自己的策略,以芒砀山为根据地发展壮大义军。这一策略当即赢得了众人的一致赞同。义军要生存,要发展,要活下去,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至于韩相国,让他见鬼去吧。 义军要生存,首先就要钱粮和武器,而钱粮武器只能去抢,只能从官府、贵族和豪强手里去抢,舍此以外别无他途。抢贵族和豪强,必然会与地方势力产生激烈冲突,这不利于义军在芒砀山的生存和发展,所以最后只剩下一个目标,通济渠。皇帝已经下诏东征,江淮、江南各地的战争物资正由大运河日夜不停地运往东征大本营所在的涿郡,通济渠做为大运河的一段,此刻正处在最为繁忙之期。义军若能从通济渠上掳掠到大量物资,必能迅速发展壮大。 李风云的第一个攻击目标,便是通济渠。义军有一百二十五名将士,这个实力足以在通济渠上干一票“大买卖”。 义军第一战,一定要打得漂亮,既要一炮打响,在通济渠两岸造成重大影响,又要以胜利来鼓舞士气,然后方能再接再励,继续打下去。 李风云选择了夏亭做为义军的首战战场。 夏亭隶属谯郡,位于梁郡和谯郡在通济渠上的交界处。南来北往的船只不论是离开谯郡,还是进入谯郡,都要在此留个记录,缴上过路费,所以等待过境的船只非常多,非常方便劫掠。但夏亭有鹰扬府卫士驻守,且距离永城只有七十余里,距离梁郡首府宋城也不过百余里,一旦夏亭有什么风吹草动,屯驻于两城的鹰扬府很快就能支援而来,因此盗贼们从不敢在夏亭打劫船只,避之唯恐不及。 夏亭距离砀山约七十余里,而砀山距离永城也只有七十余里,所以义军攻击夏亭,必须干净利落,一击而中,中之即走,切莫在夏亭耽搁时间,以免遭到从永城方向支援而来的鹰扬府军队的攻击,为此,李风云要求各队都派出斥候到夏亭查探军情,力争获得准确情报,以便于义军能够在对手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一剑封喉。 李风云的计策实用大胆,但也充满危险性,一旦义军攻击夏亭受阻,后果不堪设想。 陈三先生和吕明星等人都陷入了沉默。 过去大家做贼,偷鸡摸狗、打家劫舍,杀人越货,干得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虽然也有死伤,但毕竟是“小买卖”,做得多了,心中自然底气十足。如今却不一样了,建立军队举旗造反,干的是成王败寇的大事业,要攻城拔寨,杀人盈野,血流成河,从此不是躲避官军,而是与官军面对面的开战,但双方在实力上有着天地之悬殊,就如蚁蝼和老虎之争,不过是一巴掌的事情,由此不难想像这些小贼们心中的恐惧。 李风云面对部下们的恐惧也是毫无办法。这种恐惧是建立在中土统一后新王朝蓬勃发展所带来的强劲国力,以及王朝卫府军近三十年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挡者披靡的骄人战绩上,任何说辞都不能消除或者减弱这种恐惧,唯一可行的办法是用一个又一个的胜利来树立信心和坚定信念,只待山河变色黑暗笼罩中土之时,这种恐惧感也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称霸中土的雄心壮志。 为了赢得首战的胜利,李风云再度鼓起如簧之舌,详细分析敌我优劣,推衍战斗中可能出现的各种变数以及应对之法,试图让部属们相信,这是一场轻而易举便能拿下的战斗,所需要的不过是充足的准备以及强烈的自信。 最终陈三先生等六个义军首领接受了李风云奇袭夏亭之计。既然要举旗造反了,那这仗是一定要打的,打哪都是打,但相比较而言,与其遵从韩相国的命令去打砀山县城,倒不如依李风云之计去打夏亭,一个是县城,在平原之上,一个是边境关口,在大运河上,两者攻打的难易程度和所造成的影响差别无须赘叙,一目了然。 既然决定要打,那该出力的就得出力,该出主意的就得出主意。 陈三先生和吕明星等人对夏亭都非常熟悉,毕竟那里是南来北往船只的一个小型集散地,船只多,船夫水手多,消息传递快,容易获取一些对盗贼们来说非常重要的“机密”,所以他们在夏亭都置有暗桩、秘线,随时都能打探到第一手军情。 情报问题好解决,横渡睢水河的难题就大了。 由砀山到夏亭,中间隔了一条睢水河。睢水河也是南北走向的一条大河,通济渠在梁郡的一段便是取道于睢水河的上游,而其下游则从宋城方向东南而行至泗水,最终汇入淮水河,所以即便有了大运河,泗水和睢水也依旧是连通中原和江南的重要水路。既然是重要水路,过往船只肯定络绎不绝,尤其皇帝在动员全国力量进行东征之期,由于大运河上船满为患,那么其支航道上运输物资的船只自然也就多了。 一百多名全副武装的义军将士横渡睢水河,目标太大,为了保证机密,节约时间和体力,方便快速撤离,另外还要保证以最快速度转移战利品,就必需得到船只的帮助。在李风云看来,这事若有韩相国帮忙,倒是非常简单,如今唯有靠自己了,但出乎他的意外,他认为很难的事,在陈三先生和吕明星等人的眼里却不值一提,不就是要船吗?你要多少?没有船,那就劫船,义军这里啥都缺,就是不缺杀人越货的水手。 船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便是搬运战利品的事情,这需要征召张飞寨及其附近所有能够肩挑背扛的男女都要出山跑一趟,而此事只能依靠陈三先生在芒砀山的号召力了。 最后需要考虑的,则是永城鹰扬府急速杀来,衔尾猛追,义军如何阻御?义军攻打夏亭需要时间,带着大量战利品返回芒砀山需要时间,这其中还有可能发生一些不可预料的变数,假若由此导致义军没能在预定时间内撤离,则后果不堪设想。 经过一夜商讨,一个详细的攻击之策总算拟制完成,接下来便是各司其职、各尽其责的去执行。 = = = 第四十章夜袭夏亭 清晨,徐十三、韩寿和吕明星三个队正各带着两个机智灵活且随机应变能力很强的义军兄弟走进了李风云的屋子。 这是李风云特意交待的,出去打探军情的斥候所必需具备的素质和能力,与过去打劫前派出去“探风”的小贼完全是两回事,他要亲自审查并传授相关技能。 陈三先生对此也很好奇,特意早早赶来旁观。 李风云的审查手段让几位义军首领“大开眼界”。先是亲自下场过招,查验这些备选斥候的身体素质和武技,接着便是一系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刺探经验和技巧,然后是考察他们在特殊情况下的临机应变能力和团队合作能力,最后便是传信暗语和传信秘牌的使用。传信秘牌的制作需要时间,仓促间肯定来不及了,但暗语肯定要学会一两套,这是斥候传递机密之必需。 待李风云的审查和传授结束后,这六人也就成了义军的第一批斥候,并奉命火速下山赶赴夏亭、永城打探军情。 = 韩相国严重低估了李风云,对李风云的凌厉“出击”措手不及,短期内根本拿不出妥善之策。 李风云在芒砀山等了两天,没有等到韩相国的任何回应,而夜袭夏亭的准备工作却异常顺利,一切均已妥当。 李风云断然下令,即刻下山,发动攻击。 这天,义军于黄昏时分抵达砀山的西南边缘,再往前便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依这段时间的训练惯例来看,他们将在稍事休息后,掉头返回张飞寨。然而,入暮之后,将士们惊讶地发现,白发帅竟带着他们走出了芒砀山,沿着乡间的羊肠小路,向通济渠方向急速行军。 将士们顿时兴奋起来,要打仗了,终于要干一票大买卖了,天天猫在山沟里惨遭白发帅虐待的日子终于熬到头了。有人忍不住好奇,便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互相猜测是劫掠大渠上的船队还是攻打某个有钱人的庄园。队正、队副们马上做出警示,严禁说话,神态十分严厉。这更坚定了将士们的猜测,个个士气高涨,不知不觉间行军速度大大加快。 什么时候轮到盗贼们扬眉吐气了?就是这一刻,一百多号人跑去杀人越货,具备压倒性优势,心情之爽可想而知。 戌时正前后,队伍抵达睢水河。这里不是渡口,却停泊着四艘漕船,而右队队副郭明带着七个水手出身的义军兄弟正在河边相迎。 李风云赞赏点头,对郭明及他的手下道了几句辛苦,承诺给予重赏。他既不问船只从何而来,也不问此事办得是否顺利,他只要船,船有了,就说明郭明把事情办成了,既然办成了,那就完成了任务,该赏就赏。 郭明却不敢托大,白发帅既然信任自己,委自己以重任,摆出拉拢示好的姿态,而自己在义军里又没有多大势力,在芒砀山更是一个小水贼,理所当然向强者靠拢,所以他不管李风云是否会询问,他都要主动把劫船的经过详细告之,一则尊重白发帅,向白发帅表明效忠的立场,二则一旦其中出了什么纰漏,也好及时补救。 郭明站在李风云的身边,述说了一下劫船经过。船上的人都没有杀,船上的货物也都扔河滩上了,说好了借船,水手也借,若是不答应,便杀人越货。 郭明的述说简明扼要,主次分明,条理清晰,远非一个大字不识的卑贱水手所能做到,这顿时引起了李风云的注意。江湖之上,果然不乏能人异士,眼前这个郭明肯定有故事。 李风云上下打量了郭明几眼。郭明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或许因为常年行船风餐露宿的原因,他的皮肤黝黑,体型削瘦,肌肉结实,尤其两只手臂,异常粗壮,一张颧骨高耸但棱角分明的脸上长着一把浓密的短须,一双略显细小眼睛里总是露出谨慎戒备之色,这显然与他行贼水泽整日藏匿的经历有着直接关系。 “人,为何不杀?” “旅帅有令,不得滥杀无辜。”郭明恭敬回道。 李风云转目望向他,微笑摇头,“为贼时,你可曾滥杀无辜?” “凡官贼,必杀!”郭明毫不犹豫地说道。 “官贼?”李风云沉吟着,若有所思。 吃官家饭的人,未必都是为虎作伥的凶恶之徒,但只要吃了官家饭,就要做官家的事,而官家的事一旦危害到平民的利益,被平民所憎恶和仇恨,则必然形成对立乃至仇杀。郭明的故事,或许就源自官家对他的伤害。何时开始,本朝官府开始为普罗大众所仇恨?是从山东高齐、江左陈国灭亡,山东人和江左人做了亡国奴开始?抑或,从今上继位,大兴土木、西征东伐,穷尽国力,一次次损害到平民的切身利益开始? 郭明看到李风云沉吟不语,心里忐忑,小声问道,“那些人,是否应该杀了?” 李风云摇头,大义凛然地说道,“我们是义军,举的是义旗,行的是仁义之事,是替天行道,是为民除害,是劫富济贫、扶弱济困,岂能滥杀无辜?” 郭明顿时放下心来,伸手相请,“旅帅,这便过河。” = 午夜时分,队伍接近了大运河,接近了夏亭,隐约能看到在黑暗中摇曳的朦胧而昏黄的灯光。那些灯光均来自停泊在渠上的船只和两岸的建筑,远远看去,仿若横亘在夜幕上的一条美丽星河。 义军将士潜伏于原野之上,边休息边吃饱喝足以恢复体力。 两个先期赶来打探军情的斥候早已候在此处,见过李风云、陈三先生、徐十三、韩寿和吕明星之后,马上做了一番详细禀报。 今夜夏亭的情况,与平日陈三先生通过秘线、暗桩所了解的情况差不多。夏亭驻有一队五十名鹰扬卫士,有郡府派驻此处负责船只进出境管理的一名功曹从事及若干掾属杂役,还有夏亭的里正及其掾属。停泊在渠道上等待出入境的船舶大约有两百多艘,其中给官府运送东征战争物资的船舶便占据了一半以上,不过所运物资大多为油料、帆布、绳索、巨木等等造船物品。 陈三先生和吕明星等人面面相觑,感觉运气很差,原以为可以“大干一票”,赚个盆满盂满,谁料到整条渠上都是大木头,要之何用? “为甚是巨木,而不是粟绢金银?”韩寿颇为沮丧,忍不住忿然骂道,“直娘贼,老天瞎眼了。” “听说,朝廷正在北方的大海上建造一批巨型大战船。”有个年轻的斥候小声解释道,“这些巨木就是用来造战船的。” 韩寿斜瞥了小斥候一眼,顺嘴问道,“你从何处听来?” “船上有从南方来的工匠,都是造船的工匠,足有一两百人。”小斥候说道,“旅邸酒肆里的人都在猜测此事,大家都这么说。” 工匠?李风云顿时来了兴趣,“你可曾亲眼看到?年轻力壮者可多?” 陈三先生和吕明星等人一听就知道李风云的意思了,这是要抓壮丁扩充队伍。别人打夏亭关注的只是能劫掠到多少财物,而白发帅关注的却是如何发展壮大义军,这一比较之后白发帅与众人之间的差距就愈发明显了,任何时候白发帅的想法都要棋高一着,不服不行。 两名斥候当即给出了肯定答复,这令李风云大为兴奋,“按原定计策执行,虽然掳获未必丰厚,但给我们争取到了更多的撤离时间,这是好事。”接着他用力一挥手,“各队即刻展开攻击。” 众人躬身领命,四散而去。 = 夏亭的里正叫袁安,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的血液里流淌着贵族血统,他的祖籍是汝阳,而汝阳袁氏乃颍、汝一带的名门望族,与颍川陈氏、韩氏相比肩,魏晋时期更是豪门大族。随着历史的变迁,颍、汝名门逐渐没落,到了本朝也就勉强算作二流世家了。 袁安的祖上也曾是官宦之家,但一代不如一代,代代凋落,好在祖上荫泽留有一些田产,又有经学传承,后世子弟还有机会在仕途上苦苦挣扎。袁安就属于这样一个在仕途上拼命挣扎但实际上永无出头之日的没落贵族子弟。 袁安对自己充满信心,认为自己年轻,又满腹经纶,只待机会来临,风云化龙,必能一飞冲天,所以他常常沉浸在幻想中自我麻醉,以自我麻醉来逃避现实的严酷。他也常常祈祷,祈祷上苍给他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机会突然就降临了。 “当当当……”金钲猛烈敲击,霎时撕裂了黑暗,也惊醒了睡梦中的袁安。 出事了?袁安睡眼惺忪,懵懵懂懂,摇摇晃晃地披衣而起。 “咚咚咚……”鼓声雷动,仿若地动山摇一般,猛烈撞击着袁安的心,让他从懵懂中骤然清醒。 擂鼓报警?何事要擂鼓报警,要出动鹰扬卫士?有水贼来袭?几个水贼有何可怕?突然,他想到了渠道上的船队,运载巨木去涿郡的船队,失火了,肯定是失火了。 袁安骇然心惊,张嘴发出一声怪叫,接着便飞一般冲出了屋子。 屋外亮如白昼,冲天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更有滚滚浓烟直冲云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灼热而刺鼻的焦糊味。 完了,某完了。 = = = 第四十一章冲天大火 现在皇帝正以举国之力进行东征,而东征所需要的战争物资,主要靠贯通南北的大运河进行运输,所以大运河的安全乃重中之重,大运河沿岸官府、鹰扬府必须确保大运河的安全,确保所有向北方战场运送物资的船只的安全,而未能保证安全者,必受严厉惩罚。 袁安知道自己完了,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所有的理想抱负都被这场无情的大火烧毁了,而更令人绝望的是,自己的头颅可能保不住,假若失火的是运载巨木去涿郡的船队,并且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那么不要说自己这颗头颅了,今夜在夏亭的所有人的头颅都要落地。 救火,赶紧救火,救火就是救自己的命。 “救火,救火……”袁安绝望狂叫,夺路狂奔。 夏亭是座小城堡,只有一条连接城门和码头的主街道。此刻街道上人流奔涌,所有人都惊慌失措,都向城门方向飞奔而去,而城门正在缓缓开启,吊桥正在缓缓放下,城内的鹰扬卫士们不待城门完全打开就冲了出去。 袁安冲上了城楼,眼前一幕让他魂飞魄散,仅存的一点侥幸霎时碎灭,他知道自己死定了,项上人头肯定保不住了。 渠道上运载巨木的船队已被滚滚烈焰所吞噬,火借风势,呼啸肆虐,而周边船只因为渠道狭窄紧紧相连,根本来不及逃离,瞬间便被卷进了大火。大火越烧越旺,蔓延的速度越来越快,估计片刻之后将冲上两岸大堤,危及到整个夏亭的安全。 事发突然,又在深夜,火势又太大,夏亭又是个边境关口人员稀少,措手不及之下根本无力救火,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紧急疏散渠上船只和撤离两岸民众,力争把损失降到最低。然而,就在人心惶惶惊恐不安之际,异变突生。 混乱中,一队白衣人突然出现在夏亭城外,他们身穿白衣,面蒙白巾,手拿刀枪棍棒,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城内。 郡府派驻夏亭的功曹从事恰好带着一帮掾属杂役冲向城外救火,两支队伍迎头相撞,那名功曹或许是平日嚣张跋扈惯了,或许是老眼昏花没有看清楚,本能地举手指向正大步流星而来的一位白发蒙面者,厉声呵斥,不料刚刚张开嘴,尚未发出声音,就见一柄雪亮长刀从天而降。 “扑哧”一声响,头颅离体,鲜血喷射。 “杀!”白发蒙面者纵声狂呼。 “杀!”一群白衣人蜂拥而上,刀枪并举,血腥杀戮,转眼间便再无活口。 袁安站在城楼上,目睹了这惊人一幕,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强烈的窒息感让他闻到了死亡气息,有贼,有叛贼,今日之祸乃叛贼所为。他想跑,但双腿重若千钧,竟难以移动,他想喊,但鹰扬卫士都在城外救火,城内已无一兵一卒,夏亭失陷已成事实,喊了也是白喊。 袁安绝望了,茫然无措地望着杀上城楼的白衣人,望着厉啸而来的血淋淋的横刀,不躲不闪。他已失去了生存的意志,命运之神将其无情地打入了地狱,死亡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即便今天躲过了叛贼的杀戮,明天还是一样要被押上刑场,一刀枭首。 死了好,一了百了。袁安蓦然有了一种解脱感,他转目望向已被烈焰所覆盖的大渠,望向正在吞噬着两岸堤坝的大火,望向正在大火中挣扎的船只和哭号的无辜者,望向正在竭尽全力疏散人群和组织救火的鹰扬卫士,脸上竟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笑容,而耳畔震耳欲聋杂乱无章的轰鸣声便在这瞬间骤然消失。 徐十三的刀锋停在了袁安的颈子上,刀柄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头上。袁安痛哼一声,当即昏厥于地。徐十三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将其扛在肩上,与两个清除了城楼之敌的兄弟又飞一般冲了下去。 李风云就站在长街上,拄刀而立。周围尸体狼籍,鲜血四溢。风云队的兄弟们三五成群,正在冲击府署,攻占仓储,奔走呼杀之声不绝于耳。 徐十三把袁安丢在了血泊中,“旅帅,这是夏亭的里正。” “你认识?” 徐十三微微颔首,“他叫袁安,是少主的朋友,为人豪爽仗义,扶危济困,在这一带颇有侠名。” 李风云没有说话。在介绍夏亭情况的时候,陈三先生和吕明星都没有提到此人,可见此人对徐世勣这等富豪来说是朋友,对通济渠两岸的盗贼来说则是敌人了。不过徐十三既然放过了此人,李风云当然不好再补上一刀,于是他挥了挥手,示意徐十三将其弄醒。 徐十三蹲下身子,伸手在袁安的脸上拍打了几下,很快便将袁安弄醒了。袁安睁开眼,首先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但头部的剧痛和心里的绝望让其情绪失常,根本无意去记忆里寻找这张脸。 “袁里正,俺是离狐的。”徐十三小声问道,“可还记得俺?” 离狐的?离狐徐氏?河南航运巨贾徐世勣?袁安即刻想到了眼前之人的身份,是那个始终跟在徐世勣身后的死士。今夜劫夏亭,难道是徐世勣所为?袁安瞬间便否定了这个荒诞的念头,但徐世勣的势力遍及黑白两道,今夜既然有他的死士参与劫掠,想必劫掠者也是个势力不凡的黑道大贼。旋即他意识到自己这条命可能保住了,既然盗贼与徐世勣有关系,而徐世勣的死士又认识自己,知道自己与徐世勣关系不错,那么只要自己主动“配合”盗贼劫掠夏亭,那么性命可能留得住,只是,之后怎么办?何去何从?难道也去做贼? 袁安心念电转,万念俱灰。徐十三又问了一遍。袁安缓缓点头,吃力说道,“记得。” “你可想活命?”徐十三又问。 袁安痛不欲生,泪水差点涌了出来。如此活着,苟且偷生,又有什么意义? 徐十三不待袁安回答,便把他拉了起来,指着李风云对他说道,“这是俺们旅帅。火烧白马者,便是俺们旅帅。” 火烧白马,这事袁安知道。夏亭处在通济渠水道上,消息非常灵通,有关白马大劫案的故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各种版本都有,但每一个版本里都有白发刑徒,一个来自北方边陲的白发恶魔,杀人如屠狗,勇不可当,无人可敌。白发?此人果然是白发。难道这个白发年轻人便是传说中的白马恶魔? 袁安惊魂未定,尚未看得仔细,就见李风云突然冲了上来,一把卡住他的脖子,将其凭空举了起来,厉声吼道,“某要劫掠夏亭,要将夏亭洗劫一空。” 袁安惊骇欲绝,窒息难当,求生的本能让他拼命点头,只求白发恶魔绕了他的性命。 “你可遵从某?” 袁安唯有点头。这头一点,他就成贼,不过这也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机会,舍此以外别无他途。 李风云将其扔进了血泊,“擂鼓,报警,召回鹰扬卫,尽数诛杀。” “传令,左右两队,由东门进城,埋伏于南城两翼,围杀鹰扬卫。” = 夏亭关口上,鼓声如雷,撕裂了在大火中焚烧的夜空,也惊动了在两岸堤坝上呼号逃生的人群。 所有人举目望去,这一望,骇然心惊。 飘扬在关口上空的大纛消失了,代表着中土大隋王朝的旗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白色豹头燕尾旗,一群白衣人正在城楼上欢呼雀跃,手中挥舞的长枪长槊上皆有一颗披头散发的人头。 真相大白,原来是贼人劫掠,原来是贼人点燃了船舶引发了冲天大火,只是这把火烧得太大了,它不但烧毁了渠道上大大小小的船只,也把渠道两岸的官府和鹰扬府统统卷了进去,把他们推进了死亡的深渊。 是可忍孰不可忍。驻守夏亭的鹰扬府队正睚眦欲裂,当即下令,杀进城去,砍下所有贼人的首级。 正在组织救火的鹰扬卫士们掉转身形,直扑关口。一大群义愤填膺的商贾、护卫、船夫、水手们紧随其后,一个个咬牙切齿,发誓要生吞活剥了那些放火劫掠的贼人。 鹰扬卫士们急速狂奔,队副奋力追上了队正,冲着他大声叫道,“贼人狡猾,不可轻敌,应火速报警永城,请求支援。” 队正两眼通红,杀气腾腾,根本听不进去。一群小蟊贼而已,也敢夺我关口,与我为敌,今日必斩尽杀绝,以泄心头之恨。 队副无奈,急召队中斥候,命令他马上赶去驿站抢一匹快马,疾驰永城报警。那斥候刚刚转身,队副又把他叫住了。贼人计划周详,必然考虑到了驿站报警一事,肯定有所防备,驿站极有可能已经落入贼手。为了确保安全,队副命令那名斥候马上找一条小船渡过大渠,沿大渠西岸南下永城报警,务必以最快速度求得支援。 白衣贼人非常嚣张,看到鹰扬卫士急奔而回,不但没有拉起吊桥关起城门,反而主动出城迎战。 双方激烈交手,杀声震天。 出城迎战的有十几个白衣贼人,彪悍有力,攻守有序,几个照面下来,鹰扬卫不但没有把他们打退,反而被对方砍倒了两个。 平日里趾高气扬的鹰扬卫士,此刻一个个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攻守杂乱,全无章法,一看就疏于训练,不堪一击。中土统一有二十年了,虽然边陲战事不断,但国内却安享和平,休养生息,负责国内镇戍的鹰扬卫士们常年不打仗,训练也敷衍了事,其结果可想而知。 队正胆怯了,他油水吃得多,膘肥体壮,一番奔跑下来早已没了力气,如今看到贼人彪悍,而自己的手下却难以支撑,遂萌生退意。 就在这时,白衣贼人却掉头跑了。 贼就是贼,虚张声势而已,也敢与我鹰扬为敌?队正不假思索,横刀高举,纵声狂呼,“杀!杀进去!斩尽杀绝!” = = = 第四十二章睢水河畔 斩尽杀绝! 鹰扬郎将费淮站在夏亭的长街上,望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怒火在熊熊燃烧。 贼子凶残,屠杀了夏亭五十名鹰扬卫士,斩下了他们的首级,剥去了他们的戎装,可谓极尽羞辱之能事。这实际上是对永城鹰扬府的羞辱,是对鹰扬郎将费淮的羞辱,而这种羞辱深深地激怒了费淮和他麾下两团府兵。一定要抓到贼子,一定要斩尽杀绝。 夏亭已毁,城堡内的建筑只剩下了断壁残垣,而码头和两岸建筑亦被焚毁,至于渠道上的船只早已沉入水底,航道就此中断。夏亭毁于贼子之手尚不算严重,真正严重的是大运河航道中断,这必将影响到东征大计,而影响到东征大计的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一件大案,震惊东都的大案,就算剿杀了贼子,铲除了罪魁祸首,也无法让谯郡的军政官员免于罪责。 上个月的白马劫狱大案同样震惊了东都,结果因此案而受累的官员多达数百人之多。由此推及,夏亭大案,受累者恐怕不止谯郡官员,如果迟迟抓不到元凶,剿灭不了这帮祸乱通济渠的恶贼,恐怕整个通济渠两岸郡县的军政官员都要受累。 鹰扬府司马韩曜一路小跑而来。 “明公,查到了,查到贼子逃亡方向了,他们向东而去,向睢水方向逃跑了。” 睢水?睢水距离夏亭不过三十多里,假若贼子有船接应,上船之后扬帆而下,到哪追去?费淮脸色阴沉,眉头紧皱,两眼盯着韩曜一言不发。 韩曜喘了几口气,继续说道,“明公,据逃到对岸的船夫水手说,夜袭夏亭的是一群白衣贼人,他们放火烧了渠上船只,然后乘乱攻占了关口,大肆洗劫后,于寅时六刻前后裹挟着数百人逃离了夏亭。” 现在是上午巳时正之后,距离贼人逃离夏亭大约三个多时辰了,如果贼人经睢水而逃,永城鹰扬府的两团军队是望尘莫及,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但形势摆在这里,追不上也得追。 费淮再不犹豫,断然下令,向睢水方向展开追击,又命令府中斥候,打马扬鞭,疾驰睢水河畔,探查贼人踪迹。 “急报使君,夏亭被贼人焚毁,运河航道中断,事态危急,请其火速处置。” “再报彭城左骁卫府,告之董将军夏亭一案,某率永城鹰扬正在追剿之中,请董将军相机支援。” = 费淮是鲜卑人,原为鲜卑拓拔部费连氏族,北魏汉化时改为费氏。其祖上在北魏分裂时期,拥戴孝武帝西行入关,就此成为关陇汉虏两姓贵族中的一员。费淮少时随父从军,追随父亲武贲郎将费青奴在边塞战场上屡建功勋,三十岁不到便官至鹰扬郎将,是卫府军中颇负盛名的少壮派将领。 费淮的人生理想是官至卫府大将军,而要实现这个理想,最基本的条件便是建下无数功勋。如今中土一统,内战平息,唯一能建立功勋的地方便是在对外征伐的战场上,但中土的贵族子弟太多了,想在对外征伐的战场上建立功勋的将领们也是数不胜数,结果竞争越来越激烈,最终不得不拼“爹”。 费淮的老爹叫费青奴,是卫府军的武贲郎将,绝对的高级将领,但十二卫府里,大将军就有十二个,将军有二十四个,武贲郎将则有四十八个,再加上同品秩的中枢大员,如此算下来,费青奴的权势就一般般了。费淮拼“爹”拼得很吃力,结果可想而知,他未能参加西征,丧失了一次建立功勋、加官进爵的绝佳机会。这次东征在即,又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费淮决意不能错过了。 然而,命运弄人,值此关键时刻,祸从天降,一伙恶贼一把火焚毁了夏亭,烧断了运河航道,直接把费淮从天堂打进了地狱。 此案报到东都,东都震惊,皇帝震怒,谯郡的军政官员首当其冲,统统都要承担罪责,轻则罢官,重则除名为民甚至流放杀头,所以费淮唯有自救,而自救的唯一办法就是以最快速度剿杀恶贼,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免除牢狱之灾。 费淮的愤怒就在于此,一伙恶贼摧毁了他的人生,击碎了他的理想,现在不论其付出多大努力,都已经不可能回到原点。某做错了什么要遭到如此惩罚?上苍待某为何如此不公?但怨天尤人已毫无意义,费淮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带着冲天的怒火去剿贼,去把摧毁他人生的恶贼们斩尽杀绝。 就在费淮咬牙切齿之际,斥候回报,在睢水河畔发现了贼人踪迹。 费淮喜出望外,下令两团卫士加快速度,急速前进。 = 睢水河畔,李风云负手而立,白袍翻飞,白发狂舞,气宇轩昂。 因为有充足的时间,有芒砀山中穷苦山民的帮助,再加上被裹挟而来的商贾船夫水手们的“默契”配合,义军的撤离非常顺利,并且把所有劫掠而来的物资都运过了河。此刻,撤离的队伍正沿着原野上的羊肠小道,向芒砀山而去。 首战大捷,杀敌数十,缴获无数,而义军却无一人死伤,这大大鼓舞了士气,不但白发帅的威望在一夜间攀上了一个新高峰,也让昔日的小蟊贼们充分体会到了军队的威力。 携手合作的好处小蟊贼们不是不知道,但因为没有组织纪律,一盘散沙,各顾其利,常常以内讧而告终,还不如个人干个人的,所以始终成不了气候。这次芒砀山聚义,大家本不抱希望,哪知白发刑徒从天而降,以血腥手段镇慑了众贼,组建了义军,并且在第一仗中就取得了惊人战果。不难想象,这一仗对义军将士们的冲击有多大,而这种冲击对义军的未来发展必将产生难以估量的影响。 在李风云的背后,陈三先生、徐十三、韩寿和吕明星围在一起,低声交谈,神色很凝重。 之前去永城打探军情的斥候回报,永城鹰扬府出动了两个团的军队飞奔夏亭支援。大家都很吃惊,谁也没想到永城援军出动的速度如此之快,是谁把夏亭出事的消息在第一时间传递到永城?义军在纵火焚烧渠上船只的同时,就已经控制了驿站,并无任何消息送出去,所以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夏亭在渠道对岸也安置了传递消息的快马。 刚才留在夏亭外围探查敌情的斥候亦回报,永城援军已经到了夏亭,估计很快就要向睢水方向追来。义军没有选择,唯有阻击,虽然在原定计策中已经商定要在睢水阻击,但假若永城援军迟迟不至,义军便有充足时间撤回芒砀山,根本没必要与追兵在睢水河畔打一仗。 “永城鹰扬府出动了两个团,四百人,四百鹰扬卫,太多了,这一仗没办法打。”韩寿忐忑不安,一边用力揪着颌下短须,一边冲着陈三先生叫嚷道,“先生,逃吧,快逃吧,这仗不能打,我们打不过他们。” 陈三先生大为羞恼,恨不得一个巴掌扇过去,让他闭上那张臭嘴。 吕明星眯着眼睛望着短小精悍的韩寿,目露鄙夷之色。一个小山贼,井底之蛙,什么世面也没见过,胆小如鼠之辈。 韩寿却容不下吕明星,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敢打?你敢打那你就留下。俺在张飞寨摆酒相候……”蓦然他感觉一道寒芒从背后扫来,当即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吕明星正待反唇相讥,却看到李风云猛地转身望向他们,轻轻招了一下手。 徐十三率先走向李风云。陈三先生、韩寿和吕明星匆忙跟上。远处正躺在草地上休息的队副郭明和岳高一跃而起,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如果我们暂时不回芒砀山,芒砀山会不会出事?”李风云目视陈三先生,问道。 众人疑惑不解,面面相觑。陈三先生想了片刻,摇摇头,“一两天应该没事,山里人还是蛮听话的,如今得到了好处,更是言听计从。至于裹挟之人,只要进了张飞寨,关上寨门,便插翅难飞。不过……”陈三先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建议道,“此次缴获甚多,为防万一,还是遣些兄弟回寨,确保安全。” “善!”李风云一口应承,“待此仗结束,先生便带上两火兄弟,火速赶回寨中。” “旅帅打算去哪?”韩寿迫不及待地问道,“为甚不回山?” 李风云摇摇手,“稍安勿躁,打完这一仗再说。” 接着他手指对岸尚在忙碌装船的一些义军兄弟,“岳队副,你马上过河,告诉兄弟们,剩下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要了,充做诱敌之物。” 岳高是个高大魁梧的汉子,本是山中猎户,一手箭术出神入化,做贼之后,桀骜不驯,杀戮甚重,直到遇上陈三先生才有所改变。如今山中来了李风云,而李风云的彪悍狂放同样令其折服,尤其经过昨夜一战,他对李风云的本事更为信服。 “官贼来了俺就跑?”岳高问道。 李风云点点头,“跑快一点,要做出惊慌失措之态,并且丢下两条船。”接着抬手指向郭明,“带一些水性好的兄弟潜伏河中,待某等围杀上岸敌军之时,你们便在河中凿沉船只,将渡河敌兵溺死水中。” 郭明躬身领命。 “四百鹰扬卫算得了甚?土鸡瓦狗尔。”李风云豪迈挥手,“半渡击之,予敌重创。” = = = 第四十三章各怀心思 步兵校尉刘景一边策马而行,一边大汗淋漓地诅咒着万恶的贼寇。 你打劫就打劫,静悄悄的不就行了,为啥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唯恐天下不知,让上上下下下不得安生?打劫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自大运河贯通,南北航运繁荣以来,做贼的也就越来越多,劫掠之事更是层出不穷,但这属于地方治安管理,是郡尉、县尉职责范围内的事,与鹰扬府无关,所以鹰扬卫士们还是天天逍遥。 虽说东征在即,皇帝诏令各地卫府鹰扬奔赴远东战场,但实际上承担东征重任的主要是北疆边陲镇戍军,国内受征诸鹰扬也主要集中在距离远东战场较近的河北河南和山西河东一带,诸如江左、江淮乃至荆襄、巴蜀等地的卫府鹰扬基本上不在征召之列,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保证中土富裕地区的稳定,确保这些地区的战争物资始终源源不断的运往东征战场。 永城鹰扬府处在淮河以北,就其地理位置来说,它既有可能赶赴远东战场,也有可能留守镇戍,关键就在于鹰扬郎将费淮的态度,在于鹰扬府本身是不是积极争取。费淮有前途,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他当然要积极运作去远东战场,而鹰扬府的基层军官和卫士们却没有这样的**和“激情”,相反,他们安逸的日子过惯了,且在二十年内都没有上过战场打过仗了,其内心深处对战争极为排斥,对打仗更是十分畏惧。当然,对剿贼这类既轻松又能捞到油水的事,他们还是趋之若鹜,偶尔活动活动筋骨顺便赚点零花钱,何乐而不为? 只是,做贼的要有做贼的“觉悟”,像一把火烧了夏亭中断了通济渠航道这类无法无天的贼,“觉悟”就不够高,不但给负责这段渠道安全的谯郡军政官员们带来了天大麻烦,也该永城鹰扬府的将士们带来了难以想象的“痛苦”,比如大半夜的被官长从睡梦中叫起来,全副武装负重几十斤狂奔七十里,又饿又累几欲倒地,其中之痛岂是常人所能忍受?李景是鹰扬府内的高级军官,有自己的坐骑,有一匹武威神骏的战马代步,但即便如此,颠簸七十里之后,他那养尊处优胖乎乎的身体就承受不住了,好似散架了一般无处不痛。 然而费淮那个该死的鲜卑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官帽子,在夏亭的废墟里上尚没有停留一刻时间,便又下令出发了。有这样亡命狂奔追杀贼寇的吗?就不能体恤一下可怜的又累又饿的卫士们?以这样的状态,即便追上了贼寇,又哪来的力气去杀贼? 费淮脸色铁青,杀气腾腾,恨不得吃人了,哪个不长眼的敢在此刻触他的霉头?没奈何,两团鹰扬卫继续狂奔,但平日里疏于训练,体力严重超支,名曰奔跑,实际上也就比走快一点。费淮气得睚眦欲裂,但无可奈何,他若想剿贼,还得靠这些人,所以只能拼命催促,同时破口大骂自己的前任。前任鹰扬郎将是个“打酱油”的,只管借助通济渠之便大发其财,甚至还驱使卫士们为自己赚钱,所有军备诸事统统荒废。费淮来上任的时候,吃惊的发现鹰扬府上上下下下几乎都变成商贾雇工了,大家只顾赚钱发财,早把自己府兵的身份和保家卫国的职责忘光了。 步兵校尉刘景带着一团卫士“跑”在最前面,他不敢诅咒自己的上官,只能把一腔怨气发泄在贼寇身上,诅咒万恶的贼人。诅咒归诅咒,现实还得正视。刘景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他上有高堂下有儿女,中间还有妻妾,有兄弟姊妹,还有一帮跟着自己混生活的“小弟”,再说这些年靠着通济渠也发了财,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岂敢不谨慎?既然谨慎,当然知道以现在卫士们的状况,假如与贼人迎头相撞,后果不堪设想。 看看躺在夏亭废墟上的五十具鹰扬卫的尸体,就知道贼人有多凶残,而鹰扬卫士们又是如何的不堪一击。平日里鹰扬卫们虽然一个个衣甲鲜明、耀武扬威、恃强凌弱,但自家知道自家的事,鹰扬卫们大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银样蜡枪头一个,中看不中用。 刘景不想“追”上贼寇,偏偏事违人愿,贼寇逃离的速度太慢,竟然让他在睢水河畔追上了。 刘景忍不住破口大骂,“直娘贼,少抢一些东西会死啊?” 两个旅帅心领神会,命令手下擂鼓吹号,摇旗呐喊,气势搞得很大,但追击的速度却很慢,有意纵容贼寇逃离。 贼寇果然害怕了,惊慌失措,丢下堤岸上的一堆东西,驾船就跑。 刘景远远看到贼寇驾船而逃,放心了,带着两百鹰扬卫一路叫喊着冲到了堤岸。结果抬眼便看到岸边竟然还有两条船。刘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张嘴便骂,“直娘贼,腌臜蠢物,慌什么,俺还没有杀到呢,你把船扔下干甚?” 既然有船,而贼就在对岸,那当然要奋起直追了。 刘景磨磨蹭蹭,半天不下渡河的命令,鹰扬卫们则乘机倒在河堤上休息,大口大口喘息。其实大家都没有渡河追击的心思,几个时辰内狂奔近百里,又饿又累,即便追上了贼人也没有力气砍杀,必须休息一下,搞点食物充充饥,否则要死人了。 费淮飞马而来,怒气冲天,手中马鞭啪啪飞舞着,似乎只要有人违抗他的命令,就会一鞭子抽上去。 “渡河,即刻渡河。”费淮厉声怒吼,不容置疑。 刘景斜着眼,侧目而视,目露厌恶之色,迟疑不语。 费淮勃然大怒,刚想发作,却被身后的司马韩曜轻轻捅了一下。费淮似有所忌惮,硬生生把怒气压制住了。 韩曜是本地末流贵族子弟,源出颍川名门韩氏。他比费淮年长,年近四十,相貌俊雅,气质不凡,在谯郡一带颇有名气,是谯郡本土势力的代表人物。费淮做为关陇虏姓贵族,到徐、豫地区出任鹰扬府官长,人生地不熟,理所当然需要辅佐之人,而徐、豫本土贵族是最合适的人选。徐、豫地区的本土贵族以位居豫州境内的颍川陈、韩两大姓和汝阳袁氏为最。于是费氏利用自己在关陇贵族中的关系,寻到了韩曜。费淮和韩曜之间的合作很不顺,双方利益诉求不同,矛盾冲突不断,但还能勉强维持。 今日夏亭一案,费淮固然要承担罪责,韩曜也难逃牵连,不过费淮还抱着一丝希望,他是关陇贵族,而控制本朝权柄的正是这一贵族集团,所以他积极剿贼,试图立功赎罪。韩曜则不抱希望,他属于山东贵族集团,而山东贵族集团因为历史文化等众多原因,豪门众多,比如中土超级豪门崔、王、卢、李、郑五大姓皆出自山东,也正因为如此,关陇贵族集团担心本朝权柄被山东人所控制,中土的权力和财富被山东人所霸占,所以自中土一统以来,以皇族杨氏为首的关陇贵族集团,始终不遗余力地打击山东人,遏制和削弱山东贵族集团的力量。 就夏亭这件大案来说,东都必然会抓住机会,大肆打击徐、豫地区的本土贵族,所以做为直接责任者之一的韩曜,谯郡本土势力的代表人物,不死也要脱层皮,至于说仕途,那就不要再谈了,从此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祸从天降,韩曜此刻情绪之恶劣可想而知。他固然想杀了火烧夏亭之恶贼以泄心头之恨,但考虑到他是本土人,他的家族亲人兄弟朋友都在这块土地上,他又不敢大开杀戒,不敢把通济渠两岸的黑道恶贼往死里得罪。很明显的事,一旦双方彻底撕破脸,大打出手,他肯定吃亏。恶贼在暗,他在明,而更重要的是,他即将遭到来自东都方面的惩罚,他在谯郡的势力将遭到毁灭性打击,被他得罪的恶贼们必然落井下石,血腥报复。到那时,韩曜极有可能家破人亡,韩曜的家族也有可能灰飞烟灭。 这是一场无妄之灾,与他韩曜没有关系,却足以置韩曜于死地,试想此刻韩曜的怨气有多大?心灰意冷之下,他还能干什么?他不能一死了之,即便要被东都砍头,也要在砍头之前,把家族的事情安排好,不能让亲人家族因无辜受累而遭受非人痛苦。所以对韩曜来说,当务之急不是剿贼,而是找到“元凶”,他要知道夏亭这件大案到底是通济渠两岸哪一路贼寇出手做的,这一路贼寇的背后靠山是谁,目的又是什么,然后他才能拿出对策。他不能束手待毙,更不能任人宰割,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亲人家族,他都必须拼死一搏。 现在,费淮要积极剿贼,要马上渡河追杀,但他的部下们累得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剧烈喘息,没有任何战斗力,甚至连渡河追杀的力气都没有了,双方之间的冲突一触即发。韩曜不得不出面阻止。此刻内讧,只会雪上加霜,让局势一发不可收拾。 在未来的追责过程中,做为永城鹰扬府的统兵军官步兵校尉刘景,最多承担一些连带责任,他甚至会保住现有的官职,会幸灾乐祸的看着鹰扬郎将费淮和司马韩曜被东都解职,甚至除名为民流放砍头。所以他现在只要谨慎应对就可以了,而谨慎的意思是,绝对不能在剿贼过程中出事,假若剿贼不成反被贼人所伤,那他这个步兵校尉也就做到头了,因此他有充足的理由拖延剿贼的步伐。 “明公,某带一队卫士,先行渡河。”韩曜主动请战。 费淮恶狠狠的瞪着刘景,刘景却似没事人一般,就是不答应渡河,无奈,费淮冲着韩曜一挥手,“渡河!” = = = 第四十四章半渡击杀 韩曜带着一队卫士分乘两条船抵达东岸。 渡河顺利,一切正常。鹰扬卫上岸之后,马上摆下战阵,以防贼人袭击。 从堤岸上东望,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河谷,芳草萋萋,静寂无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泥土气息,只是眼前大好美景被人为的破坏了,贼寇在驮运劫掠之物时,硬是在河谷草层中踩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径,小径上还零星抛洒遗弃了一些花花绿绿的物件,看得出来贼寇惊惶不安,逃离得非常匆忙。 韩曜站在河堤高处,注目细看,心里对这伙贼寇的来历已经有所猜测,不过让他惊疑不定的是,芒砀山贼寇实力有限,其贼首陈三先生更是个谨慎小心之人,怎么会突然做出此等不可思议之事?火烧夏亭、中断运河航道、屠杀鹰扬卫,这其中任何一件事都可以定罪为叛大逆,形同谋反,而谋反的后果不问可知。这年头,做贼也能过日子,苟且偷生而已,好死不如赖活,根本没必要去谋反,去自寻死路,去殃及无辜。 队正、队副走过来,询问韩曜,是否通知对岸兄弟马上渡河。 韩曜心中有事,半天没说话。队正又问了一遍。韩曜思索了片刻,忽然一阵风吹来,河谷绿草就如波浪一般剧烈翻涌,随着“波涛”起伏,韩曜的心里没来由的涌出一丝不祥之念。 “派几个兄弟,去河谷里搜寻一遍,看看可有贼人的踪迹。” 队正、队副互相看看,不以为然。河谷里的除了杂草还是杂草,一目了然,哪里藏得了人?再说鹰扬卫一路追来,贼寇如惊弓之鸟,早逃之夭夭了,哪里还有胆子袭击鹰扬卫? 看到队正队副对自己的命令不以为然,韩曜生气地质问道,“那些贼寇就在我们前面渡河,我们衔尾追来,却不见了他们的踪影,难道他们长了翅膀,瞬息就飞走了?” 这倒是,眼看着前面那一拨贼人上岸的,然后急匆匆追来却杳无踪迹,而贼人是不会长翅膀飞的,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埋伏在这片河谷里。依此推理下去,那拨贼人便有诱敌之嫌。贼人凶残,做下了烧毁夏亭屠杀鹰扬卫之惊天大案,其罪之重足以夷灭三族了,既然如此,贼人胆子之大可想而知,他们还有什么事不敢做的? 队正、队副不再犹豫,急忙派出一火鹰扬卫到前方河谷里寻找贼人踪迹。 这火鹰扬卫有些胆怯,毕竟只有十个人,而夏亭的废墟上却躺着五十具尸体,不怕那是假话,但军令如山,不去不行。十个人排成战斗队列,小心翼翼的走下河堤,走进了河谷草地。 就在这时,从几百步开外的草丛里,突然跳出来十几个白衣贼人,没命一般的夺路而逃。 那火鹰扬卫当即停下了脚步。还是韩司马高明,一眼便看出了异常,果然把埋伏的贼人逼了出来。如今贼人逃了,危险解除,也就没必要再去浪费时间和体力去“游荡”这浩大的一片河谷了。 队正、队副不待韩曜说话,便把那火鹰扬卫召了回来。 韩曜心中的疑虑更重,但手下人不配合,那两个队正、队副又急于向费淮“邀功示好”,迫不及待地向对岸发出了“一切正常”的讯号,导致他无法强行阻止,更无法再派人去查。 四艘船一起返回对岸。费淮下令渡河。刘景不敢不从,遂让一旅百名鹰扬卫分乘四艘船,两艘在前,两艘在后,同时渡河。 韩曜面对“波涛翻涌”的河谷,不祥之感越来越强烈。蓦然,他一咬牙,独自一人冲下河堤,走进了河谷。 队正、队副颇感疑惑,不知道韩曜要干什么,急忙大声呼叫。韩曜懒得理睬,冲着他们摇摇手,示意没事,但前行的速度却更快了。 队正、队副知道韩曜现在的情绪极度恶劣。出了这么大的事,做为镇戍此段运河的永城鹰扬府,肯定要承担责任,鹰扬郎将费淮首当其冲,其次便是司马韩曜,这两个人要倒大霉了,所以队正、队副和鹰扬卫士们蛮同情他们的,毕竟这是无妄之灾,有冤都无处诉。两人均以为韩曜要一个人静一静,便任由他独自走进了河谷。 韩曜漫无目标的走着,抬眼所见,绿茵茵一片,看不到任何东西,就连飞鸟都看不到一只,这让他愈发不安,心里越来越烦躁,走路的速度不知不觉更快了,距离河堤也越来越远了。 突然,韩曜骇然止步,一双眼睛猛地瞪大,神情极为恐惧。 在他前方几步远的地方,陈三先生盘腿坐在深草层中,手端强弩对准了韩曜,面带戏谑笑容,神态悠然,目光里却透出一股森冷之气。 “韩司马,别来无恙?” 韩曜的脸色渐变,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情绪也是大起大落,由恐惧到愤怒,再由愤怒到强烈的杀人冲动。 “陈瑞,果然是你。”韩曜咬牙切齿了,“十几年的同窗之谊,多年来的照拂之恩,换来的竟是今日的背叛?为甚?为甚你要恩将仇报?为甚要置某于死地?” 陈三先生从容淡然,脸上揶揄嘲讽之色更浓,“韩五郎,某问你一句话,当年是谁要置某于死地?” “那件事与某无关。”韩曜气急败坏,厉声叫道,“你跟错了人,站错了队,怨得了谁?” “某跟错了人?某站错了队?”陈三先生冷笑,“事实很简单,你姓韩,我姓陈,关键时刻,姓韩的卖主求荣,而姓陈的刚直不阿,宁折不屈,即便给人在背后捅了一刀,也绝不背信弃诺。” 韩曜愈发恼怒,冲着陈三先生大声吼道,“这与某无关,与某无关。” “你姓韩,这就足够了。”陈三先生揶揄道,“你敢拍着胸脯告诉某,你不姓韩?” 韩曜怒气冲天,恨不得把陈三先生生吞活剥了,“陈三郎,不要欺人太甚!” “某就欺负你了,你能奈我何?”陈三先生大笑起来,“某做贼,你也休想做人,现在……”陈三先生抖动了一下手上的强弩,“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与某一起做贼,要么就去地狱做鬼。” 韩曜勃然大怒,熊熊怒火让他失去了理智,右手往腰间一伸,“呛啷”一声拔出了横刀,抬腿就想冲上去一刀宰了陈三先生。 说时迟,那时快,不待他抬起的脚落下去,一根长棍突然从草层中飞了出来,迎面砸下,正中韩曜的腰腹。韩曜痛疼难忍,发出一声惨叫,仰面而倒。 河堤上的队正焦虑不安,时而看看正在渡河而来的鹰扬卫,时而看看正在河谷草地上独自而行的韩曜,心里总有一种没来由的紧张感。就在等待中,偶一回头,却不见了韩曜的身影。 队正转身仔细查看,眼前除了“波涛汹涌”的河谷,一无所有。 “韩司马在哪?谁看到韩司马了?”队正惊慌地叫了起来。 队副和一众鹰扬卫纷纷转身,一边四处寻找,一边七嘴八舌的猜测,更有人扯着嗓子狂叫,但韩司马仿若人间蒸发一般,踪迹全无。 韩曜听得见鹰扬卫的叫喊,甚至还能透过深草层的缝隙,看到正在河堤上惊慌寻找自己的部下们,但他无法回应,更无法报警。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穷凶极恶的贼寇们悄悄逼近了河堤,只能无助地看着死神即将吞噬掉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痛不欲生。 “咻……”一支鸣镝突然冲上云霄,刺耳的啸叫声霎那间划破了宁静的原野。 突生剧变,河堤上的鹰扬卫惊慌失措,有的抬头寻找鸣镝,有的张望河谷,有的则紧张地叫嚷起来。 “波涛汹涌”的河谷里突然站起来一群人,一群披着青草,手拿弓弩的人,距离河堤不过四五十步的距离,近在咫尺。 “呜呜呜……”号角骤然响起。 “咻咻咻……”箭矢如雨,铺天盖地的射向了鹰扬卫。 河堤上的鹰扬卫措手不及,或中箭,或躲避,或凄厉嚎叫,乱作一团。 “杀!”埋伏在河谷里的义军将士呼啸而出,冲上河堤,围着鹰扬卫士们一顿猛砍。 战斗迅速结束,五十名鹰扬卫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对岸,费淮目瞪口呆,刘景瞠目结舌,永城鹰扬府的将士们吃惊地望着眼前血腥一幕,难以置信。 然而,更大的打击接踵而至。 鸣镝一响,战斗爆发,正在渡河的鹰扬卫们骇然心惊,划船的速度不但没有加快,反而慢了下来,但等到他们想加速的时候,却发现水下有贼正在凿船,一时间更为慌乱,不知如何是好,四艘船竟在河上打起了转。这就是长时间荒废训练的恶果,而很多年轻府兵因为严重缺乏临机应变之力,在生死关头其反应竟如普通平民一般慌乱而迟钝。 船沉了,在费淮、刘景和鹰扬卫们愤怒而无助的叫喊声里,沉没了。 船上一百鹰扬卫在水里奋力挣扎,但负重几十斤,不会水的马上就沉了,而会水的也难逃一死,因为水贼太多了,浑身上下光溜溜的水贼比河里的鱼还灵活,落水的鹰扬卫们根本就抓不到“救命稻草”,唯有做个水鬼。 永城鹰扬府有四个团八百将士,如今一箭未发,一个贼人都没有杀死,反倒让贼人杀死了一个团两百人,如此奇耻大辱,让费淮情何以堪? 费淮对自己的将来彻底绝望了,他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在东都没有罢免缉捕自己之前,杀光这批贼人,替死去的鹰扬卫报仇雪恨。 “传令,急报永城,求援。” = = = 第四十五章撑死胆大的 义军一天内两战两捷,士气空前高涨。 李风云却是神情严肃,毫不客气地泼了陈三先生和吕明星等人一头冷水。 “鹰扬府被彻底激怒了,费淮誓死也要剿平芒砀山,而他手中还有三个团,另外谯郡还有一个鹰扬府四个团,仅以谯郡两个鹰扬府的实力,便可以把我们赶尽杀绝。”李风云冷静分析道,“火烧夏亭,中断运河航道,歼灭鹰扬府一个团,这三件事集中到一起,便是叛乱,并且威胁到通济渠安全,威胁到徐、豫地区的稳定。东都震怒之下,必定诏令徐、豫卫府诸鹰扬全力戡乱平叛,而距离谯郡最近的卫府便是彭城的左骁卫府,谯郡的两个鹰扬府则正好隶属于左骁卫府。不难推测,费淮肯定会向彭城左骁卫府求援,而芒砀山恰恰处在谯、梁和彭城三郡的交界处,在左骁卫府的镇戍辖区内,戡乱平叛是其职责所在。” 话说到这里,陈三先生和吕明星等人也就知道下文了。彭城左骁卫府下辖众多鹰扬府,谯、梁、彭城三郡大部分鹰扬府隶属于左骁卫府,一旦左骁卫府出面戡乱平叛,必定就近征召三郡诸鹰扬,集结几千乃至上万人马围剿芒砀山。义军才多少人?结果可想而知,所以李风云这话还没有说完,大家的喜悦之情便烟消云散,不但高兴不起来,一个个还心如重铅。 虽然大家对造反的恶劣后果有所准备,但毕竟都是小贼出身,或眼界不高,或缺乏军事常识,或讯息闭塞所知有限,对造反后果的严重程度估计不足。李风云与众不同,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但他在造反之初却只捡好听的说,故意哄骗大家。如今义军把夏亭烧了,把运河航道也给中断了,还杀了两百名鹰扬卫,造反已经是既成事实了,大家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唯有一条道走到黑了,这时候李风云才有限度地透漏了一些义军所面临的生存危机,而这些危机任意一个都足以让义军全军覆没,大家一起死光光。 有人在肚子里开始诅咒李风云了,好个白马苍头,阴险狡诈,心狠手辣,为了造反无所不用其极,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不过想想夏亭的废墟,沉没在大渠里的船只,还有倒在血泊里的两百具鹰扬卫的尸体,胆子再大性情再跋扈,此刻也不敢当面指责李风云了。双方的实力根本就不在一个等级上,招惹李风云纯粹是自寻死路。反正你是义军首领,你是带头大哥,你又有本事,我们都跟着你混,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大不了赔上一颗头颅而已。 “现在回芒砀山,就是等死。” 李风云说得斩钉截铁,而陈三先生等人却是心惊肉跳,惶恐不安。芒砀山方圆几十里,山峦叠嶂,树林茂密,人烟稀少,也算是一个占山为王的好地方,但山就是山,养活人很难,假若官军把芒砀山封锁了,义军缺衣少粮,支撑不了多久必然崩溃,树倒猢狲散了。 但以义军目前的实力,不回芒砀山又能去哪?之前李风云曾说过暂时不回芒砀山,当时大家都很疑惑,现在又听到李风云说起同样的话,便更为疑惑了。韩寿按捺不住好奇,迫不及待的问道,“旅帅,你要带我们去何处藏匿?” 藏匿?李风云摇摇头,语出惊人,“某带你们去打永城。” 众皆惊倒。永城是个县城,高大坚固,又有鹰扬府屯驻,以义军目前的实力去打永城,岂不找死? “旅帅,你确定要打永城?”韩寿心脏怦怦乱跳,有头晕目眩之感。 李风云没有回答,而是手指睢水方向,“今日我们在此重创了永城鹰扬府,把鹰扬郎将费淮直接推进了万丈深渊,他的前途尽数被毁,即便东都有人保他,不至于流放戍边,但牢狱之灾跑不掉,至少也要除名为民。”李风云望着韩寿,问道,“假若你是费淮,你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是甚?” “杀了你!”韩寿脱口而出。 陈三先生脸色微变,狠狠地瞪了韩寿一眼。韩寿也是神情尴尬,自知说错了话,忙不迭地的又补了一句,“杀了我们所有人。” 李风云不理韩寿的尴尬,追问道,“如何才能杀了我们?” “调集更多的军队,把鹰扬府所有军队都调过来攻打芒砀山。” 韩寿这话一出口,大家恍然大悟,怪不得李风云胆敢打永城,原来他算准费淮要调集鹰扬府所有军队攻打芒砀山,永城随即变成了一座空城,既然是一座没有驻军的空城,义军当然可以打了。 “旅帅英明,好一个调虎离山计。”韩寿有意弥补刚才言语上的失误,不失时机地奉承了一句,大拍马屁。 陈三先生顿时一头黑线,恨不得给他一个大巴掌,丢人丢到家了,你不懂就不懂,干啥要装懂?俺这张脸都让你这个死贼丢光了。 李风云看出陈三先生的难堪,遂一笑置之,也没有去奚落韩寿了,而是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打永城只有这一个机会,一旦打成了,则必然在通济渠两岸引起轰动,必然会进一步阻断运河航道,如此则必然会使运送重兵的船队滞留于谯郡境内。” 运送重兵的船队?陈三先生和吕明星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惊异。李风云的心机太深沉了,直到此刻,他才透露出攻打重兵船队的口风。怪不得他上山控制了义军之后,马上就甩开韩相国,自己干自己的一套,原来他也想劫掠那批重兵,只不过他的目的和韩相国不同,他肯定是想利用这批重兵武装义军,让义军的实力迅速上升。只是以义军之力独吞那批重兵,是不是胃口太大了?撑死了怎么办? “打完永城之后呢?”吕明星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是返回芒砀山,还是……” “劫掠重兵船队。”李风云不再隐瞒,直接说出了真实意图,“打永城是假,劫掠重兵才是某的真正目的。” 众人再度惊倒。厉害,白发刑徒果真厉害,果非常人,此人心智之高,手段之犀利,行事之大胆,世所罕见。只是,他的计策是否可行?是纸上谈兵,还是切实可行?不过想想他在一天内两战两捷所创造的奇迹,大家谁也不敢开口质疑。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打完仗再说,假若又是两战两捷,从此后就誓死追随白发帅打天下了。 大家之所以对李风云之计持怀疑态度,就在于运送重兵的是一个船队,而且有鹰扬卫士随船护送。或许在李风云的眼里,护送船队的鹰扬卫好解决,那么,解决了鹰扬卫,夺取了船队,接下来怎么办?那可不是一船两船重兵,而是整整一个船队,几十艘大船,不但有足够装备五千人的重兵,还有大量的弓箭刀盾等等普通武器,如何运走?又如何保证在运输过程中不会遭到鹰扬府的围追堵截? 众皆不语,但脸上的表情均清晰暴露出了各人的心思。 李风云负手而立,神态傲然,无意再做详细解释。实际上他也没办法做详细解释,计策都是根据目的而定,但形势瞬息万变,计策在执行过程中必然要根据形势的变化而变化,能否始终保持正确的思路并达成目的,全在于指挥者临机应变的高超智慧。他不敢保证自己的计策一定会成功,他也是走一步看一步,但为了让自己的部下有必胜信念,让他们坚定不移地执行自己的命令,就必须做出成竹在胸、胜券在握之态。 陈三先生想到之前李风云曾说过,让自己带两火兄弟回张飞寨,也就是说,李风云把他排除在接下来的重要战斗中,为此他深感不安,因为这必将影响到他在义军中的地位和权威。 犹豫了片刻,陈三先生毅然开口问道,“如果劫掠重兵成功,旅帅如何将其运回芒砀山?” 李风云微微一笑,反问道,“先生可知,韩相国假若劫掠重兵成功,打算如何藏匿?” 这一点陈三先生却是有所猜测,虽然他的猜测未经证实,但在他看来,韩相国若想在最短时间内把这批重兵藏匿起来,唯有化整为零,调用通济渠两岸所有能调用的力量,比如大大小小的黑道盗贼和白道豪强,在一夜间将其彻底“瓜分”。 “化整为零。”陈三先生语含双关。 李风云微笑点头,“普罗大众的力量无穷无尽。” 李风云也是语含双关,但陈三先生却是眼前一亮,蓦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好办法,一个可以在短时间内运走重兵并让义军迅速发展壮大起来的好计策。 “旅帅,谯郡有个人,其势力之大,可与东郡翟让、梁郡韩相国相比肩。” 李风云目露惊喜之色,对陈三先生的睿智颇为赞赏。既然陈三先生理解了他的意思,又拿出了主意,显然陈三先生有几分把握,遂问道,“先生与其相识?” 陈三先生笑了起来,“岂止相识,恩怨甚深。” 恩怨甚深?如果两者关系如此复杂,恐怕难有作为。李风云略略思索了片刻,又问道,“既然如此,先生可有把握说服其出手相助?” 陈三先生摇了摇手,“能说服他的人,唯有旅帅。” 某?李风云大为疑惑,追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谁?”李风云惊讶地问道。 = = = 第四十六章走投无路 韩曜被两个义军兄弟从草地上拉起来,拽出了塞在嘴里的破布,松开了五花大绑的绳子,不由分说,架着就走。 这要拉去砍头了。韩曜绝望至极,对死亡的恐惧、对活着的渴望,让他的理智骤然崩溃,他突然扯着嗓子狂叫起来,“陈瑞,陈三郎,救命,救救某。” 空旷的原野上,寂静无声,韩曜那绝望而无助的叫喊声听起来格外森冷恐怖,而这一瞬间,韩曜对生的**达到了极致,他只想活着,他不想死,即便夏亭大案爆发了,即便他因此流放戍边,他也不至于会死,他还有回家养好伤口东山再起的机会,而如今落到贼寇的手里,却是生机尽绝。 蓦然,韩曜的心中掠过一句话,陈三郎的一句话,“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与某一起做贼,要么就去地狱做鬼。” “三郎,某与你做贼,一起做贼。”韩曜用尽全身力气放声狂吼,拼死挣扎,“三郎,救救某,某与你做贼,某与你造反。” 两个义军兄弟猛地停下脚步,松开了韩曜。 韩曜魂飞魄散,瘫倒于地,嘴里兀自狂叫,“陈三郎,救某,某答应你了,某与你做贼。” “当真答应了?”耳畔传来陈三先生悠然而戏谑之声。 韩曜如听纶音,仿若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猛地从草地上一跃而起,一把抓住了陈三先生的手臂,“三郎,某发誓,某发誓与你做贼,你不要杀某,某与你有同窗之谊,某曾照顾你的妻儿,某于你有恩……” “你发誓,对天地发誓,以你父母妻儿的性命发誓,今生今世,你决不背叛某,决不在某的背后下黑手,决不再做手足相残兄弟阋墙之恶事。” “某答应你,某发誓……”韩曜二话不说,“扑通”跪倒在地,指天发誓。 陈三先生得意大笑,俯身把几乎虚脱了的韩曜从草地上拽了起来,“好,你我兄弟一笑泯恩仇,从此齐心协力,共创大业。” 韩曜面无人色,浑身无力,心里却对陈三恨之入骨,恨不得一口咬死陈三,生吞活剥了这个无耻恶贼,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以泄心头之恨。 “显扬兄,来,某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义军主帅。”陈三先生手指李风云,神情非常兴奋,似乎把韩曜“折磨”得痛不欲生可以让他获得巨大快感,可以满足他的报仇雪恨之**。 韩曜顿时一愣,芒砀山的贼首不是陈三吗?何时冒出个主帅?难道芒砀山又有新贼崛起?为何某未曾听说?顺着陈三先生手指方向,韩曜抬眼望去,一个白袍白发、高大威猛的彪形大汉负手而立,一股凛冽杀气如同出鞘利剑般扑面而至,让人惊悸之余更是心生畏惧。白发?披散的白发,在阳光下随风拂动的白发……韩曜蓦然惊觉,原来是他,白马苍头,那个烧了白马城、劫了大狱、当街绑架京城御史的白发刑徒。 李风云注视着韩曜,从其一连数变的表情,从其倏然瞪大的眼睛里,估摸着他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李锋李风云。”李风云微微颔首,略略躬身,神态倨傲且透出几分鄙夷之色。 “白马苍头?”韩曜猛地转身,紧紧抓住陈三的手臂,吃惊地问道,“他就是白马苍头?” 陈三微笑点头,揶揄道,“不相信?是不是太年轻了?显扬兄,长见识了吧?谁说白发苍头就一定是耄耋老者?当年伍子胥过昭关,不也是一夜白头嘛。” 韩曜呆呆地望着李风云,脑中一片空白,思绪极度混乱。白马苍头何时逃到了芒砀山?又如何说服了陈三举旗造反?他到底是什么人?陈三为何甘心为他所用?万般疑问霎那间一起涌上心头,让韩曜蓦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头晕目眩,本能地想再一次抓住陈三的手臂以维持身体平衡,哪料陈三轻轻避开,韩曜一手抓空,身体失去控制,当即一头载到在地,昏了过去。 李风云眼里的鄙夷之色更浓。这就是谯郡黑白两道的老大?如此不堪?有没有搞错? 陈三幸灾乐祸,哈哈大笑,非常开心,上前冲着韩曜毫不客气地踹了两脚,“醒醒,快醒醒,白马苍头又不是面目狞狰的阿修罗,你至于怕成这样?丢人,太丢人了,这要是传出去,你这脸往哪搁啊?” 看到李风云面露怀疑之色,陈三连连摇手,“旅帅莫要怀疑,此子在谯郡势力很大,只要他登高一呼,响者必定云集而来。” 李风云指指昏厥的韩曜,不屑地撇撇嘴,就这熊样还能登高一呼应者云集? “旅帅莫要误会。此子养尊处优,一向骄傲自负,何曾经受过此等打击?再说他从永城一路狂奔而来,又饿又累,早已精疲力竭,渡河后又被我们抓住,性命岌岌可危,饱受生死煎熬,如今又给旅帅雷霆之名迎头一击,哪里还能承受?莫说是他,换做是某,在连番重创之下也必然崩溃,根本就支撑不了。” 陈三诚心诚意的帮助韩曜开脱,足见两人之间的关系的确非同一般,虽然见面之后两人就如生死仇敌一般,但关键时刻,陈三先生还是力挺自己的兄弟。 “你本名唤作陈瑞?”李风云问道。 陈三先生摇头苦笑,眼里掠过一丝痛楚,“某已忘却了,就像你一样,唯有忘记过去,才能坚定信念顽强地活下去。” 李风云微笑点头,无意去打探陈瑞的过去,那肯定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不堪承受之痛,唯有忘记才能让心灵的创伤逐渐愈合。 “把他弄醒,与他详细谈谈。”李风云手指昏倒在草地上的韩曜,“如果他能彻底放弃过去,决意与我们一起打天下,或许义军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壮大起来。” = 义军迅速清理了战场。按照盗贼们的习惯,清场之后,一块布都不会留下。在夏亭就是如此,义军杀死鹰扬卫之后,搜刮了他们的钱财,剥光了他们的衣服,把他们光溜溜地仍在血泊中就跑了。在睢水河畔亦是如此,郭明和一帮水贼出身的义军士兵,硬是不辞辛苦地把水中的尸体一具具地打捞上岸,搜刮钱财,剥光衣物,寸缕不留地仍在河滩上。 午时过后,义军迅速撤离了战场,先是向芒砀山方向急行数里,然后停下来休息。李风云下令,所有将士,都穿上从鹰扬卫身上剥下来的黄色戎装,必须甲胄齐整,全副武装。另外义军还缴获了一些队旗、认旗、鼓、角,李风云亦让手下都用上。换装之后,义军就变成了一支鹰扬府军队,大摇大摆地走在了乡间小路上。 因为韩曜的事,陈瑞必须留下,于是经陈瑞推荐,由他的弟子张翔率两火义军兄弟先行返回张飞寨,确保张飞寨的安全。张翔是土生土长的山里人,就住在张飞寨,以打猎为生,曾跟随一个游方道士学了点医术,此后就成了山里的“活神仙”,在山民中颇有威信。李风云同意了,召来张翔,面授机宜,多方叮嘱,这才让其返回山里。 随后李风云带着义军将士沿着睢水河东岸飞速南下。 黄昏时分,义军进入了一片茂密的树林。几里外的地方有个驿站,名曰陶驿。陶驿有个渡口,渡河之后再行五里便是永城。义军将士到了这里,大约便估猜到白发帅的意图了,顿时兴奋起来,白发帅当真了不得,神机莫测,神出鬼没,一转眼就跑到了永城附近,要打县城了,而县城里的财富可想而知,一旦打下来,大肆劫掠一番,这辈子估计也就够了。 睢水河边,晚风习习,透出一股深秋的凄寒凉意。 此刻韩曜的心情也是异常悲凉,虽然李风云没有杀他,留了他一条性命,但代价惨重,从此他必须参加义军造反,既然造反了,既然与朝廷为敌,与强大的卫府军作战,那必然要把自己在谯郡内所有可调用的力量全部发动起来,竭尽所能壮大自己的实力,为生存而战,为所谓的大义、为未知的未来、为可能存在的希望而战。 当真是命运弄人,一夜间从天堂到地狱,再回首已物是人非,其人生变化之大,对心理冲击之剧烈,让韩曜仿若置身梦中,他想让自己从梦中醒来,想让自己回到过去,但现实非常残酷,这不是南柯一梦,而是事实,不容置疑的事实。 李风云和陈瑞给了韩曜接受事实、正视现实的时间,给了他调整心理的时间,从中午到黄昏,都没有与他接触,仅派一个风云队的壮士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入暮之后,两人找到了韩曜,开门见山,我们要打永城,而你就是我们打开永城大门的“钥匙”,也就是说,从此后,你这个“贼”就坐实了,谯郡郡府和鹰扬府会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你的头上,诬陷你为义军的内应,而你的谋反叛乱之罪将牵连甚广,你的家人,你的家族,你的兄弟朋友,你的门生故旧,都将因你而失去一切,因你而悲惨的死去。 “现在,告诉某答案,你打算怎么办?”李风云厉声问道。 = = = 第四十七章唯有造反 韩曜走投无路了,唯有参加义军,把造反进行到底。 他曾动过逃跑的念头。在他看来,造反没有出路,死路一条。现在是什么年代?中土一统,王朝强盛,黎民安居乐业,既没有天灾亦没有**,根本就不具备举旗造反逐鹿天下的条件。 李风云和陈瑞都是死囚,迟早都是死,他们举旗造反说白了就是垂死挣扎,临死之前拉一群人垫背,你不让我活,我也不让你安宁。 韩曜和他们不一样,即便受夏亭一案的牵连罢官坐牢甚至流放戍边,但罪不至死,只要活着,只要还有回家的一天,他就能东山再起,而他的家人家族乃至兄弟朋友门生故旧也不会因此而受到牵连,他们还是和过去一样过着正常人的日子。相反,如果韩曜造反,韩曜死定了,与韩曜有牵连的人也死定了,这个代价韩曜不能接受。 然而,李风云和陈瑞毫不手软,硬是把韩曜逼上了绝路。 现在,韩曜造反还有一线生机,不造反,等于束手就缚,任人宰割,所以韩曜没有选择了。 一咬牙,一狠心,韩曜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便造反。” 陈瑞哈哈大笑,开心至极。他终于达成了目的,报仇雪恨了,把韩曜逼上了绝路,把韩曜推进了万丈深渊,现在大家扯平了,恩怨两消,从此唯有携手合作,艰难求生。 “显扬兄,还记得当年的誓言吗?”陈瑞戏谑道,“生死与共,荣辱与共。上苍很公正,终于还是给了你一个机会,让你兑现了当年的承诺。” 韩曜睚眦欲裂,恨不能一刀砍了陈瑞。 李风云冲着陈瑞摇摇手,示意他适可而止,不要再刺激韩曜了,个人恩怨暂时摆在一边,先把生死存亡的大事解决了。 “义军尚无司马,韩先生暂时屈就,如何?”李风云不管三七二十一,趁热打铁,先把韩曜稳住再说。 卫府、鹰扬府的司马,地位都很高,职权很重,主掌军事机要,相当于军队里的参谋长。义军目前只有一旅百二十余人,大小事务都是李风云一个人说了算,根本不需要设置司马,但韩曜加入义军后,他必然会在第一时间把在谯郡的所属势力全部拉进义军,义军的人数会急剧增加,而韩曜在义军里的实力也会随之上涨,并凌驾于李风云之上。李风云对义军的掌控力会迅速下降,甚至会失去义军的领导权,毕竟他身份不明,而韩曜则是如假包换的贵族,身份尊贵,且其手下众多,不难想像,双方必然要为争夺义军的领导权而大打出手。 为防患于未然,李风云要未雨绸缪,要在韩曜加入义军之初便压制他,遏制他,最大程度地缓解或者推迟双方之间必然存在的矛盾和冲突的爆发。 此刻韩曜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本钱,他只有答应。 之前他已经考虑过了,假若他参加义军造反,他该怎么做。很显然,他若想掌控自己的命运,就必须掌控义军的领导权。虽然造反肯定没有出路,但造反却给了韩曜一个非同寻常的选择,一旦他实力强大了,朝廷屡剿不平,必然会招安,而“招安”正是韩曜“重见天日”,重新过上正常生活的最好途径。如何才能让义军强大起来,强大到足以威胁到中土王朝的安危,强大到朝廷不得不下旨招安?韩曜两眼一抹黑,茫然无策,不过有一点他很清醒,那就是必须拿到义军的领导权,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 现在韩曜走投无路不得不造反了,那便退而求其次,另辟蹊径,曲线自救,先让自己和追随自己的人活下去,一心一意造反,让自己先强大起来,然后再走一步看一步。基于这一策略,韩曜现在必须主动“配合”李风云和陈瑞,必须放低姿态低调做人,必须尽快赢得李风云和陈瑞的信任,大家齐心协力先活下去,等到机会成熟了,再图谋义军的领导权,图谋更大的发展。 陈瑞喜笑颜开的拱手相贺,“韩司马既然走马上任了,那便要出谋划策,拿出攻陷永城之计。” 韩曜当即摇手拒绝。刚才李风云和陈瑞已经透出口风了,他们要利用韩曜这张脸骗开永城的大门,可见义军早已拟好攻击之策,陈瑞此言不过是调侃而已。 陈瑞却是不依不饶,“显扬兄,你文武干略,才智出众,不凡向旅帅献上几计,一旦拿下永城,也算送了义军一份天大厚礼。” 韩曜斜瞥着他,冷笑不语。某在鹰扬府好歹也是个从六品的武官,岂肯与你这无耻贼子一般见识?待某翻身之日,第一个砍下的便是你的头颅。 李风云有些不高兴了,陈瑞那副“小人得志便猖狂”嘴脸让他十分反感,小鸡肚肠之人哪里成得了大器?怪不得许多年来,陈瑞也只能躲在穷山僻壤里做自己的山大王,而韩相国一旦决定牺牲他,他竟然不敢反抗,逆来顺受,束手就缚,如此懦弱,那堪大用? 李风云的脸色渐渐阴冷,眼神逐渐凌厉,而他情绪上的变化,迅速被韩曜和陈瑞所察觉。陈瑞暗自心悸,知道自己话说多了,遂闭上嘴巴,不再随意胡说。 韩曜却以为李风云对他不满,以为他的拒绝引起了李风云的恼怒,也是暗自惊骇。 虽然彼此地位有差距,尊卑更是颠倒,但李风云恶名远扬,血腥残忍,杀人不眨眼,而从陈瑞等诸贼对其的敬畏来看,这个恶魔不但武勇过人,心机也非同寻常,否则以一个外来贼的身份也压制不了一帮地头蛇,坐稳了义军大首领的位置。假若再从今日义军夜袭夏亭,于睢水河畔半渡而击之,两战两捷来看,此贼狡诈奸滑,颇有谋略。至于义军出人意外的潜伏到永城城外,要乘着城内鹰扬府军队齐齐出动追杀叛贼之时,夜袭永城,更是绝妙好计,完全出人意外,无论是鹰扬府还是永城县府,都不会想到突然冒出来的一股叛贼会如此猖獗,如此狡猾和大胆。 李风云绝非寻常人,有传言说,此贼之所以从边陲押送东都,是出自当朝大权贵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的授意。一个被宇文述所关注的贼,又岂能是个普通的贼?韩曜心念电转,把自己所知道的有关白马苍头的消息迅速过了一遍,果断得出了不要轻易招惹此贼的结论,在没有摸清李风云的底细之前,决不能与其发生冲突,以免遭遇不测。 “你既然进了义军,又是某的司马,义军副帅,有关义军的诸多机密就必须告诉你,以便你对义军有全面的了解,在重要时刻也能据此做出正确的决策。” 李风云此言一出,韩曜大感惊讶。李风云的表态太出乎他的意外了,其意思很直白,我既然用你,当然就信任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反过来,你也要给我以信任,不要阳奉阴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韩曜躬身致谢,感谢李风云给予的无条件信任。 陈瑞先是惊讶,随即恍然,对李风云的拉拢手段十分敬佩。将欲取之,必先予之,高明。 “你可知东郡翟让?”李风云问道。 韩曜点点头,他不但认识翟让,彼此间还有些交情,亦知道白马劫狱大案中所劫之人正是翟让,只是让韩曜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李风云,一个来自北疆的马贼,怎么会卷进这场由河南人引发的风暴中? “同病相怜。”韩曜苦笑。之前他很同情翟让,因为彼此都是本土势力的当权人物,纵横黑白两道,突然就被外来势力掀翻了,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现在好了,他步翟让之后尘,也倒了,而且他比翟让倒得更彻底。翟让尚能藏匿于山野水泽之中苟延残喘,而他却没有这样的机会,直接被一群贼人逼得举旗造反了。翟让冤,他比翟让更冤。 “你可知翟让被何人出卖?”李风云又问。 韩曜摇头,目露疑惑之色。翟让不是被关陇人扳倒的吗?难道这其中还牵扯到了河南人?了解翟让所做违法勾当的人,大都在河南有头有脸,他们自己都不干净,又岂敢出卖翟让? “出卖翟让者,便是梁郡韩相国。” 李风云语出惊人。韩曜则吃惊地望着李风云,又看看陈瑞,难以置信,“为甚?韩相国为甚要出卖翟让?” 李风云娓娓道出原委,也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个机密,东都有大权贵要造反,利用皇帝御驾亲征高句丽,卫府军主力倾巢而出之际,举旗造反,而中土即将大乱,王朝面临崩溃之危。 韩曜感觉自己仿若置身梦中,如听天书般一头雾水,强烈的不真实感让他倍感荒诞。如果李风云不是一头白发,如果夏亭没有被大火焚毁,如果永城鹰扬府没有损失整整一个团的兵力,如果韩曜没有被抓住,如今正被人逼着造反,他根本就不相信李风云所说的一切,他会认为李风云是个胡说八道的疯子。 “你要劫掠重兵?”韩曜终于忍不住了,惊呼出声。 “义军若想生存下去,若想坚持到中土大乱之刻,就必须发展,以最快速度发展,而发展壮大的前提条件便是需要人,需要钱粮,尤其需要武器,需要重兵。” 何谓重兵,甲、槊、弩、矛、具装等重兵器。义军如果没有重兵器,根本就无法与鹰扬府军队正面作战,败亡不过是旦夕之间的事。 “所以你们逼某造反?” “不是逼你造反,而是你必须造反。”李风云冷笑道,“某一旦在谯郡劫掠了重兵,你和你的人还能活几天?东都雷霆震怒,义军固然会遭到鹰扬府的围剿,而你和你的地方势力也难逃连根拔除之噩运。” 韩曜心神颤栗,面无人色,至此,他才知道,自己除了造反,当真是再无出路。 “今夜,某便助你拿下永城。” 韩曜杀伐果断,毅然做出决定。 = = = 第四十八章陶驿 入暮之后,吃饱喝足休息好了的义军进驻陶驿。 本朝驿站系统很发达,有馆驿近两千余个,皆设置于水陆交通干线上,三十里一驿,快马速递,不但传送公文军情,还承担迎送过往官员和专使之责。由于馆驿财政支出巨大,朝廷不堪重负,为保证运转,遂指定馆驿由当地豪望主持,并任命其为驿将或捉驿。驿将除了负责维持馆驿的正常运转外,还负责出资填补驿站的亏损,而朝廷为了补偿驿将的损失,便允许他们在合法范围内,利用馆驿的便利条件从事商业活动,“以商补亏”,如此则有利可图。既然有利可图,当然趋之若鹜,而发达的驿站系统不但给豪望们带来了可观的经济利益,也让他们在讯息的获取上赢得了极大便利。 韩曜是谯郡有名的豪望,在谯郡的军政两界和黑白两道都有很大势力,当然会染指“驿站”之利。自古至今什么钱最好赚?朝廷官府的钱最好赚。韩曜在谯郡属于有权有势又有钱的贵族精英,岂能不赚些既安全又轻松的钱? 陶驿,正是韩曜的某个“小弟”所经营。这位“小弟”是个小土豪,今夜正好在馆驿里。之所以亲自坐镇馆驿,是因为他得到了从永城传来的消息,好像夏亭那边出了大事,运河航道中断了,永城鹰扬府连夜出动了军队,估计与某些胆大包天的盗贼劫掠水道有关系。 航道中断是了不得的大事,关系到很多人的切身利益,有些人会因此丢掉官帽子,有些人会因为行程耽搁未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官府交付的任务而身陷囹圄,所以永城的气氛很紧张,从津口码头上的船夫水手到县府鹰扬府的军政官员,大家都在焦急等待着夏亭的最新消息,而负责传递消息的馆驿自然就成为关注的焦点。 小土豪好不容易才谋到这份“差事”,非常珍惜,担心出事,于是亲自坐镇馆驿。谁知这边屁股刚刚坐下,那边就突然冒出来一支鹰扬府的军队,而带领这支军队的军官恰好就是小土豪的恩主韩曜。 小土豪认识韩曜,韩曜则对他没什么印象。韩曜的兄弟朋友门生故吏太多,而这些人的后面又跟着一帮混吃混喝的“小弟”,做为高高在上的韩曜,整日里忙忙碌碌,哪有时间认识许多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小土豪很识趣,致礼之后就要退下。韩曜是永城鹰扬府的司马,深夜带着一支军队出现在永城城外,当然不是无聊闲逛,肯定有大事要干。他一个小人物,想掺合都没有资格,还是老老实实躲在一边看热闹吧。 韩曜却把他喊住了,叫他笔墨伺侯。小土豪匆忙拿来笔墨纸砚。韩曜随即草拟了一份书信,然后递给李风云过目。 信的内容很直白,韩曜告诉自己的兄弟朋友门生故吏,芒砀山贼寇劫掠了夏亭,中断了运河航道,又在睢水河畔击杀了一个团的鹰扬卫,而自己不幸被俘,遂被贼人所“陷害”,转眼就变成了贼人的“内应”,由此把自己和自己在谯郡所属势力彻底推进了死亡的深渊。如今,不造反是等死,造反尚有一线生机,所以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唯有造反以自救。韩曜告诉他们,假若愿意追随自己造反,那就火速赶赴通济渠沿岸,与自己会合,反之,那就只有祈祷上苍,自生自灭了。 李风云仔细看了一遍,问道,“司马需要几天时间?” 义军攻陷永城,费淮必然在第一时间率军杀回,以义军之力,当然不能与之正面作战,只能转战游击,牵着鹰扬府的“鼻子”跑,以寻找新的攻敌战机,但彭城的左骁卫府很快就会征召徐、豫两地诸鹰扬四面围杀,义军回旋腾挪之地会迅速变小。为此,义军必须抢在彭城左骁卫府出动军队戡乱平叛之前,劫掠重兵船队,迅速发展和壮大义军。所以,李风云想知道,韩曜需要几天时间,才能集结他在谯郡的全部力量,这直接关系到义军将在何时劫掠重兵船队,关系到义军用何种计策对付永城鹰扬府的追杀。 韩曜略略思考了一下,伸出一只手,张开了五个指头,“最多五天。” 李风云微微颔首。 “但谯郡的形势正在恶化,通济渠两岸将云集永城鹰扬府和樵城鹰扬府的军队。”韩曜继续说道,“若想让某顺利完成此事,你必须在未来五天内,把谯郡两个鹰扬府的军队统都从通济渠两岸调走,否则,你之计策,极有可能功败垂成。” 李风云再次颔首,同意韩曜所说,不过他没有给出答复,亦没有向韩曜做出任何承诺。 李风云把书稿递给了陈瑞。陈瑞扫了一眼,马上唧唧歪歪说这也不行那也不是。韩曜气得脸色铁青,恨不得拿起砚台拍死他。 李风云大感烦躁,从陈瑞手上拿过那份书稿递还韩曜,“时间紧张,速速处置。” 韩曜狠狠地瞪了陈瑞一眼,当即伏案疾书,誊抄书信。 李风云手指陈瑞,“先生也帮忙誊抄一下。晚上还有大事要做,不要在此耽搁太长时间,以免夜长梦多出了意外。” 陈瑞可以给韩曜找麻烦,却不敢不卖李风云的面子,再说今夜要打永城,而此处距离永城近在咫尺,义军穿着戎装冒充鹰扬卫在这里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所以陈瑞收了戏谑韩曜的心思,答应一声,也坐下誊抄书信。 小土豪站在旁边伺侯着,心惊胆战的,不时拿眼偷瞟威猛而彪悍的李风云,心想此人肯定是恩主的上官,可能是永城鹰扬府的鹰扬郎将,只是他从未听说过永城里竟有一个长着一头白发的年轻将军,难道此人是虏种胡人?正好李风云说话带着一口东都口音,小土豪随即估猜此人可能刚从东都而来,所以他才未曾听说。 很快,韩曜和陈瑞誊抄好了二十多份书信。小土豪帮忙封装,蜡封之后盖上韩曜的印签。 “即刻送走。”韩曜特意嘱咐这位捉驿,“十万火急,切莫出了差错。” 小土豪难得在恩主面前表现一把,拍着胸脯答应了。虽然他没有看到信里的内容,他也不敢看,但从韩曜和那位白发将军严肃的表情上看得出来,这些信非常重要,而且隐隐约约的,他感觉谯郡要出大事了,因为这些信都是韩曜写给他的亲朋故旧的,都在谯郡范围内,最远的地方距离陶驿也不过三百余里,一天内就能送达。 到底要出什么大事,使得韩曜十万火急的调动他在谯郡的所有势力?小土豪百思不得其解,忧心忡忡。他也是韩曜的势力之一,虽然是个小土豪,略有田产,经营一个馆驿,毫不起眼也微不足道,但与韩曜的权势却密不可分,韩曜一旦出了什么坏事,必然会影响到他的那点小利益。白马大劫案已经震动了大河南北,东郡翟让“一夜成名”,而翟让在东郡的权势就如韩曜在谯郡的实力,两人都是贵族精英,都在本地通吃黑白两道,都依靠通济渠大做违法勾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坏事做多了总有倒霉的一天。翟让倒霉了,韩曜是不是也要倒霉?小土豪越想越是害怕,惶恐不安。 小土豪目送韩曜与白发将军带着军队渡河去了永城。站在渡口栈桥上,小土豪暗自为韩曜祈祷,希望韩曜一辈子平平安安,一直都能庇护于他。然而,他的祈盼很快碎灭,他不得不颠覆自己的人生,跟着韩曜一条道走到黑。 义军下山之前,李风云曾派两名斥候到永城打探军情。其中一名斥候于今日上午赶至睢水河畔与义军会合,向李风云禀报永城鹰扬府出动军队赶赴夏亭的消息。随后李风云决定打永城,于是又遣这名斥候再回永城打探军情。义军渡河之前,这两名斥候一起赶到陶驿,禀报李风云,永城鹰扬府于下午申时正前后又出动了两个团赶赴夏亭。也就是说,李风云预测正确,永城鹰扬府的军队全部出动赶赴夏亭了,现在永城等同于一座空城,只要想办法打开城门,则永城唾手可得。 李风云一如既往,打仗之前把几位首领叫到一起,群策群议,这既有利于统一大家的认识和思路,又有利于提高这群土贼的战斗技能和军事素养。将来义军发展扩大了,这群土贼作为义军的创始人,理所当然占据统帅的位置,如果不能以战代练,迅速提高他们的作战水平,谈何生存和发展? 有韩曜带路,打永城应该干净利落,一鼓而下,这是义军几位首领的共同想法,但事情却没有大家想像的顺利,倒不是永城不好打,而是李风云和韩曜在攻打永城的计策上产生了分歧。 = = = 第四十九章诈城 李风云拿出的计策是,利用韩曜的身份和一群穿着戎装的假鹰扬卫,骗开永城城门,先行占据永城,然后再攻打津口码头,大肆掳掠后,一把火烧毁永城,烧毁津口码头,烧毁运河上的船只,再一次堵塞运河航道。依照李风云的意思,不但要烧出天大的动静,让义军一夜成名,更要把谯郡军政官员彻底逼上绝路,彻底激怒他们,让他们在愤怒中失去理智,做出错误的决策,为义军连续赢得胜利创造机会,如此一来,便可推动义军迅速发展壮大起来。 韩曜坚决反对。 此刻的他,从内心深处还是拒绝做贼,反对造反,即便李风云和陈瑞把他逼上了绝路,但他依旧存有幻想,抱有侥幸。他梦想着获得朝廷的“招安”,虽然“招安”的难度非常大,且后果难料,但这是他唯一的“重生”机会,为此,他不想在做贼造反的时候,穷凶极恶,犯下滔天罪行,以至于天怒人怨,断绝了“招安”之路。 他告诉李风云、陈瑞和吕明星等人,他可以“骗”开永城的城门,但义军进城后,不能诛杀官僚,不能滥杀无辜,不能放火焚城。至于津口码头和运河上的船只,也不能烧。夏亭那把火已经够了,运河航道也已经中断了,而运河若想重新开通,必须把沉入水里的船只捞起来,那需要不短的时间,所以永城这把火完全没必要,它只会让更多的无辜者因为义军的烧杀掳掠而陷入悲惨绝境。 “义军义军,何谓义?便是行仁义之事,以赢得黎民百姓的拥戴。”韩曜说起了大道理,试图在道义上占据制高点,说服李风云和一群义军首领。 然而,与一群盗贼讲仁义,如同对牛弹琴,不但不能说服他们,反而会激怒他们。 你是贵族,自命不凡,天生高人一等,你以为这样就了不起了?你以为自己可以主宰天下,可以为所欲为、生杀予夺?俺们做恶,不过在水上抢一些钱财、取几条性命而已,而你嘴里说着仁义,但实际上做得都是大奸大恶之事,你抢朝廷,抢官府,抢普罗大众,只要你能抢到的,你都抢,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因此而死去者不计其数。仁义?你也配谈仁义?你以为披着“仁义”的外皮就是个道德高尚之士,就能掩盖你所犯下的累累罪恶? 韩曜激起了众怒,招来一片骂声。 “休得聒噪,你这厮贪赃枉法,无恶不作,人尽皆知,还敢满嘴仁义道德,在此大放厥词?” “俺们替天行道,俺们是替穷苦大众伸张正义,俺们要杀的就是你,就是你这等卑鄙无耻、欺凌平民的官贼,见一个杀一个。” “你这厮如今也是贼,并不比俺们高贵,竟还如此嚣张,颐指气使,对俺们指手划脚,惹恼了,一刀砍了你。” 没实力你就一土鳖,根本就没有说话的资格,但韩曜无意束手就缚,他底气壮,他在谯郡登高一呼应者云集,一夜间就能让义军发展到一个新高度,而这支义军的未来发展,事实上已经完全取决于韩曜将在造反的路上走多远,所以他根本就瞧不起这群土贼,唯一入他法眼的也就是李风云一个。 李风云处处透出神秘,尤其在造反一事上章法有度、深谋远虑,其眼界之高、心机之深、谋略之出众,均显示出其来历之不凡,所以韩曜对其十分忌惮。另外,韩曜还有一种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虽然有些不真实,但未必荒诞不经。假若此人此事的背后,都与东都激烈的政治斗争有关,那么韩曜在未来或许能多一个选择,所以在没有揭开李风云的秘密之前,在真相没有大白之前,他有必要与李风云维持一个良好的合作关系。 现在李风云的计策摆明了要把他往“死里整”,要彻底把他推上朝廷官府的对立面,要摧毁他所有的幻想和侥幸,以此来坚定他造反的决心。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足以说明李风云根本不信任韩曜的承诺,为了确保义军的安全和劫掠重兵计策的顺利实施,他不得不痛下杀手,把韩曜牢牢捆在义军这艘正行驶在惊涛骇浪中的小船上。 稍加权衡后,韩曜做了退让,也拿出一个计策,先打津口码头,待大火烧起,永城官员组织人手出城救火之际,义军再趁乱杀进城中,夺取城池。 此计实际上就是义军攻打夏亭之计的翻版。几个义军首领都没有打仗的经验,唯一的一次打仗便是昨天夜里打夏亭。既然攻打夏亭成功了,仅仅隔一天,用同一计策攻打永城应该也没有问题。韩曜心机深沉,摸准了这群土贼的心理,所以当他提出,城内虽然没有鹰扬府军队了,但还有隶属于郡府的维持治安、缉拿盗贼、巡守城池关津的地方军,攻城存在很大风险时,他的计策当即让义军首领们怦然心动。 这些地方军的士卒皆来自官府征发的徭役,由本地青壮组成,定期轮换,战斗力低下,但关键人家在城内,你在城外,一旦在诈开城门的过程中出现了意外,未能成功攻占城门,那接下来的事情就麻烦了,永城十有**拿不下来。永城是个县城,人口多,财富多,如果拿不下来,义军掳掠就少,这直接影响到了大家的现实利益。 然而,昨夜一战,李风云已经在义军里建立了威信,今夜义军穿着鹰扬卫的戎装,悄然抵达永城城下,要再打一场必胜之战,更是让李风云在义军将士心目中的地位急剧上升。义军是李风云一手建立的,义军的生死存亡就是李风云的生死存亡,这一仗怎么打,当然由李风云说了算,而韩曜算个什么东西?理所当然受到排斥,就算义军首领们认同他的计策,也不会附和和支持。 李风云一句话就否定了韩曜之计,“同一个计策,在相隔仅七十里的不同地方,在同一天内使用两次,你当永城人都是痴癫?某可以肯定,只要津口码头大火一起,永城便只能出不能进,城门固若金汤,根本没人能进去。”李风云手指韩曜,质问道,“你是鹰扬府司马,带着一支鹰扬府军队,你不去津口码头救火,却匆匆忙忙要进城,为甚?进城的理由是甚?” 韩曜哑口无言。 陈瑞大笑,“不懂装懂,纸上谈兵,自以为满腹经纶,可以治国平天下,谁知不过是一个狂妄自大的痴子而已。” 吕明星等人却是暗自羞惭。打仗不同于抢劫,用抢劫的经验去打仗,必死无疑。李风云两眼如炬,一眼便看出韩曜之计中的致命漏洞,若是依了韩曜之计,永城绝无可能拿下。 李风云不再浪费时间,果断下令,“依计行事,速战速决。” 子夜三刻,韩曜带着一队鹰扬卫,押着几十个五花大绑的囚犯到达永城城下。 永城高度戒备,县府动员了全城青壮巡值守夜,以防不测。韩曜大名鼎鼎,永城上上下下没有不认识他的,但守城小卒就是不敢开门。县令、县尉闻讯,匆忙赶至城门处,询问缘由。 夏亭发生的事,县府已经派人打探过了,基本上查清,已上报郡府,但鹰扬府剿贼事宜,县府却一无所知。 军政本来就各自**,互不来往,而鹰扬郎将费淮是正五品,永城属中等级别的县,县令是正六品,品秩上就整整差了两级,是以永城鹰扬府根本无视县府的存在。诸如剿贼事宜,那也是先报于谯郡郡府,再由谯郡郡府告之永城县府。此次夏亭剧变,鹰扬府出动军队,源自驻守夏亭的鹰扬卫报警求援,至于鹰扬府如何剿贼,剿贼进度如何,鹰扬府绝对不会通报于县府。 鹰扬府司马韩曜半夜押着囚犯回来,说明鹰扬府剿贼成功,抓到了火烧夏亭的元凶,这对县府来说是个好消息,县令当然要问一问细节,以解心中之急迫。不过出于谨慎,或者说,出于担心囚犯太多,在进城时出现意外,县令特意加强了城门处的警备。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一点总是好事,尤其在出事之后,人人自危,大家都担心自己的前途,如果再出事,那前途肯定玩完。 灯笼火把高举,确认了半夜叩门者是韩曜,也问清了夏亭毁于芒砀山贼寇之手,而贼首便是在白马劫狱大案中一夜成名的白马苍头。好在鹰扬府出动速度快,在睢水河畔追上了贼寇,并抓获了其中一批,余者奔逃芒砀山而去。鹰扬郎将费淮遂调集全部军队,连夜杀往芒砀山剿贼了,估计夏亭一案很快便有结果。这个消息对永城的军政官僚来说是个天大喜讯,于是人人高兴,吊桥很快放下,城门轰隆隆打开,县府、县尉率一帮掾属亲自出迎。 全副武装的鹰扬卫一人押着一个囚犯率先进城。 韩曜落在最后,两个戎装执刀卫士左右扈从,慢悠悠地走过吊桥,停在了笑容满面的县令面前,摇头苦笑,“明府,不要怨某,某也是身不由己。” 县令疑惑不解,转头望向身边的县尉。 就在这时,耳畔传来一声厉吼,震耳欲聋,“杀!” 县令骇然回头,只见一道寒光从天而降,直奔面目而来,“扑哧”一声,人头落地。 = = = 第五十章再烧一把火 县令的人头、李风云的白发,代表着血腥的杀戮。永城官僚肝胆俱裂,缴械投降,义军轻而易举拿下了永城。 中土承平已久,中土人养尊处优,渐渐淡忘了当年乱世之苦,除了依旧处在南北战争前沿的边陲,国内不论是官府、军队还是普罗大众,都远离了战争,远离了苦难。而千千万万的中土人在享受因和平而带来的吃饱穿暖稳定生活的同时,也逐渐丧失了很多宝贵的东西。 官僚们投降了。县府有员七十余人,除县令、县尉等十几个主要官僚被杀外,余者无一人反抗。这个年头谁也不想死,而义军在夏亭的杀戮显然让他们害怕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总比死了好。 城内的地方军也投降了。因为东征期间,朝廷加大了赋税的收缴和徭役的征发,官、民矛盾剧烈,冲突不断,而贼寇也日益猖獗,导致地方治安问题愈来愈严重,县府不堪重负,遂增加了治安力量,永城地方军的人数竟然膨胀到了两百余人。 李风云没有下令屠杀,而是接受了他们的投降,命令他们参加义军,宣誓效忠自己,若有异心,杀无赦。 有了永城官僚和地方军的帮助,义军在永城的掳掠非常顺利。县府的官仓全部打开,鹰扬府的武库也全部打开,能搬走的都搬走,不能搬走的便准备一把火烧了。 吕明星提出建议,既然要一把火烧了永城,为何不把永城的官僚贵族富豪们洗劫一空?为何不把永城数万人口裹胁而走?义军要发展,要壮大,就离不开钱粮和人口,而眼前这个大好机会,岂能放弃? 陈瑞、韩寿、郭明和岳高都支持吕明星的这一建议。陈瑞甚至拿出了更充足的理由。韩曜马上就要在通济渠两岸集结人马了,保守估计,他能拉出一支数千人的队伍,而其中青壮至少近千,如此一来韩曜的实力便超过了李风云,严重威胁到了李风云对义军的领导权。 李风云断然拒绝。 鹰扬郎将费淮带着三团鹰扬卫正在杀往芒砀山,而芒砀山距离永城不足百里,永城失陷的消息很快便会传给费淮。费淮掉头杀回,鹰扬卫极速狂奔,几个时辰便能杀到永城,所以留给义军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 “打完永城之后,我们去哪?”李风云询问几位首领。 这是义军首领们非常关心的问题,打永城之前,没有必要问,但永城打下来之后,这个问题就变得异常急迫了。 “回山。”韩寿不假思索地说道,“马上回山。” 李风云摇手,“我们去彭城。” 去彭城?彭城有左骁卫府,而左骁卫府辖下有更多的军队,转战彭城岂不是自寻死路? 李风云随即做出解释。韩曜要在通济渠两岸集结人马举旗造反,为此,义军必须帮助他把谯郡的鹰扬府军队从通济渠两岸“调走”,而“调走”这些军队的唯一办法,就是义军马上转战彭城。 李风云和陈瑞强逼韩曜造反一事,其中所蕴含的深意,并不被吕明星和韩寿等人所理解。他是贵族官僚,我们是贼寇刑徒,根本不是一路子人,你们为何非要逼他造反?想害他的话,一刀砍了算了,干净利落,何必把事情搞得这样复杂,给自己带来无穷麻烦? 是以李风云话音刚落,韩寿就表达了不同意见,“为何要去彭城?我们可以经芒砀山去打梁郡,打砀山城。” “某的目的是劫掠重兵。”李风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韩寿的话,“某说过,那批重兵对义军的生存和发展至关重要,而某之所以逼着韩曜造反,正是要利用他在谯郡的力量,帮助我们把那批重兵运回芒砀山。没有韩曜,我们拿什么搬运重兵?若我们转战梁郡,又如何就近劫掠重兵?远离了韩曜,我们又如何与他保持联系,如何与他联手共劫重兵?” 韩寿不敢说话了,其他人也找不到理由反驳李风云,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稍后我们去津口码头,该烧的烧,该抢的抢,速度要快。”李风云大略部署了一下,最后说道,“运河上的船夫水手,不论是老的还是小的,统统掳走。我们有了永城这两百余青壮,再加上在夏亭掳掠的船夫水手,还有那些造船工匠,也能凑足三个团了。今夜若我们还能掳掠一批船夫水手,那至少可以凑足四个团。劫掠重兵船队的时候,我们还能掳到一批船夫水手,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招降一些鹰扬卫。这样算算,我们的人马很快就能超过一千人,足以压制住韩曜,根本无须担心失去义军的控制权。” 此言一出,陈瑞、吕明星等人心领神会,士气大振,轰然应诺。 = 永城的津口码头距离城池约有四五里的距离。当夜,义军穿着鹰扬卫的戎装,大摇大摆地占据了津口,擒获了津尉、掾属及数十名临时充当津口护卫的青壮杂役。 接下来便是大肆掳掠。鹰扬卫代表着军队,代表着王朝的武力,代表着不容侵犯的绝对权威。鹰扬卫出面抢人抢物,没有任何人敢于反抗,所有人都选择了顺从。虽然对鹰扬卫的这一举动充满了愤怒、疑惑,但东征在即,王朝和军队的利益高于一切,任何非正常的甚至是违法的举动,现在都变得正常且不容置疑、不容反抗,否则倒霉的便是你。 然而,当鹰扬卫开始在船上大肆纵火,开始焚烧整个津口码头时,成百上千被鹰扬卫控制起来的船夫、水手、码头上的走夫贩卒,还有商贾及他们的随从、奴仆,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了。联想到正传得沸沸扬扬的夏亭被贼寇焚毁、航道中断一事,有人大胆猜测,这些鹰扬卫可能是贼寇所扮,而更有一些异想天开者,直接推断永城鹰扬卫造反了,至于为什么要造反,那只有天知道了。 黎明前夕,运河上的数百艘船只和津口码头迅速陷入火海,冲天大火映红了半边夜空。 黎明,永城上空浓烟滚滚,整座城池迅速被大火所吞噬。 此刻,鹰扬卫裹挟着从永城掳掠而来的财物和壮丁,正在横渡睢水河。途中,有人曾试图逃跑,试图反抗,但遭到了鹰扬卫的血腥杀戮,而且还连坐杀人,一人逃跑或反抗,会连累十几个无辜者为其陪葬,结果杀戮产生了巨大震慑作用,大家互相监督,谁也不敢离开队伍,更无人挑头反抗。 上午巳时初,队伍渡河完毕,于陶驿暂作休息。 小土豪又看到了韩曜,看到了白发将军,看到了这支鹰扬府的军队,而几里外永城上空的滚滚浓烟和眼前成百上千肩挑背扛且惶恐不安的壮丁,让他清楚的意识到,昨夜永城发生了什么事,而韩曜和白发将军又在干什么。 造反,恩主竟然造反了,鹰扬卫竟然造反了,而自己稀里糊涂地卷了进去,必死无疑。 造反,俺也只有造反了。 小土豪想哭,但哭不出来,想怒,却不敢怒,他唯有打落牙齿和血吞,自认倒霉。 “恩主,带上俺吧,从此后,鞍前马后,誓死相随。” 韩曜身心俱疲,但又不得不振作精神,调集人马,筹划举旗一事。看到小土豪主动效忠,他的心情略有好转,“带上你的人,还有你的财物,跟某走吧。只要某有饭吃,便不会让你饿肚子。” 李风云召集众首领,周详部署,为韩曜举旗和劫掠重兵做准备。 据韩曜所知,那支运载重兵的船队尚在彭城郡境内,马上就要进入谯郡,考虑到运河航道在夏亭和永城两地皆已中断,船队肯定要滞留在临涣县或者永城县的通济渠段,所以,韩曜决定把举旗起义的地点定在临涣,以便于劫掠重兵船队。 李风云接受了韩曜的这一建议,实际上他在韩曜举旗一事上所能施加的影响非常有限,他需要的只是韩曜的合作。 据此,李风云决定,义军兵分两路。一路由李风云统率大部队,直奔彭城郡,于萧县、符离县和蕲县一带活动,把谯郡鹰扬府的军队“调离”通济渠,给韩曜举旗提供便利。一路则由韩曜为首,加上一些永城县府中愿意追随他的投降官僚,沿通济渠南下,沿途召集人马。 随后李风云和韩曜商定了保持联系的方式和暗语,两人拱手告别。 = 费淮在睢水河畔与支援而来的副手鹰击郎将王扬及两团鹰扬卫会合后,遂率军渡河东进,直杀芒砀山,但就在他即将进入芒砀山之刻,他接到义军攻陷永城,火焚永城津口、运河航道再断一处的惊人消息。 这一消息对费淮和王扬产生了巨大冲击,让两人几乎崩溃了。 两人死定了。虽然贼寇狡猾,屡次得手,但费淮的错误也是致命的,他不应该在愤怒之下,把永城鹰扬府的军队全部调出来,他至少要留一个团保护永城,保护永城段的运河航道。现在永城失陷了,运河航道又中断了一处,导致谯郡局势迅速陷入危机之中,而清理疏通航道的时间大大加长,必将延误朝廷的东征大计。作为负责这段运河航道安全的永城鹰扬府的正副官长,罪责太大了,两人即便不死,这辈子也彻底完了,肯定要把牢底坐穿。 杀,杀回去,不把这帮万恶的贼寇诛杀干净,誓不为人。 = = = 第五十一章疯狂的车夫 费淮率军返回永城之际,李风云正带着义军进入彭城郡境内。 午时,义军在一处僻静的原野上休息。 将士们在高度紧张的状况下,两天两夜没合眼,狂奔一百余里,打了三仗。好在三战三捷,缴获无数,严重刺激了昔日饱一餐饿一顿、如过街老鼠般被人追杀得四处逃窜的盗贼们,个个兴奋无比,把身体内的潜能最大程度地爆发了出来,但人的精力、体能终究有限,此刻义军将士急需睡上一觉以恢复体力。 然而,近千裹挟而来的官僚、降卒、船夫、水、手商贾、仆役需要监控,以防逃亡,将士们根本就不敢闭眼,于是只能轮番小憩一刻,可这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陈瑞、吕明星等人遂主动问计李风云。 李风云不以为然,“若想让一个人失去反抗之力,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让他终日疲惫不堪,每日只想两件事,吃饭、睡觉。” 陈瑞等人顿时恍然。前些日子,李风云在山上每日操练诸贼,结果便是如此。莫说有甚反抗之力,就连反抗的念头都没了。当时吕明星的一帮手下还惦记着报仇,给李风云操练几天后,便只想吃饭睡觉,报仇的心思早抛到九霄云外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穷苦劳累之人一生最大的愿望也就是吃饱穿暖,非常容易满足。”李风云继续说道,“此次我们掳掠甚多,除了奖赏将士们外,余者尽数分发下去,见者有份。” “我们劫富济贫,济谁的贫?不就是这些穷苦之人吗?如此必能稳住人心。人心一稳,我们即可将他们组建成团,扩大义军规模,义军实力强了,又能打更大的胜仗,赢得更多的战利品。而战利品越多,将士们所得也就越多,如此便可进一步激励士气。如此良性循环,则义军的生存和发展问题必能得到很好解决。” 本来很复杂很棘手的事,给李风云这么一说,简单明了了。这让众人更为钦佩。这才短短几天功夫,义军便风生水起,而徐豫局势则风起云涌,始作俑者便是眼前这位白发苍头,不佩服不行,人家太厉害了,而仅仅在两天前,这还是不可想像的事。 “芒砀山的那些人也急需处置。”李风云说道,“张飞寨突然涌进数百人,必有危机,而这一危机若不及时化解,必定影响到义军的发展。” 陈瑞有些惊讶,问道,“你不是说与韩曜一起劫掠重兵吗?如果回芒砀山,与韩曜拉大了距离,岂不不利于我们劫掠重兵?” “某之所以与韩曜相约共劫重兵,是担心他抛开我们,独自劫掠。”李风云冷笑道,“假若韩曜独吞了那批重兵,我们怎么发展?岂不被他死死压制了。” 众人面面相觑,暗自惊凛。白发帅心机深沉,手段更是狠辣。 陈瑞想了一下,又提出异议,“追兵衔尾而来,若我们转向去芒砀山,虽然把追兵吸引走了,有助于韩曜举旗造反,但不利于我们劫掠重兵。” “追兵暂时不会来。”李风云摇手道,“费淮虽有心急切追杀,但夏亭、永城先后失陷,鹰扬府又损失了一个团,接二连三的打击必然让其高估我们的实力,不敢贸然追击。再说,我们进入彭城郡后,即离开了永城鹰扬府的镇戍区。费淮在未经彭城左骁卫府同意的情形下,若擅自越境追杀,便严重违令,形同谋反,所以他短期内肯定不敢越境追来,而是在急报左骁卫府的同时,集中力量先行疏通运河航道。东征在即,确保运河的畅通要远比与剿杀我们重要,这一点毋庸置疑。” 李风云的分析和推断有理有据,让人无可辩驳。 陈瑞等人欣喜不己,谢天谢地,总算可以喘口气了,怪不得李风云急匆匆的率军进入彭城郡境内,原来他早已成竹在胸,把后着都想好了。 “那我们何时由彭城郡境内返回芒砀山?”陈瑞又问。 “我们当前的任务是把谯郡的鹰扬府军队吸引过来,所以大部队不能回芒砀山,而是在这附近找个地方休整,并就地扩建军队。我们不掩行迹,大摇大摆在这一带活动,必会激怒费淮,而我们的目的正是要诱使费淮越境追击,以便把谯郡鹰扬府的军队调离通济渠两岸。” “费淮一旦越境追杀,我们就马上北上,牵着他的鼻子向芒砀山而去。” 李风云手指陈瑞,“你马上带一火兄弟由小路日夜兼程返回芒砀山,把山上该分的财物统统分了。” 陈瑞面露惊讶之色,似似乎不情不愿。 李风云不待其说话,便厉声说道,“谋大事的者,不要拘泥小节,更不要吝啬小气。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世上哪有这等便宜的事?” “你回寨之后,马上把夏亭所缴战利品统统分了,见者有份,一则拿来收买安抚人心,二则在不知不觉中便把这些人都拉上了我们的船。要知道凡接受我们馈赠的人,都将以同谋罪论处,假若我们的头颅保不住,他们也休想留得性命。既然大家都在一条船上,那就是兄弟,兄弟嘛,当然要有难同当、有福共享,要荣辱与共、生死与共。” 陈瑞暗叫惭愧,还是你阴毒,拿钱诱惑人,骗人造反,怪不得你对义军扩展胸有成竹,原来伏笔都埋在这里。以你之计,义军攻城拨寨,烧杀掳掠,然后把缴获所得统统分了,仁义有了,名声有了,而无数平民却坠入了你的“陷阱”,最终不得不走上造反之路。狠,你够狠的,不佩服不行。 陈瑞心悦诚服,躬身领命,再无异议。 “人心稳定后,便马上将裹挟人口中的青壮就地整编建团。余者为杂役,为义军服务,与义军同吃同住同进退,在财物分配上也一视同仁,以便留住他们,让他们忠诚于义军,而义军的生存发展肯定离不开一大批忠诚之士的支持。欲要取之,必先予之。若要有收获,就要有付出。这个道理浅显简单,毋须赘述。” 陈瑞完全接受了李风云的说法,表示坚决遵从李风云的命令,在执行过程中决不打折扣。 “旅帅,你估计何时北上,与某会合?” 李风云陷入沉思,神情凝重,似乎要做出什么重大决策。 众人虽感疑惑,但对李风云已非常信任,他所做出的决策肯定有利于义军,是以无人打扰,静静等待。 良久,李风云郑重说道,“先生回山稳定人心组建军队之后,便让山上所有人都收拾好行装,只捡些必需物品带上,然后从芒砀山彻底撤出来。” 众人闻言,无不惊诧。 彻底撤出来?陈瑞难以置信,“你要我们放弃芒砀山?放弃张飞寨?之前你不是说义军要以芒砀山为根据地,寻求生存和发展吗?” 李风云沉吟片刻,语调低沉地说道,“我们劫掠重兵之后,朝廷必下旨围剿。芒砀山方圆不过数十里,山不高亦不险峻,难以与官兵持久周旋,一旦河南和齐鲁徐豫等地的鹰扬府军队四面聚集而来,数万大军包围芒砀山,我们便插翅难飞,会瞬间败亡。” “但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韩寿是土生土长的芒砀山人,他不想离开家,听到李风云的辩解,他忍不住忿然质问道,“你在骗我们,一直在骗我们。” 李风云毫不客气地反问道,“当时某只身一人上山,孤家寡人一个,凭手中长刀坐了头把交椅,若不骗你们,如何赢得你们的支持?没有你们的支持,哪有现在的三战三捷?但三战三捷后,我们是不是强大了?是不是可以和鹰扬府作战了?不是,事实正相反,我们成了众矢之的,我们成了鹰扬府的追杀目标,我们被鹰扬府追得四处躲藏,否则如今我们何以会坐在这里商量撤离芒砀山一事?” “我们正在扩军,我们马上就有重兵,我们的实力会飞速暴涨,我们很快就可以与鹰扬府作战了,我们完全没必要撤离芒砀山。”韩寿鼓足勇气,据理力争,“不错,我们是成了鹰扬府的追杀目标,朝廷也要下旨剿杀,不论我们身处何处,都会遭到鹰扬府的围剿,既然如此,我们更需要芒砀山。有芒砀山之地利,我们尚可支撑,尚可与鹰扬府周旋,反之,若无此地利,我们便没有任何优势,则必然败亡。” 李风云嗤之以鼻,“芒砀山是一块死地,困守芒砀山等若自缚手脚,必死无疑,而跳出这块死地,则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们想去哪就去哪,我们可以一路攻城拔寨,我们可以以战养战,我们可以在战斗中不断壮大、不断磨砺、不断成长,我们始终掌控着主动,我们始终主宰着自己的命运,我们可以为所欲为、纵横天下。” “请问,此两策相比,孰优孰劣?请问,我们困守死地好,还是纵横天下好?请问,我们是让一群老实巴交连刀都不会使箭都不会射的船夫水手农夫拿着重兵去送死,还是训练他们、煅炼他们,利用一场场战斗把他们锤炼成忠诚强悍的百战之兵好?” 韩寿无言以对,他承认李风云说得对,但他不知道未来,不知道中土有多大,就如井底之蛙,只看到巴掌大一片天空,为此他畏惧不可知的未来,畏惧井外的世界,他不想离开井底的家园。 众皆不语,各自沉思。 这两天李风云控制了局势的发展,控制了义军的决策,也控制了义军首领们的心智。大家都跟在李风云的后面跑,无论如何努力都跟不上李风云的脚步,这让大家在敬畏之余,也感觉与李风云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李风云就像一个疯狂的车夫,驾驶着义军这驾马车,夺命狂奔。打完了夏亭打永城,打完了永城又去劫掠重兵,重兵尚未劫到手,他又要撤离芒砀山转战四方了,他到底要把义军带到哪?他造反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对未来又有什么宏图大愿? “旅帅,你要带我们去哪?”一向沉默不语的徐十三在关键时刻代表大家问出了共同的心声,你要带我们去哪? 李风云无意隐瞒,铺开地图,手指其中一处。 众人齐齐望去,顿时恍然,原来如此。 “需要某阐述一下理由吗?”李风云问道。 众皆摇头,再无异议。 = = = 第五十二章定陶扩军 义军进入与谯郡临涣县接壤的彭城郡符离县,攻占了一个叫定陶的小镇。此处背靠定陶山,距离符离县城大约百里,距离永城也有百余里路,既僻静又便于进退。 李风云下令驻扎下来,分发财物。财物一发,人心稳了,很多想着逃跑的船夫、水手暂时也断了离去的念头,岂不知这正中了义军之计。 人心稳了,队伍就好带了。李风云下令扩建军队,凡被征选为义军将士者,又能分得一些财物,于是踊跃投军者众。也有一些人不愿意从军造反,但随即便会受到威胁,反正都上了贼船,不是贼也是贼了,只要给官府官军抓到,不由分辩抬手就是一刀,既然如此,你除了参加义军造反外,你还有出路吗?反正早晚都是死,不如死之前轰轰烈烈,活得酣畅淋漓一把,也不枉到人世走一趟,于是再无反抗逃跑之念,一条道走到黑了。 李风云亲自参与选拨,募兵四百余。 义军原有一百二十余人,其中张翔带两火兄弟回山了,昨天陈瑞又带一火兄弟回山了,剩下近百人,两者相加,义军当前总兵力达五百余,随军民夫包括运夫、匠夫及杂役等,则有四百多人,总人数近千。 李风云遂建将军府,自称将军。府内置司马、录事及兵仓两司。府下辖两团一旅。以风云队为基础扩建为风云旅,旅帅徐十三。以左右队为基础扩建为第一团、第二团,第一团校尉韩寿,第二团校尉吕明星。士兵中各方面优异者入选风云旅,余者入选第一、第二团。 两团一旅组建完毕,军官们遂坐在一起共议整肃军纪、以战代练等众多细节问题。 韩寿还是一如既往的快人快语,“将军,下面有人呼我们为苍头军,呼你为苍头帅。苍头将军,俺觉得这很不好,有侮辱将军和义军声名之嫌。” 李风云笑了起来。韩寿看似粗莽,其实性格中自有圆滑之处。义军将士私下呼李风云为白发或苍头,其含义各有不同,但在公开场合大家还是很注意,不敢乱喊,如今义军扩展,人多了,大家私下还是这么称呼,听起来就难免有欺辱贬抑之感,而且稍有不慎给李风云听到了,那后果就难料了。假若此称呼正好为李风云所忌讳,岂不自寻麻烦?下面人激怒了主帅,统兵官要无辜受累,为防患于未然,韩寿遂直接出言试探。 李风云轻轻挥手,云淡风轻,“假若你宅心仁厚,一心为民,为世人所尊崇,即便世人呼你为痴,那也是尊崇之痴;反之,你祸国殃民,涂炭生灵,天怒人怨,为世人所唾弃,那么世人即便唤你为圣,那也是万恶之圣。” 此言一出,众皆称好,一片喝采之声。 “苍头军也好,苍头帅也罢,不论军民如何称呼,统统无关紧要,紧要的是我们应该怎么做,做什么,才能赢得百姓的拥护。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义军来自草芥蚁蝼,来自平民百姓,都是穷苦大众,因此若想生存发展,唯有赢得平民的拥戴,一旦义军如官府一样欺压他们,则必会被他们所抛弃,最终败亡。” 李风云目视众人,语重心长,“如何才能赢得平民的支持?所谓替天行道、为民请愿,都是虚的,实打实的为平民所接受的办法只有一个,给他们最需要的东西,满足他们最基本的愿望,也就是给他们粮食和绢布,让他们吃饱穿暖。” 李风云缓缓挺直身体,郑重其事地问道,“现在,你们知道该做什么?怎么做了吗?” “劫富济贫。”韩寿哈哈一笑,得意洋洋地说道。“将军说得文绉绉的,云山雾里一大套,其实说白了,就是干我们的老本行,攻城拔寨,烧杀掳掠,把贵族官僚富豪统统杀了,把他们的财产、女人和奴仆统统抢了,而掳掠所得义军拿大头,平民得小头,骨头我们啃,汤给平民喝。但这汤也不能白喝,也该付出点回报,比如家有壮丁,那就该参加义军。如此义军扩张了,实力强了,缴获多了,平民所得岂不更多?” 韩寿话音刚落,众人哄堂大笑。岳高指着韩寿的鼻子骂道,“直娘贼,你都穿上戎装做官了,还整天念叨着杀人越货,贼性难改啊。” 李风云亦大笑。还是韩寿说得透彻,简单明了,看不出来此贼还是个人才。 “既然如此,我们还等什么?”李风云问道。 众皆心领神会,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李风云铺开地图,划了一个圈,“方圆五十里内,不论贵族官僚富豪,统统拿下,让将士们练练手涨涨士气,增加凝聚力和忠诚度,让苍头义军的声名迅速传播开来,让正对我们咬牙切齿的费淮失去理智,越境追杀而来。” 众人心花怒放,轰然应诺。 义军凭借三战三捷之信心,凭借扩军发展之实力,开始在彭城郡和谯郡接壤之处频频出击,大肆掳掠。 费淮却在咬牙切齿中正在一点点丧失理智。 夏亭被毁,永城遭劫,运河航道中断,这些“天大”的事情正由谯郡郡府急报东都。永城鹰扬府剿贼不力,自损一团鹰扬卫,费淮亦不敢隐瞒,也是急报彭城左骁卫府。虽然罪魁祸首已经大致查清,是由鹰扬府司马韩曜,这个谯郡本地通吃黑白两道的贵族,串通芒砀山贼寇,里应外合,联手所为,已经定性为谋反,但这并不能减轻谯郡郡府和永城鹰扬府的罪责,相反,作为韩曜顶头上司的费淮,罪责更重了,最起码有失察之责。 费淮死定了,反正仕途完蛋了,小命也岌岌可危,破罐子破摔了,但郡守受他连累,惨遭无妄之灾,对其怒不可遏,恨不能一刀砍了他。没有察觉韩曜谋反,这可以理解,但从夏亭求援开始,费淮在判断指挥上接连犯错,导致永城惨遭叛贼血洗,这是不可原谅的罪责。 郡守会同谯城鹰扬府两个团的鹰扬卫十万火急赶到永城,首先把费淮骂了个狗血淋头。费淮虽与郡守没有隶属关系,但他因为处置不当,的确连累了郡守,心有愧疚,再说郡守在东都上层有强硬后台,这让费准十分忌惮,不敢与郡守撕破脸,只能强忍怒气任由郡守骂了一通。骂完了,郡守说,当务之急是疏通航道,鹰扬府必须投入全部力量,另外郡府也临时加征徭役,召集青壮民夫,军民齐心协力,日夜奋战,力争在最短时间内打通航道。 至于剿贼缉拿韩曜等事,郡守绝口不提。实际上他现在根本顾不上剿贼。对于皇帝和东都来说,东征大计高于一切,运河航道畅通高于一切,至于几个小蟊贼,根本不屑一顾。郡守对上层政治了解多,当然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费淮的想法却迥异于郡守。郡守为了减罪,要疏通河道。费淮要减罪,却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剿贼,再说他也减不了罪,绝望之下只剩下了报仇血恨的念头。在我的头颅被砍去之前,某一定要砍下贼人的头颅以泄心头之恨。而若要报仇,他必须抢在东都罢免他的官职之前,利用其手上的权力,利用其还可以指挥三团鹰扬卫的权力,追剿贼寇,斩杀贼寇。 恰在这时,斥候来报,找到贼人了,就在几十里外的彭城郡符离县境内,正在烧杀掳掠,搞得符离县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费淮毫不犹豫,断然下令追杀。 鹰击郎将王扬急忙阻止。王扬亦是关陇人出身,普通官宦之家,以军功起家,年近五十了才在老上级的关照下官至从五品的鹰击郎将。依正常人生轨迹,他在致仕回家之前很有希望升一级,如此人生也算圆满了。哪料祸从天降,夏亭一案鹰扬府有责任,王扬受累,可能降职或免职,毕竟他是鹰扬府副手,承担的是次要责任。然而,厄运接踵而至,因为费淮指挥错误,而王扬又盲从错误命令,导致永城又遭贼人血洗,如此一来,王扬就不是丢官了,十有**要除名为民甚至流放戍边,一辈子白干了。白干也就白干,好歹老命还在,尚不至连累家人家族。谁知绝望之中的费淮竟失去理智,要越境追杀贼人。 军队在没有上级授权情况下擅自越境,形同谋反,这可是罪上加罪。但费淮的一句话,让王扬犹豫了。 “此案亦会连累左骁卫府的董将军,假若我们在最短时间内剿杀了贼人,对董将军十分有利,你想董将军还会追究我们越境剿贼之罪吗?某已罪无可赦,是否斩杀贼人无关紧要,但王郎将就不一样了,王郎将若能及时剿贼,拿下功劳,此功或许就能帮你免去牢狱之灾。” 王扬怦然心动,竟不再阻止,与费准共议剿贼之计。 当夜,两人率三团鹰扬卫杀进了彭城郡的符离县内。 = = = 第五十三章会师小龙冈 义军在定陶休整了三天,完成了扩军,也打了一批土豪。 将士们士气高涨,体力充沛,甚至有信心与鹰扬卫打一仗,但李风云在接到费淮率军进入符离县境内追杀而来的消息后,毫不犹豫,下令全军将士连夜北撤,向萧县进发。 费淮扑了空,愈发恼恨,衔尾追击。 王扬颇感担心,因为贼人太狡猾了,而据定陶一带几个侥幸从义军的杀戮中成功逃脱的小土豪交待,贼人自称苍头军,称呼他们的首领为白发帅或苍头帅。白发?苍头?此贼首是谁?据传芒砀山贼首不是一个叫陈三的吗?何时又冒出来个白发苍头?难道是韩曜?不论如何猜测有一点是肯定的,鹰扬府对贼人的情况基本上是一无所知。 王扬向费淮提出了警告,己方不了解叛贼,两眼一抹黑,如果继续这样被动,任由叛贼牵着鼻子跑,极有可能再遭打击。另外,据斥候在定陶一带所收集到的零散讯息来看,贼人不是一群散兵游勇,而是成建制有规模,少说有好几百人,加上从夏亭、永城两地所裹挟而走的船夫、水手、杂役,粗略估计一下,叛贼至少有上千人了。而这些人不论是贼寇还是船夫、水手,都是壮丁,都是靠力气吃饭的人,如果给他们一把刀,那些平日里无所事事疏于训练的府兵们还未必是他们的对手,已经惨死的两百府兵实际上证明了鹰扬卫的作战能力,同时也证明了叛贼的凶残,所以王扬建议,贼是一定要追要剿的,但还是谨慎小心点好,不要打狗不成反被狗咬,那就得不偿失,欲哭无泪了。 费淮稍稍冷静了一点。王扬比他年长,从军几十年了,战功累累,打仗经验要比他丰富,值此关键时刻,依旧保持清醒头脑便殊为不易,所以费淮便问,“计将何出?” 王扬提出两个建议,首先衔尾追击,但要保持距离,持续向叛贼施加威胁,迫使其犯错误,变被动为主动,其次向彭城左骁卫府董纯将军求援。彭城距离这里很近,董将军也应该知道谯郡发生的重大变故,而这变故已对他产生了影响,他必然也急于剿贼,缉拿元凶,以稳定本镇戍区之局势,因此向他求援必能得到回应。一旦彭城援军赶来,双方联手合作,必能斩杀叛贼。 费淮采纳了王扬之策。虽然董纯肯定会怒气冲天的责骂他们,但如今性命都可能不保,哪里还顾得上脸面?董纯要骂就给他骂吧,只要他派来援军,那便杀贼有望。 费淮遂一边急报左骁卫府求援,一边远远跟在义军后面,紧追不舍。 两天后,李风云率军接近芒砀山,在一个叫火柱冈的地方与陈瑞顺利会合。 陈瑞日夜兼程回山后,遵照李风云之策,先是分发财物。义军兄弟有,山里人有,连裹挟而来的船夫、水手、工匠、杂役都有,见者有份。然后陈瑞连哄带骗,连诱惑带威胁,在短短时间内建立了两个团,还有两百余杂役。接下来陈瑞又鼓动如簧之舌,说白发帅带人去打萧县了,估计又有大量战利品,大家一起随我下山去搬吧,还是见者有份。这话一说,山里山外人顿时情绪高涨,即便有些被挟而来的人心不甘情不愿,甚至有逃走之念,但逃走的前提是下山,再加上群情汹汹,由不得你不答应,于是一窝蜂的下山了,芒砀山一时人去山空。 到了山下约定之处仅等了一夜,便看到李风云带着大部队匆匆而至。 双方见面后,第一件事就是给陈瑞所建两团配备军官。第三团校尉岳高,第四团校尉郭明。义军的总兵力由此扩充到四团一旅九百人,随军民夫杂役约七百余,总人数达到了一千六百余人。 现在义军有人,有钱,独缺武器,严重短缺,劫掠重兵已成了迫在眉捷之事,成了关系到义军存亡的头等大事。陈瑞、吕明星等人至此对李风云的远见卓识佩服得五体投地。李风云为什么从义军建立之初就想独自劫掠那批重兵?很显然,他早已预见到义军的发展会非常迅速,但拿棍棒甚至赤手空拳是无法生存下去的,更不要谈什么发展壮大了,于是那批重兵就成了必夺之物,所以韩相国理所当然被李风云一脚踢开了。 然而韩相国为劫掠这批重兵谋划甚久,岂肯轻易放弃?岂肯让一个来历不明的白发刑徒在利用了他之后,又被其踹到一边? “将军,某回山之时,韩明府的秘使亦在山中相候。” 陈瑞主动禀报。李风云不以为然,神情冷漠。今局势急转直下,义军牢牢控制了局势发展,早没韩相国什么事了,哪凉快他就去哪待着吧。 “韩相国是何态度?”李风云漫不经心地问道。 陈瑞未说先笑。 “那厮非常嚣张,肯定威胁我们,要我们听他的指挥。”韩寿朝地上狠狠吐了个唾沫,恶声恶气地骂道,“直娘贼,拿我们当痴子,非要置我们于死地。好,这个仇记下了,来日必当厚报。” “三先生,韩明府传了甚话?” 吕明星虽有些怨恨韩相国心狠手辣、翻脸无情,但当年庇护之恩历历在目,不敢忘却,是以言辞间对韩相国还是很恭敬。 陈瑞摇摇头,戏谑道,“以韩明府的霸扈,岂容他人置疑甚至推翻他的谋划?只是这次他的脸丢大了,估计夏亭被毁、永城惨遭洗劫、运河航道中断的消息已传至宋城,韩明府那张脸估计已经变绿了。” “休要理他!”李风云冷笑,“韩曜已经举旗,韩相国在谯郡已难有作为,鞭长莫及之下,他根本无力干涉我义军之事。传令下去,吃饱喝足后,稍事休息后,全军将士便火速南下,直奔临涣。” = 当费淮率军逐渐靠近芒砀山,以为贼寇在他的追击下不得不躲藏回山时,却没有想到义军已大踏步南下。 当夜,费淮和鹰扬卫在营帐中酣然入熟,而在相隔数里外的原野上,义军在夜色的掩护下,就着朦胧月光,悄无声息的绕过了敌人。 黎明时分,义军走上大道,急速进入符离县境,重回定陶。在这里他们遇上了前些日子派去通济渠边打探军情的几名斥候。斥候报,运送重兵的船队已进入谯郡的临涣县内,正驶向永城,并没有因前方航道中断而暂停临涣境内的迹象。 李风云又询问韩曜之事。斥候报韩曜正在临涣小龙冈召集人马。小龙冈就在通济渠岸边,便于劫掠重兵。李风云果断下令,全军火速赶赴小龙冈,会合韩曜,劫掠重兵船队。 韩曜在五天之内果真将其所属大小势力召集了起来,之所以如此顺利,主要是因为有前车之鉴。 东都翟让的案子,关陇人有意杀鸡儆猴,所以遍告河南诸郡的贵族官僚富豪,搞得人所皆知,而紧接着发生的白马劫狱大案,动静就更大了,想瞒都瞒不住,结果又搞得人所皆知。翟让之祸让河南本土势力兔死狐悲,心生警觉,个个小心谨慎,唯恐重蹈覆辙,但越是想避祸,祸事却越快上门。 谯郡本地势力第一人韩曜也倒了,韩曜一倒,其所属势力即使不会被连根拨除,也会惨遭重创,但谁敢存这种侥幸?拿家人、家族的性命做赌博?韩曜被逼造反,大家也去造反吧,反正都是全家死光光的事,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豁出去了。于是拖家带口,蜂拥而至。五天的时间内,韩曜便召集到了三千余人,其中青壮为兵,募得八百余人,组建了四个团,余者为民夫杂役。 韩曜自称谯公,开府建营,并做好了两手准备。若李风云被官军剿杀,或其逃窜不至,他就自己单干;若李风云在预定时间赶来会合,韩曜便打算利用自己所拥有的四个团的实力,毫不客气地吞并了李风云。 结果完全出乎他的预料,李风云不但没有被官军剿杀,反而在短短时间内把队伍扩充到了上千人的规模,而且其手下将士不是穷凶极恶的盗贼,就是风里来雨里去整日靠力气吃饭的船夫、水手和工匠,千万不要小看这些贫贱的贩夫走卒,人家的身体就是生存本钱,且为人淳朴忠诚,只要你对他好,他就会真心诚意的报答你,所以只要稍加训练,很快就会形成战斗力,也就是说,李风云现在实力飙升,不但不弱于韩曜,还稳稳压住了他一头。 韩曜暗自震惊,当即收起了非份之念。他已经高估了李风云,然而李风云能力非凡,让韩曜根本看不到他的深浅。 韩曜高看李风云一眼,并不代表他的手下人也会重视李风云,遵从李风云。韩曜是贵族,有身份有地位,李风云算个什么鸟东西?一个从北陲来的马贼也敢倡狂?也敢高居首领之位?也敢骑在我们恩主的头上耀武扬威?直娘贼,你还想不想活了?韩曜担心出事,双方一旦火并,后果不堪设想,遂警告手下将士,值此危难时刻,需要援手,所以要忍人所不能忍之事,小不忍则乱大谋,先度过眼前危机再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很浅显的道理。当前迫在眉捷的头等大事是生存,而要生存就要合作,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个道理就更浅显了。一支竹箸易折,一把竹箸就坚韧难断了。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人要把眼光放长远一点,要着眼于未来的大利益,千万不要鼠目寸光,不要贪图蝇头小利,更不要争一时之意气。 两支义军顺利会合后,李风云与韩曜当即商谈合作的相关细节,实际上也就是两支义军如何分配权力和利益的问题,这是双方合作的基础。 = = = 第五十四章打劫 李风云坚决要掌控义军的领导权,而韩曜则无意屈居人下,让别人控制自己的命运,结果双方只好各自妥协,彼此均做出退让。 李风云还是义军的最高统帅,将军府还是义军的最高决策和指挥机构,韩曜出任将军府长史,屈居义军第二首领,陈瑞为将军府司马,义军第三首领。 将军府下设两军。第一军为苍头军,下辖四团一旅,李风云为统帅。第二军以谯为名,既表明其举旗之地,亦代表其为谯公韩曜之军队,韩曜为谯军统帅。 由这一顶层设计可看出义军真正的决策者就是李风云、韩曜和陈瑞三人,彼此牵制,谁也无法做到一言九鼎、只手遮天,任何决策都要经过商讨才能最后拍板。另外两军各自拥有相当大的**性,李风云无权干涉谯军内部事务,韩曜也休想染指苍头军的军务,双方的合作实际上仅是决策层面的合作,两军是结盟互助,而不是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把这一最关键最重大的事情解决后,接下来就是劫掠重兵船队。 运输重兵的船队已进入临涣县境内,船队由两个团的鹰扬卫负责安全,然后每到一郡便由该郡鹰扬府派出军队,在运河两岸予以保护,所以正常情况下船队的安全有保障。然而现在谯郡出大事了,有叛贼造反,导致运河航道中断,鹰扬府蜂拥而出追剿叛贼,于是当重兵船队进入谯郡时,不但没有鹰扬府军队在运河两岸予以保护,运河上还船满为患,航道拥堵不堪,前方的船走不了,后面的船还源源不断驶进来,可以想像通济渠上之混乱景象。 重兵船队仗着有鹰扬卫保护,仗着有皇帝圣旨和兵部命令,强行向前,但越接近永城段渠道,航道就越是拥堵,最终不得不停下。 以通济渠沿岸众贼的实力来说,胆子再大也不敢打这支船队的主意。这支船队不但有两个团四百鹰扬卫,还有数百船夫水手,护卫实力还是很强的,所以船队上上下下都很放松,根本就不怕有人打劫,打劫就是找死。 另外他们也不怕时间上的耽搁,毕竟这是这运送重兵,而重兵的制造殊为不易,安全绝对是第一,运送速度慢就慢一点,关键是要把重兵安全送达。再说东征尚未开始,要到明年冰雪解冻之后,时间上绰绰有余,无须着急。 如此一来李风云的很多推断就想当然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护船的鹰扬卫,他们不到迫不得已,绝不会离开船队。目前义军人数虽然占优,但船队停在水面上,劫掠难度大。现在永城方向有鹰扬卫正与民夫们一起疏通航道,船队所在地点距离永城不过几十里路,若船队求援,永城方向的鹰扬卫很快就能杀过来。费淮估计也已经发现义军掉头南下了,正全力追杀而来,一旦义军未能迅速拿下船队,让费淮追上,则后果不堪设想。 李风云、韩曜遂召集两军旅帅级以上军官,共议攻击之策,同时也让双方将领坐在一起畅所欲言,彼此有个初步的了解,以便于两军之间的合作。 = 夕阳西斜,晚风习习,深秋的寒意越来越浓。 鹰击郎将陆平站在甲板上,把削瘦的身躯裹在黑色大氅里,目光从遍布运河上的大小船只上缓缓扫过,心里的焦虑有增无减,更有一股无名怒火越烧越旺,目光也渐渐变得阴戾起来。谯郡负责运河安全的主要是永城鹰扬府,负责保护重兵船队过境的也是永城鹰扬府,然而,船队距离永城只剩下几十里路了,还没有看到永城鹰扬府的一兵一卒。 夏亭、永城都出事了,被叛贼洗劫一空,津口码头被大火焚毁,航道因此中断,这个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至于具体细节却无人知晓,不过有一点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永城有鹰扬府镇守,何以会被叛贼攻陷?难道贼势甚大,把鹰扬府军队歼灭了?各种猜测都有,但随即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航道疏通上,猜测何时可以通行,毕竟这关系到大家的切身利益。可以肯定的是谯郡郡府肯定在全力以赴疏通航道,这是头等大事,比剿贼还重要。 陆平同样关心此事,但他更关心重兵的安全。永城遭劫,说明贼势甚大,永城鹰扬府对付不了,这一点毋庸置疑。既然如此,你鹰扬府更要全力保护船队,除非你鹰扬府全军覆没了,但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所以陆平对永城鹰扬府无视船队安危,既不派兵保护船队亦不与船队进行任何联系一事充满了愤怒。 这时随其护船北上的两名校尉奉命赶来。船队因不可抗原因而停下,且正处局势动荡地区,又缺少本地鹰扬府的保护,安全上存有危机,统兵军官们当然要聚在议一议,商量一下对策以防不测。 两名校尉对眼前可能存在的危机不以为然,认为现在国祚稳定、国力强盛、国泰民安,几个小蟊贼能掀起多大风浪?坊间传言向来是以讹传讹,可信度极低。两人建议陆平派人去永城鹰扬府跑一趟,主动联系一下对方,把事情打听清楚了再做决策。 陆平采纳了这一建议,遂提笔草拟书信。尚未写完,有卫士来报,永城鹰扬府来人了。 “来了多少人?”陆平当即问道。 “一个旅帅,两火卫士,二十一人。” 陆平一听,憋在心里的火顿时又涌了出来。二十一人?二十一人能干甚?是他们保护船队,还是船队保护他们?陆平忍无可忍,一句江南粗口脱口而出,顺手把那封没写完的信也三两下撕了。 两校尉知道陆平人瘦火大,习以为常了,遂一齐劝抚。永城鹰扬府既然派人来了,理所当然要见一见,不能把人家谅在一边。这里是人家的地盘,又刚刚被贼人打了一记闷棍,前途黑暗,情绪之恶劣可想而知,完全没必要在此刻为难对方。 陆平强忍怒火,下令召见那名旅帅。很快,那旅帅便带着两个卫士登船拜见。 陆平和两校尉一看,顿觉事态严重。那旅帅和两卫士所穿戎装皮甲多处破裂,血迹斑斑,尤其那旅帅头上的兜鍪,有多处凹坑,明显就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且战况惨烈。那旅帅高大魁梧,气宇轩昂,杀气凛冽,一看就是个百战悍卒。 陆平和两校尉都是行伍出身,虽多年没有打仗了,但混迹军旅几十年,百战悍卒和普通卫士还是一眼便能辨认出来。这年头百战悍卒都在边陲,国内歌舞升平,卫士们疏于训练,如今连个悍卒都难得一见,更不要说百战悍卒了。由此陆平和两校尉便确信了这个旅帅的身份,如假包换的鹰扬府军官。 不待陆平询问,那旅帅便从容报上字号,自称姓李。然后简述了永城发生的事。鹰扬府司马,谯郡本地贵族韩曜,贪赃枉法,被鹰扬两疆弹劾举报,旦夕不保,遂串通芒砀山贼人,里应外合攻陷了永城,举旗造反。鹰扬府遂全力追剿,将贼人包围于小龙冈。今正在厮杀,因担心船队安危,故遣某前来报讯,请将军稍安毋燥,待鹰扬府剿贼完毕,即全力护卫船队北上出境。 陆平大喜,怒气也散了大半,正好已入暮,要吃晚饭了,遂盛情相邀。李姓旅帅倒是爽快,一口答应,又说岸上兄弟已一日一夜粒米未进,恳请将军赐些食物充饥。 陆平对自己误会永城鹰扬府一事颇感歉咎,闻言大手一挥,一并请上船,犒赏酒肉。 卫士们在大舱吃酒,陆平与两校尉则与李姓旅帅在小舱开怀畅饮。酒酣耳热,陆平与两校尉难耐好奇之心,问这问那,试图弄清永城发生的所有事情。李姓旅帅或许是吃人家的嘴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正聊得津津有味,蓦然船舱外传来震天鼓声,还有惊天动地的呐喊声。 陆平与两校尉骇然心惊,急忙推开舱窗向外探视,只见运河岸上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数不清的白衣平民正手拿棍棒摇旗呐喊,又有数百健儿乘小舟急驶而来,直扑船队。 不好,有贼劫船。陆平当即反应过来,刚想下令擂鼓作战,就听到耳畔传来那李姓旅帅冷森森的声音,“可否借你人头一用?” 陆平魂飞魄散,猛地转头看去,只见那李姓旅帅一手一刀洞穿了站在陆平左右的两个校尉的身体,将他们活活钉在了舱壁上,一时间鲜血四射,惨叫声不绝于耳。 “你是谁?”陆平纵声厉吼,右手便要拨刀而出。 李姓旅帅却是更快,一拳砸在陆平面门上。陆平痛声惨叫,身体狠狠撞上舱壁。李姓旅帅飞身扑上,一把卡住他的咽喉,将其高高举起,“降!否则杀无赦!” 陆平睚眦欲裂,奋力挣扎。 李姓旅帅大怒,左手将其抵在舱壁上,右手握拳,一连数击,拳拳到肉。陆平痛苦不堪,厉声惨嚎。 = = = 第五十五章各取所需 陆平拒不投降,虽然愤怒和痛苦让他几乎失去了理智,但他还是清楚地知道丢失重兵的后果。 自从他接受这个任务以来,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他必须以生命为代价来保证重兵的安全,人在重兵在,人亡重兵亡。如今重兵不保,他宁愿死,也不愿苟活于世。为保护重兵而死,家人还能平平安安,而投降了,即便暂时保住了性命,但将来怎么办?家人的安危又如何保障?宁死不降。 李风云冷笑,把两校尉的头颅剁下来,挂在陆平的胸前,卡着他的脖子,将其推出了船舱,“游船示众”。 船舱外,护船的鹰扬卫正与风云旅的悍卒激烈交战,突然看到自己的上官被挟持,两个校尉都死了,三个最高官长全军覆没,顿时失去了战意。统兵官都死了,那还打什么打?缴械投降吧。于是传讯各船守卫,统统投降。 义军欢声雷动。奇迹发生了,义军兵不血刃便夺取了运载重兵的船队,斩获惊人。 第二天,谯郡太守接到了重兵船队被劫的消息,差点昏厥。完了,神仙也救不了他了,官帽子掉了已是小事,就怕性命也难保。旋即切齿痛恨费淮,若不是此子不听劝告,擅自越境追杀叛贼,何止于酿成此等惊天大祸?遂急奏东都,并弹劾费淮。又急报彭城左骁卫府,请董纯将军火速调兵围剿叛贼。一定要追缴回那批重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最后急书费淮,小子,重兵被劫,你死定了,现在不要说你老爹是卫府的武贲郎将了,就算你老爹是中枢宰执,也保不下你颈上人头了。 费淮在芒砀山下耽搁了一天。他难以置信,自己竟然把目标追丢了,为此他勃然大怒,将几个斥候打得奄奄一息。王扬也是无奈长叹,不是贼狡猾,而是府兵不堪一击啊。中土和平已久,军备废驰,府兵疏于训练,就如匣中刀,平时不磨砺,待用时却已锈钝,怨得了谁? 好在第二天斥候总算找到了线索,费淮遂又匆忙南下追击。谁知突然接到了郡守急件,重兵被劫,所有武器、押船鹰扬卫、船队的船夫、水手均被叛贼劫掠而去。 费淮极度震惊。这些日子以来,他被叛贼所激怒,在前途尽毁的痛苦和绝望中,一门心思想杀贼泄愤,他已把保护重兵船队的事抛到九宵云外。王扬也是一样,在他的记忆里,这支船队应该还没有入境,怎么突然就在临涣被劫了?难道某记错了时日?他没有记错时日,只是因为他一心剿贼,已经遗忘了时日。 费淮痛苦不堪,不是因为头颅难保,而是一连串的挫败摧毁了他的自信。费淮顺风顺水几十年,三十多岁便官拜鹰扬郎将,战功累累,事业有成,自以为文武干略,有能力激扬文字、指点江山,有经国济世之才,谁知今天竟被几个小蟊贼玩弄于股掌之间,被耍得团团乱转,连小命都耍没了,这种打击和挫败是致命的,它骤然间便摧毁了费曜的自信,让他万念俱灰,了无生意。 接下来怎么办?是放弃追杀,听从郡守建议,回永城疏通航道,等待罢职下狱的圣旨,束手待毙,还是追杀到底,誓死击杀贼人? 费曜不愿放弃,他可以没有自信,但不能没有坚韧的意志,反正都是死,与其死在刑场上,让无数人看笑话,倒不如死在战场上,与贼人同归于尽,好歹也算出了口恶气,也算死得其所,也不至于连累了家中大人,让其在同僚面前无法抬头做人。 王扬做出了一样的选择:追,追杀到底,大不了玉石俱焚。 永城鹰扬府的两位官长率军直扑临涣段运河,重兵船队被劫之处。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籍,贼人劫掠成功后,又放了一把火,烧毁了船队。好在临近船只看到有贼打劫,纷纷远离,侥幸逃过一劫,也使得航道还保持了部分畅通,不至于完全中断。 费淮遣卫士寻到附近船夫水手打听线索,结果不禁让他暗自惊凛。 韩曜手段了得,竟在短短时间内聚集了数千人马,如今又劫了重兵船队,实力更是暴涨,估计接下来肯定有更大动作。只是让费淮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韩曜为何要造反?造反的目的又是什么?他在谯郡是实至名归的地头蛇,要风有风,要雨有雨,什么也不缺,为啥好日子不过,非要去过刀头舔血的日子?费淮实在想不通,不过他没有过多考虑,对他来说,当前只有一件事,追上去,杀,杀他个人仰马翻,尸横遍野。 费淮和王扬随即置谯郡郡守的劝告于不顾,率军继续追击,再一次进入彭城郡境内。不过这一次是进入蕲县。 蕲县在彭城郡的最南面。南下蕲县是韩曜提出来的。韩曜也非常清楚劫掠重兵的后果。你小范围小规模造反,就如蚊子咬老虎,无关痛痒,朝廷不会重视,最多敦促地方官府、鹰扬府尽快戡乱而已。但你劫掠了足以装备五千精兵的重武器,你就不是蚊子了,而是长着尖牙利齿的猛禽,已经具备了动荡局部地区局势的能力,威胁到了国内的安全和稳定,朝廷会极度关注,皇帝和中枢会调集军队四面围剿,会不惜代价缴回重兵。 可以预见,在未来半个月内河南、豫、徐三地的鹰扬府会蜂拥而至。以义军目前的实力,根本无力抵御,唯有进行战略性撤退。 往哪里撤?若向东北西三个方向撤,都会与奉旨戡乱的鹰扬府迎头相撞,所有暂时比较安全的撤退方向就是南下,渡过淮河进入江淮地区。 李风云和陈瑞没有反对,但也没有明确支持这一建议,而是含混其辞,说走一步看一步,先南下蕲县,暂作体整。 此仗缴获巨大,而且是义军急需的武器。武器是义军生存的保障,有了武器,义军实力骤然暴涨,将士们的信心和士气亦骤然暴涨,而随之暴涨的还有白发帅李风云的威望。 之前大家对此仗都颇感棘手,尤其韩曜及其手下,信心更是不足。重兵船队有鹰扬卫保护,沿途鹰扬府也会出兵保护,这一仗怎么打都没有胜算。哪料结果出乎所有人意外,进攻的战鼓“咚咚”一响,还没待义军将士展开全面进攻,船上的鹰扬卫就不战而降了。 事后大家经过口口相传,才知道功劳都是白发帅的。他乔装打扮,深入虎穴,单枪匹马宰杀了两个校尉,擒获了一个鹰击郎将,导致护船鹰扬卫群龙无首,陷入混乱,随后白发帅以那鹰击郎将的性命为要挟,又迫使其手下军官不得不下令投降,由此义军才兵不血刃劫掠了整整一个船队。 这是何等大的功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也不知是否有人背后操纵,总之这件事经过大肆渲染,又经过以讹传讹的传播之后,白发帅已成为传奇英雄,其高大形象深入每一个义军将士的心里,为众人所尊崇,而由此造成的影响虽然短期内尚不明显,但此后假若义军捷报频传,迅速发展壮大,其影响力就难以估量了。 韩曜对此并不在意,他对自己有信心,他的部下们也不会轻易改换门庭、背弃恩主,当然,若想始终赢得部下们的忠诚,他必须努力维护部下们的切身利益,所以他在战利品的分配上表现得极为强势,寸利不让,锱铢必较。 韩曜提出来的分配方案是,被俘的两团四百鹰扬卫归谯军所有,而被裹挟而来的船夫、水手、杂役约六百余人则归苍头军所有。劫掠所得的长刀、长槊、强弩等重兵及刀剑弓矢等普通武器一分为二,一军一半。 依这个分配方案,韩曜大占便宜。鹰扬卫是府兵出身,职业军人,即便疏于训练,多年未曾打仗,但他们自小习武,刀枪棍棒百般武技样样精通,有些甚至还弓马娴熟,至于打仗之诸般事宜,更是无所不知。那是他们赖以吃饭的技能,焉能不知?所以府兵的生存能力,尤其在战场上的生存能力,要远远高于普通人。船夫水手吃的是力气饭,虽有水上技能,但局限性太大,至于武技,那是半点没有,而且绝大部分人连刀都没有摸过,更不用说打仗杀人了。 韩曜要四百鹰扬卫,却把六百壮丁给了李风云,看似李风云占了便宜,但痴人都知道,实际占了大便宜的是韩曜。重兵武器一军一半,看似合理,实际上还是韩曜占便宜。韩曜军队少,李风云的军队多,如此“公平”分配,李云风显然吃亏了。 韩曜这样明目张胆的占便宜,自有他的目的。他是以退为进,先强势出击,先占据主动,逼着李风云妥协。如果他先陷入被动,被李风云步步紧逼,最终妥协的就是他,如此谯军的利益必然受损。 李风云心知肚明,他只能妥协,只能让韩曜占其中一个便宜。于是李风云召集陈瑞、吕明星等人商量了一下,统一了认识,遂告诉韩曜,苍头军接受六百余船夫、水手、杂役,但要在此基础上建三个团,如此苍头军便有七个团一个旅,一千五百人,而谯军则扩充到六个团一千二百人,这样一来,两军平分武器就不合适了。 韩曜心满意足,他真正的目的就是冲着那两团鹰扬卫去的。武器是好,尤其重兵,但需要合适的人使用,才能物尽其用,才能发挥最大威力,否则就是累赘,就是废物,不如不要。 而李风云的想法则与韩曜完全相反。他也要人,武器摆在次位,但他只想要船夫、水手,原因无他,贫苦人都淳朴老实,都很听话,你只要善待他们,尊重他们,关爱他们,他们就会用生命回报你。战争年代,一支军队若想在艰苦环境中生存下去,最重要的不是武技,不是战斗经验,而是严格的军纪、高昂的士气和坚固的凝聚力。 双方各取所需,皆大欢喜。韩曜以为自己占了便宜,李风云却是暗自窃笑,“韩先生,你要倒楣了。” 义军刚刚休整了两天,斥候便飞速来报,永城鹰扬府追来了,已近在咫尺。 = = = 第五十六章活路 李风云决定打一仗。 义军发展速度惊人,不但李风云始料不及,当日芒砀山聚义的百十余人也是难以置信,对李风云敬佩至极,奉若神明。李风云说要打一仗,大家便言听计从,绝无异议。 蕲县历史悠久,也是有名的古战场。昔年秦将王翦便在蕲南大败楚军,斩杀楚将项燕。陈胜吴广起义之地,便在蕲县涣水东岸的大泽乡。 李风云带着徐十三及几个卫士骑着掳掠而来的力马,沿着涣水东岸遛达了一圈,游览了古战场,又去看了大泽乡,遂决定在大泽乡与费淮打一仗。 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韩曜时,韩曜断然否决。他了解永城鹰扬府,更了解鹰扬郎将费淮和鹰击郎将王扬。虽然李风云在与他们的交锋中始终占据着主动,甚至在睢水河边半渡而击之,轻而易举摧毁了鹰扬府一个团,但那是趁敌不备,打了鹰扬府一个措手不及。实际上永城鹰府自始至终都没有机会展示自己的强横武力,如果双方正面交锋,义军肯定不是对手。如今李风云自信心膨胀,,让胜利冲昏了头脑,,非要以己之短攻敌之长,非要与鹰扬府正面作战,岂不是自寻死路? 韩曜坚决反对,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他坚持渡淮河南下,理由很充分,远离大京畿,远离大运河,在江淮寻一块偏僻之地先解决生存问题。此刻举国上下都在为东征作准备,东都和地方官府、鹰扬府的精力都放在东征大计上,若义军主动躲到一边,不与地方官府、鹰扬府为难,他们又何必自寻麻烦?剿灭了也没啥功劳,但屡剿不平,那就有丢官、丢命之危,所以不难推想,义军一旦藏匿于江淮,江淮的地方官府、鹰扬府肯定会睁只眼闭只眼,对东都戡乱令阳奉阴违。这显然有利于义军生存,只待东征胜利结束,国内局势变了,东都和地方官府、鹰扬府有精力戡乱平叛了,义军也发展壮大了,也有地盘了,可以与朝廷抗衡一下了。 韩曜的分析和推断有理有据,很有说服力,无奈李风云的部下已先一步知道了白发帅对义军未来的设想,且这一设想要优于韩曜的渡淮策略,更重要的是,他们相信李风云,却不信任韩曜。 李风云待韩曜说完之后,冷不丁问了一句,“江都在哪?” 江都就是扬州,在淮河以南,长江以北,正处江淮之间。韩曜顿时意识到李风云这句话背后的意思,神情马上变得凝重起来。 李风云表态了,他反对渡淮南下。江都是当今皇帝发迹起家之地,曾悉心经略十几年,对其有特别的感情,登基之后遂马上扩建江都大兴土木,还屡次南下江都一住便是数月之久,江都在中土的地位因此迅速上升,坊间戏称其为“南京”,与西京大兴城共为中土陪都。 李风云看到韩曜不说话,乃冷笑道,“当今皇帝对江都的重视你应该很清楚,其左右近臣为讨君主欢心,不遗余力打造江都,如今其陪都地位已不可憾动。既为陪都,其周边地区便是京畿。江淮之间不过区区千里,其千里之地皆为京畿。义军渡淮进入江都镇戍区,必面临巨大危机,生存尚且不保,还何谈发展壮大?” 韩曜面红耳赤,目露羞恼之色,一时竟无言相驳。 “将军欲往何处?”韩曜忍不住质问道。难道在蕲县打一仗,便能寻到上天入地之路? 李风云面色阴沉,眉头紧皱,想了片刻,铺开了地图,说道,“如今我们在彭城左骁卫府的镇戍区,不出意外的话,左骁卫府已经获悉重兵被劫的消息,正紧急调集徐豫诸鹰扬围剿我们,并急告江都,向江都报警,请江都辖下的沿淮诸鹰扬封锁淮河全部津口,以防我们渡淮南下。从时间上来推算,我们就算紧急渡淮成功了,随即便会陷入江淮诸鹰扬的围杀,而江淮对我们来说是陌生之地,找不到任何援手之人,相反,四面八方都是敌人,我们必死无疑。” “以将军所言,难道我们要困守徐豫,坐以待毙?”韩曜再次质问道,“虽然通济渠两岸遍布同道,但值此生死关头,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将军切不要盲目相信所谓的兄弟朋友。” 李风云冲着韩曜摇摇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手指地图,在蕲县所在划了一个圈,“徐豫诸鹰扬正三面围来,淮河方向又有阻截之敌,实际上我们已陷入包围。我们当前的头等大事是想方设法跳出官军的包围,是寻找一处相对安全的生存之地。” “相对安全?”韩曜按捺不住了,神情激动地大声说,“何处安全?依将军所说,渡淮南下是死路,那么西去颖汝或者南阳,也是死路,因为这些地方距离河南这个大京畿地区近在咫尺。北上呢?北上就是河南京畿,找死而已。东去呢?东去就是彭城,正是左骁卫府镇戍中心所在,遍布鹰扬府,还是找死。请问将军,我们去哪才相对安全?” 李风云看到韩曜气怒攻心,风度全无,不禁哂然而笑。他向怒目而视的韩曜伸出了一根手指头,晃了两下,以引起韩曜关注,然后将其按在地图上的蕲县所在。 韩曜不明所以,疑惑望去。 李风云的手指头沿着地图上的蕲县向东北而去,停在了彭城,稍停,待韩曜皱眉望来,李风云继续移动手指,继续向东北而去,然后停在了地图的边缘,那里是齐鲁大地,与彭城接壤的是鲁郡和琅琊郡,再往东则是齐郡、北海、高密、东莱诸郡。在齐鲁大地的西南端,也就是在彭城郡、鲁郡和琅琊郡的交汇处,有一片大山,此山向东北延伸,横跨整个琅琊郡后,最后终止于北海、高密境内,方圆大约两百余里,其西南叫蒙山,其东北叫沂山。 李风云的手指头移到地图边缘后,便停在了蒙山山脉上。 韩曜眼前骤然一亮,仿若醍醐灌顶般霍然醒悟,高明!太高明了!好地方!好地方啊! 这一瞬间,李风云在其心目中的份量陡然加重了几分。如此奇人,定非池中之物,跟着他走,或许就有风云化龙之机会。 由徐豫之地转战齐鲁大地,千里跃进蒙山,义军便能解决生存危机。齐鲁远离中原,远离京畿,远离东都,皇帝和中枢鞭长莫及,而齐鲁历史悠久、文化博大,其本土势力之强之团结,在历朝历代都颇富盛名。本朝亦是如此,齐鲁人作为中土山东人的一部分,因为其历史、文化等各方面原因,与关陇人之间的矛盾非常激烈,双方之间的冲突自中土统一以来就未从停止过。 韩曜曾在鹰扬府获悉机密,早在今年大河洪水泛滥,淹没两岸郡县,导致数百万人受灾后,齐鲁便有人举旗造反了。只是他级别低,无法探知详情,但假若齐鲁人的造反未曾被当地鹰扬府镇压,那义军转战齐鲁,不但能寻到盟友,互为支援,还能利用那里的混乱形势迅速站稳脚跟。另外,齐鲁平原地区皆富裕之地,相邻的河南诸郡、徐州诸郡也都是鱼米之乡,非常有利于义军的发展和壮大。 当然,南下江淮之策也并非如李风云所说的那样不堪。东进齐鲁与南下江淮相比,其真正的优势在于齐鲁属于山东地域。 义军起自芒砀山,而芒砀山这一块也属于山东地域。大河南北的山东人在面对共同对手关陇人的时候,会主动搁置矛盾,联手合作,这是由历史原因造成的。自北魏分裂以来,黄河流域便形成东西对抗之局势。东部的山东人和西部的关陇人为重新统一黄河流域,互相厮杀了几十年,大河两岸、太行山下、中原河洛、荆襄大地上,尸横遍野,双方之间仇怨甚深。但最终的胜利者却不是以中土正朔自居、疆域辽阔、国力强大的山东人,而是偏居西北疆域、国力文化军力皆弱、鄙陋野蛮的关陇人。 野蛮战胜了文明,弱者击败了强者,这种心理上的巨大落差,加上关陇统治阶层在胜利后对山东人的打击、遏止、欺凌,造成双方之间的仇恨不但没有消减,反而愈发强烈了,尤其贵族阶层之间的冲突更为严重。关陇这个新兴的主要以军功崛起的贵族集团,与山东这个传统的以经学传世、有些甚至传承千余年的贵族集团之间的矛盾,因为权力和财富分配上的不平等,双方之间的冲突已是愈演愈烈。 在这种大背景下,义军坚持在山东区域活动,必能得到部分山东贵族和山东平民的支持,而贵族和平民的支持正是义军发展壮大的基础条件。反之,渡淮南下,进入江淮地区,义军不但得不到山东人的支持,反而坠入了江准人的包围。 江淮地区自五胡乱华、衣冠南渡,中土陷入分裂和混战之后,始终是中土南北双方交战的主战场,故此地区的地方势力异常复杂,有本土势力,有南迁客姓势力,各势力所属的宗团乡团等武装力量非常强大,即便中士统一后,新王朝也不敢强行取缔这些宗团乡团等地方武装,以免与江淮地方势力产生激烈冲突。因为这一历史原因,江淮贵族既不属于山东贵族集团,也不属于江左贵族集团,它**成系,势力强悍。 义军渡淮南下,必然会侵害到江淮地方势力的利益,其后果可想而知。对这一情况,韩曜是知道的,心里也是惶恐的,只是他没有看到千里外的齐鲁,没有看到琅琊蒙山,所以他别无选择。如今李风云给他指点了一条明路,让韩曜仿若在黑暗中看到了光明,一股巨大的喜悦霎时包围了他,让他浑身舒泰,激动得难以自制。某总算找到了一条活路。 = = = 第五十七章把无耻进行到底 义军最高决策层的三个人李风云、韩曜和陈瑞在义军的生存策略上达成了共识,接下来便要面对严峻现实,如何东进齐鲁,千里挺进蒙山。 “东进的第一仗必须在蕲县打。”李风云的口气不容置疑,“战场就在大泽乡。” 理由不用李风云解释了,显而易见。义军若要东进齐鲁,就必须经过彭城,这不但是最近的路程,也是最节约时间的路程,而时间对义军来说太重要了,因为一旦东都震怒,诏令通济渠两岸诸鹰扬全力剿杀,义军成众矢之的,深陷重围,再想东进齐鲁就很难了,所以义军必须以最快速度跃进蒙山。 彭城左骁卫府已经出动了,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其辖下诸鹰扬正四面包围而来,义军假若仓促东进,必迎头撞上,一旦被对方缠住,必难逃覆灭之祸。退一步说,就算义军不计损失杀出了包围,但东进齐鲁之意图必会暴露,彭城左骁卫府会速迅改变策略,围追堵截,义军还是难逃覆灭之祸。 所以义军必须在蕲城打一仗,做出渡淮南下之态势,以隐藏东进齐鲁的真实意图,诱使官军飞速杀奔淮河,如此一来,官军的包围圈中必会出现漏洞,义军遂可趁机跳出官军的包围,甩开官军主力,趁着彭城诸鹰扬都集中在淮河北岸寻找义军,彭城一线防守空虚之际,火速东进齐鲁,挺进蒙山,完成这次战略转移。 韩曜同意李风云的决策,随即与李、陈二人商讨具体的攻击之计。 打仗的事,陈瑞所知有限,唯李风云马首是瞻。韩曜虽为鹰扬府司马,精通军务,但从未上过战场打过仗,无临阵厮杀之经验,至于谋略那也需要以实战为基础,否则便是纸上谈兵,因此韩曜也不敢胡乱说话,更不敢指手划脚,先听听李风云怎么说再做定夺。 “野外行军,鹰扬府各团之间要拉开一定距离,若突遭敌袭,各团之间可相互支援,这是常识。”李风云说道,“费淮已损失一个团,在追杀中又屡屡扑空,被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虽怒气冲天,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我们,但也更为谨慎、更为小心了,所以可以肯定,他的三个团必定会拉开距离,依次而进。”李风云轻轻握住拳头,挥舞了一下,“我的计策是,诈败诱敌,分而击之,利用我兵力之优势,将敌一举全歼。” 韩曜闻言,颇感忐忑。全歼鹰扬府三个团?未免太轻敌了吧?虽说两天前义军在通济渠上也全歼了两团鹰扬卫,但那是在有心算无心,攻敌不备的情况下,且其三个统兵官长均被李风云撂倒,群龙无首,而两团鹰扬卫又以火为单位,分散在船队的各条船上,无法形成战斗力,这才让义军捡了个大便宜,兵不血刃全歼两团鹰扬卫。 但此仗不一样。此仗中,费淮及其麾下三团鹰扬卫有备而来,在连遭重挫之后万分谨慎,不敢有丝毫闪失,更不可能给李风云斩杀官长之机会。即便其三个团在行军时拉开了一定距离,但战斗一旦打响,必互为支援,义军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与鹰扬府正面作战的窘境。 当然,义军有十三个团一个旅,四倍于敌兵力,有优势,但无奈的是,拿着重兵武器的船夫、水手、工匠不会在一夜间变成勇敢的战士,没有任何作战经验,也没有杀过人,甚至都不会舞刀射箭的义军战士,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战斗力,也没有凝聚力,一盘散沙而已,稍遇挫折,必一败涂地,一溃千里。所以韩曜不敢打,也没有信心打,他只想找个藏身之处,先把队伍好好操练一下。军队是安身立命的本钱,大意不得,更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去做自杀式的赌博。 李风云敢打,信心十足,而事实证他的确有这个本事。之前在睢水河畔,李风云凭一个旅的乌合之群,便全歼了鹰扬府一个团。如此奇迹般的胜利,证明李风云或许同样有能力在大泽乡创造奇迹。 韩曜不敢赌,不过他又没有更好的计策,于是他列举了义军一系列的劣势,以此来警告李风云,要小心谨慎,同时也暴露出他既矛盾又惶恐的不安心理。 李风云望着韩曜,似笑非笑,眼里露出几分不屑。不过也可以理解,一个在谯郡呼风唤雨的贵族,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被人从天堂拉入地狱,就此失去一切,如此巨大打击,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韩曜能坚持下来,能做到现在这样,已是难能可贵,充分体现了此人不凡的才智和杀伐果断之性格,偶尔的犹豫、彷徨、患得患失都在情理之中。 “此仗是苍头军主攻,还是谯军主攻?”李风云故意问道。 韩曜猜到李风云必有此手,当即面露难色,做欲言又止状,摆明了就是不想主攻,但不想主攻总得寻一两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韩曜正在思考措词,陈瑞迫不急待的说话了,“谯军有两团鹰扬卫,其他诸团也皆为谯郡壮勇,实力不俗,理当主攻。再说前日劫掠船队,主攻的便是苍头军,你谯军就站在岸上敲敲鼓,喊几噪子,连水都没下,结果战利品照分,还拿走了被俘的两团鹰扬卫。”陈瑞阴阳怪气地说道,“显扬兄,人是我们俘虏的,却给你厚颜无耻的抢了去。抢了也就抢了,自家兄弟,不计较,和为贵,但是这又要打仗了,难不成你还要故伎重演,还让我们主攻,你在旁边看热闹,捡便宜,分战利品吧?你还要不要脸了?以后你谯军遇到难处了,你还有脸向苍头军伸手求助吗?你不要目光太短浅,只争眼前之利,你要为将来多做打算。做人不要太过份,过份了,连兄弟都没得做。” 韩曜气得面红耳赤,咬牙切齿,“你不是某兄弟,某没你这腌臜一般的兄弟。” 陈瑞“嘿嘿”冷笑,指着气急败坏的韩曜对李风云说道,“瞧瞧,瞧瞧这厮的龌龊嘴脸,把无耻摆在脸上,也敢说自己是贵族,是谦谦君子,呸!”陈瑞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你别冲着某吼,你不是有本事嘛,不是运筹帷幄嘛,好,此仗你谯军主攻,我苍头军为辅,打赢了战利品全归你,我苍头军一个白钱也不拿,如何?你敢不敢答应?” 韩曜却是骤然冷静下来。不要上当,千万不要中了这恶贼的激将之计。 李风云面含浅笑,不置一词。 韩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嘴巴闭紧了,面对陈瑞的挑衅,一言不发。 偏偏李风云这时候又问了一句,“谁主攻?此仗如果谯军主攻,自当由谯公指挥,某与陈司马及苍头军都遵从谯公命令,坚决配合谯军展开攻击。反之……”李风云拖长了声调,慢条斯理地说道,“若由我苍头军主攻……” “还是由苍头军主攻吧。”韩曜突然打断了李风云的话,决意把无耻进行到底,“虽然某已举旗造反,但之前某是永城鹰扬府的司马,费淮、王扬皆是某的上官,与某有同僚之情;其余军官及鹰扬卫则是某的下属,与某有袍泽之义。让某与他们正面对阵,亲手杀死他们,实为不仁不义之举。”韩曜似乎有些激动,站起来冲着李风云深施一礼,“某没有这样的勇气,亦没有这样的铁石心肠,某下不了手,还请将军谅解。此仗赢了,所有战利品皆归将军及苍头军将士,谯军上下决不染指一分一毫。” 这番有情有义的话说出来之后,李风云沉默,陈瑞也偃旗息鼓,不再蓄意挑衅了。 韩曜厉害,理由找得好,以大义为名封住了李风云和陈瑞的嘴,同时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这一仗他不参予,谯军也不参加。为保全实力,韩曜当真是连脸皮都不要了,连最起码的兄弟之义都不顾了。 李风云不再为难韩曜,当即说道,“既然如此,谯军便离开大泽乡,撤到十里之外,做好战斗准备,以随时给苍头军以支援。” 韩曜答应了。或许心有愧疚,也或许自己都觉得过于无耻了,韩曜匆匆告辞而去。 “果如你所言。”陈瑞望着韩曜的背影,神情很复杂,有愤怒,有失望,亦有鄙夷和不屑,“虽然理由勉强说得过去,但值此危急时刻,畏战怯战,袖手旁观,坐山观虎斗,对其威信是个致命打击,他难道就不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他考虑了,所以才如此做。”李风云笑道,“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他把一己之私凌驾于义军整体利益之上,这是必然结果,也与其贵族身份相符合。中土贵族尤其世家豪门子弟,其根深谛固的观念便是家族利益至上,家族利益永远置于王国利益之上。君不见自魏晋门阀兴盛以来,王朝更迭如流水,但看看中土五大豪门,看看中土诸多世家,又有几个随崩溃的王朝而崩溃?又有几个与王国共存亡了?” 陈瑞颌首赞许,“某自命运颠覆,流亡山泽后,痛定思痛,倒是有不少感悟,对此更有切身体会。韩曜突遭劫难,不得己而举旗,尚未摆脱贵族身份对他的羁绊,他需要时间,但如今危机四伏,哪有时间给他思考人生和命运之无常?” “你对他倒是不错。”李风云笑着摇摇头,“不过我不信任他,所以才出言相逼,把他逼离战场。这一仗有他在,我们难有胜算,他不在,我们反倒能轻松取胜。” 陈瑞微笑颔首,心里却惴惴不安。 李风云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但李风云摸准了韩曜的心思,故意将其逼离,却未尝没有私心。李风云为确保其对义军的领导权,必须趁韩曜立足未稳之际,对其进行遏制和打击,将其实力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日后韩曜即便有野心有想法也难以翻身做主人了。 李风云心机深沉,远非常人可比。陈瑞由人度己,不免惴惴。虽然自认才能不及李风云,愿甘居其下,但人心隔肚皮,又怎知李风云是如何想的? “先生请袁安来一趟,某有事寻他相询。” 李风云语气温和,对陈瑞始终恭敬,这不免让陈瑞为自己的不安和对李风云的怀疑产生了一丝歉疚。大家都是从芒砀山下来的,生死与共,相互依靠,彼此信任,利益又一致,何必要杞人忧天呢? = = = 第五十八章杀进大泽乡 袁安自夏亭焚毁,惨遭义军掳掠上山后,一度意志消沉。希望和理想的破灭以及对未来的绝望,让他痛苦不堪,了无生意。好在对家人的思念让他顽强支撑了下来。他想活下去,想再看到父母妻儿,求生**因此渐渐强烈,但对砀山贼的仇恨不可遏止,使得他始终消极对抗,直到陈瑞出现在张飞寨中。 陈瑞与袁安相识,但交情泛泛。 袁安出自颖汝袁氏世家的旁支,没落贵族。陈瑞与其相比家世要好一些。谯郡贵族豪望就那么多,各家子弟们先要在族内学习,成绩优异者则至县府学堂师从本地名儒继续学习。陈瑞、袁安,还有韩曜,都曾在郡府学堂学习过。陈瑞与韩曜是同窗,与袁安则是学兄学弟。学子们逢年过节,都要去问候老师,故此相识。后来陈瑞因为其所效忠的恩主在政冶风暴中站错了队,结果风卷残云,一系人马灰飞烟灭,不复存在。陈瑞亡命天涯,落草为寇。他曾打过劫掠夏亭的主意,还曾亲自去打探情况,不料与袁安偶逢。袁安尊其为兄,待其甚为客气,仿若不知道他是朝廷通缉重犯一般。陈瑞甚为感动,从此便绝了劫掠夏亭的念头。 李风云决定打夏亭之时,陈瑞曾动过留袁安一命的想法,但旋即想到袁安若活着也要承担罪责,不死也要脱层皮,且从此永绝仕途,痛不欲生,既然如此还不如死了好,一了百了,遂绝了念想。哪知等他回到张飞寨,弟子张翔却告诉他,义军抓获了夏亭里正袁安。陈瑞心想,这就是命,没办法。于是去见了袁安,第一句话就谈宿命,命该如此,失复何言?跟某一起造反吧,或许有哪么一天就能重见希望,就能实现理想。 袁安初始还有些犹豫。陈瑞劝他,韩曜也造反了,韩曜一造反,谯郡贵族豪望凡与其有血缘、姻亲等亲密关系者,都只能跟他一起造反,否则都是死。也就是说,现在谯郡至少有近半的贵族豪望都造反了。袁安惊骇不己,局势的急剧变化让他始料不及。事实上他已没有选择,唯有造反。 陈瑞对这个小师弟印象不错,向李风云极力推荐。李风云在行军途中与袁安深入交谈了一下,感觉此人才学尚可,就是为人太实在,不够灵活变通,说白了就是智商不错,情商一般,这种人在官场上根本无法混,怪不得到如今也就是个里正。里正既不是官也不是吏,最多就是县府聘用的临时工,而且是不给薪水的义务工,可见袁安混得有多惨。 李风云遂任命袁安为将军府录事参军,掌文案机要,委以重任。袁安面对李风云总是战战兢兢,十分畏惧。当日在夏亭,李风云捏着他的脖子纵声一吼,凶神恶煞般,差点吓破了他的胆,如今还常常在噩梦中被这声狂吼惊醒。 “流言一事,做得甚好。”李风云请袁安坐下,赞道,“如先前所料,只要某的威望提高了,韩曜的声望就必然下降,将军府就始终能压往谯公府,苍头军也就能始终震慑住谯军,如此才能维持义军内部的团结,才能做到号令如一,令行禁止,才能完成我们东进齐鲁,挺进蒙山的大策略。” 袁安不知李风云这番话背后的意思,不敢乱接话,恭恭敬敬地坐着,凝神倾听。 “我们马上要在大泽乡打一仗。”李风云把自己的决策简略说了一下,“但刚才谯公明确告诉某,他和谯军不参加这一仗,理由是他无法对昔日同僚和袍泽痛下杀手。” 袁安恍然,暗叫失策,太失策了,韩曜精明过人,却在突逢巨变后连出昏招。不是李风云心机深沉,屡次算计韩曜得手,而是韩曜还没有适应新形势、新身份、新同僚,就如一只迷途羔羊,除了恐惧和茫然外就是一门心思竭力自保,岂不知已被披着羊皮的恶狼盯上了,早晚都是恶狼的口中食。 李风云又要算计韩曜了。“韩曜为了顾全脸面,为了稳住人心,必会鼓动如簧之舌,陈述不参战的理由,甚至会以坐山观虎斗图渔翁之利来嘲讽苍头军的愚钝痴狂。”李风云手指袁安,不怀好意地笑道,“你要做的便是,戳穿韩曜的谎言,把他懦弱和无耻的一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让他的部下们倍感羞耻,让他的士卒们军心涣散,并以苍头军的胜利来进一步打击韩曜的声望。” 袁安恭敬答应了。这事对他来说易于反掌。他有很多同窗好友都在韩曜麾下,而他们对韩曜在一夜间摧毁他们的人生充满了愤怒。无论韩曜怎么解释,都无法赢得大家的谅解,因为事实上的确是韩曜因一己之私摧毁了所有信任和追随他的人的全部利益。为此,很多人私下诅咒韩曜,你为何不死?你难道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你为甚要把我们害得家破人亡、颠沛流离? 韩曜冤啦!他尽心尽力的拯救大家,结果却被人误解。李风云肯定要劫掠重兵,谯郡肯定要找替罪羊,韩曜及其地方势力肯定要被借机铲除,就如翟让在东郡一样,因为这些事背后的深层次原因是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矛盾,与你有没有违法,有没有做坏事没有任何关系。可惜这年头养尊处优、一无所知的井底之蛙太多了,韩曜只能忍耐,只能压制,只能依靠时间来证明自己的苦心。而内部矛盾冲突的日益激烈,正是韩曜不敢打仗的重要原因,他可以肯定,谯军一旦与鹰扬府正面对阵,必一触即溃,一溃千里。 韩曜回到谯军军营后根本就没提苍头军要在大泽乡与鹰扬府打仗的事,他担心这个消息会让人心浮动,会让处处充满危机的军营陷入恐慌和混乱,继而一发不可收拾,所以他直接下令,拔营起寨,火速南下,做出渡淮之势,以安军心。至于他答应李风云的南撤十里随时支援的承诺,早抛之脑后了。你打赢了我们就一起东进齐鲁,你打输了,那对不起,我就要逃之夭夭了。 费淮追到了大泽乡。这位在重兵船队惨遭劫掠后,在他注定了头颅必掉、时日无多后,他的生命中也只剩下报仇之念,因此他彻底冷静下来,反正已绝望,夫复何求?他给家中大人妻儿写了绝命信,给左骁卫府董纯将军写了份请罪书,他恳请董将军给他一个死在战场上的机会。百战老军了,死在战场上,终究还能保留最后一份荣耀,一份尊严。 他已决意求死,但他不能让六百卫士为他陪葬,所以他吸取了连番挫败的教训,一改之前的骄狂自负,转而谨慎小心,步步为营。当他逼近大泽乡的时候,他惊讶的发现,叛贼竟未全部逃窜,而是逃走了一部分。难道有一部分叛贼在连番获胜后,自信心膨胀,决定要与鹰扬府正面打一仗?如果这一推测是对的,那么南下而去的部分叛贼到底是真的逃窜,还是故布疑阵? 费淮和王扬商量后,一致认定是故布疑阵,是诱使鹰扬府盲目进攻,而大泽乡必定是个陷阱。 叛贼太狡猾了,这有事实做证明,虽然他们与贼首韩曜同府共事不少时间,也曾自认为了解其人,但现在两人发现自己完全被韩曜骗了,可以说局势之所以发展到这一步,都是因为韩曜了解他们,而他们对韩曜则一无所知。有心算无心,结果当然是一败涂地。 费淮下令,王扬带一团人马留在大泽乡外,自己率两团人马进入大泽乡。 在他看来,叛贼设下的陷阱,无非就是占着人多又有重兵的优势,包围鹰扬府。费淮对此不屑一顾。一群被掳掠、被胁迫的船夫、水手、工匠拿上重兵就变成百战悍卒了?笑话,不论是勇气、士气还是武技、两者之间都有云泥之别。再说永城鹰扬卫虽说没有上过战场打过仗,但每年总要演练几次攻防之术,费淮上任后还进行过实战演练,即便成绩不堪,但相比连闻鼓而进、鸣金而退,连最基本的旗令、号令都无从辨识的船夫水手来说,鹰扬卫的战斗力就非同一般了。 打仗不是农夫打群架,谁人多谁就赢那么简单,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太多了,学问太大了,所以费淮对自己的部下信心十足,以一挡十不敢说,以一挡五绰绰有余。叛贼能有多少人?最多不过千余壮丁,两团鹰扬卫足以击败他们。即便遇到困难,还有王扬的一个团可以接应。只要你不跑,只要你停下来敢和我打,我就能把你打趴下。 费淮身先士卒,率两团四百鹰扬卫气势汹汹的杀进了大泽乡,迎面便撞上一队贼人。 费淮当即下令停下列阵,准备战斗。 费淮断定这是一个陷阱,当然要万分小心了,至于这个陷阱最终是埋葬鹰扬卫,还是埋葬了挖陷阱的贼人,那就看双方斗智斗勇的结果了。一队贼人,无疑这是诈败诱敌之计,虽手段拙劣,但也坐实了费淮的推断。 费淮下令,两团前后相连,列攻击阵型,缓缓前行。只要你四面冲出来围杀,那就等死吧。 = = = 第五十九章陷阱 两团鹰扬卫井然有序,列阵,举旗,击鼓,然后锵铿有声的稳步推进。 那队贼人看到鹰扬卫并没有一窝蜂的冲上来,顿时有些慌乱,手足无措了,不知道怎么办,是进攻还是掉头逃走?为首者是个尖耳猴腮的黑瘦子,与传说中的水猴形象颇为相似,只不过他看上较为愚钝,不够机灵。或许是被杀气凛冽的鹰扬卫吓坏了,他的脸色很难看,全身僵硬,六神无主。 鹰扬卫“咔嚓、咔嚓”的齐步走动,不时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鹰扬……杀!”杀声一起,顿有风云变色、心神颤栗之感。 终于,水猴贼首发出了一声尖厉狂叫,“直娘贼,怕个鸟啊,兄弟们,射!射死他们!” 贼人们端起了强弩,被劫重兵现身了。 “举盾!”费淮纵声高呼,令旗摇动,角号吹响,只听“轰”一声响,数百面盾牌齐刷刷举起,前后左左上下围得密不透风。“咻咻”箭矢厉啸而至,与一面面盾牌迎头相撞,发出惊心动魄的“咄咄”声。 贼人显然不会用弩,大家一阵齐射,爽是爽,猛是猛,但射完之后怎么办?等你往弩上填矢之时,对手早杀过来了。果然费淮下令撤盾,弓弩手依次射击,顿时箭矢如雨,铺天盖地射向贼人。贼人大骇,四散而逃,刀枪盾弩也不要了,抱头鼠窜而去,转眼就没影了。 费淮冷笑。鹰扬卫们则信心大增。贼终究是贼,玩阴的厉害,玩阳谋面对面厮杀那是找死。既然你诱敌,某便进去看看,是谁诱谁。 战鼓擂响,鹰扬卫举步向前,杀声如雷,气势如虹。约两百余步,有一片树林。费淮正想着贼人是不是埋伏在树林里,就听见林中突然鼓声震天,更有无数呐喊之声传出,似有千军万马呼啸杀来。费淮大喜,好,来了,贼人伎俩不过如此。 “变阵!”费淮举手狂呼,“结阵坚守,伺机反攻。” 生死关头鹰扬卫的潜力轰然爆发,在一阵密集如雨的鼓点声里,两团鹰扬卫火速变阵,由攻转守,蓄势待发。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树林里鼓声不断,呐喊声更是此起彼伏,但就是看不到贼人出来。左等右等,望眼欲穿,肌肉绷酸了,依旧不见贼影。 费淮预感不妙,似乎上当了,遂遣两个斥候冒死进入树林打探。结果斥候刚刚走进树林,鼓声、呐喊声便嘎然而止。良久,两个斥候大汗淋漓地跑了回来。树林里没有人,但草丛狼藉,显然刚才被很多人踩踏过。贼人虚张声势,逃了。 这里不是陷阱?没有埋伏?费淮暗自惊凛,这是疲兵之策,是有意打击己军士气,消耗己军体力。没想到韩曜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打仗好手。不对,韩曜没有上过战场,也没有打过仗,他不可能有这么丰富的临阵经验。韩曜身边必定有高人。 费淮马上紧张起来,假如对手不是韩曜,而是一个有丰富作战经验的老军,那今日一仗就更要倍加小心了。 “传令,继续前进。” 既入贼穴,焉能不战? 又进三百步,有一地势平缓的山冈,冈上有矮树林,有灌木丛,有大片干枯的杂草,还有那个水猴贼首和那队乌合之众。 鹰扬卫停在了山冈下。费淮皱眉沉思。己军若要进入大泽乡中心地带,就必须经过这道山冈,此时正值深秋,草枯风大,一旦行至中途,贼人纵火焚烧,则己军必溃。而贼人若趁机围杀,则己军必败。 费淮思考对策,任由水猴贼首和那帮乌合之众在山冈上肆意辱骂。鹰扬卫停止不前,贼人似乎有些着急了,竟做出一些非常举动,在山冈上或躺倒睡觉,或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赌博,完全无视冈下的鹰扬卫正虎视耽耽地瞪着他们。 费淮派出斥候悄悄上冈打探。冈上果然没有埋伏,唯有那队诱敌贼人。 山冈宽仅百余步,一个冲锋就能杀过去。费淮毫不犹豫,断然下令,冲!以最快速度冲过去。如果这就是所谓的陷阱,那山冈之后必有大量叛贼,可大开杀戒。 战鼓擂动,鹰扬卫迅速变阵,以队为单位,一字排开,在震耳欲聋的杀声里,如利箭一般直射山冈。 水猴贼首和一众贼人惊慌失色,掉头狂奔而走。 鹰扬卫顺利过了山冈。冈上既没有冲天大火,冈后也没有埋伏,更没有看到大量叛贼。 费淮疑惑,鹰扬卫们也颇感不安。叛贼举止诡异,其中必有陷阱,但陷阱在哪?疲兵之计,这还是疲兵之计。贼人自知不敌,遂故布疑阵,从身体和精神上反复折磨鹰扬卫,直到鹰扬卫精疲力竭、士气全无,然后再杀出来予以致命一击。 费淮遂把自己的判断告之校尉和旅帅,让他们将计就计,在保持谨慎、步步紧逼、全神贯注的同时,也让卫士们做出愤怒、懈怠、疲劳之态,并让卫士们及时进食进水以保持充沛体力和高昂斗志。此仗凯旋,必赐以重赏,缴获所得皆归卫士所有。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此令一下,卫士们果然精神大振,不折不扣地执行上官命令。 再前行,便是阡陌田原,中间有一村落,寂静无声,仿佛连鸡犬牲畜都骤然消失了。这里是陷阱?费淮瞭望广阔田野,闻着泥土芬芳,感觉不到杀气。此处太空旷,无法藏匿伏兵,那村落之中想必又是空无一人。贼人屡唱空城计,是不是太单调了一些?不觉得手段很拙劣? 水猴贼首及那群乌合之众出现在村落外面,正在手忙脚乱地破坏沟渠上的小石桥。费淮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直娘贼,你要玩,咱便陪你玩,看谁玩死谁?” 鹰扬卫擂鼓吹号,迈着整齐步伐,大踏步走向村落。果然村落无人,队伍从村前走到村尾,不要说伏兵了,连小鸡小狗都没看到一只。 这时天上传来鸣镝之声。守在外面的王扬着急了,担心费淮遇险,遂鸣镝联系。费淮让手下也对天射出鸣镝,报出平安讯息。 队伍继续向前。诱敌贼人带路,剿贼官军跟随,双方很默契,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贼人一次次故布疑阵,虚张声势,乐此不疲。官军则始终高度戒备,唯恐一个大意掉进陷阱丢了性命。但反反复复,始终都是虚惊一场,疲劳和懈怠还是不可遏止的出现了。 时间在流逝,双方都很有耐心,似乎决心把这无聊游戏进行到底。大泽乡方圆十几里,虽其地形以平原为主,但平缓的山冈、郁葱的树林、弯延曲折的沟渠、温馨的小村落还是随处可见,义军可利用的地形还是很多,然而大泽乡的范围终究是有限的,游戏也有结束之时。 费淮与鹰扬卫咬牙坚持,精神始终保持高度紧张,渐渐捱到了下午,捱过了十里路程。偶然间费淮回头北望,面对纯洁的蓝天白云,面对苍莽的广袤原野,面对轻拂而过的萧萧秋风,蓦然心神巨震,一股强烈的窒息感骤然及体,让他头晕目眩,嘴里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呻吟,接着颤抖的声音艰难吐出,“可曾听到王郎将的鸣镝之音?” 进入大泽乡前,费淮曾与王扬约定,一旦遇敌或陷入困境,即以鸣镝相告,但进入大泽乡后,费淮陷入义军所设重重疑阵中,未发鸣镝,直到王扬主动鸣镝相询,费淮才鸣镝回应。随后两人达成默契,隔一段时间即鸣镝联系,但随着双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这种联系方式就困难了。然而费淮和鹰扬卫们却陷入了与贼人的半智斗勇中,因为过于专注,竟疏忽了与王扬之间的联系。 可曾听到王郎将的鸣嘀之音?谁也没有听到鸣镝之音。是因为王郎将没有鸣嘀还是因为双方距离过远听不到鸣镝之音?谁也无法给出答案。 上当了。费淮仰首向天,发出一声愤怒而绝望的咆哮。中计了,中了贼人的调虎离山计,王扬及其所率团旅必定凶多吉少,或许已经全军覆没了。 “撤!撤!撤!”费淮挥动马鞭,厉声狂呼,“速速撤出大泽乡,急速支援王郎将。” 校尉旅帅们乍听有些懵,不知费淮为何突然要撤,直到听到“支援王郎将”这才恍然大悟,不好,中计了,王扬危在旦夕。 命令层层传达,直至每一个鹰扬卫,目的很简单,要求卫士们克服疲劳,发力狂奔,以最快速度撤出大泽乡,一方面是竭尽全力救援王扬,一方面也是自救,火速从重重疑阵中撤出去。疑阵本身也是阵,只要贼人投入力量付绪实施,则所有疑阵都会变成陷阱,杀人的陷阱。 假若费淮的判断是对的,王扬被贼人围杀,那接下来,贼人必会挟首战告胜之威,从四面八方围杀而来,趁着费淮及两团鹰扬卫精疲力尽之刻,首先利用所有陷阱吞噬鹰扬卫的性命,打击鹰扬卫的士气,摧毁鹰扬卫的战阵,一旦鹰扬卫的阵势破裂,卫士们狼奔豕突而逃,则必定全军覆没。 然而费淮醒悟的终究还是迟了,从上午到下午数个时辰,他都完全陷在义军所设的疑阵里不可自拔,他已无法自救,他和他的部下在后撤途中遭到了义军的猛烈阻击,所有疑阵都变成了杀人陷阱,埋伏在暗处的义军将士利用各种手段打击敌人,无所不用其极。 费淮下令坚守战阵,不论遭遇何种情况,都不要放弃信念,不要抛弃袍泽兄弟,唯有齐心协力,方能杀出一条血路,否则必死无疑。卫士们已有睢水河畔血淋淋的教训,为了求生,大家严守军令,严守战阵,顽强而坚决的向前推进。 = = = 第六十章全军覆没 然而义军将士已占据绝对优势,他们以逸待劳,从埋伏之处呼啸杀出,呐喊声惊天动地,手中强弩更是发挥了巨大威力,箭矢铺天盖地射向官军。 鹰扬卫无心恋战,只求速退,结果退得越快,士气越是低落,军心越是涣散,虽然上至军官下至卫士都知道保持战阵的好处,都知道此刻必须上下齐心坚守战阵,都知道这是杀出重围保住性命的唯一办法,但人本性是懦弱而自私的,尤其没有经过战争洗礼、没有经过血腥杀戳、一直在温室里长大的卫士们,他们对自身性命的顾惜、对袍泽生死的冷漠、对团队利益的无视,导致他们在生死关头常常会失去理智,做出一些本能的却是错误的、非理性的行为。 费淮在竭力拯救军队,校尉、旅帅们在竭力维持队伍的士气,激励卫士们的斗志,保持战阵的完整和攻防能吏。他们冲过了一个又一个陷阱,他们距离王扬越来越近,他们即将逃离大泽乡,逃离贼人的追杀。 在他们的身后,数百手持重兵的贼人正衔尾追杀,强弩射出的箭矢不时让某些倒楣的卫士惨叫着倒下。没有袍泽伸手相救,他们脱离了战阵,然后便被贼人追上,乱刀砍死。 就在这时,一道山冈出现在卫士们面前。越过这道山冈,再穿过前方的树林,他们就逃离了大泽乡,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不幸的一幕出现了。几团浓烟在山冈上滚滚而起,接着烈焰狂舞,火借风势,迅速席卷整个山冈。 “快!快!快!”费淮一马当先,与十几个贴身护卫打马狂奔,飞一般冲过了山冈。 校尉也有马,也各有护卫,他们紧随费淮之后,也夺路而逃。 旅帅、队正和卫士们则魂飞魄散,面对肆虐的大火,面对即将被大火吞噬的逃亡通道,他们霎时忘记了一切,战阵、斗志、齐心协力、刀枪弓箭统统丢弃,这一刻人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命,所有人的眼前只剩下了那条逃生之路。 一瞬间,鹰扬卫崩溃,战阵崩溃,意志崩溃,士气崩溃,“轰”一下刀枪棍棒、旌旗战鼓齐齐落地,两团卫士发出了一声绝望啸叫,然后便如洪流一般冲向了山冈,冲向了大火,冲向了那条逃生之路。一时间众卫士互相踩踏,更有亡命者抡刀猛砍,什么袍泽什么恩义,我只要活着,谁挡我求生之路,我就杀了他。 风大火大,咆哮烈火迅速吞噬了那条逃生之路。有幸运者冲过了山冈,向小树林狂奔而去,只要冲过了小树林,他们的命就保住了。有不幸者受阻于大火,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乱转,眼见追兵蜂拥而至,遂狼奔豕突而逃,但能逃到哪里?最后只有跪地投降。更不幸的则是那些好不容易冲上山冈却被熊熊烈火所吞噬的卫士们,他们葬身火海,灰飞烟灭。 费淮纵马冲进了树林,护卫们打马相随,风驰电挚。十几步外,两个校尉和他们的随从也飞驰而来,蹄声如雷,烟尘飞扬。 “呜呜……”号角突响,跟着林中传来厉吼之声,接着一条条绊马索破空而出。 “轰轰轰……”飞奔的战马措手不及,纷纷栽倒于地,还有战马无从躲避,狠狠撞上前马,也是一头倒地,“希聿聿”的痛嘶声响彻树林。马上骑士更是悲惨,要么飞了出去,撞在树干上四肢断裂;要么被战马压在身下喷血而亡;更有惨烈者直接被战马活活踩踏而死;侥幸活下来的尚没有从地上站起来,便被飞奔而至的义军将士一刀斩首。 费淮死了,撞在树干上,被一突出的尖利短桠洞穿了身体,戳中了要害,当场死亡。临死前,在其视线渐渐模糊之刻,他看到一个白发大汉手里拎着一把血淋淋的长刀,正缓缓走来。 李风云砍下了费淮的首级,挑在刀尖上,骑着费淮的战马,飞驰两军阵前。 大泽乡外,吕明星所率第一团正与鹰击郎将王扬紧张对峙。 鹰击郎将王扬与他的一个团于午时后遇敌,来敌亦是一个团,一团两百义军,手持重兵强弩,进退有序,非乌合之众,非散兵游勇,其所表现出来的气势足以与鹰扬卫一战。 王扬当即意到费淮遇险了,贼人主动出现,主动对峙,但不主动进攻,明显就是想拖住自己,让自己没办法去接应费淮。你不打我,我便打你,我鹰扬府一个团还打不过你一群盗贼?不要以为你拿了长刀、长槊、强弩就无敌于天下了,那是笑话,武器是死的,武器威力大小在于如何使用,使用不恰当也就是一块废铁。再说两军交战,打的不仅仅是武器,武器只是决定胜负的条件之一。 王扬很自负,认为自己可一战而胜,结果却让他极度郁闷。他擂鼓进攻,贼人便退,摆明了要把他引开。王扬不能中计,遂停下不攻。他不攻,贼人便与他对峙。 王扬有心杀进大泽乡,但又不明其中情况,不敢贸然出击,再说贼人一个团就在身边虎视耽耽,一旦攻击受阻,陷入贼人的前后夹击之中,腹背受敌,岂不自寻死路?正好与费淮的鸣镝联系也因为双方距离拉大而失效,王扬为此焦虑不安,一筹莫展。 好不容易听到大泽乡方向传出动静了,王扬想杀进接应,贼人却主动进攻了。贼人进攻,王扬只好迎战,但鹰扬卫把架势一摆开,箭矢一射,贼人便马上后撤。待王扬准备杀进大泽乡,贼人又擂鼓进攻,如此反复,硬是把王扬和他的一个团拖住了。 鹰扬卫因此动弹不得,精疲力尽,一个个怒气冲天,同时十分担心深陷大泽乡的费淮和两团鹰扬卫的安全,一旦费淮和两团鹰扬卫全军覆没了,贼人四面围上来,自己这个团也要全军覆没。就在这时,远处大火冲天而起,王扬和部下们仅存的侥幸随即破灭。 王扬毫不犹豫,断然下令后撤,撤回谯郡。 义军当即阻击,不过不是与鹰扬卫大打出手,而是一边退一边以箭阵阻击,还是施展拖字诀,等待主力来援。 义军主力来援的速度太快了,王扬还没有后撤三百步,李风云就飞马而至,把费淮的人头扔在了两军阵前。 费淮和两团鹰扬卫全军覆没了。王扬万念俱灰,卫士们也是士气低沉。接着又有几个义军士兵打马飞驰而来,把鹰扬府两个校尉和十几个卫士的头颅扔在了地上,再一次打击了鹰扬卫的士气。 士气没了,这一仗也就没办法打了,但王扬仍在坚持,拒不投降。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向一群造反的盗贼投降,但很快义军从四面八方赶来,气势惊人,而被俘虏的鹰扬卫也被押到了两军阵前,在义军的挟迫下向被围鹰扬卫喊话劝降。 终于,有卫士扔掉了武器,走出战阵向义军投降。王扬没有下令射杀,他默许了卫士们的投降,除了投降还有其他办法拯救卫士吗?没有。 王扬被五花大绑押到了李风云面前。 “某要见韩曜,韩曜在哪?”王扬愤怒至极,临死前他想质问韩曜,你为什么要造反?你为何要置费淮和某等于死地? “韩曜?”吕明星嗤之以鼻,鄙夷说道“那厮怕死,不敢打,带着自己的人马逃到几十里之外去了,忒无耻了。” “王郎将……”站在李风云身后的陈瑞大笑,戏谑呼道,“你误会了。韩曜不是我们义军的统帅,以韩曜那等微未之才,连给我们统帅提鞋都不配。” 王扬大为吃惊,韩曜不是贼首,那贼首是谁? 陈瑞手指李风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就是我们义军的统帅。” 王扬再度吃惊,就是这个白发青年摧毁了夏亭、劫掠了永城和重兵船队,全歼了永城鹰扬府四团八百卫士?王扬震惊之余更感悲哀,为自己的无能悲哀,亦为费准悲哀。费淮至死都不知道对手是谁,若其地下有知,恐怕当真气得要再死一次。 “你是谁?”王扬艰难问道。 李风云不予理睬,根本不屑回答,转头对陈瑞说道,“给韩曜报个捷,叫他速来会合。” 陈瑞面露揶揄之色,指指王扬,“不若请王郎将辛苦一趟?” 李风云挥挥手,懒得理会陈瑞的恶趣味,“把费淮还有那两个校尉的人头装好,由驿站火速传送永城,交给谯郡郡守。” 陈瑞心领神会,躬身领命。 义军打扫完战场,连夜撤离大泽乡,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谯郡郡守面对三颗血淋淋的人头,极度震惊,遂以最快速度急报东都,并急报彭城左骁卫府。 叛贼不剿,通济渠安全没有保障,必会影响到东征大计,而贼势发展速度之快远超想像,叛贼实力之强劲也远非常人所想。今永城鹰扬府在追剿叛贼过程中,鹰扬郎将费淮阵亡,鹰击郎将王扬失踪,四个校尉阵亡两个,失踪两个,四个团八百鹰扬卫也已全军覆没,由此导致通济渠在谯郡境内的水道失去了保护,形势已万分危急。 此刻东都已接到谯郡境内贼势猖獗,夏亭焚毁、永城被劫、航道中断的消息。皇帝震怒,对此非常重视,诏令左骁卫将军董纯马上赶赴谯郡,指挥徐、豫诸鹰扬火速戡乱平叛,确保通济渠畅通,确保运河之安全。 如此同时,彭城的左骁卫府也接到了费淮的急书,重兵船队被劫,贼人南窜蕲县,正急速追杀。 董纯大吃一惊,这才意识到形势严峻了,先前对叛贼的轻视,给自己带来了一场灾难,不但危及到了官帽子,也危及到了皇帝的东征大计。 董纯十万火急下令,征召彭城郡、梁郡、谯郡距离通济渠最近的四个鹰扬府,火速赶赴运河一线剿贼戡乱。又命令淮阳郡、汝阴郡的鹰扬府做好堵截准备,以防贼人沿淮河向西逃窜,祸害颍、汝乃至南阳等地。又急告江都,恳请其下令江都、钟离、淮南三郡即刻封锁淮河,以防贼人渡淮南下,祸害江淮。 = = = 第六十一章谁想捅破天? 义军沿涣水南下进入谷阳境内,做出渡淮南下之势。 在涣水东岸的一个小镇内,义军做短暂休整。大泽乡一战,苍头军最大的战利品便是俘虏了五百余鹰扬卫。经整编后,苍头军再建两个团,并将风云旅扩充为风云团,由此苍头军便有了十个团,两千兵力,在实力上已完全压制住了谯军。 韩曜因为私心作祟,又因判断失误,拒绝参加大泽乡一战,结果给自己的声望带来了灾难性打击。 李风云指挥苍头军七团一旅,实际上也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全歼了永城鹰扬府三个团,杀了鹰扬郎将费淮,俘虏了鹰击郎将王扬,取得了惊人战果,再创奇迹。其在义军里的威望也在一夜间再攀新“高峰”,达到了一个新高度。如今就连谯军里的大部分贵族富豪,也将其视为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与李风云相比,韩曜除了拥有贵族身份这个优势外,其他一无是处,其声望遭到了沉重打击,其对谯军的控制力也迅速减弱,其帐下很多人开始主动向李风云和将军府示好,由此直接威胁到了韩曜在谯军中的领导地位,这才是真正的致命一击。 韩曜懊悔不迭,但没办法,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事实上他已经高估李风云了,哪料到李风云比他预料的更厉害。现在他只能先忍了,先低调做人,先与李风云齐心协力,把队伍拉到齐鲁去。只待上了蒙山,暂时解决了生存危机,他相信自己有足够能力与李风云抗衡到底。 队伍的爆炸式扩展所带来的不仅仅是实力的增加,还有一系列危机,其中最大危机就是吃饭问题。肚子不解决,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所以李风云到了谷阳就打土豪,纵兵掳掠,把富豪的私仓和地方上的义仓统统抢光,看到壮丁就抓,逼迫他们充当义军民夫,为义军运输物资,如此一来,义军便如浩荡蝗虫,所到之处一片废墟。 李风云的想法很简单,反正我要去齐鲁,去蒙山,不在通济渠两岸混了,临走之前当然要不择手段的大捞一笔,否则义军千里东进,途中吃什么喝什么?到了蒙山,亦要扎跟立足,如果没有钱粮,岂不树倒猢狲散,一败涂地? 陈瑞、袁安眼见义军在盗贼劫匪的路上越走越远,原本老实巴交、淳朴憨厚的船夫、水手、工匠们个个都变得穷凶极恶了,甚至还丧尽天良举刀杀人,遂向李风云发出警告,如此下去,后果堪虑,若不加以约束,严肃军纪,恐怕就不是替天行道的义军,而是滥杀无辜的恶魔了。 李风云却得意洋洋,郑重其事的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一群老虎正四面围杀而来,如果我们继续带着一大群羊,根本杀不出去,只能引颈待宰,束手待毙,所以我们求生的唯一办法,就是在最短时间内,把这群懦弱无能的羊,变成血腥凶残的狼,而如此颠覆性的嬗变,唯有激发人性之本恶,用金钱和杀戮来释放囚禁在心灵深处的魔鬼,让凶残吞噬善良,让贪婪淹没寡欲,让骄狂战胜谦卑,让我们的将士变成魔鬼,变成阿修罗,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在杀戮战场上击败敌人,顽强生存下去,并去争取最后的胜利。 陈瑞和袁安目瞪口呆,被李风云这番惊世骇俗之言震憾了,这完全颠覆了他们的伦理观,冲击了对他们对生存的理解。 “在这个世界上,谁的拳头大谁就是强者,而强者才能生存。若想成为强者,首要条件就是把自己变成魔鬼。看看历史上,凡称王称霸者,有谦谦君子吗?凡节操高洁之士,有成就王霸之业的吗?” 陈瑞、袁安哑然无语。 事实的确如此,中土历史上的五胡乱华时期,便是野蛮战胜文明,愚昧战胜道德的最好证明,也是对李风云这番惊世之辞的最好诠释。 没有人再做出劝谏,人性本恶,做魔鬼容易,瞬息即成,做君子难,一辈子都难成正果。 = 当义军正在彭城郡的谷阳县烧杀掳掠,逐渐靠近淮河之时,左骁卫将军董纯日夜兼程赶到了谯郡的永城,迎接他的除了谯郡郡守外,便是费淮的头颅和永城鹰扬府全军覆没的噩耗。 董纯震惊了。 他最初接到费淮的告警急书,说有一伙贼寇焚毁了夏亭,劫掠了永城,重创了鹰扬府,中断了运河航道,虽感事态严峻,但并没有引起足够重视,甚至误以为谯郡的官方和军方有意夸大其辞,试图借助此事拖延东征的备战任务。 东征在即,东都下达给各地的备战任务临近期限,未能如期完成任务者,必遭严惩,所以如今东都和地方、官府和平民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激烈,大河南北暴乱之事此起彼伏。而很多地方官府遂以此为借口,蓄意拖延那些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备战任务。一些遭受了灾患的地方官府迫于东都的重压,无奈之下甚至故意激起民变,故意混乱地方局势,以便给自己脱罪寻找恰当的理由。 董纯认为谯郡也在制造“苦肉计”,但不便点破,于是回书郡府,说凭借谯军两个鹰扬府的实力,足以剿平叛贼,并警告鹰扬府官长,当前军方的主要任务是配合地方官府进行东征前的准备工作,切莫因为个人私利而陷入东都和地方的激烈争斗中,继而影响到自身之前途 董纯对此深有体会,有切肤之痛。之前,他因为与齐王杨暕过从甚密,卷入皇统之争,遭到御史弹劾,被皇帝痛斥,好在皇帝还信任他,被他一番痛哭流涕的辩解之辞所感动,这才免于惩处,但从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出了差错,再遭政治对手攻击,就此被皇帝一撸到底,除名为民,那就彻底玩完了。 然而,他越是害怕什么,什么就来得越快。费淮的第二份急件让他大吃一惊,重兵船队被劫,天大的祸事,做为镇戍区的军事长官,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董纯再也坐不住了,利用手中临机处置之大权,在未经皇帝和中枢同意的情况下,紧急征调四个鹰扬府,火速赶赴谯郡戡乱剿贼,自己也日夜兼程赶到了谯郡。但一切都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谯郡郡守的官帽子肯定不保,他的官帽子也岌岌可危。 董纯望着费淮的头颅,首先想到的就是费淮的老爹,虎贲郎将费青奴。 费青奴是关陇虏姓贵族,董纯则属于关陇本土贵族中的陇西一系。费青奴依附的是虏姓第一豪门元氏,也就是过去的拓跋氏皇族。董纯依附的则是陇西第一豪门成纪李氏。关陇虏姓贵族和关陇汉姓贵族之间有着根深蒂固的矛盾,而关陇汉姓贵族之间,又分为关中、陇西、河东和河洛四大系,其中陇西一系以军功起家,可以说是崛起于贫贱,与其他三大系向来冲突不断。可以预见,费淮之死,必然牵连到董纯,因为董纯的反应太慢了,间接造成了费淮的死亡,所以费青奴肯定要报复董纯。虏姓贵族同仇敌忾,必然给费青奴以支持,而董纯做为关陇陇西一系的中坚人物,借机打击他的政治对手太多了,落井下石者必然蜂拥而上。 董纯越想越是烦闷,此事的严峻程度已经超过了他的想像,亦非他的实力所能抗御,他必须以最快速度向陇西李氏的当代家主、右骁卫大将军李浑求助,迟恐不及。 陇西一系联手发力,必然能影响到东都政局,也能帮助董纯抵御一部分来自上层的打击,但董纯本人也要自救,而自救的办法,唯有在最短时间内剿杀叛贼,追回重兵,如此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前景必定一片黑暗,陇西系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也只有放弃他。 = 董纯五十多岁,身材高大,相貌端正,长须美髯,神态威严,目光深邃而沧桑,即便在如此严峻形势下,他依旧稳若泰山,只是紧蹙的眉头显露出他此刻的焦虑,冷峻的面孔上亦充满了疲惫。 谯郡郡守坐在一侧,神色阴沉,目光冷漠,对死去的费淮没有丝毫同情之意,相反,对其极度怨恨。他是无辜的,负责守护通济渠的是费淮,是鹰扬府,是左骁卫将军董纯,军方向来不允许地方官府插手通济渠的安全事务,但如今通济渠出事了,责任却有他的一份,因为劫掠通济渠的贼出自谯郡,劫掠的地点也在谯郡,他不负责,谁负责? 不过现在埋怨没用了,他和董纯是栓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未来命运基本相同,而若要拯救自己的噩运,唯有齐心协力,在尽快打通航道的同时,以最快速度剿杀叛贼,唯有如此,方有一线生机。 “使君可知贼首是谁?”董纯的声音低沉有力,透出一股上位者的威严。 “据说是韩曜,他是永城鹰扬府的司马,在本郡势力颇大。”郡守摇摇头,目露疑惑之色,“顺政公,让某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为何要谋反?” “贼首不是韩曜。”董纯不假思索的一挥手,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某曾在彭城见过韩曜其人,后来又因为费郎将出任永城鹰扬府官长,点名要韩曜出任他的司马,某还特意调查过此人。此人出自颍川韩氏,背后又有河洛豪门,其在谯郡的势力是河洛一系染指通济渠之利的重要棋子,根本就没有谋反动机。” 郡守的推断显然与董纯相近,所以他冲着董纯一摊手,无奈叹道,“那他为何要谋反?” 董纯微微眯起眼睛,反问了一句,“谁要逼他谋反?” 郡守霍然想到什么,脸色顿时僵滞,眼中更是掠过一丝惊骇之色。 “韩曜没有谋反的动机,砀山贼亦无断绝通济渠之必要,至于劫掠重兵,更如把天捅个大窟窿,其造成的影响之大、后果之恶劣,可想而知。”董纯冷笑,“到底谁想捅破天?” 郡守心惊胆颤,不敢再想下去。东都局势之复杂,他当然知道,而董纯身处漩涡之中,站得高看得远,其所了解的机密远非他一个外放的郡守可比,如今既然董纯决心把剿贼当作政治事件来处置,他当然乐见其成。 = = = 第六十二章围追 董纯虽肯定贼首不是韩曜,但又没有证据证明贼首另有其人,所以只能暂时高估对手,郑重对待,以免像费淮一样轻敌连遭败迹。费淮败了也就是丢了性命,他败了就不仅仅是丢掉性命那么简单了,会严重影响到陇西系的利益,由此还会影响到东都的政局。 联想到前期齐王杨暕遭到政治对手的重创,与太子之位的距离突然变得无限遥远,他就不得不小心谨慎。 因齐王一案而受累者有关中系和陇西系贵族,其中董纯做为军方大将,对朝廷来说举足轻重,更是遭到了皇帝的痛斥,差点丢了官帽子。而皇帝之所以原谅他,并不是因为信任和器重他,而是因为东征需要,东征需要董纯这等能征惯战、军功卓著、德高望重的统帅,董纯亦想借助东征再建功勋,再度赢得皇帝的信任。 然而,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他的镇戍区内有人造反了,通济渠航道中断和重兵被劫这两记重拳打下来之后,不但直接影响到了朝廷的东征大计,也把谯郡军政官员“一网打尽”,同时也把董纯逼到了悬崖边上。 就目前局势来说,董纯运气若好,最多也就是坠入仕途低谷,尚可东山再起,若运气不好,皇帝新帐旧帐一起算,他就玩完了。 你让董纯怎么想?都是巧合?这绝无可能,这肯定与东都各政治派系之间的激烈斗争有关,与东都激烈的皇统之争有关。对手的目标显然是要摧毁自己,是要打击陇西系,是想进一步断绝齐王杨暕进位储君、继承皇统的可能性。 董纯渐渐理清了脉络,就如闻到血腥的狼,发现了目标,寻到了猎物,但同时也察觉到了危机。决不容这个危机发展下去,不管是自救也好,是维护陇西系的利益也好,是保护齐王杨暕也好,都必须把戡乱平叛当作政治事件来处置。 董纯遂急书右骁卫大将军李浑,将谯郡发生的剧变,以及由此引发的徐豫兖地区局势之变化详细告之,并对这一局势变化背后的原因做了详尽分析。董纯据此判断,能否戡乱平叛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陇西系必须马上改变政治立场,坚决支持皇帝东征,积极与支持皇帝的激进势力缓和矛盾,否则就算某明天便杀光了叛贼,也难赎其罪,也难逃惩罚,而陇西系亦有可能遭到皇帝和中枢激进势力的联手打击。 这时,梁郡宋城鹰扬府军队奉命赶至永城,谯郡谯城鹰扬府的军队也全部赶来会合。董纯遂率宋城鹰扬府三个团,谯城鹰扬府三个团,沿通济渠火速南下彭城蕲县。与此同时,左骁卫府武贲郎将梁德重也率彭城、符离两个鹰扬府七个团抵达蕲县。 几乎在同一时间,李风云率义军抵达涡水东岸,距离淮河的当涂津口已近在咫尺,但义军并没有直杀当涂,而是停在了谯郡、彭城郡和汝阴郡的交界处,做出了即可南下渡淮,亦可西进豫州之势。 董纯到达蕲县后,马上向武贲郎将梁德重询问叛军动向。 武贲郎将梁德重南下速度并不快,虽然他根本就没把一群小蟊贼放在眼里,但谯郡发生的一连串变故过于匪夷所思,过于诡异,不是一群普通小蟊贼能干出来的事,尤其在东征即将开始之际,此事就不能不让他想得多一些,想得深一些,不能不让他联想到东都激烈而复杂的政治斗争。 左骁卫将军董纯之前曾受到东都皇统之争的连累,但幸运的是,关陇贵族集团中的陇西人和关中人为了保住齐王杨暕,联手抗御对手的“攻击”,而皇帝为了东征的顺利进行,也需要维持东都政局的稳定,董纯因此侥幸逃过了一劫。董纯是陇西系的中坚力量,又坐镇彭城手握重兵,这始终让东都的某些人如芒在背,处心积虑要打击他,所以梁德重有充足理由认为,谯郡剧变的背后,藏有东都伸过来的黑手,在不明究里的情况下,还是谨慎为好,以免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 然而,事态的发展越来越严重。梁德重尚未到达蕲县,便接到了永城鹰扬府全军覆没、鹰扬郎将费淮阵亡、鹰击郎将王扬失踪的消息。这个消息太令人震惊了,一群蟊贼竟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没有人相信。去问问通济渠两岸的黑道贼人,问他们信不信,他们肯定不信,梁德重就更不信,但事实就在眼前,他甚至亲自去勘验了大泽乡战场,最终不信都不行。结论只有一个,叛贼中有“高人”,有擅长谋略之士,此人具有丰富的战斗经验,而这种人只会出自军队,且出自战事频繁的边陲军队。国内和平已久,国内诸鹰扬连训练都荒废了,更不要说上战场打仗了,根本培养不出这种人。 此人是谁?因何出现在通济渠?又因何聚众叛乱?谯郡所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如果均出自此人的策划,其目的又是什么?梁德重把自己对叛贼的一些看法和盘托出。 叛贼越厉害,形势越恶劣,对董纯来说就越棘手,其所承受的压力就越大。看到董纯紧锁的眉头,鬓角上的白发,梁德重不禁暗自窃喜,心灾乐祸。他是关中人,在军方属于根正苗红的关中系,不过梁氏在关中只能算是三四流贵族,其身份地位的限制导致他上升空间十分有限,做到武贲郎将已是极限。既然升官加爵都指望不上了,那就专心赚钱发财了。 彭城是个好地方,富裕,梁德重到了彭城就一门心思想发财,无奈他的上面还有个董纯。董纯在仕途上还有上升空间,假若齐王杨暕能入主东宫做了太子,将来继承皇统登基称帝,论功行赏,董纯最起码可以做个卫府大将军,所以董纯洁身自好,严于律己,对手下也管束甚严,由此导致梁德重的发财愿望也就落空了。梁德重当然怨言满腹,巴不得董纯离开彭城,这样他就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了。 梁德重有意夸大叛贼的实力,有意提醒董纯,这些叛贼的背后可能有东都的“黑手”,有意加大董纯所承受的重压。 董纯暗自冷笑,把梁德重的龌龊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梁德重也是一位年过五十的卫府老将了,到了这把年纪,坐在这个位置上,都不再是单纯的军队统帅,或多或少在本派系内都有一定的话语权,都要涉足本派系的政治决策,所以诸如像谯郡突发的这些恶**件,其背后可能隐藏的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根本瞒不了梁德重。从梁德重的立场来说,叛贼是一定要剿的,但怎么剿,那就要动脑子了,首先要谨慎,其次要明哲保身,这样一来,把叛贼赶过淮河,或者任由叛贼渡淮南下,祸水南引,是最好的办法。一箭未发,他就完成了剿贼任务,既没有得罪任何一方,亦没有给自己带来任何风险,对上对下都能交代,皆大欢喜。 梁德重高兴了,董纯就受罪了。董纯若想将功折罪,就必须把叛贼剿留在本镇戍区内,亲手把叛贼剿杀了,为此他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不惜冒任何风险,只是如今有了梁德重的掣肘,他的决策恐怕很难得到不折不扣的执行。 “不能让叛贼渡淮南下。”董纯的口气很严厉,不容置疑,“叛贼渡淮南下,便是左骁卫府的失职,为此承担责任的不仅是某,还有你。” 面对董纯的严正警告,梁德重不以为然,他手抚灰白长须,慢条斯理地说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目前我们对叛贼了解太少,诸鹰扬仓促围剿,稍有不慎,便有可能重蹈费淮败亡之覆辙。费淮和永城鹰扬府的全军覆没,我们尚可找到向圣主和卫府解释的理由,但假若我们再败一次,如何解释?” 梁德重避重就轻,既没有肯定董纯的决策,也没有直接否定,这让董纯大为不满,“虽然我们不能大意轻敌,但也没必要高估贼寇的实力,更不能因为费淮的失败而瞻前顾后、畏首畏脚。” 梁德重摇摇头,郑重其事地说道,“顺政公,叛贼劫掠了整整一个船队的重兵,现在这群叛贼,拿得不是菜刀斧头,而是长刀强弩,是全副武装。虽然贼人并非府兵出身,不擅武技,也不会打仗,重兵在手也形同废铁,但不要忘了,这群叛贼里,有个‘高人’,谋略出众,因此高估对手并不是坏事。” 说来说去,梁德重就是没有积极剿贼的愿望,他宁愿把叛贼赶去淮南,让叛贼去祸害别人,也不愿意亲手杀贼,不愿去冒一点点风险。 “好,那便高估叛贼。”董纯冷笑,“今叛贼就在涡水一带,既有可能渡淮南下,也有可能西进豫州,请问将军如何围剿?” 贼是一定要剿,如果按兵不动,任由叛贼四处流窜烧杀掳掠,对上对下都没办法交待。 “兵进涡水。”梁德重毫不犹豫地说道,“命令淮阳、汝阴两郡鹰扬府,即刻赶赴淝水一线,与我主力配合,东西夹击,围追堵截,务必将叛贼围杀于涡水两岸。” = = = 第六十三章谁可为帅? 官军迅速向淝水一线移动。 义军留在涣水西岸和先期赶赴淝水的斥候迅速把这一消息传递至义军将军府。同一时间,南下当涂的斥候也回报,淮河两岸津口均戒备森严,守备力量大大增加。 李风云与韩曜、陈瑞、袁安反复商量后,决定主力沿涡水北上,进入谯郡的山桑县境内藏匿,另遣一支偏师,伪装主力,火速向淝水进军,做出杀进汝阴郡,西进豫州之势,以便把追剿官军的主力吸引到淝水以西,从而给义军的东进赢得充足时间。 决策定下来后,谁带领偏师西渡淝水就成了争论的焦点。 在韩曜看来,这支西进诱敌的偏师必定有去无回。这纯粹就一诱饵,怒气冲天气势汹汹的各路鹰扬府就如一头头恶狼,一旦围住了诱饵,又岂肯轻易放过? 韩曜一如既往,坚持自己的保守策略,决不出头,反正是缩头乌龟了,干脆把乌龟做到底。大泽乡一战让他领教了李风云的手段,那一战他是没有本事打赢,以己推人,他认为李风云胜算也不大,所以把部队带得远远的,连支援的承诺都不兑现,结果却让他目瞪口呆,李风云轻松获胜,全歼永城鹰扬府三个团,砍下了鹰扬郎将费淮的首级,苍头军一夜间扩张到了十个团,再加上战利品全归苍头军所有,于是苍头军的实力以压倒性优势超越了谯军。 双方实力悬殊还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士气的差距。经过某些有心人对大泽乡一战的肆意渲染和夸张宣传,白发帅是威名煊赫,韩曜却成了牺牲品,其形象再度遭到践踏,自私自利、志大才疏、懦弱无能,几乎就一无是处了。你做老大的变成一坨屎,手下一帮小弟还怎么混?当然要另择明主了。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尤其在未来一片黑暗前景十分悲观的情况下,忠诚肯定经受不住利益的鞭打,背叛已成为不可阻挡之势。义军里谁是老大已一目了然,此刻若不向老大靠拢,不向老大表忠心,更待何时?可以想象谯军将士的士气如何了。很多人暗中通过袁安,向李风云示好,表达了效忠之意。李风云欣然笑纳,一一给予承诺。 韩曜苦不堪言,昔日一个通吃黑白两道的谯郡大佬,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不但成贼,还被一个白发贼吃得死死的,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而更严重的是,自大泽乡一战后,不但他的部属与他离心离德、貌合神离,就连投降整编的两个由江南府兵组成的主力团也对其阳奉阴违了。很简单,他们投降的是李风云,又不是韩曜,所以为何要听韩曜的命令?强者为尊,你是强者吗?你不是。大泽乡一战,你不敢做主力打也就算了,关键时刻还逃之夭夭,背弃袍泽,背弃承诺,如此懦夫,有何资格指挥我们? 韩曜镇制不住,眼见谯军要分崩离析了,不得已向李风云求助。李风云到了谯军大营,召集队正以上级军官军议,慷慨激昂地说了一番话,大意是苍头军和谯军都在将军府辖下,都要听将军府的指挥,大家都是兄弟,不分彼此。言下之意,你们都听我的命令,那么以后利益均分,苍头军有的,你们一定有,否则,你们找谯公韩曜去要,以他那点本事,自己都养不活,更不要指望他养活你们了。于是谯军稳定下来了,但韩曜和谯公府的命令也没人听了,听了也白听,那为什么还要听?当然唯白发帅马首是瞻了。 韩曜心情之恶劣可想而知,对李风云是又恨又怕。事实证明李风云比他高明太多,一直在算计他,就差没有把他生吞活剥了。大泽乡一战李风云明明胜券在握,但为了打击韩曜,遏制他的权力,吞并他的军队,硬是设了一个圈套,挖了一个陷阱,而韩曜一无所知,睁着眼晴就跳了下去,结果一败涂地,拱手让权,失去了与李风云抗衡之力。 不过事情也不是全无挽回余力,韩曜身边毕竟还有一批死忠之人,只要这些人始终支持韩曜,韩曜在义军便有一席之地,所以韩曜也就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了,唯恐一个不慎,让李风云吃了他最后的本钱。因此当李风云决策以偏师诱敌西进,主力北上潜行,韩曜是本能的拒绝承担西进重任。他不去,谯军也就不会去,他也就保全了现有的实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陈瑞和袁安岂肯让韩曜占这个大便宜,当即据理力争。从公平合理的角度出发,这支偏师应该由苍头军和谯军各出一半人马,但韩曜坚决不松口,他认准李风云不敢在此刻与自己翻脸,有恃无恐,再加上李风云在大泽乡一战中算计了他,他干脆破罐子破摔,以此来发泄自己对李风云的怨恨之情。 李风云面带浅笑,沉默不语,兴趣盎然地看着三个人面红耳赤的争论,一副胸有成竹、莫测高深的架势。 韩曜暗自忐忑,此刻李风云在他眼里就是一头虎视耽耽的恶狼,伸出大半截舌头要待人而噬,让其不寒而栗。他咬咬牙,坚持到底,拒不妥协。 终于李风云说话了,“谯公,你可不要后悔哦。” 这话刚一入耳,韩曜便心跳加速,窒息感骤然而生。直娘贼,莫非这又是一个圈套,一个和大泽乡一样的陷阱,当时便是这厮拿话套我,结果上当受骗了,难道偏师西进另有玄机? 韩曜绞尽脑汁都想不出这里面的玄机是什么,就如在大泽乡一样,那一仗他是打不赢的,也只有李风云能全歼对手,既然想不出,那就不想了,既然李风云摆明了又来害我,我无论如何也要吸取教训不能再上当了。假若我的声望再遭一次打击,谯军真的要分崩离析,自己要变成孤家寡人一个了。 韩曜正在六神无主心乱如麻之刻,李风云微微一笑,又说话了,“谯公决意不出一兵一卒了?” 韩曜神情阴冷,面肌抽搐,对李风云当真是恨之入骨。某被你害得如此之惨,你犹嫌不足,依旧处处与某为难,某到底与你有何等深仇大恨,非要折磨得某生不如死?“出兵又如何,不出兵又如何?”韩曜冷森说道。我就是不松口,你能奈我何,你还能咬我啊? 李风云笑容更甚,目露不屑之色,似乎料定韩曜有如此反应,遂打算“拉线收鱼”了。韩曜看到那熟悉的笑容,不禁背心发凉,有毛骨悚然之感,心念电闪间,突然改口道,“某最多出一个团。” 李风云的表情略有凝滞,似乎没料到韩曜会突然改主意,鱼没收到线却断了。韩曜却是一喜,直娘贼,给我蒙对了,这厮也有吃憋的时候。 李风云的表情旋即恢复如初,依旧是笑容满面,“如此甚好。西进偏师以身为饵,身处险境,稍有不慎便有覆灭之危,所以某决定某亲自率偏师西进。” 此言一出,陈瑞和袁安非常吃惊。主帅不领主力北上,却带偏师西进,岂不是主次颠倒不顾大局,置义军存亡于险境? 韩曜也是大吃一惊。玄机就在这里,玄机就在偏师之中,可能偏师不是偏师,主力亦非主力。果然,他正在想着,李风云接着说出来的话就证实了他的猜想。 “某率苍头军风云团、新建第八、第九团,并谯军一团为偏师,西进淝水,诱敌西进。谯公、三先生、袁录事则率苍头军和谯军其余诸团,沿涡水北上山桑境内,待追兵渡过涡水后,遂急赴龙冈。你等在龙冈停留三天,若三天内某与偏师未能赶来会合,你等就挥师东进,再打永城。在永城段通济渠上掳掠一番后,遂日夜兼程直杀彭城。” “某等是否在永城等候将军?”陈瑞迫不及待地问道。 “切切不可。”李风云神情严肃,断然摇手,“永城距离宋城很近,距离彭城也不过两百余里,而这两地都屯有军队,你等一打永城,消息便会经驿站传出,宋城和彭城都会尽遣军队火速剿杀,所以你等打了永城就走,切切不可耽搁一刻一分时间。兵贵神速,若运气好的话,你等可能与彭城军队擦肩而过,如此你等便可轻松越过彭城。只要过了彭城,便是天高任鸟飞,官军再无可能阻挡你等东进齐鲁、挺进蒙山之脚步。” 陈瑞、袁安越听越是惶恐。袁安一时没了主意。陈瑞却是极力劝谏,“将军为何一定要领偏师西进?将军可指定一人为偏师统帅,依计行事即可。” 李风云笑问,“谁可为帅?” 陈瑞哑然,想了半天,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别看义军连打胜仗,也别看义军已扩张到了数千人的规模,但实际上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整个一空中楼阁,完全靠李风云一个人在支撑着。李风云就是义军的灵魂,一旦灵魂不在,义军恐怕难逃覆灭之厄运。 “偏师西进,目的是把追剿之敌成功吸引到淝水,这直接关系到义军能否甩开敌人大踏步东进,关系到义军的生死存亡。值此危急关头,某不率师西进,谁去?” 陈瑞无言再劝,对李风云其人他只有敬佩,如此人物值得追随。 “既然如此,某在龙冈等候将军。将军不至,主力亦不东进。” “差矣。”李风云连连摇手,“三天,最多等某三天。三天路程这是极限,这是我们能够把追兵甩开的最大距离,超过这个时间,追兵与我们之间的距离就缩短了,可以对我们围追堵截,东进之策必告失败。” “那将军和偏师怎么办?”袁安惶恐问道。 “某有绝对把握从敌人的包围中跳出来。”李风云从容说道,“但敌人西进的速度无法确定,所以我无法肯定能与你们在预定时间内会合,不过,某与偏师一定会跟在你们后面,沿着你们东进之路奋起直追,一定会与你们胜利会师蒙山。” 李风云越是慷慨激昂,韩曜越是怀疑这里面有玄机。李风云不可信,既然李风云不可信,东进之策也就值得怀疑,假如东进之策是假的,李风云举旗造反是另有目的,那么所谓主力北上便有可能是以牺牲主力来保住他的偏师。从偏师的组成中也可看到一丝端倪。苍头军的风云团和第八、第九团的主要将士皆来自投降的永城鹰扬府军队,是苍头军里真正有战斗力的军队,这才是真正的主力。 韩曜突然做了一个决定,他要跟李风云一起走,而且他也要带上谯军的主力,那便是投降过来的两团江南鹰扬卫。 “某愿随将军西进,与将军同生共死。” 韩曜态度的颠覆性变化,顿时让袁安瞠目结舌,不会吧?白发帅说了几句慷慨激昂、舍身赴死的话,便感动了韩曜,让这个谯郡大佬突然良心发现,热血喷涌,竟也生出豪迈之情,要与白发帅共赴危难,生死与共了? = = = 第六十四章西进 陈瑞一脸鄙夷地瞪着韩曜,就差没有破口大骂了。人家好歹改弦易辙,要与李风云同生死、共患难,再骂人家无耻,未免也太不厚道了。 李风云同样惊诧,似乎没想到韩曜在最后关头竟改主意了。这让韩曜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里有阴谋。 李风云拱手相谢,义正言辞地说了几句生死与共的场面话。 韩曜遂告辞离去,返回谯军营做具体安排。 韩曜一走,陈瑞便哈哈大笑,冲着李风云连连拱手,“将军高明,料事如神,玩弄韩曜于股掌之间,佩服佩服。” 李风云摇摇手,不以为然,“不要欺人太甚,凡事都要留有余地。狗急了还跳墙,何况人?关键时刻他曾帮过我们一次,这个人情要记下。倘若他当真能改弦易辙,与某等生死与共,他便是兄弟。” 陈瑞摇头,冷嘲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今他落魄了,或许有所收敛,一旦东山再起,必原形毕露。到那时,你记得他的人情,他却未必记得你的人情。” “人各有命。”李风云笑道,“就看他运气如何了。” 袁安站在一边,心惊肉跳。韩曜又被算计了,而且这次有生命危险。陈瑞明显有杀人之心,但李风云却无斩尽杀绝之念。 陈瑞是想公报私仇,李风云却必须顾全大局。东进之刻,义军内部团结至关重要。也正因为如此,李风云在率军西进时,想方设法要把韩曜带上,以免其趁着自己暂时失去对义军主力的控制时,借机生事,引发内讧,继而葬送了义军的转战时机。 当夜,义军主力在陈瑞的带领下,沿着涡水悄然北上,进入谯郡的山桑县境内。 第二天,李风云、韩曜带着五个团,大张旗鼓地渡过涡水,向汝阴郡的淝水前进。 这一消息迅速传到董纯和梁德重手上。两人一致作出判断,贼人在鹰扬府的围追堵截下,意识到假若继续去当涂渡淮南下,可能时间不够,一旦渡淮受阻,则必被包围,于是遂改变计策,急速西进,过淝水,到颖水,在汝阴郡的下蔡、颖上一带寻找渡淮良机。假若无法渡淮南下,贼人尚可继续西进,渡过颖水,到南阳或荆襄一带活动,那里不但是鱼米之乡,富裕之地,还有多座绵延数百里的雄伟高山,非常有利于贼人的生存。 董纯遂下令,诸鹰扬全力追杀,直扑淝水一浅。汝阴、准阳两郡鹰扬,则务必坚守淝水一线,坚决阻挡贼人西进。 考虑到贼人狡诈残忍,且手握重兵,董纯特意警告诸鹰扬,要小心谨慎,切莫大意轻敌,更不要贪功冒进,以免形成孤军深入之势,给贼人捕捉到袭击机会,重蹈费淮败亡之覆辙。因此他要求诸鹰扬齐头并进,互为支援,先确保自身之安全,然后再包围贼人,围歼贼人。 董纯不发出警告还好点,这警告一出来,反而坏事了。 诸鹰扬里的鹰扬郎将、鹰击郎将和校尉们基本上都来自世家贵族,依仗身份之高贵,祖上之荫泽,先在军队里混点军功,然后通过深厚而复杂的人脉关系,谋个官职,接着就熬资历,随着年纪的增长论资排辈,慢慢升迁。和平年代,世家子弟们更是享受在前、吃苦在后,把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即便当官,也要找个舒服安全的地方,所以有真本事的少,至于战斗经验,那就更欠缺了,都是一些中看不中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色。既然没有本事,那就要低调谦虚一点,不要高调出风头了,以免自寻麻烦,但有些人狂妄自负,夜郎自大,以为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真刀真枪厮杀过,就了不得了。费淮就是典型的例子,号称为卫府军里的少壮派,以为自己是中土未来的鼎柱,意气风发,目空一切,结果没有阵亡在边陲战场上,反而在国内剿贼战场上栽了个大跟头,被一群籍籍无名的小蟊贼掀翻在地,连头颅都被人砍掉了。 费淮一死,给这些鹰扬府长官们敲响了警钟,但世家子弟骨子里就高傲自负,还是有一些人不把叛贼放在眼里,这也是董纯发出警告的原因。董纯是两朝元老,在北周时为争霸天下逐鹿中原而战,隋篡周祚,又为中土统一而战,等到中土一统后,又西征北伐,为中土边陲的稳定而战,可谓戎马一生,功勋卓著,乃是本朝真正的鼎柱之臣。如此位高权重的人物,竟然重视一群小蟊贼,向诸鹰扬发出警告,由此可见这群叛贼非同寻常,远非一群乌合之众可比。 诸鹰扬的军官们本来就没有什么打仗的热情,费淮之死又是个血的教训,所以没人愿意再做“出头鸟”。这仗打赢了还好,打输了就栽了,自己本事不行,何必冲在前面?但又担心遭到官长的训斥,勉为其难还是做做样子,慢吞吞的走。现在董纯公开警告,要他们小心谨慎,那正好,巴不得了,一个个裹足不前。 汝阴、淮阳两郡的鹰扬府磨磨蹭蹭,尚未抵达淝水一线,就接到叛贼向淝水杀来的消息,遂直接退守颖水一线,据颖水而坚守。 董纯督军西进,但让他愤怒的是,武贲郎将梁德重却阳奉阴违,走得很慢,拖累了前进速度。 梁德重根本就没有剿贼的意愿,他正在谋算着自己的发财大业。 董纯是徐豫镇戍区官长,谯郡出了这么大的事,叛贼烧杀掳掠为所欲为,严重危及地区安全和东征大计,他要负责任,东都第一个就要惩罚他,否则皇帝拿什么威慑和镇制文臣武将?至于惩罚有多重,那就不知道了,但起码有一点是肯定的,董纯不会再留在左骁卫将军的位置上,他肯定要离开彭城。但现在这个位置很“烫手”,仓促接下有风险,所以短期内不会有人来彭城接替董纯。既然如此,东都必然会命令梁德重暂时代理,主掌徐豫军事。梁德重受限于自己的贵族等级,这辈子也就终止于正四品的武贲郎将了,所以根本不考虑加官升爵的事,更不会去觊觎左骁卫将军的位子,除非出现奇迹,但世上哪有那么多奇迹?既然不能求官,那就求财。过去有董纯压制着,无法“大展拳脚”,现在董纯走了,他一旦受命临时代理职权,理所当然要“大干一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对梁德重来说,他就这么唯一一个机会,无论如何不能错过。既然不想错过,那就要求稳,在董纯离开彭城之前,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错。因此梁德重根本就不想围剿叛贼,他一门心思想把叛贼赶过淮河,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与他而言亦是最有利的办法。 董纯心知肚明,他不能要求梁德重在此刻因为同僚之情、因为袍泽之义而竭力相助,他只求梁德重不在自己背后下黑手,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官军围剿速度一慢,义军便大占便宜。 李风云率军渡过淝水,在西岸烧杀掳掠,打了几个小镇,横扫了一批庄园,先把那些刚刚投降过来的鹰扬卫“喂饱”了,利用血腥杀戮把他们推向人性中的邪恶一面。这个办法还是有效的。投降的鹰扬卫们有不少人打算途中逃跑,还有人打算在交战中阵前倒戈,如果不是有残酷的连坐,一人逃跑一火兄弟都要陪葬,恐怕军队尚未抵达淝水就已减员一半了。 李风云显然非常了解这些人的心理,一路狂奔到了淝水后便纵兵掳掠,掳掠所得尽归个人所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办法,人性是贪婪的,一旦有利可图,没人能挡住诱惑。腰包鼓起来了,发财梦想变成了现实,但人也变坏了,人性也邪恶了,于是打算逃跑的也不逃跑了,打算阵前倒戈的也不想倒戈了。虽然为贼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但大部分人都选择了暂时做贼,做贼是为了发财,发财是为了过上舒服安逸的好日子,假若做贼的前途不好,再逃之夭夭也不迟嘛。 第二天,李风云先是率军沿着淝水西岸南下三十里,接着突然渡河,杀回了淝水东岸,又是一番烧杀掳掠。 董纯、梁德重率军渡过了涡水,逐渐逼近淝水河。 韩曜非常着急,劝说李风云赶紧撤离。他不但担心自己被官军包围,也担心跟随主力北上的亲人部属们出事。虽然他估猜李风云西进有阴谋,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李风云极有可能以放弃主力来保全其自身,但在阴谋没有既成事实之前,韩曜还是希望一切顺利,希望李风云能依计行事,能始终行进在正确的轨迹上。义军东进能否成功,完全依赖于李风云的指挥,韩曜自认没有这样的能力和信心,所以他不厌其烦,一劝再劝,恳请李风云见好就收,不要再在官军的包围圈里游来荡去。 李风云认为尚没有达到西进诱敌之目的,尚需继续停留在淝水一线。第三天,李风云如法炮制,先是沿着淝水东岸南下三十里,接着渡河,又杀回淝水西岸,又一次烧杀掳掠。 汝阴鹰扬府密切关注着叛贼动向,根据连续三天的观察,汝阴鹰扬府判断,叛贼还是要渡淮南下,遂急报董纯。董纯下令,涡水一线的诸鹰扬马上西南而行,向淝水下游和淮河北岸移动,淮阳和汝阴鹰扬府则紧紧跟随在叛贼之后,力争把叛贼围歼于淮河和淝水交汇所在的下蔡一带。 然而,就在这天夜里,李风云却带着义军将士披星戴月,沿着淝水西岸,向北狂奔一百余里,于黎明时分潜伏在一处僻静的河谷里,呼呼大睡。 = = = 第六十五章再攻永城 汝阴鹰扬府突然失去了目标,他们几乎不假思索的断定,叛贼发现官军渡涡水追击而来,害怕了,也不敢玩花样了,遂连夜南下,试图抢在官军合围之前,渡准而去。 追!汝阴鹰扬府毫不犹豫,一边急报左骁卫将军董纯,一边告之淮阳鹰扬府,请他们火速由颖阳南下汝阴,两府汇合后一起南下追击。既然不能孤军冒进,那就两府一起行动,只是大家都没有打仗的意愿,打仗不仅仅会死人,还有丢官的风险,而打赢了功劳也是上官的,是董纯和梁德重的,和下面流血流汗的鹰扬卫没啥关系,最多也就分点战利品,即便如此,战利品的大头也是上官的,下面一大帮人分小头,一人能分几个钱?所以他们也希望叛贼快快渡淮而去,不要继续祸害淮北无辜了,要害你就去害别人吧。 官军合围速度慢,给了义军更多的撤离时间。当天黄昏,也就在淮阳鹰扬府南下汝阴之后,李风云率军第四次渡过淝水,再入谯郡。义军将士精神抖擞,满载缴获,向涡水方向急速狂奔。 当董纯、梁德重逐渐接近下蔡时,当汝阴、淮阳两鹰扬摇摇晃晃临近淮河时,他们吃惊地发现,目标是真真切切的消失了,不翼而飞了,叛贼就如幽灵般破空而去,在眼皮底下无影无踪了。 董纯当即下令,诸鹰扬就地驻扎,不要轻举妄动,不要盲目寻找目标,以免遭到叛贼袭击。即刻派出所有斥候,在淝水、颖水和淮河之间仔细搜找,并警告汝阴、淮阳两鹰扬,小心防范,千万不要让叛贼逃出包围,横渡颖水西窜而去。 当官军在汝阴郡的南部地区大汗淋漓地寻找叛贼时,陈瑞却率义军主力潜伏在谯郡的中部小镇龙冈。 谯郡是韩曜的地盘,有韩曜的手下出面安排,义军的踪迹被彻底掩藏,躲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但李风云下了死命令,只藏三天,三天后必须横渡涣水,以迅雷不疾掩耳之势攻占永城,大肆掳掠后,遂直杀彭城,大踏步东进。 陈瑞对李风云有信心,他相信李风云一定会在三天内返回龙冈,但李风云让他失望了,西进偏师未能在预定时间内返回龙冈与主力会合。 陈瑞没有丝毫犹豫,率领大军于凌晨出发,在夜色的掩护下,横渡涣水,于黎明之前兵临通济渠,距离永城已近在咫尺。 此刻的永城是一座不设防的城池。永城受劫后,整个县府被义军摧毁,上至县令下至掾属佐史全军覆没。重建县府需要时间,县令县丞等官员还要等待东都的任命和委派,所以谯郡郡守不得不临时坐镇此地。但郡守的主要任务是疏通航道,再说他的官帽子已经不保,仕途岌岌可危,情绪恶劣,也没心情打理公务,造成永成始终陷在混乱和恐慌之中。此后费淮与永城鹰扬府全军覆没,更加剧了永城的危机。接着左骁卫将军董纯带走了临时镇戍通济渠航道的谯城鹰扬府三个团兵力,仅留一个团帮助郡守疏通航道和维护航道安全。永城段航道疏通结束后,郡守遂与鹰扬卫北上夏亭继续疏通航道,因此永城现在是既无县府,亦无军队,根本不设防。 黎明时分,陈瑞一声令下,义军兵分两路,一路由韩寿指挥,攻打津口码头,掳掠渠上船只,一路由吕明星指挥,攻打永城。 永城民众一看贼人杀来,魂飞魄散,纷纷弃城而逃。渠上船只则根本来不及逃离,束手就缚。义军兵不血刃,一鼓拿下永城,大肆掳掠,能带走的统统带走,不能带走的便一把火烧毁。 陈瑞谨记李风云的嘱咐,抢了就走,切莫耽搁时间,以防出现意外。午时,陈瑞下令,大军火速撤离永城,由陶亭方向横渡睢水,向彭城郡急速前进。 义军离开不久,谯郡郡守就带着一团鹰扬卫从夏亭飞奔而来。 当他接到永城报警的时候,根本不相信。永城人肯定是给吓怕了,稍有风吹草动就杯弓影,自己吓自己,夸大其辞,不过既然报警,说有贼人袭击,那就去看看吧。现叛贼正被左骁卫将军董纯和诸鹰扬包围在淝水一线,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偏偏永城又无防守力量,形同一座空城,或许就会发生几十、上百贼人拿着刀箭轻松攻占一座县城的奇迹,到那时自己官帽子丢了也就罢了,这张老脸丢尽了倒是一辈子的耻辱。 然而走到半路上,他便碰到了从永城逃出来的几个富豪,大家都骑着马,一路狂奔来报警。 几千贼人?永城再次失陷?津口码头再次被毁?航道再次中断?郡守惊呆了,如遭雷击般浑身颤栗,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贼人不是被董纯包围在西面的淝水一带吗?怎么会出现在永城?难道贼人长翅膀飞出了包围圈? 郡守绝望至极,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因绝望而生恨,在切齿痛恨叛贼的同时,也痛恨董纯。我俩同病相怜,也算难兄难弟了,你在我溺亡之刻不伸手拉我一把也就算了,但你不该踹我一脚。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你这一脚踹过来,却彻底绝了我的生机,把我送上了死路。好,你狠,你不仁我不义,你踹我一脚,我便还你一巴掌。 郡守到了永城,眼前还是浓烟滚滚,大火冲天,从大渠、码头到城池,全都陷在火海里。本来很繁华的地方,在短短时间内惨遭两场劫难,转眼变成一堆废墟了。 有人急报,贼人经陶亭过睢水向彭城境内逃窜而去,要不要追? 追?郡守惨笑,拿什么追?费淮带三个团追都全军覆没,我带一个团追什么追?嫌死得不够快啊? 又有人提醒郡守,董将军正率诸鹰扬往西边淝水、颖水一带追剿贼寇了,今贼寇却出现在通济渠上,并且正在往东边的彭城流窜。董将军不但以左骁卫将军职掌徐豫军事,还以检校彭城太守职兼任彭城行政官长,假若贼寇窜入彭城,大肆烧杀掳掠,董将军不但一世英名付绪流水,其罪责之大恐怕也非罢职就能解决了。所以,是否应该火速急报董将军,请其率军速速返转彭城剿贼? 郡守冷笑,“以某之罪,是除名为民?还是流配戍边?抑或斩首示众?” 众僚属噤若寒蝉,再不敢说话。郡守完了,一腔怨气无从发泄,偏偏董将军剿贼失利,让贼人跑到永城,给了郡守致命一击,你说郡守的满腔怨气要发泄在谁的头上?当然是董将军了。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董将军你也完了。 郡守下令收拾残局,既不急报东都,亦不联系董将军,甚至连拟写奏章、组织人员救火等头等大事都兴趣缺缺,钻进鹰扬卫搭建的临时帐逢里睡觉去了。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就这么着吧,破罐子破摔了。 然而这人要是倒楣,喝凉水都塞牙。官、军、民忙了一下午,好不容易把火扑灭了,一个个又累又饿,精疲力尽,就差没有趴下了,这时一支身着戎装、全副武装的鹰扬府军队从通济渠西岸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 永城的官军民一看,顿时怒气就上来了。贼寇烧杀掳掠的时候你们不出现,贼寇逃之夭夭了你们倒出来了,还大摇大摆、耀武扬威,神气个啥?一窝蜂的冲上去,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砖头石块更是漫天飞舞,如雨点般砸向鹰扬卫。哪料这些鹰扬卫的火气更大,砖头石块刚刚砸下来,便抽刀举枪,一个个如狼似虎、凶神恶煞,举刀便砍,抡枪便刺,转眼便躺下一大片。永城人惊骇欲绝,“轰”的一下狼奔豕突、四散而逃。 有人报郡守,有军队来了,足有上千人,估计是追杀贼人的鹰扬卫,于情于理郡守都要出面看一看,抚慰一下,免得授人以柄,假如董将军正好在这支军队里,岂不彼此尴尬,十分难堪?不提董将军还好,这一提董将军,郡守顿时火冒三丈,勃然大怒,“不见。若有问及,便说某死了,被贼人砍死了,身首异处。” 他这里话音刚落,那里便有卫士冲进来,面无人色,扯着嗓子叫道,“使君,大事不好,鹰扬卫杀人了,鹰扬卫叛乱了。” 郡守大吃一惊,尚未张口问及具体情况,就听到外面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叫喊声,然后一群亲卫僚属冲进来,把他架起来就跑。慌乱中,冠也斜了,履也掉了,光着脚丫子,深一脚浅一脚冲去几十步,然后被人扔到马背上,落荒而逃。 郡守气得睚眦欲裂,望天咆哮。董纯,你纵兵杀人,祸害无辜,欺人太甚,老夫岂肯与你罢休?老夫要上奏,要弹劾,誓死也要将你拉下马。 董纯此刻已兵临下蔡,已到了淮河岸边,但依旧没有找到叛贼的踪迹。他十分疑惑,也非常惶恐,不祥之感笼罩心头。 叛贼去哪了?以韩曜在谯郡的势力以及对周边郡县富豪的影响力,他在这一块的确可以做到进退自如,出入如无人之境。难道贼首真的是韩曜?某的判断错了?假如贼首是韩曜,现在他在何处? 韩曜现在正走在彭城境内。他和李风云带着队伍一路狂奔到龙冈,但距离约定时间还是迟了大半天。两人担心主力在永城受阻,不敢耽搁,遂告之将士,主力正在打永城,正在劫掠通济渠,大家咬咬牙再坚持一下,跑个几十里路去永城,正好可以与主力会合,一起劫掠,赚个盆满钵满。通济渠就是个聚宝盆,财富无数,让人垂涎三尺。将士们士气大振,稍事休息,吃饱喝足后,便甩开大步急速奔走。 到了通济渠,眼前已是一片废墟,这意味着义军主力已烧杀掳掠而走,只要追上主力,不废吹灰之力就能分到一份战利品。将士们气势如虹,如下山猛虎一般,一鼓作气杀过了永城,越过了睢水,于入暮时分进入彭城境内。午夜过后,两军顺利会师,一时间欢声雷动,响彻夜空。 = = = 第六十六章中计了 当夜,李风云等义军首领不顾疲劳,商讨东进具体事宜。 从当前局势来看,义军占有很大优势,官军的围剿部队已被诱骗到淝水和颖水之间,不出意外的话,官军正在汝阴郡的颍上、下蔡一带寻找义军踪迹。从下蔡到彭城大约四百余里,而义军当前位置距离彭城大约一百余地。假设明天官军便接到永城惨遭劫掠的消息,并据此判断义军已跳出包围,正杀向彭城,遂急速掉头追赶,那么两者间至少相隔三天路程。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三天后义军不但已越过彭城,接近鲁郡,而且距离蒙山也只有两百余里了,但追剿官军尚未抵达彭城,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义军了。 义军首领们因此都很兴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东进途中,我们会遇到众多阻碍,而彭城是我们是最大的阻碍。” 李风云毫不客气,不顾众人喜悦,兜头泼了盆冷水。 “彭城有四个鹰扬府,分别屯驻于彭城、符离、沛城和滕城。左骁卫将军董纯设府于彭城,主掌徐豫军事。另据被俘的永城鹰扬府鹰击郎将王扬交待,因为董纯还检校彭城太守,身兼两职,故朝廷为了遏制其权,特遣左骁卫府辖下武贲郎将梁德重为其副手,以分其军权。” “日前在涣水、涡水一带,斥候曾在追剿我们的鹰扬府旗号上辨认出彭城和符离两个鹰扬府。据此判断,董纯和梁德重必有一人离开了彭城,率军戡乱平叛,而可能性最大者是梁德重。梁德重是董纯副手,且主要负责军事,而董纯则是彭城军政官长,在未经东都批准的情况下,不便擅离职守。” “如果某的推断正确,那么目前左骁卫将军、检校彭城太守董纯就在彭城。此人乃卫府军名将,文武干略,是我们最为强劲的对手。其次,彭城附近至少有一个鹰扬府在。谯郡大乱,危及徐豫安全,而彭城距离谯郡很近,更要小心防范。今彭城鹰扬府去剿敌了,彭城空虚,董纯无兵可用,当然要就近调一个鹰扬府到彭城镇戍。董纯最方便调动的只有沛城鹰扬府和滕城鹰扬府。沛城距离彭城稍近,所以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将在彭城城下遭遇沛城鹰扬府的阻击。” “今日我们再打永城,再断运河航道,谯郡会第一时间向彭城报警求援。董纯百战老将,谋略出众,一眼便会看出我们东进的意图,他会调集手上所有兵力予以阻截,并急调滕城鹰扬府赶赴彭城作战,还会十万火急命令梁德重率戡乱之师日夜兼程返回彭城。所以我们能否在最短时间内突破董纯的阻截,将直接决定义军东进齐鲁的成败。” 李风云这盆冷水泼下去之后,并没有浇却众人心中燃烧的激情。义军**连捷,又把数千追剿官军诱骗到几百里之外,可谓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玩弄官军于股掌之间。在众人心中,只要白发帅在,一切困难便可迎刃而解,一切危机都可转瞬化解。义军一次次转危为安便是证据,而事实也证明,当白发帅把局势分析判断得异常严峻之刻,实际上也是他胸有成竹之时。白发帅所需要的,仅仅是大家对危机的清醒认识,对信念的绝对坚持,以及对他本人的无条件信任。 “将军,我们在谯郡杀得风云变色,谯郡郡守罪无可赦,肯定完了。董纯也要受累,从他本人的前途考虑,他唯有以最快速度剿杀我们才能将功赎罪,所以他是否会离开彭城,亲自率军围杀我们?”快言快语的韩寿依旧急不可待地说话了,“假若董纯不在彭城,梁德重也不在彭城,我们岂不是可以大摇大摆地越过彭城,跃进蒙山?” 李风云神情冷肃,连连摇头,目光从众人脸上缓缓扫过,然后伸出一个手指头在空中晃了晃,“诸君切记,我们若想生存下去,任何时候都要戒骄戒躁,任何时侯都要谨小慎微,任何时候都要以最恶劣的设想为基础谋划对策。” 接着他手指韩寿,继续说道,“早在砀山,某便反复讲述过这些原则。韩校尉最近是不是紧张过度,把曾经烂熟如心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了?” 韩寿顿时面红耳赤,尴尬不已。 “明日你率四个团为选锋,直杀彭城,为大军打通东进之路。” 韩寿一跃而起,轰然应诺。 “徐校尉。”李风云旋即手指徐十三,“你率三个团断后,多派斥候打探敌情,务必小心谨慎,切莫大意轻敌,为追兵所乘。” 徐十三亦站起领命。 “其余诸将,各领本部与将军府齐头并进,直杀彭城。” 诸将齐齐应诺。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注意到了一个细节,韩曜被有意识的忽略了,谯军这个称呼也被刻意地忽略了,给人的感觉是韩曜臣服了李风云,谯军亦被苍头军所吞并。虽然目前这还不是既成事实,但这一趋势已不可逆转,就连韩曜的亲信部属都不得不承认,大势去矣。可以预料,大部队抵达蒙山后,李风云首先就要整编军队,而谯军的历史也必将就此终结。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韩曜在和平时期做个地方势力的老大绰绰有余,但在战争期间,尤其在战争开始的初期,他在军事上的缺陷过于明显,根本无力承担义军的领导权。不能说李风云一直在给韩曜下套子,打击和遏制他的实力,只能说韩曜个人能力不足,却偏偏又威胁到了李风云在义军的地位。李风云为了巩固其对义军的领导权,必然要压制韩曜,韩曜要么主动臣服,要么就被李风云“打”得“鼻青脸肿”不得不臣服。现在的情况就是韩曜“鼻青脸肿”了,灰头灰脸的,连他的亲信部属们都对其失去了信心,处在不得不臣服的尴尬境地。 = 董纯的不祥预感很快就应验了。 诸鹰扬都派出斥候寻找叛贼,但实际上出工不出力。叛贼消失了更好,最好是向西逃之夭夭,逃到深山老林里,这样大家就轻松了,可以返回驻地,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免得劳心劳力还担惊受怕。 然而,事实和大家预想的恰恰相反。 谯郡郡守愤怒之余,草书一份,由驿站火速传递到董纯手上,劈头盖脸将其一顿臭骂。你追不到贼人也就罢了,但纵兵滥杀无辜却是不对;追不到贼人你可以愤怒,但不能把怒火发泄在无辜平民身上。你的兵在永城城下屠杀了数百无辜平民,这笔血债要记在你的头上,某将上奏皇帝,要弹劾你。 董纯拿着这份字迹狂舞的书信,呆立无语。 贼人中确有谋略出众之人,不但在诸鹰扬的围追堵截中脱身而走,还把诸鹰扬诱骗到了淝水以西。这次脸丢大了,被一伙叛贼耍得团团转,颜面无存。 董纯羞恼至极,但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力图“亡羊补牢”,再把贼人斩尽杀绝。 贼人再打永城?然后杀向了彭城?董纯站到了地图前,目光从淝水移动到涡水,然后由涡水移到涣水、通济渠,再由永城移向了彭城。贼人要打彭城?目的是什么?其目光由彭城再向东看去,东面是齐鲁,是琅琊郡,是蒙山,是沂山。 董纯眼前骤然一亮,霍然惊悟,不好,中计了。 “传令,诸鹰扬放弃全部辎重,轻车简从,日夜兼程赶赴彭城。”董纯果断下令,“三日内,必须到达彭城,若有贻误军机者,斩!” 董纯又急令彭城左骁卫府、郡守府,不惜一切代价阻截叛贼,竭尽全力把叛贼留在彭城境内,并授权彭城郡丞崔德本临机处置之大权,以严厉措辞命令他顾全大局,顾全朝廷和卫府之脸面,务必阻止叛贼东进齐鲁。 这道命令实际上已经是“亡羊补牢”了,因为在他接到谯郡郡守怒气冲天的责骂书信的同时,叛贼已经兵临彭城,而彭城毫无防备,措手不及,更严重的是,彭城的军政两界、官府和地方势力之间,矛盾激烈,如果由他坐镇彭城,尚可压制,可以从容调度彭城各方力量阻截叛贼,但他偏偏离开了,他一离开,彭城内部肯定是一盘散沙,面对叛贼也是个有谋算,各自为战,根本阻挡不了叛贼东进的脚步。 不过这道命令必须下,必须把彭城官府拉进来一起承担责任。你崔德本一向与我针锋相对,处处与我为难,这次正好叛贼杀进彭城,天赐良机,我岂肯在离开彭城之前放过你? 梁德重闻讯,忍不住爆出粗口,直娘贼,哪来的叛贼?怎么如此狡猾?你这不是诚心与我作对吗?我本有心放你一马,让你渡淮南下,你倒好,不但不南下,反而虚晃一枪,杀到彭城去了,彭城一旦被你祸害得鸡飞狗跳,董纯固然是罪上加罪,但我也讨不了好,我也要受累受罚,我的发财大计岂不泡汤了?岂有此理,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某这便杀回彭城,杀你个人仰马翻,尸横遍野。 梁德重西进的时候磨磨蹭蹭,东返彭城的速度却是惊人,两团鹰扬卫在他的敦促下,放腿狂奔,急速奔行。 = = = 第六十七章你敢打我的脸? 彭城是徐州地区的水陆交通枢纽。其陆路,东西向可从东海到东都,南北向可从齐鲁到江淮;其水路,有贯穿齐鲁和徐州的泗水,而连接通济渠的汴水则在彭城城下与泗水汇合。 彭城城池位于汴水和泗水交汇处的南端。在城池北部和东南端的泗水河段,有两处津口,分别是连接东西陆路和南北陆路的重要要隘。在城池西南方向十五里,有龙城,此城是彭城的外围要隘,攻打彭城首先就要拿下龙城。 这天下午,龙城突然遭到了一支鹰扬府军队的攻击。好在城内驻有一团鹰扬卫,且警惕程度非常高,在受袭的第一时间关闭了城门,不过瓮城还是丢了,这使得龙城的防御能力大为减弱,步兵校尉遂急报彭城求援。 谯郡出了叛贼形势严峻的消息在彭城军政两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但为确保地区稳定,此类足以引起恐慌的不好消息要严格保密,仅限于在官僚阶层内传播,即便是官府中的普通掾属佐史,对此亦是知之不详,而鹰扬府的低级军官和普通士兵则是一无所知,至于普罗大众那就更是一无所知了。不过事情出在谯郡,危机也在谯郡,无关乎彭城官僚的切身利益,大家也就仅仅关注而已,并没有意识到危机或许有一天会突然降临彭城,危及到他们自身安危。 彭城左骁卫府率先接到消息。左骁卫将军董纯和武贲郎将梁德重率军去剿贼后,留守府中的是司马董浚。 董浚也是出自陇西成纪,他是庶支,论辈份是董纯的侄子,年青时便追随董纯征战,在董纯的一手提携下官升得很快,如今官拜将军府司马,若有机会出任鹰扬府官长,那基本上就算出人头地、事业有成了。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董纯接二连三地出事。之前是卷入齐王杨暕案,现在又因叛贼为祸戍区而受累,当真是厄运连连。董浚的情绪因此很恶劣,不过该做的事还得做。 彭城鹰扬府有三个团去谯郡剿贼了,只剩下一个团留守,出于安全考虑,董纯在离开彭城前,特意从沛城鹰扬府调了三个团南下彭城镇戍。沛城距离彭城才一百余里,很近,调动方便。这三个团到了彭城后,遵将军府命令,一团守龙城,两个团驻扎在汴水南岸的高家戍,可左右支援彭城和龙城。 沛城鹰扬郎将叫韦云越,出自关中本土汉姓贵族第一家韦氏。韦云越的长兄叫韦云起,文武兼备,才智卓越,声名显赫,现为御史台的副官长治书侍御史。之前齐王杨暕一案闹得沸沸扬扬时,他在韦氏决策中力排众议,为了维护韦氏利益,坚决弃子,挥泪断臂,亲自上奏弹劾齐王杨暕,从而帮助韦氏从风暴中迅速脱身。正是因为韦氏在关键时刻丢车保帅,背弃了齐王杨暕,董氏与韦氏之间生出了怨隙,产生了冲突,董纯当然要“另眼相看”韦云越。 董浚更是把不满写在脸上。当韦云越率军抵达彭城后,他不但不让韦云越的军队进城,连韦云越本人都不予理睬,根本不让其踏足将军府。韦云越给人穿了“小鞋”,当然十分不高兴,思量着寻个机会狠狠报复一下,没想到这个机会转眼就出现了。 韦云越接到龙城报警后,趁着将军府还没有做出反应,支援的命令还没有下达之前,果断命令驻守龙城的部下即刻撤到高家戍。他的理由很简单,鹰扬府军队打龙城?哪个鹰扬府有这样的胆子?无法无天了,这是谋反,要杀头的,所以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这是陷阱,是董浚利用其职权,设计陷害我。至于这是怎样一个陷阱,里面又有何阴谋,韦云越也无暇去分析推断了,他的想法很简单,惹不起我还躲不起?我做乌龟行吧?我把部队全部收缩于高家戍,就守在这里,若还有异常,我就干脆退到汴水北岸去,我看你董浚如何害我? 韦云越认为董浚要陷害他,董浚何尝不是这么想?有鹰扬府军队打龙城?你当我白痴啊?韦云越“小鞋“穿不住了,整出幺蛾子来了,想设计害我,做梦去吧,看我不整死你。董浚当即命令韦云越,你去龙城支援,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至于城内军队,他连调去支援的念头都没有。你在龙城设陷阱,我不去跳,你能奈我何? 韩寿轻而易举拿下了龙城,连个受伤的都没有,这让将士们激动不已,欢呼雀跃,冲进城去大肆掳掠。韩寿倒是心虚,这诡异一幕内有玄妙,令人不安,遂急报李风云。 李风云的计策是以选锋军打龙城,把彭城的军队吸引到龙城,然后再调主力攻打津口。义军主力一打津口,其渡河东进的意图也就暴露了,敌必以重兵攻津口,阻挡义军渡河,但义军已先期抢占了津口,掌握了主动,遂可以一边阻击敌人一边渡河。 李风云认为义军在彭城城下肯定有场苦战,所以之前一再告诫义军将领,要做好充分准备,然而此计刚一实施就发生了偏差,义军竟然轻松拿下了龙城。但这是好事,彭城鹰扬卫肯定要倾巢而出夺回龙城,这更有利于义军主力攻打津口和渡河东进了,甚至还能减少义军的损失。 李风云命令韩寿做好战斗准备,并约束部下不要肆无忌惮的掳掠了,这是彭城,是重镇,有精锐军队,若想不死,就要严守军纪,令行禁止。又命令主力团旅,悄悄向津口前进,只待彭城守军开始攻打龙城,便展开猛烈攻击,务求一击而中,一鼓而下。 李风云也考虑到了将士们穿鹰扬戎装所起到的欺骗作用,但这个作用只是暂时的,你挥军一打,即便你是真鹰扬,那也是造反,也是敌人,彭城马上就会作出激烈反应。 然而,出乎义军的预料,彭城却迟迟没有反应。 董浚在等着看戏,你韦云越越是演得逼真,事后罪责就越大,这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其祸。董浚优哉游哉,彭城郡丞崔德本却急了。 一郡最高行政长官是太守,其次便是郡丞。本朝很多重要郡的太守职位,要么作为加官赐封给王公侯,比如越王杨侗便出任河南尹,但他实际上啥事不管;或者由地区军事长官检校,比如董纯检校彭城太守,那么在这种情况下,郡丞实际上就是一郡的最高行政官长,职权很重。崔德本这位郡丞的权力就很大。董纯坐镇一方,位高权重,东都为防止他权力过于集中而生出祸事,便特意安排武贲郎将梁德重制约其军权,安排郡丞崔德本分其行政权。 崔德本出自山东五大豪门世家之一的崔氏。崔氏分两脉,一为清河崔氏,一为博陵崔氏。北魏分裂为东西时,清河崔氏力辅高氏齐国,博陵崔氏却有很多人西入关中辅佐宇文氏周国。周灭齐,隋又篡周,博陵崔氏始终兴旺发达,而清河崔氏则因为关陇统治者蓄意遏制和打击山东贵族集团而有所衰落。 中土一统后,在关陇的山东贵族,因为与关陇贵族有着激烈的权利之争,需要寻求庞大的山东贵族集团的支持,纷纷回归山东本堂,而做为战败一方的山东贵族,也迫切需要在统一后的中土统治阶层中重新崛起,重建辉煌,对重新分配中土的权力和财富更是有着强烈的要求和**,于是曾经效力于不同王国的父子兄弟们摒弃前嫌,握手言和,重归于好。山东人不论是曾经效力于关陇者,还是坚守本土者,都因此实力大增,对关陇贵族集团形成了严重的足以影响到其统治地位的威胁,两大贵族集团之间的斗争随即愈演愈烈,政治风暴也是此起彼伏。 董纯是陇西贵族,崔德本是山东贵族,两人岂能不斗?而这种“斗”很多时候不是因为理念、策略、利益、性格上的冲突,纯粹是因为隶属相对立的贵族集团,为斗而斗,你说东,我偏说西,你说南,我偏说北,我就是要与你对着干,结果可想而知。 崔德本接到急报,说有鹰扬府军队打龙城。这太荒唐了,董纯不在,董浚和韦云越无人压制,矛盾公开化,打起来了。你俩要掐架,找块僻静空地打就是了,打死了都与我不相干,但你们在龙城打,祸害无辜,那就不对了,你们这不是目中无人,欺负我崔德本,打我崔德本的脸吗?是可忍孰不可忍,你打我的脸,我便狠狠地打回去,反正你董纯的好日子到头了,这次若不落井下石,也对不起我苦忍这么长时间。 崔德本请来一个僚属,叫他到左骁卫跑一趟,你辖下的鹰扬卫们互相打起来了,祸乱龙城,你是不是该管一管?你若置若罔闻,某便上奏东都,请圣主来管。 董浚一听,嗤之以鼻,我卫府的事,哪里轮到你一个外人指手划脚?滚一边去。龙城乱了,乱了更好,韦云越你就等死吧。 = = = 第六十八章致命的误会 彭城的军政官长们掐架掐得起劲,倒是把义军首领们唬得一楞一楞的,尤其李风云,做了众多假设,就是想不明白,董纯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难道他已提前探知义军动向,在泗水对岸埋伏下了兵力,就等义军渡河,半渡而击之?不可能,义军一路狂而来,之前除了义军几个高级首领,没人知道我的目的,而大部分首领则是直到昨夜才知道东进齐鲁的策略,更不可能泄密。 李风云看看天色,毅然决定攻打津口,急速渡河。假若董纯真的在对岸埋伏了军队,这一仗也得打,毕竟义军与追兵的距离太近了,就三四天的路程,一旦义军未能突破彭城,则必然有全军覆没之危。 吕明星率军攻打津口。将士们还是身着黄色戎装。全身甲胄。旗帜飘扬。刀枪林立。进退有序,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鹰扬卫了。守护津囗的几十名彭城地方兵尚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便被义军俘虏了。 郭明遵李风云之令,率两百水性极佳的水手过河,先拿下对岸渡口,并派斥候寻找官军踪迹,同时在对岸建立防御阵势,掩护主力渡河。 “记住,若敌大举进攻,则急速后撤,迫不得己,就泅水撤回。”李风云嘱咐道,“切莫好恨斗勇,呈一时意气,做无谓牺牲。” 郭明满口答应,率军渡河至对岸。渡口还是很顺利的拿下了,地方士兵都是服徭役的壮丁,哪敢与耀武扬威、气势汹汹的鹰扬卫对抗? 李风云感觉有些紧张。太顺利了,顺利得让人匪夷所思,让人倍感诡异。难道董纯把所有的军队都带走了,在彭城唱了一出空城计?这怎么可能?董纯是百战老将,怎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李风云转目四顾,又远眺对岸,心里不禁涌出几分窒息感。董纯在哪?他又打算如何攻击我? 此刻由不得犹豫,李风云大手一挥,吕明星率两个主力团开始渡河。为抢时间、抢速度,义军征用了码头上所有大小船只,力求一次性把更多将士送到对岸。 吕明星要上船了,临行前他冲着李风云拱手笑道,“将军莫要担心。某等来的突然,彭城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甚至到现在都还没有弄清我们的真正身份。” “左骁卫府对自己辖下的诸鹰扬怎会不了解?派个斥候来打探一下,岂不一清二楚?董纯乃百战悍将,决不会出这种错误。”李风云非常担心,对首领们的轻敌情绪更是不安,骄兵必败,千万不要懈怠,为此李风云特意对吕明星多说了两句。 “将军向来以最恶劣情况推衍局势,但真实情况却未必如将军所想的那样不堪。” 吕明星这话刚一出口,李风云顿时便有了一丝侥幸,或许局势真的没有那么糟糕。略一思索,他决定赌一赌,假若董纯在对岸设伏,自己反正都是败,结局都一样,想再多也没用。 “你到对岸后,若没有发现异常,则即刻派人攻占上津口,切断彭城东西方向的交通要道,以确保我军顺利安全渡河。” 吕明星心领神会,领命而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六个主力团顺利渡河并在对岸建立了防御战阵,随着义军攻占上津口成功控制了彭城的水陆要隘,掌控了主动权,李风云终于松了口气。同时也是疑惑层生,难道董纯真的不在彭城?彭城当真是空无一兵?但这怎么可能? 李风云暂时放下了这些疑惑,命令辎重营以及随韩曜撤出谯郡的老弱妇孺急速渡河。 彭城里的军政官长们面对城外突然出现的大军也是疑惑层生。董浚在得知城外出现了更多的鹰扬府军队,并占据了下津口,渡河东上之后,首先推翻了韦云越陷害自己的推断,因为韦云越已经弃守龙城,把军队收缩于高家戍,摆出一副我惹不起躲得起的架势,这说明他对龙城一事也做出了误判,误以为是自己要对付他,结果把龙城丢了。 但现在这已不重了,重要的是这支突然出现的军队从何而来?为什么蓄意隐瞒旗号,让人无从辨识它的身份?为什么要袭击龙城并纵兵掳掠?难道是从江南北上涿郡参加东征的军队?如果是北上东征的军队,东都会告之沿途官府、鹰扬府给予军需补给,彭城一定会知道,但彭城没有接到有军队过境的消息。难道是执行东都秘密任务的江南军队?今上崛起于江南,一直大力经略江南,重用江左籍文臣武将,这一推测的确是可能存在的,那么要不要派人去问问?人家都打了龙城,打了彭城的“脸”,这个“招呼”够隆重的了,彭城总不至于象个痴子一样无动于衷吧?但联想纠东都激烈的政治斗争和董纯目前极度恶劣的处境,董浚又担心这是政敌故意设下的陷阱。 董纯与大权贵之间复杂的矛盾和冲突,董浚知之甚少。很多机密董纯绝对不会说出来,也不会告诉自己的家人和下属。目前董纯不在,董浚必须自己拿主意,而这个主意又不能损害到董纯的利益。董浚纠结了很久,遂决定躲在彭城不露面,就像韦云越对付他一样,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不过置若罔闻不行,那说明左骁卫府不作为。 董浚遂命令韦云越,这件事你负责调查,你马上夺回龙城,并向下津口逼近,首先弄清楚对方的身份,是哪些鹰扬府,又隶属哪些卫府,又因何路经彭城等等。 韦云越接到命令后,大笑,竖子,你也有吃憋的时候,你等着倒楣吧。 韦云越率军出了高家戍,大张旗鼓逼近龙城,但他不打,大家都是鹰扬卫兄弟,岂能自相残杀?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此事十有**都是哪个军方大佬公报私仇,借着路过彭城的机会扇董纯的脸,我就打你脸了,你能奈我何?哈哈,热闹了。 韦云越命人射书城内,呼兄道弟,很客气。卫府命令、董司马所逼,没办法,跑来应个差,我不打你,你也别打我,彼此做做样子就行了。临了韦云气客客气气地问,兄弟,你哪个鹰扬府的?你好霸气啊,不声不响跑到彭城,抡起巴掌就扇我们董将军的脸,你也不怕皇帝和卫府怪罪下来?实际上这就是套人家的底,你上面老大是谁啊? 韩寿得了信,不敢乱拿主意,飞报李风云。 此刻已近黄昏,义军正在全速渡河,一切都很顺利。而这种异乎寻常的顺利,不但让李风云疑惑,义军将士们也是暗自惊讶。这是彭城?徐州第一重镇?大官重兵云集之地?就这么任由义军大摇大摆的过河了? 李风云也准备渡河了。恰在这时,韩寿送来了韦云越的信。李风云看完后递给了韩曜。韩曜虽然对卫府里的事略有了解,但他一个地方贵族,哪里知道更高机密?是以没办法给李风云提供任何意见。李风云略略想了片刻,决定试探一下,遂请来袁安,口授了回信,大意说,某来自江淮,到东莱水军大营向右翊卫大将军水军总管来护儿,左武卫将军、水军副总管周法尚报到,途经彭城,向董将军化点缘,这便走了,后会有期。请代向董将军问好,谢谢他的慷慨馈赠。 来护儿是江都人,亦是江淮贵族集团的泰斗,先帝非常器重他,提携有加,而今上更视其为股肱大臣。周法尚则是江左名将,亦是皇帝非常器重和信任的军中统帅。此次东征高句丽,中土大军是水陆齐发,前后夹击,而水军正副统帅便是来护儿和周法尚,可见皇帝对他们的倚重,亦可想像到两人权势之大。 李风云见招拆招,打算借助来护儿和周法尚的威名,狐假虎威一次,摸摸彭城的底。他对董纯实在有点发怵,此人乃中土名将,却至今没做出任何反应,原因何在?是彭城内部出了问题,还是正窥伺一侧,准备给予义军致命一击?韦云越的这封信,其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李风云留在泗水西岸等待消息。很快,韩寿送来了韦云越的第二封信。这封信的内容正是李风云所需。韦云越在信中说,左骁卫将军董纯和武贲郎将梁德重去谯郡剿贼了,卫府司马董浚和彭城郡丞崔德本留守,目前彭城只有四团鹰扬卫,其中一团在城内,三个团由韦云越带着在龙城城下。 韦云越为何主动透露这些消息?很明显,他是居心叵测,唯恐天下不乱。来护儿和周法尚都是皇帝的亲信大臣,位高权重,他们要打董纯的脸,董纯哪有招架之力?韦云越遂起了挑拨之心,有意让双方之间爆发更为激烈的厮杀。 彭城的事闹得越大,对董纯越是不利,而这些闹事的鹰扬卫有来护儿和周法尚“罩着”,以他俩在皇帝面前的份量,董纯到哪伸冤哭诉去?再说人家既然敢在彭城生事,肯定也知道董纯、梁德重带着鹰扬府主力离开彭城剿贼了,这才敢下手,否则撞到铁板上,岂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韦云越认为这不是秘密,于是随口就泄露了,希望能诱惑一下这些无法无天的鹰扬卫们在彭城闹出更大的动静,让董纯、董浚这对叔侄灰头灰脸,吃不了兜着走。 韦云越所说是真是假?李风云将信将疑,但心里好歹有了些谱,若是真的义军运气好,飞速北上,或许能安全抵达蒙山,反之,那只有杀出一条血路了。李风云命令韩寿,把龙城还给韦云越,人家给面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出手,义军也没必要为难人家,速速离开,渡河北上吧。 = = = 第六十九章黯然叹息 深夜,韦云越兵不血刃拿回了龙城,但他把对方回复的信一把火全烧了。这种“罪证”还是不要留的好,至于他写给对方的信,一则不是他的笔迹,二则也没有留下他的符印,他可以死不认帐。 义军深夜还在渡河,两岸火把亮如白昼。彭城视如不见。崔德本接到部下报讯,便已估猜到卫府里有大佬要对董纯落井下石,所以他干脆不露头了。实际上军方的事,也轮不到他管,何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董浚三番两次催问韦云越,韦云越就一句话,某官小,人家不鸟某,奈何? 董浚气得睚眦欲裂,却也是无可奈何。你做长官的不敢出头,躲在城里不出来,做下属的当然可以不鸟你?直到子夜,韦云越才多说了一句话,某已进驻龙城,对方渡河走了。 过了河,义军不敢耽搁,连夜北上而去。 彭城本是义军东进的最大障碍,李风云甚至做好了损失过半的最坏准备,哪料到竟有惊无险的顺利冲过去了。这种运气不是天天都有的,李风云知道,义军将士也知道,所有一个个不顾疲劳,卯足劲往前跑。再往前,便只剩下最后一个障碍,滕城鹰扬府。 由彭城去齐鲁是宽敞大道,大道两旁每隔三十里便有驿站。李风云下令,断绝驿站传递,每到一个驿站就把人掳走,把马抢走,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彭城传递命令给滕城鹰扬府,当然前提是韦云越所说是真的,否则就另当别论了。 彭城在突然出现的军队马不停蹄的渡河离开后,有人欢喜有人忧,但很快一个雷霆般的消息让彭陷入了惊恐,本来欢喜的如丧考妣了,本来忧虑的现在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董纯十万火急传讯彭城,叛贼逃出了包围圈,二次攻打永城,并流窜到彭城郡内,极有可能向东逃窜到齐鲁,逃窜进蒙山。如果任由叛贼经彭城而逃,彭城的军政官长必然难逃失职之罪,其中董纯更是罪上加罪。故董纯命令郡府、卫府务必齐心协力,不惜代价把叛贼阻截于彭城郡内,切莫让他们逃进鲁郡。鲁郡属于齐鲁地区,不在董纯的戍区内,叛贼一旦逃进鲁郡,即便近在咫尺,董纯也毫无办法,他和他的军队都不能擅自过界,否则便形同谋反。 考虑到叛贼劫了重兵船队,不但有轻重武器,还有甲铠戎服,叛贼二次攻打永城其中有一部叛贼穿的便是鹰扬戎装,谯郡郡守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产生了误会,遂飞书董纯,恶言痛骂,否则董纯至今还在淝水、颖水一带,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乱转寻找叛贼。既然谯郡郡守会因此而误会,彭城方面同样也有可能产生误会,拱手放走了叛贼,所以董纯特意发出警告。 然而义军东进的速度远远快于董纯的命令传递速度。彭城方面的确因义军身穿鹰扬戎装和手拿锋利武器而误会了,但谁又能想到百战老将董纯会马失前蹄,竟在国内的平叛战场上栽了个大根头,被一伙名不经传的土贼耍了?若是能想到,大家也能小心些,提高警惕,或许就能发现敌踪。 实际上真正导致这一恶果的,则是董纯所担心的彭城内部的激烈矛盾,这一矛盾不但让彭城拱手放走了叛贼,还在真相大白后,彭城郡丞崔德本和沛城鹰扬郎将韦云越,为了最大程度的减少自己的责任,都毫无例外的采取了与卫府不合作的态度。原因很简单,此事卫府承担的责任最大,若卫府补救及时,亡羊补牢,最后关头围歼了叛贼,卫府有了将功赎罪的机会,必定想尽办法推卸责任,把崔德本和韦云越一齐拖下水。反之,把叛贼放走置卫府于死地,让董纯、董浚叔侄连一丝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崔德本和韦云越便能趁机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把责任全部推给卫府,减轻自己的失职之罪。 义军沿着大道急速北上,向鲁郡方向日夜狂奔,这日大军过了永兴县,距离鲁郡只剩下百余里路程了。 左骁卫将军董纯和武贲郎将梁德重同样急速北上,日夜兼程,这日他们渡过了通济渠和睢水,距离彭城还有一百五十余里。 就在这天夜里,董纯在符离县境内,接到了董浚传来的密件。董纯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谯郡郡守把叛贼当作了鹰扬卫,彭城卫府和郡府也把叛贼当作了鹰扬卫,结果叛贼高奏凯歌,有惊无险的越过了彭城,逃之夭夭了。 从时间上来推算,双方都没有一刻的耽误,都在没日没夜的急行军,彼此之间的距离始终有三四百里,也就是说,除非董纯和梁德重肋生双翅在天上飞,否则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叛贼了。至于藤城鹰扬府,或者彭城东北边境的蕃县、薛县、昌虑等地,估计在叛贼蓄意破坏沿途驿站后,完全断绝了与彭城之间的联系,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所看到的穿着鹰扬戎装的军队是来自谯郡的叛贼。假如叛贼知道自己胜券在握,借机烧杀掳掠的话,那么这些边境县镇极有可能遭到重创。 董纯愤怒、无奈,最终化作一声黯然长叹。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不要说他自己不相信,他的政敌亦不相信,东都和皇帝就更不相信了,他们会认为这是董纯的故意所为,带有某种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或许董纯自认为此事是他的耻辱,奇耻大辱,在付出惨痛代价后还是让叛贼逃之夭夭了,但真相一旦放在某个特定的大背景下,与复杂的政治、利益相关联,那么真相就会有无数种解读,而每一种解读,距离真正的真相都越来越远。 当前的大背景就是东征,而战争不过是政治的延伸,是解决政治问题的一种手段,所以追本溯源,本朝当前的政治核心是改革,从“门阀士族”政治向“中央集权制”政治艰难改革。 自魏晋以来,中土陷入长期的分裂,门阀士族政治就此在中土崛起并延续了四百余年。如今中土一统,两代皇帝和改革派势力都一直在竭尽全力重建中央集权制,但遭遇的阻力是难以想象的,因为这直接关系到门阀士族对权力和财富的占有,假若中土的权力和财富都集中到皇帝和中央,那么门阀士族怎么办?先帝以温和手段改革,反反复复,成果有限。今上继承大统后,锐意改革,以激进手段加快改革步伐,结果便是各种矛盾全面激化,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间的冲突日益激烈。 皇帝和改革派势力若想推进改革,完成改革,首先要有一个稳定的国内外环境。国内一统,百姓安居乐业,环境很好。国外则有北虏诸种尤其是突厥人的巨大威胁,所以必须发动战争来遏制和缓解北虏对中土的威胁,为此皇帝开始进行战争准备,比如修缮长城以加固防御,修建运河以保障南北运输。接着皇帝发动了西征,灭了吐谷浑,稳定了西陲。现在又要发动东征,要灭了高句丽,以稳定远东局势。西陲和远东局势都稳定了,则可以集中力量对付大漠北虏,把正在发展壮大中的东。突厥人对中土的威胁彻底扼杀在萌芽状态。 以举国之力进行对外战争,对国力的损耗和普罗大众的伤害是可想而知的。国力耗尽了,普罗大众伤痕累累,门阀士族又岂能独善其身?所以朝堂上的保守派势力都坚决反对皇帝和改革派发动一场接一场的战争。齐王杨暕突然失去皇统继承权,便是源自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间的政治厮杀。 在这种政治大背景下,徐豫地区爆发叛乱,叛贼屡次断绝运河航道,而董纯竟然戡乱不力,不但未能剿杀叛贼,反而让叛贼逃到了齐鲁,其背后原因何在,一目了然。你董纯就是朝堂上的保守派,你反对东征,所以你纵然叛乱,庇护叛贼,试图阻止皇帝和中央进行东征。 董纯愤怒的是,政敌所用的手段太过卑劣,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让人防不胜防;董纯深感无奈的是,朝堂上的政敌为了确保东征如期开始,并确保在东征期间,国内政局稳定,不惜一切代价要把自己赶出徐州,赶出军队,要剥夺自己的军权;董纯黯然叹息的是,对手的计谋得逞了,他们成功地把自己赶出了徐州,剥夺了自己的军权,由此不难联想到对手的强大,东征事实上已不可阻挡,而中土将要为此付出难以想象的巨大代价。 一切均成定局,董纯也失去了剿贼的动力,只是让他深为耻辱的是,自己戎马一生,临了还栽了个大跟头,竟然连自己的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一定要找到贼首,要知道贼首是谁。 董纯回到彭城,一边报奏东都,一边急书鲁郡郡守,简略述说了一伙徐州贼正窜入鲁郡之过程。这伙贼人狡诈而残忍,必将对鲁郡乃至齐鲁局势产生重大影响,为此董纯警告鲁郡郡守,为防患于未然,还是尽快将这伙贼人剿杀为好,一旦让他们逃到蒙山形成气候,则后果不堪设想。 由于义军断绝了驿站传递,藤城鹰扬府未能接到彭城卫府的命令,始终待在自己的营盘里,对正在北上逃离彭城郡的义军更是一无所知。义军则担心遭到藤城鹰扬府的阻击。将士们和随军而行的老弱妇孺们在三天内狂奔四百余里,几乎是不眠不休,精早已疲力竭,根本没有任何战斗力,所以李风云在寻找到合适的向导后,遂率军离开大道,避开了藤城要隘,经小道,由孤山、桃山、合乡方向,翻山越岭,顺利进入鲁郡的固城境内。 李风云下令,寻找一处僻静所在,安营扎寨,休息一天。并派出斥候,在鲁郡的邹山县境内和彭城郡的藤城、蕃县境内打探军情。 很快,前往邹山打探军情的一队斥候押回来一群牧羊人,而这群牧羊人当即引起了李风云的注意,他命令徐十三马上把这群牧羊人带到大帐,他要亲自审问。 = = = 第七十章巧遇杜伏威 这群牧羊人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一看便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但偏偏在这群孩子手上,有两把横刀,四张短弓,数十支箭矢。斥候正是因为发现了这些武器,才对这群牧羊的少年产生了怀疑,随即把他们押回了军营。 李风云在大帐里看到了两个少年。一个是这群牧羊少年中年纪最大的,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个子较高,身材削瘦,神情惶恐,看上去性格内向而怯弱。另一个少年要小一些,是这群牧羊少年的头头,长得很壮实,言行举止老成稳重,即便站在军中大帐里,面对杀气腾腾的鹰扬卫士和威风凛凛的李风云,也强自克制着内心的畏惧,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其色厉荏苒的表情上虽难掩稚嫩之气,但给人的第一印象很好,不得不郑重对待。 陈瑞面带温和笑容,与两个少年耐心交谈,试图套取一些有用的信息,可惜年纪大的那个少年始终闭紧了嘴巴一言不发,而年纪小些的少年又非常警觉,每一次回答都滴水不漏。陈瑞颇感棘手,一筹莫展。李风云失去了耐心,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手指年纪小些的少年厉声喝道,“斩了!” 两个卫士飞奔上前,踹翻少年,举刀便砍。 “俺说,俺说!”瘦弱少年惊骇至极,张嘴疾呼,“莫要杀他,俺说。” “阿兄勿说,说了也是死。”那倒在地上的少年豁出去了,扯着嗓子大叫起来。 横刀厉啸而下,直奔少年头颅而去。那瘦弱少年突然发出一声暴戾吼叫,如绝望中的猛兽爆发出最后力量,身形腾空而起,狠狠撞向两名卫士。两卫士措手不及,被撞得踉跄向前。瘦弱少年跌落地上,接着一个虎扑将小少年护在身下,冲着李风云大声叫道,“俺说,莫要杀他。” 两卫士却是大怒,转身举刀便要砍人。 陈瑞及时喝止。徐十三也冲着两卫士眨眨眼,示意适可而止,吓唬一下也就行了,莫怕人吓坏了,适得其反。 两卫士心领神会,各自抓住一个,横刀架在脖子上,杀气腾腾。 陈瑞也没有耐心了,望着瘦弱少年,面如寒霜,冷声说道,“莫要诳骗,否则一律枭首。” “俺叫辅公祏,齐州章丘人氏。”瘦弱少年喘着粗气,惊慌说道,“今年水灾之后,饥饿难度,遂南下逃难,沿途行乞,后在鲁地得一善人相救,为其牧羊求生。” 陈瑞的脸色愈发难看。本以为这瘦弱少年胆小怕事,没想到其性格中不但有暴戾的一面,还奸诈狡猾,让人防不胜防。 陈瑞正想发难,耳畔忽然传来李风云的诧异之声,“辅公祏?你叫辅公祏?” 瘦弱少年望着李风云,连连点头,“将军,俺叫辅公祏,真的叫辅公祏,俺可以对天发誓,俺没有骗人。” 李风云的目光慢慢转向另一少年。那少年站在笔直,咬牙切齿,睚眦欲裂,一副要与人拼命的恶相。 李风云脸上的冷色渐渐散去,代之以浅浅笑容,眼里的杀气也渐渐淡去,代之以匪夷所思之色。 忽然,他手指那少年,“你是章丘杜伏威?” 那少年楞了一下,随即厉声怒吼,“俺便是杜伏威,你这厮要杀便杀,啰嗦个鸟。” 瘦弱少年却是吃惊地望着李风云,目露恐惧之色,似乎眼见所见,是个吃人的白发恶魔。 陈瑞亦愣住了,徐十三与几个卫士亦是面面相觑。白发帅怎会知道这两个牧羊少年的姓名?难道这两个少年是齐州有名的盗贼?但白发帅之前是东北马贼,又怎会知道齐州盗贼的姓名? 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李风云笑容更盛,“知世郎,王薄。长白山前知世郎,纯著红罗绵背裆。辅公祏,杜伏威,你们是知世郎王薄的兵。” 帐内气氛更为紧张,甚至还有一些诡异。 辅公祏和杜伏威相顾失色,可见李风云说对了,只是让陈瑞、徐十三等人惊讶的是,李风云又从何得知这些讯息?知世郎王薄又是谁? “徐校尉,你把他们带下去,到营中四处走动看看,若他们有所疑问,可随意寻人询问,不得干涉。” 这等于放开大营,任由辅公祏和杜伏威打探军情,此举用意何在? 李风云看到众人齐齐震惊的表情,忽然大笑起来,十分得意。 = 黄昏时分,徐十三再次把辅公祏和杜伏威领进了大帐。 李风云正在相候,看到两人进来,笑着问道,“两位还有什么疑问?若有,某可代为解答。” 辅公祏和杜伏威连连摇头,大礼参拜,并据实相告。 两人的确是王薄的帐下斥候。王薄是齐州豪望。数月之前,借着大河洪水泛滥,黎民受灾,官府因一心准备东征而疏于赈灾,导致天怒人怨之际,与同郡豪杰孟让占据齐州境内的长白山,举兵造反。长白山距离章丘很近,几十里路程。杜伏威和辅公祏均是章丘一带的土混混,因为偷鸡摸狗遭到通缉,走投无路,遂上山参加了王薄的义军。齐州郡丞张须陀眼见局势危急,在没有征得东都同意的情况下,毅然开仓放粮,赈济灾民,由此赢得了人心,获得了部分地方贵族的支持,并下令征召青壮,募民为兵,联合齐州鹰扬府,剿杀长白山义军。 王薄、孟让迫于实力上的差距,不敢与张须陀的军队正面对决,只能率军下山四处转战。在张须陀的围追堵截下,王薄和孟让最后不得不离开齐郡,南下鲁郡,试图在泰山一带寻找新的落脚点。义军进入鲁郡,转战于泰山南麓后,迅速陷入了齐郡和鲁郡两地军队的前后夹击之中,处境十分艰难。王薄和孟让随即决定往蒙山方向攻击前进,以蒙山为根据地赢得生存机会。 杜伏威和辅公祏做为王薄帐下的斥候,奉命到蒙山一带打探军情。长白山义军在齐鲁“闹腾”了几个月,风生水起,影响很大,王薄担心东都会从彭城调兵北上,与齐鲁军队联合围剿,所以又命令两人相机探查彭城方向的动静。两人到了固城附近,恰好碰到李风云率军北上,理所当然认为这是从彭城赶来围剿长白山义军的卫府鹰扬。 接下来便是一连串让人魂飞魄散却又惊喜不断的遭遇。事实胜于雄辩,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只有让杜伏威和辅公祏亲自去接触义军将士,去聆听军民夫杂役们的述说,去看看随军将士们的家眷族人,他们才会相信这不是从彭城北上的徐州卫府鹰扬,而是一支从谯郡芒砀山杀出来的义军。大家同为义军,高举的都是反隋的大旗,敌人都是官府和卫府鹰扬,那便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既然大家都是兄弟,那当然值得信任,可以畅所欲言。 讲话的是杜伏威,辅公祏则坐在一边沉默不语。 韩曜、陈瑞、袁安、徐十三、吕明星和韩寿等人坐在李风云的两侧,仔细聆听杜伏威所述说的知世郎王薄和他所统率的长白山义军。杜伏威最早是长白山义军的普通士卒,因为作战勇猛且机智灵活,再加上年龄上的优势,他和一帮小兄弟被选为义军斥候,负责为义军打探消息。 杜伏威和辅公祏只是王薄帐下的小斥候,所知十分有限,但即便如此,还是给李风云等人提供了有关齐鲁地区的最新局势。 “王将军和孟将军现在何处?”韩曜忽然问道。 “我们南下探查军情时,大军已越过泰山,抵达汶水。”杜伏威虽然看不透李风云的“深浅”,但却能一眼看出韩曜、陈瑞和袁安的贵族身份,毕竟出身高门读过书的人,与大字不识的贫贱者或者杀人越货的盗贼,在言行举止上还是有一定区别,是以杜伏威对韩曜很恭敬,对其所提的问题也详尽答复,“某和阿兄,还有其他几个兄弟,已经南下十天了。据某的估猜,王帅和孟帅可能正在汶水一线与官军厮杀。” 汶水源自泰莱山区,汇聚了泰山山脉和蒙山支脉的众多水流,自东向西流入济水。汶水出山之后,便奔行在齐鲁大平原上,其上游最大城池为博城,距离泰山南麓不过几十里路。博城西北方向几十里外是奉高县,再往前就是大山了。博城的东南方向几十里外则是巨平县和梁父县。由巨平县直接南下百余里就是鲁郡首府瑕丘,而往其东南方向百余里外便是蒙山,所以长白山义军若想进入蒙山,必须经过巨平和梁父。 但在博城和巨平、梁父之间,不但有汶水,还有亭亭山、徂来山和梁父山,这些山川再加上散落附近的大小城池,鲁郡官府和鹰扬府只要投入足够兵力,便可构建成一道坚实的防线。 而更严重的是,齐郡郡丞张须陀带着近万大军正追赶在长白山义军的后面,王薄和孟让事实上已经陷入了齐鲁官军的包围中,形势十分危急。 = = = 第七十一章立足大计 能够在进入齐鲁之初,便得到有另外一支义军存在的消息,让韩曜等人顿时有一种“吾道不孤”的欣慰感,同时也对李风云愈发敬佩。若不是李风云拿出了挺进齐鲁、跃进蒙山的英明决策,义军现在还在卫府鹰扬的围剿中拼命挣扎,更不可能知道齐鲁大地上也有同道中人举旗造反,也有一支义军正在为生存而奋战。 就目前的齐鲁局势来说,短期内对苍头军非常有利,因为齐鲁两地的军队都在围剿王薄和孟让,苍头军可以乘此机会,顺利进入蒙山,苍头军的好运气还在延续。但进入蒙山只是苍头军艰难求生的开始,接下来,苍头军不但要面对齐鲁官军的围剿,还要面对蒙山地方势力的攻击,同时还要解决数千人的吃饭问题。而最头痛的就是吃饭问题,肚子不解决,谈何生存?生存都没有保障,谈何发展和壮大? 李风云冲着徐十三招招手,示意他把杜伏威和辅公祏带出大帐,好生款待。 杜伏威望着李风云,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跟着徐十三走了出去。他和辅公祏一直疑惑不解,这个白发将军,怎会知道他们两个籍籍无名的章丘土混混?难道这位白发将军身具异禀,或擅长术数,就像知世郎王薄一样,能预知未来? 帐内众人都很兴奋,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议论得很热烈。本以为世上只有自己造反了,只有这一支被官军追赶得四处逃窜的义军,孤独和恐惧就如梦魇一般死死缠绕着心灵,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明天,更看不到未来,只是为活着而无助挣扎,突然,听说齐鲁大地上也有人造反了,也有一支被官军追杀围剿的义军,激动兴奋之情不可遏止的喷涌而出,仿若在黑暗中看到了光明,在迷惘中看到了希望,心中的孤独和恐惧霎时便被冲淡,代之以满腔热血,期待着马上杀到泰山脚下,杀到汶水河畔,与那支命运相同处境一致的兄弟携手作战,在齐鲁大地上杀出希望和明天。 唯有李风云神情凝重,望着铺在案几上的地图,久久不语。 李风云的凝重表情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大家压抑着激动的心情,慢慢停止交谈,期盼白发帅再一次给他们带来惊喜。 帐内安静下来。李风云抬头看看众人,缓缓说道,“我们一路狂奔至此,精疲力竭,再加入对鲁郡局势一无所知,不得不在此休整一天,但追兵就在我们后面,距离我们最多还有两天路程。董纯是否会越境追杀,我们不得而知。某向来以最恶劣情况谋划对策。假设一下,假如董纯紧追不舍,越境追杀,我们是否有一战之力?” 答案不言自明,义军没有一战之力。义军狂奔近千里进入鲁郡,力已竭,气亦尽,而更严重的是,义军为了以最快速度冲过彭城,最大程度的减轻了辎重数量,而在粮食和武器之间,义军又选择了武器,所以携带的粮食非常有限。几千人吃饭,每日谷粟消耗庞大,如果义军不能马上解决吃饭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李风云做出如此警告,显然大有深意,也直接关系到义军下一步的生存策略,所以众人不得不再度面对残酷现实,刚才的兴奋之情随之迅速消散。自己都岌岌可危了,哪里还顾得上兄弟义军? 陈瑞略一思索,率先说话,“不论董纯是否越境追杀,他都会向鲁郡报警。鲁郡的郡府和鹰扬府为了确保首府瑕丘之安全,确保鲁郡之稳定,即便在泰山、汶水一线局势紧张的情况下,亦会分兵南下攻击我们,趁我们精疲力竭之刻,趁徐州军队正北上而来之际,与彭城实施南北夹击,力争在最短时间内置我们于死地。” 陈瑞一听李风云的话音,便知道李风云大概的思路了。李风云很清醒,他根本就没有北上支援王薄,与长白山义军会合的意思,相反,他要利用王薄和长白山义军正好在泰山、汶水一线牵制了齐、鲁两郡军队的有利时机,带着军队火速挺进蒙山,先在蒙山寻找一块立足之地。义军唯有在蒙山站稳了脚跟,才能腾出手来解决吃饭问题,一旦吃饭问题解决了,才能谈发展,谈壮大。这个思路是正确的,君子顾其本,现在连老本都保不住,你慷慨大方去支援兄弟义军,岂不是自寻死路? 陈瑞这话一说,帐内众人都清楚了。义军进入鲁郡,不是脱离了险境,而是进入了一个新的险境,且义军对新的险境几乎一无所知,因此义军的当务之急是挺进蒙山,是寻找一块安全的地方进行休整,先把实力恢复了,把生存问题解决了,然后再谈其他的事。 “即刻挺进蒙山。”韩曜说话了。 之前他也动过与王薄的长白山义军会合的意思。人在无助的时候,本能的寻求外援,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的力量大,再说长白山义军正处在危急之刻,此刻若能拯救其于危难之刻,他们一定会感恩戴德,大家一起携手上蒙山,实力岂不更大?生存的几率岂不更高?孰不知有利就有弊,如果仔细想一下,就不难发现义军人数越多,吃饭的问题就越难解决。上山固然能躲避一时,但躲不了一世,你总要下山找吃的,然而在官军的围剿下,烧杀掳掠越来越艰难,劫掠所得又能养活多少人?一切都要凭实力说话,在义军目前境况下,还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家屋上霜了,自顾自吧。 思路明确了,事情就好办了。李风云微笑点头,“我们的运气一直很好,但上苍的眷顾是有限的,老天爷不可能一直照拂我们,我们必须尽快长大,自力更生。当前,我们很孱弱,尚没有力气攻城拔寨,亦没有实力与卫府鹰扬正面作战,所以我们需要找一块地方,先让自己长大。我们之所以到齐鲁来,目标就是蒙山,在这个目标没有实现之前,不要让任何事情干扰我们。” 既然决定依照原定策略挺进蒙山,那么如何挺进? 众人讨论热烈,很快形成了两种意见,拿出了两个计策。 考虑到粮食不足,正好彭城的追兵尚没有杀到,而鲁郡也还没来得及派出军队南下攻击,义军有时间在邹县境内烧杀掳掠一番,多抢一点粮食,然后再进山。此策的优点是,一旦义军在蒙山立足的过程中受阻,可以有效缓解粮食危机,其次它可以吸引一部分鲁郡兵力,有助于长白山义军由汶水一线杀出重围。但它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义军将士太疲劳了,可能会在劫掠过程中受损,其次,它不但耽误了挺进蒙山的时间,也引起了鲁郡郡府和鹰扬府的注意,而鲁郡郡府会在第一时间向郡内诸县报警,并向周边郡县报警,如此一来,义军在挺进蒙山后,也就失去了“站稳脚跟”的先机。 第二个计策则是火速进山,乘着鲁郡还没有注意到义军的时候,迅速消失在鲁郡郡府的视线里。鲁郡郡府既没有看到义军的身影,亦没有看到义军祸害城镇,必然对彭城的告警采取消极态度,甚至置若罔闻。退一步说,就算鲁郡郡府很认真很负责任的关注这件事,并向郡内县乡和周边郡县告警,但郡府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从彭城方向来了一支义军,那么鲁郡诸县及其周边郡县必定是不以为然,这便给义军挺进蒙山后,在蒙山“立足”赢得了先机。 李风云倾向于第二个计策。经过一番商讨后,一锤定音。 从固城向东前进,便是蒙山东麓。沿着鲁郡和彭城郡的边境线翻山越岭六十里,便进入了琅琊郡。义军只要进入琅琊郡,便消失在了鲁郡和彭城郡的视线里。 “我们若想在蒙山立足,并解决粮食问题,就必须以最快速度,趁敌不备之际,拿下颛臾城。” 李风云手指地图,向围在四周的众人详细解说他的谋划。 蒙山位于彭城郡、鲁郡和琅琊郡的交界处,其大部分山脉位于琅琊郡境内,并占据了琅琊郡近七成以上的面积。琅琊郡一面临海,三面临山,地形险峻,所以其境内只有两条交通要道。一条由东莱而来,经高密郡,翻越沂山东麓诸山,再经蒙山东南麓,直达彭城。还有一条则是由鲁郡的首府瑕丘出发,经泗水城、卞城进入蒙山西北麓,然后便沿着山脉中的治水河东南而下,经琅琊郡的颛臾城、费城直达琅琊郡首府临沂,再与由东莱而来的大道会合,直下彭城。 李风云的目标便是颛臾城。 颛臾处在蒙山山脉之中,其东北部便是蒙山,西南部则是丘尼山,中间是河谷平原,有平原就有粮食,有粮食就能生存,所以这是一个非常好的立足扎根之地。 “我们拿下颛臾城之后,一部北上,占据鲁郡的卞城,阻截鲁郡官军;一部南下,占据琅琊郡的南武城,阻截琅琊郡的官军。”李风云轻轻拍了一下地图,非常自信地说道,“只待时机成熟,我们便南下攻克临沂,占据琅琊郡,如此背靠大海,向东可攻东莱,向北可攻齐鲁,向南可攻徐州,可谓进退无忧。” 李风云话音刚落,帐内便响起欢呼之声,天可怜见,终于在黑暗中看到一丝曙光了。至于王薄和长白山义军,这一刻却被抛之脑后,再也没人幻想去支援了,相反,大家都希望王薄和长白山义军能在泰山脚下支持下去,牵制住齐鲁军队,继而帮助苍头军在蒙山立足扎根。 “事不宜迟,今夜便出发。”陈瑞急不可待了,“若想攻克颛臾,唯有出敌不意,攻敌不备。” “某建议,大军可分做两部。”韩曜也很急切,虽然他对李风云依旧抱有怨隙,但不管怎么说,李风云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给义军找到一个既能生存又有发展机遇的地方,实属不易,亦让他自叹弗如。 “一部由将军统率,尽选精锐,先行赶赴颛臾,力争在最短时间内拿下城池,然后兵分两路,以最快速度攻克北部卞城和南部南武两处要隘,以确保颛臾之安全。一部则由某统率,带着辎重营和老弱妇孺,翻山越岭,蹒跚而行,决不拖累大军立足蒙山之大计。” “善!”李风云连连颔首,冲着韩曜抱拳为礼,“如此便辛苦樵公了。大军一分为二,某与陈司马带十个团为前军,今夜出发。樵公率六个团并辎重营为后军,随后跟进。” 韩曜躬身领命,第一次在李风云面前低下了其高傲的头颅。 = = = 第七十二章一世兄弟 杜伏威、辅公祏和一众兄弟刚刚吃饱喝足,便看到徐十三走进帐来,传李风云命令,请杜、辅两人再赴帅帐。 杜、辅二人亦很急切,做为斥候,他们有责任在第一时间把蒙山及其周边的军情送回去,尤其徐州义军进入鲁郡,更是一个天大的消息,但那位威猛的白发帅并没有放他们离去的意思,这令二人十分忐忑,惶恐不安。 一路行去,看到一队队身穿黄色鹰扬戎装的义军将士正全副武装地向辕门方向走去,营寨内的气氛因此很紧张,似乎有重大行动即将展开。杜、辅二人面面相觑,暗自惊凛,难道彭城的卫府鹰扬追上来了?如果徐州的鹰扬府军队大量进入鲁郡,必将危及到长白山义军的生死存亡。 进入帅帐,帐内卫士正在匆忙收拾东西,很显然这支军队要连夜开拔了。 李风云站在地图前,负手而立,一袭白袍,白发披散,豪放不羁,渊渟岳峙,其威猛霸气如出鞘之利剑,扑面而至,咄咄逼人,让人倍感紧张,怯畏难当。听到徐十三的声音,李风云稍稍转身,冲着杜伏威和辅公祏微微一笑,然后招了招手,示意两人走到他的身边。 “今夜,某就要率军离去。”李风云抬手指向地图上的蒙山,“某的目标是蒙山,在蒙山立足,在蒙山安身立命。” “彭城的官军追来了?”杜伏威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问道。 李风云轻轻点头,“彭城有左骁卫将军董纯,是一员百战老将,虽然某侥幸从他的围追堵截中冲了出来,但董纯岂肯善罢甘休?某的将士没日没夜狂奔近千里,精疲力竭,更严重的是粮草不继,一旦在鲁郡陷入官军的包围,必然崩溃,所以,现今某的军队若想生存下去,唯一的办法便是挺进蒙山。” 这个道理很浅显,杜伏威一听就明白,也很理解,虽然之前他曾有过一丝期待,期待白发帅能带着他的军队北上汶水,帮助王薄和长白山义军从官军的围追堵截中杀出一条血路,但事实是不可能的,白发帅和他的军队并没有摆脱官军的追杀,稍有不慎便会陷入官军的包围,有全军覆没之危,所以李风云只能带着他的军队上山躲藏,暂避风头。 只是,李风云上了蒙山,躲起来了,从彭城追来的官军却不会跟着上山追杀,相反,他们会直杀汶水一线,与齐鲁两郡的军队联手剿杀王薄和长白山义军。官军的任务是戡乱剿贼,只要剿了贼,那就算完成了任务,对上面也好有个交代。如此一来,王薄和长白山义军若想突破官军在汶水南部的阻截就难上加难了,他们挺进蒙山的希望会因此而变得十分渺茫。 “某的首要目标是琅琊郡的颛臾城。”李风云看了杜伏威和辅公祏一眼,眼神犀利,似能看穿他们心里的所思所想,指着地图继续说道,“拿下了颛臾城,某并没有摆脱危机。你们看……”李风云在地图上点出了卞城和费城的位置,“某将面对鲁郡和琅琊郡两郡官军的南北夹击。” 杜伏威和辅公祏连连点头,表示理解李风云的艰难处境,同时对李风云放下统帅的架子,像兄弟般和颜悦色的对待两个友军小斥候,并详细解释不能北上支援的原因,心怀感激。 不过让他们疑惑不解的是,李风云有必要自降身份如此礼遇两个章丘土混混,甚至还向他们透漏重要的军事机密?退一步说,就算李风云深谋远虑,不想在进入齐鲁之初便贸然得罪王薄和长白山义军,以免在未来的生存和发展中遭遇危机,但也完全没必要与王薄帐下的两个小斥候拉关系套近乎吧?假若李风云是想通过他们的嘴,向王薄、孟让传递自己的善意,那么毫无保留的透漏挺进蒙山的军事机密的目的又是什么?是想告诉王薄、孟让,请他们杀到蒙山来会合,还是说蒙山现在是我的了,你们不要来了? 李风云的反常行为,不但让杜伏威和辅公祏疑惑不解,亦让正在帐内忙碌的袁安和徐十三疑惑不解,甚至就连在一旁收拾东西的风云卫士们都察觉到了,导致他们不时以惊异的目光打量着杜伏威和辅公祏两个陌生少年,暗自估猜这两位有什么了不起的大来头,值得白发帅如此重视。 杜伏威想到了一种可能,李风云还是想支援王薄和长白山义军,但他首先要确保自己和军队的生存,所以先挺进蒙山,然后再腾出手来支援王薄,否则,他就没必要通过自己的嘴,把这一消息告诉王薄了。犹豫了片刻,杜伏威鼓足勇气说道,“将军拿下颛臾城后,紧接着必然要拿下卞城和费城,以阻御官军的南北夹击。” 他这话一说,顿时引起了袁安和徐十三的注意,两人都没想到一个年少斥候竟能说出这番话,即便是纸上谈兵,那也足以说明这个少年不但识文断字,还机智聪慧,而且颇有胆识,否则决不敢在一个义军统帅面前胡乱卖弄。一个乡间偷鸡摸狗的土混混,如何识字念书的? 袁安和徐十三这一顿足注目,立即便让杜伏威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烟消云散,一张未脱稚气的脸庞更是涨得通红,期期艾艾的竟说不出话了。 李风云望着杜伏威,目露赞赏之色,鼓励道,“你接着说。对于未来的推衍,关键不在对错,而在信心和勇气,你只要有信心,有勇气,便能逆天而行。” 杜伏威若有所悟,很快调整了情绪,再度鼓起了勇气,虽然依旧紧张,但他突然便有了信心,相信自己能说服李风云。 “这是泗水。”杜伏威手指地图说道,“泗水城和卞城都在它的上游南岸。将军若拿下了卞城,便直接对泗水城、鲁城和鲁郡首府瑕丘城形成了威胁,鲁郡官军肯定要出兵反攻,而鲁郡官军的主力都在汶水一线,这迫使鲁郡官军不得不分兵南下。将军攻打卞城,实际上便是围魏救赵。” 李风云微笑赞许。袁安和徐十三面露惊讶之色,眼前这个壮实的少年郎所表现出来的非同寻常的才智,让他们大感意外。 “泗水距离汶水百余里,卞城、泗水城一线距离巨平、梁父一线亦是百余里。”杜伏威继续说道,“在将军竭尽全力把鲁郡官军吸引到卞城时,若王帅和孟帅能抓住战机,突破官军在巨平、梁父一线的阻击,便能杀出一条血路,急速南下渡过泗水,与将军会合于卞城,共进蒙山。” 李风云笑容满面,频频颔首,并伸手拍了拍杜伏威的肩膀,以示褒赏,然后转目望向一直站在杜伏威身后沉默不语的辅公祏,以非常温和的语气问道,“你兄弟说,这是围魏救赵之计,不知你是否同意?” 辅公祏始终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听到李风云主动问起自己,颇有些受宠若惊,连连点头,但眼里却掠过一丝不以为然之色。 李风云始终盯着他,敏锐捕捉到了辅公祏眼里的那丝异常,当即鼓励道,“你兄弟有胆识,推衍得很好,你这做哥哥的也不会差,想必也有自己的看法,可否说出来听听?接下来的仗怎么打,关系到两支义军的生死存亡,容不得丝毫差错,你若有想法,不妨说出来,或许便对义军有帮助。” 李风云的鼓励产生了效果,辅公祏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说道,“张须陀太厉害了,听说他是一位百战悍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那厮厉害甚?不就是仗着人多势众,甲坚兵利,才打了几场胜仗吗?”杜伏威狠狠瞪了辅公祏一眼,怒声说道,“假若我们有重兵在手,张须陀必死无疑。” 辅公祏闭上嘴巴,不说了。 李风云冲着杜伏威摇摇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再次鼓励辅公祏,“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你说得对,张须陀的确厉害,他曾是楚国公杨素帐下的一员悍将,文武干略,十分了得。” 楚国公杨素大家都知道,中土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本朝开国大元勋,中土统一的大功臣,是先帝的左膀右臂,曾高居宰执之位近二十年,权倾朝野。据说今上之所以能继承皇统问鼎皇位,也得益于杨素的支持。 辅公祏看了李风云一眼,问道,“将军认识张须陀?” 李风云摇摇头,“久闻其名。听说此人刚直不阿,为人仗义,但性情暴烈,脾气倔犟。也正因为如此,他在杨素死后,便被赶出了卫府,离开了军队,到地方上做了个文官。倘若杨素还活着,他现在最起码也是个从四品的武牙郎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屈居于一个从四品的郡丞,连个鹰扬郎将都不如。” 帐内众人都竖起耳朵听着。袁安、徐十三已经见怪不怪了,相处久了,对李风云的诸多神秘之处已经习以为常,也懒得去探究了。杜伏威和辅公祏却是暗自吃惊,怀疑李风云身份显赫,造反之前十有**都是个贵族,否则不可能知道这些隐秘。 “张须陀既然如此厉害,不难推测出将军攻占卞城的目的。”辅公祏看到李风云望向他,随即继续刚才的话题,“假若他将计就计,以卞城为诱饵,在泗水北岸设下一个陷阱,王帅和孟帅岂不有全军覆没之危?” 杜伏威的脸色顿时变了,张嘴就欲反驳,但旋即想到徐州的军队正北上而来,一时竟语塞了。 袁安、徐十三看看地图,再看看依旧是诚惶诚恐的辅公祏,不禁暗叹,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看似懦弱的少年,竟深藏不露,心计更是深沉,长大了那还了得?李风云也有些惊讶,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疑惑。这位扮猪吃老虎,一直躲在杜伏威后面,不显山不露水,怪不得两人携手,在未来杀出了一片天地,只可惜心不够黑,人也不够无耻,玩到最后还是给心更黑更无耻的“流氓”玩死了。 李风云笑了起来。*******,一遇风云便化龙。人各有命,我虽想逆天,却未必有能力逆转这对兄弟的命运,只是相遇即时有缘,便结个善缘吧。 “那么……”李风云看看他们,一语双关地问道,“你们打算如何禀报王将军和孟将军?” = = = 第七十三章挺进蒙山 李风云这句话大有深意。 你们俩现在回去,把所遇所见禀报了王薄和孟让,而王薄和孟让也相信了,但如何确认徐州义军挺进了蒙山攻占了颛臾,并拿下了卞城对鲁郡形成了威胁,继而给长白山义军南下突围创造了机会?所以,你们俩必须留下一个,随徐州义军挺进蒙山,待义军拿下卞城后,即可火速报于王薄,如此方能帮助长白山义军南下突围。 再往恶劣处设想一下,假若张须陀将计就计,在泗水北岸设下陷阱,集结更多兵力围杀长白山义军,那么王薄和孟让极有可能全军覆没,而危机时刻,能够向李风云报信求援,而李风云又深信不疑的,也唯有这兄弟两人。 果然,杜伏威和辅公祏都没有马上回答李风云,而是皱起了眉头凝神沉思,由此证明两人的智慧的确异于常人。李风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论这兄弟两人的未来如何,此刻都要给予他们力所能及的帮助,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将来必有不菲的回报。 杜伏威和辅公祏四目相对,很有默契地做了交流,然后杜伏威冲着李风云躬身一拜,“将军,俺带两个人即刻北上报讯,而阿兄则留在将军身边,以便我们在泗水河畔再度取得联系。”杜伏威口齿伶俐地做了一番解释,“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善!”李风云一口答应,与杜伏威约定了暗语,随后便让徐十三把兄弟两人带离了大帐。 袁安实在按捺不住,走到李风云身边问道,“将军为何对这两人深信不疑,并告之机密?”言下之意,李风云在这件事上是不是过于轻率了?这世上机智的人多了,但混得风生水起的却凤毛麟角,如果说李风云是看中了这两人的才智,那实在太荒诞,绝无可能,所以袁安认为这里面肯定有玄机。 “你以前听说过王薄和孟让吗?”李风云问道。 袁安摇头,“从未听说。” 李风云笑着点点头,“某倒是有所耳闻。” 王薄和孟让是第一个举起大旗反隋的齐鲁豪杰,但随着起义的浪潮席卷中土,这两个人不但未能雄霸一方,反而分道扬镳了,而长白山义军亦随之衰落。王薄后来投了窦建德,窦建德死后,又投奔了李唐,反反复复。孟让后来投了李密,李密失败后则销声匿迹了,不知所终。从两人的人生轨迹可以推断出,他们不是雄才大略之辈,但也未必就是志大才疏之人,有时候运气很重要,而性格更重要,性格决定命运。李风云断定他们都很看重自己的切身利益,喜欢权力,有着强烈的做老大的**,老大梦破灭了,便又颓废,随波逐流,缺少坚韧不拔的意志和一往无前的勇气。 这等人物,一旦听说徐州义军抢在他们前面占据了蒙山,便会失去南下动力。长白山义军若想突破官军的阻截,必然会付出惨重代价,实力损失严重,如此一来他们到了蒙山便是寄人篱下,看别人的眼色过日子,甚至会被徐州义军直接吞并,试想王薄和孟让岂肯在跳出狼窝后又入虎穴? 李风云简略解释了一下缘由,至于他从何得知王薄和孟让的讯息,他没有说,袁安也没有问,类似情况见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原来将军是想阻止长白山义军南下蒙山。”袁安恍然大悟。 “蒙山够大,但颛臾的粮食有限,养活不了那么多军队。”李风云冷笑道,“某自己都吃不饱了,岂肯让王薄和孟让前来争食?再说,两支义军会合,目标大,影响大,官军正好可以集中力量四面围剿,而义军内部则因为粮食短缺等各种原因必然会产生矛盾和冲突。可以想像,义军的败亡不过是旦夕之事。” 袁安大为佩服,连连点头,“将军,假若王薄和孟让走投无路,一定要南下蒙山呢?” “那便吃了他们。”李风云毫不犹豫地说道,“趁你病,要你命,既然他们自寻死路,某便遂了他们的心愿。” 袁安暗自惊骇。他接触李风云的时间越长,对其冷酷残忍的性格就愈发恐惧,不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岂能奢谈仁义道德?该杀的就得杀。 = 义军一分为二,李风云带着十团精锐率先挺进蒙山,韩曜率后军跟进。 斥候在附近找了几名猎户做向导。猎户得了钱财,心里欢喜,尽心尽力,所选路径既很隐蔽,又不难行。 黎明时分,义军行进六十余里,进入琅琊郡南城境内。休息一个时辰,吃饱喝足,正好前往南城打探军情的斥候也回来了。斥候禀报,南城毫无防备,亦无驻军,一鼓可下。 徐十三率风云团伪作鹰扬卫士,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南城城下。南城位于山区,人口稀少,非常贫瘠,平日里不要说看到军队了,就连商贾都难得见到几个。守门戍卒闲来无事,聚在城门洞里聊天打屁,忽然看到一支全副武装的鹰扬府军队出现在城下,非常惊讶,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有人飞报城中里正,南城里正亦感惊讶,他并没有接到有军队要路过南城的消息,不过既然有军队来了,当然要去看一看,问一问,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里正尚未出府,风云团的将士已经气势汹汹地杀到,猝不及防之下,稀里糊涂地坐了俘虏,全然弄不清出了什么状况。 义军轻松攻占南城。一路行来,义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如今又挺进蒙山,彻底摆脱了追兵,将士们的士气极度高涨,欢呼声惊天动地。 李风云与陈瑞、袁安商量了一下,决定暂时在南城驻扎一支军队。 南城位于琅琊郡的西南方向、蒙山的西南麓,与鲁郡、彭城郡毗邻,虽然贫瘠,却能有效监控鲁郡和彭城郡。鲁郡是齐鲁地区的大郡,彭城则是徐州地区的重镇,都屯驻有相当数量的军队,对蒙山形成了威胁,一旦官军从此处展开攻击,义军则必然陷入腹背受敌之窘境。 南城驻军很简单,派一支军队即可,但如何控制整个南城及其周边地区,给义军的生存和发展带来帮助,却需要丰富的地方管理经验,而这方面李风云并不擅长,所以他干脆授权给了韩曜,让韩曜率后军暂住南城,待主力攻占了颛臾,拿下了卞城和南武城两个南北要地之后,再东进会合。 中午,李风云率九个团继续东进,张翔则率一个团驻守南城,等待韩曜与后军前来。 由南城东行,一路崇山峻岭,沟壑纵横,约六十里之后进入费县境内,再行四十余里,便是南武城。南武城座落于治水河畔,群山环抱,风景秀丽。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因为孔子的弟子曾参以及众多历史名人出生于此而闻名天下。 义军于第二天的黄昏抵达南武城。今日的南武城不过是一座小镇,一个要隘而已,毫不设防,任由穿着鹰扬戎装的军队大摇大摆地进了城。 义军首先控制了驿站,以防走漏消息,接着又控制了全城。南武城中级别最高的人便是里正,而这位里正把义军当作了过境的鹰扬府军队,全然没想到这竟是一支反军。 南武城距离颛臾城八十里,距离琅琊郡首府临沂则有两百余里,而距离费城亦是八十里,好在费城在治水北岸,义军拿下南武城之后,在南面可阻御来自临沂方向的攻击,在东面可依托治水这道天然险阻,阻御来自费城方向的攻击。 李风云命令韩寿率一个团镇戍南武城,待张翔从南城赶来后,张翔所部也由韩寿指挥。考虑到未来一段时间,南武城将成为阻御官军攻击的重要隘口,李风云嘱咐韩寿,务必抓紧一切时间加固城池,并利用城外的山峦河流等有利地形构建防御工事,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将南武城打造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堡垒。 韩寿老大不愿意,他想去打颛臾城。颛臾是县城,有战利品可分,而南武城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刮地三尺都未必能找到值钱的物件。 李风云很不高兴,当着众将的面,把韩寿狠狠训斥了一顿,并借此机会警告诸将,以后蒙山就是大伙的家,蒙山人就是兄弟姊妹,大家必须善待蒙山人,再不能像过去一样烧杀掳掠,为所欲为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个道理很浅显,无须赘述。义军若想在蒙山生存下去,若想在这片大山里立足扎根,若想以此为根基发展壮大,就必须把蒙山当做自己的家,把蒙山人当作自己的兄弟姊妹,否则,必败无疑。 李风云重申了军纪,十七禁令、五十四斩,有违纪者,斩!不论你是那个级别的军官,也不论你有多大的功绩,只要违背了军纪中的任何一条,斩! 李风云最后很严肃地询问韩寿,“你还要不要吃饭的家伙?” 韩寿噤若寒蝉,再不敢说半个不字。 “过些时日,我们在蒙山站住脚了,便要整军整训,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便是整肃军纪。”李风云再度发出警告,“不要以为非常时期,可以混水摸鱼。某郑重警告你们,任何人,假若他不给义军一条活路,置兄弟们于死地,某便断了他的活路,砍了他的头颅。” 众将惊骇,人人自危。 = = = 第七十四章梁德重骂人了 武贲郎将梁德重抵达藤城,随其一起北上的还有六个团的鹰扬卫。 之前藤城鹰扬府已经接到了彭城卫府的命令,但派出去的斥候既没有在藤城境内发现叛军,亦没有在邻近的蕃县境内发现贼人的踪迹。正感疑惑之时,梁德重到了,听说这一带并没有发现叛军的身影,当即意识到叛军取道小路出境了,而方向十有**便是合乡、固城一线,然后直接上了蒙山。 梁德重非常愤怒,他和董纯都是沙场老将了,谁知今天竟然被一群小蟊贼玩弄于股掌之间,围追堵截了近千里,还是给对方逃之夭夭,奇耻大辱。 虽然董纯肯定要为此承担主要责任,他的左骁卫将军一职也保不住了,待在彭城的时间也屈指可数,但梁德重的连带之责肯定也跑不掉,考虑到东征迫在眉睫,运河安全至关重要,东都未必会从徐州重地一口气调走两位卫府统帅,梁德重继续留任徐州的可能性非常大,为此梁德重必须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尽心尽力的剿贼,最好能做出点成绩以将功赎罪,好歹给东都一个交待,给自己也挽回点脸面,否则就算其乘着东征之便大发横财,将来回归故里却荣耀不再,始终遭人耻笑。 梁德重下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这股贼人斩尽杀绝,并给帐下军官僚属下了一道死命令,必须查清贼人逃亡的方向,否则严惩不贷。 统帅放了狠话,下面的人也不敢阳奉阴违了,再敷衍了事岂不自寻麻烦?很快,有消息传回,那股从谯郡逃亡而来的贼人由合乡方向出境了,并在固城境内一个僻静之处休整了一天,然后向东上了蒙山。 贼人出境了,而且谨小慎微,不愿招惹鲁郡强敌,直接逃进了茫茫大山,如此一来,剿杀的难度就大大增加,因为这不再是彭城一个郡的事情,还牵涉到了鲁郡和琅琊郡,牵扯到了两个地域的利益。 彭城郡属于徐州地区,鲁郡和琅琊郡属于齐鲁地区,在军事镇戍上隶属不同卫府,在行政上则都听命于中央,所以不论是执行军事行动还是实施政经政策,都需要中央下令。蒙山恰恰位于三郡交界之处,两大区域衔接之地,假若要围剿山上贼人,徐州的左骁卫府说了不算,齐州的右候卫府亦说了不算,唯有中央说了算,唯有东都下令,并在两大区域的众多军政官长之间进行协调,然后调集军队和粮草武器,方能实施围剿。然而,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其中牵扯到了众多的复杂利益,由上而下,纠缠不清,越是兴师动众,越是难有结果,甚至与初期愿望背道而驰。 “直娘贼,一群卑贱凶恶之徒,竟如此狡猾,岂有此理!”梁德重越想越是烦躁,忍不住破口大骂。 他现在总算相信董纯的警告了,这群贼人的背后有“黑手”,这群贼人中有谋略出众者,这群贼人在东征发动之前突然举旗造反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否则,一群乌合之众绝无可能逃脱众多鹰扬府的围追堵截,而且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千里迢迢逃进了蒙山。 这最后一招太高明了,逃进蒙山,利用两大地区的鹰扬府和三郡郡府之间根本无法进行协调统一以联合围剿的机会,给自己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待东都下令剿杀,并把两大地区的鹰扬府和三郡郡府的关系协调好之后,已经是冬天了。冬天大雪纷飞,山路艰险,根本没办法大举进攻。等到春暖花开,东征开始了,全国上下都要为保障东征而努力,而贯通中土南北的大运河更是东征将士的生命线,其安全的重要性可想而知,运河沿线的所有军队和官府都将倾尽全力守护运河。也就是说,等到春暖花开之际,蒙山剿贼的事也就彻底搁置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股贼人发展壮大,甚至下山烧杀掳掠,直接威胁运河之安全。 如此推算,唯有当前才是剿贼的最佳时机,乘着贼人精疲力竭,又未能在蒙山立足之际,衔尾追杀,方是上上之策。 然而,国法如山,军纪如铁,本朝律法虽不算严酷,但法就是法,不论你主观愿望如何,只要你违法了,那就得接受惩罚。徐州地区的军队在未经东都许可的情况下,擅自进入齐鲁地区,则等同于谋反,梁德重就算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 就在梁德重彷徨无策之时,韦云越匆匆赶来,“明公,崔郡丞到了。” 崔德本?他来干什么?难道也要来剿贼?不至于吧?虽然贼人在卫府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绕彭城而过,让彭城军政官长栽了个大跟头,丢了个大脸,但此事大家都有责任,卫府固然颜面无存,郡府也羞耻难当,所以大家都有默契,把真相埋到泗水河里,烂在肚子里,绝口不提。奏报东都的时候,就说贼人势大,十万之众,铺天盖地,排山倒海,而彭城卫府诸鹰扬主力都不在,势单力薄,打不过贼人,结果让贼人冲过去了。董纯反正是“倒”了,救无可救了,完全没必要与大家过不去,现在给别人一个方便,将来就是给自己一条活路,所以他也想开了,主动揽过了责任。 崔德本做为彭城第二行政官长,在顶头上司把所有责任都揽下之后,肯定会留任彭城。不过,他的家世虽然显赫,但尚没有资历出任太守一职,还得在郡丞的位置上继续待着。崔德本当然想做太守,而彭城人口众多地理位置重要,是上郡,上郡太守的官秩是从三品。本朝尚书令是正二品,尚书左右仆射是从二品,六部尚书、九寺正卿、卫府大将军为正三品。以此类推,可知从三品的官秩在本朝地位之高,权力之重,人数之少。 崔德本出身山东第一豪门,崔氏在朝中更是权势倾天,若他能在徐州做出瞩目成绩,上位太守还是有几分希望。以目前徐州的形势来说,若能剿贼成功,就是瞩目成绩。试想以卫府名帅董纯都未能剿杀的贼人,他崔德本却剿杀成功,这样的成绩还不够瞩目? 崔德本还真的是来剿贼的,不过他是彭城行政官长,本朝行政官长曾拥有在特殊时期的统兵权,但今上登基后锐意改革实施了一系列新制度,其中就包括剥夺了地方行政官长的这一特权,除非得到皇帝和中枢的授权,否则地方行政官长不允许拥有统兵权。崔德本于是想了个折衷的办法,退而求其次,主动帮助梁德重剿贼。独揽大功不行,那么从中分一杯羹总可以吧? 梁德重是关中本土贵族,与沛城鹰扬府的鹰扬郎将韦云越同属于一个贵族集团,而崔德本则属于山东贵族集团,关陇人和山东人仇怨甚深,合作难度太大。但崔德本胸有成竹,施施然就来了,他算准贼人会出境逃亡蒙山,而梁德重绝无胆量越境追杀,不过梁德重和他一样也迫切想立功,这便有了合作的基础。 梁德重一眼便看穿了崔德本的无耻伎俩,当即嗤之以鼻,只是如今董纯还没有“走”,还是彭城的“老大”,他还得低调做人,还得寻找盟友,而崔德本就是他的盟友。另外,他若想在彭城发财,就必须与崔德本搞好关系,否则一旦让崔德本抓到他违法乱纪的证据,上奏弹劾,以崔氏在朝中的权势,一告一个准,他哭都找不到地方,所以梁德重即便看穿了崔德本的来意就是抢功,但考虑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不得不“低头”。 与其让人家来抢,还不如主动“送”,好歹是个大人情,于是梁德重就乐呵呵地迎了出去。 上郡郡丞的官秩是正五品,卫府武贲郎将的官秩是正四品,整整差了两级,按道理梁德重应该坐等崔德本上门来见,但事实上两人之间的尊卑恰恰是颠倒的。 中土自魏晋门阀兴盛以来,官场上的很多礼仪不是依照官职的品秩来定大小,而是依照贵族的等级来定尊卑。比如崔氏既是山东第一豪门,亦是中土的超级大豪门,在贵族当中是等级最高的,即便是皇族也要与之联姻来巩固自己的声望,所以在官场上即便你贵为宰执,但如果你的姓氏在贵族等级中低于崔氏,那么在非正式场合中,你得以崔氏为尊,否则你就“失礼”了,会遭到贵族同僚的耻笑和排斥。 本朝自先帝开始便实施以中央集权制为目标的政治改革,对门阀士族进行遏制和打击,试图彻底摧毁自魏晋以来已延续了四百余年的门阀士族政治,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改革便是废除九品中正制的选官制度,实际上也就是废除传统的贵族等级排序,而这一制度正是门阀士族政治的基础,由此可知改革难度之大。本朝改革派们高调宣扬,要实施以“尚官”就是官职的高低为原则来代替“尚姓”也就是以姓氏尊卑为原则的新的贵族等级排序制度,这个愿望是好的,但现实是,门阀观念延续了四百余年,早已成为中土礼仪文化中的核心部分,又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只要门阀观念存在,只要贵族等级排序存在,那么所谓的“尚官”、“尚姓”原则,不过是以新门阀代替旧门阀而已,新瓶装旧酒,毫无意义。 梁德重这个高级武官,把崔德本这个中级文官,恭敬地迎进了大堂,并请之上座,然后陪于侧席,把当前剿贼之复杂局势详细告之,然后主动问计。你既然来了,总不至于老脸皮厚到坐等功劳上门,或多或少就算装装样子也要稍稍出点力吧? “某有一计,可解将军燃眉之急。”崔德本手抚长须,漫不经心地说道。 = = = 第七十五章讨价还价 崔德本的计策是,征召地方宗团、乡团武装力量进入蒙山追剿叛贼。 宗团、乡团在中土分裂时期,属于地方贵族豪望的私人武装,主要目的是保护私人财产,尤其在国与国的交界之地,比如江淮地区和荆襄地区,这种私人武装做为正规军的附属力量,在守疆卫国的战斗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中土统一后,皇帝和中央曾想取缔各地的宗团和乡团,但这严重危及到了地方贵族豪望的利益,也严重危及到了地方稳定和统一大业。两害相权取其轻,统一大业和国祚的稳定乃是重中之重,所以皇帝和中央迫不得已,只好妥协,保留了大部分宗团和乡团,并将其纳入卫府系统,做为地方军队的主要组成部分,承担守护地方之责。到了今日,宗团和乡团已经发展成为维护地方治安的里坊武装力量。 按道理,宗团和乡团是卫府鹰扬的下属组织,卫府鹰扬完全有权力调动指挥它们,但实际情况是,宗团和乡团做为地方贵族豪望的私人武装,始终控制在地方势力手中,卫府鹰扬根本指挥不动。所以当崔德本拿出这个计策的时候,梁德重先是眼前一亮,感觉这个计策非常高明。 宗团乡团不同于卫府鹰扬,它是准军事组织,军纪对它的约束力很小,只要在律法许可的范围内,它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自由度较大。驱使宗团乡团去蒙山剿贼,打赢了功劳属于卫府鹰扬,打输了则是它们自己的事,与卫府鹰扬没任何关系,可谓一箭多雕,但问题是,宗团乡团的那些团主佐史,个个都是成精的“土鳖”,你想利用它们,得拿出足以打动他们的丰厚诱饵才行,否则“土鳖”们根本不鸟你。 梁德重一想到那些“土鳖”,火气就噌噌往上冲。梁德重要在彭城敛财,理所当然要与彭城的地方贵族豪望争利,再加上双方一个是关陇人,一个是山东人,彼此之间的矛盾必然激烈,冲突是在所难免,所以梁德重马上就“头痛”了。计是好计,问题是卫府指挥不动宗团乡团,彭城的贵族豪望更不会遵从梁德重的命令。好在崔德本出自山东第一豪族,在彭城贵族豪望中那是德高望重,一言九鼎,非常有号召力。 此计若由崔德本出面实施,成功的可能性很大。现在梁德重急切想剿贼立功,而崔德本急人之所急,主动放出了“诱饵”,那么梁德重是吞下这个“诱饵”,还是拒绝?如果吞下了这个“诱饵”,双方肯定要保持合作,但崔德本占据了主动,梁德重可能会失去对彭城局势的掌控,后果难料。反之,梁德重如果拒绝合作,崔德本没什么损失,梁德重的损失却大了,双方必然会因为这件事产生更大的怨隙,董纯走后,两人必然争斗,这对梁德重来说无论是戡乱剿贼还是聚敛财富都十分不利。 梁德重毕竟是百战之将,杀伐果断,他仔细权衡了利弊之后,断然决定合作。 合则两利,斗则两伤。从未来国内局势来说,东征打高句丽那个蛮荒小国易如反掌,纯粹是杀鸡用牛刀。皇帝好大喜功,摆出这么大的排场,说白了就是因为胜券在握,故意造势,让天下的普罗大众都记住他的武功,牢记他的权威。皇帝和中央的权威大了,改革派才能牢牢控制权柄,才能继续深化改革,加速改革,坚定不移地把改革事业进行下去。改革派的目标就是中央集权,说得直白一点,就是皇帝和中央要重新分配中土的权力和财富,要把本来控制在门阀世家手里的权力和财富夺走。 梁德重所在的关中本土贵族集团是既得利益者,是坚定的保守派,他们帮助皇帝和皇族夺取了天下,统一了中土,理所当然应该享受中土的权力和财富,但如今皇帝和皇族背信弃义,要剥夺他们的权力和财富,那么可以想像,东征胜利之后,朝堂上的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间的“厮杀”会越来越激烈,越来越血腥,而皇帝和改革派有东征胜利之优势,会对保守派贵族进行猛烈的打击。 很明显,皇帝和改革派一旦在政治斗争中占据上风,做为保守派成员之一的梁德重在卫府的日子当然很难过,如果运气好,或许还能捱几年,运气不好的话,估计东征之后他就要被“赶”回家了,所以他敛财的时间有限,他完全没有必要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在与山东人的“斗争”中。 梁德重也不避讳,开门见山,“此计若行,还需崔郡丞鼎力相助,不知崔郡丞有何要求?” 既然梁德重很爽快的表明了立场,崔德本也就不再装模作样了,他轻轻咳嗽了一下,语含双关地说道,“据说,齐州贼王薄、孟让被齐郡郡丞张须陀四面围剿,不得不逃离长白山,南下逃窜到了鲁郡。” 梁德重本来面含微笑,洗耳恭听,听到这话却霎时失态,不但笑容凝固,眼里更掠过一丝惊疑。崔德本,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借砀山贼祸乱徐州之际,向东都要统兵权,你目的何在?置卫府和某于何地?你到底是想独吞剿贼之功,还是另有图谋? 齐州贼王薄、孟让据长白山而叛已经数月之久,此事不但传遍齐鲁,亦传遍大河南北,且对河北产生了重大影响。 今年大河洪水泛滥,河南河北乃至齐鲁沿河郡县全部受灾,受灾人口众多,但因为举国上下都在为东征而准备,军队和战争物资都在向涿郡集中,各地的官仓都给搬运一空,再加上过去官僚们中饱私囊肆意侵占,此刻为了弥补亏空,于是把各地的义仓也给搬空了,由此导致各地官府无力赈灾或赈灾不力,而官僚们为了保住头上的官帽子,蓄意向皇帝和中央隐瞒灾情,结果便是天灾加人灾,饿殍遍野,惨不忍睹。 恰在此时,齐州的王薄、孟让反了,这给河北豪帅们指明了一条道路,很快,河北豪帅刘霸道、李德逸据豆子岗而反,高士达、孙安祖、窦建德据高鸡泊而反,张金称、王安据清河而反,郝孝德、刘黑闼据平原而反,各路反帅云集北运河两岸,频繁劫掠永济渠,对东征准备工作造成了巨大威胁。 为何大河南北一夜间叛乱迭起?贵族官僚是如何看待这些叛乱的?又是如何处置这些叛乱的?山东人异口同声指责关陇人,因为关陇贵族集团把持着王朝权柄,山东大部分郡县的主要官员都是关陇贵族,山东贵族仅仅占据一小部分,考虑到两大贵族集团之间的仇怨和矛盾,不难想像,正是这些关陇官僚的蓄意或者不作为,造成了大河南北的这场浩劫。而关陇人则指责山东人居心叵测,阴谋推翻国祚,大河南北叛乱的背后都有山东贵族的“黑手”,正是因为山东贵族的推波助澜,才造成了大河南北今日的混乱。 关陇贵族官僚是蓄意隐瞒真相,山东贵族官僚则是蓄意推波助澜,结果大家联手欺骗皇帝和中央,一边是东征的准备工作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一边是大河南北的叛乱此起彼伏,局势越来越恶劣。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关陇贵族都漠视普罗大众的死活,都向皇帝和中央隐瞒真相。齐郡郡丞张须陀就是个例外。张须陀是个武将,却因为政治原因被赶出军队,到地方上做了个文官,或许是秉性使然,也或许是对皇帝和王国的忠诚,他不顾僚属的反对义无反顾地开仓赈济灾民,由此赢得了民心,也赢得了一部分地方贵族豪望的支持。接下来,他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公开违反律法,以郡府的名义征召地方宗团、乡团和壮丁,组建了一支上万人的地方军,向长白山反贼展开了围剿。他的理由很简单,若想确保东征,确保东莱水师能够顺利渡海作战,就必须确保齐鲁地区的稳定,而齐鲁的稳定取决于齐州的稳定,若想稳定齐州,就必须剿杀叛贼,求得一方平安。 张须陀做为地方行政官长,没有统兵权,以他在齐州的所作所为,等同于谋反,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皇帝和中枢竟然相信了他的奏章中的表述,不但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反而破例授予他统兵权,负责齐州及其周边地区的戡乱平叛之重任。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有人认为皇帝和中枢为了确保东征的顺利进行,不得不行此下策,不得不向朝堂上的保守派势力做出妥协和让步,以求得东征期间政局的稳定。张须陀的政治立场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以前是老楚国公杨素的帐下悍将,是杨素一系的成员。现在杨素的政治遗传全部由小楚国公杨玄感继承了,杨玄感现为礼部尚书,位高权重,亦是东都保守势力的核心人物之一。皇帝和中枢破例授予地方行政官长张须陀以统兵权,委以重任,很明显就是向朝堂上的保守势力发出求和的信号。东征在即,内部就不要再闹了,要闹就等到东征之后。不管怎么说王国的利益高于一切,没有王国的利益,哪有贵族官僚们的利益? 皇帝和中枢却因此开了不好的头,剥夺地方行政官长统兵权是皇帝登基之后推行的一项重要改革措施,目的是借着军政分离的名义,削弱地方官府的权力,同时进一步集权于中央,然而,仅仅因为东征,皇帝和中枢就改动了律法,如此朝令夕改,权威当然受损。= = = = 第七十六章如此剿贼 这个口子一开,贵族官僚看到有利可图,便如发现猎物的恶狼,一个个蜂拥而至。崔德本便是恶狼之一,在梁德重面前狮子大开口,他竟然要仿效张须陀,也要拿到统兵权,而他的做法很简单,向张须陀学习,先斩后奏,待既成事实了,便“倒逼”东都授予其统兵权。反正前面有张须陀这个“榜样”,即便东都不给崔德本统兵权,也不会定他一个谋反的罪名砍了他脑袋,相反,假若其剿贼成功了,东都还要给他记功劳。 这事情可以先斩后奏,但现在的问题是,徐州有左骁卫府,左骁卫府下有诸鹰扬,有数千大军,另外董纯还在彭城,董纯走了还有梁德重,这戡乱平叛的事怎么摊也摊不到崔德本头上,除非梁德重在董纯走后,以卫府之名义,向彭城郡府求助,请求崔德本出面,协调卫府、郡府和地方贵族豪望之间的关系,征召宗团乡团等地方武装力量一起戡乱平叛,否则崔德本便是“师出无名”,留下了招惹祸事的把柄。 张须陀运气好,并不代表崔德本运气也好,所以崔德本必须小心又小心,确保自身之安全。只是如此一来,他便需要梁德重的默契“配合”,而梁德重要考虑的并不仅仅是自己的脸面和卫府的声誉,还要考虑到此事可能导致的一系列后果,其中最让他担心的后果便是,彭城地方势力一旦借此机会壮大武装力量,与卫府正规军形成抗衡,那么地方官府的实力便会大增,即便不会因此形成地方割据之势,亦有与中央对着干的可能。而更严重的是,一旦事态向这个方向发展,那么戡乱剿贼就成了一句空话,蒙山之贼不但不会剿平,反而会发展壮大,原因很简单,地方官府和地方势力要养寇自重,唯有“养寇”,地方官府和地方势力才能维持地方武装力量,才能借机攫取更的权力和更多的财富。 梁德重的笑容突然凝固,原因便在如此。地方宗团乡团虽然隶属于卫府,是卫府的下属组织,但卫府实际上控制不了他们,控制他们的是地方贵族势力,一旦地方贵族势力借此机会把分散在各地的宗团乡团组织起来形成一股强大的军事力量,卫府就麻烦了,不但要面对蒙山的叛贼,还要耗费精力应对来自地方军的掣肘,搞得不好便是人仰马翻,被叛贼和地方势力联手算计,一败涂地。 崔德本似是看穿了梁德重的忐忑心理,淡然一笑,接着说道,“齐州贼一旦逃亡蒙山,与徐州贼会合,便会对齐鲁和徐州局势造成难以估量的恶劣影响,而这必然会损害到将军的前程。将军戎马一生,功勋卓著,若晚节不保,岂不一世英名付诸流水?” 董纯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打了一辈子仗,号称中土名将,结果老了还栽了个大跟头,再想爬起来就难了。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梁德重当然不会傻到重蹈董纯之覆辙,虽然崔德本的话听起来很刺耳,甚至含有某种威胁的意思,但仔细想来却也是事实。 梁德重对未来局势已有所估猜,他可以肯定逃进蒙山的徐州贼会利用今年的冬天和明年东征的有利时机迅速壮大,假若齐州贼也逃进蒙山,两股流寇会合一处,实力会更大,会加速恶化齐鲁和徐州局势,而他对自己的未来更为悲观,所以抱定了“捞一票”就走的想法,为此他宁愿“低头”默契配合崔德本,但前提是崔德本必须给他足够的利益。至于卫府利益、王国利益的损失,与他何干?难道卫府剿贼成功了,王国稳定了,皇帝和中枢就会嘉奖他?当然不会,到了他这一层次,权力和财富的获取不是靠军功,而是靠政治,政治上他假若站错了队,就算他功勋盖世,人头照样落地,甚至还要被刀笔吏蓄意抹黑遗臭万年。 梁德重的脸色渐渐正常,笑容再度恢复,“如今顺政公还在彭城,诸事不便。崔郡丞之计虽好,若想付诸实施,却是千难万难。” 言下之意,某可以与你合作,也愿意助你一臂之力,只是,你要给某丰厚的回报,否则免谈。对梁德重来说,当务之急就是董纯走后,临时主掌卫府,虽说这事基本上是板上钉钉,但如今崔德本主动上门来谈“合作”,那这事就玄乎了,一旦双方“合作”不成,以崔氏在东都的庞大政治实力,不要说把梁德重赶出徐州了,就算将其一脚踹回家也是轻而易举。 崔德本微微颔首,“徐州的事,东都很震惊,皇帝和中枢对顺政公极其不满,而众多文武大臣也认为以顺政公之实力竟对付不了一群乌合之众,简直贻笑大方,所以只能解释为顺政公故意纵贼为祸,而目的就昭然若揭了。顺政公待在彭城的日子已屈指可数,而代替顺政公镇戍徐州者,非将军莫属。” 这等傲气十足的话,也就从崔氏嘴里说出来,否则就是狂妄至极了,梁德重必定喷其一脸唾沫。既然崔氏担保不从中作梗,梁德重也就放心了,但这是小事,与梁德重所需之利还差得很远。崔德本心知肚明,继续说道,“将军镇戍徐州,不但要戡乱平叛,还要确保运河水道之安全,耗费甚巨,虽卫府不缺钱粮武器,但地方上总要给将军以力所能及的帮助。某在这里向将军做个承诺,在将军任期内,将军要什么,地方上就提供什么,决不拖累将军戍卫之责。” “善!”梁德重要的就是这个承诺,心花怒放,当即也向崔德本做出承诺,只待董纯一走,他就上奏皇帝和中枢,以戡乱剿贼为名征调地方宗团乡团,给崔德本获取统兵权创造先斩后奏的机会。不过,君子顾其本,他不能任由崔德本“胡作非为”,一旦局势失控,殃及池鱼,他必然要倒霉,那就得不偿失了。 “卫府既要戡乱平叛,又要戍卫运河水道,在用兵上难免捉襟见肘,顾此失彼,为此不得不向地方郡府求助,但这并不代表地方郡府就可以干涉卫府军务,甚至越俎代庖,直接指挥军队。”梁德重不得不郑重提出警告,“在军事上,卫府的权威不容侵犯。” 本朝军政分离,界限划分清楚,现在崔德本有意获取部分军权,梁德重也默许了,但在军事上,崔德本必须遵从卫府的命令,不能任意妄为,这关系到梁德重的切身利益,是梁德重的底线。崔德本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了。 “张须陀阴险狡诈,他不但把齐州贼赶出了齐郡,还一直追杀到了鲁郡,看情形是要一直追杀到蒙山方止。”梁德重随即与崔德本讨论起了剿贼事务,“此乃祸水东引之计,而这些贼人一旦在蒙山站住了脚,对齐郡的确是没有影响了,但对彭城郡、鲁郡和琅琊郡来说,却是噩梦的开始。三郡分属于两个不同的镇戍区,若各自为战,则如一盘散沙,徒劳无功,唯有携手合作,统一指挥,方能围剿贼人。但冬天即将来临,东征的准备工作即将进入最后阶段,不论是东都还是齐鲁和徐州地方,都不可能在剿贼战场上投入更多精力。开春后,东征开始,举国上下都要为保障东征而倾尽全力,可以预料,剿贼的难度就更大了。” “我们剿贼有困难,贼人必然会乘机发展壮大,而贼人发展壮大的手段就是烧杀掳掠,这必然会混乱地方局势,危及到地方稳定,甚至危及到东征大计,所以,不论剿贼的难度有多大,这个贼,还是要剿的,功劳还是要拿的,否则等到东征胜利结束,东都局势大变,很多危机便会接踵而至,我们会陷入极度的被动。” 崔德本听懂了梁德重的话外之音,说得简单点,就是不论是齐鲁还是徐州,卫府下辖的诸鹰扬军队大都被调去了东征战场,留下来的鹰扬府军队实力有限,除了镇戍重镇要隘和保护水陆交通要道外,就没有力量去剿贼了。所以梁德重有把握说服东都,授权卫府征调地方宗团乡团力量去剿贼,但蒙山处在三郡交界处,仅靠彭城一个郡的力量剿贼肯定不行,还必须与鲁郡和琅琊郡协同作战,这就涉及到了更为复杂的问题,而这些问题唯有东都才能解决。也就是说,崔德本若想剿贼立功,还必须说服崔氏,动用其政治资源,为蒙山剿贼扫清诸多障碍,而其中最大的障碍,就是统一指挥权,就是由谁来负责三郡协同剿贼之重任。 梁德重显然想更进一步,即便无意于升官加爵,但有意获得更大权力,以便剿贼立功,在东征胜利结束后的新一轮政治博弈中赢得先机,为自己赢得一个比较好的前景。 崔德本沉吟不语。他感觉自己把事情想简单了,依照梁德重的意思拓展思考一下,不难看到事情的后续发展远比想像的要复杂,名义上是剿贼,实际上各方势力都在争权夺利,如此剿贼,岂能成功?贼人若屡剿不平,结果必然是一场灾难。 “将军所虑甚是。从卫府鹰扬这边来说,齐鲁和徐州是两个镇戍区,的确难以协调,但从地方郡府来说,三郡毗邻,利益相连,倒是容易协调。”崔德本避重就轻,没有正面答复梁德重,毕竟兹事体大,他需要向崔氏家主禀报后由崔氏做出决策,他不敢胡乱承诺。 至于三郡协调剿贼一事,对卫府鹰扬来说很困难,因为这牵涉到镇戍区和指挥权问题,非要东都出面协调方可,但对于三郡郡府来说,协调就简单多了,尤其崔氏乃山东第一豪门,权势地位影响力摆在那里,只要崔德本登高一呼,必定应者云集。如此一来,便遂了崔德本之意愿,他可以仿效张须陀,集结地方武装力量进行剿贼,胜利了,功劳便有地方郡府的一份。只是,事情若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卫府鹰扬岂肯让地方郡府越俎代庖,抢卫士的饭碗,打军队的脸? 梁德重微微一笑,拱手为礼,语含双关,“如此便有劳崔郡丞了。” = = = 第七十七章鲁郡太守 鲁郡太守段文操在巨平城里接到了左骁卫将军董纯的告警书信。 鲁郡与齐郡毗邻,双方以泰山为界。齐郡有叛乱,必然会殃及到鲁郡,所以当齐郡郡丞张须陀倾力围剿叛贼之时,鲁郡局势也随之紧张起来。 齐郡、鲁郡是齐鲁地区的核心地带,不但人口多,经济富裕,而且因为历史悠久,又是儒家创始人孔老夫子的故乡,中华文明的发源地,使得齐鲁人与生俱来便有一种优越感,尤其自五胡乱华衣冠南渡之后,齐鲁人更是以中土文化正朔而自居。 中土一统,胜利者不是山东人,而是被山东人鄙视为蛮夷的关陇人,这严重伤害了山东人的自尊。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败了也就败了,城头变幻大王旗,王朝更替很正常,再说历史证明,不论谁坐江山,实际控制权柄的都是门阀士族,贵族始终是中土的统治阶层。然而,关陇人好不容易完成了中土的统一,岂肯与昔日的敌人、今日的手下败将共享中土的权力和财富? 关陇人是新兴贵族,大都是以军功起家,说白了就是一暴发户,而山东人都是历史悠久的老贵族,以经学传家,累世簪缨,是真正的贵族,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试想这种背景下,关陇人岂肯让山东人掌控权柄?那不等于拱手让位,把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送给了山东人?所以关陇贵族集团,不论是汉姓贵族还是虏姓贵族,也不论是关中、陇西、河东乃至河洛贵族,都不遗余力的遏制和打击山东人,坚决捍卫自己的权益。 但是,中土一统了,为了维护统一大业,就必须进行政治改革,必须实施中央集权制,唯有中央集权才能确保中土长期的和平和统一。如此一来,在中土分裂时期兴盛起来的门阀士族政治就失去了其生存的基础,但门阀士族的存在,依靠的正是门阀士族政治这一基础,这一基础若被摧毁,门阀士族也就难以生存,必然要随之灭亡。 中土统一后进行政治改革是必要的,但改革假若触及到了门阀士族的根本利益,甚至直接关系到了门阀士族的生死存亡,那改革还能继续下去吗?所以先帝采取了温和的改革手段,循序渐进,尽可能缓和矛盾,减少冲突,但即便如此,政治风暴还是接连不断。今上登基后,锐意改革,在山东和江左贵族集团的支持下,他加快了改革步伐,加大了中央对权力和财富的占有,并不遗余力地遏制和打击各贵族集团尤其是关陇贵族集团的实力,结果统治阶层内部的矛盾骤然激烈。 今上是中土统一的大功臣,他统率军队征服了江左,并镇戍江左达十年之久,稳定和发展了江左,巩固了统一大业,所以江左贵族集团也就成了今上的坚强后盾。在先帝朝,江左人和山东人的命运是一样的,都是关陇人遏制和打击的对象。现在江左人借助今上的登基,成功进入朝堂,直达权力核心,那么山东人自然就成了江左人抗衡关陇人的盟友,而进入权力核心是山东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于是江左人和山东人一拍即合,双方联手支持皇帝的激进改革策略,试图以改革来反制关陇人,遏制和削弱关陇人对权柄的掌控,实现自己东山再起的梦想。 改革进入了快车道,改革派和保守派的矛盾随之激化,关陇人和山东人、江左人的冲突也随之剧烈。 齐鲁人做为山东人的组成部分,距离关陇最远,与关陇人的隔阂也太深,可以想像双方之间的矛盾有多激烈。王薄、孟让是齐鲁人,长白山义军也是齐鲁人,他们之所以成为中土大地上第一批举旗反隋者,有其必然性,这其中不但有深刻的历史原因,也有着对现实政治状况的愤怒和仇恨。第一批反隋者,名义上是反东征,反徭役,反关陇人的统治,实际上是关陇人和山东人数代积怨的一次总爆发,某种意义上也是皇帝和中枢以中央集权制为目标的激进政治改革策略的失败。 对于齐郡发生的这场由齐人主导的叛乱,齐鲁地区乃至整个山东的贵族都很关注。段文操做为邻郡太守,尤其关心。 段文操是齐鲁人,世居北海,段氏亦是齐鲁豪门。拓跋氏北魏分裂时,段文操的父亲段威扈从孝武帝西行入关,自此效命于关陇,历西魏和北周两朝。段文操声名不显,但他的哥哥段文振却是中土名将,功勋显赫。段文振文武干略,在统一大战和对外战争中屡建功勋,曾官至太仆卿。关陇人尚书右仆射苏威与其有仇怨,曾设计陷害段文振,使其除名为民。好在山东贵族齐心协力,为其申冤。先帝旋即再次起用,授其为大将军。今上登基,重用山东人,首选便是段文振,授其以兵部尚书之高位,引为股肱。 当时段文操是卫府武贲郎将,兄弟两人同在军中为高官,这也算忌讳之事,遂遭到关陇人的“攻击”。皇帝于是把段文操调离了军队,让他去督秘书省学士。学士皆为儒雅之人,段文操一个粗鄙武夫,哪能胜任?结果矛盾激化,段文操愤怒之下鞭打学士,遭御史弹劾。皇帝无奈,只好将其外放地方,到鲁郡做了太守,其背后的意思是想利用他的齐鲁人身份和段氏在齐鲁的威望,缓和中央与地方之间的矛盾,帮助中央在齐鲁地区推进改革,贯彻实施改革措施。 段文操到了鲁郡,理所当然得到了齐鲁贵族的欢迎,一定程度上也缓和了中央和地方之间的矛盾。本来这是好事,有助于中央改革措施的推进和落实,但事情的发展却偏离了预想的轨道。 齐鲁人自段文操主政鲁郡后,感觉有了依靠,有了领袖,有了主心骨,士气突然就高涨了,胆子也大了。试想段文操的哥哥段文振是兵部尚书,当朝宰执,深得皇帝的信任,有这样一层**的关系,齐鲁人还怕啥?于是齐鲁贵族和关陇官僚之间的矛盾迅速激化,并愈演愈烈。而段文操性格刚严,为人刻板,对本集团利益和地域利益非常看重,对关陇人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处处维护齐鲁人的利益,纵容齐鲁人对抗关陇官僚,结果自他入主鲁郡后,不但未能帮助中央在齐鲁地区推进改革,反而阻碍了改革政策的贯彻实施,大家都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内斗”上,结果可想而知。 大河洪水泛滥,齐郡受灾。齐郡处于大河下游地段,灾情实际上并不非常严重,然而,因为齐鲁贵族和关陇官僚斗得“热火朝天”,官府当然“赈济不力”。灾民得不到赈济,齐鲁贵族怒气冲天,当然要从中挑唆,蓄意激化矛盾,于是王薄和孟让便聚集了大批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灾民,在长白山举旗造反了。 张须陀是何时开仓放粮的?在王薄和孟让率众举旗造反之后。 所以,段文操有理由认为,齐郡局势的急剧恶化,都是张须陀的阴谋,张须陀想逼迫齐人造反,然后混乱齐鲁局势,并借着剿贼的名义,大开杀戒,铲除异己,打击齐鲁贵族,如此一来,即便东都要整治齐鲁官场,也只能各打五十大板,但张须陀的阴谋却能得逞,齐鲁人将为此付出惨重代价。 段文操为此非常愤怒,他在给哥哥段文振的书信中,把张须陀和他背后的河洛贵族集团骂得狗血淋头,并扬言要报复张须陀,要为齐鲁人铲除这个杀人屠夫。段文振知道弟弟的性格,当心弟弟失去理智做出违法之事,那便当真是中了对手的奸计,最终不但拯救不了齐鲁人,还把自己赔了进去。段文振当即让次子段纶日夜兼程赶赴鲁郡,待在段文操的身边,防备段文操做出“过火”举动。 偏偏张须陀这时候把王薄、孟让和长白山义军赶出了齐郡,赶进了鲁郡,把矛头直接对准了段文操,你剿不剿贼?你若不剿,任由贼人逃脱,那就让这伙贼人在你的地盘上烧杀掳掠吧,而且我还有理由上奏弹劾你,让你吃不了兜着走,退一步说,就算你哥哥段文振极力袒护你,我的弹劾没有发挥作用,但这伙贼人如果一直在你的地盘上逍遥法外,而你又一直屡剿不平,你如何向东都交待? 段文操勃然大怒,但急切间找不到应对之策,一筹莫展。 就在此刻,左骁卫将军董纯又来信了,说有伙徐州贼逃窜进了鲁郡境内,请他小心防范,全力围剿。 欺人太甚!段文操出离愤怒了,破口大骂,杀人的心都有了。好,你关陇人做得好,前后夹击,一定要置我于死地,好,你不仁,我不义,你们把贼逼到我的地盘上,要我剿贼,我偏偏就是不剿,你能奈我何?咬我啊? = = = 第七十九章澹台少府 “叔父莫非想利用齐人的关系?” 段纶一眼便看出了段文操的心思。段文操已经决定把王薄、孟让再赶回齐郡,但他又不想动用武力,齐人杀齐人,于是便想动用地方豪望的关系,暗通王薄、孟让,直接叫他们带着队伍再杀回齐郡,祸害张须陀去。 段文操没有回答,若有所思。 “王薄、孟让若想再杀回齐郡,就必须与张须陀正面作战,从张须陀的阻击中杀出一条血路。”段纶说道,“冬天已经来了,王薄、孟让缺衣少粮,军心涣散,不是张须陀的对手。”说到这里,段纶停了下来,犹豫着,欲言又止。 段文操目露欣赏之色,颔首赞道,“二郎思虑慎密,看来已经猜到了张须陀的真正意图。”说着他拿起张须陀的书信轻轻摇了几下,“此人在楚国公帐下向以勇略闻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这个连环计用的好。” 段纶笑了起来,“叔父刚才大怒,某还以为叔父被他骗了。” “某还没有老眼昏花,尚不至于被这种雕虫小技骗了过去。”段文操的眼里掠过一丝鄙夷之色,“张须陀对某有所了解,知道某不会轻易动用军队,更不会让齐人杀齐人,所以他料定某要暗通叛贼,互通声气,其结果不外乎两个,一个是某任由叛贼冲过汶水一线,逃进蒙山,一个是某指使他们再杀回齐郡。第一个结果对某和鲁郡都十分不利,那么便只剩下第二个结果。这正中张须陀下怀,他一路追杀叛贼,等待的便是决战时机,而此刻,时机已成熟,只待两军对垒,败亡者必是王薄和孟让。” “叔父可有对策?”段纶问道。 “二郎,计将何出?”段文操抚须而笑,反问道。 “不若将计就计。”段纶笑道,“张须陀要决战,那便遂了他的心愿,给他一场决战。” “善!”段文操冷笑,“某倒想看看,张须陀如何决战,又如何全歼叛贼。” = 颛臾为古国名,相传以风为姓的东夷部落首领太皞,在远古时代建立了颛臾国。西周初期,成王封之为颛臾王。周天子给颛臾国的主要任务就是祭祀蒙山。由于颛臾国小势弱,到春秋初期便成为鲁国附庸,后随鲁国一起灭亡。 今日颛臾城,距离颛臾古城旧址约十里,依山傍水,风景如画。过去这里叫南武阳,中土一统后,易名为颛臾。大凡山城皆以幽静见长,山中居民勤劳朴实,清心寡欲,过着与世无争的安逸生活。当然,山城里并不是每一个都能守住清贫,守住心里的那份宁静,很多人尤其那些读书的年轻士子,正是挥斥方遒激扬文字的年龄,对山外的世界充满着幻想和期待,于是,总有人走出大山,大都一去不复返,唯有极少数人在风尘中劳碌奔波后,忽然读懂了人生,踏上了回家之路。 颛臾县丞澹台舞阳便是这极少数人中的一个,不过他不是读懂了人生,而是因为官场倾扎,屡遭排挤,郁郁不得志,恰好颛臾贫困,留不住官僚,便把他打发了回来,做了个县丞,一个山区贫困县的副长官,官场上习惯称呼为少府。 澹台少府算不上衣锦还乡,亦没有带着故乡人脱贫致富的愿望,而是以一种被放逐被一脚踹开的郁愤、失落和沮丧之感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山城,自暴自弃了,甘心做个不闻窗外事的隐士,与一帮僚属士子们整日盘桓于山水之间,吟诗作赋、饮酒作乐,虚度光阴。 颛臾县令更替很快,像走马灯一样。几个月前新县令到任,是个来自关陇二流世家的年轻人,雄心壮志,一腔热血,不过他在山城里转了几圈,熬了几天后,发现这是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不要说一展抱负了,就连吃饭穿衣都难以满足他的基本需求,于是便寻了个借口“逃之夭夭”,回京城找关系换地方去了。 颛臾人不知道自己的县令,只认识澹台少府,而澹台少府醉心于山水之乐,只顾自己逍遥自在,不问凡间俗事,不经意间,官民之间便暗合了“道法自然”之规则,山城一片宁静、和谐,如世外桃源般自得其乐,其乐融融。 忽然有一天,山城的宁静被一支匆匆而来的军队打破了,就如一块石头扔进了平静湖泊,荡起了层层涟漪。 澹台少府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城外治水河上泛舟纵歌,喝得酩酊大醉。 有掾属告诉他,有一支鹰扬府军队到了。澹台少府醉眼惺忪,以为天上有只鹰,便挥舞着手臂说,将鹰射下,做成美味佳肴。 那位掾属有些傻眼,他看到的军队人数不少,估计带队的至少是一位从四品的武牙郎将,而颛臾县丞不过是正九品的芝麻小官,品秩悬殊太大。有军队过境,县府官僚假若不去城外迎接,表一下地主之谊,那最起码是失了礼仪,乱了尊卑,一旦被上奏弹劾,麻烦就大了。以颛臾城这位澹台少府的处境来说,可能会被一撸到底。不要看穷山僻壤这芝麻大的小官,那也是官啊,盯着这位子的人多了。 澹台少府官声不错,学问也不错,僚属和士子们都很尊重他,更不想失去这位“家长”,于是几个头脑还算清醒的人便马上商量对策,拿出了一个以假代真之策,让一个年纪较大的士子冒充澹台舞阳去临时应付一下。考虑到这支军队不过是临时过境而已,既不会在此驻扎休息,亦不会在此要吃要喝,唬弄起来应该很容易。 假少府带着几个真掾属,备了一车礼品,匆匆出城相迎。 城外大军云集,旌旗飘扬,鼓号喧天。一群顶盔掼甲的军官们站在纛旗下低声笑谈。一位身穿黄色戎袍,披散着一头飘逸白发,气势威猛的年轻人,站在军官们中间,如鹤立鸡群,异常醒目。 颛臾人一看这阵势就很紧张,心里情不自禁地涌出几分疑惑,这支军队怎么在城外列阵了?不是说临时过境吗?既然临时过境,为何摆出一副攻城的架势?疑惑归疑惑,面对成百上千全副武装、黑压压一片黄色戎装的鹰扬卫,心里发虚的颛臾人紧张地几乎喘不过气来,只想着如何糊弄过关,把正醉倒在船上的澹台少府给保住了。保住了澹台少府,也就等于保住了他们自己。 假少府还算有几分胆气,也有几分眼力,战战兢兢、恭恭敬敬地走到军官们面前,停在了白发年轻人数步开外的地方,然后躬身一礼,也不起身,就那么弓背弯腰,眼睛盯着地面,滔滔不绝地来了一段欢迎辞。 徐十三走到李风云面前,附耳低语。 义军离开南武城的时候,特意“邀请”了熟悉颛臾城的里正。这位里正就站在军官们的后面,他一眼就认出了假少府,当即断定真少府十有**又醉倒了。徐十三当即把这一消息告诉了李风云。李风云笑了起来,虽然之前已经估猜到攻打颛臾城的难度并不大,但如此轻而易举,还是让他很开心,同时对那位整日喝得酩酊大醉的澹台少府颇感兴趣。 李风云主动走到假少府面前,寒暄客套了几句。 假少府对眼前这位白发将军和这支军队一无所知,但他也无意打探,只想尽快完成这些礼节,然后便把这个从天而降的大麻烦恭送而走。假少府看到李风云态度很客气,胆子也大了些,极尽阿谀之能事,结果一时嘴快,竟邀请李风云进城休息,顺便尝尝蒙山的极品山珍。这不过是客套话,哪料李风云竟颔首点头,一口应承了,“如此便叨扰少府了。” 假少府脸都吓白了,但悔之晚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风云带着一群军官,骑着高头大马,在两队卫士的扈从下,耀武扬威地直奔城池而去。 = 澹台舞阳终于清醒了,醒来后第一眼便看见僚属们围在四周,一个个如丧考妣,像死了人一般,忍不住便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几时了?” 有人回答,“巳时一刻。” 这正是吃早餐的时间,澹台舞阳顿时精神一振,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上酒。” 没有人动,一个个脸色晦暗,有的表情悲愤,有的十分沮丧,有的则一脸绝望,好似末日来临了一般。 “死人了?”澹台舞阳不高兴了,大清早的,个个摆脸色给自己看,反了不成?“谁死了?” 没有人回答,死气沉沉的,气氛很压抑。 澹台舞台生气了,清了清嗓子,正欲喝斥几句,视线却突然凝固,他发现这里既不是他醉倒之前的船舱,亦不是平日里纵歌欢娱的乐坊,更不是他办公休憩的县府偏堂,而是一座帐篷。某为何在帐篷里?昨天醉酒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澹台舞阳正感疑惑时,耳畔忽然传来阵阵鼓号之声,还隐约能听到人喊马嘶声。澹台舞阳虽是文官,但参加过鹰扬府的冬季军训,对军队鼓号声颇为熟悉,顿时便察觉到帐外有军队存在。 澹台舞阳暗自吃惊,虽然宿醉之后人依旧是昏沉沉的,但思维却突然清晰起来。颛臾城里没有军队,整个蒙山方圆数百里都没有军队,琅琊郡也只有一个鹰扬府,甚至可以这样说,自中土统一战争结束后,近二十年来,都没有军队进入蒙山,也没有军队进驻颛臾城了。颛臾城何时来了军队?因何而来? “帐外有军队?”澹台舞阳急切问道。 站在他身边的主薄点了点头,“少府,昨天午时来了一支军队,当时少府正在舟上……” 澹台舞阳举手阻止了主薄的话,接着追问道,“哪个鹰扬府?因何而来?是不是临时过境?” 主薄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某和你们为何在此?”澹台舞阳指了指帐篷,再次追问。 “少府,大难临头了。”主薄苦叹,绝望至极,“反贼,他们都是反贼,他们攻占了县城。少府,我们完了,我们性命不保了。” 澹台舞阳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甚?反贼?哪来的反贼?谁是反贼?” “鹰扬府,鹰扬卫,他们就是反贼,他们造反了。” “说得什么混帐话?”澹台舞阳情急之下,翻身站了起来,“鹰扬府怎会造反?” “少府,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主薄拉着澹台舞阳便向帐外走去,“造反的是一位白发将军,杀气腾腾,如恶魔一般。” 帐帘掀开,阳光耀目,澹台舞阳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映入眼帘的霍然是一杆迎风招展的大纛,但那不是大隋王国的赤红大纛,也不是卫府军的黄色大纛,而是一面黑色大纛,纛旗正中,一个白色虎头正张开血盆大口,仰天咆哮。 澹台舞阳骇然心惊,顿觉头晕目眩,跟着眼前一黑,一头栽倒。 = = = 第七十八章段氏叔侄 段文操当真是无力剿贼,他是鲁郡的行政长官,而戡乱剿贼是卫府鹰扬的职责所在,他手里既没有军队,也没有统兵权,他拿什么剿贼? 大河南北的卫府鹰扬,包括河北、河南和齐鲁地区的镇戍军队,因为距离辽东战场较近,大部分都被皇帝和中枢征调为东征之师,已经或者正在赶赴涿郡集结。之前皇帝和中枢并没有想到国内会出现叛乱,当然因为地方官府的蓄意隐瞒,现在皇帝和中枢还是不知道国内叛乱正在愈演愈烈,已经危及到了国内的稳定。齐郡是最先爆发叛乱并形成地区危机的地方,而叛乱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被镇压下去,就是因为齐郡诸鹰扬的主力都不在了,无兵剿贼。齐郡郡丞张须陀在迫不得已之下,不得不“先斩后奏”,在没有东都授权的情况下,擅自征调宗团乡团和郡内壮丁组成军队剿杀叛贼。 如今段文操也只有走张须陀这条“先斩后奏”之路。段文操的哥哥段文振是兵部尚书,深得皇帝的信任,在有张须陀这个“先例”的情况下,授予段文操统兵权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但如此一来,齐鲁叛乱迭起,已经严重危及到齐鲁乃至大河南北稳定的真相便会暴露。 齐鲁地区在东征开始之前,突然有大批的叛贼举旗造反,原因何在?这背后有没有政治目的?做为齐鲁贵族集团核心力量的段文振、段文操兄弟都是皇帝信任的臣子,都是朝堂上的改革派势力,皇帝理所当然会相信他们的上奏。那么从常理来推测,在国内有大规模的叛乱,局部地区尤其足以影响到东征的关键地区的局势动荡,东征大计必然要暂停或者推迟。这显然是皇帝和中枢以及改革势力所不愿看到的,但这却是朝堂上的保守势力所希望的。 段文操必须要把此事权衡清楚。如果他通过哥哥段文振向皇帝陈述实情,以讨取统兵权,其结果可能会影响到东征进程,这必然会损害到朝堂上改革派利益,白白便宜了保守势力。换句话说,这或者正是那些“政治黑手”们混乱齐鲁局势的最终目的。反之,他如果继续向皇帝隐瞒实情,在不影响东征进程的同时,仿效张须陀,“先斩后奏”,先征调宗团乡团等地方力量组建军队围剿叛贼,则能避免诸多重大不利因素。 只是,如此一来,便是齐鲁人杀齐鲁人,而关陇人则坐收渔翁之利。 段文操越想越是憋屈,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张须陀和董纯。 这时,段纶出现,一语点醒了段文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段文操身处局中,不知如何破局,而段纶却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张须陀有意把王薄、孟让赶进鲁郡,祸水东引,那对策其实很简单,坚决堵住王薄和孟让的南下之路,把他们再赶回齐郡,让张须陀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 至于徐州贼入鲁,段纶认为未必出自董纯的本意。徐州有贼,董纯却未能在自己的镇戍区内围剿贼人,反而让贼人逃进了齐鲁地区。徐州军队不能越境追杀,董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贼人逃之夭夭,这对他而言不仅是个耻辱,亦是重大失职,无法向东都交待。另外段纶刚从东都过来,或多或少知道一点董纯目前的不利处境,所以段纶推断,东都肯定有人会借此机会向董纯发难,即便不能将其赶出军队,也要给陇西贵族集团找点麻烦。 也就是说,张须陀和董纯并没有联手“设计”段文操的可能。既然如此,那在与齐郡张须陀针锋相对的同时,便可与彭城董纯携手合作,双方齐心协力共剿贼寇。 段文操采纳了段纶的建议,当即急书彭城董纯,一边向其表达感谢之意,一边建议双方联手剿贼,同时也把鲁郡当前困境如实相告,希望彭城方面在剿贼一事上能给予有力支援,以缓解鲁郡之危急。言下之意,你军队不能越境,难道贼就不剿了?做事和做人一样,要灵活变通,不要太刻板,更不要死抱着律法军纪不放,为达目的,要无所不用其极嘛。 段文操不知道董纯对自己的“激将”作何回应,不过为防患于未然,他还是暗中下令,征调首府瑕丘和南部邹县境内的地方宗团乡团力量,加强城池要隘的戍防,竭尽全力把徐州贼阻截在边境一带。 就在段文操忙于应付徐州贼入境的时候,张须陀的信使到了。 张须陀就在泰山脚下,汶水北岸,博城县境内。按道理卫府军队既然不能擅自越境,那么一郡郡守亦不能带着临时组建的地方军擅自越境,但张须陀骄横跋扈,胆大包天,为所欲为,就没有他不敢做的事。这世上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张须陀就是一个不要命的主儿,即便是段文操,碰到这样一个悍夫,他也不得不退避三舍,不到迫不得已亦不想与其产生冲突。 张须陀在信中告诉段文操,经过他的斥候多日打探,已查清王薄、孟让诸贼率军在博城、奉高一带活动,不时往返于汶水南北两岸,尚不清楚贼军下一步的动向。 张须陀做出分析,从短期来看,王薄、孟让诸贼有可能进入鲁郡东北部的嬴县山区,活跃于嬴、莱芜、牟等地。此处地形险峻,易于躲避,但因为冬天已经来临,贼军缺衣少粮,必然要下山掳掠。其掳掠对象要么是齐郡东南部县镇,要么就是鲁郡的中心地带。考虑到杀回齐郡需要翻山越岭,路途艰难,所以张须陀推断,贼军必然要沿着汶水南下攻击。为此,张须陀建议段文操,要实施积极的围剿策略,尽快把鲁郡诸鹰扬主力放到亭亭山、徂来山和梁父山以北,以便与齐郡军队形成配合,给贼军设下一个“口袋”,只待贼军南下掳掠,便可进行南北夹击,四面围杀。 段文操忍不住又要骂人了,“竖子猖狂!” 段文操是正四品的中郡太守,到地方任职之前是卫府正四品的武贲郎将,而张须陀在军队的时候是正五品的鹰扬郎将,到地方任职则是正五品的中郡郡丞,两者整整差了两级。官场上等级森严,严禁下级挑战上级的权威,但张须陀目中无人,他就公然挑战上级的权威,言辞中极尽挑衅之能事。 如果张须陀是段文操的亲信下属或者是同派系的友人,向段文操进言献计,无可厚非,偏偏张须陀不是段文操的下属,亦非同一个派系的友人,而是官场上的对手。既然是对手,张须陀挑衅段文操,何惧之有? 段文操恼羞成怒,恶骂不止。 张须陀的言辞触及到了段文操的“要害”。段文操乃一郡太守,不是卫府将军,有何权力指挥鲁郡诸鹰扬?这是表面现象,实际上段文操当真能指挥驻守在鲁郡的四个鹰扬府,这得益于他哥哥兵部尚书段文振的“帮忙”。段文操到了齐鲁,若想领导齐鲁贵族抗衡关陇籍官僚,需要实力,而最强的实力便源自军队,所以段文振利用职务之便,把段文操在军队里的几个亲信下属全部调往鲁郡,出任驻鲁郡的四个鹰扬府正副官长。 此次东征,齐鲁诸鹰扬的主力都给调走了,留下镇戍地方的力量非常少,而负责齐鲁镇戍重任的左候卫府为了东征之需要,也把全部精力放在了辅助东莱水师进行战争准备工作上,甚至为此还征调了一部分留守诸鹰扬,导致齐鲁地区的镇戍力量更为薄弱,而这也是王薄、孟让等齐州豪帅在长白山举旗造反并坚持数月之久的原因所在。 在这种极度被动的情况下,齐郡郡丞张须陀知道不能指望卫府鹰扬了,于是他征召宗团乡团及壮丁组建地方军以围剿叛贼。但鲁郡的情况不一样,鲁郡有段文操在,而段文操又有他哥哥兵部尚书段文振做靠山,所以左候卫府根本不敢从鲁郡征调鹰扬卫,以免与段文操发生冲突。 鲁郡四个鹰扬府尚有六个团的军队,而这六个团现在名义上受制于右候卫府,但实际上都听段文操的命令。 正规军、地方军和义军之间的差距显而易见。张须陀以近万军队都未能围歼王薄和孟让的义军,并不是张须陀打仗不行,而是双方军队在实力上的差距并不明显,大家都没有经过正规训练,亦没有长刀长槊强弓劲弩等重兵武器,谁也奈何不了谁。这时张须陀想到了鲁郡的六团鹰扬卫,于是他灵机一动,把义军赶进了鲁郡,打算借刀杀人。 段文操嘴上骂个不停,心里却是透亮。张须陀这是“激将”自己,试图让自己在愤怒之下失去理智,为了扳回面子争口气而调六团鹰扬卫去剿杀叛贼,最终自己伤痕累累,却白白便宜了张须陀。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自己刚刚“激将”董纯,试图借助董纯之力围杀逃窜而来的徐州贼,谁知一转眼,张须陀竟来算计自己,想想当真好笑。 段纶看完张须陀的书信,问道,“叔父打算如何应对?” 段文操冷笑不语。 = = = 第七十八章段氏叔侄 段文操当真是无力剿贼,他是鲁郡的行政长官,而戡乱剿贼是卫府鹰扬的职责所在,他手里既没有军队,也没有统兵权,他拿什么剿贼? 大河南北的卫府鹰扬,包括河北、河南和齐鲁地区的镇戍军队,因为距离辽东战场较近,大部分都被皇帝和中枢征调为东征之师,已经或者正在赶赴涿郡集结。之前皇帝和中枢并没有想到国内会出现叛乱,当然因为地方官府的蓄意隐瞒,现在皇帝和中枢还是不知道国内叛乱正在愈演愈烈,已经危及到了国内的稳定。齐郡是最先爆发叛乱并形成地区危机的地方,而叛乱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被镇压下去,就是因为齐郡诸鹰扬的主力都不在了,无兵剿贼。齐郡郡丞张须陀在迫不得已之下,不得不“先斩后奏”,在没有东都授权的情况下,擅自征调宗团乡团和郡内壮丁组成军队剿杀叛贼。 如今段文操也只有走张须陀这条“先斩后奏”之路。段文操的哥哥段文振是兵部尚书,深得皇帝的信任,在有张须陀这个“先例”的情况下,授予段文操统兵权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但如此一来,齐鲁叛乱迭起,已经严重危及到齐鲁乃至大河南北稳定的真相便会暴露。 齐鲁地区在东征开始之前,突然有大批的叛贼举旗造反,原因何在?这背后有没有政治目的?做为齐鲁贵族集团核心力量的段文振、段文操兄弟都是皇帝信任的臣子,都是朝堂上的改革派势力,皇帝理所当然会相信他们的上奏。那么从常理来推测,在国内有大规模的叛乱,局部地区尤其足以影响到东征的关键地区的局势动荡,东征大计必然要暂停或者推迟。这显然是皇帝和中枢以及改革势力所不愿看到的,但这却是朝堂上的保守势力所希望的。 段文操必须要把此事权衡清楚。如果他通过哥哥段文振向皇帝陈述实情,以讨取统兵权,其结果可能会影响到东征进程,这必然会损害到朝堂上改革派利益,白白便宜了保守势力。换句话说,这或者正是那些“政治黑手”们混乱齐鲁局势的最终目的。反之,他如果继续向皇帝隐瞒实情,在不影响东征进程的同时,仿效张须陀,“先斩后奏”,先征调宗团乡团等地方力量组建军队围剿叛贼,则能避免诸多重大不利因素。 只是,如此一来,便是齐鲁人杀齐鲁人,而关陇人则坐收渔翁之利。 段文操越想越是憋屈,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张须陀和董纯。 这时,段纶出现,一语点醒了段文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段文操身处局中,不知如何破局,而段纶却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张须陀有意把王薄、孟让赶进鲁郡,祸水东引,那对策其实很简单,坚决堵住王薄和孟让的南下之路,把他们再赶回齐郡,让张须陀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 至于徐州贼入鲁,段纶认为未必出自董纯的本意。徐州有贼,董纯却未能在自己的镇戍区内围剿贼人,反而让贼人逃进了齐鲁地区。徐州军队不能越境追杀,董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贼人逃之夭夭,这对他而言不仅是个耻辱,亦是重大失职,无法向东都交待。另外段纶刚从东都过来,或多或少知道一点董纯目前的不利处境,所以段纶推断,东都肯定有人会借此机会向董纯发难,即便不能将其赶出军队,也要给陇西贵族集团找点麻烦。 也就是说,张须陀和董纯并没有联手“设计”段文操的可能。既然如此,那在与齐郡张须陀针锋相对的同时,便可与彭城董纯携手合作,双方齐心协力共剿贼寇。 段文操采纳了段纶的建议,当即急书彭城董纯,一边向其表达感谢之意,一边建议双方联手剿贼,同时也把鲁郡当前困境如实相告,希望彭城方面在剿贼一事上能给予有力支援,以缓解鲁郡之危急。言下之意,你军队不能越境,难道贼就不剿了?做事和做人一样,要灵活变通,不要太刻板,更不要死抱着律法军纪不放,为达目的,要无所不用其极嘛。 段文操不知道董纯对自己的“激将”作何回应,不过为防患于未然,他还是暗中下令,征调首府瑕丘和南部邹县境内的地方宗团乡团力量,加强城池要隘的戍防,竭尽全力把徐州贼阻截在边境一带。 就在段文操忙于应付徐州贼入境的时候,张须陀的信使到了。 张须陀就在泰山脚下,汶水北岸,博城县境内。按道理卫府军队既然不能擅自越境,那么一郡郡守亦不能带着临时组建的地方军擅自越境,但张须陀骄横跋扈,胆大包天,为所欲为,就没有他不敢做的事。这世上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张须陀就是一个不要命的主儿,即便是段文操,碰到这样一个悍夫,他也不得不退避三舍,不到迫不得已亦不想与其产生冲突。 张须陀在信中告诉段文操,经过他的斥候多日打探,已查清王薄、孟让诸贼率军在博城、奉高一带活动,不时往返于汶水南北两岸,尚不清楚贼军下一步的动向。 张须陀做出分析,从短期来看,王薄、孟让诸贼有可能进入鲁郡东北部的嬴县山区,活跃于嬴、莱芜、牟等地。此处地形险峻,易于躲避,但因为冬天已经来临,贼军缺衣少粮,必然要下山掳掠。其掳掠对象要么是齐郡东南部县镇,要么就是鲁郡的中心地带。考虑到杀回齐郡需要翻山越岭,路途艰难,所以张须陀推断,贼军必然要沿着汶水南下攻击。为此,张须陀建议段文操,要实施积极的围剿策略,尽快把鲁郡诸鹰扬主力放到亭亭山、徂来山和梁父山以北,以便与齐郡军队形成配合,给贼军设下一个“口袋”,只待贼军南下掳掠,便可进行南北夹击,四面围杀。 段文操忍不住又要骂人了,“竖子猖狂!” 段文操是正四品的中郡太守,到地方任职之前是卫府正四品的武贲郎将,而张须陀在军队的时候是正五品的鹰扬郎将,到地方任职则是正五品的中郡郡丞,两者整整差了两级。官场上等级森严,严禁下级挑战上级的权威,但张须陀目中无人,他就公然挑战上级的权威,言辞中极尽挑衅之能事。 如果张须陀是段文操的亲信下属或者是同派系的友人,向段文操进言献计,无可厚非,偏偏张须陀不是段文操的下属,亦非同一个派系的友人,而是官场上的对手。既然是对手,张须陀挑衅段文操,何惧之有? 段文操恼羞成怒,恶骂不止。 张须陀的言辞触及到了段文操的“要害”。段文操乃一郡太守,不是卫府将军,有何权力指挥鲁郡诸鹰扬?这是表面现象,实际上段文操当真能指挥驻守在鲁郡的四个鹰扬府,这得益于他哥哥兵部尚书段文振的“帮忙”。段文操到了齐鲁,若想领导齐鲁贵族抗衡关陇籍官僚,需要实力,而最强的实力便源自军队,所以段文振利用职务之便,把段文操在军队里的几个亲信下属全部调往鲁郡,出任驻鲁郡的四个鹰扬府正副官长。 此次东征,齐鲁诸鹰扬的主力都给调走了,留下镇戍地方的力量非常少,而负责齐鲁镇戍重任的左候卫府为了东征之需要,也把全部精力放在了辅助东莱水师进行战争准备工作上,甚至为此还征调了一部分留守诸鹰扬,导致齐鲁地区的镇戍力量更为薄弱,而这也是王薄、孟让等齐州豪帅在长白山举旗造反并坚持数月之久的原因所在。 在这种极度被动的情况下,齐郡郡丞张须陀知道不能指望卫府鹰扬了,于是他征召宗团乡团及壮丁组建地方军以围剿叛贼。但鲁郡的情况不一样,鲁郡有段文操在,而段文操又有他哥哥兵部尚书段文振做靠山,所以左候卫府根本不敢从鲁郡征调鹰扬卫,以免与段文操发生冲突。 鲁郡四个鹰扬府尚有六个团的军队,而这六个团现在名义上受制于右候卫府,但实际上都听段文操的命令。 正规军、地方军和义军之间的差距显而易见。张须陀以近万军队都未能围歼王薄和孟让的义军,并不是张须陀打仗不行,而是双方军队在实力上的差距并不明显,大家都没有经过正规训练,亦没有长刀长槊强弓劲弩等重兵武器,谁也奈何不了谁。这时张须陀想到了鲁郡的六团鹰扬卫,于是他灵机一动,把义军赶进了鲁郡,打算借刀杀人。 段文操嘴上骂个不停,心里却是透亮。张须陀这是“激将”自己,试图让自己在愤怒之下失去理智,为了扳回面子争口气而调六团鹰扬卫去剿杀叛贼,最终自己伤痕累累,却白白便宜了张须陀。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自己刚刚“激将”董纯,试图借助董纯之力围杀逃窜而来的徐州贼,谁知一转眼,张须陀竟来算计自己,想想当真好笑。 段纶看完张须陀的书信,问道,“叔父打算如何应对?” 段文操冷笑不语。 = = = 第八十章拿下蒙山 李风云急告南城韩曜,火速率后军赶赴颛臾城会合,至于留守南城的文武官员和军队,则有韩曜全权安排,无须请示。 李风云决定马上攻打卞城。兵贵神速,趁着鲁郡尚无防备之际,趁着卞城防守空虚之际,一举拿下卞城,夺取蒙山的北部要隘,为义军在蒙山的生存和发展赢得先机。 李风云命令陈瑞率两个团留守颛臾城,暂时负责将军府的军政事务,待韩曜赶至颛臾后,则由韩曜主掌将军府。 一夜休息后,第二天上午,李风云率六团主力出发,直奔陪尾山。 颛臾城和卞城相距大约五十余里,两城之间便是陪尾山。陪尾山的山脚下就是卞城,而源于陪尾山的泗水河则绕卞城而过,另一条源自蒙山主峰龟山的洙水则在卞城城下与泗水会合,因此卞城座落于一山两水之间,地形十分险要,同时它又是进入蒙山的门户,是连通鲁郡和琅琊郡的咽喉,其地理位置亦是极其重要,常驻有一队鹰扬卫。 然而,现在的卞城,却是一座不设防的城池。 王薄、孟让由齐郡南下杀进鲁郡后,鲁郡局势告急,鲁郡诸鹰扬在太守段文操的授意下,除了留一个团的兵力镇戍首府瑕丘外,其余五个团全部进入巨平和梁父一线,阻截叛贼南下,而驻守卞城的这队鹰扬卫也因此被征调北上了。 义军于黄昏时分,轻松拿下了陪尾山隘口。 陪尾山隘口是鲁郡和琅琊郡的分界点,设有进出境的关卡,还有一个驿站,统共不过几座破败不堪的房子,关令、驿将等等加起来尚不足十个人。 战争年代,这个地方还是很重要的,如果齐鲁与徐州之间的交通主动脉中断,便可通过这里到临沂中转,上可达东莱,下可至徐州,依旧可以把齐鲁和徐州连到一起。但和平年代,这里既不是战略要地,又不是富裕之处,穷山恶水,无人关注,假若此处不是设有一个收费关卡,估计隘口早已废弃。 义军在隘口歇了一夜,从关令、驿将的嘴里打听了一下卞城的情况,听说屯驻卞城的军队已经离开很多天了,不禁喜出望外。 第二日清晨,李风云派出斥候,乔装打扮成山中樵夫,进卞城打探消息。卞城在中土统一之前是县城,当时泗水城属于卞县,统一后重新划分郡县,两者倒过来了,泗水城改为县城,而卞城则隶属于泗水县。卞城因此成为蒙山脚下的一个小镇,人口锐减,但它的城池还是有一定的规模,再加上两水一山的险要地形,依旧可以承担起蒙山门户的重任。 卞城既不设防,又无防备,义军当然是驾轻就熟,冒充鹰扬府军队,击鼓吹号,大摇大摆地就进了卞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这座蒙山门户。 至此,义军胜利挺进蒙山,完成了转战齐鲁的战略设想,接下来便是竭尽全力立足蒙山、扎根蒙山了,也唯有如此,义军方能解决基本生存问题。 李风云下令,各团将士稍事休息后,马上把全部力量投入到城防建设中,力争在最短时间内,以卞城和陪尾山隘口为核心,依托泗水、洙水和陪尾山三大天然险要,把卞城打造成一座牢不可破的坚固堡垒。 将士们心情愉悦,一路行来,虽然疲惫不堪、如履薄冰,但因为占据了出敌不意攻敌不备之优势,在挺进蒙山的过程中没有遭遇到任何强敌,以势如破竹之势完成了攻击目标。短期内,自身安全基本上得到了保障,可以停下来喘息一阵,好好睡上一觉,美美饱餐一顿了。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强敌环伺,齐鲁和徐州地区的卫府鹰扬就在蒙山四周虎视眈眈,只待东都搞清了状况,下令两地卫府鹰扬全力剿杀,那么蒙山将陷入敌人的包围,义军最为艰苦的日子也就到来了。 为了阻御强敌的攻击,进入蒙山的南北两大隘口南武城和卞城,遂成为义军的生命线。义军一旦失去了这条生命保障线,那只有逃进深山老林,而逃进深山老林,在严重缺乏食物的恶劣情况下,败亡不过是旦夕之间的事情。 为此,义军将士们在饱餐一顿后,在短暂享受了胜利的喜悦后,便马上主动而自觉地投入到了城防建设中,竭尽全力为自己的生存而努力。 李风云报捷颛臾城,告诉将军府的陈瑞,将军府即刻把全部精力放到蒙山防御策略的拟定上,在冬天的第一场大雪来临之前,齐鲁和徐州两地的卫府鹰扬极有可能攻击蒙山,义军必须为此做好充分的准备,千万不要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而盲目自信乐观,导致生存大计功败垂成。 李风云又急书韩曜,义军拿下颛臾,进驻蒙山后,随即面临来自齐鲁和徐州两个方向强敌的攻击。徐州董纯不会轻易放弃对义军的剿杀,而当前徐州军队正衔尾杀来,极有可能攻击南城,一旦南城被敌人夺回,那么义军的后背便暴露在敌人的刀口下,所以李风云认为,在义军控制了蒙山,构建整个蒙山防御的时候,南城便和卞城、南武城一起,成为蒙山防御的三大要隘之一。为此,李风云要求韩曜,把谯军主力留在南城,并依托南城山峦叠嶂的险峻地形,构建防御战阵,在阻御徐州之敌进犯的同时,对徐州北部地区形成威胁。 下午,被派往四十余里外打探泗水城军情的斥候回来了,泗水城里亦没有驻军,而且对从蒙山呼啸而来的危机没有丝毫防范。 打不打泗水城?李风云不假思索,断然决定打。他没有选择,义军缺衣少粮,而琅琊郡太穷,只能从鲁郡和彭城郡想办法,但彭城郡的军队就在边境虎视眈眈的盯着义军,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在鲁郡掳掠。正好现在鲁郡的军队都在汶水一线,被王薄和孟让的长白山义军所牵制。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乘着这难得的机会,抢多少算多少。 李风云命令吕明星和郭明带着两个团去打泗水城,去干他们的“老本行”。 “我们打下泗水城后,是不是沿着泗水河继续推进,去打曲阜?” 吕明星接受命令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试探着问了一句。自义军走下芒砀山开始,李风云始终指挥军队战斗在第一线,从没有让某个人离开他的视线独自率军作战。攻打泗水县城,对目前这支义军来说算是大战,但李风云却“放手”了,让吕明星和郭明独自率军作战。这对李风云来说或许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该放手的时候就得放手,否则义军的将军们无法成长起来独当一面,但对吕明星、郭明来说,在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连串战斗后,他们虽然成熟了很多,不再是过去的那些小蟊贼,对军事常识也不再是一无所知,对军事指挥也有所体会,不过他们也清楚看到到了自己与鹰扬府基层军官们的差距,而他们与李风云之间的差距更是让他们产生了畏惧,对独自率军作战的畏惧。偏偏这时候,李风云却让他们独当一面,他们心中的忐忑可想而知。 李风云看看神情紧张的吕明星和郭明,微微一笑,“有甚想法,不妨说来听听,我们一起商讨。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嘛。” 这是李风云一贯的风格,战斗不论大小,决策不论大小,他总是把身边的军官们召集到一起,就算你没有资格参加讨论,但你可以旁听,可以观察学习提高。没有学问没有关系,不识字也没有关系,但没有分析和判断局势的思路和手段,没有丰富的战斗经验,那就必然会被洮汰。 “我们自转战齐鲁以来,一路上顺风顺水,关键就在于出敌不意攻敌不备,没有人想到活跃在通济渠两岸的反军会挺进蒙山,也没有人想到一支穿着鹰扬戎装的军队会是反军。” 吕明星刚说到这里,郭明插了一句,“出了谯郡后,甚至都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谯郡举旗造反了。” “这是我们的优势,这个优势目前还能利用一下。”吕明星不满地瞪了郭明一眼,继续说道,“泗水城应该没有防备,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可一鼓而下。从地图上看,泗水城座落于泗水河谷,其南面是防山和丘尼山,人口稀少,田地有限,掳掠肯定有限,但过了防山,进入曲阜地境,却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曲阜是儒家圣地,士子云集,更有孔氏这种传世高门,其富裕程度可想而知。距离曲阜几十里之外便是鲁郡首府瑕丘,而那里一直是兖州的中心地带,仓廪充实,如果能大肆掳掠一番,所得必定丰厚无比。” 李风云微微颔首,转眼看看急欲说话的郭明,笑道,“郭校尉是否也打算杀向瑕丘?” “将军,泗水城距离防山约五十里,距离曲阜约七十里,距离瑕丘约为一百二十余里。”郭明手指地图说道,“我们不知道瑕丘有多少驻军,也不清楚曲阜有没有军队,如果贸然杀进兖州中心地带,形成孤军深入之势,必有被敌人围歼之可能,所以俺不同意吕校尉的计策。俺认为,我们的攻击脚步,应该停止于防山脚下。” 吕明星当即恼了,冷哼一声,“将军曾说过,占据蒙山后,要主动向鲁郡展开攻击,以吸引鲁郡军队,帮助长白山义军突破官军的阻击。如果我们龟缩于山中,不去打曲阜,不去掳掠瑕丘,如何达到牵制敌军之目的?” “我们打下了卞城,又攻克了泗水城,并兵临曲阜,这足以震惊鲁郡,吸引鲁郡军队了。”郭明并不畏惧吕明星,两眼一瞪,据理力争,“将军说过,虽然我们胜利挺进了蒙山,但实力弱小,不堪一击,接下来我们要养精蓄锐,要蓄积实力,而不是狂妄自大,盲目出击,拿兄弟们的性命当儿戏。” = = = 第八十一章玉未琢 吕明星气恼之下正欲反驳,李风云及时阻止。 “我们要粮食,要帮助长白山义军牵制鲁郡的军队,但这些目标的实现,是建立在自身安全上,假若自身安全都不能得到保证,又何谈去实现什么目标?”李风云停顿了一下,看看两人,继续说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必须懂得取舍,必须勇于取舍,只有懂得取舍之道,才能有所成就。其次,胜利是建立在精诚团结上,合作是建立在信任上,而信任需要什么?需要彼此间的忍让和妥协。我们起自芒砀山,当时才多大一点力量?短短时间内,我们能取得如此惊人的战果,靠的是甚?是信任,是妥协,是忍让。” 吕明星沉默不语。依照他过去的脾气,早就爆发了,但经历了战火的洗礼后,在造反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后,不知不觉中,他改变了很多,对人生也有了新的理解和新的希望。 郭明则冲着李风云深深一拜,对这位从天而降的白发帅,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实力决定一切,李风云有实力,有实力就有一切,所以理所当然誓死追随李风云。 “仗怎么打,你们决定,而能否实现预订攻击目标,则要依据具体情况具体谋划,其决定权也在你们。” 李风云表明了“放权”的决心,但同时他也告诫道,“一句话,唯有精诚团结,才能战无不胜。” 吕明星和郭明躬身应诺,领命而去。 = 辅公祏匆匆而来,不顾风云卫的阻挡,一定要面见李风云。 “俺需要一条船,到泗水北岸去。” 李风云沉吟少许,问道,“从时间上来推算,你估计杜伏威是否已经返回军中?” 辅公祏摇头,“俺们没有通关文牒,只能绕道小路,一路上还要小心躲藏以防被官人盯上,所以行走速度并不快。”接着辅公祏目露尊崇之色,以难以置信的口气说道,“将军神勇,一路势如破竹,转眼便占据蒙山,而王帅和孟帅此刻却被官军四面围杀,深陷重围,危在旦夕” 李风云听出了辅公祏话中的意思,遂直截了当地说道,“某虽占据蒙山,但立足未稳,徐州鹰扬正在衔尾追杀,鲁郡和琅琊郡的官军也会随时展开攻击,所以短期内某无力北上支援,只能在此牵制一部分鲁郡官军。王帅和孟帅若想南下蒙山,只能靠他们自己率军突围了。” 辅公祏对李风云在危难之刻仗义援手感激涕零,但考虑到长白山义军的困境,他还是想从李风云这里得到更多的帮助。 “若王帅和孟帅突破了官军的包围,将军能否渡河北上,给予接应?” 李风云一口答应了,“某就在卞城等候,不论是你还是杜伏威,只要给某讯息,某便率军北上接应。” 辅公祏闻言,当即跪倒在地,大礼拜谢。他不知道眼前的白发将军为何如此信任自己和杜伏威,为何处处照顾和帮助两个素不相识的少年,或许这就是缘分,他除了感激,除了存下报答之念外,也只能跪拜想谢了。 李风云把辅公祏扶了起来,郑重说道,“某的军队正沿着泗水河推进,即将攻打泗水城,然后向曲阜一线攻击前进,给鲁郡首府瑕丘造成威胁,以此来迫使鲁郡分兵阻御,至于能否帮助到王帅和孟帅,某就不敢估猜了。” 辅公祏俯首聆听,不敢乱说话。 “杜伏威离开固城后,肯定是日夜兼程往回赶,虽然未必已经返回军中,但估计也快了,一旦他禀报了王帅和孟帅之后,势必又要急速赶来卞城,所以某建议你渡河之后,自己不要急于北上,而是先派遣两个兄弟回去报讯,你自己则依照与杜伏威的约定,在河对岸等他。” 辅公祏喏喏连声,告辞离去时,他壮着胆子提了个要求,“将军能否给俺一点干粮和箭矢。” 李风云当即唤来徐十三,“辅郎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有求必应。” 辅公祏又要跪谢,被李风云拉住了,“一路小心,尽快回来。” “将军对俺们兄弟太好了,不知如何报答。”辅公祏傻乎乎地问道,“将军为甚对俺兄弟这么好?” “玉未琢,人未识。”李风云淡然而笑,“将来,你们就知道了,到那时,你们兄弟可不要忘了某。” 辅公祏只当是李风云哄骗自己,丝毫没把自己当块“玉”,如今能活下来看到明天的太阳,他就很知足了。 = 段文操接到瑕丘告急的时候,正在吃晚饭,猛地听到泗水城失陷,曲阜惨遭一支贼军烧杀掳掠的消息,吓了一跳,旋即勃然大怒,一抬手就把食案掀了,指着南面就破口大骂,恨不得操起家伙就去找董纯拼命。 关陇人太可恶了,前面张须陀刚刚赶进来一群狼,后面董纯就不声不响地放进来一只虎。杀人不过头点地,要置某于死地,那就正大光明的来,不要玩这么阴险狠毒的招术。 段文操已经以恶意揣测董纯的告警了,不过他万万没想到董纯嘴里的徐州贼,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而是一支实力并不亚于齐州贼的叛军。很显然,董纯在告警的同时,蓄意隐瞒了这支叛军给徐州所造成的危害。 如今说这些都没用了,现在是前有狼后有虎,如何应对?之前已经决定,坚决把齐州贼赶回齐州,同时与董纯联手剿杀徐州贼,现在看来对鲁郡危害更大的不是齐州贼,而是不声不响杀进鲁郡的徐州贼。徐州贼太狡猾了,突然就攻占了泗水县,并在孔圣人的老家烧杀掳掠,而且已经威胁到了首府的安全,如此猖獗的贼人,焉能不剿? 只是,如何剿? 段文操有些抓瞎,他对这伙徐州贼一无所知,如果不是董纯在告警中略略提了一下这伙贼人来自谯郡,来自通济渠两岸,他甚至连贼人从何处冒出来的都不知道。 贼人起自谯郡,董纯和他的左骁卫府在彭城,而彭城有四个鹰扬府,与彭城毗邻的梁郡有三个鹰扬府,谯郡则有两个鹰扬府,这九个鹰扬府中,至少有七个鹰扬府直接负责通济渠安全,换句话说,这伙贼人竟在七个鹰扬府的围追堵截下,突破了彭城一线的重兵阻击,长途奔行七八百里逃进了齐鲁,然后挺进了蒙山,寻到了一块极佳的落脚之地。 段纶铺开地图,与段文操围着地图看了半天,仔细推衍了徐州贼的逃亡路线,不禁大为惊叹。 转战齐鲁,挺进蒙山,这是一着妙棋。贼人在跳出了徐州军队围剿的同时,却也没有深入齐鲁腹地,而是站在齐鲁和徐州两地的接壤之处,背靠齐鲁经济最为贫瘠但地形最为险峻的琅琊郡,面对齐鲁地区的中心地带鲁郡和徐州综合实力最为强劲的彭城郡,进可攻,退可守,由此赢得了战略上的主动权。 此策最妙之处,便是贼人占据蒙山,活跃于鲁郡、琅琊郡和彭城郡交界之处,从而可以有效利用齐鲁和徐州两大地方势力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为自己生存和发展寻找到难得的机遇。 齐鲁地区和徐州地区均是中土文明的发源地,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且自秦汉以来,这两个地区的地方势力就非常强大,尤其自魏晋以后门阀士族兴盛,这两个地区的世家贵族历经五胡乱华和南北朝时期近四百余年的分裂战乱之后,已经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中土统一之前,山东、关陇和江左三足鼎立,其中山东实力最强,其下河北、河南、代晋、幽燕、齐鲁、徐州等地方势力都很强悍,但正因为如此,内部派系林立,一盘散沙,貌似强大的山东高齐王国,突然就崩溃了,在关陇人的攻击下一溃千里,一败涂地。中土一统后,关陇人对庞大的根基牢固且错综复杂的山东地方势力亦是一筹莫展,打是肯定打不掉,只能在妥协的基础上进行合作,然后运用合纵连横之术,进行持续的分化和打击,以削弱山东各地方势力。 齐鲁贵族集团以二三流世家居多,其中孔氏最为知名,段氏最有权势,余者普普通通,而徐州贵族集团则以地方豪望居多,也就是末流甚至是不入流的贵族,基本上找不到享誉中土的大豪门。这两个地区都没有像崔、王、卢、李、郑那等超级大豪门,所以缺少举旗扛鼎的泰斗,缺乏凝聚力,其地方势力与河北、河南的地方势力相比,明显要弱一些。但弱一些,不代表其地方势力就不堪一击,不代表关陇人就能把这两个地方势力连根拔除。相反,正因为它们的势力弱一些,它们又远离政治中枢,理所当然在山东贵族集团内部遭到排挤和压制。这随即被关陇人所利用,关陇人拉拢和安抚它们,在加速分化山东贵族集团的同时,与它们前后夹击山东贵族集团中实力最为强劲的河北和河南两大贵族集团。 也就是说,统一后,因为政治上的原因,山东和徐州两大贵族集团的实力并没有被削弱,当然,也没有增长,它们与关陇人始终维持合作,以保证自己的利益。而关陇人为了有效控制齐鲁和徐州,就必须有效控制这两个地区的地方势力,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维持两大地方势力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以阻止两大地方势力联手抗衡中央。 在这种深层次的复杂背景下,徐州贼人占据蒙山,明显就能在齐鲁和徐州两大地方势力之间腾挪跌宕,如果智慧更高一点,运气再好一点,或许便能迅速壮大起来,在两大地区的结合部形成第三股势力。 “琅琊郡危在旦夕。”段文操一拳砸在地图上,忿然说道,“冬天已经到了,大雪一下,贼人便占尽天时地利,后果堪虑。” 段纶迟疑片刻,问道,“贼人要攻占琅琊郡?” = = = 第八十二章山雨欲来 “琅琊郡两面环山,一面临海,唯有南面与徐州相通。”段文操手指地图,神情非常凝重,“若要攻打琅琊,唯有三条路,一条是自琅琊郡的西北方向展开攻击,从鲁郡泗水上游的卞城方向杀进去,但蒙山乃天然屏障,更有陪尾山要隘相阻;一条是自琅琊郡的东北方向展开攻击,从高密郡首府诸城南下,但此处山峦叠嶂,有齐国古长城为阻,尤其马耳山和喜鹊岭之间的黄草关,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还有一条便是自琅琊郡的东南方向展开攻击,从徐州的下邳郡北上,直杀临沂,此处平原坦荡如砥,一望无际,但河道纵横交错,如果防御部署得当,尚可进行有效阻截。” 段文操眉头紧缩,右手食指用力敲击着案几,烦躁不安。 “贼人攻占琅琊郡后,西北方向守住陪尾山要隘,东北方向守住黄草关,东南方向则调用主力,以沂水、沭水为中心建立防御战阵,便可抵挡住卫府的三路围杀,给自己赢得足够的时间发展壮大。” 段纶看看地图,又看看心神不宁的段文操,鄙夷地撇了撇嘴,“贼人哪来的发展壮大的时间?东征明春便即展开,圣主御驾亲征,以百万雄师攻打一个小小的高句丽,杀鸡用牛刀,如探囊取物尔。东征结束,数十万卫府军南下各归本镇,以齐鲁卫府大军和徐州诸鹰扬的实力,三面围剿蒙山叛贼,还不是一鼓而下,手到擒来?” 段文操瞥了段纶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对东征如此有信心?” “当然。”段纶毫不犹豫地说道,“吐谷浑与高句丽相比,吐谷浑的实力明显高出一筹,但圣主挥军西征,势如破竹,以摧枯拉朽之势灭了吐谷浑,开疆拓土,建下了盖世武功。此次东征,以高句丽那等弹丸小国,岂能与我中土抗衡?如螳螂挡车尔。” 段文操缓缓坐直身躯,目光炯炯地望着段纶,又问道,“既然如此,圣主为何要集举国之力进行东征?数十万大军,几十万民夫杂役,百万人马,千里征途,需要耗费多少钱粮?对国力损害之大又是何等严重?你可曾想过为什么?” 段纶没有说话,但神情不以为然,显然他认为段文操夸大其词了。 “某问你。”段文操的神情更为严肃,“你对高句丽了解多少?对整个远东局势又了解多少?” “某知道高句丽素有称霸远东之野心,这些年甚至觊觎我中土,屡屡入侵我辽东边陲,挑战我宗主国之权威。”段纶冷笑道,“蛮荒贱奴,也敢叛主?自寻死路。” 段文操欲言又止,稍稍思量了一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未来的事,谁也说不清。段文振是皇帝的股肱大臣,东征大计的主要策划者,做为他的弟弟和儿子,在这里胡乱议论实为不智。 “徐州贼占据了蒙山,立足未稳,尚未喘口气,亦不知道鲁郡局势如何,便匆匆下山烧杀掳掠。在你看来,他们是缺衣少粮,饥肠辘辘之后,失去了理智,还是另有图谋?” 段文操这话说完之后,他紧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似乎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 段纶却估猜到了段文操的忧虑所在,他摇了摇头,以非常肯定地口气说道,“徐州贼的动作虽然非常快,越境之后便飞一般杀进蒙山,兵贵神速,攻敌不备,一口气拿下了蒙山,但齐州贼尚在汶水一线,因为张须陀在泰山脚下张开了血盆大嘴,虎视眈眈,他们迟迟不敢南下,至今尚未抵达徂来山和梁父山一线,所以,这两支叛军之间,绝无联系,只能是巧合。” 巧合?段文操沉吟少许,说道,“还是慎重一点好,不要过于乐观,以免马失前蹄。” “流贼而已,不堪一击。”段纶一脸傲然,目露不屑之色。 “在谯郡造反的贼,在通济渠两岸掳掠的寇,忽然杀到了齐鲁,占据了蒙山,并在鲁郡烧杀掳掠,甚至已经威胁到我首府之安全,你还认为他不堪一击?”段文操对段纶的态度有些不满了。 “看看齐州贼就知道了,王薄和孟让为什么离开长白山,不得不转战鲁郡?原因很简单,他们不是缺少粮食,而是缺乏战斗力。张须陀帐下没有鹰扬卫,只有宗团乡团和临时征募的壮丁,但他的战斗力为什么强过了叛贼?是张须陀谋略过人,还是他带兵有方?某认为,张须陀的战斗力之所以飞速增长,在于右候卫府给他提供了大量的武器,包括重兵,若没有充足和锋利的武器,张须陀对盘驻长白山的叛贼亦是无可奈何。” 段纶反问段文操,“徐州贼的实力难道会超过齐州贼?张须陀假若不是另有图谋,一定要把齐州贼赶进鲁郡,王薄和孟让可能早就败北了,所以,某认为,叔父只要从巨阳、梁父一线抽调两个团南下,配合瑕丘留守团,以三个团的兵力围剿徐州贼,足矣。” 段文操没有说话,他始终在想着董纯写给自己的信,试图从中寻找到有关徐州贼的讯息。董纯和梁德重都是沙场老将了,却让这伙徐州贼逃出了他们的手掌心,这是很丢脸的事,由此也可以推测到这两个老家伙当初就像段纶一样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结果马失前蹄,栽了个大跟头。 要谨慎,一定要谨慎,如今前有狼后有虎,张须陀和董纯又有南北夹击自己之可能,而东征在即,兄长段文振做为东征的主要策划者之一,现在正是日理万机的时候,一旦自己在鲁郡闹出什么天大动静,惊扰了兄长,可能会引发一系列重大变故,甚至会影响到兄长和东征大计。一步错步步错,所以第一步千万不要错。 段文操迟迟不拿主意,密切关注着瑕丘、曲阜一线的局势发展,显得瞻前顾后、优柔寡断,这让段纶腹谤不止,暗自嘲讽叔父老了,有些不中用了。 就在这天晚上,彭城郡丞崔德本的密信送达到了段文操的手上。 看完书信,段文操暗叫侥幸,幸好自己慎重,没有在一怒之下仓促派出军队,否则可能有大麻烦。 崔德本在密信中详细述说了这伙徐州贼在通济渠两岸的恶行,其中最让段文操和段纶震惊的是,重兵船队被劫,永城鹰扬府四个团全军覆没,鹰扬郎将费淮阵亡,鹰击郎将王扬失踪,而董纯和梁德重的反应也算快速,调用十几个团围追堵截,但贼人成功跳出包围,并且大摇大摆地由彭城城下渡河而去。董纯一世英名付诸流水,更严重的是,他的政治对手们会借此机会蜂拥而上,董纯的官职肯定保不住,甚至会被赶出军队,剥夺军权。 段文操暗自惊骇。段纶更是脸色铁青,久久不语。 叔侄二人的脑海里,不约而同的掠过一个念头,徐州贼的背后有“黑手”,而这个黑手肯定来自东都,且徐州有人默契“配合”徐州贼的烧杀掳掠,最终把董纯掀翻在地,给了朝堂上的陇西系以沉重一击。 好厉害的手段,到底是谁想掀翻董纯?掀翻董纯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打击陇西系,肯定还有更大的目标,那么目标是什么?当前朝堂最激烈的矛盾就是改革派和保守派的矛盾,而东征就是改革派发起和推动的,保守派强烈反对,为此皇帝和中枢已经撤换和罢免了不少大权贵。 难道徐州贼背后的“黑手”是想阻止东征? 段文操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掀翻董纯可能是个“障眼法”,真正的目标十有**就是自己。 自己一旦没能稳住鲁郡,导致整个齐鲁地区陷入混乱,继而影响到东征的准备工作和东莱水师的渡海作战,那么东征必然要延迟,而远东作战因为季节气候等原因,攻击时间最多只有半年,初夏进攻,深秋停战,假若攻击时间推迟过长,攻击时间不够,那么今年的东征计划只有停止,等待来年再战。 但这个“障眼法”的破绽也很明显,那就是以徐州贼之实力,竟在徐州官军的围追堵截下跳出了包围圈,并且大摇大摆地从彭城城下渡河而走,这就匪夷所思,经不起推敲了。董纯、梁德重虽然都是关陇人,都是保守派势力的成员,但不一定知道这个阴谋并且给予配合,他们可能也是这个阴谋的牺牲品,给徐州贼以配合的肯定另有其人。不过猜测这些东西已没有意义,徐州贼已经占据蒙山,已经赢得了先机,且冬天已经来了,当前不论以齐鲁军队的力量还是以徐州军队的实力,未来几个月内都无力杀进蒙山剿杀贼人,所以现在最为迫切的事,便是把徐州贼包围在蒙山,阻止他们下山烧杀掳掠混乱齐鲁局势。 只要齐鲁局势稳定,东征能如期开始,那么这个阴谋也就失败了。 “叔父,计将何出?”段纶看到段文操沉思不语,忍不住问了一句。 段文操半晌不言,忽然,他开口问道,“我们包围了蒙山,困住了贼人,是不是就能挫败对手的阴谋?” “这需要一个前提。”段纶不假思索地说道,“如果齐鲁没人暗中配合徐州贼,那么我们必能将贼人困在蒙山。” 话音未落,段文操马上想到了张须陀,顿觉惊凛。 “叔父,琅琊郡的太守可是姓窦。” 段纶语不惊人死不休,这最后一句话,更是让段文操脸色大变,山雨欲来风满楼,齐鲁的天当真要变了? = = = 第八十三章琅琊窦太守 琅琊郡的太守叫窦璇,出自关陇虏姓大豪门。其祖上是鲜卑纥豆陵氏,大部落首领,北魏孝文帝推行汉化改革时,纥豆陵氏遂改为窦氏。 窦璇的父亲叫窦荣定,陈国公,曾官拜左武卫大将军,而其母则是先帝的姐姐万安公主,所以窦璇与今上是表兄弟。不过表兄弟这种血缘关系在政治上并不代表亲如一家,相反,常常是生死仇敌。窦璇上面还有两个哥哥。长兄窦抗,袭爵陈国公,曾官至幽州总管,但受汉王杨谅叛乱所累,被今上除名为民,爵位改由次兄窦庆承袭。窦庆与今上关系尚可,曾任河东太守,现为卫尉卿,主掌仪仗帐幕,随侍于皇帝左右。 窦璇才华出众,擅长书法、音乐,与今上志趣相投,所以今上对其颇为欣赏,表兄弟之间的关系维持得不错,历任颍川太守、南郡太守。东征筹划期间,考虑到水师屯驻东莱,齐鲁地区的稳定对水师渡海作战非常重要,皇帝和中枢随即对齐鲁地区的军政官长做了部分调整,段文操出任鲁郡太守,窦璇出任琅琊郡太守,均为这次人事调整中的重要任命。 鲁郡在齐鲁地区的地位可想而知了,而琅琊郡历史悠久,钟灵毓秀,在中土的文化中有其独特地位,既有齐鲁文化之积淀,亦存楚越文化之遗风,另外琅琊郡还是沿着海岸线把齐鲁和徐州两地连为一体的中心地带,江左、江淮的战争物资经由琅琊郡运至东莱,可减少大量路程,节约大量时间,所以皇帝对琅琊郡非常重视,窦璇上任琅琊,可以说是背负着重要使命。 然而,就在冬天来临,黄河和北运河很快就要封冻,水路运输不得不中止,所有战争物资和军队、民夫的调动都要依靠陆路运输,琅琊郡即将迎来冬运高峰之时,一个不好的消息传到了临沂太守府,一支鹰扬府军队占据了南武城,断绝了进入蒙山的道路,中断了与鲁郡的联系。 这个消息传自费城,而费城的消息则来自南武城。 南武城是一座历史悠久的文化古城,春秋时期鲁襄公十九年所筑,是儒家宗圣曾参的故里,孔子的弟子曾点、澹台灭明出生于此,魏晋时期的名人羊祜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诸葛亮、王羲之、王献之等均在此留下了足迹,所以这座古城文化底蕴很厚,至今依旧有学堂,有书阁,有士子们的读书之声,小城宁静、幽雅,充满了书香气。然而,义军的出现打破了古城的宁静,而士子们并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尤其那些家在临沂而人却在古城求学的富贵子弟,个个都很精明,不顾一切逃出了小城,于是蒙山失陷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同一时间,李风云率义军主力北上之后,韩寿、张翔奉命镇戍此城,戒备森严,不论是猎户还是商贾,一律禁止出入,这个异常情况也很快反映到了费城。费城马上派人进山探查,结果发现南武城果真被一支鹰扬府军队占据了。 这支鹰扬府军队从何而来?又为何占据了南武城,中断了琅琊郡与鲁郡之间的联系?假如这是一次机密军事行动,负责镇戍齐鲁地区的右候卫府应该会提前告之郡府,但是……琅琊郡太守窦璇想到主掌右候卫府的是水军副帅周法尚,不禁忿然摇头。 周法尚乃中土名将,卫府老帅,江左大权贵,勇略过人,功勋卓著,为两代皇帝所信任,因为东征需要,皇帝特意将其从西北调至水军出任副总管,并主掌右候卫府,在全权负责齐鲁地区镇戍重任的同时,更好地进行东征的前期准备工作。大凡武将到了周法尚这种高度,行事风格都很霸道,说一不二,不容置疑,而东征是当前中土的头等大事,凡与东征有关的事务,上至中央下至地方都要优先处置,当军事需要与地方利益产生冲突的时候,身兼两职权重一时的周法尚理所当然直接干涉地方行政事务,甚至直接命令地方官府,威胁地方官员,由此军方和地方官府之间,必然会产生激烈矛盾。齐鲁诸郡对周法尚的粗暴作风非常不满,但皇帝信任他,支持他,诸军行政官长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强行忍耐。 窦璇因此推断,占据南武城的那支鹰扬府军队十有**都是奉了周法尚的命令进行机密军事行动,而以周法尚的行事作风,不告诉琅琊郡郡府也是理所当然。我的官比你大,我的级别比你高,我的权力也比你重,所做的事也都是机密大事,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一举一动提前告知你? 窦璇出身豪门,又是皇亲国戚,再加上血液里还有那么一点点做为鲜卑人的自卑情结,他很自负自傲,对周法尚的跋扈极度不满。在我的地盘上为所欲为,你眼里还有我窦氏,还有纲常国法吗?窦璇决定打探清楚,假若那支鹰扬府军队的确在执行机密行动,且命令来自于右候卫府,他就上奏弹劾,他和皇帝毕竟是关系不错的表兄弟,就算皇帝不会因此而怪责周法尚,也要给周法尚添点堵,让他知道我窦氏不是泥巴捏的,更不是他可以欺辱的。 南武城已经被那支从天而降的鹰扬府军队封锁了,打探消息并不容易。就在窦璇焦虑不安之际,彭城左骁卫将军董纯来信了,私人书信。董纯是关陇汉姓贵族,窦璇是关陇虏姓贵族,汉虏之间本身就有隔阂和矛盾,而两人又隶属于不同的贵族集团,在政治上也隶属于不同的派系,且一个是武将,一个是文官,一个是徐州军事官长,一个是琅琊郡太守,彼此之间虽然相识,却并没有什么交集,所以董纯的私人来信让他颇感意外。 等到窦璇看完这份书信,他就不是疑惑不解了,而是怒不可遏,忍不住就想骂人了。 董纯向鲁郡太守段文操告警,同样也是以私人书信的方式,之所以不愿意以左骁卫府的名义行文,一是担心消息泄露,以致谣言四起,人心慌乱,其次便是脸面问题,他自己的脸面、卫府的脸面,都要顾及,毕竟这件事在段文操和窦璇看来,肯定不是他董纯无能,而是他董纯居心叵测,故意把贼人赶进了齐鲁地区。以这种私人书信的方式告警,必然会引起段文操和窦璇的疑惑,然后他们便会冷静下来深思,这时,他们便会和董纯一样,联想到东都复杂的政治斗争,继而推测到徐州贼的背后有“黑手”,而这只“黑手”真正的目的不是要掀翻董纯,而是要混乱齐鲁局势,阻扰皇帝和中枢的东征大计。 但窦璇依旧要骂董纯,你明知徐州贼背后有“黑手”,为什么不调用徐州全部军力予以剿杀?你居心何在?你怕得罪谁?抑或,你故意纵敌逃窜,暗中“配合”那只“黑手”,要阻扰东征? 齐鲁的军队要么被皇帝和中枢征调,去了辽东边陲,要么被水军副帅周法尚征调,在东莱配合水师进行渡海前的攻击准备,剩下寥寥无几的鹰扬卫则主要集中在齐、鲁两郡,而琅琊郡因为地理位置和地貌原因,仅仅驻守了一个鹰扬府四个团的兵力,但其中两个团去了辽东,一个团在东莱,只剩下一个团戍卫首府临沂。所以,窦璇不但无力剿贼,反而有被贼人击杀的危险。 窦璇愤怒之后,便是一筹莫展,他对徐州贼一无所知,不了解对手当然也就拿不出对策,另外就琅琊郡的现状来说,剿贼对他而言根本不现实,但不剿贼,他拿什么保障运输通道的安全? 窦璇苦思无策,惶惶不安,就在这时,他接到了彭城郡丞崔德本的密信。至此,窦璇才对徐州贼的来龙去脉、对琅琊郡突如其来的危机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可以肯定的是,蒙山失陷了,颛臾城已是徐州贼的囊中之物,而崔德本在密信中对齐鲁形势的预测,更是让窦璇如坐针毡,如临深渊。 这伙贼人的实力远远超出了窦璇的估计,姑且不论贼人的背后是不是有“黑手”支持,仅以其劫掠的重兵武器来说,就足以让五千人从头到脚全副武装起来,而五千全副武装的贼军里,被俘的鹰扬卫至少有好几百乃至近千人,如此战斗力,琅琊郡难以抵御,稍有不慎便有失陷之危,而琅琊郡一旦陷入贼手,受其连累的不仅是窦璇,齐鲁乃至徐州局势也会陷入困境,由此必然影响到东征的进行。 好厉害的手段。窦璇不得不佩服徐州贼背后的“黑手”,其谋略之高,心机之深,世所罕见。 窦璇马上拟定了对策。 此刻他向东都求援肯定是来不及了,而东都对地方上的上奏向来持怀疑态度,无论事情好坏轻重,先打个对折,好事未必有那么好,坏事也未必有那么坏,不着急,调查清楚了再说,这一拖就遥遥无期了。再说徐州贼起自徐州,受累的董纯等徐州军政官僚为减轻自己的罪责,肯定不会如实上奏,该欺骗的欺骗,该隐瞒的隐瞒,反正东都绝对了解不到真相。东都指望不上,窦璇只能设法自救了。 = = = 第八十四章齐郡张须陀 窦璇决定即刻仿效齐郡郡丞张须陀,马上征调琅琊郡的宗团乡团力量,据城坚守。虽然眼前情况下窦璇无力剿贼,但也不能让贼人攻陷了城池,攻占了整个琅琊郡。 崔德本是山东汉姓第一豪门,与窦璇这个关陇虏姓贵族,根本就是一条道上的人,他之所以密信窦璇,其真正的目的是想借助徐州贼攻占蒙山一事,向窦璇施加重压,迫使窦璇不得不征调宗团乡团以自救。而窦氏是皇亲国戚,窦璇与皇帝是表兄弟,有了这层关系,窦璇当然能得到皇帝的授权拿到统兵权。 只要段文操、窦璇因为戡乱剿贼而先后拿到了统兵权,再加上齐郡郡丞张须陀,那么可以肯定,崔德本也会因为戡乱剿贼而拿到统兵权。皇帝和中枢把这个口子一开,再想堵住就难了,而地方行政官长为了加大自己的权力,必然会纷纷仿效,结果可想而知。地方权力大了,中央权威就弱了,而中央和地方一旦陷入对抗,则中土的和平统一就岌岌可危了。 窦璇目前还操心不到中土的和平统一,他要操心的是琅琊郡的稳定,所以他拿出的第二个对策就是向右候卫府求援,向周法尚求援。周法尚是水军副统帅,同时也负责齐鲁地区的镇戍,但他的主要精力放在东征前期的准备工作上,无暇顾及齐鲁镇戍,这从王薄、孟让据长白山举旗造反以来,剿杀他们的一直都是张须陀就能看出端倪。周法尚根本不关注这些事,或许他认为一群小蟊贼根本就不值得他关注,张须陀就能搞定。 窦璇回书崔德本,向其表示感谢,虽然崔德本主动告之其机密的真正目的并不单纯,是冲着统兵权去的,但大家同为地方行政官长,又同时要面对已经占据蒙山的徐州贼,若能拿到统兵权,对大家都有好处,所以窦璇并没有因此埋怨崔德本有意利用他,相反,他对崔德本能在第一时间告诉自己徐州贼的真相,让自己争取到了足够的应对时间,十分感激。他给了崔德本所需要的回报,在双方利益一致的基础上进行合作。 以窦璇目前的处境来说,他必须灵活变通,以争取到齐鲁和徐州两地尽可能多的支援。考虑到董纯很快会离开彭城,未来一段时间崔德本将是彭城行政官长,若能与之迅速推进合作,必能给琅琊以帮助。故窦璇派出亲信手下,日夜兼程赶赴彭城,一方面是与崔德本具体商谈合作事宜,一方面则是打探徐州方面的局势,尤其要密切关注鲁郡形势的发展,看看能不能联合三郡的力量围剿蒙山,从而给琅琊郡逆转危局创造机会。 = 张须陀接到了段文操的书信。 徐州贼占据蒙山,侵扰鲁郡,今泗水县已失陷,曲阜惨遭掳掠,瑕丘告急,故不得不调兵救援,鲁郡主力即将从巨平、梁父一线后撤,已无力配合齐郡军队对王薄、孟让诸贼实施南北夹击,请张郡丞酌情考虑,是否即刻向贼军发动攻击,抑或另谋他策? 徐州贼?徐州也有贼人造反了?张须陀颇感吃惊。 东征尚未开始,国内局势就持续恶化,先是大河水灾,接着便是叛贼四起,齐鲁有王薄、孟让诸贼,河北有刘霸道、高士达、郝孝德、张金称诸贼,河南贼翟让亦是聚众为乱,火烧白马,震惊东都,如今徐州也有人造反了,可见大河南北的局势正在加速恶化。为何各地鹰扬府不能迅速平叛,稳定局势?归究原因便是东征,皇帝和中枢为了东征,把大河南北的诸鹰扬几乎抽调一空,没有军队,拿什么平叛?拿什么稳定地方? 张须陀虽然焦虑,但并不沮丧。他对东征还是非常自信,中土卫府军实力强悍,高句丽蛮夷小国,双方不是一个等级的对手,胜利唾手可得。东征结束后,几十万卫府军从远东归来,大河南北的魑魅魍魉便如无根浮萍一般,将被咆哮洪水一口吞噬。相比未来幸福的日子,眼前这点困难实在不算什么,而更重要的是,眼前这点困难若能利用得好,即便不能去东征战场上杀虏建功,亦能在国内剿贼战场上立下战功,一样能得到皇帝的褒赏而升官加爵。 那么,眼前局势如何处置? 铺开地图,仔细推衍,张须陀马上看出了问题,一双浓眉顿时紧锁。 “明公,徐州贼来得蹊跷啊。”一位二十出头,英气勃勃、气宇轩昂的年轻人站在张须陀的对面,语含双关地说道。 张须陀沉吟不语,眼里却掠过一丝赞许之色,神态间对眼前这位年轻人颇为看重。 这位年轻人叫杨潜,历城鹰扬府司马,在历城鹰扬郎将和鹰击郎将率主力远去辽东后,他带一个团留守历城。张须陀自行组建军队剿贼,在得到皇帝和中枢的肯定后,右候卫府统帅周法尚也给予了支持,命令齐郡四个鹰扬府的留守旅团均接受张须陀的指挥,在张须陀帐下听命。在周法尚命令下达之前,除了历城鹰扬府的杨潜,其余三个鹰扬府均拒绝接受张须陀的命令,而杨潜对张须陀始终如一的支持,再加上其特殊的身份,正是张须陀敢于冒着杀头的危险组建地方军剿贼的原因之一。 杨潜出身皇族,是本朝权倾朝野的大权贵观王杨雄之孙,吏部侍郎杨恭仁之子,而今上对杨雄和杨恭仁父子都非常信任,委以重任。有这样一个豪门子弟在背后撑腰,张须陀的确有些底气。有了底气,张须陀才敢于向自己的恩主楚国公杨玄感求助。 杨玄感是当朝礼部尚书,继承了老楚国公杨素的全部政治遗产。杨素是中土名将,统一功臣,开国元勋,曾高居宰执之位达十几年之久,今上更是在他的全力支持下继承了皇统,坐上了皇帝的宝座。如此人物,其势力之大可想而知。 弘农杨氏是中土大世家之一,虽不能与山东崔、卢、王、里、郑五大超级豪门相比肩,但亦不遑多让。先帝开国,建立大隋,一统中土,弘农杨氏摇身一变成了皇族。杨素便是出自弘农,但在血缘上与先帝一脉有些远了,故不能列为皇族。不过做为皇族的亲近,杨素及其家族还是非常显赫,杨素一脉遂代替皇族,成为河洛贵族集团的领军人物。 张须陀亦出自弘农,出身官宦之家,理所当然成为杨素一系的成员,但张须陀出身太低了,以他的贵族等级,在仕途上依靠军功做到正五品的鹰扬郎将就很好了。若想再进一步,跨入高级官僚的行列,那就要靠机遇了,而机遇可遇不可求,最为现实的途径便是攀附大权贵。大权贵都深陷于政治斗争中,稍有不慎便会轰然倒塌,大权贵倒了,攀附者都要受累,所以这个风险很大,一步天堂一步地狱。杨玄感已经是大权贵了,张须陀又在他的派系之中,按道理攀附起来应该很容易,但现实很残酷,张须陀距离杨玄感一系的核心太远了,他只能做为一个边缘人物而存在,很难得到重用,尤其在他离开军队到地方任职后,与杨玄感之间的距离就更远了。 张须陀到了齐郡后,一度很失落,郁郁寡欢,就在这时,杨潜突然出现在张须陀的视线里。 当张须陀第一次见到杨潜,获悉他的真实身份后,张须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朝大权贵观王杨雄的孙子、吏部侍郎杨恭仁的儿子,竟然潜藏于一个小小的鹰扬府,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这要是传开了,不但会轰动齐郡乃至齐鲁地区,恐怕东都都要为之诧异。 大凡贵族子弟,仕途的第一站是到禁卫军的三卫五府任职。本朝禁卫军隶属左右翊卫府,下辖亲卫一府、勋卫二府、翊卫二府,共五府禁卫军。今上改三卫为三侍,所以又叫三侍五府。其中亲卫为正七品,勋卫为从七品,翊卫为正八品。一般二品、三品贵族官僚的子弟,可以到禁卫军里做亲卫,以此类推。也就是说,只要你是一定等级的贵族子弟,那么只要一踏入仕途,最低也是正八品。但即便如此,在贵族眼里,三卫的品秩还是很低,不过好在大家出身都很高,可以以此为门槛,积累资历逐步升迁,所以这一入仕途径还是为贵族官僚们所看重。 以杨潜的身份和家世,在东都禁卫军里做个正七品的亲卫,混个几年就能升迁了,又舒服又安逸,有必要跑到一个普通的鹰扬府里担任正七品的司马吗?张须陀想不通,只能解释为,这要么是杨氏有目的的安排,要么就是世家子弟的怪癖。世家子弟并不都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才智卓著之辈,也有不少是败家坑爹的纨绔,还有一部分则属于“奇人异士”,举止放荡,为人不羁,很有个性。 张须陀初始认为杨潜也是个有个性的人,不好打交道,但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后,张须陀改变了自己的想法,杨潜的性格与他父亲杨恭仁的口碑如出一辙,谦恭,这在皇族中是比较少见的。为人谦恭,当然就好打交道了,而尤其让张须陀感到意外的是,杨潜对他始终恭敬有礼,言辞之中也颇为敬重,这不禁让张须陀诧异之余,也动了心思,自己既然在仕途上已经指望不上杨玄感了,为什么就不能在观王杨雄一系中想想办法?虽然脚踏两条船是官场上的大忌,但为了前程,冒点风险又有何妨? 张须陀的目光缓缓转向站在自己身侧的另一位年轻人。 = = = 第八十五章历城秦叔宝 这位年轻人大约二十七八岁,身形高大,相貌俊伟,气势威猛,一看就是一员彪悍战将。此人叫秦琼,字叔宝,历城人,出身官宦世家,早年从军,曾镇戍北疆,以越骑校尉职效力于时为右御卫将军的来护儿帐下,为来护儿所器重。秦琼母亲去世时,来护儿还特意派人吊唁。依照丁忧之制,秦琼去职,为母守孝三年。三年未满,家乡却遭到贼人的洗劫,秦琼不得不组织乡团以自守。恰在这时,郡丞张须陀征调宗团乡团组建地方军,秦琼遂率乡团应征。秦琼的特殊身份当即引起了张须陀的重视,辟其为郡府兵曹书佐,主掌兵事,引为亲信,并授其为历城团团主,统率一千精兵随其剿贼。 “秦兵司,对鲁郡局势的变化,你有何见解?”张须陀忽然问道。 秦琼神情凝重,没有马上回答。 杨潜英俊的面庞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张须陀显然看出了藏在徐州贼背后的一些秘密,但以张须陀的身份地位,不知道这些秘密,远比知道这些秘密强,所以张须陀很有自知之明,他根本不去探究这些秘密,而是面对眼前的现实,既然徐州贼来了,鲁郡陷入两股贼军的夹击之中,那么张须陀的剿贼之计就要做出调整,以免把鲁郡推进“水深火热”的困境。 秦琼思索了片刻,略略迟疑后,开口说道,“明公,徐州贼劫了通济渠上的重兵船队,这一消息到底是真,还是假?” 张须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上层的政治斗争向来血腥而残忍,皇统之争就是鲜活的例子,虽然今上最终坐上了皇帝的宝座,但代价是兄弟阋墙,而受其连累的权贵、鹰扬卫和普罗大众更是高达几十万之多。张须陀不想牵涉到大权贵的“厮杀”中,但杨潜开了头,秦琼又紧随其后,这说明事实很残酷,他想躲都躲不掉。 “事关重大,段使君不会听信谣言,以讹传讹。”张须陀说道。 “贼人终究是乌合之众,即便劫掠了重兵,也不会让他们的武力瞬间暴涨。”秦琼声音浑厚低沉,透出一股刚毅和肃杀之气,“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从通济渠到蒙山,不但有数百里之遥,更要横穿彭城郡,而左骁卫府董将军乃中土名将,卫府名帅,岂能让一支劫掠了重兵的贼军逃出彭城,逃出他的手掌心?” “还有一个重点。”杨潜忽然插话道,“徐州贼劫掠重兵后,最快捷最安全的逃窜路线是渡淮南下,而横跨彭城北逃蒙山,则是最困难、最危险的选择,但徐州贼偏偏选择了最危险的逃亡线路,而且匪夷所思的是,他们竟然成功了。这是董将军的耻辱,一世英名付诸流水。东都会追究他的罪责,董将军这次肯定是在劫难逃了。只是,董将军为何会马失前蹄?董将军这一马失前蹄,他个人的确受伤不小,但受伤害最大的却是齐鲁。齐鲁受到了伤害,局势不断恶化,必然会影响到东征。” “董将军的事,就不要再说了。”张须陀断然打断了杨潜的话,“徐州贼已经上了蒙山,而琅琊郡本来就只有一个鹰扬府,主力又给征调而走,可谓形势险恶,危在旦夕。假若王薄、孟让突围南下,与徐州贼会师蒙山,那么琅琊郡极有可能失陷。所以我们现在要商讨的,是如何在最短时间内剿杀长白山诸贼。段使君来书,详细告之徐州贼为祸曲阜、威胁瑕丘一事,其目的正在如此。他的处境很不好,假若我们不能及时伸以援手,必定陷入腹背受敌之困境。” 杨潜神色如常,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浅笑,并没有因为张须陀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而不满,“对段使君来说,蒙山上的徐州贼已经让他手忙脚乱,假若再让王薄、孟让也上了蒙山,恐怕他的日子也不比琅琊郡的窦使君好过。” 张须陀马上听出了杨潜话中的意思。段文操不会让王薄、孟让突破巨平、梁父一线杀上蒙山,而做为齐鲁贵族集团的大佬,段文操并不只有武力阻截一个办法,所以,王薄和孟让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有可能调转马头,重新杀回齐郡。换句话说,段文操把徐州贼上蒙山一事详细告之,实际上是在转移张须陀的注意力,麻痹张须陀,混淆视听,从而给王薄、孟让“杀个回马枪”创造机会。 张须陀那张削瘦而威严的面庞露出深思之色。 他已年仅五十,常年的戎马生涯让他保持了矫健的身形和健康的体魄,但两鬓上早生的华发,额头上深深的皱纹,还有那双隐含着忧郁的眼睛,却透露出其身心的疲惫。军队里的事复杂,地方上的事就更复杂,而他做为一个卫府老军,打了一辈子仗,都快老了,却被“赶”出了军队,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挣扎着,这对他而言是一种痛苦,一种煎熬,一种变相的惩罚。他看不到希望,但他又不甘心,他深藏于内心的抱负就像风雨中不灭的火苗,顽强地燃烧着,支撑着他坚持下去。他感觉很累,他在疲惫中寻找着那一丝可能存在的渺茫希望,为了这渺茫的希望,他不得不举起刀,不得不去杀人,但血腥却让他愈发的绝望,让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罪恶感。 张须陀沉思良久,然后缓缓转目望向秦琼。 他喜欢秦琼,器重秦琼,他从这位年轻的将军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过去,看到了自己努力拼搏的身影,但自己在门阀士族政治的樊笼里已经陷入绝望,依靠军功上位成为新贵族的时代已经成为历史,统一后的中土由老贵族和新贵族把持着权柄,共同瓜分了中土的权力和财富,同时也牢牢堵绝了其他阶层的希望之路。好在皇帝在改革,在努力推行中央集权制,在遏制和削弱门阀士族政治对中土权力和财富肆无忌惮的掳掠,这给了张须陀以希望。但改革的推进太过艰难,张须陀认为自己不可能看到改革的成功、享受到改革的成果,不过他希望秦琼不要再重蹈自己的覆辙,希望秦琼在有生之年能实现个人的理想和抱负。 秦琼依旧是迟疑了片刻,这才慢慢开口,“明公,我们必须考虑到东征,东莱水师能否如期渡海作战,直接关系到东征的成败,所以,齐鲁局势的稳定乃重中之重。” 张须陀擅自组建地方军剿贼,之所以能够赢得皇帝和中枢的谅解,并授予其统兵权,正是从东征的立场出发,假若没有东征,张须陀即便有天大的靠山,即便有充足的理由,他的头颅也未必保得住。从这一事实出发,张须陀甚至可以把胆子放得更大一点,把手中的军权发挥到极致,甚至可以架空右候卫府和周法尚,在齐鲁全境进行戡乱剿贼,但前提是,他必须确保齐鲁地区的稳定,确保东莱水师能够在预定时间内渡海作战,否则,皇帝和中枢肯定要拿他的头颅杀一儆百。 张须陀微微颔首,同意秦琼所说。 “明公把长白山诸贼逼出齐郡,赶进鲁郡,其目的是想利用鲁郡诸鹰扬的强悍实力,对贼军实施前后夹击,但如今徐州贼突然杀进鲁郡,占据蒙山,并沿着泗水一线对鲁郡腹地展开攻击,导致鲁郡局势突生剧变。段使君腹背受敌,岌岌可危,必然把一腔怒气发泄在彭城董将军和明公身上。以段使君的背景,假若他上奏弹劾,恐怕对明公不利,毕竟明公未能把长白山诸贼围剿在齐郡,算是授人以柄了。” “以你所说,计将何出?”张须陀问道。 “从段使君的立场出发,他在措手不及之下,为确保鲁郡稳定,只能集中力量先行对付占据蒙山的徐州贼,如此一来,他当然不希望明公把王薄、孟让诸贼赶进蒙山,从而把麻烦统统扔给他,所以,在某看来,明公还是妥协一下为好,以退为进,亦是上策。” “何谓以退为进?”张须陀手抚长髯,面露笑意,已经听懂了秦琼话中的意思,但他似乎想应证一下,遂继续追问道。 “明公与段使君在汶水两岸摆出前后夹击之势,王薄、孟让进退失据,不得不逃窜嬴县山区,就此形成僵局。徐州贼占据蒙山,攻陷泗水,掳掠曲阜,威胁瑕丘,迫使段使君不得不回兵救援,这恰好打破了僵局。段使君撤回泗水一线,则给了王薄、孟让南下之机会,而明公假若不给段使君以支援,任由王薄、孟让南下进入蒙山,让两股贼军会师,严重危及到齐鲁局势的稳定,则段使君必然与明公反目,而明公亦陷自己于被动,对皇帝和中枢亦难以交待。” 秦琼说到这里停住了,目光炯炯地望着张须陀。他已经把利害关系分析清楚了,假若张须陀拒不接受,或者不屑一顾,那下面的应对之策,他也就没必要说了。 张须陀用力点了点头,“正如你所说,某不能与段使君反目。齐鲁局势本来就复杂,右候卫府的谯公又极其强势,对齐鲁诸郡颐指气使。如果某与段使君反目,则正中谯公之下怀,从此齐鲁只能对他惟命是从了。” = = = 第八十六章一夜变局 今日的齐鲁地区,各方势力云集,的确错综复杂。 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不但是水军总管,还检校东莱太守,他是江淮贵族。周法尚是江左贵族,水师副统帅,检校右候卫将军。段文操则是山东齐鲁的本土贵族,鲁郡太守。张须陀是关陇贵族,齐郡郡丞。琅琊郡太守窦宪也是关陇贵族,但他是关陇虏姓贵族。这么多势力在齐鲁争权夺利,地区局势本来就不稳定,如同暗流涌动的湖水,看似平静,实则危机四伏。这时两股叛贼突然兴起,犹如一颗巨石砸进湖里,各种矛盾便轰然爆发了。 齐郡是齐鲁地区第一郡,在齐鲁地区有着举足轻重的份量。张须陀到任的时候,齐郡太守因身体不好,经皇帝批准回东都养病去了,于是张须陀这个郡丞就成了齐鲁第一郡实际上的行政官长。但张须陀无论是出身、地位、权势,都不足以与其他势力相抗衡,偏偏齐郡的稳定又直接关系到了齐鲁地区的稳定,为此张须陀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确保齐郡局势之平稳,而要达到这一目的,张须陀必须巧妙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力求赢得更多盟友,而不是四面树敌。 齐鲁剿贼若想有所成果,对张须陀来说首要条件便是赢得齐鲁本土贵族的支持,所以不到迫不得已,张须陀绝对不会与段文操反目成仇,那纯粹是自寻死路。 张须陀肯定了秦琼的分析,秦琼也就不再犹豫,把对策和盘托出。 “明公主动南下,率军坚守巨平、梁父一线,坚决堵住王薄、孟让南下蒙山之路。有了明公的帮助,段使君遂可以集中全部力量在泗水一系剿杀徐州贼。如此一来,段使君即便不感谢明公的相助之义,但也不致于怨恨明公陷他于腹背受敌之困境。” 一直沉默不语的杨潜一边仔细聆听秦琼的述说,一边认真查看地图。依照秦琼的计策,张须陀率军南下到了巨平、梁父一线,那等于给王薄和孟让让出了一条重新杀回齐郡的道路,张须陀前期的努力全部白费了。不过杨潜旋即明白过来,忍不住低声赞道,“以退为进,好,好计!” 张须陀微笑不语。 秦琼则继续说了下去,“明公率军南下,给王薄和孟让让出了一条重新杀回齐郡之路。冬天已经到了,缺衣少粮的长白山诸贼在南下蒙山之路断绝的情况下,唯有再次翻越泰山杀回齐郡。”秦琼手指地图上的泰山,“我们伏兵于泰山南麓,待贼军经过之时发动袭击,则必能重创贼军。” 秦琼手指移动,转入地图上的齐郡,“贼军大败,必仓皇而逃。我们随后追杀,逼着他们向北逃窜。十一月中下前后大河会封冻,若我们攻击顺利的话,必能将王薄、孟让诸贼赶出齐郡,赶进河北。” “善!”张须陀笑道,“秦兵司好计谋,便依计行事。急书段使君,某即刻率军赶赴巨阳、梁父一线,坚决阻截贼军南下蒙山。” = 段文操十分意外。 张须陀啥时改了性子?假若他有这样的好心肠,当初又怎会把齐州贼赶进鲁郡?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有名堂,有阴谋。 不过形势已经不允许段文操犹豫了,不论张须陀的目的是什么,既然他主动要南下巨平、梁父一线,代替鲁郡诸鹰扬阻截齐州贼,那么他就必须完成自己的承诺,也就是说,以他帐下近万地方乡团将士,完全可以阻截齐州贼南下蒙山。假若张须陀出尔反尔,耍阴谋,不但没有阻挡住齐州贼,反而把齐州贼放进了蒙山,那段文操就有充足理由上奏弹劾他,把齐鲁局势持续恶化的责任全部推给张须陀,把张须陀往死里整。 实际上段文操并不惧怕张须陀耍阴谋,因为他已经秘密遣使警告王薄和孟让了,不要南下蒙山,马上杀回齐郡。齐人杀齐人,只能让仇者快亲者痛,让关陇人和江左人看笑话。你不要给我惹麻烦,你要给关陇人和江左人惹麻烦,这样我还能通过其他方式“关照”你,这对彼此都有利,对我们齐人亦有利。 在段文操看来,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而王薄和孟让尚没有形成气候,他们在壮大过程中必须得到齐鲁贵族的暗中支持,否则必败无疑,所以段文操非常有把握,王薄和孟让一定会想方设法杀回齐郡。 王薄和孟让若想杀回齐郡,张须陀是个拦路虎,为此段文操也想好了主意。我直接带军队撤回泗水一线,让王薄和孟让做出南下蒙山之势。若张须陀置若罔闻,任由王薄和孟让南下蒙山,那我也就不客气了,你不仁我不义,既然大家撕破脸了,你非要置我于腹背受敌之困境,那对不起,你就是我齐鲁贵族的公敌,我会想尽办法,无所不用其极,在最短时间内把你“掀翻”在地,让你滚出齐鲁,不要说仕途了,就连头颅都难保全。反之,你若妥协,在我催逼威胁下,分兵到巨平、梁父一线阻截齐州贼,那便正好给了王薄和孟让杀回齐郡的机会。 只是段文操刚刚向张须陀发出威胁的信号,张须陀就妥协了,甚至非常配合,愿意率全部主力南下巨平和梁父一线阻截贼军,摆出了一副东郭先生的慈善面目,这倒是让段文操忐忑不安了,这厮到底搞啥名堂?难道他改弦易辙,改了主意,不想与我为难了,要主动让出一条路,任由王薄和孟让带着军队杀回齐郡? 段文操有些烦躁,被张须陀反复无常的举止搞得头大如斗。这时曲阜再度告急,瑕丘也频频求援,段文操不敢耽搁,既然张须陀说即刻率军南下,那他的军队已经离开博城了,自己也可以回撤泗水了。段文操遂下令诸鹰扬,留一个旅驻守巨平,一个旅留守梁父,其余四个团的兵力急速后撤泗水。 一夜之间,段文操与鲁郡诸鹰扬就撤过了泗水,抵达曲阜。 同样在一夜之间,张须陀率齐郡军队赶到了巨平。 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正在曲阜境内大肆掳掠的吕明星接到斥候报讯,说有一支鹰扬府军队正在横渡泗水河,很显然是巨平、梁父一线的官军杀回来了。吕明星毫不犹豫,当即下令,火速后撤,撤过防山。 郭明就在防山。两个人对是否越过防山攻击曲阜、瑕丘一线意见相左,但李风云的告诫发生了作用,若想赢得胜利,就要精诚团结,就要学会忍让和妥协,于是两个人各自退让了一步,吕明星率军越过防山展开攻击,而郭明率军则驻守泗水城和防山要隘,一旦官军从巨平、梁父一线杀回来,吕明星就后撤,而郭明在防山接应,如此则进退无忧,万无一失。 吕明星撤回防山之后,再度与郭明发生了争执。 吕明星要依托泗水和防山之险,阻截官军的追杀。防山距离陪尾山有百余里路程,义军若能守住防山,占据泗水县,便等同于为蒙山赢得了百余里的缓冲地带,这对义军立足蒙山、扎根蒙山的好处显而易见。而对于鲁郡官军来说,则必须夺回泗水县,即便不能剿杀贼人,也要把贼人赶进蒙山,以确保鲁郡的安全,这是他们的底线,所以鲁郡官军肯定要攻击防山,肯定会被义军吸引在泗水一线,如此则给长白山义军突围南下赢得了更大的机会和更多的时间。 郭明认为吕明星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盲目自信,盲目乐观。以两个团的兵力坚守防山,坚守泗水县,与数倍于己的鹰扬府军队作战,根本就是不现实的事情,无异于飞蛾投火、自取灭亡。 “白发帅并没有要求我们坚守泗水。”郭明迫不得已,只好拿出李风云来压制狂妄自大的吕明星,“你我争执毫无意义,不若即刻禀报白发帅,请白发帅定夺。” 吕明星的头脑还是清醒的,他也知道官军实力强,义军以两个团的兵力根本阻挡不住官军的攻击,若想守住防山,还得李风云给予强有力的支援,所以他毫不犹豫,当即派人飞赴卞城请示李风云。 李风云很快回复,撤离防山,弃守泗水城,并为此决策做了解释。 义军长途跋涉进入蒙山,一路势如破竹,战无不胜,并不是因为自身实力强,而是因为出敌不意、攻敌不备,打了官军一个措手不及。接下来,义军将士需要休整,而官军则需要稳定齐鲁局势以确保东征如期进行,所以官军会对蒙山实施包围。正好冬天已经来临,大雪一下,蒙山便与外界基本隔绝,正好有利于义军休整,却不利于官军围剿,可以预见,鲁郡官军势必要乘着大雪没有到来之前夺回泗水,以确保曲阜、瑕丘等地的安全。 吕明星坚守泗水之策的出发点是好的,但这一计策没有考虑到义军当前的诸般困难和刚刚进入蒙山所面临的一系列内外危机。李风云在书信中再一次发出告诫,有得必有失,凡事都要懂得取舍,取舍得当,则必能成就大事业。 吕明星颇为不满,认为李风云过于谨慎,但也找不到理由坚持己见,愤怒之下,一把火烧了泗水城,这才与郭明一起撤回了卞城。 = = = 第八十七章知世郎王薄 张须陀的军队离开博城,沿着大道直奔巨平的消息,在第一时间传递到了王薄和孟让的手上。 此刻王薄正在汶水上游一个僻静山谷里,会见段文操的秘使,而在几十里外,孟让则在奉高城外聆听斥候杜伏威的禀报。 杜伏威带回来的消息让孟让又惊又喜。徐州有一支举旗造反的义军冲出了徐州官军的围追堵截,顺利挺进了蒙山。孟让不是吃惊徐州有义军,现在大河南北举旗造反的越来越多,徐州有义军也很正常,只是这支义军在官军的围剿下,没有选择捷径渡淮南下,而是千里迢迢转战齐鲁,抢在长白山义军的前面挺进了蒙山,这才是孟让十分吃惊的地方。 世上巧合的事很多,但是不是好事,就要看对自己是否有利了。徐州义军先行挺进蒙山,对孟让和长白山义军来说理所当然是件好事,当然了,前提是,徐州义军是否如杜伏威所禀报的那样,主动攻击鲁郡,吸引和牵制一部分鲁郡官军,从而给长白山义军南下蒙山创造机会。 李风云?一头白发?年纪轻轻?孟让眉头紧皱,努力在记忆里搜寻着,但他可以肯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也没有听说过此人,只是,依杜伏威所说,李风云似乎对他和王**有所了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孟让今年四十岁,齐郡章丘人,官宦子弟,年轻时也曾有理想有抱负,但在关陇人遏制和打击山东人的大背景下,像他这种普通官宦子弟根本就没有出头之日,不论是从军还是混官场,都只能在最底层打拼。既然仕途上难有发展,那就求财吧,做个土财主享受人生也不错。孟让发财了,但也被关陇籍的地方官员盯上了,可惜孟让恨透了关陇人,他宁愿散尽家财,也不愿意便宜了关陇人。民不与官斗,与官斗的下场很悲惨。孟让明明知道这个道理,却誓死不回头,结果可想而知,官府随便诬陷个罪名就让他家破人亡了。孟让四处逃亡,杀人越货,渐渐在济水两岸闯出了恶名,身边也慢慢聚集了一帮亡命之徒。王薄举旗造反,他第一个响应,率军三次攻打章丘,发誓要报仇雪恨,但章丘三次都因为郡丞张须陀的及时救援而安然无恙。 孟让的血仇至今未报,仇恨日夜煎熬着他的心灵,让他痛不欲生,然而,从举旗到现在,他距离章丘不是越来越近,而是越来越远了,这让他不得不冷静下来思考,为什么现实与愿望背道而驰?实力,关键还是实力,但如何才能壮大实力?他没有答案,他也无法从未来中看到希望,他坠入了无边黑暗,在恐惧和迷惘中无助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杜伏威是孟让的小老乡,当年孟让在章丘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杜伏威还是一个小羊倌。两人本没有发生交集的可能,但命运就是这样的神奇,就在孟让率军第一次攻打章丘的时候,杜伏威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孟让已经家破人亡,杜伏威亦是孤苦伶仃,两个章丘人同病相怜,不知不觉便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亲近。 孟让因此而信任杜伏威,对杜伏威带给他的消息深信不疑。杜伏威曾在苍头军的大营里自由自在的转了一下午,听到了很多有关苍头帅和苍头军的故事,如今他把这些故事又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了孟让。而孟让以此估猜到,那支徐州义军在通济渠两岸做了不少足以震惊东都的“大事”,尤以劫掠重兵船队和全歼永城鹰扬府为最,由此可以推测到那支徐州义军的实力肯定超过了长白山义军。 孟让坚定了南下蒙山的决心。到蒙山与徐州义军会师,应该是当前壮大自己实力的唯一办法。 当孟让派人把这一好消息告之王薄的时候,王薄亦在派人传递给孟让一个坏消息。鲁郡太守段文操通过秘密渠道,向长白山义军发出了严正警告,齐人不要杀齐人,更不要让亲者痛、仇者快,段文操要求他们重新杀回齐郡,并承诺将在适当的时候给予“关照”。 孟让仇恨关陇人,亦不相信齐鲁贵族。齐鲁贵族尤其像段文操这样的权贵,是当朝既得利益者,为了维护他们自身之利益,只会把义军当工具,当牺牲品,所谓的“关照”,是在维护他们既得利益基础上的“关照”,他们绝不会支持义军推翻大隋,摧毁国祚。中土一旦分裂,生灵涂炭,他们如何维护自己的切身利益? 孟让急书王薄,警告他不要中了官府的奸计,此刻义军身陷困境,缺衣少粮,人心涣散,随时都有覆灭之危,根本无力与张须陀的军队正面对抗,唯有南下突围,在徐州义军的接应下杀进蒙山,才是唯一的求生之路。 王薄却是十万火急地赶往孟让的军中。 杜伏威带来的消息太让人震惊了,而且十有**都是真的,因为长白山义军进入鲁郡的时候,段文操不但没有派人向义军发出警告,反而陈兵巨平、梁父一线,做出了与张须陀前后夹击义军之势。但突然间,段文操却做出了异常举动,不但遣秘使警告义军,还承诺给予“关照”,这背后肯定有原因,而最为可能的原因便是段文操陷入了某种困境。杜伏威带来的消息恰好应证了王薄的猜测。 王薄纵马疾驰,途中遇到了一队斥候,辅公祏就在这队斥候当中。 在呼啸的山风中,王薄认真聆听了辅公祏的述说,详细询问了诸多细节,最后他认定,徐州义军在攻占蒙山后,的确有可能北上接应长白山义军,苍头帅李风云对杜伏威和辅公祏做出的承诺应该是真的。徐州义军立足蒙山容易,发展壮大却很难,因为他们不是齐鲁人,短期内很难得到齐鲁人的支持,但若与长白山义军会师,这一困境将得到根本性改善。 王薄陷入两难之中,彷徨无策。 王薄是齐郡邹平人,年过四十,出自普通官宦之家。他的人生经历与孟让非常相似,年轻时进入仕途奋力打拼,本来很有前途,但因为站错了队,在齐郡的一场官场风暴中身陷囹圄,差点就掉了脑袋。好不容易出狱了,本想安心做个土财主终老一生,哪知地方官僚又惦记上了他的财产,乘着东征强征赋税徭役之际设了个圈套让他钻。王薄刚刚掉进这个圈套,地方官僚尚未动手“收网”,一场洪水从天而降。邹平位于大河和济水之间,受灾极其严重。王薄前面掉进了官府的圈套,后面又遭天灾洗劫,走投无路,一怒之下,造反了。 造反的目的是为了活下去,如今活路在哪?是南下杀进蒙山,还是重新杀回齐郡? 王薄赶到孟让的军中,与孟让详细商量。 杜伏威和辅公祏这对兄弟重逢了,两人顺利返回军中,一前一后仅隔一天,但辅公祏却跟着徐州义军在蒙山打了个转,并给王薄和孟让带来了非常确切的消息。 孟让坚决要去蒙山,王薄则犹豫不决。虽然徐州义军会北上接应,但长白山义军处境艰难,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一旦陷入官军的包围,以当前义军将士的士气,必定不战而溃,全军覆没。义军将士都是齐郡人,大部分都是济水两岸的灾民,假若重新杀回齐郡,反而会激起将士们的斗争,或许胜算还大些。 正在委决不下的时候,斥候突然急报,张须陀率军离开博城,沿着大道飞奔巨平而去。 张须陀让“道”了?匪夷所思的事情,这里面必有阴谋。张须陀既然把义军赶出了齐郡,又一路追杀到鲁郡,岂肯放下杀戮之刀? 孟让认为这是段文操和张须陀联手围剿义军的阴谋,而王薄却认为,徐州义军进入蒙山并向鲁郡展开攻击后,鲁郡局势发生了变化,从这一变化进行分析和推衍,可以估猜到,段文操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为确保鲁郡的稳定,不得不把巨平和梁父一线的军队撤回泗水一线,向徐州义军展开反攻。鲁郡军队从巨平、梁父一线撤离后,等于给长白山义军南下蒙山让开了道路。但段文操不希望看到两支义军会师,继而给鲁郡带来无法估量的恶果,所以他一方面遣使警告王薄,一方面向张须陀施压,迫使张须陀南下巨平,帮助他阻截长白山义军南下蒙山。 “对张须陀来说,把我们赶进蒙山,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他怎么可能再让我们杀回齐郡?”孟让听完王薄的分析,忍不住嗤之以鼻,“段文操和张须陀肯定在博城设下了陷阱,就等着我们跳进去了。” 王薄摇头,“段文操是齐人,假若段文操与张须陀联手围杀我们,必然会影响到他在齐鲁贵族中的声誉,这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即便博城是个陷阱,那也是张须陀设下的陷阱。不过段文操既然对我们做出了承诺,那么他肯定会利用鲁郡的局势,牵制住张须陀的一部分兵力,给我们重新杀回齐郡创造机会。” “你明知博城是个陷阱,为何还要跳进去?” 孟让急怒攻心,忍不住厉声质问。 “你以为段文操会让我们突破巨平、梁父一线南下蒙山?”王薄苦笑道,“张须陀为何要去巨平?因为巨平也是一个陷阱。我们南下必然会受阻于巨平、梁父一线,那时不论是张须陀留在博城的伏兵,还是正在泗水一线攻打徐州义军的段文操,都会蜂拥而至,就算我们不惜代价突破了张须陀的阻截,也一样会被官军包围于泗水北岸。” 孟让俯身望着地图,没有说话。 “我们南下蒙山,便与段文操彻底翻脸,段文操从自身利益出发,必然与张须陀联手围杀,而我们若取道博城杀回齐郡,对手则只有张须陀一个,且其至少有一半兵力位于巨平、梁父一线,这给我们突围而去赢得了足够时间。” 王薄这话刚刚说完,孟让便冷笑问道,“假若我们受阻博城,未能在张须陀由巨平赶回博城之前突围而走,岂不全军覆没?” 王薄沉吟不语,良久,反问道,“你有何计?” “将计就计。”孟让说道,“段文操和张须陀既然给我们设了两个陷阱,我们当然要加以利用,否则岂不白费了他们一番心血?” 王薄立刻明白了孟让的意思,脸上当即露出感动之色,不过眼里却情不自禁地掠过一丝失望。说到底,孟让还是要去蒙山,无意重回齐郡,或许在孟让看来,到蒙山尚存一丝希望,而重回齐郡,希望在哪? 孟让急召杜伏威和辅公祏,告诉他们已经决策南下蒙山,命令两人即刻赶赴蒙山向徐州义军求援,恳请白发帅火速北上接应。 杜、辅二人带着一帮小兄弟再次踏上了征途。 = = = 第八十八章取舍之道 段文操飞速赶到曲阜,眼前所见均是贼人烧杀掳掠后留下的一片狼籍,耳畔则是孔氏子弟、名士、儒生和士子们的愤怒谴责声。段文操怒气冲天,下令衔尾追击,直杀泗水。 四团鹰扬卫顺利越过了防山,又顺利收复了泗水城,势如破竹,但泗水城已被贼人一把火烧了,泗水城中所有官民和财物均被掳掠而走,留给段文操的不过是一片废墟。段文操出离愤怒,被贼人的暴行彻底激怒了,下令,趁胜追击,直杀卞城。 吕明星和郭明带着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到了卞城城下,然后两人进城拜见李风云。吕明星得意洋洋,郭明则是一脸阴沉,两人之间的关系看上去十分紧张。 “烧了泗水城?”李风云听完吕明星的禀报,不禁眉头紧锁,神情也颇为凝重。 “将军,俺叫他不要烧,但他不听,他说将军在谯郡的时候,烧了夏亭,烧了永城,之前还烧了白马城,结果威名显赫。”郭明忿然告状道,“他那意思就是,他烧了泗水城,也就能像将军一样威震齐鲁了。” 郭明嗤之以鼻,鄙夷地撇撇嘴,根本不理会吕明星那双瞪圆了几乎要吃人的眼睛,“将军屡次告诫我们,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切切不可牺牲平民百姓的利益,但如今我们在毫无必要的情况下,仅仅因为某一个人的原因,就把泗水城烧了,让成百上千的平民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如此暴行,必遭天谴。” “聒噪!”吕明星冲着郭明恶狠狠地叫道,“满嘴的仁义道德,你以为你是孔圣人?你就一叛贼,你即便不杀人,也不会有人尊你为圣人,把你当菩萨一样供奉着。在俺看来,泗水城不但要烧,还要在防山和陪尾山之间一百余里的区域内坚壁清野,把整个泗水县变成废墟,让官军不得不放弃,如此我们则赢得了百余里的缓冲地带。有了这片缓冲带,不但有助于我们坚守蒙山,也有助于我们持续威胁鲁郡,让鲁郡官府如芒在背,彻夜难眠。” 郭明冷笑,反唇相讥,“官府是如芒在背了,剿杀的大军也四面杀来了,到时吕校尉是不是摇身一变化作三头六臂的天兵天将,保护我们这些不堪一击的草芥蚁蝼?” 吕明星大怒,正欲张嘴咆哮,却被李风云伸手阻止了。 “你们的身后有多少官军?”李风云问道,“斥候可曾打探清楚?” 吕明星张口结舌,面露尴尬之色。他只顾着焚烧泗水城,纵兵掳掠,根本无心关注杀来的官军,再说,像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理所当然由郭明那个胆小怕事的水鬼去做。 “打探清楚了,有四团鹰扬卫。”郭明禀报道,“这四团鹰扬卫均是横渡泗水河而来,显然是从巨平、梁父一线南下的,而瑕丘方向却始终没有鹰扬卫出现。”说到这里,郭明目露疑惑之色,“将军曾说,齐鲁两郡都是上郡,各有四个鹰扬府,就算东征需要调走了一部分,那至少也应该留下一半兵力,但奇怪的是,我们在曲阜大肆掳掠,鲁郡首府瑕丘却始终按兵不动,不予救援,难道鲁郡诸鹰扬都在巨平、梁父一线围杀长白山义军?如果鲁郡诸鹰扬的主力都在汶水两岸,那在曲阜、瑕丘告急之后,亦不该只有四个团的兵力南下回援。” “你胆小如鼠,所以才想得忒复杂。”吕明星不屑冷笑,“很简单,齐鲁诸鹰扬的兵力都给东都调走了,去东征打蛮夷了。” “你知道甚?有何依据?”郭明质问道。 “将军说了,齐郡的王薄、孟让据长白山而举旗,至今已有数月之久,如果齐郡诸鹰扬的主力都在的话,王薄、孟让能坚持到现在?还有,将军还说了,张须陀是齐郡郡丞,是文官,但他却征调了大量的宗团乡团力量剿杀长白山义军,由此可以证明,齐郡诸鹰扬的军队肯定不在齐郡,否则哪里轮得到一个文官带着一群乡团去剿贼?以此推及,不难估猜到鲁郡诸鹰扬军队也被征调走了,目前追在我们身后的四团鹰扬卫,估计就是鲁郡目前的全部镇戍力量了。” “那俺问你,徐州诸鹰扬为何没有被东都征调而走?徐州与齐鲁接壤,既然东都从齐鲁调军队,为何就不从徐州调军队?”郭明当即反问。 吕明星一时语塞,虽然恼羞不已,却不便发作,毕竟郭明质问得也有道理。 郭明看到吕明星吃瘪,脸上不禁露出一丝阴笑,很高兴,直娘贼,让你猖狂。 “吕校尉的推断颇有道理。”偏偏这时李风云却不紧不慢地说话了,明确支持吕明星的分析。 吕明星楞了一下,一张愤怒的脸凝滞了片刻,旋即露出笑意,开心啦,白发帅当面支持自己,岂不就是对水鬼不满? “为帅者,需要郭校尉这般谨慎。”李风云不动声色地又夸起了郭明,“三国时,诸葛亮和司马懿棋逢对手,而司马懿之所以能阻御诸葛亮的攻击,便在于他的谨慎。司马一生唯谨慎,正是因为他的谨慎,才成就了司马氏一统天下的伟业。” 郭明知道李风云这是有意安抚他,心里舒坦的同时,却不免暗自腹谤,白发帅何曾谨慎过?自走下芒砀山以来,每一战均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可谓步步惊心,而义军很多将领在成长过程中,深受李风云的影响,比如吕明星就是典型的例子,打仗只求目的,为达目的而无所不用其极。 “吕校尉火烧泗水城,的确失策,这是天怒人怨之举,必然会失去人心。郭校尉的担心非常有道理。”李风云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看两人,正色说道,“我们到齐鲁来,到蒙山来,是来求生的,是要发展壮大的,不像在谯郡,在通济渠,我们抱着‘捞一票’就走的想法,况且又在官军的围追堵截之中,危机四伏,不得已的情况下,只有烧杀掳掠,所以……”李风云手指吕明星说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吕明星嘴上喏喏连声,心里却不以为然。 “泗水城已经烧了,造成的恶劣影响也无法挽回了,但凡事有弊就有利,或许,吕校尉的暴行,能给我们创造一个杀敌的机会,甚至可以帮助我们再次攻占泗水全境,实现吕校尉建立百里缓冲带之目标。” 李风云这话刚一说完,吕明星和郭明霍然抬头,齐齐露出不解之色,烧了泗水城,还有好处,还能予敌以重创? “你们不烧泗水城,不把泗水官民劫持而走,从容撤退,显得你们有底气,有实力,还要卷土重来再行掳掠,而你们把泗水城一烧,把城内官民连同所有财物席卷一空,说明你们害怕了,恐惧了,没有实力,纯粹就是‘捞一票’就跑,干得还是打家劫舍的盗贼勾当。对经验丰富的军方统帅来说,你们这帮小蟊贼不堪一击,不足为虑,他们会衔尾追杀,一直杀到蒙山。” 李风云的解释似乎很有道理,但在吕明星和郭明听来,有些云里雾里的不着边际,实际上说白了就是义军的杀光烧光抢光的“三光”暴行激怒了官军,卫府鹰扬要报仇雪恨,鲁郡官府要给东都一个交待,而更重要的是,官军必须控制泗水全境,以便把义军包围在蒙山,确保鲁郡腹地之安全,所以官军一定会追杀而来。 “既然官军一定要杀到卞城,要攻打卞城,那么我们与其被动防御,不如主动出击,利用卞城一山两水的险要地形,先行设下陷阱,打官军一个措手不及。” 吕明星和郭明相视无语,说来说去李风云还是嫌弃他们战果有限,要亲自出手,要在卞城城下攻击官军,只是不好抹他们的面子,打他们的脸,于是花言巧语一番,最后总算说出了真心话,你们不行,还是我亲自来。 “将军,计将何出?”吕明星跃跃欲试了,急切问道。 “你们出征多日,疲惫不堪,不宜再战。”李风云摇手道,“将士们缴获丰厚,劳苦功高,理应进山休整,假若再战,难免心生怨愤情绪,反不利于作战。” 吕明星还想再次请命,但李风云态度坚决,用力一挥手,“进山之前,你们还要帮忙做件事。” “请将军示下。” “粮食绢帛等所有财物均要运到颛臾,但你们掳掠而来的人,一个都不要。”李风云笑道,“你们抢了人家的东西,又逼着人家把这些东西运到了卞城,接下来,难道你们还要把他们留下来,长期供他们吃穿不成?” 吕明星和郭明心领神会,躬身领命。 “内中有不少青壮,是不是也一起放走?”吕明星有些不甘心,毕竟义军队伍要壮大,而官府也会不断募兵,很快青壮便会越来越少,到时想抢都抢不到了。 “唯有懂得取舍,方能成就大事。”李风云毫不在乎地摇了摇手,“统统放了,一个不留。” = = = 第八十九章滥杀无辜 段文操督军急进,四团鹰扬卫沿着泗水河南岸,在崇山峻岭间急速前进。 这次段文操的脸丢大了,之前他指挥鲁郡诸鹰扬北上剿啥齐州贼,结果连齐州贼的影子都还没有看到,自己的后方却被一伙徐州贼闹腾得天翻地覆,尤其孔圣人的故乡曲阜,中土儒学的圣殿,更是惨遭洗劫。这个影响太恶劣了,此事在某些居心叵测的士子们的有意推波助澜下,肯定会迅速传播开来。做为鲁郡太守段文操不但在齐鲁贵族中的威信会急剧下降,在东都亦会遭到政治对手们的侮辱和打击,而且还会连累到他的哥哥兵部尚书段文振,甚至会让东都的山东政治集团陷入尴尬境地。 为此他必须剿杀这伙恶贼,他唯有拿着这伙恶贼的人头,才能弥补他的过失,才能挽回他的脸面,才能消除一部分因此事而造成的恶劣影响。 段文操是卫府老将了,戎马几十年,作战经验非常丰富,他当然知道知己知彼的重要性,但现在他对自己的对手几乎一无所知。虽然董纯和崔德本都向他介绍了徐州贼,不过道听途说和亲身体验完全是两回事,再说即便是董纯和崔德本,对徐州贼的了解也很有限,他们甚至连这伙徐州贼的贼帅是谁都语焉不详,只知道其中一个贼帅是原永城鹰扬府司马、谯郡本土豪望韩曜,余者就不清楚了,但他们均推测其中必有一谋略出众之人,而此人十有**来自东都某个政治派系的差遣,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使命。 段文操不以为然,他既没有看到这伙贼人,这伙贼人亦没有给鲁郡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危害,双方还没有发生直接冲突,这种情况下叫段文操如何去重视对方,显然不现实。然而,他很快就领教了徐州贼的厉害,这伙贼人不声不响就出现在他的背后,狠狠捅了他一刀,让他血流如注。 段文操暴跳如雷,疯狂咆哮,这一刻他只想杀人,只想把这伙贼人统统砍了,于是他忘记了董纯和崔德本的警告,忘记了这伙贼人在徐州的斑斑劣迹,更因为轻视对手,而选择性地忽略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个最基本的作战原则。 他根本不了解对手,却拿着一把刀,怒气冲天地杀了过来,不过他还是保留了一份警觉,考虑到地形险峻,道路狭窄,容易中伏,他命令四个团分作三队,一个团在前面开道,自己率两个团居中,拖在后面的一个团则做紧急支援之准备。 越是临近卞城,地形越是险峻,而穿行于崇山峻岭之间的道路,就如一条蜿蜒曲折绵延无穷的巨蛇,让人在钦佩先辈们呕心沥血凿山开路的同时也生出了一股畏惧之心,对大自然的敬畏,对不可抵御力量的恐惧。 段文操在呼啸的寒风中冷静下来,他命令各团保持安全距离,保持高度警备,以防不测。这时他才想起贼人在徐州犯下的种种暴行,而这些暴行充分体现了贼人的狡诈和血腥。 假若这是一个陷阱……段文操的心里蓦然涌出不详之感,但多年的戎马生涯锤炼出了他钢铁般的坚强意志,他不允许自己畏惧,不允许自己后退,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要舍生忘死,一往无前。 黄昏临近,距离卞城不足五里了,就在这时,在阵阵惊涛般的山林呼啸中,隐约传来杂乱叫喊声,好像前方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之事。 段文操即刻下令,各团就地列阵,准备战斗。 斥候急报,前方有人流正朝军队方向狂奔而来,所见之人均为平民装束,估计是那些被贼人掳掠而走的泗水人,只是不知卞城发生了何种变故,导致这些被掳之人趁乱而逃。 段文操立即预感到了危机。我刚刚逼近卞城,卞城就出了变故,被掳的泗水人都趁乱逃了,这怎么可能?哪有如此巧合之事?只有一种解释,贼人要算计我,为此驱散被掳平民,然后暗藏贼人于平民之中,趁着混乱之际,向我发动突袭,只待我的军队陷入混乱,其主力大军则趁机杀出,给我以重创。 段文操断然下令,密集列阵于道上,不允许任何一个平民接近战阵,若有接近战阵者,杀无赦,迫使逃亡平民不得不从道路两旁的山林中绕过战阵,然后继续逃生,唯有如此,才能阻止贼人的突袭。 段文操又令斥候再往卞城探查,并在其周边山川之中仔细搜寻,若发现有贼人伏兵,则立即鸣镝报警。 很快,逃亡人流就冲了过来。看到赤红色幡幢迎风飘舞,看到卫府鹰扬的黄色幡旄猎猎狂舞,泗水人顿时看到了生还希望,无不欢呼雀跃,呐喊声如海啸一般冲天而起,奔行速度骤然加快,迎着战阵飞扑而至。 战鼓擂动,旌旗飞舞,大角之声响彻山峦。鹰扬卫向逃亡平民发出了警告,但普通平民哪里知道不同旗号所代表的不同意思?他们的心里充满了喜悦,他们恨不得肋生双翅,瞬间冲进战阵,进入在他们看来是最为安全的地方。 段文操看到沸腾的人群,看到几欲疯狂的平民,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贼人无耻而残忍,为了自身之生存,不惜牺牲无辜平民。罢了,事已至此,只有杀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过一人。 列在战阵最前面的旅帅实在不忍心下手,他命令自己的卫士们,齐声呐喊,口头警告,劝阻平民不要冲击战阵。 然而,大山里的风太大,平民们的呐喊声更是震耳欲聋,而此起彼伏的鼓号声就如湖面上的涟漪一般在群山中层层回荡,巨大的声浪把卫士们的呼喊声完全掩盖了。 逃亡平民接近了战阵。 段文操毫不犹豫,断然下令射杀。 战鼓齐鸣,地动山摇。箭阵发动,弓弩手射出了箭矢,在惊心动魄的厉啸声中,密集的箭矢冲上了天空,如一团咆哮的乌云,划空而过,接着“嗡”一声直冲地面,在平民们惊骇欲绝的叫喊声里,“嗡”一下钉入地面。 杀人了,鹰扬卫要杀人了。奔逃在最前面的平民们马上意识到死亡正厉啸而来,鹰扬卫根本不允许他们接近战阵,如果再向前的话,必定是箭矢如雨,尸横遍野。然而,山中的道路都是盘山而行,前面的人知道鹰扬卫要杀人了,但后面的人因为视线被阻,不知道死神正在冲着他们狞笑,依旧不顾一切往前冲。于是,最前面的人根本停不下脚步,他们被身后洪流的庞大力量疯狂推挤着,身不由己,依旧向前奔跑。 鼓号再起,箭阵再次发动,这一次就不是警告了,而是直接攻击,血腥杀戮。 奔逃在最前面的平民躲无可躲,眼睁睁地看着厉啸的箭矢从天而降,在无助而凄厉的惨叫声中,被箭矢射中,被箭矢钉在地面上。 然而,洪流还在奔涌,冲在最前面的平民还是停不下脚步,即便他们魂飞魄散,即便他们想狼奔豕突而逃,但从身后传递过来的冲击力太大了,如同一个汹涌浪头,把他们再一次推向了死亡。 短短数息时间,近百无辜平民便死于非命,山道上堆满了尸体,血流成河。 狭窄的道路和塞满道路的尸体就如一道堤坝,拦在了逃亡人流和军队战阵之间,这时候,就算洪流发出最为猛烈的咆哮,其冲在最前面的浪头也无法越过堤坝了。于是,浪头轰然碎裂,无数道水流沿着血肉堤坝向山道两侧的山坡上冲去。 箭阵停止。 鹰扬卫们松了口气,如此滥杀,天打雷劈,他们也不愿意。 段文操也松了口气,虽然这辈子他征伐无数,杀人无数,但滥杀无辜,还是非他所愿。今日这仇,便记在徐州贼的头上。 前先开道的团,与段文操所领的两个团,相隔并不太远,同在一个山头,只不过一个在山头下方,一个在山头顶部,所以段文操可以向下俯视,如臂指使的指挥。而逃亡平民也看得清楚,既然山头下方的鹰扬卫射箭杀人,那山头上面的军队也不会心慈手软,只要你接近战阵,必遭射杀,所以干脆还是绕着走吧。好在这个山头山势不是很陡峻,逃亡平民随即从山林中横穿而过,向着另一个山头奔去。 拖在后方的一个团,此刻就在这个山头上,他们已经接到段文操的命令,就地列阵,不允许逃亡平民接近战阵,以确保自身之安全。但这个山头山势陡峻,逃亡平民若想逃离这个山头,就必须走山道。 形势骤然紧张起来。逃亡人流已经陷入了疯狂,后面有贼人的追杀,前面有鹰扬卫的阻杀,向后是死,向前也是死,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走投无路了。人在绝望的时候,必然疯狂,既然你不让我活,我便和你拼了,一命换一命。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总之本来趋于停滞的人流突然再次咆哮起来,绝望的泗水人在生死关头彻底爆发了,他们以前所未有的勇气和玉石俱焚的决心,赤着双手,向鹰扬卫的战阵发起了冲锋。 鹰扬卫们非常紧张,迫不得已,只好以箭阵相阻。 第一轮齐射是告警,是劝阻,接着便是第二轮齐射。就在弓弩手们射出第二箭的瞬间,异变突生。 “嗡……”随着一声惊心动魄的厉吼,天上突然出现了第二团乌云,这团乌云与鹰扬卫们射出的第二轮箭云擦肩而过,接着在鹰扬卫们的眼前骤然放大,临近,不待鹰扬卫们发出惊骇欲绝的呼叫,乌云已经来临,“嗡”一声射进了战阵,射进了猝不及防的鹰扬卫们的身上。 战阵骤然混乱。 眼前的一幕让疯狂的逃亡平民更为疯狂,他们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冲过了箭阵,冲进了战阵。 战阵骤然破裂,军民立即陷入混战,在狭窄的山道上,魂飞魄散的鹰扬卫和完全疯狂的平民们肉搏厮杀,场面血腥而惨烈。 一百余步外的相邻山头上,埋伏的义军将士如潮水一般冲了过来,杀向了溃不成军的鹰扬卫。 报警鼓号响彻山野,杀声如雷。 段文操大惊失色,命令麾下两个团即刻调头支援。又命令前方那个团马上撤至山头列阵,以防贼人从前方发现杀来,对官军实施前后夹击。 然而,段文操醒悟的已经迟了。 前方山峦里,鼓号连天,全副武装的义军将士如奔涌洪流,气势汹汹地直杀而来。而后方的山道上已经全部塞满了逃亡平民,段文操不要说去支援后面那个团了,他连撤退的道路都没了。 死地,这是一块死地。段文操怒不可遏,既懊悔自己轻敌,又仇恨贼人毒辣,如果不是顾忌这成百上千的无辜平民,不愿滥杀无辜,自己又何至于陷入绝境?如今他在贼人的逼迫下,只有滥杀无辜了。 段文操杀伐果断,即刻下令,前方团断后阻御贼人的攻击,两个主力团则从逃难平民中强行杀开一条血路,与后方团会合,然后突围而走。 杀戮骤然白热化,义军和官军短兵相接,杀得血肉横飞,而无辜平民夹在其中,尸横遍野。 = = = 第九十章无耻也有境界 天黑之后,战斗结束。 段文操率军突围而逃,来时四个团,气势汹汹,逃时折损近半,如丧家之犬。 无辜平民死伤甚多,因为地形险峻,平民们无法快速逃离战场,结果可想而知。而官军死亡却不多,数十人而已,这主要是因为山道过于狭窄,双方都无法投入全部力量厮杀,但同样因为这个原因,官军在义军的前后夹击下,撤退非常困难,导致其伤者多达两百余人,结果行动不便,全部做了俘虏。 依照参战的徐十三、岳高等几个义军首领的意见,本想不惜代价全歼官军,但李风云坚决反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亏本的买卖不能做,尤其目前义军尚处在成长的初级阶段,虽然迫切需要胜利来鼓舞士气,但决不能以伤及自身的元气为代价。 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便是鲁郡太守是段文操,而段文操的哥哥是当朝兵部尚书段文振。在皇帝和中枢倾尽国力进行东征的大背景下,把本来是卫府虎贲郎将的段文操放在鲁郡做太守,显然有稳定齐鲁地区局势的目的。既然段文操来齐鲁的目的是稳定局势,那么此仗义军假若把鲁郡官军全歼了,岂不是让段文操这个太守太难做?段文操全力剿贼,他哥哥段文振肯定会帮忙,一旦中枢下令从东莱水师或者从江淮调兵来四面围攻义军,以义军目前的实力,岂不全军覆没?“出头鸟”不能做,风头太强必有厄难,当下义军要低调,要练好“内功”,只有把自己的实力提高了,才能拔剑出鞘,锋芒毕露,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深夜,李风云请来了吕明星。 “官军败走,损失惨重,接下来,段文操是否还会坚守泗水城?” 吕明星一听就明白了,白发帅对自己提出来的以泗水城为中心建百余里缓冲带的建议非常感兴趣,而现在正是实现这一计策的最好时机。 今天白发帅给了段文操迎头一击,把段文操打懵了,把他打得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了。继续剿贼,他手上的军队不够,不剿贼,对上对下都无法交代,所以未来一段时间,段文操必然要依靠手上现有的力量,被动防御,最起码不能让义军再次掳掠曲阜,威胁首府瑕丘了。如此一来便给了义军趁胜追击,再次攻占泗水城,并在由防山至陪尾山百余里范围的区域内建立缓冲带的机会。 “官军大败之后,士气低迷,军心涣散,若我军衔尾追杀,必能将其赶出泗水。”吕明星兴奋地说道,“将军,某愿率团追杀,再夺泗水城。” 李风云笑了起来,指着他揶揄道,“现在是否后悔一把火烧了泗水城?明日你到了泗水城,连个落脚之地都没了,将士们肯定在背后把你骂得狗血淋头。” 吕明星尴尬不已,摸着短须一脸难堪。 “此仗平民伤亡惨重,而给他们带来的灾难的便是你。”李风云继续说道,“这些人你怎么带来的,还要怎么带回去,但他们都恨你,切齿痛恨,这对你坚守泗水城非常不利。你可有办法化解这份仇怨?” 吕明星隐约猜到了李风云的意图,心里暗自窃喜,但他不敢表现在脸上,依旧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恭敬聆听,他知道李风云一定会告诉他答案。 稍停了片刻,李风云果然继续说了下去,“凡事有利就有弊,利弊是相辅相成的,是可以互相转换的,关键在于你的智慧,只要你有智慧,你甚至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黑的。你抢了泗水,但并没有掳人,这些平民之所以来卞城,不过是帮你运送东西而已。到了地头你就放人了,你信守承诺,更没有挥刀杀人。杀人的是官军,是卫府鹰扬,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所以他们的仇人不是你,而是官军。”李风云笑道,“颠倒黑白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收买人心亦是轻而易举,关键是如何发挥你的聪明才智。” 吕明星喏喏连声,心里却是爆了句粗口,直娘贼,俺见过无耻的,没见过如此无耻的,能把无耻做到如此境界,也是世所罕见。 “说说看,你打算如何收买人心?”李风云问道。 “放人的是俺,杀人的是官贼,有目共睹,四处宣扬即可,但卖嘴皮子没用,对穷苦人来说,要的就是实惠,你只要给他粟绢,给他实实在在的好处,他就说你好,他就会给你卖命。”吕明星直言不讳地说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人所共知,但真正能做到的也就是穷苦人,至于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官僚贵族,个个都是男盗女娼之辈,虽然外表光鲜,但肚子里都是狗屎。” 李风云大笑。吕明星不愧是江淮大盗,看似粗莽狂暴,实际上心计非常深沉。自芒砀山两人爆发冲突到现在,吕明星就一直低调隐忍,对李风云言听计从,唯李风云马首是瞻,表现得顺从而忠诚,结果他在义军里的声望非但没有下跌,反而上升了。在芒砀山兄弟看来,这个当初被李风云打得跪地求饶,丢尽了脸面的家伙,对李风云是彻底拜服了,而当初那点恩怨反而拉近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吕明星初始所受到的羞辱现在反而变成了其炫耀的资本。在后加入义军的兄弟看来,吕明星是李风云的绝对亲信,既然大家都跟着李风云混,那么吕明星做为其亲信,自然会受到大家的尊重。李风云也由此看重吕明星,一个人能屈能伸灵活变通固然重要,但若想成就大事,还需要心计,尤其需要隐忍的性格。 吕明星嘴上骂得痛苦,实际上却是向李风云提条件,我去坚守泗水,给蒙山建立缓冲带,你总要给我支持,给我钱粮武器,给我一定的自主权吧? “如你所愿。”李风云大手一挥,一口答应。 吕明星心花怒放。刚才他已经猜到李风云要把自己放在泗水,某种意义上他就是义军第一个外镇开府的将领,而做为镇戍一地的统帅,其权力之大可想而知,由此也证明自己已经赢得了李风云的信任。 “你去镇戍泗水,从明日起,你就是泗水县的军政统帅,泗水军政事务,由你全权处置。”李风云说道,“钱粮武器某可以支持你一部分,但军队某不能给你太多。当然,如果你有能力养活更多军队,你可以扩建军队,多多益善。” 吕明星喜形于色,喏喏连声,接着面露犹豫之色,欲言又止。 李风云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某只能给你两个团,即便守不住泗水城,某也不会责怪你,毕竟我们与官军的实力悬殊太大。段文操虽然刚刚遭遇败绩,但此仗动不了他的根本,也伤不了官军的元气。泗水毗邻曲阜,距离鲁郡首府瑕丘又非常近,你对段文操所造成的威胁必定让他如芒在背,夙夜不安,他很快便会卷土重来。你尽力吧,能守多久守多久,实在守不住了,就撤回来。” 吕明星当即表了决心,然后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将军,能否请郭明与某共镇泗水?” 李风云略感诧异,随即目露喜色,没想到吕明星竟有如此度量,不但能容人,还能正视自己的缺点,为此不惜与性格迥异、意见相左者共事,目的就是利用对方的长处来弥补自己的短处。此子非同寻常,日后必有成就。 李风云迟疑了片刻,问道,“你是自己去请,还是由某下令?” 吕明星心领神会。自己去请,赢得郭明的信任和谅解,将来共事就方便了,反之,由李风云下令,两人始终存有隔阂和矛盾,将来肯定有麻烦。 “某亲自去请。” 吕明星倒是果断,当即起身告辞。 李风云冲着他挥了挥手,笑道,“若能连夜追击,必能痛打落水狗。” “狗急了还跳墙,何况人乎?” 吕明星大笑,深施一礼,转身离去。 = 段文操被人追在身后痛打,个中滋味可想而知,但没办法,兵败如山倒,他只能如丧家之犬般夺路狂奔,一口气逃到了曲阜。 泗水城失陷,泗水县被贼人攻占,本是不大不小的一件事,那里是一片山区,贫瘠荒凉,人烟稀少,只要段文操把军队部署在防山一线,把贼人阻挡在泗水县内,那么便可赢得曲阜、瑕丘一线的稳定,如此对上尚可隐瞒,对下亦可安抚。 如今剿贼不成,反被贼人击败,损失了将近三个旅的鹰扬卫,这事情就闹大了。首先主掌右候卫府的周法尚不会轻易放过段文操,这一仗不是他打的,但损兵折将的责任却要他承担,他岂肯善罢甘休?其次东都要寻段文操的麻烦,皇帝和中枢对其寄予厚望,结果事违人愿,鲁郡乃至齐鲁地区不但不见稳定,局势反而越来越乱了。 段文操到了曲阜,第一件事便是下令,仿效齐郡张须陀,即刻征调鲁郡所有宗团乡团组建地方军,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向蒙山叛贼展开攻击。接着他十万火急派出亲信僚属,日夜兼程赶赴彭城,与彭城郡丞崔德本商议合作剿贼事宜。最后他急书东都,向哥哥兵部尚书段文振求助,他需要钱粮,需要武器,需要迅速壮大鲁郡地方武装力量,否则蒙山叛贼一旦成了气候,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刻,遭遇重挫的段文操,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之前他轻视叛贼,现在却是咬牙切齿要杀光叛贼了。 = = = 第九十一章阳关要隘 杜伏威和辅公祏抵达卞城,拜见李风云,代表王薄和孟让送了一份礼物,这份礼物正是李风云所需要的齐鲁军事地形图,这让李风云高兴不已,连声道谢。但当他听完杜、辅二人转述的孟让的口信后,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张须陀南下巨平,做出任由长白山义军杀回齐郡之态势,摆明了就是挖了一个陷阱,而且还是两个陷阱,南北线都是陷阱。王薄和孟让无奈之下,拿出了兵分两路的对策,一路由王薄统率主力从博城方向杀回齐郡,一路则由孟让统率,直杀巨平、梁父一线,竭尽全力阻扰张须陀的部队北上博城围杀王薄,以牺牲自己来帮助长白山主力突围而去。不过孟让也不是全无生机,他同样有突围的可能,假若徐州义军能及时北上接应,他的突围把握就更大了。 李风云实际上不愿意长白山义军进入蒙山。徐州义军初来乍到,尚未立足,而长白山义军占据了齐人之便利,他们的到来极有可能“喧宾夺主”,以致蒙山局势变得非常复杂,继而影响到徐州义军的发展壮大。但鲁郡形势瞬息万变,徐州义军在击败鲁郡官军后,赢得了短暂的喘息时间,目前的确有余力北上接应孟让,而另一方面长白山义军也兵分两路了,孟让所率是一支偏师,人数有限,实力有限,即便到了蒙山依旧占有齐人便利,也无法撼动徐州义军的绝对地位,如此徐州义军倒可以利用孟让及其麾下军队的齐人身份,更快的稳定蒙山,更迅速的发展壮大。 李风云仔细权衡利弊后,当即决定北上接应。 李风云急书吕明星、郭明,因为汶水一线的战局有了新的变化,他决定率军渡河北上巨平、梁父一线,在接应孟让及其所部突围南下的同时,与孟让对巨平、梁父一线的官军形成夹击之势,从而给王薄及其所部从博城方向突围创造更好的机会,帮助长白山义军主力重新杀回齐郡。为此,他命令吕明星和郭明,马上越过防山要隘,再一次向曲阜发动攻击,再一次威胁瑕丘,趁着段文操及鲁郡官军惨败之后士气低迷之际,大肆掳掠,迫使段文操不得不向移师巨平的张须陀求援,从而达到迟滞或者拖延张须陀率部北上博城追杀长白山义军主力的时间。为确保这一攻击目的能够实现,李风云决定即刻调拨三个团给吕明星和郭明,以五个团上千人的兵力猛攻曲阜、瑕丘一线。 李风云又急书颛臾将军府,向长史韩曜详细说明自己的决策,并请他马上调一个团的兵力镇戍卞城,并请他密切注意琅琊郡首府临沂和费城方向的动静,一旦琅琊鹰扬府出动,则倾尽全力死守南武城防线。 李风云命令司马陈瑞坐镇卞城,自己率三个团的兵力连夜渡过泗水,进入梁父县境,向梁父城方向急行而去。 = 孟让率部沿着汶水河南下,直杀阳关。 阳关位于亭亭山和徂来山之间,汶水河东岸,其西南方向二十里外便是巨平城,其东南方向二十五里外便是梁父城。也就是说,孟让只要突破了阳关,向西南而去可直杀鲁郡大平原,向东南而去则可挺进蒙山。 张须陀重兵驻防阳关,巨平和梁父两城则在两翼予以策应,确保把长白山义军阻御在阳关以北。 孟让所部佯作主力,与抵达之日起,向阳关发动了猛烈攻击。 张须陀坐镇阳关,指挥帐下临邑和临济两个乡团坚守关隘。 齐郡下辖十个县,每县诸乡里的宗团乡团皆整合为一个大乡团,每乡团八百到一千人不等,设团主一人,佐史四到五人,均直接听命于张须陀。此次南下巨平,张须陀带了四个乡团,其余六个乡团则由郡尉贾务本统率,还有杨潜所领的四团鹰扬卫,皆秘密藏匿于泰山脚下,准备伏击由博城方向突围的贼军。但因为徐州贼突然占据蒙山并大肆掳掠鲁郡,导致鲁郡局势剧变,长白山诸贼因此极有可能倾力南下,与徐州贼会师蒙山,由此也使得张须陀本来很有把握的歼敌之计变得不确定了。 就在这时,张须陀接到了鲁郡太守段文操的急件。 鲁郡诸鹰扬在卞城受挫,不慎中伏,大败而归,损失惨重。今徐州贼衔尾追杀,已攻至曲阜,兵锋直指鲁郡首府瑕丘。目前段文操手上兵力有限,士气又极度低迷,只能据城坚守,任由徐州贼掳掠乡镇。为此段文操向张须陀求援,请他救援曲阜。曲阜是孔圣人的故里,中土儒学圣殿,士子儒生云集,若曲阜失陷,遭到贼人的洗劫甚至被贼人一把火烧了,不要说段文操负不起这个责任,张须陀也难辞其咎。张须陀距离曲阜不过一百余里,却见死不救,任由曲阜化作废墟,此事若被皇帝和中枢得知,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张须陀又惊又怒。吃惊的是徐州贼竟如此强悍,先是让徐州的董纯、梁德重灰头灰脸,现在又让卫府老将段文操栽了一个大跟头,若再不予重视,恐怕自己也要“马失前蹄”了。愤怒的是,段文操为一己之私利,一意孤行,刚愎自用,结果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北面阻挡不住齐州贼,南面抵御不了徐州贼,把鲁郡局势乃至整个齐鲁局势都推向了危机之中。 是否即刻救援曲阜? 兵曹书佐秦琼当即提出了警告,这极有可能是徐州贼的围魏救赵之计,齐军一旦分兵救援曲阜,阳关就有可能陷入徐州贼和齐州贼的前后夹击。 “秦兵司何以认定齐州贼与徐州贼已经取得了联系,并互通声气、互为支援?” 临邑团主贾闰甫对秦琼之言提出了质疑。贾闰甫是齐郡郡尉贾务本之子,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言辞之间充满了咄咄逼人的气势。贾务本父子是河东人,出自普通官宦之家,一直攀附于河东三大豪门之一的薛氏。贾闰甫本在右翊卫大将军薛世雄身边做卫士,参加过西征吐谷浑之役和征服西域伊吾之战,后因受伤回家调养,适逢齐郡叛贼为患,张须陀组军戡乱,贾闰甫义不容辞,与父亲一起效力于张须陀帐下。 秦琼摇了摇头,“某没有凭据,只是猜测而已。从常理来推测,王薄、孟让在我们的围追堵截下,必然寻找突围的机会,而更重要的是,他们必须寻到一个安全的落脚之处,蒙山显然是他们的最佳选择,为此他们必然会派出斥候前往蒙山一带打探军情。恰在此时,徐州贼攻占了蒙山,并沿着泗水河而下攻打鲁郡,动静闹得很大。如此大的动静,王薄、孟让的斥候岂能不知?既然知道了,又岂能放过此等天赐良机?” 秦琼走到了地图前,指着地图上的陪尾山和卞城说道,“徐州贼就在这里,在泗水的源头处,而齐州贼在汶水的上游,两地相距不过两百余里,所以我们不能不做最坏的假设。从近期徐州贼一连串的举动来看,其策应齐州贼的目的很明显。试想,一支刚刚从通济渠两岸历尽艰险杀出徐州,千里迢迢逃进蒙山的叛军,最急需的是休整,是喘口气,是在蒙山站住脚,而不是像现在我们看到的,急不可耐的下山烧杀掳掠,如此犹嫌不足,还火烧泗水城,还攻打曲阜,还威胁鲁郡首府瑕丘,似乎不把鲁郡搞得天翻地覆就誓不罢休。这显然不正常,这只有两种解释,要么徐州贼帅疯狂了,要么他另有目的,但这位徐州贼帅是从卫府名将董将军的围追堵截中杀出来的,他不可能疯狂,所以,唯一的解释是,他另有目的,而这个目的,十有**便是帮助齐州贼突围南下,与其会师蒙山。” 贾闰甫一时语塞,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张须陀沉默不语。他认同秦琼的分析和推断,但段文操已经败了,且因为事出突然,再加上其他一些重要因素,段文操至今没有征调鲁郡的宗团乡团组建地方军,以至于现在手上无兵可用,只能向张须陀求助。 张须陀陷入两难之境。如果分兵救援,坠入贼人陷阱,让齐州贼和徐州贼会师蒙山,将来齐鲁局势恶化,自己难逃罪责;反之,如果见死不救,不但得罪了段文振、段文操兄弟,也得罪了齐鲁贵族集团,四面树敌,将来自己在齐鲁必定寸步难行,处处受制。当然,更不能心存侥幸,否认秦琼的推断,正如秦琼所说,必须做最坏的打算,这一点无可置疑。 张须陀权衡良久,还是难以决断,遂问计于秦琼,“如果你的推断是正确的,如何应对?” “明公南下巨平、梁父一线,本意是设置两个陷阱,不论齐州贼从哪个方向突围,我们都能置其于死地,但段使君突然败于卞城,徐州贼有了腾挪余地,导致局势再变。如今我们陷入被动,若想逆转危局,唯有放弃一个陷阱,否则极有可能功亏一篑。” 秦琼说得很直白,毫不避讳。张须陀暗叹,前功尽弃,没办法,手上没兵,想打都打不了,只能做出取舍。 张须陀遂即作出决断,既然不能一战而定,一举全歼叛贼,那就从长远利益考虑,先与段文操兄弟、与齐鲁贵族集团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以免激化矛盾扩大冲突。只要自己能在齐鲁地区待下去,能得到部分齐鲁贵族的支持,能继续带兵戡乱平叛,那未来一切皆有可能。 张须陀命令,临济、章丘两个乡团以及段文操留在巨平和梁父的两旅鹰扬卫,即刻随自己南下救援曲阜,而阳关御敌重任则全权委托于兵曹书佐秦琼及历城、临邑两个乡团。 虽然张须陀没有明确表示放弃坚守巨平、梁父一线,但其意思很明显,在局势向最为恶劣方向发展时,任由齐州贼突围南下。 段文操绝对不愿意看到齐州贼和徐州贼会师蒙山,如果张须陀直接下令,事后段文操必然以恶意来揣测张须陀的真正用意。为避免双方发生冲突,张须陀只好把秦琼放在阳关,事后则把责任全部推给秦琼。是秦琼和两个乡团守不住阳关,与我张须陀没有关系。如此一来段文操抓不到张须陀的把柄,即便气得咬牙切齿,也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 君子顾其本,齐郡的利益就是张须陀的利益,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张须陀宁愿齐州贼南下蒙山,也不愿意他们再次杀回齐郡。虽然张须陀要因此承担责任,但段文操的责任更大,如果不是段文操败于卞城,何至于局势恶化至此? = = = 第九十二章有真有假 张须陀率军匆忙南下曲阜,在其南下之际,正是李风云率军直杀梁父之时。 张须陀尚未抵达曲阜,李风云已经对梁父城展开了攻击。 这时秦琼、贾闰甫正在阳关指挥临邑乡团奋力阻击长白山义军,而历城乡团则一分为二,一部坚守梁父城,一部坚守巨平城,与阳关成犄角之势,互为支援。 徐州义军的突然出现,让梁父城守军非常惊慌,立即飞报秦琼。梁父城距离阳关不过二十余里,警讯转瞬即至。 秦琼已经预料到徐州义军会北上杀来,且张须陀已经决策弃守阳关,所以他表现得十分从容,很淡定。不过目前他所要做的并不是下令撤退,而是决策何时撤退。这个时机的把握非常重要,直接关系到张须陀和段文操会否在事后爆发冲突。 贾闰甫对秦琼的推断始终心存质疑,在他看来贼都是自私自利、胆小如鼠、狡诈奸猾之辈,尤其徐州贼和齐州贼根本就没有任何交情可言,虽然两支贼军会师蒙山有助于双方的生存,但同样会带来一系列的矛盾和冲突。从徐州贼的立场来说,他们初来乍到,好不容易在陌生的地方抢了一块落脚地盘,又岂肯与他人分享?所以他认为秦琼的推断过于想当然了,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复杂了。 然而,仅仅过了一天,事实就粉碎了贾闰甫的质疑,他不得不佩服秦琼出众的才智和慎密的心思。怪不得张须陀青睐和器重秦琼,原来这个看上去威猛彪悍的卫府军官的确不同凡响。 “兵司,何时撤离关隘?” 贾闰甫看到秦琼抱着双臂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乡团将士在瓮城城墙上与贼军浴血厮杀,眉头紧锁,始终一言不发,忍不住走到他身边,低声问道。 秦琼依旧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转头看他一眼。 贾闰甫耐心等了片刻,看到瓮城里的部下接二连三的受伤,而城外贼军则士气如虹,在震耳欲聋的鼓号声里疯狂攻击,忍不住再度说道,“兵司,临邑团只有五个团一千人,而城外贼军至少有数千壮丁,如果算上那些老贼小贼,可以作战的人数至少在万人以上。” 贾闰甫小声提醒道,“明公走了,临济团也走了,只剩下临邑一个团坚守阳关,这事上上下下都知道。乡团佐史均是地方豪帅,首要顾及的是自身利益,当战事顺利的时候,或许能接受某的指挥,但战事一旦不利于他们,那些地方豪帅还会遵从某的命令,坚守关隘誓死不退吗?” 乡团毕竟是地方武装组织,主要任务是配合地方官府维护地方上的治安,只有到了战时它才会配合鹰扬府进行作战,所以它与正规军完全是两回事。做为乡团首领的地方豪帅,理所当然要保护自己的部下,以生命安全为第一要务,这直接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戡乱剿贼本应该是正规军的职责,是鹰扬府的事情,但郡丞张须陀却“越俎代庖”,组织乡团围剿叛贼。虽然名义上是保护齐郡官府、贵族和富豪们的利益,但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清楚,话是这么说,理是这么个理,只是如果因为剿贼而死,赔了夫人又折兵,那不但半丝好处捞不到,反而要赔个净光。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剿贼?我既不是府兵,也不是鹰扬卫,凭什么要求我舍身赴死去打仗?所以地方豪帅都留了个心眼,一个比一个精明,一个比一个有心机,打顺风仗的时候就一拥而上,打得不顺的时候,就百般推诿或者消极怠战,甚至联合起来抗拒上官的命令。 张须陀带着临济团离开阳关之后,临邑团的将士们就人心惶惶了,尤其那些地方豪帅出身的正副佐史,数次找到贾闰甫,质问他,为何只有临邑团坚守阳关?有人甚至直接威胁贾闰甫,如果形势不利于临邑团,那就不要怪兄弟们翻脸不认人了。贾闰甫无奈,为稳定军心,只好透漏了一些机密。因为鲁郡首府瑕丘和孔圣人的故里曲阜出了事,段使君求救,张郡丞于是率军支援,临走时做出决策,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就弃守阳关,任由贼人突围南下,所以,你们不要闹了,听从秦兵司的命令,肯定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贾闰甫的心里其实很焦虑,他也知道撤离时机的把握太难了,撤早了落人口实,撤迟了乡团损失大,自己就吃了亏。恰在这时,徐州贼如“及时雨”一般出现了,拱手送给了齐军一个撤离的借口。 秦琼明白贾闰甫的意思,也知道临邑团内部有危机,但他必须顾及到张须陀的利益,还必须最大程度地维护齐郡的利益,因此何时撤,必须与各方利益紧密挂钩。这是张须陀给他表现才智的机会,他不想错过。此仗打好了,他不仅能赢得张须陀的信任,或许还能为自己的前程赢得一个好基础。 “徐州贼来了多少,目前并不清楚。”秦琼终于说话了,“我们是否陷入了贼军的前后夹击,目前也并不确定,因此,贸然后撤,可能会给明公带来麻烦。” 什么麻烦,大家心里都明白,所以贾闰甫也不好再作催促,毕竟做决策的是秦琼,承担责任的也是秦琼,过分威逼只会让彼此产生矛盾。 “是否敦促梁父城的罗士信详细打探徐州贼的情况?”贾闰甫谨慎建议道。 秦琼微微颔首,“急速传令梁父城。另外警告罗士信,不要冲动,不要恃勇而战,竭尽全力坚守梁父城,若有贻误,军法从事。” 贾闰甫犹豫了片刻,欲言又止,但稍加思索后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兵司,罗士信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除了一身神力和精湛武技外,没有任何战斗经验,但你把戍守梁父城的重任却交给了他,是不是……” 贾闰甫没有把话说完,其实后面的话就是“太亲率了,太不负责任了”,说出来对秦琼未免有不敬之意。 罗士信是历城人,出身官宦之家,不但是秦琼的小老乡,还是小师弟,两家更有数代的世交之情。秦琼被张须陀征辟为郡府兵曹书佐后,虽然依旧兼任历城乡团的团主,但实际上统领该乡团的却是年仅十六岁的罗士信。秦琼力荐罗士信,而张须陀在亲自考核后竟也默许了,这在齐军上上下下引起了“轰动”,许多人猜测少年罗士信的背后肯定有靠山,但贾闰甫知道,罗士信就是一个普通官宦子弟,除了秦琼外没有任何靠山,而之所以得到张须陀的青睐,纯粹是因为罗士信天赋异禀,天生就是一个彪悍战将。张须陀在卫府中也是以彪悍勇武而出名,见到罗士信仿若看到年轻时的自己,当然惺惺相惜,十分器重。 秦琼面无表情,眼里却掠过一丝阴戾之色。你质疑俺任人唯亲,但你家大人何尝不是如此?你受伤后留下的隐疾,已经断绝了你重回右翊卫府的可能,若不是你家大人是齐郡郡尉,你凭什么以一个河东人的身份出任齐人乡团的团主?秦琼心里恼怒,但无意得罪贾务本、贾闰甫父子。齐郡局势需要关陇人和齐鲁人密切合作,如果把矛盾摆在脸上,那就没有意思了。 “你知道关外有多少贼人吗?” 秦琼手指关外密密麻麻的贼军,主动转移了话题。 贾闰甫知道自己心急失言了,揣揣不安,这时看到秦琼大度并没有当场翻脸,也就不做解释了,不过他也不想乱说话了。多说无益,自己是关陇人,身边都是齐人,若恼了他们,在战场上下个黑手,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兵司是不是怀疑,关外只是贼军偏师,其主力尚潜伏在汶水上游,伺机杀回齐郡?” 贾闰甫也是年轻气盛,不想被秦琼所压制,当即说出了自己对战局的推断。之前临邑乡团的一帮佐史叫嚷着要撤离阳关的时候,贾闰甫也是这样安抚他们的,毕竟他打过仗,而且还都是边陲大战,当时他又追随在中土名将薛世雄的身边,耳闻目睹,或多或少也学到了一些东西。张须陀的主动离开,张须陀的最后决策,都能从侧面证明他的判断。可以想像一下,如果王薄和孟让倾尽全力力量猛攻阳关,其战斗远比现在激烈,张须陀也不敢轻易离开,而且他还会十万火急从博城方向把贾务本和另外六个乡团调过来围杀贼军。 秦琼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我们在此坚守的时间越长,贼军主力由博城方向突围的可能性就越大。”秦琼平静地说道,“你家大人和乡团主力都在泰山脚下,明公所要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我们设了两个陷阱,有真有假,有虚有实,但哪个是真,哪个是虚,就要看贼军如何判断了?目前看来……”秦琼再一次手指关外贼军,鄙夷冷笑,“贼人判断错了。” 贾闰甫蓦然想到一种可能,神色顿时尴尬起来,看来自己的实战经验还是不足。 “莫非……”贾闰甫试探问道,“莫非明公南下,意在一石二鸟?” 秦琼目露赞许之色,重重颔首。 “拖!”秦琼说道,“时间拖得越久,形势就对我们越有利,如果战机把握得好,不但你家大人可以在泰山脚下大获全胜,明公和我们亦能在阳关内外全歼两股贼军。” “急告明公,徐州贼出现在梁父城下,战局正在发生变化。” = = = 第九十三章梁父城 梁父城依山傍水,易守难攻,且距离阳关不过二十余里,距离巨平成不过四十余里,敌援军可随时杀来,而徐州义军只有三个团六百人,不存在攻城的可行性。 然而,不攻梁父城,就无法对阳关形成威胁,更无法帮助孟让突破阳关险阻。 这时先期赶至巨平、梁父一线打探军情的斥候禀报李风云,看到有一支官军向曲阜方向急行而去。这说明吕明星和郭明在泗水一线发动的攻击起到了作用,段文操果然向张须陀求援了,而张须陀也匆忙南下支援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李风云断然下令,即刻攻城。 攻城之前,李风云召来杜伏威,命令他带着几个小兄弟翻山越岭赶往阳关北面,与孟让取得联系,相约共击阳关。 三个团如何攻城?风云团校尉徐十三,第八团校尉海冬青和第九团校尉南玉堂都眼巴巴地望着李风云,期待他拿出锦囊妙策。 “黄昏时分,海校尉和南校尉率军在南城外点燃大火,以滚滚浓烟覆盖城池,并击鼓鸣号,摇旗呐喊,以箭阵展开间断性攻击,把守城官军全部吸引到南城。”李风云手指徐十三,“徐校尉领风云团潜伏于东城城外,备好全部攻城器械,一旦看到某在城内发出攻击讯号,则全力攻城。” 三个校尉面面相觑,神情疑惑,不知道李风云有何妙计让他自己出现在梁父城内。 “将军要以身涉险?”徐十三忍不住问道。 李风云冲着他摇摇手,示意他无须担心,“梁父城中的下水渠道与环绕城池的护城河相通,而护城河又与其北面的外河相通,所以某只要带上几个水性好的兄弟,从外河中潜入护城河,然后在水下把隔离护城河与城中渠道的铁栅栏割断,便可进入梁父城内。某在城内燃放大火,只待火势冲天,你便火速攻击。” 此策看似简单,但难度非同一般,首先河流与护城河之间有距离,而守城官军肯定会全力戒备,你若想从河流中进入护城河,就必须一直在水下潜游,这个水性不是一般得好,普通水手做不到;其次,水下的铁栅栏是城池防御的重点,其牢固程度可想而知,一般利器根本动不了它,除非是传说中的神兵,而传说中的神兵又岂是普通人所能拥有? “将军有神兵利器?” 徐十三不怀疑李风云的水性,但他知道李风云没有神兵利器,根本就摧毁不了那道坚固的水下铁栅栏。 李风云微笑颔首,“某当然有神兵利器,否则怎敢以身犯险?” 徐十三疑心更重,有心劝阻,不过李风云的性格他也算了解,只要李风云下了决心,谁也拦阻不了。 “即刻行动,入暮前,力争拿下梁父城,向阳关展开攻击。” 三校尉轰然应诺,躬身领命。 = 梁父城的北城面对湍急河流,险阻天成,根本无须部署重兵,而敌军身影正好在东、南、西三个方向出现,使得城内守军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敌军可能展开攻击的方向,在北城仅仅留下了两火二十个乡兵。 罗士信手上只有五百人,五百人守一座县城,敌军人数不多尚可支撑,若敌军兵力数倍于己,则根本守不住。但罗士信知道,阳关只有一个临邑团,巨平方向也只有五百人,他没办法求援,求了也是白求,只能守多久算多久了。 就在城内守军揣揣不安之际,城外敌军有了动静,他们就地取才,砍下大量树木堆积于南城城外,似乎打算在夜间攻击时,点燃树木以做照明。罗士信据此判断敌军要在南城方向展开攻击,遂集中三百乡兵于南城,在东城和西城方向各部署五十乡兵,还有八十乡兵居中做预备,以随时支援各方。 几乎在同一时间,北城外的河流上出现了一个木筏,大约有七八个精赤着上身的敌兵操纵着木筏,缓缓接近城池,显然意在打探北城动静。 城楼上的乡兵目不转睛地盯着木筏,全神戒备,弓箭高举,只待敌兵靠近护城河便箭矢齐发。 慢慢地,木筏转入外河与护城河之间的通道,接近了长弓的射击距离。乡兵的武器基本上以普通兵器为主,诸如横刀长弓盾牌等等,长刀步槊强弓重弩具装等重兵到目前为止还是严禁装备,而射程在两百步以上专门装备单兵的轻弩比如臂张弩、角弓弩对乡兵来说已经算是重武器了。这两火乡兵只有两张角弓弩,因此轻弩的射击对敌兵并没有威胁,最多只能算是警告。 城上守军的轻弩一响,箭矢顿时厉啸而出,划空而过,擦着木筏射进了水中。 木筏上的敌兵非但没有恐慌,反而嚣张起来,人手一只臂张弩,对准城上守军就是一轮齐射。弩的箭矢装填需要时间,一轮射完了,不得不停下来填箭。城上守军趁着这功夫,齐刷刷站起来,拉开长弓就射,但出乎他们的预料,木筏上的敌兵竟然没有埋头装填箭矢,而是又拿出了一批装填好的臂张弩,对准齐刷刷站成一排的乡兵又是一轮骑射。城上乡兵措手不及,惊慌叫喊,忙不迭地的缩回脑袋弯下腰,但弩箭的飞行速度太快了,一眨眼便是两百余步,有两个动作迟缓的乡兵躲闪不及,当即被箭矢射中,顿时发出凄厉惨叫。 木筏上的敌兵架起盾阵,速度加快,迅速冲进了护城河。 城上乡兵又怒又怕,躲在墙垛子后面,举起长弓和角弓弩,一通乱射。 木筏在城上箭矢的射击中,缓缓行驶在护城河上,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与乡兵一起守在城墙上的还有几个县府僚属,他们马上想到了隔离城中渠道和护城河的那道水下铁栅栏。敌兵十有**在寻找这个铁栅栏,然后设法破坏它。乡兵两个火长一听,当即派出五个壮汉,带着仅有的两张角弓弩,跟着那几个僚属赶去铁栅栏所在,若发现有敌兵破坏铁栅栏,则用角弓弩射击,务必确保铁栅栏的安全。 黄昏将近,敌兵在南城外燃烧树木,一时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而火借风势,越烧越大,浓烟更是滚滚而起,很快便笼罩了梁父城。 接着鼓号喧天,呐喊之声更是惊天动地。敌军要进攻了,要乘着浓烟遮挡了视线,导致城上守军无法利用箭阵进行有效阻击的机会,向城池发动猛攻。 罗士信下令,严阵以待,浴血杀敌,誓死不退。 他的号令刚刚下达,浓雾中便传来箭阵的厉啸之声,惊心动魄。“嗡……”数百支长箭瞬间即至,如狂风暴雨一般猛烈砸在城楼上,让人窒息难挡。 “杀……”呐喊声紧随其后,如阵阵惊雷,在浓雾中声声炸响。 “嗡……”长箭再至,密集而猛烈,射得城上乡兵肝胆俱裂,感觉末日即将来临。 罗士信忍不住破口大骂,直娘贼,这到底是鹰扬府还是贼军,如果是贼军,其箭阵怎会如此猛烈?这箭阵明显就是出自强弓劲弩,而强弓劲弩只有鹰扬府的军队才能配备,难道城外这支贼军本是鹰扬府? “急报阳关秦兵司,徐州贼猛攻梁父,估计要连夜作战,形势危急。” 传令乡兵以为罗士信还有下文,蹲在墙边没动窝。罗士信大怒,抬手给了他脑袋一下,“速去报信。” 传令乡兵吓了一跳,急忙转身趴伏着离开了。敌兵攻势如此猛烈,五百人怎能守住城池?传令兵本以为罗士信要向阳关求援,谁知罗士信提都没提。 当南城方向杀声震天,城池上空弥漫着黑色浓烟,气氛极度紧张之际,北城这边的战斗亦没有停止,城上守军不时站起来冲着护城河中的木筏射击,而木筏上的盾阵已经撤了,只剩下两个盾牌还竖在木筏上,估计盾牌后只剩下两个敌兵了,余者都潜入水中破坏铁栅栏去了。 果然,铁栅栏那边有了动静。五个乡兵举起弓弩冲着水中一阵猛射。奇迹发生了,一股股鲜血从水中冒出,很快便染红了铁栅栏所在的水面。敌兵中箭了,而在水下中箭,若伤及要害,必死无疑。 消息迅速传递到城墙上。城墙上的乡兵马上举起盾牌趴在墙垛上仔细观察河中木筏。木筏上还是两个盾牌,盾牌后面估计躲着两个人,而其余潜水者一个都没有出现。有这么巧合的事?潜入水中的敌兵都在破坏铁栅栏的时候给射死了?正在疑惑时,木筏上的盾牌再度撤去一面,又一个人下水了,估计是看到同伴久不露面,下水去找了。很快,潜水者露面了,手中还拖拽着一个,而他们身后的水面上,漂浮着红色的血迹。 “死了,真的死了,都给射死了。”有个乡兵突然扯着嗓子叫起来,兴奋不已。 “射,射死他们……”有个更大胆的乡兵一跃而起,举起长弓,瞄准水中敌兵便一箭射出。更多的乡兵紧随其后,带着满腔的愤怒和杀敌的快感,向着木筏及其周边水面一阵狂射。 = = = 第九十四章骠悍罗士信 惨叫声隐约传来,接着便看到水面上的两个人逐渐下沉,显然刚刚潜入水中救人出来的那个敌兵也给一箭射中了,不行了。 木筏上最后一面盾牌也倒下了,最后一个人也跳进了水中,奋力拯救同伴。 “射!射!射!”城墙上的乡兵激动得疯狂叫喊,箭矢如雨点一般密集射出。 最后一个敌兵转眼便被箭矢射中,迅速沉入水中,鲜红的血液漂浮在水面上,久久不散。 乡兵们全部跳上了城墙上,振臂欢呼。几乎在同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木筏上,木筏上有盾牌,有刀枪,有几个尚没有打开的鼓囊囊的牛皮大袋,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另外还有十几张轻弩。这些都是战利品,既然是战利品,那理所当然要把它们打捞上来。姑且不说牛皮大袋里装了什么,仅以那十几张轻弩来说,就很值钱了,虽然要上缴,但上官肯定会给予丰厚的赏赐,足够兄弟们分分了。 两个火长互相看了一眼,相视而笑。 “派几个兄弟下去,把木筏上的东西弄上来。”其中一个火长说道。 “先派四个兄弟下去,看看贼人可都死绝了。”另一个火长显然很谨慎,“以免出了意外,折了兄弟的性命。” 乡兵们争先恐后要下去。先下去打捞战利品的肯定能顺手牵羊沾点小便宜,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两个火长指派了四个会水的兄弟,全副武装,盾牌弓箭刀枪都带着,然后用粗绳系在腰上,慢慢放到城墙跟。 城上的乡兵弓弩齐举,对准木筏及其周边水域,以防万一。城下的乡兵则小心翼翼,先走到河堤边上确认木筏附近安全,这才派一个人脱衣下水,拎着把长枪,游到木筏边上冲着水里一阵猛捅,确认木筏下面也没有敌兵之后,其他三个乡兵才脱衣下水,四个人合力把木筏推到岸边。 就在这时,外河上又有两只木筏顺水而来,木筏上的敌兵吹响了号角,似乎要与先期抵达这里的兄弟取得联系。 局势骤然紧张。城墙上的乡兵异常焦急,冲着城下连声叫喊,“贼人来了,快,快把东西弄上来,迟恐不及。” 城下乡兵抬头一看外河来了两只木筏,木筏上坐满了敌兵,顿时大为吃惊,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捡大东西拿了,大东西当然就是那几个鼓囊囊的牛皮大袋了,足有一丈多长,虽然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物件,但肯定是打仗用的装备,应该很值钱。 城下四个乡兵手忙脚乱地搬,城上乡兵则放下更多的绳子,以便把战利品更快地运上去。 几个牛皮大袋率先拽上了城墙,然后便被仍在了一边。这时所有乡兵都趴在城墙边缘,大家齐心协力往上拽拉战利品,而敌兵则乘着木筏匆忙驶向护城河,气氛很紧张,谁也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看看那几个牛皮大袋里到底装了什么。 但就在此刻,若有乡兵回头看一眼那几个牛皮大袋,必定魂飞天外,因为其中一个牛皮大袋正被人从袋里用锋利的短刃一劈而开,然后便滚出来一个身着黑色明光铠、头戴黑色兜鍪、面带白色虎头护具,背负一柄雪亮长刀的彪悍战将。 黑铠战将一跃而起,背后长刀几乎在瞬间便被他握在了手中。 在他眼前的,是十几个趴在城墙上一边拉拽绳索一边大呼小叫的乡兵,还有几个青衣胥吏也混杂其中,谁也没有注意到死神已经举起了屠刀,正发出恐怖狞笑。 “杀!” 黑铠战将陡然发出一声震天雷吼,跟着身形如电,长刀如虹,霎那间,人头滚滚,鲜血四射,断肢残臂漫天飞舞。 = 南城外的火越烧越大,烟雾越来越浓,虽然夕阳正在西下,但梁父城已陷入黑暗,城中更是恐慌一片。 烟雾中,敌军的战鼓始终擂动,号角此起彼伏,杀声更是有节奏地响彻山野,仿若有千军万马云集城下,如果不是间断性的箭阵一次次覆盖城楼,而它的威力却始终没有增加,恐怕守军的士气早已荡然无存。 突然,城中金钲急促鸣响,更有奔走呼号之声隐约传来,只是此刻整个南城均被浓烟掩盖,城上守军根本看不到城中发生了何事。 就在这时,有人狂奔而至,站在城门楼下纵声狂呼,“失火了,城中失火了……” 失火了?罗士信骇然心惊,值此紧要关头城中竟然失火了,那守军岂不腹背受敌?眼下守军不可能去救火,唯有靠城中居民自救,但为了阻御外敌,城中居民除了老弱妇孺外余者皆被征调。罗士信左右为难,一时委决不下。不救火梁父城就完了,等于拱手送给了敌军,但如果尽遣城中青壮去救火,那么敌军一旦开始攻城,五百守军在没有城中居民的帮助下,根本抵御不了敌军,城池还是要丢。 然而,尚未等他做出决策,城上城下所有帮助守军打仗的城中青壮居民便一哄而散,飞一般冲向城中救火去了。他们不救火,家就没了,而他们不打仗,还有守城的乡团可以抵御敌军,尚有守住城池的一丝希望。 关键时刻,罗士信这个少年军官威信不足的缺陷暴露无遗。守城大战尚未开始,军心便乱了,队伍也散了,败局已定。 城中大火异常凶猛,短短时间内便火光冲天。梁父城上空的烟雾也因此变得更为浓厚,能见度也愈发低了,而尤其可怕的是,城中已经大乱,居民们在城外敌军和城内大火的内外夹攻下,惊慌失措,一部分居民肝胆俱裂,为了求生,纷纷向东西两个城门冲去,试图逃出城外。 恰在此刻,东城门方向鼓号冲天,敌军趁着城内大乱之际,突然发起了攻击。 罗士信措手不及,他判断错误,把乡团主力放在了南城,而东城门只有五十乡兵,根本不堪一击。 东城瞬间失陷,敌军杀进了梁父城。 罗士信果断下令,撤,火速从西城撤离,撤向阳关。 城池失陷,密集而急促的金钲报警声回荡在黑压压的烟雾里。城中居民魂飞魄丧、狼奔豕突,乡团将士也是惊惶不安,夺路狂奔。西城门打开了,但护城河上只有一道吊桥,容纳量非常有限,再加上居民们或携家带口,或肩挑背扛,还有官僚商贾们驱赶着马车,大家争先恐后往外逃,很快便把西城门堵得水泄不通,撤离速度非常缓慢。 乡团将士情急之下,举刀便砍,不惜一切代价要在拥堵的人群里杀出一条血路。 没办法,敌军已经杀进城了,逮到他们肯定是杀无赦,一刀一个脑袋,而居民则无碍,最多也就是损失财产,敌兵尚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血腥屠城。 罗士信急得团团乱转,不停地催促号令兵吹响集结号,以便给从东城和北城方向撤下来的兄弟指明方向。东城遭到敌军的猛烈攻击,那一队乡兵肯定是凶多吉少了,而北城依旧安然无恙,那两火乡兵应该能安全撤回来。 然而,就在罗士信和乡团将士们焦急的等待中,就在被熊熊大火和冲天浓烟所逐渐吞没的城中大道上,忽然冲出来一队全副武装的鹰扬卫士。为首者是一员彪悍战将,全身上下包裹在黑色铠甲中,甚至连脸上都戴着一个白色虎头护具。在他的手中,倒提着一柄雪亮冷森的锋利长刀。在他的身后,跟着二十多个身着黄色戎装,手拿刀枪弓盾的卫士,一个个气势汹汹,杀气腾腾。 城中怎会有鹰扬卫?这个疑问一掠而过,联想到之前威力惊人的箭阵,罗士信瞬间坚定了自己的猜测,这支攻击梁父城的徐州贼十有**便是造反的鹰扬卫,而眼前这队飞奔而来的鹰扬卫绝对是攻城的贼人。 罗士信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铁槊,纵声狂呼,“贼人杀来了,兄弟们,迎战,杀!杀上去!” 罗士信身先士卒,一马当先,挺槊向前。一群乡兵紧随其后,刀枪并举,义无反顾。 此刻他们只有上前迎敌,撤离的通道尚没有打通,乡兵们为了求生挥刀杀人,而城中平民为了逃生也豁出去了,赤手空拳与乡兵们厮杀在一起,正纠缠混战之时,突然听到“贼人来了”,双方魂飞天外,骤然爆发,不顾一切向前冲,只求能以最快速度逃出城去。 西城内外乱成了一团,这对撤退的乡兵来说是一场可怕的灾难,但对呼啸杀来的义军来说,则是杀人的最好机会。 黑铠战将倒拖长刀,狂奔而至,气势凛厉。 罗士信屹立长街,铁槊横举,一夫当关。 “杀!”黑铠战将一声暴喝,人刀合一,如厉啸狂飙,腾空而起,一刀斩下。 “杀!”罗士信不退反进,铁槊划空而起,如射日神箭,一槊刺上。 电闪之间,刀槊相击,“当……”一声金铁交鸣,火星四射。 黑铠战将落地,长刀如惊虹掠过,发出刺耳啸叫,再次凌空斩下,“杀!” 铁槊倒撞而下,狠狠砸进地面。罗士信倒退三步,卸去撞击之力,跟着发出一声震天雷吼,“杀!”铁槊再起,带起泥土片片,掠起一道残影,以匪夷所思之速度,再次迎上长刀。 “当……”刀槊相撞,声震长街。 罗士信两臂酸麻,虎口欲裂,连连倒退。 黑铠战将却是越战越勇,步步进逼,长刀再起,身如鬼魅,第三次凌空斩下,“杀!” 罗士信仰天怒吼,两腿如磐石一般硬生生撑住强健身躯,双手横起铁槊,对准雷霆斩下的长刀,用尽全身的力气,恶狠狠地撞了上去,“杀!” = = = 第九十五章十一刀 长街上,火光映射之中,浓烟翻卷之下,两名战将酣呼鏖战。 城门内外,人潮滚滚,拥堵不堪。一部乡兵列下战阵,严防死守;一部乡兵大开杀戒,滥杀无辜,不惜代价逃离城池。平民们在绝望中怒吼、惨嚎、挣扎、践踏、奔逃,但死神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嘴,肆意吞噬着他们的生命,狭窄的城门通道变成了恐怖的屠宰场。 戎装精兵一字列开,轻弩齐举,刀光森厉,杀气腾腾。 “杀!杀!杀!”黑铠战将吼声如雷,长刀啸叫,残影道道,身如烈虎,一次次凶猛扑上,一刀刀疯狂斩下。 一柄刀,一个动作,雷霆劈下,再劈,再斩…… 罗士信感觉自己掉进了惊涛骇浪之中,一道道耀眼的闪电在眼前飞舞,一声声惊雷在耳畔炸响,感觉死亡一步步逼近,感觉生命一点点流失,他窒息难当,陷入了空前的绝望,他只能依仗不屈不挠的意志咬牙坚持,只能凭借一往无前的勇气和玉石俱焚的决心,把体内的全部力量彻底爆发出来,与强大到根本不可战胜的敌人决一死战。 罗士信天生神力,在武技上更有着惊人的天赋,在其成长的短短历程中,同龄的孩子对他敬若神明,崇拜不已,比其年长的青壮亦对他敬畏有加,不敢与其发生任何冲突。罗士信因此很自信,很狂傲,如果不是有师父的约束,有师兄秦琼牢牢压制着他,他早已变得骄横跋扈、目中无人了。 然而,今天,此刻,他第一次尝到了恐惧的滋味,第一次知道了绝望和无助的可怕,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看到了死神的狞笑,第一次亲身体会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真正含义,他的自信、骄傲和对未来的憧憬,均在黑铠战将一刀接一刀的雷霆劈杀中,轰然碎裂。 这个如天兵天将一般的猛士,力气比他更大,武技比他更高,而且自始至终只用一招,普普通通的一招雷霆劈杀,便把他杀得步步后退,毫无还手之力,如落花流水般一败涂地。相比起死亡的威胁,那种巨大的挫败感才让罗士信倍感沮丧,在沮丧中气颓,在气颓中失去自信,而信心遭受重创之后,罗士信终于力竭。 第九刀。 在惊心动魄的金铁交鸣声中,罗士信发出绝望厉嚎,手中铁槊已经弯曲变形,虎口已经迸裂鲜血淋漓,臂膀已经痛疼难挡,两腿已经酸软摇摇晃晃,眼前更是金光闪烁,视线模糊。 黑铠战将借助反弹之力,身形腾空而起,长刀厉啸,吼声如雷,雷霆一刀,“杀!” 第十刀。 罗士信仰天狂吼,双手举槊,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奋力抵挡。 “当……”铁槊在长刀的猛击下,拦腰弯曲,巨大的撞击力通过铁槊迅猛传递到罗士信的双手虎口上,虎口彻底迸裂,但撞击力并没有就此散尽,而是沿着罗士信的双臂飞速传递至身体,罗士信再也站立不住,踉跄倒退,跟着两腿一软,身体失控,身躯连同头颅如石块般重重撞上地面,巨大的痛疼感瞬间摧毁了罗士信的意识,眼前一黑,张嘴喷出了一口鲜血。 几十步外严阵以待的乡兵们瞠目结舌,他们亲眼目睹了骁勇无敌的罗士信,竟在黑铠战将狂飙般的猛烈攻击下,如风中落叶,不堪一击,仅仅数息便倒下了。 说时迟,那时快,黑铠战将倒退一步,卸去反弹之力,手中倒飞而起的长刀亦在空中骤然静止。 “杀!”随着一声暴喝,黑铠战将如咆哮猛虎般纵身而上,手中长刀以无坚不摧之势厉啸而下,人刀合一,对准倒在地上的罗士信,一刀劈下。第十一刀。 在乡兵们震骇的目光中,人刀,刀到,长刀在摄人心魄的啸声中,擦着罗士信的脸庞,狠狠钉入地面,深达数寸。锋利的刀刃紧贴着罗士信的面孔,森然夺目,寒气逼人。昏厥的罗士信受此刺激,瞬间又从昏厥中惊醒,瞪大眼睛,发出了一声连他自己都倍感恐怖的嚎叫。 罗士信死了,历城乡团的第一佐史死了,被黑铠战将剁下了头颅。这是乡兵们亲眼目睹的,虽然他们没有看到头颅从身体上分离,但那一刀势大力沉,躲无可躲,罗士信岂能幸免?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绝望而恐惧的一嗓子,跟着“轰”一下,严阵以待的乡兵们突然一哄而散了,狼奔豕突,疯狂叫喊,夺路而逃。 西城门陷入了更大的混乱,眼见敌人已经杀到眼前,眼见黑铠战将在数息之内斩杀了守城团主,所有人都惊骇欲绝,都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大家拼命往城外逃亡,乡兵们在逃,官僚富豪们在逃,平民们也在逃,大家互相踩踏,互相杀戮,死伤狼籍。更惨的是,他们即便冲出了城门,眼前还有一道护城河,唯一的逃生之路也就是一道吊桥,结果可想而知,能够冲上桥的寥寥无几,大部分人只能跳水求生,很多人在混乱中溺水而亡,其悲惨之状不忍目睹。 黑铠战将拿下了白色虎头护具,露出李风云那张冷峻而杀气凛冽的面孔。 眼前这个少年天生神力,天赋异禀,更难得的是在强大对手的攻击下,无畏无惧,奋力迎战,舍生忘死,意志非常坚强,如此人才极其罕见。李风云遂动了惜才之念,刀下留下。 “报上名来!”李风云厉声喝问。 罗士信剧烈喘息,对死亡的恐惧让他陷入窒息之中,他不敢动,也无力动弹,但不屈的意志却顽强支撑着他,让他勇敢,让他无惧死亡,让他张大嘴巴用尽最后的力量纵声叫喊,“直娘贼,俺叫罗士信,历城罗士信。” 他是用尽力量喊出来的,但实际上声音很小,而且很嘶哑。 李风云却是听清了,他杀气腾腾的脸上顿时露出惊讶之色,眼里的厉芒也在这一瞬间突然减弱,并渐渐消散,慢慢地,他眯起了眼睛,望着倒在地上却色厉荏苒地摆出一副睚眦欲裂、仿若要生吞活剥了自己的罗士信,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历城罗士信?”李风云笑了起来。 不过那笑容在罗士信看来,却充满了鄙夷和不屑,这令其倍感屈辱,心里的不屈之念骤然爆发,血脉贲张之下,身体里的力气竟恢复了几分,不知不觉他再一次握紧了已经变形但依旧可以用来殊死一搏的武器。 “秦琼秦叔宝在哪?张须陀又在哪?”李风云突然问道。 “你是何人?”罗士信反问道,“你这厮可敢报上名来?” 李风云大笑,右臂用力,拔刀而退,跟着左手掀起兜鍪,露出满头白发,“白发李风云。” 罗士信望着一头白发的黑铠战将,心里没来由地涌出一丝敬佩,如此异士,奈何为贼。 “某给你一次机会。”李风云再退两步,倒提长刀,大声笑道,“某放你回去,养好伤,待阵前相遇,再决生死。” 罗士信吃惊不已,匪夷所思地望着李风云。 李风云冲着他哈哈一笑,手指东边长街,“某的部下正飞奔而来,你若想走,现在便走。” 罗士信再不犹豫,翻身跃起,两手握紧铁槊,两眼死死盯着李风云,飞速倒退,迅速消失在了拥挤的人群里。 风云卫士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李风云为何要放走罗士信,更不知苍头帅又在玩弄什么玄虚。 徐十三率风云团将士狂奔而至。 “梁父城毁了。”李风云看看冲天大火,摇了摇头,“传令下去,衔尾追击,直杀阳关。” = 黄昏时分,秦琼接到了从博城传来的急件,郡尉贾务本和历城鹰扬府司马杨潜急告张须陀,齐州贼主力向博城发动了攻击,试图从博城方向突围,重新杀回齐郡。 贾务本和杨潜据此做出分析和推断,攻打阳关的贼军应该是一支偏师,目的是以身为饵,佯装南下蒙山,以牵制住巨阳、梁父一线的官军,从而帮助其主力从博城方向突围而走。目下杨潜率军坚守博城,阻御贼军,疲惫贼军,迟滞贼军突围之速度,而贾务本则率乡团主力依旧埋伏于泰山脚下,准备伏击贼军。考虑到齐郡之利益,此仗最好能全歼贼军,所以贾务本和杨潜征询张须陀的意见,是不是请明公即刻放弃阳关,率军急速赶赴博城战场,完成对贼军的包围,以便全歼贼军。 秦琼毫不犹豫,当机立断,决定弃守阳关,率历城和临邑两个乡团连夜杀回博城。并书告张须陀,请张须陀在曲阜等待自己的捷报。 就在他做出决策,派人急赴梁父城,命令罗士信马上撤离之时,噩耗传来,梁父城失陷,罗士信率败军正在逃亡阳关,而徐州贼军则尾随于后,衔尾追杀,距离阳关只剩下十几里路了。 秦琼大吃一惊,徐州贼的武力果然非同一般,上午抵达梁父城,下午就把梁父城攻陷了,如此推算,徐州贼必定是大举北上,兵力或许超过了自己。 秦琼不怒反喜,他正好要撤离,要弃守阳关,但弃守阳关需要一个理由,需要堵住段文操的嘴,而梁父城失陷,徐州贼杀到阳关,齐军因此腹背受敌,且兵力严重不足,只有撤退。这个理由很充足,完全可以堵住段文操的嘴,不至于给张须陀带来麻烦。 秦琼下令,贾闰甫率临邑团,火速撤离阳关。 又命令巨平守军,马上撤出巨平城,在城外等待与临邑团会合,一起赶赴博城战场。 然后亲自率两火轻骑,前往接应罗士信。 亥时两刻,孟让攻占阳关。 亥时正,李风云率军杀到阳关城下,与孟让胜利会师。 同一时间,秦琼率军飞奔巨平,在历城和临邑两个乡团会合后,马不停蹄,连夜赶赴博城。 = = = 第九十六章化整为零 张须陀率军刚刚抵达曲阜,吕明星和郭明便率军撤至防山,在防山要隘摆下防御战阵。 张须陀无意攻打防山,亦无意帮助段文操收复泗水县,他在徐州义军撤离曲阜后,便陈兵泗水南岸,以便随时渡河北上赶赴巨平、梁父一线。 然而战局变幻莫测,他在曲阜尚没有喘口气,便接到秦琼急件,徐州贼军已经杀到了梁父城。 徐州贼军不是张须陀的目标,张须陀的目标是齐州贼,他需要找到齐州贼的主力,他最希望看到的局面是齐州贼从博城方向突围,这样他就可以按照既定计策展开攻击,实现攻击之目的。因为没有博城方面的动静,张须陀没有动作,在泗水南岸按兵不动。 段文操马失前蹄,打了败仗,十分丢脸,避而不见张须陀,但出于礼貌,还有合作的需要,他让侄子段纶代表自己去拜谢张须陀并犒劳一下齐军。 张须陀理解段文操目前所处的尴尬境地,再说段纶毕竟是兵部尚书段文振的儿子,虽说双方隶属不同的政治集团,有不同的利益诉求,但就张须陀目前的处境来说,在得不到以礼部尚书杨玄感为首的河洛贵族集团的鼎力支持下,他只能“自力更生”,在戡乱剿贼这个共同利益的基础上,力争赢得与各方势力之间的合作。 兵部尚书段文振是齐鲁贵族集团的领袖级人物,张须陀若想在齐鲁建下戡乱之功,首先就要赢得段文振的支持,而齐鲁局势混乱又必然会损害到齐鲁人的利益,所以这是一对尖锐矛盾,而能否成功化解这对矛盾,关键不在张须陀如何戡乱,而在于段文振和齐鲁贵族如何平衡各方之间的利益。 张须陀盛情宴请了段纶,言辞之中颇有示好之意,同时也隐晦做出试探,探查段氏对自己的戡乱剿贼有何意见。 段氏在此事上的态度十分矛盾,从东征立场出发,段氏不希望齐鲁人在这个节骨眼上举兵造反,继而影响东征进程,所以支持剿贼,但从齐鲁人的利益出发,段氏不希望看到齐人杀齐人的悲惨局面,所以又不支持剿贼。这种矛盾的态度让段氏在戡乱剿贼一事上摇摆不定。 好在徐州贼占据蒙山,直接威胁到了琅琊郡的安全,而琅琊郡一旦失陷,必将影响到东莱水师的渡河作战,影响到东征大业,偏偏徐州贼又不是齐鲁人,这便解决了段氏的矛盾所在,齐鲁人可以以戡乱为名剿杀徐州贼。 段氏的策略随即拟定,集中齐鲁地区的力量,齐心协力剿杀徐州贼,如此既可确保东征顺利进行,又可确保诸如张须陀等齐鲁官僚可以建下戡乱之功。 张须陀听明白了,接下来不但双方之间要合作,还要联合更多的力量进行合作,甚至包括与徐州贵族集团之间的合作,只是如此一来,齐州贼还剿不剿?当然要剿,但张须陀若想在齐鲁地区待下去,若想维持与齐鲁贵族之间的合作,他就不能大开杀戒,而考虑到齐军接下来的剿贼目标是徐州贼,齐郡的稳定至关重要,他唯一的办法便是把齐州贼赶出齐郡。往哪里赶?冬天到了,大河即将封冻,只要计策得当,张须陀完全有能力把齐州贼赶到河北,赶出齐鲁地区。来年春暖花开,大河解冻,有大河这道天险为阻,齐州贼再想杀回来就难了,如此张须陀便可集中力量剿杀徐州贼了。 宾主把酒言欢,尽兴而散。 当夜张须陀踏踏实实睡了一觉,醒来就看到了秦琼的急件。 徐州贼的攻击力非常强,以摧枯拉朽之势攻陷梁父城,而据罗士信和逃回来的历城乡兵所述说,他们竟不知道徐州贼是如何进城的,亦不知道城中大火是如何燃起的,总之他们稀里糊涂的就败了,而梁父城也在大火中付之一炬。徐州贼随即直杀阳关,阳关腹背受敌。恰在这是博城急报,齐州贼主力猛攻博城,要从博城方向突围,贾务本和杨潜据此推断,攻打阳关是是齐州贼军的偏师,是诱饵。秦琼果断下令弃守阳关,率历城和临邑两个乡团连夜赶赴博城,打算围歼齐州贼主力。 张须陀稍加思索后,马上给贾务本、秦琼和杨潜写了一封密信。考虑到齐鲁局势的急剧变化,齐军迫切需要保存实力,而贼军为了求生,必然舍命相拼,博城一战极有可能打成两败俱伤之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此仗即便全歼了齐州贼,齐军亦有可能损失殆尽,齐军一旦失去战斗力,接下来又拿什么去应对急剧变化的齐鲁局势? 这封密信的字里行间,非常清晰地透露出张须陀的一个无法宣之于口的态度,那便是“养寇自重”,而之所以“养寇自重”,不是张须陀私心作祟,而是迫于齐鲁贵族集团所施加的重压。可以预见,张须陀一旦全歼了齐州贼,必然会成为齐鲁贵族集团的“公敌”。他是建下了戡乱之功,但他在齐鲁地区也待不下去了,如果以兵部尚书段文振为首的朝堂上的山东权贵们再联手“敲打”他一下,他的仕途也就基本到顶了,十有**要被打发到一个落后偏僻贫瘠的小郡去打发余生了。 张须陀的这封信于当天夜里送达博城战场。 杨潜守住了博城。秦琼也抵达了博城,而贾务本也从伏击地点杀出。在齐军看来,王薄和长白山义军主力已经陷入了包围,败亡在即。 然而,王薄早有对策,他明知博城是个陷阱,又岂会睁着眼睛跳下去? 王薄猛攻博城,其目的便是吸引官军的注意力。在官军坚守城池,在泰山脚下的埋伏官军尚没有杀出,在巨平、梁父一线的官军尚没有赶回来,完成对义军的包围之前,他把主力化整为零,一部佯装主力攻城,一部则由老弱妇孺组成,先行开道,直奔泰山脚下,而埋伏在泰山脚下的官军看到是老弱妇孺,必然不会出手,而是继续埋伏,耐心等待义军主力出现。真正的义军主力此刻全部化整为零,秘密藏匿于博城和泰山南麓之间的丘陵山野之中。 只待官军完成合围,发现义军主力早已逃走之后,必然认为之前放走的“老弱妇孺”有问题,义军主力可能混杂在老弱妇孺中间逃之夭夭了,于是调转马头,衔尾追杀。 只待官军杀回齐郡,王薄就把零散藏匿的主力部队迅速整合起来,紧随官军之后杀回齐郡。 这个计策中最为狠辣的招数便是丢车保帅,便是把追随义军的老弱妇孺全部放弃了,如此一来,义军主力的生存能力和战斗能力将大大提高,也唯有如此,长白山义军才有希望杀出一条血路。 当夜,齐军发动了攻击,贾务本、秦琼和杨潜三路齐出,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们没有抓到王薄,也没能围歼贼军主力,虽然他们设下的这个陷阱十分高明,但贼军比他们更高明,更狡猾,竟然奇迹般的从陷阱里溜走了。 三人一商量,当即认定,贼军主力还在博城附近,还在汶水两岸一带潜伏,而之前从泰山脚下逃走的老弱妇孺不过是诱饵,只待官军中计上当,衔尾追杀直奔齐郡而去,贼军便紧随官军之后,大摇大摆地重新杀回齐郡。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贼军主力此刻正在向阳关方向狂奔,乘着其偏师和徐州贼军攻占阳关之际,火速南下蒙山。 如果贼军主力还在博城附近,他们尚可再战,反之,若贼军主力已南下阳关,则大事去矣,而且这一结果让他们十分沮丧,本想设计剿杀贼军,哪料到竟被贼军算计了,自己跳进了自己挖的陷阱,眼睁睁的看着贼军挺进了蒙山。 就在这时,张须陀的密信到了。张须陀在信中以非常肯定的口气告诉他们,齐州贼肯定要重新杀回齐郡,而原因很简单,这是段氏说的。既然段氏说齐州贼肯定要杀回齐郡,那还用得着质疑?而段氏之所以采取合作之态度,原因亦很简单,因为蒙山被一股徐州贼占据了,接下来齐鲁地区戡乱剿贼的目标是徐州贼。那么,齐州贼何去何从?还剿不剿了?综合各方势力的立场来分析,再加上大河即将封冻,不难推测出走投无路的齐州贼将逃亡何处。 齐军未来一段时间的任务,便是将计就计,继续追剿齐州贼,直到把齐州贼赶过大河。 贾务本、秦琼和杨潜当即领会了张须陀的真实意图。秦琼坚决不会说话,也不献计,他是齐人,他要避嫌。贾务本是河东贵族,是关陇贵族集团成员,而杨潜的来历身份很神秘,从齐郡两位行政官长张须陀和贾务本都对其恭敬有加的态度来看,此人十有**出自关陇豪门。三人中秦琼的地位最低,当然要闭紧嘴巴了。贾务本的贵族等级也较低,与杨潜的贵族等级悬殊太大,如果不是杨潜要求严守他的秘密,贾务本在他面前连坐的资格都没有,所以贾务本也不说话。 杨潜是历城鹰扬府司马,是齐军目前唯一的军方官员,张须陀不在的时候,由他决策也属正常。 杨潜当仁不让,当即拿出决策,将计就计,连夜追击,杀回齐郡。 过了两天,王薄从斥候处得到确切消息,齐军确实杀回齐郡后,乃重整军队,飞速越过泰山,再回齐郡,但他的目标已经不是长白山,而是北上,向大河奔去。 张须陀到了鲁郡首府瑕丘,拜会段文操,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 = = 第九十七章谁反对东征? 皇帝下旨,罢免顺政公董纯左骁卫将军职,将其逐出了军队,又免除其检校彭城太守职,改为汶山郡太守。 汶山郡在哪?在巴蜀西北方向,穷山恶水,不毛之地。这对威名显赫、位高权重的董纯来说,等同于政治“放逐”了。董纯倒了,虽然他的政治对手没有将其打入地狱,但也达到了将其逐出军队,远离政治中枢的目的。 董纯的倒台,让关陇陇西贵族集团的实力遭到了重创,而董纯之所以倒台,主要原因不是徐州贼祸乱通济渠,而是皇统之争的政治余波。董纯做为支持齐王杨暕入主东宫的主要大臣之一,在东征即将开始之际,皇帝和以改革派为首的中枢,当然要寻个机会把他贬黜了,以免给国内政治局势埋下不可预料的隐患。 董纯被贬,对中土顶层权贵来说,是政治斗争的结果,而对中土高级贵族官僚来说,在不考虑政治因素的情况下,首要教训是,自己份内的事一定要做好,否则即便你背后的靠山很大很硬,但给人抓住了把柄,落人口实,让你的靠山很尴尬很没面子,他还会保你吗?早一脚把你踹到底了。 齐州贼重回齐郡,鲁郡的危机算是缓解了一部分,段文操也能喘口气了,虽然这与张须陀的初衷大相径庭,但凡事有利就有弊,张须陀却因此赢得了与以段文操为首的齐鲁贵族集团的合作。这种合作关系,相比剿贼后所带来的一系列严重后果,其给张须陀所带来的利益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张须陀亲自赶到瑕丘拜会段文操。 段文操感觉张须陀是得了便宜又卖乖。你先打了我一个巴掌,现在又来给我一个甜枣,当我是痴人啊?不过既然合作了,这点闲气争了就没有意思,显得小家子气,没有度量。段文操宴请了张须陀,然后便透漏了董纯被贬黜的消息。这个消息目前还没有传递到各郡县,不过段文操的哥哥在中枢,类似这种消息还是可以先透漏一下,无关乎机密嘛。段文操的意思很直白,做为关陇人,在齐鲁这块地盘上谋利益,必须要赢得齐鲁人的合作。 董纯就是个例子。徐州贼祸乱通济渠,还劫掠了整整一个船队的重兵,而尤其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徐州贼带着这整整一个船队的重兵,竟然从董纯的围追堵截中逃了出去,千里迢迢挺进了蒙山,这背后若是没有徐州人暗中帮助,怎么可能?同样,齐州贼举起造反,这背后也是有原因的,并不是大家所口口相传的什么反徭役、反赋税,什么赈济不力,那都是扯淡。 试想中土的普罗大众历经了四百余年的分裂和战乱,一代又一代人在年复一年的战争中艰难煎熬,忍受了常人根本无法想像的巨大痛苦,如今好不容易统一了,好不容易过上了安宁的生活,谁不珍惜?千万不要小觑了中土普罗大众对痛苦和贫穷的忍耐力,不要小觑了中土普罗大众对和平统一的渴望和期待,不要小觑了中土普罗大众对保家卫国的热情和激情。之前的西征也罢,即将开始的东征也罢,都是对外战争,都是为了远征蛮夷,为了边陲的稳定,为了中土的安危,为了中土的和平统一大业,为了普罗大众的福祉,所以,真正支持对外战争,以饱满热情投入到对外战争中的,恰恰是中土的普罗大众。 当然,中土以举国之力发动东征,必然在某些地区的赋税征缴和徭役征调上有所加重,会给一部分普罗大众带来沉重的负担乃至痛苦,但普罗大众都知道这是短暂的,是可以忍耐、可以克服的,未来是可以期待的,今日在和平统一基础上所进行的对外战争给普罗大众带来的痛苦和绝望,与四百余年的分裂和战乱所带给中土普罗大众的痛苦和绝望,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所以,山东地区包括大河南北乃至徐州地区爆发的叛乱,其真正的原因是反东征。 谁反对东征?不是中土的普罗大众,不是期待永久和平和统一的中土的普罗大众,而是中土的贵族集团,是统治着中土、分享着中土权力和财富的贵族集团。 贵族集团为何要反对东征?因为改革,因为随着中土的和平统一,中土的政治不可逆转地由门阀士族政治向中央集权政治发展。 在门阀士族政治中,执掌中土权力和财富的是门阀士族,而在中央集权政治中,执掌中土权力和财富的是皇帝,是中央。从权力和财富的角度来说,门阀士族政治中,门阀士族完全控制着权力和财富的分配,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最大的权力和最多的财富,而在中央集权政治中,皇帝和中央完全控制着权力和财富的分配,为了确保和平统一,必然要削弱门阀士族的权力和财富,于是,最尖锐最激烈最根本的矛盾就出现了。 皇帝和以改革派为首的中枢,所进行的西征、东征等一系列国防和外交大战略,其名义上是为了打击外虏,保护中土,维护和平统一大业,实际上是为了建立武功,增长皇帝和中央的权威,同时利用战争缓解内部矛盾,利用军功拉拢一部分支持改革的新贵族,打击一部分反对改革的老贵族,同时赢得与中立贵族的合作,然后在内外大环境都趋于稳定的基础上,进行全方位的激进式的大改革,力图在最短时间内摧毁门阀士族政治,重建中央集权制,继而从制度上、律法上、礼仪道德上彻底地巩固和发展中土的统一大业,让中土能够世世代代享受和平统一所带来的繁荣和昌盛。 对于今日山东贵族官僚来说,必须弄清楚叛乱背后的真正原因,才能做出正确的戡乱剿贼的策略,否则,必将在接踵而至的一个个呼啸的政治风暴中粉身碎骨。 段文操不可能明说齐州贼叛乱的真正原因,但他可以以董纯为例,以清谈探讨的方式,以董纯倒台的政治原因,来清楚表述徐州贼叛乱的真正目的所在。 张须陀虽然是军中悍将,从未深入接触过高层政治,但他日常所接触的都是贵族,其中不乏来自豪门世家的子弟,耳濡目染久了,不懂也能看出门道了。董纯是军中名将,是陇西贵族,是陇西贵族集团的大佬级人物,在军方更是威名显赫,如此人物竟在东征之前倒台了,与东征丝毫关系都没有了,这足以说明问题,说明董纯是反对东征的重量级人物,皇帝和中枢在东征之前,想方设法也要把这样的人物贬黜到穷山僻壤里去,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至于董纯为什么反对东征,张须陀就不甚了了,不过段文操还是隐晦地解释了一下,因为皇统之争。但董纯为什么会介入皇统之争?这就牵扯到一个更复杂的问题,皇帝为什么自元德太子病逝后,就一直在储君一事上推诿拖延?一国君主重要,而一国储君同样重要,直接关系到国祚的稳定,这个道理天下人人皆知,唯独皇帝不知道? 皇帝当然知道,但皇帝立下了宏图志愿,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完成改革,重建中央集权制,为此他需要绝对的权力,绝对的权威,而储君的建立必将在政治上诞生一股新的势力,而这股势力一旦被对手所利用,必将严重掣肘皇帝,直接影响到皇帝对改革的推进,所以,皇帝想方设法拖延储君的建立。 保守贵族势力为了阻止改革,阻御改革,无所不用其极,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手段,便是想方设法重建储君,而不久前爆发的齐王杨暕**一案,便是皇帝对保守势力的一次有力反击。 张须陀的政治敏感度还是很高,理解能力也很强。段文操嘴里说着董纯,实际上是借着董纯“敲打”他,联想到齐鲁复杂局势,他不禁暗自惊凛。倒不是段文操在威胁他,而是他的确和董纯一样,都是保守势力中的一员。 河洛贵族集团过去以楚国公杨素马首是瞻,而杨素和先帝一样,都是温和改革派,凡事都不急,循序渐进,一代人不行就两代人,慢慢来,总有水到渠成的时候。今上在他的拥戴下登基称帝后,改革思路迅速转变,由温和转为激进,而两人之间的矛盾也迅速激化。楚国公杨素年纪大了,病逝了,他的政治遗传遂由长子杨玄感继承,而杨玄感在改革上的立场和他父亲一样,都是温和改革派,但随着激将改革势力控制了中枢,温和改革派也被划归为保守势力之一。 卫府是改革的重点地区,张须陀参与了一系列军制改革,其中很多新制度在卫府遭到抵制甚至反对。张须陀本人也对很多损害到军人利益的制度非常不满,所以他很自觉,把自己划归为改革上的保守派,虽然他并不反对改革。 假若山东地区各叛乱事件的背后,都有中土保守贵族势力的影子,那么各地的戡乱剿贼就成了一块“试金石”,凡戡乱不力者,都可以划归为保守势力,理所当然会像董纯一样受到打击,而剿贼胜利者,则可以划归为改革的支持者,会受到皇帝和中枢的嘉赏,仕途会一片光明。 段文操在警告张须陀,合作可以,但不要借合作之名行反东征之事,否则,一旦反目成仇,你就死定了。 “使君,蒙山剿贼,何时开始?”张须陀问道。 “还要等一等。”段文操说道,“蒙山剿贼,乃齐鲁大事,需谯公和右候卫府牵头,并给予各郡军事上的支援。另蒙山与彭城接壤,要围剿蒙山,还需赢得彭城方面的合作。” 张须陀拱手为礼,“既然如此,某先率军返回齐郡,剿杀齐州贼。” 段文操抚须而笑,“彭城崔郡丞来信,说琅琊窦使君遣使至彭城商议联手剿贼一事,他亦有意遣使至瑕丘来,与某共议。你看……” 张须陀一听就明白了,段文操希望齐军能留下。现在段文操手上的兵力十分有限,而徐州贼又在泗水一线虎视眈眈,只要有机会必会攻击掳掠,这使得鲁郡的局势十分紧张,如果齐军能留下一部分,对徐州贼形成威胁,段文操就能腾出手来征调地方宗团乡团组建地方军,并与彭城、琅琊两郡拟制联手剿贼之策,完成围剿蒙山的前期准备工作。 张须陀沉吟了片刻,说道,“某回齐郡后,马上调兵曹书佐秦琼率军驰援使君,使君意下如何?” 段文操大喜,“善!” = = = 第九十八章意在何为? 孟让带着两千余人突围南下,但他并没有进入蒙山,甚至都没有渡过泗水河进入卞城,而是以军队疲惫不堪,急需休整为由,暂时驻扎于洙水下游一处僻静的河谷里。 原因不言自明,孟让担心自己被徐州义军一口吞了。 徐州义军已经占据了蒙山,实力明显强于长白山义军,而长白山义军迫于生存需要不得不一分为二,孟让所带不过是一支偏师,且在阳关激战数日,伤亡较大,再加上缺衣少粮,士气低迷,根本不是徐州义军的对手。虽然在长白山义军生死存亡之刻,徐州义军仗义援手,主动北上接应,但双方非常陌生,彼此都不了解对方,尤其做为弱势一方的长白山义军,自举旗以来便在生死线上艰苦挣扎,戒备之心非常强烈,时刻提防着自己被别人“吃了”,所以在伤口没有养好之前,体力没有恢复之前,对徐州义军没有一个全面了解之前,双方之间的信任极其有限。这便是孟让不敢贸然进入蒙山,甚至都不敢贸然渡过泗水河的原因所在。 李风云有些郁闷。 他在离开卞城北上接应长白山义军之前,曾密告韩曜、陈瑞,要求他们做好以武力吞并长白山义军的准备,哪料到孟让仿若看穿了他的心思,不但婉言拒绝了李风云的邀请进入蒙山,甚至连泗水河都不愿轻易渡过,这使得李风云的吞并之计无从施展。 不能吞并也就罢了,李风云并不在意,相反对孟让的戒备之举颇为赞赏,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个孟让很有心计,而工于心计是做大事的基本条件,尤其在群雄争霸的年代,没有心计你还称什么霸?只是如此一来李风云就很被动了。你既然把人救出来了,把好人做了,那好人就要做到底,要给长白山义军解决吃喝问题,否则你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不但没有博得仗义之名,没有赢得对方的感激,反而给自己树了一个仇敌,何苦来哉? 好人难做啊,李风云暗自感叹,在孟让和长白山义军将领们面前表现得非常大度,一脸笑容,没有丝毫不快。不过,你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我也没有必要热脸贴冷屁股,你不信任我,我又何必自作多情? 李风云挥挥手,潇洒告辞,带着三个团渡河回了卞城。 陈瑞、袁安和众将看到白发帅安然归来,都很高兴。听说孟让和长白山义军驻扎在十几里外的洙水对岸河谷里,暂无渡河进入蒙山的意愿,大家心知肚明,白发帅的险恶用心给人识破了,人家拒绝送上门。白发帅也有吃瘪的时候。大家互相看看,会心一笑,便把孟让和长白山义军扔到脑后了。自己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哪来顾得上身边的穷亲戚? 蒙山局势暂时平稳。吕明星和郭明占据了泗水县,在防山要隘与官军对峙。卞城和陪尾山要隘的防御设施还在建设中。韩曜已经掌控了颛臾城,目前正在实施一系列的军政措施,在确保蒙山安全和稳定的同时,保证义军将士、随军杂役和家眷能够吃饱穿暖,并保证蒙山原居民的生活不会受到太大影响。韩寿和张翔正在加固南武城的防御设施,目前尚没有发现琅琊首府临沂有攻击蒙山之迹象,这很反常。留守南城的夏侯哲也连报平安,所遣斥候在滕城、昌虑一线亦没有发现彭城军队有越境攻击之迹象。 李风云从泗水城召回之前支援吕明星的三个团,又留下海冬青镇守卞城,然后率军返回颛臾。 将军府决策,即刻整军。将军府所属十六个团,不论是屯驻颛臾的九个团,还是在外镇戍的七个团,都马上开始大练兵,力争在最短时间内提高战斗力,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官军大围剿。 李风云把鹰击郎将王扬和陆平请到了将军府,设宴款待。这两人自俘虏之后,便随义军一起行动,至今还在囚禁之中。 李风云开诚布公,把当前局势详细说明。 “虽然你们的未来已是一片黑暗,但你们有自己的信念,有自己的想法,你们害怕连累自己的亲人和家族,所以你们始终如一的坚持。坚持好,某能理解,某不会强迫你们参加义军,更不会强迫你们背叛皇帝。你们愿意做俘虏,那就一直做下去吧。”李风云笑道,“不过,某的饭可不好吃。吃某一天饭,就要给某做一天事,天经地义。” 王扬和陆平诚惶诚恐。一路行来,两人亲眼目睹了这支义军奇迹般地杀出了徐州官军的重重包围,千里跃进蒙山,虽然这一举措并不能让义军迅速发展壮大起来,更不能让义军就此赢得与官军抗衡的实力,但这个创举非常了不起,潜力巨大。两人常常在一起嘀咕,对神秘而恐怖的白发帅充满了好奇,当然,对他的怨恨和恐惧也是与日俱增。今天面对面坐在一起,本以为白发帅要威逼他们参加义军,没想到白发帅很是通情达理,充分照顾到了他们的难处,允许他们在义军的发展过程中灵活变通地出出力。饭不能白吃啊。 “只要力所能及,愿尽犬马之劳。”王扬和陆平当即表态。 “某需要在最短时间内提高军队的战斗力,尤其是实战能力。”李风云直言不讳,“军官的临阵指挥能力更是一个致命缺陷。东征开始之前,卫府军肯定要对蒙山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围剿,所以,某迫切需要你们的帮助。” 王扬和陆平相视苦笑,“某等乃败军之将,哪敢当此重任?” 李风云冷笑,“某郑重警告你们,某死了,义军败亡了,你们又岂能独善其身?你们现在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你们的亲人和家族才能保全,一旦卫府知道了你们的下落,或者在蒙山的死人堆里发现了你们的尸体,你们的亲人和家族还能保全吗?” 王扬沉默不语。 陆平迟疑稍许,说道,“某等乃一介俘虏,何以服众?” “谁敢不服?”李风云冷森森地说道,“每训练九天,便进行一次实战演练,凡战败团旅,军官就地免职,而若想恢复军职,就必须在下一次的演练中击败对手。如此一来,人人争先,而若有不服者,你等可拒绝教授,那么等待他们的将是失败和严惩。” 陆平不敢再说。李风云转目望向王扬。王扬赞同李风云的办法,微微颔首,稍加思索后,说道,“将军若想在最短时间内取得成果,就必须给某更多的人手。” 李风云一口答应。被俘虏的鹰扬府军官除了王扬和陆平外,还有两个校尉,十个旅帅,大部份都是王扬的部下。很显然,王扬想利用这个机会,给自己的部下争取到一点自由。 “某把丑话说在前面。”李风云警告道,“若有一个逃亡者,余者皆受连累。大敌当前,生死悬于一线,某的刀绝不会有丝毫怜悯。” = 当义军在蒙山大练兵之时,东都的圣旨也飞速传递到齐鲁和徐州两地。 皇帝下旨,罢去董纯左骁卫将军职,免去其检校彭城太守职,改任汶山太守,即日上任。 武贲郎将梁德重如愿以偿,暂时主掌左骁卫府,负责徐州军事,但皇帝给了他一个任务,限期剿杀叛贼,缴回被劫重兵,若有贻误,严惩不贷。梁德重颇感棘手,对皇帝的诏令更是有苦难言。现如今贼人不在徐州,而是逃进了齐鲁地区的蒙山,虽然蒙山与彭城郡相毗邻,近在咫尺,但即便只有一步,梁德重若想越境追杀,也需要皇帝的诏令和卫府的授权,否则形同谋反,是要杀头的。 彭城郡丞崔德本亦如愿以偿,暂时代理太守职权,负责彭城政事。 两个人都有各自的利益诉求,而若想实现自身之利益,就必须戡乱剿贼,所以紧急磋商后,崔德本继续征调彭城的宗团乡团组建地方军,并积极谋求与鲁郡、琅琊郡联手剿贼。 梁德重则急奏东都,再一次详呈当前之局势,并以此为借口向东都讨要越境追杀的授权。考虑到东征在即徐州军队还要确保通济渠之安全,剿贼兵力严重不足,梁德重又向东都建议,即刻征调彭城的宗团乡团组建地方军,并授予彭城行政官长统兵权,以便于卫府能够借助彭城地方力量,迅速干净彻底地剿杀叛贼。 皇帝对齐鲁地区的局势极其关注,而他所得到的消息互相矛盾。徐州董纯说,徐州叛贼东逃去了齐鲁,躲进了蒙山,未来必将影响齐鲁局势。齐郡郡丞张须陀说齐州贼异常猖獗,严重危及齐鲁安全。而鲁郡太守段文操说,个别小蟊贼而已,不足为虑,齐鲁局势很稳定,但有一些官僚故意夸大其词,混淆视听,试图误导皇帝和中枢,居心叵测。 皇帝不知道那个消息是真的,谁的话不可信,所以他只好诏令负责齐鲁镇戍重任的水军副统帅周法尚,即刻调查清楚,马上回奏东都。假若齐鲁贼势猖獗,则右候卫府要集中力量火速戡乱,不可延误。 周法尚虽然在东莱水师大营里日夜为东征而忙碌,但并没有疏忽齐鲁地区的局势。水师若想顺利渡海远征,首要条件便是齐鲁稳固,而据他得到的消息,齐鲁局势的确平稳,到目前为止也只有两股叛贼为祸,且没有攻陷任何一座城池,贼人至今还在山野间流窜,根本危及不到齐鲁的安全。此事之所以会传到东都,引起皇帝和中枢关注,纯粹是地方官僚和地方势力私心作祟,都想混乱局势以便混水摸鱼,趁着东征之便利,贪赃枉法、中饱私囊,满足自己的私欲。 周法尚急奏东都,把齐鲁官僚和地方贵族骂了个狗血淋头,一帮无耻之徒,为了个人私利而置王国利益于不顾,硬是把几个偷鸡摸狗的小蟊贼说成了烧杀掳掠的叛军,唯恐天下不乱,意在何为? = = = 第九十九章好大的面子 十一月上,张须陀率军在济水两岸与长白山义军反复交战,竭尽全力驱赶叛贼离境。 本来他向段文操做了承诺,回到齐郡就派遣兵曹书佐秦琼率军南下支援鲁郡,但这一承诺至今没有兑现,原因是水军副统帅、谯公周法尚发怒了。 老帅怒不可遏,质问张须陀,你什么意思?成心跟老夫过不去啊?老夫给你军队,给你武器,给你统兵权,相信你,让你剿几个小蟊贼,结果你不但没有杀死小蟊贼,反而搞得天翻地覆,连皇帝都惊动了,下旨责叱老夫。你小子还想不想混了?是不是郡丞做得太舒服了,泰山日出看腻了,想换个地方,到大漠里看落日啊?老夫警告你,马上,即刻,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解决了,否则,你就滚去大漠看落日吧。 张须陀虽然年近五十了,过去在卫府也是一员老将,但在周法尚面前,不比官职爵位,也不比战功,就以从军资历来说,那也是绝对的小字辈,所以张须陀面对老帅的怒火,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有忤逆之心。他一边回书周法尚,承认错误,赌咒发誓,一定在本月底之前彻底解决齐州小蟊贼的事,一边督军猛攻,不惜代价先把叛军赶到济水北岸,迫使叛贼不得不在大河封冻后,逃窜河北。 张须陀夹在江左人和齐鲁人之间,十分难做,既不敢冒犯军方大佬周法尚,亦不敢得罪军方第一大佬段文振的弟弟段文操,剿贼剿得身心俱疲。为了向段文操解释,他特意派遣一名亲信僚属赶往瑕丘拜见段文操,承诺只待把齐州贼赶到大河以北,他就派遣援军会同鲁郡军队共同剿贼。 段文操同样畏惧周法尚。他心里有鬼,徐州贼在鲁郡烧杀掳掠一事迫于曲阜名儒士子太多,不敢不上奏,但他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而泗水城失陷一事,他就直接隐瞒了,至于鲁郡鹰扬府败于卞城一战,他连周法尚都隐瞒了。 这些事张须陀都知道,但段文操的哥哥是兵部尚书段文振,段氏更是齐鲁贵族集团的核心成员,张须陀除非到了山穷水尽,不得不玉石俱焚了,否则绝不会与段氏反目。张须陀不说,不代表周法尚就没有其他渠道打听到这些消息,但周法尚同样有所顾忌,他和段文振都是皇帝所信任的军方统帅,很多利益一致,即便知道段文操蓄意隐瞒真相,也不会没事找事跑去得罪段氏。 正因为如此,段文操才敢于向东都隐瞒。现在张须陀告诉他,周法尚发怒了,逼着张须陀限期剿贼,这时候段文操如果故意为难张须陀,耽误了张须陀剿贼,岂不是自寻麻烦,惹祸上身?所以段文操急忙回书张须陀,你安心剿贼,剿完贼了再派援军过来。徐州贼一定要剿,而且还要尽快剿,一旦尾大不掉,养虎为患,影响到了东征,大家一起玩完。 = 地方官员为了个人私利,欺上瞒下,而各方势力因为复杂的利益纠葛,彼此袒护。大家都把个人和集团利益至于皇帝和王国利益之上,结果可想而知,皇帝和中枢根本不了解事实真相,他们被误导了,并因此做出了错误的决策。 皇帝和中枢十分信任周法尚,认为齐鲁局势稳定,不再关注戡乱剿贼一事。对徐州梁德重则持将信将疑之态度,考虑到徐州和齐鲁是两个镇戍区,各种利益关系过于复杂,且周法尚都说了,齐鲁局势稳定,这种情形下,中央如果授权徐州军队越境追杀,岂不是不信任周法尚,打周法尚的脸?所以东都明确拒绝了梁德重的请求,但现在徐州是个敏感地区,而皇帝、中枢和卫府在左骁卫将军的人选上争执不下,短期内徐州军事还要倚重梁德重,不能打人家的脸,挫伤人家的积极性,因此同意了梁德重的另外一个请求,允许他征调彭城宗团乡团组建地方军,并授予彭城郡府统兵权,以便梁德重能整合徐州地方力量,在东征期间确保徐州地区的稳定。 至于限期剿贼、限期追缴被劫重兵一事,东都也没有再提,而是含糊其辞,不过有一点很明确,你必须把被劫重兵追缴回来,必须把劫掠重兵的贼人剿杀了,这是东都的底线。 梁德重接旨后,不是无奈,而是无奈加苦恼了。他对东都有一种啼笑皆非之感。我都说了,徐州贼去了齐鲁,上了蒙山,但你却不允许我越境追杀,请问,我如何剿贼?又如何追缴被劫重兵?思来想去,也只有崔德本的计策可用了,联合彭城、鲁郡和琅琊三郡的地方武装力量围剿蒙山,而徐州军队站在一边看热闹。 = 李风云不知道东都的决策,他派遣到蒙山四周的斥候,最多也就是打探一下军情,看看可有敌军攻击蒙山,其他消息就一无所知了,所以他和义军首领们都判断官军近期内要围剿蒙山,为此日夜练兵,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天杜伏威和辅公祏渡过泗水河,经卞城赶至颛臾城,拜见李风云。这是他们两人的特权,是李风云特意打过招呼的,唯有他们两人可以经风云卫禀报后,直接见到李风云,随时都可以见。 杜伏威和辅公祏升官了。孟让给了他们一些人,加上他们自己的小兄弟,凑足了一个百人旅,杜伏威做了旅帅,辅公祏做了队正。两人见到李风云后,喜滋滋的报了喜讯。李风云非常高兴,恭贺了一番,又请来陈瑞,让他给杜伏威和辅公祏调拨五把长刀,五支步槊,十张轻弩,铠甲若干,再调拨一些普通武器,还有戎服钱粮等资装若干,算作贺礼。 杜伏威和辅公祏感激涕零,暗自发誓这辈子若是出息了,一定要报答李风云。 李风云设宴款待两人,席间随意闲谈,聊得都是带兵打仗的事,不厌其烦的讲授很多实战经验,不要说杜、辅两人,就连陪坐在一边的徐十三都感觉到了李风云的反常。李风云对杜、辅两人可谓是呵护备至,有求必应,但奇怪的是,他从不开口招揽两人,邀请两人到自己帐下效力。现在孟让和长白山义军就在洙水下游的河谷里,坚守着自己的**地位,到目前为止尚没有归附李风云和苍头军的意思。这时候,李风云如果招揽杜、辅两人,不要说杜、辅两人不敢不答应,孟让更是不敢不放人,然而,李风云字里行间,却清晰透漏出他希望杜、辅两人继续追随在孟让身边,甚至还有资助和扶植两人**发展的意思。 杜、辅两人年少,草根出身,顽劣,不学无术,也就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虽然身边也有一帮地痞无赖小混混,但谈不上“实力”二字,从心理上就没有做好“独自翱翔”的准备,甚至连这个念头都没有。几个月前他们之所以跟着同乡豪帅孟让举旗造反,不是主动行为,而是迫不得已,当时地方官府为稳定大灾之后的形势,大力缉捕盗贼,杜、辅就在缉拿之列,假若被抓去肯定杀头,杀一儆百嘛,所以走投无路,造反了。造反后,官军围剿,义军名为“转战”,实际上就是东躲**,四处流窜,竭尽全力寻找一条活路。这种情形下,杜、辅两人能活下来,能把肚子填饱,已经倍感庆幸了,哪里还有什么雄心壮志去称王称霸? 然而,是人都有**,都有梦想,都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冲动,杜、辅也算热血少年,当然不甘心像狗一样的活着,像丧家犬一般苟延残喘。李风云在他们心里算是一个成功的强者,是高高在上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却另眼相待他们,器重他们,甚至鼓动他们去干一番大事业,去称王称霸,自然会给他们以希望和信心,于是,不知不觉中,李风云便在他们心里埋下了“自强不息”的种子,只待风云际会之时,这颗种子便会冲出土壤,开花发芽。 宾主尽兴,这酒宴渐至尾声,眼见就要散了,杜伏威不禁露出焦虑之色,但又十分忐忑,几次望着李风云欲言又止,却终究没有勇气说出来。辅公祏始终平静地坐在一边,有意无意地阻止杜伏威把话题往某个方向上引。 李风云瞧着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杜、辅两人说道,“小小年纪,不知深浅,替人做说客也就罢了,还扭扭捏捏,犹犹豫豫,不敢杀伐果断,如此瞻前顾后,何以成就大事?孟帅到了蒙山脚下,却担心某吃了他。小家子气也就罢了,但胆识不足,眼界也低,说他志大才疏亦不为过,委实教人失望。如今他在洙水西岸修整好了,恢复了力气,对某的底细也打探得差不多了,觉得某没有实力吃了他,之前纯粹是杞人忧天,自己吓唬自己,于是胆子大了,便又找上门来,想从某这里借些粮草武器,甚至想进驻蒙山,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赶走某,鸠占鹊巢。” 杜伏威顿时露出羞愧之色,尴尬无语。辅公祏倒是惊讶地望着李风云,不知道李风云何以如此了解孟让,把孟让的心思揣测得一清二楚。难道白发帅天赋异禀,有千里眼、顺风耳?看来俺之前的谨慎还是对的,俺叫杜郎不要说,以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让白发帅轰了出来,那就难堪了,幸好没说,否则肯定会激怒白发帅。 李风云依旧在笑,并没有生气。 “某给两位兄弟面子,你们既然来了,向某借粮借武器,某绝不吝啬,你们要多少,某给多少。” 杜伏威、辅公祏大为吃惊,以为自己听错了,齐齐盯着李风云的脸,看到他当真没有生气,说得很严肃很认真,一时竟手足无措了,百感交集,对李风云的感激无以复加,心里更有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决心。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白发帅待俺兄弟恩重如山,日后即便粉身碎骨,也要报答白发帅。 两人当即跪下叩谢。 徐十三更是吃惊,目瞪口呆。有没有搞错?杜、辅两人有这么大的面子?这就两个土混混,要什么没什么,啥前途都没有,你另眼相看,百般呵护,已经让人匪夷所思了,如今更是为了他们,要白送给孟让钱粮武器,你是不是喝醉了?孟让有两千多人,而且都是从官军的围追堵截中杀出来的精锐,实力不比我们差多少,实际上那就是一只虎。一山不容二虎,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你不乘着孟让虚弱之际吃了他,却省吃俭用,要把他养肥养胖,你什么意思? 徐十三实在想不明白,心里更是堵得慌,这酒根本就吞不下去,寻了个借口就出去了,出去找陈瑞和袁安了。苍头帅喝醉了,说胡话,要送孟让钱粮武器,你们赶快去阻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 = = 第一百章但是 “但是……” 李风云一说“但是”,杜、辅两人的心便骤然一沉,紧张地望着李风云,不知道他会提出何等苛刻的条件,是否会超出孟让所规定的底线。 “你们兄弟从某这里借到了钱粮武器,让缺衣少粮饥寒交迫的义军将士不但吃饱了穿暖了,还恢复了战斗力,这件事功劳的确很大,但在孟让的眼里,在义军将领们的眼里,或者说,在齐人的眼里,你们兄弟的身上从此就打上了某的烙印,你们在齐人的阵营里很难赢得信任,你们会逐渐被孤立起来,你们的日子会比你们想像得更难过。反之,你们在某的部下眼里,在苍头军的眼里,不仅仅是齐人,还是被某所格外厚待器重之人,你们同样得不到他们的信任,同样会被孤立,甚至会被群起而攻之,他们不会容纳你,这也是某始终不敢招揽你们兄弟的原因。” 杜、辅二人听明白了,他们的心智远比同龄人成熟,当然知道李风云说得都是事实,虽然他们的人生经历还不足以让他们想到这一点,但经李风云的郑重告诫后,他们豁然顿悟,对残酷的人生有了更高更深更透彻的理解,随之而来的是心情的异常沉重。本以为做了件好事,做了一件其他人都做不到的事,有功劳,有荣耀,孰料换一个角度,换一种思维,结果却是截然相反,好事是做了,结果却是大相径庭。今天李风云可以满足他们的要求,但他们获得的,与他们所期望的,完全不同。 “所以,从此刻起。”李风云大手一挥,豪迈说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们要做陈胜吴广,要做项羽刘邦,你们要把心胸敞开,要把天下装进你们的心里,或许有一天,这天下便有你们的一席之地,甚至,这天下就是你们的天下。” 杜、辅二人躬身拜谢,同时他们的心态也悄然发生了变化。不论李风云所说是否夸大其词,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两个籍籍无名的小卒,凭什么赢得李风云的信任和赏识?李风云又凭什么在苍头军岌岌可危的情形下,卖给他们面子,借给长白山义军钱粮武器?这种种玄妙,匪夷所思,而越是匪夷所思,就越是让人猜忌,而越是猜忌,他们也就越孤立。未来对于他们来说,必定十分艰辛,他们唯有奋发图强,才能活下去,才能活得更好。 李风云把私人之间的话都说完了,接下来就是公事公办了。 你开口向我借粮食借武器,我急人所急,理所当然要借,但我的困难是有目共睹的,我手下有几千兄弟,几千老弱妇孺,我占据了蒙山后,还要把蒙山的山民都给养活了,另外我千里跃进蒙山,又把鲁郡闹得天翻地覆,徐州和齐鲁两地的卫府鹰扬肯定要联手围剿,以便确保这两地的稳定,确保东征能如期进行,所以我所面临的危机是巨大的,我对粮食武器的需求远远要比你们大。因此目前我能借给你们的数量十分有限。 你们有两千多人,军队数量和我们相差无几,每日仅粮食消耗就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我可以救你们一时之急,却救不了你们整个冬天。可以想像,一旦你们陷入绝境,而我们又无力相助之时,你我双方必然会爆发冲突。我不想做了好事后,还与你们反目成仇,更不想看到义军之间自相残杀,所以,我借给你粮食武器的前提是,你必须拿出一个自救的策略来,你必须告诉我,你们如何度过整个冬天,又如何度过这场生死危机。 此事关系重大,你拿出的策略不仅是救你长白山义军,也是救我徐州义军。 杜、辅二人喏喏连声,匆忙告辞,连夜离开了颛臾城。 孟让听到李风云所提的条件后,当即就明白了,李风云向自己发出了警告,其威胁之意不言自明。你要么归附我,服从我,唯我马首是瞻,要么你离开蒙山,自己找活路,否则我就要动手了。李风云对未来形势的发展看得很清楚,当长白山义军陷入绝境,必然狗急跳墙,就近攻打蒙山,而不是去鲁郡攻城拔寨,如此一来,李风云现在借给孟让粮食武器,就是养虎为患,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孟让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他也不想撕破脸自相残杀,但鲁郡的段文操实力强大,而且还是齐鲁贵族的领袖级人物,他根本惹不起,所以思来想去,也只有去琅琊郡了。 琅琊郡大部分地区都是崇山峻岭,唯有沿海一带适合居住,地广人稀,所以只有一个鹰扬府,官军兵力有限。同时,它又是连接齐鲁和江淮的沿海通道的枢纽,尤其东征期间,江淮、江左大量的战争物资都要经琅琊郡运往东莱,以节省时间和运力。长白山义军若能进入琅琊郡,背靠大山,面对大海,在交通干线上讨生活,便能暂时解决生存问题。 但从长远来看,琅琊郡过于贫瘠,不适合义军的发展。另外一山不容二虎,琅琊郡还有徐州义军,他们也要生存发展。一个冬天过后,徐州义军养得膘肥体壮,必定要下山,其首要目标便是夺取琅琊郡,以赢得一块更好的立足之地,而长白山义军经过漫长冬天的煎熬,廋得皮包骨头了,根本不是徐州义军的对手,肯定要离开琅琊郡。 长白山义军去哪?孟让早已想好,那便是越过黄草关,跨过齐长城,进入高密郡。高密郡的东面是东莱,北面是北海,而北海郡的西面便是齐郡。他要重回齐郡,重回长白山,在家乡父老的支持下,东山再起。 当长白山义军进入鲁东地区,活跃于高密、东莱和北海三郡,便等同于帮助徐州义军牵制住了鲁东地区的官军,给徐州义军攻占琅琊郡赢得了更多时间。 在孟让看来,自己的这一计策完全符合李风云的要求,既可以拯救长白山义军,也可以报答徐州义军所给予的帮助和支持。 第二天黄昏时分,杜、辅二人又匆匆赶到了颛臾城。 此刻李风云已经说服了长史韩曜、司马陈瑞和录事袁安,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和盘托出。 他认定孟让不会归附,齐人有齐人的骄傲,你让一个齐人在自己的地盘上屈从于一个楚人,向楚人叩头跪拜,难度太大,所以孟让为了生存,必然要借道蒙山,进入琅琊郡攻城拔寨、烧杀掳掠。 这正是李风云和徐州义军所需要的。近期内徐州义军要养精蓄锐,要低调,要韬光养晦,要把“内功”练好,然后待时机合适,再下山发展,但前期徐州义军把动静闹得太大了,齐鲁和徐州两地的官军必然要四面围剿,而此刻孟让和长白山义军进入琅琊郡,攻城拔寨,劫掠运输通道,严重影响到了东莱水师的备战,影响到了东征大计。齐鲁官军迫于无奈,只好暂时舍弃攻击蒙山,把围剿目标对准孟让和长白山义军,而徐州官军在失去齐鲁官军的配合后,亦无法独自围剿,只能停下攻击之脚步。如此一来,徐州义军便赢得了充足的修整时间。 然而,韩曜、陈瑞和袁安却罕见的同时质疑李风云。 度过这个冬天后,徐州义军向哪个方向发展?蒙山的北面是数百里范围的崇山峻岭,无处发展;西面是鲁郡,鲁郡的太守是段文操,以段氏在齐鲁的实力和东都的权势,以及鲁郡在齐鲁地区的核心地位,官军很快便会云集于泗水两岸,义军打不过他们,只能消极防守;南面是徐州实力最强的彭城郡,兵肥马壮,粮草充足,义军同样打不过他们,唯有据险死守;东面是琅琊郡的首府临沂和琅琊郡的第二大城池莒城,分别位于琅琊郡的南北两端,控制着横穿琅琊郡的运输通道,同时也是琅琊郡人口集中、经济富足之地,但琅琊郡只有一个鹰扬府,镇戍兵力少,义军完全有能力击败官军,攻陷临沂和莒城,占据整个琅琊郡,然后以琅琊郡为根据地,图谋发展壮大。 韩曜三人因此质疑李风云,孟让和长白山义军一旦抢在徐州义军前面,占据了临沂和莒城,徐州义军将来如何发展?退一步说,就算孟让和长白山义军未能攻陷城池,但必然会祸乱琅琊,切断连接东莱和江淮的运输通道,结果便是齐鲁乃至徐州官军纷纷进入琅琊郡戡乱,以确保琅琊郡之稳定,东征备战之需要,如此一来,孟让和长白山义军固然有败亡之危,但同时也把徐州义军推上了覆灭之路。 李风云连连颔首,同意三人的分析,然后悠然问了一句,“谁说我们下一步的目标是占据整个琅琊郡?” 三人愣然,面面相觑。的确,自始至终,李风云都没有说,义军下一步的目标是占据整个琅琊郡,以琅琊郡为根据地发展壮大,但仔细分析和推衍当前局势,以义军之实力,除了攻打实力较弱的琅琊郡外,还能打哪一个?难道去和段文操正面交锋?抑或,南下徐州,与最为强大的敌人硬碰硬? = = = 第一百零一章谁利用谁? “在你们看来,孟让带着长白山义军去攻打琅琊郡,会引来大量官军,这对蒙山不利。”李风云微笑说道,“而在对手看来,孟让和长白山义军,与我们徐州义军是一体的,不分彼此。假若长白山义军对琅琊郡展开攻击,会让对手对当前局势作出错误的分析和判断。”李风云手指韩曜等三人,笑道,“就是你们刚才所做的推衍。对手会认为我们要攻占琅琊郡,要以琅琊郡为根据地发展壮大,会切断连接东莱和江淮的运输通道,会严重威胁到东征的顺利进行,所以,当孟让和长白山义军攻打琅琊郡时,必然会把齐鲁乃至徐州两地的官军大量吸引到琅琊郡。” 三人的心里顿时涌出一个念头,声东击西?白发帅要拿孟让当诱饵,把官军主力吸引到琅琊郡,然后再出手攻打其他地方?鲁郡还是彭城?从琅琊郡的地理位置来看,东莱方向的官军和徐州方向的官军都有可能进入琅琊作战,而徐州军队距离琅琊郡最近,北上琅琊的可能性最大。如此推断,白发帅的目标十有**便是彭城。 “琅琊郡这个穷地方可以养活我们,但若想发展壮大,绝无可能。”李风云总算说出了心里话,“我们救了孟让,还要给长白山义军粮食和武器,这是个天大的人情,必须要他们马上还,假若现在不还,将来就更不可能还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李风云说得轻松,也颇有道理,但义军的实力摆在那里,而中土的局势也是可以预见的。东征胜利后,东征大军纷纷归来,齐鲁地区的官军数量会成倍数增长,还有东莱水师,随便估算一下都有好几万人马,不出意外的话,一年后,也就是明年的冬天,义军若没有发展壮大起来,必死无疑。 义军打琅琊尚有可能。琅琊地形险峻,一旦攻占,全力经营,还有抵御官军四面围剿之希望。实在不济的话,还可以出海逃生,找个海岛藏匿起来,最起码可以苟延残喘。反之,义军不打琅琊,去打鲁郡或者彭城,即便出现奇迹,打下来了,但鲁郡和彭城都是四战之地,无险可守,只待东征大军归来,便是义军覆灭之时,根本就没有坚持下去的丝毫希望。 当韩曜三人直言不讳地把心里的担忧说出来之后,李风云莫测高深地笑了起来。 “谁说东征一定会胜利?” 三人相顾无语。以中土之实力,以卫府军之强大,东征岂会失利?虽然李风云的才智已经赢得了他们的敬重和信任,但今日中土国力之强盛,可以说是空前的,雄霸万里大漠的突厥人都被中土人打得俯首称臣,更不要说远东高句丽那个弹丸小国了。东征肯定会胜利,没有一个中土人对此持怀疑态度,除了白发李风云。三人暗自鄙视,你狂妄自大过头了,若不正视即将到来的危机,未来不是黑暗,而是根本就没有未来。 “假若东征失败了。”李风云对三人鄙夷的目光视而不见,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那么东征大军就不会归来,相反,皇帝和中枢为了维护权威,为了争回中土的脸面,卫府军为了报仇雪恨,为了洗刷耻辱,必然要发动第二次东征,他们将征调更多的军队去远东战场,将把更多的物资从江左运到东北。当中土国力持续消耗之际,朝堂上的斗争也会日趋激烈,内部的矛盾也会持续激化,随着皇帝和中枢权威的急剧下降,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必定迅速减弱,由此将引发一系列的危机,而最大的危机便是地方势力的重新崛起。地方势力一旦坐大,便会形成割据局面,中央将被架空,国祚将动摇,统一大业将面临崩溃之危。但地方势力的崛起需要时间,尤其需要在权力和财富上与中央进行激烈的博弈。为了赢得重新崛起的局面和时间,地方势力会想方设法混乱天下形势。也就是说,像我们这种举旗造反者,未来将此起彼伏,将遍布中土大地。天下大乱,群雄称霸,生灵涂炭,到了那一刻,中央不再是中央,地方也不再是地方。成王败寇,一切靠实力说话,谁有实力,谁就能称霸天下,甚至能再次统一中土,缔造一个空前绝后的大帝国。” 这话前面说得还正常,后面就荒诞不经了。为帅者,如此胡言乱语,未免就过了。三人权当没听到,左耳进右耳出,不予理睬。虽然理论上的确存在东征失败的可能,但实际上绝无可能发生。皇帝御驾亲征,据说还有一百多万军队,倾尽国力去打一个蛮夷小国,一方面是炫耀武力,一方面则有威慑北虏之意,如此兴师动众,如同杀鸡用牛刀,到哪去寻失败的征兆? 不过李风云利用孟让的计策还是可取的。徐州义军当务之急是休整,是练好内功,但四周强敌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攻打蒙山,这时候利用孟让去攻打琅琊郡,吸引官军的注意力,延缓官军围剿蒙山的时间,的确有利于徐州义军的成长。至于孟让和长白山义军的生死,徐州义军根本不放在心上。借刀杀人也罢,欺骗利用也罢,都是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你实力不够,那就只能任人宰割。 杜、辅二人见到李风云,把孟让的计策详细告之,归根结底一句话,你给我钱粮武器,我帮你去打琅琊郡,以吸引和牵制官军,待时机成熟,我走人,我要重返齐郡,而你则可以轻松拿下琅琊郡,然后彼此就互不相欠了。 李风云很满意,但他还是故意问道,“孟帅为何不就近掳掠鲁郡?还有,此去齐郡,不过隔着一座泰山,近在咫尺,孟帅假若要重返齐郡,取道泰山最为方便,为何要舍近求远?”言下之意,孟让是不是在骗我?等把钱粮武器骗到手了,然后就逃之夭夭? 杜、辅二人按照孟让的嘱咐,急忙做了解释。 此战孟让以身为饵,把张须陀的主力牵制在了阳关,从而帮助王薄和义军主力经泰山而重新杀回齐郡。张须陀势必衔尾追击,而王薄和义军主力遭此挫折后,士气低迷,实力减损,无力抵御,只能向北撤离。大河很快就要封冻,封冻后,天堑变通途,王薄和义军主力就能撤往河北,与河北豆子岗义军的刘霸道、格谦,平原义军的郝孝德、刘黑闼等豪帅会合,一边休养恢复实力,一边等待渡河南下时机。 这种情形下,孟让即便杀回了齐郡,最多也就是再做一次诱饵,帮助王薄和义军主力顺利撤往河北,而他自己的运气就不会有那么好了,必然会陷入张须陀的围杀,全军覆没。 至于为什么不就近掳掠鲁郡,孟让的解释就显得冠冕堂皇了。孟让说,官军马上就要围剿蒙山,鲁郡和彭城因为鹰扬府所,官军人数多,必定是围剿主力,而琅琊郡因为鹰扬府少,必定是辅助攻击。徐州义军独自应对三面敌人,顾此失彼,难以为继。孟让遂急徐州义军之所急,愿意仗义相助,但实力有限,只能去阻御琅琊郡官军。考虑到琅琊郡官军少,而徐州义军即将与强敌作战,无力长期援助长白山义军粮草和武器,所以孟让决定改消极防御为积极进攻,乘着官军尚没有向蒙山发动攻击之前,主动向琅琊郡发动攻击,运气好的话,不但能解决军队的吃喝,或许还能迫使齐鲁和徐州两地官军不得不暂缓围剿蒙山,全力支援琅琊郡。 李风云的脸色有些阴沉,眼里也露出几丝阴戾,“如果齐鲁和徐州官军纷纷杀进琅琊郡,孟帅打算如何应对?” 杜、辅二人不假思索地说道,“当然避敌锋芒,主动撤入山中。” “孟帅避入山中,官军找不到他,就要来找某,要来打蒙山,到那时,官军三面围攻,三面都是强敌,某如何应对?”李风云冷笑道,“如果他不在琅琊郡烧杀掳掠,齐鲁和徐州官军就不会支援琅琊郡,某只要集中力量对付鲁郡和彭城两路官军即可,然而,他在琅琊郡这么一闹,某却要对付三路强敌,请问,孟帅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祸水东引,把鲁东地区的官军都吸引到琅琊郡,让他们来打某,而他却带着军队大摇大摆离开琅琊郡,杀进鲁东地区,在高密、北海一带逍遥快活?时机成熟,王帅在河北义军的支援下,渡河南下攻打张须陀,而孟帅在鲁东地区积极西进,主动配合,两人对张须陀实施南北夹击,然后便可重新杀回齐郡,是不是?” 杜、辅二人紧张起来,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 李风云笑了起来,“紧张甚?孟让那点龌龊心思哪能瞒得了某?某之所以不忿,是他一直利用你们来哄骗某,自己却躲在背后不敢出来,欺人太甚了。你们兄弟回去告诉他,某同意了,给他钱粮武器,允许他借道蒙山去打琅琊郡。不过,这是冲着你们兄弟的面子,某给人欺负就欺负了,某忍了,但你们兄弟一定要记住,若不想被人欺辱,不想被人利用,就要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就要去做陈胜吴广,去做项羽刘邦,切莫寄人篱下,仰人鼻息,俯仰由人,知道了吗?” 杜、辅二人躬身领教,心里已经把李风云当作了兄长,当作了亲兄弟。 = = = 第一百零二章琅琊危机 琅琊郡太守窦璇最担心的、最不愿意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 蒙山贼下山了,向费城展开了攻击,临沂也因此陷入岌岌可危之中,而尤其严重的是,贯穿琅琊郡的运输通道有随时中断之危险。窦璇情急之下,十万火急向右候卫府和周法尚求援,并向东莱水师统帅、检校东莱太守来护儿求援,试图以琅琊局势已经严重危及到水师东征为由,说服来护儿和周法尚派兵支援琅琊。 窦璇又向徐州求援,急书彭城郡丞崔德本。最近鲁、彭城和琅琊三郡在联手围剿蒙山叛贼一事上已达成约定,但约定是一回事,如何定计,如何实施又是另外一回事,距离最终目标还是遥不可及。自贼人控制蒙山后,鲁郡和琅琊郡的联系通道随即中断,三郡之间讯息传递十分不便。现在鲁郡和琅琊郡若想互传讯息,都要经彭城中转。好在彭城郡丞崔德本出身高贵,不论是齐鲁段氏,还是关陇虏姓窦氏,在礼仪上都要给崔氏几分薄面,所以由崔德本居中协调,倒是最为合适。 崔德本有心剿贼立功,徐州军事官长梁德重也给予了他力所能及的支持,但把宗团乡团这种松散的地方武装整合到一起,组建为令行禁止的地方军,需要时间,更需要协调地方势力之间的利益关系,其耗费精力之大可想而知,尤其像彭城这种有实力的地方,利益纠葛极其复杂,如果崔德本的背后不是有山东第一豪门崔氏这个金字招牌,他根本就不敢架这个势。 崔德本于是急书鲁郡段文操,并转呈窦璇求援之信,恳请他从泗水方向攻击蒙山,彭城地方军则从兰陵县方向攻击蒙山,以两路夹击来迫使孟山贼人不得不放弃攻打临沂,撤回蒙山,继而达到救援琅琊郡之目的。 段文操同意了,但他实际上能做的很有限。他亦没有完成地方军的组建,齐郡的军队都被张须陀带走了,能够攻击蒙山的只有鹰扬府四个团一个旅,而自卞城战败之后,段文操也罢,鹰扬府也罢,对徐州贼都很忌惮,不敢轻易发动攻击,尤其在没有取得兵力上的绝对优势之前,鲁郡军队是不会再主动攻击蒙山了。 现在徐州贼去打琅琊郡,让段文操紧张的情绪得以舒缓。他现在就怕徐州贼在鲁郡烧杀掳掠。之前的事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假如年前徐州贼再来一次,而张须陀又远在大河岸边剿贼,远水救不了近火,到那时他就不是焦头烂额,而是新帐老账一起算,要丢掉官帽子了。好了,现在轻松了,徐州贼去打琅琊郡了,焦头烂额的是窦璇,段文操可以集中精力加快地方军的建设,只待地方军组建完毕,他手上有兵,心里也就不慌了,之前的“欠账”也就可以去讨还了。 不过三郡已经约定联合剿贼,在共同利益的驱使下,段文操也不好出尔反尔,公开的“落井下石”,那太难看了,于是他也就虚应一番,派出鲁郡全部的鹰扬府军队,三个团一个旅,向防山要隘发动攻击,做做样子。 同时书告张须陀,把徐州贼攻打琅琊郡的事详细告之,督促他尽快剿杀王薄等齐州诸贼,然后调兵来鲁郡支援。东征的日期越来越近,而齐鲁局势不但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因为徐州贼攻打琅琊郡,连接东莱和江淮之间运输通道有中断的危险,使得齐鲁局势愈发严峻起来。假若东征因此而延误,皇帝和中枢震怒,蒙山四周诸郡的军政官员都会受到惩罚,所以段文操有足够的理由督促张须陀马上赶赴蒙山剿贼。 = 孟让攻占了费城,横扫费县,但费县很穷,义军掳掠甚少。当地富豪闻知蒙山陷于贼手,早早便带着财产躲进了首府临沂,有的甚至远逃徐州,而当孟让下山攻击之时,官僚们又逃之夭夭,所以义军虽然轻松拿下了费城,但距离攻击目标却差之甚远。 孟让进退两难。退,那是绝无可能了。进,他只有两个攻击目标,一个是南下打几十里外的琅琊郡首府临沂,一个是北上打两百余里外的莒城。 不要看琅琊郡范围数百里,下辖七个县,但崇山峻岭占据了大半,其中五个县都在山里,只有临沂和莒城位于沿海一带的地势平坦之处,坐落于交通要道之上,所以也只有这两个地方人口较多,比较富裕。长白山义军若想度过这个漫长的冬天,就必须攻击这两座城池,沿着连接这两座城池的运输通道进行掳掠,否则就只能躲在山里过着饥寒交迫的苦日子。 那么,接下来,是南下打临沂,还是北上打莒城? 临沂是琅琊首府,驻有鹰扬府,虽然义军在攻打费城的过程中,乃至攻克之后,都没有看到几十里外的临沂派出军队进行反攻,据此可以推断出城内守军数量很有限,但正是因为城内守军数量有限,才必须据城坚守,凭借牢固的防御固守待援,这个策略是正确的。官府的策略正确了,义军就抓瞎了。临沂城依山傍水,高大坚固,而义军缺衣少粮,尤其缺乏攻城器械和攻城经验,即便兵力上有优势,也无法攻克城池。更严重的是,临沂城距离徐州太近,与琅琊郡接壤的彭城郡、下邳郡、东海郡都有军队,只要临沂向徐州求援,徐州这三个郡的军队很快就能杀到临沂城下。 孟让没有选择,只有带着军队北上打莒城。 莒城在琅琊郡北部,距离鲁东地区的高密郡有一百余里,距离东莱水师就更远了,足有上千里。莒县是琅琊郡的一个县,在莒城遭受攻击的时候,它只能向首府临沂求援,即便它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向邻近的高密郡或者向屯驻有中土水师的东莱求援,但因为越级了,短期内是不会得到对方救援的,如此一来,就给义军攻打莒城、掳掠莒县赢得了充足的时间。 当孟让决策北上打莒城的时候,他的帐下将领提出了质疑。义军北上打莒城,必然会切断连接东莱和江淮的运输通道,这肯定会激怒东莱水师,会让主掌齐鲁军事的右候卫府怒不可遏,官军会大量涌入琅琊郡戡乱,到那时,义军的处境就艰难了,除了躲到山里别无出路。 岂不知孟让的目的正是要吸引大量鲁东官军进入琅琊郡戡乱。对于官军来说,长白山义军和徐州义军都是叛贼,都躲在蒙山,都对运输通道形成了致命威胁,都要剿杀,所以,当长白山义军沿着沂水躲进沂山,悄然藏匿起来后,鲁东官军的目标必然指向蒙山,指向徐州义军。此乃祸水东引之计,当鲁东官军攻打蒙山之时,长白山义军就可以火速北上进入鲁东地区,乘着鲁东官军都在琅琊郡戡乱之际,横扫高密、北海,再次杀回齐郡。 孟让说出了真话。帐下将领相视而笑,没有丝毫的愧疚和不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尤其事关自身身死,哪管他人死活? 杜伏威和辅公祏因为官职低,没有参加军议,但孟让的决策及其背后所隐藏的机密,还是被一些有心人透漏了出来。 杜、辅二人情绪复杂,相视无语。从齐人的立场来说,孟让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帐下兄弟,俯仰无愧,但从道义的立场来说,这事做得就不厚道了,毕竟徐州义军曾在齐人危难之刻仗义相助,在齐人伤痕累累之际没有落井下石,在齐人饥寒交迫之际慷慨大方的给了钱粮武器,结果齐人却以怨报德,恩将仇报。可以想像,当官军大举围剿徐州义军之时,楚人必会发现真相,两家的仇怨就此结下,将来楚人不死,必会报复齐人,后患无穷啊。 杜、辅二人第一次萌生了离去之意,但以他们的力量,离开孟让,离开义军,如何生存?所以,当务之急是忍耐,是韬光养晦,是蓄积实力,只待时机到了,便自立更生,展翅翱翔。 = 周法尚对于窦璇的求援,初始十分不以为然,但考虑到琅琊郡的安全直接关系到了水师东征的前期准备工作,他还是给予了足够的重视,命令屯驻高密郡的诸城鹰扬府马上派人进入琅琊郡打探军情,并做好支援准备,一旦琅琊局势的确不好,已经影响到了运输通道的安全,那么就火速南下支援。 很快,周法尚就接到了诸城鹰扬府的回报,蒙山贼正在琅琊郡烧杀掳掠,其中一支贼军正在攻打莒城,劫掠莒县,连接东莱和江淮的运输通道已经中断。 周法尚大为震怒,即刻下令,从鲁东地区的北海、东莱和高密三郡诸鹰扬中,抽调五个团的兵力,日夜兼程赶赴琅琊郡戡乱。 又急书齐郡郡丞张须陀,严厉警告他,马上剿杀境内叛贼,然后火速进入鲁郡,与鲁郡诸鹰扬携手作战,从泗水一线猛攻蒙山。当前只有齐郡地方军是经皇帝和中枢特批而建,并隶属于右候卫府,张须陀作为齐郡地方军统帅,理所当然要遵从周法尚的命令。 考虑到徐州诸鹰扬兵力较为充足,周法尚又十万火急奏报皇帝和中枢,恳请东都下旨,请徐州左骁卫府调兵支援琅琊郡,并配合鲁郡、琅琊郡诸鹰扬,三面围剿蒙山贼。 = = = 第一百零三章找到徐大郎 自孟让开始攻打琅琊郡开始,李风云就派出大量斥候,密切关注琅琊局势的发展,并全天候监控鲁郡的泗水一线和彭城北部的滕城、昌虑和兰陵一线,甚至还派出斥候进入下邳郡,在郯城一带打探军情,竭尽全力掌握蒙山东、南、西三个方向可能出现的任何异常。 李风云还请徐十三带着两个亲信兄弟下山,沿着鲁郡和彭城郡的边境线,昼伏夜行,赶赴济阴郡和东郡,寻找徐世勣和单雄信,以便重新建立联系。 蒙山距离济阴郡不过四百余里,中间隔着鲁郡和彭城郡,如果没有通关文书,寸步难行,但好在鲁郡和彭城郡隶属两个不同的地区,边境一带的齐人和楚人各守其利,冲突不断,导致这一地区形势复杂,难以管辖,于是就方便了盗贼出没。 依照李风云的估计,东征在即,东都及京畿地区会戒备森严,通济渠两岸亦有重兵把守,再加上东郡前段时间局势非常紧张,所以翟让、徐世勣和单雄信等人为避风头,既不敢藏身东郡的瓦岗,也不会在通济渠两岸晃悠,最佳藏匿地点便是紧邻东郡和通济渠的济阴郡。 王要汉、王伯当兄弟是济阳人,王当仁是外黄人,单雄信是济阴人,徐世勣的老家是离狐,而离狐就紧邻济阴郡。瓦岗一系有这么多豪帅都在济阴,可以想像他们在济阴的势力肯定很大,根基很深,足以保证他们藏匿起来,并伺机而动。 当着徐十三两个亲信下属的面,李风云摊开了地图,在通济渠两岸划了一个圈,东郡、荥阳、济阴和梁郡都在这个圈内。接着他的手指沿着鲁郡和彭城郡的交界处,一直划到了蒙山。他在蒙山四周划了一个圈,鲁郡、彭城郡和琅琊郡都在这个圈内。 “我们占据蒙山,横跨齐鲁和徐州两地,看似地盘不小,但实际上发展空间非常狭窄,如果我们不站得更高一点,看得更远一点,拟制一个具有前瞻性的发展策略,我们必将陷入齐鲁和徐州两地官军的夹击之中,举步维艰。” 李风云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地图,神情凝重。 这一点其实不需要李风云提醒,大家都知道。从通济渠跑到蒙山,不过是解决了生存危机,大家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一觉,不需要担心官军会突然杀出来,但睡醒了之后,看看眼前的崇山峻岭,顿时便有了一种深陷樊笼之感。蒙山是可以保护义军,但它也禁锢了义军,限制了义军的发展。义军若想发展,就必须杀出山外,但山外都是敌人,孤家寡人一个,又能坚持多久? “我们若想发展,首先就要摧毁齐鲁和徐州官军对蒙山所形成的南北夹击之势。”李风云继续说道,“计策有两个。一个是依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杀出去,这显然不现实。我们的力量远远不足,未来几年我们也很难发展壮大到可以与齐鲁和徐州两地官军相抗衡的地步。还有一个计策便是依靠外力,依靠援军,依靠盟友。一旦我们有了强大外援,那么当齐鲁和徐州官军南北夹击蒙山之时,我们便和盟友东西夹击齐鲁或徐州,从而与官军形成抗衡之势。一旦抗衡势成,我们和官军陷入僵持,那么我们便能赢来发展壮大的最好时机。” 徐十三和他的两个兄弟总算听明白了,李风云的意思很简单,通过徐世勣,劝说翟让、单雄信等瓦岗人举旗造反。 目前徐世勣不可能造反,他一旦造反,离狐徐氏也就灰飞烟灭了,而离狐徐氏的命运并不完全控制在徐盖、徐世勣父子手上,他们的背后牵扯着众多山东豪门世家的利益。牵一发而动全身,徐世勣或许有决心拿离狐徐氏豪赌一次,但离狐徐氏背后的那些豪门世家绝对不会给徐世勣这个疯狂的机会,除非他们自己“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徐世勣才有可能为所欲为。 不过翟宽、翟让兄弟,还有单雄信,还有王当仁和王要汉、王伯当兄弟等人,他们要么是朝廷通缉的要犯,要么受翟让的连累而受到官府的监控,随时都有家破人亡的危险,倒是可以举旗造反。他们不造反是死,造反反倒还有一线生机,退一步说,就算造反失败了,但最起码在头颅掉落之前,把自己所痛恨的官僚们大卸八块,也算是报仇雪恨了。 “将军的意思是,让翟法司举旗造反?” 此事重大,徐十三必须问个清楚。 李风云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在你看来,你家少主对翟让的影响有多大?假如你家少主极力劝说翟让造反,翟让是否会考虑举旗?” 徐十三摇头,无法回答。他不过是徐氏的死士,负责徐世勣的安全,虽然他寸步不离徐世勣左右,但实际上他对徐世勣以及徐世勣的朋友了解得非常少。 李风云思索了片刻,又问道,“彭城郡的郡丞叫崔德本,出自崔氏,但他在崔氏的地位如何,不得而知。这次你寻到徐大郎后,托付他查一查。” 徐十三点头记下了。从李风云的态度来看,此次西去寻找瓦岗诸雄,主要是重新建立联系,至于能不能让瓦岗诸雄举旗造反,能不能按照李风云所设想的那样与瓦岗诸雄在河南和齐鲁两地形成东西呼应之势,则要取决于形势、运气等诸多因素,并不是嘴巴说说就有希望的事。 “将军,俺这一去,时日不短。官军正从四面杀来,蒙山危机四伏,你可要保重。”徐十三关切说道。 李风云笑着摇摇手,“无须担心。马上就要下雪了,大雪封山,官军寸步难行,蒙山根本就没有什么危险。只是开春之后,形势就严峻了。我们粮食吃光了,不得不下山,而官军经过一个冬天的围剿准备,已经把蒙山团团包围,形势对我们非常不利。” 李风云的脸色严肃起来,“若想逆转即将到来的危局,关键不在于山上的军队如何努力训练,而在于你的这一趟瓦岗之行。首先你必须寻到徐大郎,其次不论翟让是否愿意举旗造反,都是远水救不了近火,都无助于缓解我们开春后所面临的危机,而若想缓解危机,唯一的途径就是通过徐大郎给我们找到一个强有力的外援。” 徐十三暗自吃惊。强有力的外援?少主不过是一个巨贾之子,除了钱以外,他既没身份亦没地位,他能找到什么强有力的外援?徐十三想不明白,但也无意问清楚,在他看来,只要把李风云的口信带到,少主就一定能领悟,一定能揣测到李风云的真实意图。 “第三,你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徐大郎,当今中土,核心矛盾是改革还是保守。关陇权贵和山东权贵围绕着统治权所进行的一系列博弈,实际上都源于这一根本矛盾,而要解决这一根本矛盾,由上而下是一种策略,由下而上亦是一种策略。假若这两种策略能同时实施,形成上下夹击之势,则必能起到事半功倍之效果。” 徐十三喏喏连声,一字不漏的记下了,至于这些话背后所蕴藏的玄机,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以他的身份地位,有些秘密可以知道,但有些秘密无论如何也不要知道,以免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丢了性命。 在徐十三所知道的秘密中,包括离狐徐氏设置在各个地方的藏身之所。他和两个兄弟日夜兼程赶到济阴郡,找到了一个徐氏的藏身之所,然后通过秘密渠道,向徐氏的离狐本堂发出了讯息。 出乎徐十三的预料,仅仅过了两天,徐世勣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李风云的推断是正确的,瓦岗诸雄的确藏匿在济阴郡,而且还藏身在一个地方豪望的庄园中。翟宽、翟让兄弟在济阴郡有一个世交好友,名叫房献伯,是济阴郡的没落贵族,正是他,给了翟氏兄弟一个藏身之所。徐世勣有空就来看看翟氏,向他们兄弟两人通报一下外面的局势,哪料到突然便接到了徐十三通过秘密渠道传来的讯息。徐世勣又惊又喜,以最快速度见到了徐十三。 “阿兄现在何处?是否安全?你又是如何回来的?” 徐世勣很激动,一面扶起跪拜于地的徐十三兄弟,一面急切问道,因为心情紧张,他有些慌不择言,一口气问出了很多问题。 徐十三倒是不慌不忙,他本是死士,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又日夜挣扎在生死边缘,心理锤炼得很强大,此刻波澜不惊,非常冷静,把追随李风云上了芒砀山之后所发生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一一详尽述说,甚至包括一些他所知道的义军高层秘密,也和盘托出。 徐世勣认真聆听,随着徐十三的娓娓道来,心情波澜起伏,不时发出惊叹之声。李风云太神秘了,他在危难中所表现出来的彪悍实力,让他身上的神秘色彩更为浓厚,也让徐世勣探究真相之心更为强烈。 徐世勣始终在打听李风云的消息,而李风云和芒砀山诸雄在通济渠两岸烧杀掳掠,战无不胜,动静闹得太大了,以至于各种传言满天飞,反而把事实真相掩盖了,但突然间,李风云和芒砀山诸雄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各种猜测都有,最靠谱的猜测就是在官军的围追堵截下,不得不渡淮南下了。隔着一条淮河,再想打探消息就困难了,虽然徐氏的船队遍布南方各大水系,但李风云和芒砀山诸雄如果有心藏匿,倒是很难捕捉到讯息。 徐世勣为此忧心如焚。翟让和单雄信等人虽然心态各异,但也是十分关注,竭力打探。不论怎么说,李风云在瓦岗诸雄危难之际,屡屡仗义相助,这份恩情大家都记在心里,如今人家落难了,部分原因还是为了拯救瓦岗诸雄,如果表现得漠不关心,那未免就薄情寡义了。 现在好了,徐十三回来了,一切疑问都有了答案,但心中的忧虑却有增无减。 = = = 第一百零四章试一试 李风云在蒙山即将迎来最大危机之刻,不是把战胜危机的希望寄托于麾下将士,而是寄托于徐世勣,这给了徐世勣前所未有的重压。徐世勣仿佛背上了一座大山,突然就不堪重负了,那种强烈的绝望和无助之感,让他窒息,让他无法呼吸。俺该怎么办? 徐十三望着一脸绝望的徐世勣,不禁倍感同情,这还是那个年少轻狂,放荡不羁,自命风流的富二代?不是了,从他劫了白马大狱,劫了监察御史之后,他的命运就发生了彻底的改变,他不再是逍遥快活的富二代了,而是一个不得不为了活着而奋力挣扎的贫贱草根。实际上他本来就在人生的洪流中挣扎,之前为了活着而饱受屈辱,现在为了活着而藏头露尾,将来,他打算如何活着?是拿把刀大杀四方,痛痛快快的活着,还是继续躲在黑暗里感伤人生之苦? 徐世勣同样在望着徐十三,仿若通过徐十三的身体能看到李风云的眼睛,看到李风云的真实意图。蓦然,徐世勣豁然顿悟,以李风云神鬼莫测之本事,怎么可能会把数千义军将士的性命都放在自己手上?这不过是李风云的策略之一,成功了,固然可喜,失败了,也无关大局,他肯定还有其他拯救蒙山之策。 对李风云的高度信任,让徐世勣的情绪迅速稳定下来,头脑也变得冷静了,开始静下心来,仔细思量李风云传给他的口信,推敲每一个字中所蕴含的深意。 崔氏,关键就在崔氏。 李风云试图利用崔氏的力量,而他之所以有如此大胆的企图,则源自关陇人和山东人与生俱来的矛盾,源自他对当今中土朝政的认识,他认为当今中土政治的核心矛盾来源于改革和保守两种对立执政理念的激烈冲突。 徐世勣渐渐理出了头绪,寻到了李风云藏在口信中的秘密。 蒙山实际上是一块死地,义军困在樊笼里,饥寒交迫,自身生存都是个问题,更不要奢谈什么发展壮大。开春后,义军没有粮食,必然要下山,而官军只要等候在山下,就能给义军以重创。如何破开这个死局?很显然,依靠义军自身的能力绝无可能,必须依靠外力的帮助。 李风云的目光盯上了彭城郡郡丞崔德本。崔德本来自崔氏。假如崔氏因为政治上的原因,因为家族利益和山东贵族集团利益的需要,在由上而下的策略倍受阻碍的同时,在利用自身权势无法影响到国策的时候,或许会从当前大河南北叛乱迭起的危局中,想到由下而上的策略,利用国内危机来倒逼中央改变国策。如此一来,在崔氏的眼中,蒙山义军便和大河南北的各路义军一样重要,甚至因为它所处的独特的地理位置,在必要时候它可以切断南北运输大动脉的战略上的天然优势,赢得崔氏的格外“关注”。有了崔氏的“关注”,有了崔德本的“暗助”,李风云和蒙山义军理所当然能战胜当前危机,并迅速发展壮大起来。 徐世勣的思路越来越清晰,李风云的策略已呼之欲出,而这一策略的构想匪夷所思,远非一个造反的贼帅能够拟制出来,唯一的解释就是李风云来自贵族的顶层,来自世家豪门,否则他绝无这般远见卓识。头绪太多,太杂,徐世勣担心遗忘了,遂伏案疾书,龙飞凤舞,在最短时间内把自己的推测写在了纸上。然后归纳总结,重新写了一份长长的书信。 “十三郎,俺读,你听,不论懂不懂,你听完再说。” 徐世勣也不管徐十三和他的两个兄弟一脸茫然,展开书信就抑扬顿挫的朗读了一遍。 “可有你们听懂了,但觉得俺写得不对的地方?或者,有你们遗漏了没有告诉俺的事情?”徐世勣问道。 徐十三马上就对义军转战齐鲁挺进蒙山的诸多细节进行了补充和修正,对孟让和长白山义军进入琅琊郡后,李风云对未来局势的推衍亦进行了补充,其中他着重提到了李风云对东征必然会取胜的结论持严重的怀疑态度。 “他怀疑东征会失败?”徐世勣惊讶地问道,“凭据呢?他有什么凭据?” 徐十三摇摇头。他当时也很吃惊,也想质疑李风云,但他本性不愿多事,也没什么好奇心,稍一犹豫也就沉默不语了。你怎么说,我怎么听,反正与我没甚关系。 徐世勣陷入沉思,接着他拿起书信又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再沉思,渐渐的,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涌入脑海,难道,朝堂之上,有人要破坏东征,要以一场大败来打击皇帝和中央的权威,以此来对抗皇帝和中枢所进行的改革?朝堂上,军队中,文臣武将,均出自豪门,有的是改革派,有的是保守派,彼此殊死搏杀,打得不亦乐乎,如今上了战场,难道他们就放弃了政见,放弃了斗争,齐心协力开疆拓土了?绝无可能,相反,他们会利用这场战争,想尽一切办法打击对手,置对手于死地。残酷的政治斗争,无处不在。 徐世勣越想越是惊恐,遂不再多想,再一次伏案疾书,添加内容。 安置好徐十三兄弟,徐世勣打马飞奔房氏庄园,寻到了翟宽、翟让兄弟,单雄忠、单雄信兄弟,贾雄、邴元真、房献伯和王儒信等瓦岗诸雄。 书信被徐世勣朗读了一遍,又在翟宽、翟让等人手上依次转了一圈。 屋内的气氛很凝重,甚至一度有些压抑。从瓦岗诸雄的立场来说,徐世勣理所当然要把这件重要的事情告诉大家,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大家又有些本能地抗拒徐世勣所带来的无形重压,因为这等同于在逼迫瓦岗诸雄为自己的未来命运作出决策。藏匿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一点瓦岗诸雄的心里都清楚,但东征必然会胜利,胜利后的东征大军凯旋归来后,必将以雷霆之势横扫大河南北的各路义军,而所有朝廷通缉的罪犯也难逃身首异处之命运。也就是说,藏匿是死,造反也是死,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但如何活着,才能给自己赢得一线生机,这始终是瓦岗诸雄一直在考虑的问题,然而,谁也找不到答案。 今天徐世勣所带来的消息,是不是就是答案?瓦岗诸雄是不是应该像李风云一样,像齐鲁豪帅王薄、孟让一样,像河北豪帅刘霸道、高士达、窦建德、郝孝德、刘黑闼、张金称一样,义无反顾地举旗造反的大旗,即便死,也要轰轰烈烈而死? “东征会败?痴人说梦。” 屋内终于有人说话了,口气刻薄,嗤之以鼻。 说话的人叫邴元真,三十多岁,高冠青衣,气质儒雅,一副名士派头。 邴元真是鲁人,而邴氏则是鲁郡望族,琅琊郡亦有邴氏,是其本堂所在。邴元真年轻时曾与翟宽、翟让兄弟求学于曲阜孔氏,有同窗之谊。后来他在鲁郡南部的邹县做小吏。邹县与彭城郡北部的藤县接壤,亦是齐鲁、徐州和河南三大地区的交界处,属于三不管地带,地方势力复杂且强横,盗贼横行,非法利益丰厚。邴元真在仕途上没有希望,遂专心求财。他找到了东郡的翟氏兄弟,双方一拍即合,利用职务和地利之便大获其利。好景不长,东窗事发,邴元真逃之夭夭,然后在翟氏兄弟的帮助下,藏匿于徐氏船队去了江左。孰料崔氏兄弟跟着就倒了霉,翟让下狱,翟氏逃亡。邴元真闻讯,匆匆返回东郡营救,不过他没有赶上劫狱,而是在北上途中与已经越狱的翟让相遇。 邴元真这话实际上代表了大家的共同心声。东征会败?痴人说梦,怎么可能?正因为大家都认为东征必胜,都预见到东征结束后,国内局势必将对自己不利,所以才没人敢于举旗造反。虽然不造反也是死,但造反死得更快,还会连累大量无辜者陪葬,这实在不划算。 “东征的事,没有争论的必要。”翟让也说话了,“风云传来的口讯,虽然有劝说我们举旗造反的意思,但我们即便造反了,对他而言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解决不了他眼前的危机,所以风云真正的目的还是崔氏,如果能说动崔氏……” 翟让迟疑了片刻,便闭上了嘴巴,不说了。说动崔氏帮助一群叛贼,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当初东郡危机,之所以能化解于无形,正是得益于崔氏及时出手,而之所以能说动崔氏,却源于李风云的谋划。即便到现在,再回头看看当初一触即发的白马危局,依旧让人心惊肉跳,茫然无措,而李风云却能从中找到破局的办法,这实在让人惊叹。谁敢说,今日李风云拿出来的策略,就不能说动崔氏? “大郎,你和崔氏还有联系吗?”翟宽问道,“若有联系,便依风云之策,去试一试。当初我们欠了风云的人情,这个人情不能不还。” 徐世勣点了点头,望着翟让说道,“若兄长同意,某即刻去寻崔氏。” 翟让用力一挥手,“速去,务必竭尽全力。” = = = 第一百零五章又见十二娘子 此刻崔家的十二娘子正在百余里外的通济渠上泛舟而行。 崔氏的船是南下,就如上次由白马南下一样,目标是寻找瓦岗人。不过上次尚未抵达宋城,十二娘子便接到了徐世勣的告警,然后伸手帮了瓦岗人一把,随即便匆匆调头北去,以避免在陷入白马风暴后,再一次陷入某个更大的风暴。 事实证明,十二娘子判断正确。她进入荥阳郡不久,便不断接到消息,谯郡爆发了叛乱,有叛贼举兵造反,攻城拔寨,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不但中断了运河渠道,劫掠了运河上的重兵船队,还全歼了永城鹰扬府四个团的兵力,砍下了鹰扬郎将费淮的头颅,并有两个鹰击郎将失踪。 十二娘子震惊之余,也非常惊讶,因为她没有听到有关白发刑徒李风云的任何消息。据徐世勣所报,韩相国那边派去造反的是一个叫吕明星的江淮水寇,而翟让这边是白发刑徒李风云,但从谯郡传来的消息却说,贼帅是一个叫韩曜的本地贵族,是原永城鹰扬府的司马。 接下来的消息更是让十二娘子惊骇不已。中土名将、左骁卫将军、检校彭城太守董纯,和左骁卫府的武贲郎将梁德重,两员卫府军老将,亲自指挥徐州诸鹰扬围追堵截叛贼,却让这伙叛贼从包围圈中逃跑了,并且大摇大摆地在彭城城下渡过了泗水,逃进了鲁郡,躲进了蒙山。这个结果匪夷所思,而由这个匪夷所思的结果所产生的一系列政治影响,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十二娘子意识到自己错误地估计了通济渠两岸的形势,对东郡风暴和谯郡风暴背后所蕴含的重重迷雾估计不足,更严重低估了这场风暴对河南、徐州和齐鲁局势的影响,如果把这些影响放到中土东征的大背景下,其可能产生的破坏力更是难以估量。 十二娘子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恐慌之感,遂匆忙渡过大河,沿着北运河水道急速进入河北,到信都郡找到了她的父亲。 十二娘子的父亲叫崔弘升,金紫光禄大夫、黄台公,正三品的大员,品秩与六部尚书、九卿、十二卫府大将军相同,现为信都郡太守。自他哥哥崔弘度病逝后,崔弘升便成为博陵崔氏的家主,既掌控着家族的命运,也影响着中土的命运。 崔使君突闻爱女来临,十分高兴,不过笑容的背后,却难掩忧郁。 自十二年前,先帝第三子秦王杨俊薨亡之后,崔氏惨遭重创,至今元气未复。秦王妃是当朝权臣崔弘度的妹妹,被人告发曾向秦王下毒,导致秦王三十岁便命归黄泉,于是被先帝下诏废黜并赐死。同时废黜的还有崔弘升的女儿,河南王妃。河南王杨昭是今上的长子,在其入主东宫仅一年后便薨亡。 崔氏一门两妃的荣耀瞬间崩溃,崔弘度、崔弘升及其他兄弟尽数免官,由秦王杨俊和山东第一豪门崔氏所组成的强大的政治联盟土崩瓦解。 同样在这一年,发生了很多大事。夏末,秦王杨俊病逝。冬十月初九,太子杨勇被废黜。同日,中土名将、卫府军著名统帅之一的史万岁,被先帝暴杀于朝堂之上。十一月,时为晋王的今上被册封为太子,入主东宫。 这一连串的政治风暴都源于激烈的皇统之争,而最终胜出者便是今上。四年后,今上登基,河南王为太子,没有太子妃。时先帝第五子汉王杨谅举兵造反,以代、晋、幽、冀四大区域之鹰扬精锐攻打东都,而其背后支持者,就是山东人。为了拉拢和分化山东贵族集团,再加上其他众多政治因素,今上决定复立崔氏女为太子妃,以重建与山东第一豪门崔氏之政治联盟。 然而,让今上预料不到的是,崔氏家主崔弘度称疾不起,拒绝接旨。不过,皇帝和皇族既然给足了崔氏面子,对先帝所做的事婉转地表达了歉意,崔氏也没有必要把事情做绝,与今上决裂,于是崔氏毅然决定支持今上。崔氏是山东五大顶级豪门之一,在山东贵族集团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崔氏做出的决策,理所当然得到了山东大部分豪门世家的支持。接下来局势颠覆,本来凯歌高奏的汉王杨谅突然间众叛亲离,兵败如山倒,一败涂地。 今上兑现了承诺,崔氏重新进入权力核心,但遗憾的是太子薨亡,崔氏女复立太子妃一事也就终止了。 假若崔弘度没有拒绝皇帝的圣旨,崔弘升的女儿重新成为太子妃,那么命运对崔氏女来说同样是残酷的,太子死了,年纪轻轻就守寡,且没有一子半女,连个寄托都没有,可谓凄惨一生,但相比崔氏女现在的处境,崔弘升宁愿女儿凄惨一生,好歹她是坐在皇宫里哭,是皇族的人,崔氏还能沾点皇亲国戚的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似自由,实则被囚禁在看不见摸不着的牢笼里,在黑暗中以泪洗面。 崔弘升不怨恨自己的哥哥,换做是他,在当时的情形下,也会拒绝皇帝的圣旨。当时山东贵族集团正在做一次豪赌,赢了就能击败关陇人,抢到中土的统治权,彻底改变山东人的命运。崔氏不过是山东贵族集团中的大佬之一,有一言九鼎的权威,但没有一言九鼎的实力。崔氏做出决策,支持皇帝,却无法肯定自己能说服其他豪门世家,能让山东贵族集团中的大部分贵族都接受自己的决策,所以必须做两手准备。假若汉王杨谅赢了,崔氏应该怎么办?反之,若皇帝赢了,崔氏又该如何应对? 若皇帝赢了,崔氏居功至伟,这个太子妃肯定跑不掉,而且要隆重复立,崔氏有面子,权势、权威都能一夜间重建,受损的元气也能迅速恢复。 然而,天不遂人愿,皇帝是赢了,太子却死了,崔氏的如意算盘就此落空,只是苦了崔氏女儿。 豪门女儿是政治资源之一,政治联姻是政治结盟的传统手段,崔氏女儿年纪轻轻当然要嫁人,但贵族遵循“门第婚”的传统,尤其豪门,下嫁是丢面子的事,是婚宦失类,会遭人耻笑,这是其一。其二,崔氏女儿曾是今上的儿媳妇,后来被先帝废黜,但河南王始终未再立妃子,这其中固然有河南王的原因,肯定也有先帝和今上的原因,如果先帝和时为太子的今上一定要给河南王立妃,河南王岂能抗拒?可见先帝也罢,今上也罢,都知道崔氏在中土的庞大实力以及它对王朝兴衰的巨大影响力,所以都埋下了伏笔,一旦有需要崔氏的时候,便利用“复立”之举来重建双方的政治联盟。 此次“复立”未成,但政治联盟重建了,崔氏女不再是被废黜的罪人,而是要“复立”为太子妃的贵人。如此显赫身份,无论在皇帝和皇族的眼里,还是在崔氏的眼里,抑或在其他豪门世家的眼里,都是高不可攀。 从皇帝的立场来说,这就是自己的儿媳妇,尤其在儿子死后,皇帝对这个命运乖蹇的儿媳妇更有着特殊而复杂的情感,某种意义上他把对儿子的愧疚和思念转化做了对儿媳妇的疼爱。当然,他没有理由阻止崔氏女儿再嫁,但从自己的情感出发,他有理由干涉崔氏女儿的婚姻,崔氏女儿嫁给谁,他要最后拍板,只要他反对,谁也别想娶到崔氏女儿。 于是这就成了一个死局。皇帝不愿意守寡的儿媳妇嫁给一个自己看不上的人,崔氏又不能把自己身份显赫的女儿下嫁,而与崔氏门第相当的豪门世家考虑到皇帝的情感,又不敢迎娶崔氏女儿,以免得罪皇帝自取死路。崔氏女儿就此成了一个特殊的存在,政治和传统把她囚禁了起来,毫不留情地摧毁了她的人生。 崔家的十二娘子“病了”,疯疯癫癫的,东都对她而言就是一个大牢笼,崔府则是一个小牢笼,在重重牢笼中,她无法呼吸,濒临死亡。无奈之下,崔弘升听从了道家白马法主薛颐的建议,让女儿离开东都,远离樊笼,游历名山大川,以排解心情、治疗心病。 然而,崔氏代表的是中土文化传承,代表着权力和财富,崔氏子弟无论走到哪里,都万众瞩目,尤其像崔氏女儿这等显赫人物,一举一动都在有心人的关注之下,岂能像个修行者一样安安静静地游历名山大川?很快,崔氏女儿在不知不觉之中,就重新回到了牢笼,只不过,这一次她是主动的,她充满了激情,她想重写自己的人生,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想要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得有滋有味,多姿多彩。 女儿的变化,让崔弘升既喜且忧。喜的是女儿终于从心理的樊笼中逃脱了出来,忧的是,女儿有皇帝和崔氏两大靠山,手上的隐权力很强大,一旦被有心人利用,误入歧途,则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他不得不小心防范,甚至派出亲信家将崔九和心腹佣奴全天候监控,然而,终究还是出事了,东郡白马大案和因谯郡叛乱而引发的徐州危局,其背后都有崔氏女儿的身影,好在女儿聪慧,有大局观,始终把崔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使得崔氏即便牵涉其中,也都全身而退,并没有给政治对手留下任何把柄。尤其让崔弘升高兴的事,女儿似乎懂事了,在东征即将开始,大河南北叛乱迭起,风雨飘摇,山东局势日益严峻之际,女儿回到了自己身边,聆听教诲,这是一个好征兆,一个有益于崔氏未来的征兆。 = = = 第一百零六章崔氏家主 崔九战战兢兢地走进了崔弘升的书房,大礼拜见。 自进入郡守府之后,他就没有再见到十二娘子,但之前他与十二娘子已经商量好了说辞,不该说的,坚决不说。只是约定归约定,以十二娘子的任性,谁知道她是否信守承诺? 崔弘升赐坐之后,便没有再说话。 崔九不能不说,于是把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一一道出,坚决隐瞒了有关十二娘子被贼人挟持一事,而随行佣奴被杀的责任,则完全推到了穷凶极恶的贼人身上。当然,崔九也主动承担了自己的责任,愿意接受崔弘升的惩罚。 屋内陷入寂静。 年近六十的崔弘升鬓发已白,面容憔悴,然气度非凡,神态威严,那种因权力而带来的威压犹如实质,让纵横沙场的崔九亦有一种无法喘息之感。 崔九挣扎着,事关自己和家族的身家性命,他不能不做最大的努力,不到最后关头决不说出实情。这一刻,他对白发刑徒的怨气达到了顶点,恨不能生吞活剥了那个恶贼。 “九郎,辛苦了。” 终于,崔弘升说话了。 崔九如奉纶音,悬在嗓子眼的心骤然放下,浑身舒泰,这时他才察觉自己已经冷汗淋漓,因为过于紧张而僵硬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从危难中解脱后的欣慰笑容。侥幸,逃过了一劫,小娘子仗义,终究没有置某于死地。 “以后,还要辛苦你。”崔弘升的语调很慢,很低沉,透出一股深深的疲惫感。 崔九当即赌咒发誓,不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不会让小娘子受到伤害。只是这番誓言说出来后,崔九的心里却涌出一丝羞愧,他已失去自信,脑海里更是不由自主地掠过白发刑徒那驾车狂奔、白发狂舞的彪悍身影。如果再次遇到那个恶贼,某是否有能力杀了他? “现在局势不太好,她又不愿意回东都,而某也要离开河北,无法照顾她,所以……”崔弘升望着崔九,非常郑重地说道,“某再给你五十骑,特殊情况下,某授权你临时征募百名壮勇,以确保她在任何情况下都安然无恙。” 崔九惊讶不已,忍不住脱口问道,“明公,你要离开河北?” “某已接到消息。”崔弘升说道,“圣主已做出决策,调某出任涿郡太守,并有可能重回卫府,领军东征。” 崔九愈发吃惊。东征在即,做为东征后方大本营的涿郡,承担了集结东征大军和囤积战争物资的重任,涿郡太守的位置非常重要,偏偏在此刻,皇帝却做出了重大人事调整,临阵换帅,这背后有什么玄机? “明公,你去了涿郡,那涿郡太守元弘嗣呢?”崔九迫不及待的又问了一句,虽然这么问有些失礼,但事关重大,崔九心情急切,也顾不上了。 崔弘升神情凝重,眉头紧锁,稍迟片刻后,方缓缓说道,“据说,圣主要调他去西北,出任弘化留守,主掌陇右十三郡军事。” 元弘嗣要做西北军统帅?崔九愈发疑惑了,他看不懂皇帝的人事调整。崔弘升出任涿郡太守,并有可能重回卫府领军东征,显然皇帝打算重新起用他,而做为关陇第一虏姓元氏子弟的元弘嗣,在军中并无威望,且已离开卫府多年,长期主政地方,如何能出任西北军统帅?在东征期间,西北军不但要镇戍西北边陲,还要戍卫关中,保护东都乃至大京畿地区,责任重大,其统帅理所当然是皇帝的绝对心腹。什么时候,元弘嗣成了皇帝的绝对心腹?崔九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毕竟由谁出任西北军统帅,与崔氏的利益并无直接关系。 崔九站了起来,再拜崔弘升,恭喜家主。 虽然崔弘升并没有升官,但今日涿郡太守的地位和信都郡太守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悬殊太大。从东征的角度来说,涿郡太守肯定要参加中枢决策,算是半只脚跨入了权力核心。待东征结束,论功行赏,崔弘升十有**要进入中枢,这足以说明崔氏的元气正在恢复之中,辉煌之期已指日可待。 崔弘升摇摇手,兴味索然,示意崔弘升不要说什么恭维话了,还是说些正经话吧。 “你是不是想去东征战场?”崔弘升问道。 崔九笑而不语。他当然想去,军人嘛,当然要去打仗,要去建功立业。 “你对东征有何预测?”崔弘升又问道。 崔九张嘴就想说,杀鸡用牛刀,易如反掌,但突然间,他意识到崔弘升自始至终都没有露出兴奋和期待之色,似乎并不想去涿郡,亦无意参加东征。这是为甚?皇帝拱手送给明公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明公为何表现得兴趣缺缺,甚至忧心忡忡? “明公,圣主以举国之力,百万雄师,去打一个小小的蛮夷之国,还需要预测吗?”崔九谨慎问道。 崔弘升索然一笑,脸上的疲惫之色更浓,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堆在案几上的卷宗,久久不语。 崔九亦想了很久,但他实在想不出来,圣主调崔弘升去东征战场,对崔氏有何坏处。 “明公,高句丽与吐谷浑相比,就如土狗和野狼,实力差距太大。然圣主西征,以摧枯拉朽之势击败吐谷浑,阿柴虏不堪一击。由此可以预见,东征之战,我中土百万雄狮攻打高句丽,必能所向披靡,一鼓而下。” 崔弘升神游物外的思绪被崔九拉了回来,他缓缓抬头,漠然说道,“胜了又如何?你是否预见,东征大捷之后,中土局势如何变化?而这种变化对我崔氏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崔九摇了摇头,不敢说。东征大捷,中土局势当然有变化,皇帝和中枢权威大增,卫府军气势如虹,中土所有的魑魅魍魉都将在绝对实力面前灰飞烟灭。崔氏运气很好,在这个关键时刻,被皇帝重新起用,可以在东征大战中建功,未来一片光明。但从崔弘升现在的表情和语气上来看,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崔九有一种不祥预感,识趣地闭上了嘴巴,只听不说。 “九郎,你对圣主推行的改制之策有何看法?”崔弘升语含双关地问道。 圣主的改制之策?崔九听到这话,心里积压已久的怨气骤然就爆发了。崔九是军人,他熟知军制改革,皇帝和中枢所推行的军制改革,可以归纳为一句话,降官降爵,减官削爵,而这个政策对于各级军官和底层府兵来说,意味着权力和财富的剧烈缩水,所以上至军官下至府兵,就没有一个人从军制改革中受益,其利益损失一个比一个大。那么,谁从改革中受益了?中央和卫府,军权和财权都被他们集中上去了。 “不好!”崔九说出了心里话,同时,他也豁然顿悟,明白了崔弘升为何忧心忡忡,对东征的态度亦是非常消极。 东征大捷,皇帝和中枢权威大增,必然进一步推进改革,而改革会进一步削弱豪门世家的权力,剥夺豪门世家的财富,这对崔氏来说,当然不好了。东征是打赢了,但接下来便是豪门世家和贵族官僚们的噩梦。 崔弘升轻轻一叹,又问道,“你对当前大河南北的局势有何看法?” 大河南北叛乱迭起,混乱局势愈演愈烈,究其原因,一个是因为东征需要,朝廷和地方官府加重了普罗大众的赋税和徭役,导致官民之间的矛盾激化;而另一个原因则是天灾,今年大河水灾严重,朝廷和地方官府因忙于东征前期的准备工作,有意疏忽甚至直接不作为,导致赈灾不力,激起了民怨。 但这是表明原因,往深层次去探查,往东都顶层权贵去细究,不难发现东征不过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改革,改革已经严重危及到了既得利益集团的切身利益,已经触及到了门阀士族的底线,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间的斗争越来越激烈,中央和地方之间的博弈亦是越来越白热化,于是东征大业便变成了双方殊死搏杀的工具。在这种大背景下,东征的前景固然存在严重隐忧,而东征之后的中土局势,亦存在难以揣测的变数。 东征打赢了,大河南北的叛乱者必然会遭到中央的血腥镇压,而受到连累的无辜平民以及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山东贵族,必然会死伤惨重。这对山东人来说,不堪承受,对山东贵族集团来说,亦不可接受。 今上继位之初,汉王杨谅举兵造反,山东贵族集团给予了支持,后来山东贵族集团改弦易辙,背叛了汉王杨谅,置其于死地,让今上坐稳了皇位,但因此受到连累的无辜平民和贵族官僚却多达数十万。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山东人不能重蹈覆辙,所以,从山东贵族集团的整体利益来说,山东人并不希望看到皇帝和中枢取得东征的胜利。 如此就得出一个推论,假若东征失败了,大河南北的局势将如何演变?很显然,在皇帝和中枢权威受损的情况下,改革受阻,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会越来越弱,地方势力必将乘机而起,在抗衡中央的同时,迅速扩大自己的权力,逐渐形成割据称霸之局。 但地方势力的崛起需要时间,而这个时间如何赢取?很简单,混乱地方局势,让叛乱者越来越多,越来越强,而中央必将因此手忙脚乱,权威不在,最终迫于危机,不得不放权给地方,让地方募军戡乱平叛,如此地方势力就能迅速崛起,与中央形成抗衡。地方势力的核心组成部分便是豪门世家,一旦这些豪门世家凌驾于皇帝和中央之上,国祚也就岌岌可危了,而中土的统一大业距离崩溃之日也就近在咫尺了。 崔九已经准确把握到了崔弘升的想法,这一刻,他心里的不祥之感越来越强烈。 既然东征可能会失利,既然中土局势可能会崩溃,那么皇帝和中央的改革派们不可能没有防备,未来的政治风暴必将越来越猛烈,崔氏有可能再遭重创。此时此刻,崔九总算明白了,皇帝和中枢之所以把崔弘升调到东都战场上,不是因为信任崔弘升,重用崔弘升,恰恰相反,是不信任崔弘升,是要把崔弘升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以防崔弘升在河北搞风搞雨,以致东征功亏一篑,以致中土局势一发不可收拾。 “局势很不好。”崔九开口说道,“东征大捷后,局势会恶劣到极致,不可挽救。” 崔弘升黯然长叹,闭上了眼睛,再不说话,似已心力交瘁,难以为继。 该说的他都说了,崔九也已经心领神会。未来崔氏若想保住既得利益,就必须抢先布局,而身份特殊又**特行的十二娘子,正是崔氏的布局之一,至于崔氏能否实现预定目标,那就不得而知,要看天命了。 = = = 第一百零七章徐大郎的密信 崔家十二娘子风风火火,匆匆拜别了父亲,急速南下,唯恐大河封冻,耽误了行程。 崔九不知道崔弘升与十二娘子的谈话内容,但崔弘升既然暗示自己,十二娘子是崔氏的布局之一,并且把十二娘子的安全托付给了自己,那么自己理所当然尽忠尽职,唯十二娘子马首是瞻。事关崔弘升的命运,崔氏的未来,崔九不敢大意,放下全部杂念,尽心尽力辅佐十二娘子。 过了大河,十二娘子找到崔九,请他就近寻一处徐氏码头,传出讯息,崔氏要见徐世勣。 讯息传出不久,崔家的船队就进入了通济渠,而徐世勣也接到了讯息,但他摸不清崔氏的意图,担心崔氏是冲着瓦岗兄弟来的,干脆避而不见,拖一时是一时。恰在这时徐十三突然出现,送来了李风云的消息。徐世勣于是写了份长信,经过瓦岗兄弟商讨之后,遂派了个心腹执事,由十几名武技精湛的死士护卫,火速送至通济渠上的崔家船队。 崔九看到徐氏如此“郑重其事”地送来一份密信,估计事关重大,当即亲自把信送到了十二娘子手上。 十二娘子对徐世勣的夸张之举很不屑,不就是一份信嘛,用得着这么“剑拔弩张”?待她打开信,看到都是有关白发刑徒和徐州贼的消息,顿时吃了一惊,神情也骤然凝重,遂仔仔细细读了一遍。读完之后,她有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这个白发刑徒到底是什么人?他和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他对东征的预测,为何和家中大人一样悲观?对中土未来局势的推测,为何与家中大人所言如出一辙? 十二娘子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思索一番后,又把这份密信看了两遍。崔九站在一旁,目露疑惑之色,不知道徐世勣送来的这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机密,让十二娘子惶惶不安,心神不宁。 白发贼之所以请徐世勣联系崔氏,试图得到帮助,正是基于他对东征的悲观预测。他似乎知道儿家中大人要去东征战场,似乎预测到东征一旦失利,崔氏必会首当其冲惨遭重创,所以他才拿出了这个匪夷所思的举措。一个叛贼,和山东第一豪门,会产生交集,说出来谁相信? 十二娘子站了起来,把信递给了崔九,然后走到窗边,举目望向堤岸。堤上柳枝摇曳,柳叶落尽,一片萧瑟。一群黑衣人站在呼啸的寒风中,黑氅飞舞,隐约看到藏于其中的横刀弓矢。十二娘子黛眉轻蹙,眼中掠过一丝鄙夷。徐大郎的胆子越来越小了,这么点小事,却如临大敌一般,竟让家中佣奴带着兵器一路飞奔而来,难道我崔氏当真沦落了,这河南地面上还有人敢捋我崔氏之虎须?但就在这时,一个白发狂舞的彪悍身影突然涌入她的脑海,浮现在她的眼前,让她不可遏止地愤怒起来,恶贼,这世上,只有你敢捋我崔氏之虎须,欺辱我崔氏子弟,好,如今你送上门来,儿岂肯放过你?儿一定要杀了你,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崔九看完信,神色阴晴不定,不知是怀疑信上内容的真实性,还是被信中的内容所震惊。他低头思考了片刻,旋即展开书信又看了一遍,然后便把书信放到了案几上,负手于后,绕着案几缓缓踱步。 十二娘子娇躯轻转,“九叔……” 崔九举手轻摇,“匪夷所思,匪夷所思……一个穷凶极恶的贼,一个千年世家……匪夷所思……”崔九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屈辱,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自古以来崔家就像天一样高不可攀,崔家俯视众生,生杀予夺,而草芥蚁蝼匍匐在地,连抬头仰望的资格都没有,但如今,一个恶贼,一个刑徒,一个连草芥蚁蝼都不如的死囚,竟敢打崔家的主意,竟敢亵渎崔家的荣耀,是可忍孰不可忍。 “九叔,刑徒所言,与大人的忧虑,颇有相近之处。假若未来的局势当真如大人所预测,那么,我们理所当然要利用刑徒。” 崔九浓眉紧锁,抚须沉吟,稍迟,他低声说道,“就如明公在河北所为?” 十二娘子微微颔首。 河北叛乱迭起,尤其渤海、平原和清河三大郡,更是河北贼集中猖獗之地,如果河北官府和诸鹰扬齐心协力、全力剿贼,就如张须陀在齐郡戡乱一样,河北贼势怎会越来越大?东征在即,皇帝下旨把崔弘升调离河北,与河北戡乱不力有直接关系。 崔弘升过去是冀州刺史。过去冀州所辖地区就是渤海、平原、清河和信都四郡一带。皇帝为集权中央,把州、郡、县三级行政区划,改为郡、县两级行政区划,废除了州一级行政区划,以便于中央对地方的直接控制。崔弘升旋即改任信都郡太守,但他在整个冀州地区的影响力非常大,其他郡守根本无力抗衡。 从中央的这一改革措施中不难看出,诸如像崔弘升这类既得利益的贵族官僚,其权力和财富因为改革而受损,其对改革的态度可想而知。 虽然山东贵族集团为了重新崛起,不得不支持皇帝改革,不得不帮助皇帝打击以关陇贵族集团为主的保守力量,但一旦山东人掌握了朝政,同样会成为阻碍改革的保守力量。对此皇帝和改革派心知肚明,改革真正的阻力,就是豪门世家,就是贵族集团,所以,在山东贵族集团有意识地利用“改革”来打击关陇人的同时,皇帝也在利用“改革”蓄意挑起山东人和关陇人之间的斗争,让贵族们自相残杀,而皇帝和改革派们则坐山观虎斗,渔翁得利。 贵族们对皇帝和改革派们的险恶用心当然一清二楚,于是将计就计,该斗争的时候一定斗争,毫不手软,杀得血肉横飞,而该默契的时候,绝对默契,双方联手抗衡皇帝和改革派,阻碍改革进程。比如在戡乱剿贼这件事上,山东人和关陇人就有默契,都有意识地不作为,甚至推波助澜,以混乱局势,阻碍东征。东征失利了,对皇帝和改革派来说,当然是一记闷棍,尤其对正在进行的改革来说是一个重创,而对反对改革的贵族们来说,东征失利是件好事,可以对改革发动强有力的反攻。 河北叛乱屡剿不平,崔弘升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不言而喻。同理,齐鲁叛乱屡剿不平,与关陇人和齐鲁人之间的“默契”也有着直接关系。但皇帝和改革派急于东征,为了确保东征的胜利,大河南北的叛乱一定要剿灭,为此,皇帝和改革派们不得不想办法。 在河北,皇帝把崔弘升调走了,那在齐鲁呢?皇帝又会想什么办法以加快戡乱剿贼的速度? 崔弘升离开河北了,并不代表崔氏在冀州的影响力就消除了。清河崔氏是冀州地区的第一豪门,冀州地方势力的核心力量,可以预见,河北的戡乱剿贼肯定是步履维艰。齐鲁地区的形势相对复杂,即便有关陇人和齐鲁人的默契,但东莱屯驻有中土水师,其两大统帅一个是来自江淮的来护儿,一个是来自江左的周法尚,都是皇帝的亲信,也是支持皇帝改革的军方大佬,有他们的干涉,齐鲁的戡乱剿贼势必会雷厉风行。 然而,十二娘子从崔氏的自身利益出发,打算到齐鲁去“插上一杠子”,进一步混乱齐鲁局势,这便需要借助崔氏安置在齐鲁和徐州两地的力量。 崔九却有些犹豫,因为从当前中土大势来看,东征不可阻止,而东征一旦开始,百万雄师水陆夹击,高句丽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所以他必须考虑到东征胜利之后,一旦皇帝和中央为了加快改革进程,向崔氏“大打出手”,崔氏如何应对?但是,如果东征大败,崔弘升做为东征大军的统帅之一,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崔氏又如何拯救自己的家主?又如何抵御因此而刮来的风暴? 崔九把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 白发刑徒越是厉害,就越是不可控制,就如一把双刃剑,崔氏拿在手上,可以伤人,也会被剑所伤,风险非常大。 “东征胜利了,长期来看,对我崔氏不利。”十二娘子说道,“但东征若是失败了,崔氏更是首当其冲。大人并没有自救之策,只能预先布局,以最大程度地维护崔氏利益。大人在河北已有布局,对河南亦有安排,而齐鲁局势过于复杂,若想掌控这一地区局势,唯有借助徐州力量。”十二娘子指了指案几上的书信,“此趟南下,即便没有徐大郎的这封信,儿也要去彭城。” 崔九沉吟良久,问道,“徐家那个孽子,是否可靠?” 十二娘子笑了起来,“徐大郎虽然年少顽劣,但为人仗义,行事谨慎,尚可一用。” “事关重大,切莫大意。”崔九嘱咐道,“在我们和白发贼之间,不能有丝毫的痕迹。” “善!”十二娘子点头道,“到了宋城后,便弃船乘车,日夜兼程赶赴彭城。” 崔九亦点头,“叫徐家孽子马上来见,不可延误。” 十二娘子看到崔九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忍不住嫣然一笑,“九叔莫非要想杀了他?” “正有此意。”崔九冷笑,“只是尚有用途,且留他一颗头颅。” = = = 第一百零八章醉倒入梦 漆黑的深夜,徐世勣登舟拜见十二娘子。 十二娘子必须确认徐世勣的讯息来源是可靠的,必须知道徐世勣能否充当崔氏的秘使,所以十万火急把他召至船上。 “徐大郎才智不凡,即便是杜撰的故事,也引人入胜了。”十二娘子面含嘲讽之色,揶揄道,“一个卑鄙无耻的刑徒,到了你的故事里,竟也成了半仙,有了神鬼莫测之力,高明。” 徐世勣忐忑不安,惶恐不言。他无法揣测到崔氏的心思,只能保持沉默。 “这个故事,你是何时杜撰出来的?又为何拿来诓骗儿?” “三天之前,醉酒之后,偶有一梦。”徐世勣平静答道,“梦中见一白发刑徒,手执长刀,状若天将……”徐世勣把李风云的故事娓娓道来,最后终于说到正题,之所以告之崔氏,是受李风云所托。 “你这个梦倒是古怪。”坐在一旁的崔九目露寒光,冷笑道,“若是再醉倒,是否还能入梦,还能见到白发刑徒?” 徐世勣的心顿时悬了起来,神情紧张地看着崔九,你不是调侃俺吧?崔氏当真关注此事?但是,以十二娘子和白发阿兄之间的仇怨,崔氏会帮助白发阿兄?恐怕杀他的心更为强烈些吧? 徐世勣踌躇良久,壮着胆子试探道,“某若再醉,入梦后,或许还能见到白发刑徒。” “阴魂不散的恶魔,应当千刀万剐。”十二娘子贝齿紧咬,低声诅咒,“他为何总是缠着你不放?意图何在?” 徐世勣闻言,又惊又喜。听得出来,崔氏并没有一口拒绝的意思,李风云似乎赌对了,山东豪门当真是有意庇护山东叛贼,只是这种庇护是建立在叛贼尚有利用价值的基础上,一旦这种利用价值不在了,庇护也就没有了。 徐世勣蓦然产生一股强烈的冲动,是不是应该极力劝说翟让及一众瓦岗兄弟,乘着当前这个难得的机会,举旗造反?瓦岗兄弟与李风云比起来,利用价值更小,而若想生存下去,自身利用价值的大小至关重要。 自汉晋以后,中土分裂长达三百余年,门阀士族始终掌控着中土命运,而如今中土一统不过才二十余年,统一的根基非常不稳,谁敢说大隋国祚就不会败亡,统一大业就不会崩溃?门阀士族是中土的主宰,若门阀想要大隋亡,若士族想要中土裂,大隋焉能不亡?中土岂能不裂?当今中土暗流涌动,叛乱者此起彼伏,如果起义大潮席卷中土,群雄争霸,割据自立,则大隋根基必然动摇,中土必然分裂,那么今日的叛乱者,明天就有可能是王侯将相。 徐世勣的热血有些沸腾了,就在这时,耳畔忽然传来十二娘子冰冷的声音。 “你再谋一醉,入梦之后,告诉那个恶魔,儿已仗剑杀来,要取他的项上人头,他若有胆量,尽可到彭城寻儿,与儿一决雌雄。” 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徐世勣稍稍有些沸腾的热血骤然冷却,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俺是不是听错了?十二娘子说的甚?让俺去蒙山寻找白发阿兄?这是不是意味着,俺要做崔氏与白发阿兄之间的秘使?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稍有变故,第一个杀俺灭口的便是崔氏。 看到徐世勣的神情阴晴不定,目光中更是露出犹疑和惊惧之色,崔九忍不住冷哼一声,“徐大郎,你既有胆子传信,为何没有胆子上山?” 徐世勣根本没有退路,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要舍身赴死,于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躬身一礼,“若十二娘子信任某,某便无畏无惧,刀山火海,一往无前。” 十二娘子“噗哧”一笑,“你一个黑衣商贾,劳苦奔波本是糊口之道,说甚大话,刀山火海还轮不到你去冲锋陷阵。” 徐世勣尴尬不已,低头不语。 “快去快回,不可耽搁。”崔九语气冷肃,不容置疑。 徐世勣喏喏连声。 “大雪将至,天气恶劣。年关将近,思乡心切。你一个少年郎,奔走于生死之间,辛苦你了。”十二娘子语声温柔,笑靥如花,“儿在宋城登岸,乘车去彭城。大郎酒醒梦逝之后,若有余暇,可去彭城寻儿。” 徐世勣心领神会,躬身领命,然后便要告辞而去。 就在他即将退出船舱之际,十二娘子蓦然想到什么,突然喊了一声,“大郎止步。” 徐世勣心一沉,脚一滞,停下了。 “你对儿隐瞒了至关重要的讯息。”十二娘子突然怒不可遏,白皙的面庞上因为过于激动而泛出淡淡的红色,声音甚至变得有些嘶哑了,“你不知道此事对儿关系重大吗?” 徐世勣的心跳骤然剧烈,几乎窒息了。怎么可能?她怎知道俺对她有所隐瞒? “徐大郎,你让儿如何信任你?一个少年郎,竟狡滑卑鄙如斯,该死!” 徐世勣脚一软,几乎要跪下了,但他强撑着,硬着头皮就是不说。 “那个恶贼杀人如屠狗,血腥残忍,如今陷入绝境,更要狗急跳墙,岂会异想天开,把身家性命寄托于渺茫之中?”十二娘子厉声说道,“徐大郎,那个恶贼必有逃生之策,如实招来!” 徐世勣叫苦不迭,他已经很高估十二娘子了,但没想到十二娘子比他估计的还要厉害。无奈之下,他只能如实相告,否则今天未必下得了船。 “好计!”崔九听完徐世勣的述说,不禁脱口赞道,“远见卓识,绝妙好计!大郎,翟让到了今天这步绝境,竟还心存妄想?” 徐世勣无法给予答案。翟让不造反当然有他的考虑。李风云一个籍籍无名之辈都能造反成功,翟让如果造反,当然也不会失败,只是造反之后呢?根本看不到希望。既然没有希望,那还造什么反?嫌死得不够快啊?翟让拖家带口,手下小弟一大帮,要顾忌的事太多了,不像李风云,孤家寡人一个,无所顾忌,当然什么事都敢做,即便把天捅个窟隆他也敢。 十二娘子目的达到,怒气渐散,此刻又是面含浅笑了,只是那副兴灾乐祸的样子,委实让徐世勣头皮发麻,心生惧意,不知道十二娘子是否要对瓦岗兄弟动手。假若崔氏看中了李风云此策,暗中“发力”,把翟让及一众瓦岗兄弟往死路上逼,那估计要不了多久,翟让不造反也得造反了。 “告诉你那帮贼兄弟,不要对未来抱有任何幻想,他们没有未来。”十二娘子不动声色地说道,“你此趟梦中之行,多看多听,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亲眼所见必有感触,而这些感触或许能帮助你那帮贼兄弟寻到一条重生之路。” 徐世勣一听就知道不妙了,十二娘子十有**要对瓦岗兄弟“下手”,迫使瓦岗兄弟举旗造反。徐世勣茫然无措,暗自喟叹,若能看到未来多好,知道了未来,也就知道现在如何选择了。 徐世勣告辞而去。 崔九与十二娘子商议了一下行程,亦起身告退,但在即将走出舱室之际,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按捺不住开口问道,“明公可知白发刑徒?” 十二娘子轻轻点头。 崔九沉吟稍许,又问,“明公对其身份可有怀疑?” 十二娘子稍加迟疑,再次点头。 “明公可有暗示?”崔九急忙问道。 十二娘子摇了摇头,轻描淡写地说道,“儿手绘了一张那恶贼的画像,呈于大人,大人端详良久,叹了口气,便再也不说了。” 崔九思索了片刻,意识到崔弘升肯定从白发刑徒的画像上看出了什么,并告诉了十二娘子,但十二娘子无意泄露这一机密。崔九放弃了追问,转身离去。 白发刑徒绝非普通贼人,这从其所拟计策中便可看出端倪,其人才智超群,远见卓识,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且有丰富的战斗经验,而一个年轻人拥有这般本事,其背后肯定有传奇故事。虽然目前无从知晓,但随着其实力的壮大,声名远扬,日后必定有真相大白之日。 = 李风云听说徐世勣来了,惊喜万分,亲自迎出颛臾城外。 见面寒暄几句话后,徐世勣直言不讳,“某受东主之命而来,此行机密,请阿兄谅解。”言下之意,某秘密而来,要秘密而去,你千万不可暴露某的身份。 李风云微笑点头,直接把徐世勣迎进了屯驻于城外的义军大营。 大营里鼓号喧天,杀声惊天动地。义军将士每日操练,在生存危机的重压下,人人争先,个个努力,已渐渐形成了战斗力。 李风云特意带着徐世勣在方圆数里的军营里转了一圈,让他亲眼看一下威武雄壮的军队,亲身体验一下弥漫在军中的杀伐之气。徐世勣目不暇接,惊叹不止,情绪非常复杂。当初在白马之时,李风云孤身一人,身陷囹圄,在瓦岗兄弟的援手下才得以逃出樊笼,尔今却占山为王,麾下精兵数千,实力强横,已经影响到了齐鲁、徐州乃至兖州之局势,即便是崔氏,如今亦对其刮目相看,甚至愿意给予帮助。 实力,唯有实力决定一切,这是徐世勣在义军军营里最大的感触。没有实力,东躲**,战战兢兢过日子,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有像李风云一样揭竿而起,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才能在未来寻求到生机。 进了帅帐,李风云备下酒菜,与徐世勣对坐而饮。 徐十三带着一队风云卫,在帅帐外戒备。 李风云开门见山,“大郎,你家东主有何口讯?” = = = 第一百零九章温水煮青蛙 十二娘子的口讯气势汹汹,要李风云到彭城去,她要砍下李风云的项上人头。 “要与某面谈?”李风云冷笑,摇手道,“现在某连生存问题都未解决,拿什么与她谈?勿要听信于她,也勿要理睬她,把她撂到一边。” 旋即李风云又手指徐世勣,面露喜悦笑容,“你能来,便已证明某的策略成功了。某所需要的,正是把你骗上山?” “阿兄何意?”徐世勣疑惑不解。 李风云没有回答,而是问道,“翟法司和单大哥对某的提议有何看法?是否愿意举旗,与某形成东西呼应之势?” 徐世勣摇头,再摇头,然后抬手指天,“你从天而降,无牵无挂,而翟法司和单大哥是土生土长的河南人,牵挂太多,岂能像阿兄一般洒脱?” 李风云很失望,“当初我们大闹白马,震惊东都,若不是逼迫崔氏出面,从中斡旋,极力遮掩,翟让、单雄信还能活到现在?就算他们当时能逃得一条性命,但他们的亲人家族、门生故吏又如何逃生?崔氏救了他们一时,救不了他们一世,一旦东都政局突变,崔氏自身难保,哪里还有余力保护他们?到时候官府全力追剿,旧账新帐一把算,翟让、单雄信等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焉能不死?如此简单的道理,他们都不懂?如此明朗化的局势,他们都看不出来?难道他们都是睁眼瞎吗?死到临头了,还懵然不知,兀自做着春秋大梦?” 徐世勣知道李风云的脾气,任由他忿然怒骂,沉默不语。 “阿兄,你有两个计策,一个是让翟法司、单大哥造反,但造反需要时间准备,需要时机举旗,不是说造反就能造反的,所以此策远水救不了近火,对你解决当前危机并无帮助。其次是求助于崔氏。现崔氏已经答应相助,十二娘子正在赶赴彭城或者已经抵达彭城了,你应该设法与之尽快取得联系,而不是纠缠于翟法司、单大哥是否造反一事。” “你错了。”李风云摆手道,“正好相反,博陵崔氏即将迎来自中土统一以来,最大的一场危机。博陵崔氏自崔弘度死后,远在河北的崔弘升又回不了东都,导致其在中枢的影响力迅速减退。崔弘升为了重回中枢,不得不处心积虑的想办法。纵容河北各路豪帅猖獗于冀州地区,便是他的策略之一。不出意外的话,皇帝和中枢为了确保河北之稳定,必然要将崔弘升调离河北,转而把他放到东征战场上,以缓和与山东贵族集团之间的矛盾,赢得山东贵族集团在东征战场上的绝对支持。” “然而,这不过是皇帝和中枢改革派们的一厢情愿,实际上不论是关陇贵族还是山东贵族,都不希望看到东征的胜利。” 李风云当着徐世勣的面,详细阐述了他对当今中土政局的理解,以及对东征悲观预测的由来,继而推衍出崔氏所面临的不可化解的危机。 徐世勣上山,说明崔氏对李风云的提议有了一些兴趣,至于是否帮忙,关键还在于李风云和蒙山义军是否有足够的利用价值,若利用价值有限,崔氏当然不会自寻麻烦。所以李风云派出徐十三,放出“诱饵”,把徐世勣这条“鱼”钓到了山上。等徐世勣上了山,李风云再与之细谈,而做为崔氏的秘使,徐世勣当然要回去如实汇报。徐世勣就是李风云的第二个“诱饵”,而这个“诱饵”放出去之后,肯定能让十二娘子“上钩”。只待十二娘子“上了钩”,则必然与李风云及蒙山义军结成某种有限的利益“同盟”,而这种“同盟”,才能给予李风云所想要的帮助,也唯有这种帮助,才能让义军摆脱当前的危机,并迅速发展壮大起来。 徐世勣面对滔滔不绝的李风云,当真有一种入梦的荒诞之感,如果两人不是患难之交,如果李风云不是在蒙山拉起了队伍,徐世勣根本就不会听信李风云的这番惊世骇俗之辞,只会把他当作痴癫,当作神经错乱的神棍。 “天要下雪了,大雪封山,官军的围剿只能暂停。”李风云最后说道,“但大河却封冻了,待张须陀把王薄和长白山义军赶到河北之后,齐郡的军队就会南下,围剿官军的数量和实力将远远超过我们。所以我们的时间非常有限,最多只有两个月,若我们无法在这短短的两个月内寻到外援,那么开春之后,蒙山义军将迎来生死之战。” “某当然不能把生存的希望寄托在崔氏这个高不可攀的庞然大物身上,某必须自救,而自救同样需要外援,这个外援便是你和瓦岗兄弟。”李风云正色说道,“现在,某需要你们,而实际上,你们更需要某。” “瓦岗?”徐世勣愣了片刻,随即醒悟过来,“那地方叫瓦亭。” “有何区别?”李风云戏谑道,“某等造反,占山为王,理所当然叫瓦岗。” 徐世勣无心争论,他现在不但头晕脑胀,更心急火燎,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彭城去。这地方待不住,李风云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而这个疯子正在疯狂地折磨他,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崩溃在即。 黄昏之前,徐世勣告辞而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 崔德本对崔家十二娘子的突然到来十分诧异,不过当他从崔九的嘴里得知崔弘升要去涿郡,甚至要重回卫府领军东征,他就不是诧异,而是很忧郁了。 在他看来,东征就是趟浑水,不掺合最好,尤其现在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激烈,崔弘升做为山东贵族集团的领军人物,肯定是关陇人的众矢之的,而卫府军里的大部分统帅都是关陇人,如果他们在战场上联手算计崔弘升,崔弘升不死也要脱层皮。东征是必胜之战,又有百万雄师,战将如云,功劳分摊下来,崔弘升能占到多大便宜?那点功劳不要也罢。但问题是,皇帝下旨了,崔弘升不能不去,而这其中的百般玄妙,亦非崔德本这个远离中枢的一郡郡丞能够参详透彻。 十二娘子此刻来彭城干啥?显然是奉崔弘升之命,向崔德本传递讯息,以便为未来可能发生的诸般变故提前做好布局。 崔弘升站得高,看得远,对中土局势的理解非同寻常。他对中土未来的局势持悲观态度。不论东征胜负如何,因改革而导致的统治阶层内部的尖锐矛盾都会爆发。东征赢了,皇帝和改革派会加快改革进程,对立双方肯定要大打出手;东征输了,皇帝和中枢的权威受损,保守力量必然会反攻“改革”,双方还是要大打出手。 也就是说,国内局势可能会因此陷入混乱,而更为严峻的是,大漠上的***人经过十几年的休养生息,元气渐渐恢复,年轻力壮、雄心勃勃的始毕可汗在征服了铁勒等大漠诸虏,重新建立了诸虏大联盟之后,开始对中土虎视眈眈,南北局势日益紧张,南北大战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在这种内忧外困的局面下,中土一旦陷入内外夹击之危局,则国祚根基必然动摇,统一大业必有崩溃之危。 为此,崔氏必须提前布局,而提前布局的首要原则,便是用尽一切手段,想方设法掌控局势的发展。退一步说,即便掌控不了局势,也要顺应局势,绝不能逆水而行以至于舟覆船翻。 崔弘升在博陵崔氏拥有绝对权威,尤其自崔弘度病逝之后,他更是一言九鼎。崔德本当然不会质疑崔弘升的这番推断,但他仔细聆听了十二娘子传递的口讯之后,当即提出一个疑问,“中土何时会爆发最为激烈的冲突?两年?三年?抑或更久?” 十二娘子答道,“大人推测,若东征期间,国内局势持续动荡,而南北大战又在北疆爆发,中土陷入腹背受敌之窘境,则形势必然急转直下。” 如此说来,距离中土各种矛盾总爆发的时间不会太久,依照崔弘升的预测,应该就在未来两三年内。 崔德本又问,“崔氏站在哪一边?” “当前,山东人和关陇人殊死搏杀,皇帝坐山观虎斗,一旦两败俱伤,皇帝就能渔翁得利。但据大人的预测,皇帝异想天开了。山东人和关陇人两败俱伤,必然严重危及到国祚安危,到那时,就算皇帝渔翁得利了,但国祚根基已动摇,事实上已演变为三败俱伤,大乱将至,根本就没有胜利者。” 崔德本听懂了,崔弘升对未来的推衍是极度悲观的,所以,崔氏的布局,主要目的是保证实力,是暗中拓展实力,如此方可在中土陷入危急之刻,保证崔氏始终屹立于狂风暴雨之中,不会在血雨腥风中灰飞烟灭。 “徐州布局,目标何在?”这才是崔德本最为关心的问题,与他个人的切身利益密切相关。 “蒙山。” 蒙山?崔德本略感吃惊,思索片刻后,随即醒悟。河北贼势猖獗,与崔弘升的纵容有直接关系,而现在自己也要“如法炮制”,也要纵容徐州贼祸乱徐州、齐鲁乃至整个大河以南。 崔氏和中土的所有豪门世家,都已经无法容忍因中土统一所带来的门阀士族的整体没落,如果不加以阻止,可以预见,未来中土将没有豪门世家的容身之地,门阀士族政治将不复存在。为此贵族集团反对改革,反对中央集权制,而豪门世家在生死存亡之刻,不得不挺身反抗。最激烈最暴力的对抗会带来最为恶劣的后果,所以,崔氏的策略便是,温水煮青蛙。既然由上而下的办法阻止不了改革,那就由下而上,用遍地开花的叛乱来混乱局势,继而迫使改革停止下来,扼杀改革,埋葬改革。 = = = 第一百一十章神棍 大业七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铺天盖地而下。 徐世勣进入彭城,见到了十二娘子和崔九,把李风云所说详细告之,归纳起来就是一句话,你崔氏大难临头,当务之急是设法自救。 见过猖狂的贼,但没见过这么猖狂的贼。十二娘子和崔九都有一种啼笑皆非之感,这不是荒诞,而是滑天下之大稽了。一个如丧家之犬般的贼,凭着一番胡言乱语,也敢威胁崔氏? 把李风云的话,换一个角度来解读,就是某既然知道你崔氏大难临头了,当然有解救之策。既然某能解救你崔氏之危难,做为等价交换,你崔氏理所当然要回报某,而某要求的回报是,在地位平等的基础上,结成利益同盟。 其荒诞之处,就如一头掉进陷阱里的狐狸,对一只正在陷阱外晃悠的老虎说,你有性命之危,我可以救你的命,但条件是,我们要做兄弟,以后我们就同甘苦共患难了。如果老虎愚蠢,傻了吧唧的答应了,把狐狸救出了陷阱,以后便是狐假虎威,狐狸依仗老虎的威风横行霸道。 崔氏是愚蠢的老虎吗?崔氏会傻了吧唧的相信李风云危言耸听的胡言乱语? 答案不言自明,但问题的关键是,李风云不仅是一头狡猾的狐狸,还是一个杀人如屠狗的恶魔,如今更是拉起了队伍,占山为王,对大河以南的齐鲁、徐州地区形成了威胁,如此人物说出来的话,当真是“胡言乱语”?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既然是李风云主动求助于崔氏,而且当初并不抱太大希望,如今有希望了,崔氏做出了回应,李风云却狂妄自大到失去理智,像个疯子一般冲着崔氏大叫大嚷,威胁崔氏,成心要把崔氏这条路断绝,这种可能有多大? 十二娘子和崔九冷静下来后,决定先耐心观察一段时间,先送出一些“诱饵”,看看李风云接下来会干些什么,毕竟他现在有利用价值,不用白不用,至于他的胡言乱语,权当疯子的聒噪,不予理睬。 徐世勣又匆匆赶至蒙山。 这次徐世勣带来了一些机密讯息,最为重要的便是齐鲁和徐州两地的卫府、诸鹰扬府、诸都尉府和各郡官府的机密讯息,还有便是周法尚围剿蒙山的军事部署以及东都敕令戡乱剿贼的圣旨内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义军通过崔氏获悉了对手的机密,而对手却对义军一无所知,这便给了义军击败对手的机会。 崔氏的“诱饵”撒出去了,李风云是否会“上钩”? “从你送来的这些讯息分析,打琅琊最有把握。”李风云笑道,“琅琊郡守是窦璇,窦氏是关陇虏姓,而琅琊郡又处在连接东莱和江淮的运输通道上,打琅琊既可以起到打击关陇人的作用,又能对水师渡海东征造成威胁。” “阿兄要打琅琊?”徐世勣问道,“现在就打?” 李风云摇头,“孟让带着长白山义军已经打过琅琊了,但迫于实力不济,他不敢打首府临沂,只好去打莒县。结果莒县没有攻克,倒把鲁东地区的官军引了下来。如今他已沿沂水上了沂山,躲了起来,而官军却气势汹汹地杀到了蒙山脚下。目前情况下,某即便想打琅琊郡,奈何周法尚的援兵已至,也是有心无力。” 徐世勣心知肚明,李风云根本就没有打琅琊郡的心思,他的眼界很高,志向远大,一出手必定惊天动地。 “现在不打,开春就更没办法打了。”徐世勣试探道,“阿兄有何打算?” “某必须赢得崔氏的合作。”李风云正色说道,“某已经说过,义军若想生存下去,仅靠自己的力量远远不够,即便某现在有一万精兵,也无法抵御官军的四面围剿,所以是否有外力的援助,至关重要。” 徐世勣苦笑,做了个无奈的手势。你疯言疯语激怒了崔氏,崔氏把你当作疯子,根本不予理睬。 “崔氏态度明确,你对他们而言,只有利用价值,没有合作可能。你拿什么与他们合作?你要什么没什么,就一乞丐,却痴心妄想与富豪称兄道弟。”徐世勣实在忍不住了,苦口婆心地劝道,“阿兄,你能不能正经一些,说些有用的,不要消遣俺好不好?这大冷的天,冰天雪地的,俺来来回回奔波,辛苦啊。” 李风云大笑,用力拍了拍徐世勣的肩膀,“好兄弟,辛苦你了,晚上山珍海味伺候着,犒劳你。” 徐世勣愁眉苦脸,不知说什么好。 “好,不难为你了。”李风云脸色一整,严肃地说道,“你去告诉崔家的十二娘子,她家的大人,崔弘升,只有一年的寿数,叫她准备后事吧。” 徐世勣骇然心惊,瞪大眼睛望着李风云,恨不得给他一个大巴掌,你想俺死啊? 李风云视若不见,继续说道,“她若想还能见到活着的崔弘升,那就乘着东征还没有开始,崔弘升还在涿郡做太守的机会,去见上一面吧。” “阿兄某要胡闹。”徐世勣强忍怒气道,“崔使君在信都做太守,不是在涿郡。” “你去问问她,便知道某说得对不对。” “俺去问问她?”徐世勣忿然叫道,“阿兄,俺这口一开,项上人头就保不住了。” “不会。”李风云笑道,“你不但能保住人头,还能再次进山与某把盏言欢。” “俺不来了!”徐世勣赌气叫道,“阿兄痴痴癫癫,胡言乱语,俺再来便是自寻死路。” “稍安毋躁,稍安毋躁。”李风云大笑,“崔弘升好歹还能活一年,但有些人,却马上就要升天了。” “谁?”徐世勣翻眼望着李风云,权当他是个疯子了,你说什么俺都不会信。 “当朝内史令、左翊卫将军、仪陇侯元寿,正月里便会病逝。二月,检校右翊卫大将军、观王杨雄亦会病逝。到了三月,兵部尚书、北平襄侯段文振将死于东征途中,而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将死于东征第一战。五月,纳言、右武卫将军、观王之弟杨达将病逝于东征前线。” 李风云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徐世勣苦笑无语。元寿、杨雄、杨达、段文振,都是中土名臣,都是中枢宰执,虽然年纪都很大了,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人世,但值此东征关键时刻,一个月死一个,一个接一个撒手尘寰,这可能吗?如果真有这种可能,那只能说是不祥之兆。东征大军尚未杀进高句丽,中土的元老大臣便依次死去,这必将给东征蒙山一层阴影。但这绝无可能。 在徐世勣的眼里,此刻的李风云就像一个白发神棍,招摇撞骗,危言耸听。 阿兄,你骗人总要看看对象吧?如果你一定要骗中土第一豪门崔氏,那手段也要高明一点,不要这么天真幼稚好不好?你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如假包换的神棍,便预言崔弘升还有一年寿数,而为了让崔氏相信你的话,你又再做惊人预言以为验证。阿兄,不要这么胡闹好不好?虽然人老了都会死,但三个中枢大臣在三个月内依次死去,你当自己是断人生死的阎王啊? “你莫非以为某在诓骗你?” 李风云总算说了一句正常话。 徐世勣沉默以对。还好,阿兄的神智总算还有一丝清明。 “你是信使,你的任务就是把某的话一字不漏的带给崔氏。你若凭着自己的主观好恶断章取义甚至蓄意隐瞒,你就欺骗了崔氏,辜负了崔氏对你的信任。”李风云的语气变得严肃了,“某现在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不但关系到某麾下数千将士的性命,也关系到崔氏的荣辱兴衰,所以你切莫因为某的话荒诞无稽就做出错误的判断。” 徐世勣大感恼怒,阿兄,你也知道你的话荒诞无稽?既然荒诞无稽,必然会坏了事情,所以你应该说些正经话。 徐世勣正想出言反驳,李风云却举手阻止,“某费尽心机让你上了山,就是要你全心全意相信某,替某做成这件大事。你要知道,崔氏在中土的地位举足轻重,崔氏在朝堂上更是呼风唤雨,若能赢得与崔氏的合作,义军的发展壮大才能成为可能,未来我们才会有机会成就王霸大业。” 徐世勣的抗拒心理被李风云的这番话摧毁了。李风云有鸿鹄之志,有雄才大略,其人更是深不可测,他的每一个谋划背后都蕴藏壮着深意,或许,他要求自己向崔氏所传达的惊世骇俗之言,并非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自己听不懂,认为荒诞不经,并不代表崔氏也听不懂,也认为是一派胡言。 然而,崔氏也听不懂。 崔氏绝无可能把李风云放在等同的位置上谈合作,不论当今形势是否允许双方合作,就以李风云现在的实力来说,根本就没有谈合作的资格,即便是主动投奔,崔氏都不愿意将其收为佣奴。李风云目前对崔氏来说,唯一的价值就是他的造反可以混乱中土形势,而中土形势越乱,对崔氏便越是有利。 所以崔氏对李风云小心翼翼的侧面“试探”,做出了积极的正面回应,但出乎崔氏的预料,李风云不但没有因此感激涕零,反而诅咒起了崔氏,说崔弘升只有一年的寿数了。 崔弘升是博陵崔氏的家主,之前的家主是崔弘度,几年前刚刚病故,假若崔弘升也辞世,而且还是在崔氏面临严峻危机之刻突然离去,那谁来继承崔弘度、崔弘升兄弟死后留下的庞大政治遗产?谁来做家主,支撑起风雨飘摇中的崔氏? 人都会死的,随时都会死,而像崔氏这种豪门的家主,在活着的时候,都会选择一位合适的继承人。继承人的最基本条件,便是他在政治上有相当份量,换句话说就是有权有势。无权无势,你做什么家主?又如何支撑起一个庞大家族?如果继承人是亲兄弟或者子嗣,那在家族内引起的动荡就不会太大,反之,如果继承人是他房旁支,那动荡就大了。 李风云不是痴狂之徒,更不会以这种下作的方式来公然冒犯崔氏,那么,他在此刻传来这个匪夷所思的讯息,目的何在? 十二娘子很冷静,她决定暂时保持沉默,拭目以待。李风云说,内史令元寿将在来年的正月病故,那么满打满算,也不足两个月了。如果他的话验证了,问题就严重了,倒不是可以就此肯定李风云是个神棍,而是这一系列的变故不但影响到了东征,也打破了东都的政治平衡。 = = = 第一百一十一章惊天波澜 张须陀在齐郡临邑县一带击败了王薄,将长白山义军赶过了冰封的大河,赶出了齐郡。接着他命令兵曹书佐秦琼火速率军南下鲁郡,会同鲁郡军队联手围剿蒙山贼。 秦琼率三个乡团进驻曲阜,在防山一线与蒙山义军对峙。 段文操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地方军的组建上,积极奔走协调,估计年底前能完成军队的建设,年后进行强化训练,开春便能拉上战场戡乱剿贼。 与此同时,右候卫府武牙郎将董智通率鲁东诸鹰扬五个团的兵力,于琅琊莒县一带击败孟让后,遂南下进驻费县,准备攻打蒙山。 窦璇亦全力以赴组建地方军,不过他一个关陇人,很难赢得琅琊地方豪望的支持,初期进展缓慢,好在孟让的烧杀掳掠一定程度上激怒了琅琊郡的贵族官僚,导致建军的速度大大加快。 蒙山陷入了官军的东西夹击之中。 就在这时,东都的圣旨抵达彭城。 东都在水军副帅周法尚的强烈要求下,命令徐州军队进入蒙山剿贼,而进入蒙山剿贼的徐州军队,必须遵从周法尚的命令,以便于统一指挥。 梁德重随即下令,组建一支剿贼军队,兵力为六个团,分别从彭城、藤城和沛城三地鹰扬府抽调,而这支军队的统帅则由沛城鹰扬郎将韦云越出任。依照梁德重的要求,韦云越必须在年底之前率军进驻昌虑,指挥剿贼军队从藤城和兰陵两个方向包围蒙山,只待大雪消融,山道通畅,便向蒙山南麓重镇南城展开攻击。 彭城地方军的组建非常顺利。崔德本一声令下,彭城地方豪望争先恐后而来,一个月内,一支万人军队就组建完成,接下来便是整军训练,并打算在年后配合徐州军队攻打蒙山。 至此,官军对蒙山形成了三面包围之态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 新年转瞬及至,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轰隆隆地进入了大业八年。 东征开始。 正月初二,皇帝下诏,东征二十四路大军齐头并进,直杀平壤。 正月初三,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率第一军离开涿郡,直奔辽东而去。 正月初九,皇帝离开临朔宫,率行宫赶赴东征前线。 号称两百万雄师的中土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赴东征战场,这是举国大战,决定了中土的荣辱兴衰,中土上上下下都沸腾起来了,都在为东征着奉献自己的力量。 春天来了,蒙山的雪融化了,但围剿蒙山的战斗却没有如期展开。 周法尚的思路很明确,东征是第一,水师渡海远征是第一,因此所有的事情都要围绕着东征来进行,东征胜利了,什么危机困难都会迎刃而解,所以他对蒙山剿贼的主旨是,围而不打,把蒙山围得像铁桶一般,不让贼人有下山掳掠的机会。 正月二十五,内史令元寿病逝于东征途中。 本朝中枢由尚书、内史、门下三省组成,其中尚书省是最高行政机构,负责执行国家的重要政令,而内史和门下都是决策机构,其中内史省负责草拟和颁发皇帝的诏令,而门下省负责审核内史省做出的决策,所以三省官长都是中枢成员,王朝的决策者,其中内史令的地位尤其重要。 皇帝痛失股肱,悲恸不已。 这个消息以最快速度传至东都,旋即由发达的驿站系统,传至全国郡县。 = 崔家十二娘子闻此噩耗,极度震惊。 她不是震惊内史令元寿的不幸病故,而是震惊李风云的疯言疯语竟然灵验了。 崔九和崔德本同样震惊。当初他们把李风云骂得狗血淋头,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了,如今却是相顾失色,难道李风云还是术数大师,能预测未来,断人生死? 李风云预测,二月,皇帝的堂兄,观王杨雄亦病逝于东征途中。如果这一预测再次应验,崔氏就不得不根据李风云的预测做出假设,假设崔弘升当真只剩下一年寿数,崔氏该如何应对由此导致的一系列危机。 徐世勣闻此噩耗,同样震惊不已,十万火急赶至彭城。不出意外的话,崔氏肯定要做出反应了。 就在徐世勣抵达彭城之际,噩耗再度传来,观王杨雄于二月十二,病逝于东征途中。 东征开始才一个多月,东征大军尚未抵达辽水展开攻击,中枢就倒下了两位德高望重的元老级大臣,皇帝就痛失两位股肱重臣,这显然是个不祥之兆,对军心士气亦是个不小的打击。 对崔氏来说,则意味着一场事关家族兴衰的危机正扑面而来。 十二娘子与崔九、崔德本紧急商量后,毅然决定与李风云在有限的范围内,进行有限的合作。 十二娘子急召徐世勣,请他火速上山,传达崔氏的善意,谋求有限合作。 徐世勣再见李风云,心生敬畏。这位阿兄,太过神秘了,你把他当痴癫,哪料最后却发现,愚不可及的却是自己。这次徐世勣的心态完全不一样了,虽不至于敬李风云为神明,但也不敢再以己度人,轻慢待之。 然而,奇怪的是,李风云却拽起来了,只顾与徐世勣喝酒吃菜,瞎掰乎,就是不谈正事。蒙山贫瘠,如今被官军团团包围,失去外界的支援,而人口却增加近万,一个冬天过后,其肚子危机的严重程度可想而知,按道理此刻心急火燎的应该是李风云,哪料李风云却悠然自得,云淡风轻,好像根本不知道义军已面临断炊之危。 “阿兄,崔氏将官军三面包围蒙山之机密已详尽告知,并做出暗示,阿兄可选择藤城做为突围之处。”徐世勣小心翼翼的试探道,“阿兄只要率军杀进济阴郡,则必能解决粮食危机。” 李风云笑了起来,“某并没有看到蒙山有断炊之危。” “难道阿兄手里的粮食还能支撑到夏天?抑或阿兄打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蒙山靠树皮度日?” 李风云大笑,“大郎,某站得高,看得远,而你站在山脚下,看到的是郁郁葱葱一片大山,一无所知。在你看来,蒙山已被官军三面包围,似若铁桶,若无外力援助,某必然束手无策,垂死挣扎,但在某看来,官军对蒙山的包围实在不堪一击,某只需挥挥手,官军便如土鸡瓦狗般灰飞烟灭。” 徐世勣翻着个大白眼,一副无语状。这都是什么人?说你胖,你就喘,你也太狂了吧?你挥挥手就能让山下官军灰飞烟灭,既然如此,你就继续待在山上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徐世勣告辞而去,匆匆返回彭城,刚刚走进崔府,崔九就出现了,拉着他直奔后堂。 出事了?哪位中枢大员又死了?徐世勣正疑惑时,崔九主动说话了,“风云突变,齐鲁大乱了,叛贼蜂拥而起,沿河郡县已陷入混乱,局势十分紧张。” 徐世勣骇然心惊,顿时想起了口出狂言的李风云,也想起了年前李风云曾极力劝说瓦岗诸雄造反,原来如此,原来他已经预测到齐鲁要大乱了。 = 去年大河水灾严重,自白马以下,两岸郡县全部受灾,受灾人口多达数百万。当时举国上下都在备战东征,尤其山东地区,因为是东征的大后方,不但要出兵、出民夫,还要出粮食等物资,导致各地官府不堪重负。然而在官帽子和百姓之间,贵族官僚们毫无例外地选择了官帽子,蓄意向皇帝和中央隐瞒灾情,以致于赈灾不力。 灾民没有活路,只有造反,于是在一些地方豪帅的带领下,揭竿而起,攻城拔寨,烧杀掳掠,挣扎求生。如此一来,没有受灾的地方,便在造反者的掳掠下,变成了废墟。天灾加**,生灵涂炭,于是田地荒芜,产生了更多的一无所有者。但此时此刻,贵族官僚要官帽子,官府则要倾尽全力保东征,在对造反者进行武力镇压的同时,官府不但不设法救助越来越多的陷入绝望的平民,反而加大了对无辜平民的剥削力度,于是更多的平民不得不加入到造反者的行列。 恶性循环就此开始。 冬天过去了,春天到了。当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之际,也是开耕播种之时。然而,被洪水淹没的土地因为无人打理,土地上只有荒草。没有受灾的土地,因为造反者像铺天盖地的蝗虫一般席卷而过,吞噬了所有,同样无人打理,土地上也只有荒草。大河两岸的平原上,一片荒草,造反者没有吃的,只能杀向更远的地方,只能扩大烧杀掳掠的范围。于是,更多的郡县遭到了造反者的洗劫,更多的平民被造反者裹挟而走,于是,更多的土地荒芜了。 如此循环反复,局势之恶劣可想而知。 开春之后,起义的浪潮掀起了惊天狂澜,一夜之间便席卷大河两岸,无数英雄豪杰义无反顾地举旗了造反大旗,与天斗,与地斗,与大隋王朝血战到底。 齐鲁成了重灾区。 济北郡的豪帅韩进洛、甄宝车聚众造反。 齐郡的豪帅裴长子、石子河揭竿而起。齐郡豪帅左君行坚守长白山,开春之后卷土重来,声势再起。 北海郡的豪帅郭方预、秦君弘举兵造反。 高密郡的豪帅解象、郑大彪攻占胶西,举起了义旗。与此同时,齐郡豪帅孟让率军杀进高密郡,直奔北海,要重回齐郡,再上长白山。 东莱郡的豪帅左孝友聚众数万,据蹲狗山而反。 鲁郡的豪帅帅仁泰和东平郡的豪帅霍小汉,在巨野泽集结了数万渔民,举兵造反。 在齐鲁的周边地区,有济阴郡的豪帅孟海公聚众数万造反。 齐鲁义军遍地开花,泛滥成灾,齐鲁及其周边局势急转直下。 同一时间,在河北地区,河间、信都一带有豪帅卢明月造反,渤海有格谦、高开道造反,平原有杜彦冰、王润造反,清河有王安、赵君德造反,汲郡有李文相造反,魏郡有王德仁造反,邯郸一带有杨公卿造反。加上去年造反的刘霸道、孙宣雅、郝孝德、刘黑闼、高士达、窦建德、张金称等各路豪帅,大河以北,义军亦是蜂拥而起,势不可挡。 = = = 第一百一十二章你是谁? 去年,齐鲁地区只有两支义军,其中三个郡遭到了义军的攻击,但仅仅几个月之后,义军数量成倍数增长,齐鲁地区的八个郡全部遭到了义军的攻击。 谁能想到局势竟恶劣如斯? 周法尚没有想到。迫于局势之严峻,他不得不在急奏皇帝和东都的同时,下令各郡紧急征调地方乡团宗团组建地方军,而各地诸鹰扬因兵力严重不足,无力戡乱,周法尚不得不动用自己临机处置之大权,紧急授予各郡府临时统兵权并承担剿贼之重任。 但远水救不了近火,面对突然爆发的造反大潮,面对卫府腹背受敌的窘境,周法尚只能选择“保东征”,不惜一切代价“保东征”,只要东征胜利了,东征大军凯旋而归,所有造反者都将在绝对实力面前灰飞烟灭。 东征的攻击策略是“水陆夹击”,陆路大军由皇帝统率,直杀平壤,而水师则由来护儿和周法尚统率,渡海赶赴平壤,然后两路大军携手共击,置高句丽人于死地。若想确保东征的胜利,就要确保水师能在预定时间内抵达平壤,而若要确保水师如其开赴东征战场,就要确保齐鲁地区的稳定,确保连接东莱和江淮之间的运输通道的畅通。 所以周法尚毅然决定,把剿贼重任全部交给地方郡府,而集结于东莱的齐鲁诸鹰扬则全力保障运输通道的安全。也就是说,目前右候卫府下辖的数量有限的鹰扬府军队,马上以最快速度稳定东莱、高密和琅琊郡三个沿海大郡的安全。至于其他五个郡,他不管了,也管不了,即使给造反者攻陷了,他也无可奈何,一筹莫展。 = 崔家的十二娘子、崔九、崔德本,至此总算看清了白发刑徒李风云为何在危急时刻不是渡淮南下,而是舍近求远,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转战齐鲁挺进蒙山,原来都是因为他已经算到了几个月后齐鲁局势的惊天逆转。 年前李风云说,需要外力援助,以解蒙山之危,所以他求助于崔氏,求助于翟让,但实际上他所说的外力,既不是崔氏,也不是翟让,而是齐鲁蜂拥而起的各路义军。现在,张须陀要把齐郡的军队撤回去,因为齐郡现在的局势比去年更恶劣,剿贼任务更重。鲁郡及其周边地区贼势突起,段文操四面受敌,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余力围剿蒙山?至于琅琊郡,现在全部的力量都用来保护运输通道,更不可能去围剿蒙山贼了。只剩下徐州一路军队还在蒙山脚下,但包围蒙山的铁桶阵已经不复存在,徐州军队又能有多大所作为?而更严重的是,齐鲁局势如此恶劣,已经影响到了徐州的安全,影响到了通济渠的安全,徐州军队也要倾尽全力“保东征”,保运河渠道,剿贼也已经不是卫府的首要任务了。 蒙山危机化解了,李风云和他的军队要下山了,接下来,他将向哪个方向展开攻击? 这是崔德本急需知道的,他担心李风云要打彭城,现在他对那个白发妖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畏惧。不过十二娘子和崔九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崔氏的命运,是中土的命运,为此,他们急切想从那个白发妖人的嘴里探听到相关讯息,哪怕是一句预言,也能给崔氏的未来布局提供帮助。 “你马上赶回蒙山。”崔德本指着站在堂下的徐世勣说道,“你一定要设法打听到白发刑徒的攻击之策。” “他暂时不会打彭城。”十二娘子不满地看了崔德本一眼,“既然他知道儿在彭城,又想得到崔氏的帮助,理所当然不会打彭城。” “不打彭城?”崔德本当即质疑道,“难道他去打琅琊?他急需粮食,而彭城的粮食最多,琅琊有多少粮食?” “他曾预言,兵部尚书段文振将在三月病逝。”十二娘子冷声说道,“段文振死了,段文操最大的靠山倒了,如果此刻鲁郡陷入贼手,段文操的郡守职位还能保得住?段文操一旦被赶出齐鲁,齐鲁人失去了支撑,必定陷入混乱,一盘散沙,这显然非常有利于各路贼帅的发展。而对于刑徒来说,占据鲁郡,便形成了背靠齐鲁、面对中原之态势,进可攻、退可守,正是发展壮大的好时机。” 崔德本沉吟不语,稍迟,他还是犹豫着问了一句,“那个刑徒严重缺粮,他拿什么攻打段文操?” 十二娘子嗤之以鼻,“所以,刑徒才需要崔氏的帮助。” 崔九摇了摇头,被一个刑徒玩弄于股掌之间,这让他十分郁闷,心有不甘,“彭城暗中给他供粮,帮助他攻打鲁郡。” 崔德本一听就不愿意了,这是养虎为患,万万不可。 十二娘子不待他说话,便举手阻止。现在徐世勣还站在堂下,有些话不能说。 “你速去蒙山,告诉刑徒,儿要见他,请他妥为安排。” 崔德本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崔九也是吃惊不已,但急切间,他不知如何劝阻。 徐世勣躬身一礼,掉头就走。 = 徐世勣再见李风云,当真对其敬若神明了。当今天下,有几人敢玩弄崔氏于股掌之间?眼前这位白发妖人肯定是其中一个。 徐世勣所带来的消息让李风云非常高兴。他请袁安拟写成文,火速传达至各旅团,以鼓舞军心,并向将士们传递出一个明确讯息,蛰伏已久,该下山活动一下筋骨了。 “要见某……”李风云抚摸着颌下短须,若有所思,“让某安排地方……这里有名堂啊……” 徐世勣无语。十二娘子主动放低姿态,请你安排见面地点,明确表达出合作姿态,你还待怎地?难不成要十二娘子安排见面地点?但你敢去吗? “她要摸俺的底。”李风云摇手,“你回去告诉她,某敬她是个仙子,不敢亵渎,不敢见。” 摸你的底?徐世勣没有听懂。你虽然来历不明,身份不详,但对崔氏来说,你就是个可以利用的贼,有啥底可摸?退一步说,就算摸出你的底了,又能怎样?你都是一个贼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大恶贼,难道你还能逆转天地,来个大翻身? 看到徐世勣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李风云也面露疑色,“你和她认识很久了,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徐世勣更疑惑了,她的真实身份不就是崔家的十二娘子嘛,俺怎么不知道了?难道这里还有什么隐秘? “你知道?”徐世勣问道,“她的真实身份是甚?” 李风云的神色有些严肃,迟疑了片刻,似乎不想说。 “阿兄不相信俺?”徐世勣着急了,“俺绝不会泄露出去。” “不说就好,说了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会从此失去她的信任,并且也不会再见到她。”李风云警告道。 徐世勣吓了一跳,这么严重?急忙赌咒发誓。 “很久以前,她曾是河南王妃,但因为秦王暴死一案,她受连累,被先帝废黜。”李风云缓缓开口,“今上登基称帝,河南王为太子,入主东宫,但没有册立太子妃,皇帝遂有意复立,可惜的是……如果元德太子没有薨亡,她现在就是太子妃,中土未来的皇后。” 徐世勣距离东都太远,虽然也曾听说过秦王暴死一案牵连甚广,但内中详情却知之甚少,至于崔氏和皇族之间的秘辛,就更无从知晓了。如今突然听说自己所熟悉的崔家十二娘子竟是当今皇帝的儿媳,大为震惊。虽然十二娘子最终没有成为太子妃,但之前,他是晋王的儿媳,河南王妃,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后来晋王做了中土皇帝,有意将十二娘子复立,把废黜的儿媳再接回来,这说明皇帝已经承认了十二娘子的儿媳身份。不幸的是,儿媳还没接回来,儿子却死了,由此也就确立了十二娘子在中土顶层权贵中显赫而又极其特殊的身份。 徐世勣的心纷乱不已,很久才从震惊中平静下来。 “她是崔家的子弟,又在皇帝和皇后的心目中占据着非常特殊的地位,所以有心接近她、利用她的权贵太多了,但崔家也罢,皇帝也罢,岂能让人随便接近她?”李风云手指徐世勣,微微笑道,“大郎是个幸运的人,碰巧认识了她,但偏偏又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结果给徐氏带来了一场造化。” 徐世勣连连点头,惶恐不安。的确,他是个幸运的人,只是,今天突然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这种幸运还能维持多久? “有人说她是个不祥之物,也有人说她是红颜祸水,总之,她是个特殊的存在。”李风云摇了摇头,目露凝重之色,“正因为她是个特殊的存在,所以不要轻易接近她,距离她越远,便越是安全。她之所以离开东都,徜徉于名山大川之间,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你是谁?”徐世勣终于忍不住了,问出了一个久藏于心的问题。 = = = 第一百一十三章某是贼 “你何以对她如此了解?当初在白马,你是不是一眼看穿了她的身份,所以才出手挟持?” “某是贼,恶贼。”李风云大笑,“某的真实身份就是贼,从未隐瞒。至于为何知道她的秘密,原因更简单,因为某是一个无恶不作的贼,只要是某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做成,比如,与崔氏的合作。你代表崔氏三次向某传递机密讯息,说明某与崔氏的合作正在进行,且进展顺利。” 徐世勣懒得与他瞎掰乎,重新进入正题,“十二娘子说,接下来你要打鲁郡,把段文操赶走,然后背靠齐鲁,面对中原,进退无忧。崔将军说,由彭城暗中给你提供一部分粮食,以帮助你打鲁郡。” 李风云当即摇手,“某的事,某做主,轮不到崔家指手画脚。某是崔家的合作者,不是他家的佣奴,这一点至关重要。” 徐世勣点点头,赞同李风云的主张。李风云始终坚持双方在共同利益基础上的合作,目的是维持义军的**性,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这对义军的未来有百利而无一害。 “蒙山的确没有粮食了。你今天来得正及时。有了你送来的消息,某明天便可派出主力攻打彭城,首要目标便是兰陵县。”李风云意气风发地挥挥手,“某的军队经过一个冬天的苦练,士气旺盛,战斗力强,正好拿小小的兰陵城试试身手。” “你要打彭城?”徐世勣惊讶地问道,“崔氏已决定给你提供粮食,你为何还要打彭城?你这不是打崔家的脸吗?” “因为某要打鲁郡,打鲁郡首府瑕丘。”李风云从容说道,“如果某不下山打彭城,段文操就不会把军队从泗水一线调离,去西北方向剿杀孟海公、帅仁泰和霍小汉,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此乃调虎离山计,只待段文操把军队调离蒙山脚下,某就挥师西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瑕丘,置段文操于死地。此计某自年初便开始谋划,但如果没有崔氏在彭城方向的默契配合,某是万万不敢打彭城,以免弄巧成拙,自取其辱。”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徐世勣不得不提出警告,“你攻陷鲁郡首府,占据鲁郡,便是做了出头鸟,一旦官军从四面八方杀来,你如何应对?再退回蒙山?” “你对东征还是保有幻想?”李风云笑道,“翟让兄弟、单雄信兄弟,还有那帮瓦岗兄弟,是不是因为害怕东征大军胜利归来,所以才不敢举旗造反?” 徐世勣保持沉默,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百万雄师打高句丽一个蛮夷小国,怎会失败?要做白日梦,你一个人去做,俺不奉陪。 “阿兄,某有一个疑问,你为何不打琅琊郡?以你现在的实力,打琅琊郡应该最有把握。” 徐世勣主动转移话题,不想再听到李风云鼓动自己造反的话。 “琅琊郡有连接东莱和江淮的运输通道,而这条通道畅通与否直接关系到了东莱水师能否如期渡海远征,关系到了东征的成败。”李风云反问道,“某既然对东征持悲观态度,为何要阻止东征?为何要阻止东莱水师渡海远征?来护儿和周法尚正在倾尽全力保东征,此刻打琅琊,就等于打来护儿和周法尚,纯粹找死。相反,某打彭城,打鲁郡,与他们的直接利益无关,而水师渡海作战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们自顾不暇,哪里还有时间顾及到剿贼一事?” “如此说来,你要在今年横扫大河以南了?” “某是有这样的想法,奈何实力不济,而且更重要的是,齐郡还有一个张须陀,他才是各路义军最为强大的对手。”李风云冷笑道,“某只有杀了张须陀,击败他的军队,才有可能横扫大河以南,否则,任何宏图大业都是痴心妄想。” 张须陀?什么时候齐郡郡丞张须陀变得这样厉害了?但联想到李风云神鬼莫测的预知能力,徐世勣又不敢质问,只能把这句话完整地带给崔氏。 = 李风云不但拒绝与崔家十二娘子见面,还一定要下山打彭城,这让崔九和崔德本大为愤怒,但十二娘子一句话便点中了要害,“崔氏只要结果,不问手段,只要能达成目的,任何手段都可用。” 崔氏的目的是什么?无论东征是胜还是负,崔氏都需要一个混乱的中土局势,且局势越混乱越好。既然如此,当然要最大程度地利用李风云和他的军队了,尤其当前,因为李风云实力不济,必须给予其足够的帮助,让其迅速发展壮大起来,所以,李风云需要什么,那就给他什么。 临时主掌左骁卫府的武贲郎将梁德重已经知道崔家十二娘子到了彭城,但他知道十二娘子的份量,且双方分属不同的贵族集团和政治势力。既然十二娘子深藏不露,他当然佯装不知道了,只是,此刻十二娘子来彭城干甚?总不至于太无聊了,跑来看看堂兄弟崔德本吧? 前些日子齐鲁局势有变,周法尚调整了围剿蒙山贼的部署,把诸鹰扬军队都调去戍守琅琊郡的运输通道了,实际上也就变相宣告,围剿蒙山之策暂时搁置。既然不剿贼了,梁德重也就没必要一定坐镇彭城,再加上其无心探寻崔氏秘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寻了个借口,跑到谯郡巡视通济渠去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 梁德重离开了彭城,崔德本就说话算数了。 李风云率十个团下山,其中两个团由陈瑞统率,直杀藤城、昌虑一线,佯作主力以牵制鹰扬府主力,而其余八个团则直杀兰陵。 沛城鹰扬郎将韦云越闻讯,毫不犹豫,当即下令,戍守兰陵的两个团,火速赶赴昌虑支援。贼军下山攻击了,鹰扬府理所当然集结主力迎战。另外还有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原因,便是关陇人和山东人与生俱来的矛盾。彭城郡丞崔德本是山东人,我关陇人凭什么帮你打仗?再说你崔德本不是组建了地方军嘛,你拿地方军去打就是了。 兰陵告急。崔德本十万火急传讯韦云越,贼人主力正在攻打兰陵,请鹰扬府支援。 韦云越则火速回书,蒙山贼主力正在攻打藤城、昌虑一线,我鹰扬府兵力严重不足,请郡丞即刻派遣地方军给予支援。 崔德本大怒,一边急书梁德重,请他急速返回彭城,一边急告兰陵,鹰扬府不予支援,你们身处险境,某正在想办法,请固守待援,若能支撑就坚守,若支撑不住就自己拿主意吧。言下之意,该弃城而逃就逃吧。另外又急书鲁郡段文操,琅琊郡窦璇,恳请两位郡守从东西两个方向攻击蒙山,以解彭城之危。 兰陵失陷,义军攻入城内,劫掠了粮库,有效缓解了粮食危机。 接着义军便杀进了下邳郡,就近于郯县、良城一带烧杀掳掠。郯城正是由江淮进入琅琊郡的咽喉要道,这使得临沂慌乱起来,十万火急告之彭城,请徐州军队火速剿贼,以确保运输通道的安全。 梁德重闻讯,不得不日夜兼程赶赴下邳郡,指挥当地鹰扬府军队剿杀蒙山贼。 梁德重急书周法尚,并鲁郡太守段文操、琅琊郡太守窦璇,希望齐鲁军队能从东西方向攻击蒙山,继而迫使蒙山贼不得不撤离徐州。 时间飞逝,不知不觉已是大业八年的三月底。 就在这时,从东征前线再传噩耗。三月十二,兵部尚书、北平襄侯段文振病逝于东征途中。三个月内,三位中枢宰执,三位皇帝的股肱大臣,一个接一个地辞世,这对皇帝是个沉重打击,对东征大军的士气亦是个重大打击。 对正在彭城的崔家十二娘子同样是个不小的打击。李风云的“疯言疯语”一个接一个的应证了,这太可怕了,虽然李风云矢口否认他精通术数,但其实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预言都灵验了。如此推及,东征可能真的会失败,即便这听起来实在匪夷所思,而崔弘升或许也真的只剩下一年寿数了,因为东征一旦失败,肯定需要人承担责任,做皇帝和中枢的替罪羊,崔弘升做为东征大军的统帅之一,理所当然要承担失败的罪责,就算砍头也在情理之中。 崔弘升对博陵崔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的突然离世,必将给博陵崔氏带来不可挽回的损失,尤其在政治上,必将给山东贵族集团带来巨大震荡,后果异常严重。 崔家十二娘子的情绪失控了,她不顾崔九和崔德本的劝阻,也不顾豪门世家的尊严和脸面,毅然飞驰兰陵,亲自去寻找白发刑徒。 此刻李风云不在兰陵,而是在蒙山南麓重镇南城,其麾下主力也从下邳的郯县、良城一带撤回了蒙山,正飞速向鲁郡境内前进,兰陵城内已看不到义军的身影。 徐世勣急奔蒙山,在南城追上了李风云。 “十二娘子就在兰陵,她急切要见到你。” 李风云不假思索的摇摇手,“某正要杀奔鲁郡,无暇拜会崔氏。” “阿兄,兵部尚书段文振于三月十二病逝于东征途中。阿兄的预言非常准确。十二娘子之所以不顾一切赶赴兰陵寻你,原因就在如此。” 李风云笑着摇摇头,“你回去告诉她,谁也救不了她家大人。天命如此,人力岂可更改?” “阿兄既能断人生死,便有更改天命之力。”徐世勣满怀期待地说道,“阿兄若在此刻伸以援手,崔氏必会千百倍回报阿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你当某是神棍?”李风云嗤之以鼻,“某若有更改天命之力,岂会沦落到今天这步境地?你以为某喜欢做贼,喜欢杀人?” 徐世勣哑然。 = = = 第一百一十四章又见美人 徐世勣死缠难打,拼死拼活要拖着李风云去一趟兰陵。 这不是面子大小问题,而是关系到徐世勣在十二娘子心目中的份量,关系到他能否赢得崔氏更多的信任,更关系到他离狐徐氏的未来。李风云说未来的中土局势非常不好,而从目下紧张的局势来推衍,未来必定战乱再起。一旦战乱,做为巨商富贾的徐氏如果失去靠山,失去豪门世家的庇护,其后果是灾难性的。 李风云对徐世勣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而这种感情徐十三很熟悉,就如李风云之前对待杜伏威和辅公祏两个名不见经传的齐郡土混混一样,好得过分了。徐十三把自己细心观察后的结果悄悄告诉了徐世勣,让徐世勣死缠难打,肯定能如愿以偿。 正如徐十三的推测,李风云在徐世勣的死缠难打下,不胜其烦,一咬牙,答应了,“好!某便舍命陪君子,陪你走一趟。”言下之意,我这纯粹是给你面子,而不是给崔氏面子。 义军主力正要进入鲁郡展开攻击,主帅李风云却说要秘密去一趟兰陵。韩曜和陈瑞等义军首领当然反对,你去兰陵干什么?你总要给我们一个理由吧?虽然你是主帅,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总要有个限度吧?主帅的一举一动与义军的存亡有直接关系,你不能拿义军数千将士的性命开玩笑。 李风云坚决不说。他与崔氏秘密联系的事,除了徐十三外,没有第二个义军首领知道。至于徐世勣,他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每次进出蒙山,都是由徐十三亲自接送。韩曜、陈瑞、袁安等几个义军首领都知道这件事,不过他们以为秘密进山的人是李风云安置在山外的暗桩,所以谁也没在意,更不会无聊到去刨根究底的查一查。事实也的确如此,徐世勣的确给义军带来了很多机密讯息,从而“证实”了义军首领们的猜想。 李风云告诉韩曜等人,他去兰陵,是因为山外密探送来一个机密消息,说彭城郡丞崔德本到了兰陵,且身边并没有多少人马,为此他想亲自去看一看,若有机会就活擒了崔德本,看看能否从崔氏那里得到一些“帮助”。 李风云给出了理由,然后不顾韩曜等人的极力劝谏,带着风云团就走了。 = 时隔几个月,在兰陵城外一个山清水秀的山谷中,李风云与崔家十二娘子再度相见。 李风云已非当初的待宰死囚,而是升级为十恶不赦的叛贼,但正是这个叛贼,不但把曾经咬牙切齿要杀了他的十二娘子吸引到了蒙山脚下,还与崔氏之间有了某种秘密的合作。当然,到底是谁利用了谁,目前无从定论。 十二娘子取下了帷帽,露出美丽容颜,国色天香,雍容华贵,人间绝色。 李风云还是一头飘逸白发,威猛的面孔上那双冷森肃杀的眼睛还是令人心悸,黄色戎装和黑色大氅配上他那高大彪悍的身躯,使得整个人看上去比当初在白马长街上血腥杀戮的刑徒更加的狂放不羁。 崔九一袭紫袍,渊渟岳峙,沉静如水。 徐世勣本想避开这种场合,毕竟他只是崔氏的一个信使,知道的秘密越多,危险性也就越大,再说他一介商贾,的确没有资格站在这里,但李风云仿若看透了他的心思,就在他准备移步离开的时候,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徐世勣迈不动脚步了,而十二娘子和崔九视若不见,算是默许了他的存在,实际上也就是提高了徐世勣的份量,份量重了,崔氏给予他的信任也就会更多。 没有寒暄,亦没有问候,山风之中,一个优雅但颇为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倒是低估了你,时隔几月,竟占山为王了。” 李风云面无表情,沉默以对。 “儿走了眼,没想到你还是一位奇人异士。” 十二娘子终于没有呼其为贼,而是把他上升到奇人异士了。奇人异士嘛,都有个性,崔家主动约见,情有可原,也算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李风云还是不说话。 “今天来,是想问问儿家大人的事。”十二娘子直奔主题,“你是否确定……” 李风云即刻摇手,“实话告诉你,某不会术数,亦不会星象。某所说,皆源自一位黄袍老道。当初某狂奔蒙山,在崇山峻岭中遇到这位道长,遂邀其喝了一壶好酒,吃了一锅狗肉,然后便听到几句惊世骇俗之语。” 徐世勣想笑,强忍着,憋得好难受。没想到白发阿兄面对崔家的实权人物,依旧是顽劣不改,张嘴就骗,你这不是拿人开心吗? 崔九目露厉色,脸色顿时难看。 十二娘子倒是不以为意,她摇了摇头,问道,“既然有几句惊世骇俗之语,不妨说来听听?” “某都说了,绝无隐藏。”李风云神情严肃地说道,“至于别人信不信,那是别人的事,但某肯定不信。虽说命由天定,但如果事事听天由命,那人为什么还要活着,还要在人世间挣扎?所以某认为,命运要掌控在自己手上,要与天地斗,至于成功还是失败,实际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某不屈不挠的斗了。天道狠,某比天道更狠!” 李风云慷慨激昂,气势如虹。 十二娘子黛眉紧蹙,若有所思。崔九的眼里露出一丝欣赏之色,眼前这个白发贼,也并不是一无是处,最起码人家心黑手辣,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这点很了不起。徐世勣有些晕,对李风云越来越佩服了。任何话到了李风云嘴里,说出来效果就完全不一样,明明他是郑重其事地告诉十二娘子,你家大人死定了,没救了,但经他这么一说,某比天道更狠,那给十二娘子的感觉就翻天覆地了。说谁我家大人就一定会死?天道要他死,我就与天道斗,就算他魂归地府了,我也要把他从地府里救出来。弱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我都不要命了,我还怕谁? 十二娘子思索良久,突然冲着李风云微微颔首,面露浅浅笑容,问道,“你手中有刀,可与天道一战,但儿手无寸铁,如何一战?” 十二娘子把姿态放得更低了,言辞中更是露出请教之意。 李风云既然来了,既然与崔家的重要人物正式见面了,那么当然要有所成果,毕竟他真正的目的还是想与崔氏这个中土第一豪门建立某种有限度的合作关系,虽然难度很大,但总要努力一把。以义军的实力,就算将来发展了,强大了,甚至割据称霸了,也依旧需要贵族集团的支持,豪门世家的帮助,这一点毋庸置疑。为此李风云也曾深思熟虑过,而他要实现这一目标,捷径便是他曾挟持过的崔家十二娘子,这一捷径若成功开掘,必将对义军的发展产生难以估量的影响。所以李风云在来的路上也一直在思考,用什么办法才能挽救崔氏的衰落?又如何逆转崔氏的命运? 十二娘子放低姿态主动求救,李风云也就顺势把自己的思考结果说了出来。虽然他不想做神棍,但十二娘子既然把他当作了神棍,他也只能将计就计,顺便利用一下了,或许自己的思考结果就能改变未来的历史进程。 “某手中有刀,而你手中有皇统。”李风云正色说道,“败也皇统,成也皇统,关键是皇统。” 十二娘子不动声色,但心里却掀起惊天波澜。眼前这个白发刑徒肯定不是东都的高层权贵,但他却一语说中了东都政治的要害,这太不可思议了,他到底是什么人?年纪轻轻的一个恶贼,却有着高层权贵才拥有的政治见识,这怎么可能?他一定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奇人异士,世所罕见。崔家是不是得天眷顾,无意中捡到宝了? 崔九目露震惊之色。他在崔家地位高,权力大,参与决策,他当然知道崔家自中土统一以来的荣辱兴衰,与皇统有着怎样的密切关系。他知道崔家与皇统的关系不稀奇,但一个造反的恶贼竟也能一语道破天机,这就稀奇了。这一瞬间,白发刑徒在他心目中的份量直线上升。如此奇人,崔家万万不可错过。 “皇统?”十二娘子沉吟着,思索着。 本朝皇统始终是个噩梦。先帝在世时就没有处理好皇统问题,结果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上演了一出出人伦惨剧,而受到连累的中土豪门、贵族官僚更是数不胜数。崔家便是因为皇统问题而走向了衰落。 今上继承大统后,皇统噩梦不但一如往昔,还犹胜前朝。太子在位仅一年便薨亡,然后东宫便没了主人,但今上在储君一事上却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拖了又拖。名义上是因为历历在目的血的教训,需要慎重,但实际上却是为了加快改革的进程。 改革需要皇权的高度集中,需要绝对权威,需要最大程度地减少政治上的掣肘,而东宫却是最大的一股掣肘皇权的政治力量,一旦这股政治力量被反对改革的保守派所利用甚至控制,则必然阻碍改革。先帝朝皇统之争的背后,实际上便是改革和保守的战斗,是中央集权制度和门阀士族政治之间的激烈厮杀。 今上吸取了教训,学聪明了。既然太子不幸薨亡,那正好,我就暂时不立太子了,虽然这样会加剧皇统之争的激烈性,会把大大小小的皇子、皇孙们都卷进皇统之争,但同样也会分裂、分化加入皇统之争的大大小小的贵族集团和政治势力。东都的这一政治局势,对改革显然是有利的,但不利于政治上的稳定,而政局混乱,政治风暴不断,又会直接影响到改革进程。所以皇帝不立储君的策略是一把双刃剑,伤人,也会伤己,还会伤害国祚。 = = = 第一百一十五章某比天道更狠 “崔家已败于皇统。”十二娘子目露忧伤之色,缓缓说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岂敢重蹈覆辙?” “皇统之争中,岂会少了崔家?”李风云笑道,“自魏晋以来,中土历朝历代的皇统之争中,何处没有崔家身影?崔家身处庙堂之高,想躲都躲不掉。” 十二娘子更为忧伤,转身望向郁郁葱葱的谷中山林,久久不语。 崔九顺着十二娘子的目光看向远处,他看到的不是风景,而是藏匿在林中的军队。崔九担心十二娘子的安全,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十二娘子不要在此耽搁太长时间。 十二娘子低声叹息,问道,“未来,谁能入主东宫?” 李风云沉默不语。他已经说得够多了,而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他也无法回答。 十二娘子迟疑了片刻,心有不甘,又问道,“谁最有希望入主东宫?” 李风云笑了起来,“东都政局瞬息万变,变幻无常,谁敢说自己最有希望入主东宫?事实上谁都有希望,但谁都没有希望。能否赢得最后的胜利,关键还在于策略,就如对弈,一步错,步步错,所以策略最重要。”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纯粹废话,敷衍之辞。十二娘子当即追问,“第一步棋,落在何处?” “以崔家之实力,可以化腐朽为神奇。”李风云笑道,“某说了,天道狠,某比天道更狠!” 十二娘子和崔九互相看了一眼,眼里均掠过一丝惊疑之色。 李风云最终还是说出了答案,虽然崔家本来就已经在布局了,但李风云能看透其中的秘密,肯定不是因为他有千里眼顺风耳,而是他的确有神奇的预测未来的天赋。只是,让十二娘子和崔九疑惑的是,既然李风云有如此天赋,那么他积极造反的目的又是什么?当真是为了王侯将相?如果他想称王称霸,那是不是意味着中土有崩溃之危?如果中土崩溃了,国祚坍塌了,统一大业灰飞烟灭了,崔氏今日的布局,又有什么意义? 十二娘子毫不犹疑,继续追问,“你举兵叛乱的目的何在?齐州贼叛乱,是因为他们活不下去了,只能揭竿而起,铤而走险,而你不一样,你的手下也不是活不下去了,而是被你逼上了绝路,在你的挟持下不得不叛乱。你告诉儿,你目的何在?你是不是在未来看到了甚?” 李风云笑而不语。 十二娘子和崔九目不转睛地盯着李风云。 徐世勣霍然醒悟,联想到初见李风云时,李风云极力劝说瓦岗人造反,后来见翟让、单雄信等人根本就没有造反的意愿,遂又主动积极地代替翟让跑到芒砀山造反去了。当时徐世勣就很疑惑,今日中土统一强盛,黎民百姓安居乐业,造反没有前途,远不如混黑道来得实惠,既然如此,为何还不知死活的要造反?如今知道李风云有预测未来的能力,那么不难推测到,未来,中土可能会发生剧变,天翻地覆,李风云便动了王侯将相的心思,也想开创一番王霸之业,于是迫不及待的跑去造反了。 “这个世界上或许有预言吉凶、预知未来的人,但绝不是某,某没有这个本事。”李风云笑道,“某只知道,天道狠,某比天道更狠!” 然而,人一旦亲眼目睹了匪夷所思之事,必然会对存在于未知世界的神秘力量产生某种难以自拔的迷信。现在,站在李风云身边的三个人,都认定李风云有预知未来的神秘力量,都迷信于这个神秘力量,所以李风云越是澄清自己不是神棍,这三个人就越是将其当作奇人异士。 “儿有一种预感。”十二娘子有意试探道,“未来几年,皇统之争不会有结果。” 李风云当然知道皇统之争不会有结果,但他之所以拿出皇统来“忽悠”崔氏,还是对崔氏的实力抱有幻想。或许自己在顺着历史的潮流劈波斩浪的时候,能让历史的进程发生一些改变,继而产生蝴蝶效应,让崔氏在给予自己更多帮助,让自己飞速壮大起来的同时,也能让自己在未来有更多的选择。 未来的选择至关重要。做为草根或者低层贵族出身的义军领袖来说,在政治上有着与生俱来的劣势,而这一劣势根本就没有任何弥补或者逆转的可能。在中土世界,是贵族的天下,是豪门世家的天下,失去了这一政治基础的支持,无论你有多么强大的军事实力,最终都会灭亡。所以对李风云来说,造反只是开始,是手段,是过程,而结果是不确定的,是要做出选择的。至于如何选择,哪种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现在就要布局,以便未来能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现在的布局,未来的选择,都系于一个不确定的结果上,而这个结果便是对历史进程的改变。历史进程能否改变?李风云不知道,但他现在的努力,他今生的梦想,便是改变历史进程,为此不惜一切代价,一往无前。 “天道狠,某比天道更狠!”这句话李风云第四次重复了,他用力挥动着手臂,气势如虎,“有一天,当某的麾下有十万大军,崔家还赢不了一个皇统?” 十二娘子暗自吁了口气,紧张的心情至此总算松弛下来。 李风云最终还是说出了他的心里话,他的真正的目的,他对未来的预测。虽然李风云自始至终没有明确给出十二娘子所需要的答案,但从其言辞中所透漏出来的讯息已经很丰富了,配合当前复杂的中外局势和东都激烈的政治斗争,不难推测出因为东征失败而带来的巨大动荡。 动荡的结果便是天下大乱,而天下大乱有两种结果,一种是王朝更替,一种是大乱之后的大治。如果是王朝更替,李风云还有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到皇统吗? 从中土必须为大乱而付出的代价来说,王朝更替有可能导致中土再次陷入分裂,统一大业的崩溃是灾难性的,代价惨重,而大乱之后的大治则必然会维持中土的一统,在中土一统基础上的皇统更替,必能迅速稳定社会、恢复国力,其代价是在中土可以承受的范围内,也是中土的贵族集团,中土的豪门世家所积极追求的政治目标。 崔家的未来布局,其主旨正是更替皇统,而不是摧毁王朝,摧毁中土的统一大业,这与李风云云山雾罩的一番言辞,恰好是不谋而合。 任何预言,都要以事实为基础,即便是最为荒诞的预言,也是如此。比如说东征,没有人相信东征会失败,但从中土政治上的核心矛盾来说,东征在理论上的确存在失败的可能性。李风云对中土未来的预言也是一样,以当前中土的政治形势和综合国力来说,并不具备王朝崩溃的条件。你若说王朝要崩溃,中土要陷入分裂和战乱,没有人相信,但你若说中土要大乱,皇统要更替,以中央集权制为核心的政治改革要失败,豪门世家、贵族官僚便会相信,因为在理论上,这一可能性是存在的,而在事实上,中土各贵族集团的政治诉求也都在向这个方向集中。 十二娘子因此相信了李风云的预言,崔九也接受了李风云对未来中土局势的看法,而徐世勣却陷入云山雾罩之中,不过他坚信一点,既然崔氏都愿与白发阿兄建立有限的合作关系,翟让及一帮瓦岗兄弟还有必要犹豫不决吗?当然坚决地造反了。 双方都沉默了,都在思考之中。 “儿要离开彭城。”十二娘子忽然打破了山谷里的寂静,低声说道,“未来局势即便困难重重,你还有蒙山天险,还有彭城这个后援,当然,崔家给你的支援十分有限,唯有在危机时刻……” 十二娘子没有说完,但李风云却是心领神会,他微微躬身以表谢意,“某会遣使与崔郡丞秘密协商,确保万无一失。” 十二娘子微笑点头,“儿牵挂大人,要北去辽东。” 李风云迟疑了片刻,轻轻摇头。 “儿一定要去,儿要与大人在一起,即便死,也要死在一起。”十二娘子语气坚定,“天道狠,儿比天道更狠。” 李风云略感错愣,随即惊讶地问道,“你要去东征战场?要东渡辽水?要去高句丽?你疯了?” 十二娘子落寞一笑,“儿早就疯了,活在这个世上,对儿来说是不能忍受之痛,儿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李风云扭头望向崔九。崔九神态坚毅,郑重点头,显然是支持十二娘子,愿意与十二娘子共赴战场,生死与共。 李风云蓦然意识到这是个机会,一个可以赢得崔家更多合作的机会,至于十二娘子能否拯救他的父亲,他不关心,他只关心能否拯救更多的东征将士,能否改变东征战局逆转历史。假如东征战局改变了,历史的轨迹是否也会改变?李风云的心动了,兴趣盎然。眼前这个山谷里,一只小小的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那么,它会不会产生蝴蝶效应,在遥远的东征战场上引发一场狂风暴雨? 李风云笑了起来,在十二娘子、崔九和徐世勣的注视下,忽然问道,“你们看到那只蝴蝶了吗?” = = = 第一百一十六章有只蝴蝶 徐世勣日夜兼程赶至济阴城,不料翟让等瓦岗兄弟都走了,回东郡去了。 房献伯告诉徐世勣,孟海公在周桥举旗之后,起义队伍迅速壮大,据说都有好几万人了,而济阴鹰扬府主力都去了东征战场,只剩下一个团戍守济阴城,连自保都困难,更不要说去剿贼了。 “孟海公现在在哪?”徐世勣问道。 “听说去了荷水北岸,到东平郡的巨野泽与帅仁泰、霍小汉的军队会合,一起攻打巨野城。” “他为何要去东平?”徐世勣有些奇怪。 “听说梁郡、彭城郡和鲁郡的鹰扬府军队都到了边境一带,对孟海公虎视眈眈。孟海公刚刚举旗,实力不济,根基不稳,而东平的帅仁泰、霍小汉也是一样,双方遂一拍即合,联手共抗官军。” 徐世勣看了一眼房献伯,突然问道,“孟海公是不是邀你共襄义举?” 房献伯点了点头。 “你如何打算?”徐世勣追问道。 “暂无打算。”房献伯笑道,“东征结束,大军归来,局势会急转直下,所以此刻举旗,极不明智。” 徐世勣叹了口气,“只怕局势会越来越乱。” 房献伯摇摇手,“大郎毋需担心,就算局势很乱,对你徐氏也不会有太大影响,说不定你徐氏还能乘机大捞一笔。”旋即想到什么,房献伯当即问道,“大郎为何说局势会越来越乱?” “大河南北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下雨了。”徐世勣神色忧郁地说道,“去年水灾,颗粒无收,假如今年大旱,再次颗粒无收,你想想,会有多少人陷入绝境?再加上举旗造反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不事生产,都去抢劫掳掠,最后抢谁的?所以不难预见,局势会越来越乱。” 房献伯经徐世勣提醒,顿时想到了孟海公为何去巨野泽了。这时节田地里都是青苗,庄稼正在生产,没有吃的,只能去湖里捞鱼吃。还有就是你现在把济阴郡闹得天翻地覆,最后田地荒芜,大家都没有吃的,义军如何生存下去?孟海公的头脑还蛮清醒的,不愿祸害自己后院,跑去抢别人家里的粮食,高明。 房献伯决定即刻告警孟海公,担心大旱,一旦今年大河南北遭遇旱灾,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乘着现在还能抢到粮食的时候,赶紧囤积一些,以免危急时刻连草根都吃不上。 = 徐世勣飞一般赶回白马。 徐盖看到儿子风尘仆仆、脸色憔悴,十分心痛,赶紧吩咐佣仆上酒上菜,让儿子好好补一补。 徐世勣也确实疲惫,不过休息之前要把肚子问题解决掉,还有就是与父亲谈一谈正扑面而来的危机。 徐盖一张口,却是徐世勣的婚姻大事。徐氏少主,富二代,一表人才,求亲的人早已踏破门槛。徐世勣哭笑不得,这都火烧眉毛了,徐氏岌岌可危,家中大人却一无所知,竟然还优哉游哉的操心自己的婚姻大事。再说,徐世勣的眼界现在也高了,不要说商贾之女,就连普通官宦女儿也看不上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旦俺也王侯将相了,是中土的新贵族了,最起码也可以与二三流世家联姻吧?至于像崔氏那样的超级豪门,徐世勣连想都不敢想,那就是天,高攀不上。 “大人,你最近身体好吗?”徐世勣放下筷子,关心地问道。 “好,硬朗得很。”徐盖笑呵呵地回道。 “外面的事,你最近可察觉到甚?” “白马风平浪静,没甚事。听说河北和齐鲁那边的形势越来越不好,很多平民没有活路,揭竿而起造反了。还有就是济阴郡的孟海公,他竟然也造反了,他乃周桥富豪,怎会没有吃的?”徐盖笑容渐敛,望着徐世勣问道,“你从彭城回来的路上,是不是见到他了?” 徐世勣摇摇头。 “你结交的一帮兄弟,为何都是些无法无天的悍贼?”徐盖叹道,“翟让、单雄信如此,孟海公也如此,如此下去,必然会连累到你。” “何止会连累到某,还会连累到徐氏一族。”徐世勣正色道,“眼前便有一个危机,大人竟没察觉?” 徐盖微微皱眉,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齐鲁、河北局势不好,叛贼多,但距离河南、距离白马还是有一段路程。济阴孟海公虽然造反了,但未成气候,短期内还不会对徐氏形成致命威胁。徐盖思来想去,看不出来眼前有甚危机。 “大人,大河南北很长时间没有下雨了,今年恐怕有旱灾。”徐世勣提醒道,“去年水灾,祸害了大河两岸,今年若再爆发旱灾,受灾的就不止是大河两岸郡县,恐怕会蔓延到整个山东。” 徐盖吓了一跳,再一想又不以为然了。大河沿岸的确有一阵子没下雨了,这影响到了庄稼的生长,但现在不下雨,不代表整个夏天、秋天都不下雨;大河沿岸不下雨,亦不代表整个山东地区都不下雨。徐世勣的担忧初听有些道理,防患于未然嘛,但仔细一想,未必杞人忧天,自己吓自己了。 徐世勣却是一脸严肃,十分郑重,丝毫没有夸大其词的意思。 今年山东大旱,他是听李风云说的。李风云也没有郑重其事的说,只是在那个山谷中偶尔提及。李风云对未来局势十分悲观,预言东征不但会失败,皇帝和中枢还会迫于政治上的压力,马上发动第二次东征,这必将对中土国力造成致命伤害,而天公又偏偏不作美,大河南北连续爆发大灾,去年水灾,今年旱灾,以致饿殍遍野,死亡无数,只是死的人太多,必然会造成瘟疫流行,于是灾上加灾,生灵涂炭。 李风云说这番话是有目的的。 他是东北大盗,熟悉辽东,熟悉远东诸虏,尤其熟悉高句丽。东征在理论上来有失败的可能,而这种可能性既有政治上的,也有军事上的。战争胜负,双方兵力多寡只是条件之一,其中地理气候也是重要条件。从地形上来说,高句丽很难阻止中土远征军长驱直入,而从气候上来说,辽东冬天来得早,远征军攻击时间有限,若不能在秋天攻克平壤,远征军考虑到粮草运输艰难,攻击难以为继,只能撤回辽水。粮草运输之所以艰难,除了路途遥远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辽东的春汛和夏汛。敌方坚壁清野,破坏了所有道路和桥梁,汛期一到,大小河流洪水滔滔,这种情况下,粮食如何运输?所以对中土来说,东征是一次性的战争,一战而定,一战解决问题,绝不能拖。 李风云据此做出推断,东征若失败,便会失败在粮草辎重上。粮草辎重之所以不足,十有**源于汛期的来临,而汛期来临又会延缓军队的撤离速度,由此导致军心不稳,一旦大军突遭变故,必定军心大乱,不战而溃,一败涂地。 十二娘子和崔九要飞赴东征战场会合崔弘升,李风云便乘此机会详细述说了东征在军事上所存在的重大隐患,希望他们能告诉或者提醒东征大军统帅之一的崔弘升,让崔弘升提前做好防备措施。在他看来,既然我说崔弘升要死了,那便有可能死在东征战场上,这也是十二娘子飞赴东征前线的原因所在。你十二娘子若想逆天而行拯救你父亲的性命,那便让崔弘升在战场上消除军事上的隐患,确保自己全身而退。 崔弘升对崔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李风云担心十二娘子和崔九畏惧于崔弘升的权威,不能竭尽全力,于是便预言了国内危机的日益严重,而国内危机越是严重,崔氏的危机也就越严重,这便会迫使两人为了拯救崔弘升而不顾一切的去说服崔弘升。 东征战场上的事情与徐世勣无关,但国内危机尤其是大河南北局势的持续恶化,却与徐世勣利益攸关,所以他十万火急往回赶,试图最大程度地避免这场灾难对徐氏所造成的打击。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善!善!”徐盖很是欣赏儿子的谨慎,毫不吝啬夸奖之辞,“应该要防患于未然,提前做好防范。大郎可有防备之计?” “囤粮,火速囤粮。”徐世勣不假思索地说道,“马上急书江左诸执事,不惜一切代价囤积粮食。” “现在粮食不好买,价格也高啊。”徐盖叹道,“因为东征的缘故,江左的粮食也很紧张,而且各地官府严禁商贾囤粮,一旦发现严惩不贷。大郎,此计是否妥当?” “谁说离狐徐氏要囤粮?”徐世勣摇了摇手,目露狡黠之色,“博陵崔氏要买粮,谁敢阻止?” 徐盖大吃一惊,“万万不可,你假借崔氏之名行私利之事,岂能瞒得过崔氏?” “俺去彭城,就是应崔氏之约。” 徐盖根本不相信,“崔氏岂会发国难财、赚昧心钱?小子切莫胡作非为,自取其祸。” “大人误会了。”徐世勣笑道,“崔氏囤粮,不是发国难财,而是要赈济灾民,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徐盖愣了一下,旋即愁眉苦脸了,崔氏好算计,用俺徐氏的钱来扬你崔氏的名,难道俺的钱是大水漂来的?旋即又开心地笑了,崔氏是何等豪门?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俺徐氏几代人吃喝无忧了,但这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崔氏用俺徐家的钱买粮食,让俺徐家来替他办事,那是对俺徐氏的信任,是俺徐氏的荣耀,俺徐氏的门楣要光大了,子孙后代要鲤跃龙门,光宗耀祖,要做贵族,做官僚,做人上人了。 “善!善!善!”徐盖喜不自胜,连声叫好,“倾尽徐氏所有,买粮,有多少买多少。另外调集尽可能多的船只,尽快把粮食运过来,以免灾难突临,手足无措。” 徐世勣喏喏连声,也是喜笑颜开。这一次,算是把大人骗到了,而徐氏成败,在此一搏。 = = = 第一百一十七章成立瓦岗军 徐世勣在瓦亭找到了翟让及一帮兄弟。 大河南北的地方豪帅纷纷举旗造反,尤其是济阴孟海公造反,深深震动了翟让及瓦岗兄弟。孟海公虽然不知道翟让等人就躲在济阴城,但他在举旗之后,还是通过济阴房献伯、济阳王要汉王伯当兄弟以及外黄的王当仁,向翟让兄弟和单雄信兄弟发出了邀请,请他们共襄义举,合力反隋。 同道兄弟都造反了,局势正在急剧变化,你还继续缩着脑袋躲在黑暗里等待时机,那就不对了,说好听一些叫谨慎,说得难听一些就是胆小如鼠,你没有气魄和胆量你就不配做老大。 翟让坐不住了,焦虑不安。 徐世勣的到来让翟让欣喜万分。他急需外面的讯息,而徐世勣去彭城的目的他一清二楚,他相信徐世勣匆匆而来,肯定带来了十万火急的重要消息。 “大旱?”翟让颇感意外,不过当他的视线落在岗下,看到深褐色的干涸湖底时,又不觉得意外了。俗话说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这国运也是一样,一旦遭遇劫难,就一个接一个,甚至还有诡异的周期性,相隔多少年来就来几场天灾**,让君主和臣民们胆战心惊。 去年大河下游是水灾,而大河中游则是砥柱倒塌,堵塞了河道,致使水位上升,河水倒流,不但阻绝了水道,还祸及京畿。大河砥柱自古以来就矗立于河道中央,任由风吹雨打波涛冲击,它都屹立不倒,哪料去年却因为连绵暴雨就坍塌了,这本身就是个不祥之兆。自此各种谣言谶语满天飞,目标直指东征。东征还是开始了,中土动员了全部国力支持这场声势浩大的远征,但是,假如在这个关键时刻,中土再遭旱灾,大河南北再遇劫难,那么在官府根本没有精力赈灾的情况下,可以预见到,叛乱者将如惊涛骇浪一般席卷山东。没有活路了,造反就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而在危难当中,谁不抓救命稻草? 只是,今年真的会爆发旱灾吗?假如没有旱灾,自己却又造反了,那么等东征胜利,远征军归来,翟氏和兄弟们岂不都要灰飞烟灭? 徐世勣无法给予答案。 李风云的预知能力,白发阿兄的神秘力量,徐世勣永远藏在心里,绝不会说出来。倒不是崔氏下了封口令,也不是因为此事荒诞不经,而是基本常识。从崔氏立场来说,像李风云这种奇人异士可遇而不可求,遇到了就是崔氏之福,而这种福气只能是崔氏独享。如果分享的人多了,传出去了,大家都来争,都来抢,那就不是福气,而是祸害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便是这个道理。 徐世勣分享了崔氏的“福气”,而崔氏也默许了他的分享,某种意义上这等于提高了徐世勣在崔氏豪门中的份量和地位,他应该知足了。在中土世界,崔氏是超级大豪门,是豪门中的豪门,能够有幸攀附上崔氏,并成为崔氏附属中的重要角色者,凤毛麟角,而一旦成了这凤毛麟角中的一个,那么从中所得到的利益难以估量。 徐世勣是亲眼目睹了李风云的神秘力量,所以他深信不疑,但翟让没有,其实就算徐世勣把真相说出来了,翟让还是不会信。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翟让又不是垂髫幼儿,岂能随便骗骗就上当了? 徐世勣只能狐假虎威,把崔氏摆出来。崔氏的实力深不可测,崔氏预测今年有旱灾,崔氏授权徐氏到江左买粮,以便灾难发生后赈济灾民,拯救无辜。 这件事是可信的,中土大豪门财力雄厚,又要名声,常常在大灾之时倾力赈济,把“乐善好施、济贫帮困”之道义传播四海。但这并不能证明崔氏的预测是准确的,假如它不准确怎么办?崔氏买的粮食可以囤积起来,而瓦岗兄弟造反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徐世勣早已想好对策,拿出了一个深思熟虑的建议。 先不要公开举旗,也不要公开的烧杀掳掠、攻城拔寨,而是像过去一样,劫掠通济渠,只不过不再小打小闹了,而是大规模的劫掠,凡粮草武器、金银绢帛,只要是有助于队伍发展壮大的东西,统统劫掠。若要大规模劫掠通济渠,就必须建设军队,就必须把队伍拉起来,这是必备条件,否则你如何大规模劫掠?又如何把劫掠的东西运回来? 军队如何建设?瓦岗兄弟都有自己的人手,多的上百,少的好几十,多为地方乡团宗团的核心力量。现在把它们组织起来,成立军队,统一指挥,联手作战,如此便形成了战斗力。瓦岗兄弟拥有了一支具备战斗力的军队,便可以进行大规模的劫掠,不断地发展和壮大自己。 如果形势发展对瓦岗兄弟不利,则化整为零,继续蛰伏,等待时机。 如果中土局势越来越恶劣,形势发展对瓦岗兄弟有利,则择机举旗,利用劫掠而来的大量粮食和武器,募民为兵,迅速扩军,高举反隋大旗,图王霸大业。 这一建议非常符合翟让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的心理,不举旗,不做出头鸟,但又能迅速发展壮大实力,既能自保,又不会错失良机,可谓一举多得。 经过翟让、翟宽、单雄信、单雄忠、王儒信、王当仁、周文举、李公逸、王要汉、王伯当等众多瓦岗兄弟的商议,最终完善了徐世勣的建议,拟制了一个详细的实施方案,而当务之急便是建设军队。 “白发阿兄的军队叫苍头军。”徐世勣说道,“我们的军队起自瓦亭,不若就叫瓦岗军。” 瓦亭这个名字太小了,没有气势,而瓦岗的名字虽然不够气魄,但很有啸聚山林、占山为王的匪气,当即赢得了兄弟们的一致首肯。 徐世勣却是想起了李风云,当日,正是李风云站在这里,指着这片沼泽说,这里就是瓦岗,将来,你和瓦岗,都将名垂青史。 俺相信阿兄,俺一定要成就大业,青史留名。 = 李风云此刻正在横渡泗水河。 在他的身边,除了寸步不离的徐十三外,又多了一位俊逸的年轻人。 年轻人叫萧逸,出自兰陵萧氏。天下萧氏出兰陵,而萧氏自成为江左齐、梁两朝的皇族之后,更是进入了鼎盛之期。崔氏与萧氏互为联姻,往来密切。十二娘子考虑到未来局势存在着诸多不确定性,崔氏在关键时刻非常需要李风云预知未来的神秘能力,而李风云又表现出了与崔氏合作的诚意,遂决定给予李风云更多的帮助。于是十二娘子临时起意,把跟在身边混吃混喝的萧逸做为秘使放在了蒙山,以随时与李风云保持联系,同时也让李风云在适当时候可以得到兰陵萧氏的一些助力。 萧逸常住江都,是个典型的纨绔,不学无术也就罢了,还结交一些下三滥,做些荒淫无耻的事情。十二娘子是萧逸的姨表姐,有一次到江都正好碰到他一边喝花酒一边豪赌,大为愤怒,当即派人把萧逸的一些下三滥朋友打得缺胳膊断腿,最后一起扔大牢里了。江都的贵族子弟惹不起十二娘子,于是便把仇恨记在了萧逸头上,仅仅过了一夜,萧逸便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无处藏身,情急之下,跟着十二娘子跑了,反正有表姐养着,混吃混喝吧。 哪料到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却被十二娘子扔到大山里了,人生地不熟也就罢了,还整天与一帮穷凶极恶的叛贼混在一起,这根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三十六计走为上,萧逸半夜逃跑,不料却被巡值的风云卫抓到,天黑看不清,抡起拳头就是一顿暴打。萧逸被打得奄奄一息,从此绝了逃跑的念头,期盼着十二娘子来“救”他。 李风云没想到十二娘子也会“忽悠”人,竟把这么个纨绔扔在自己身边做秘使,这哪是做秘使?这根本就是个祖宗,不但要管吃管住,还要保障他的安全,一不小心死了,拿什么向崔家交待?李风云有苦难言,于是便把萧逸交给了徐十三。 徐十三当然不愿意,俺正经事多了,哪有时间陪一位纨绔吃喝玩乐? 李风云心里有气,对十二娘子腹谤不止,你敢忽悠我,好,我就奉陪到底。他交代徐十三,这个人你肯定要保护,但只要他活着就行,剩下的事你看着办,你千万不要把他当作崔家的秘使,更不要把他当作世家纨绔,你就当他是江都的一个小混混,“操练”他,“锤炼”他,直到把他打造成一个合格的义军悍卒,你的任务就完成了,而且你的好运气也来了,你后半辈子的辉煌就全靠这位江都萧郎了。 李风云“忽悠”徐十三,徐十三竟然相信了。徐十三对李风云已经崇拜到了极致,从一个一无所有的贼,到拉起军队,打下地盘,不过短短几个月,仿若做梦一般,如今更与山东第一豪门崔氏秘密往来,可以想像,有了崔氏的帮助,义军前景当然很好。李风云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本事太大了,徐十三敬若神明,对其言听计从。 一夜过后,萧逸的噩梦就不是可怕,而是恐怖了。徐十三成了恶魔,日夜不停地“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痛苦不堪之余,萧逸赌咒发誓要杀了徐十三,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徐十三置若罔闻,依旧不知疲倦不辞辛苦地“操练”萧逸。 萧逸在噩梦中艰难煎熬,突然有一天就走出了大山,出现在了一条水流湍急的河边。 “师傅,这是什么地方?”萧逸在徐十三的“操练”下,不但世家子弟的丰姿荡然无存,就连说话口气都变得谦恭有礼,尤其对徐十三,更是一口一个“师傅”,唯恐怠慢了晚上又要被所谓的“魔鬼训练”折磨得痛不欲生。 “鲁郡。”徐十三言简意赅。 “这条河呢?” “泗水。” 萧逸看看正在渡河的义军将士,追问道,“渡河去哪?” “阳关。” “阳关在哪?”萧逸好奇地问道,“为甚要打阳关?” 徐十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厉声叫道,“闭上你的嘴!” “为甚要闭嘴?”萧逸也瞪大了眼睛,做白痴状,不依不饶地问道。 徐十三几乎崩溃了,这到底是谁折磨谁?兰陵萧氏怎会养出此等奇葩? = = = 第一百一十八章下山了 李风云回到南城后,召集韩曜、陈瑞和袁安,正式公布了与崔氏秘密合作事宜。 韩、陈、袁三人又惊又喜。吃惊的是,李风云也不知用了何等手段,竟然与山东第一豪门崔氏秘密合作。与崔氏合作,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当今中土,有多少势力能赢得崔氏的合作?这其中到底是李风云找到了崔氏,还是崔氏主动找上门,那就不得而知了,但有一点很肯定,李风云的身份非同寻常,否则崔氏豪门根本不可能理睬一个叛贼,更不要奢谈什么合作了。高兴的是,他们跟对了人,走对了路,或许某一天,在崔氏的帮助下,他们还能再一次进入贵族阶层,再一次过上贵族生活,并且有更好的前途。 为了他们个人的目标,他们对李风云寄予了更高的厚望,对李风云也更加的信任,并愿意为之效命。 李风云要求三人发誓,严守这个秘密,尤其在目前这种形势下,义军若想快速的发展壮大,肯定离不开外力的援助,所以这个秘密无论如何不能泄露。 四个人商量后,决定以陈瑞为秘使,乔装商贾,火速赶赴彭城,最好能抢在十二娘子尚未离开彭城之前,与崔德本就合作事宜进行具体商量。 李风云特意提到了讯息传递。掌握东都和地方官府的机密讯息,对义军的生存和发展尤为关键,而这一点正是崔氏所具备的。双方若能在这一基础上建立合作,不但能确保合作的保密性,也有确保合作的长久性。至于粮食武器等物资的援助,或者战场上的“默契”配合,李风云认为风险都太大,尤其对崔氏来说,即便没有被人发现,亦也会给对手留下攻击或者诬陷的把柄。所以李风云嘱咐陈瑞,自己的命运要自己掌控,义军的发展壮大更要靠自己。崔氏是庞然大物,不可匹敌,义军只能借其力,而千万不能依赖它,一旦形成了依赖,距离被吞噬的日子也就近在咫尺了。 送走陈瑞后,李风云独自坐在山巅,在呼啸山风的吹拂下,让自己平静下来,重新梳理了思路,遂决定调整攻击部署。 依据崔九所提供的最新讯息,徐州左骁卫府的梁德重为“保东征”,把徐州诸鹰扬主力全部部署在运河水道两岸,以确保战争物资平安北上,而齐鲁右候卫府的周法尚,其主旨也是“保东征”,为此他把齐鲁诸鹰扬府的主力全部部署在沿海运输通道上,其戍卫重点便是琅琊郡。 根据这一讯息,李风云确认自己之前的想法是正确的,不要去打琅琊郡,也不要去破坏东征,如此一来,便没有危害到周法尚和梁德重的切身利益,他们也就不会调集鹰扬府军队围剿蒙山,这便给了义军发展壮大的机会。 但是,大河南北今年的灾患有增无减,受灾地区会扩大,受灾人口会增多,再加上各路义军肆无忌惮的烧杀掳掠,天灾加**,必定生灵涂炭。在这种不利背景下,蒙山义军如果盲目扩展,必将给自己带来不堪承受之重。 李风云决定改变策略,今年义军的首要任务是夯实蒙山这个根基,并以此为基础进行有限度地扩展,其次是稳步向鲁郡方向发展,目的是以攻代守,阻御官军的围剿,确保义军在蒙山站住脚,夯实基础。 李风云随即据此做出部署,义军主力一分为二,分南北两军。南军为四个团的兵力,以韩曜、王扬为正副统帅,以南城为据点,向鲁郡的南部、彭城郡的北部及济阴郡的东部地区展开攻击,其攻击目的是在牵制官军的同时,逐步拓展地盘,并确保占领土地上的平民安心耕作,以便给义军提供粮食。 李风云的要求是,不要盲目攻打城池,也不要争一城一地之得失,与官府、官军保持高度的“默契”。你在城里及城池周边过你的安稳日子,我则在乡里过我的清贫生活,大家互不干扰,你不打我,我不打你,你若打我,我就一定打你,而且还攻城拔寨,砍下你的头颅。 李风云亲自统率北军八个团,沿泗水方向攻打以鲁郡首府瑕丘为中心的大平原地带,以攻代守,以战代练,以确保蒙山之安全。 另外以两个团的兵力镇戍南武城要隘,阻御来自琅琊郡的攻击。以一个团的兵力戍卫颛臾城,确保大本营的安全。以一个团的兵力镇戍卞城要隘,坚决不让官军踏进蒙山。 南城军议结束后,李风云率主力火速返回颛臾。将士们仅仅休息了一天,把从兰陵、郯县和良城掳掠所得存放入库房后,便在李风云的统率下,下了蒙山,渡过了泗水河,直杀梁父城。 梁父城位于徂徕山西南方向,为本朝初年所建。去年冬天梁父城遭到蒙山义军的攻击,被李风云一把大火烧成了废墟,短期内难以重建,遂搬迁到了位于徂徕山东南方向的古梁父城。北魏时期的县治便是这座古梁父城,亦是此次义军的攻击目标。 梁父城的官僚和平民自上次城池被毁后,噤若寒蝉,日夜派人警戒,防止蒙山义军再来攻击。结果蒙山义军还真的来了。梁父人如惊弓之鸟,一哄而散,根本不做任何抵抗。 蒙山义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杀汶水,在大汶口一分为二,一部渡河佯攻巨平城,牵制城内守军,一部则沿河而上,以主力阵容猛攻阳关。 阳关屯驻有一个旅的鹰扬卫,巨平有一个团的鹰扬卫,都参加了去年冬天攻打卞城的战斗,而那场战斗让他们失去了自信,再不敢骄横自大,对蒙山贼十分畏惧。突然看到蒙山贼出现在城下,官军大为吃惊,一边急报首府瑕丘,向太守段文操求援,一边急召城内官民,严防死守。 蒙山义军从冬天训练到春天,战斗力有了显著提高,而李风云又把重点放在攻城拔寨上,不但督军演练攻城之术,还制造了大量攻城器械,准备充分。 阳关守军太少,城内官民惶恐,且措手不及,在毫无准备之下,面对蒙山义军五个团的猛烈攻击,根本无从抵御。 李风云身先士卒,带着风云团精锐连续攻击,仅仅半个时辰之后,李风云便成功杀上了城墙,给了官军以致命一击。接着义军将士如潮水一般杀进了城内,攻陷了阳关。 义军主力马不停蹄,火速渡河,再攻巨平。 巨平守军只有一个团,而义军有八个团的兵力,且装备精良,士气高涨,双方实力悬殊太大,没有坚守之希望。 听说梁父和阳关先后失陷,城内步兵校尉意识到巨平危在旦夕,但他不敢弃城,再度飞报段文操,请求段文操火速支援。现在鲁郡的地方军已经组建完成,段文操手上有五六千人马,虽然其战斗力不能与鹰扬府相比,但在配备了精良武器,又经过近三个月的强化训练,打叛贼绝无问题,所以这位步兵校尉便把希望寄托在了段文操身上,决意固守待援。 李风云督军狂攻。 从阳关被俘的鹰扬卫嘴里获悉巨平只有一个团的戍守兵力,义军当然要以绝对优势兵力一鼓作气拿下城池。 就在李风云攻打鲁郡北部的梁父、巨平一线之际,韩曜也在攻打鲁郡南部的邹城。 段文操先后接到了两地求援,陷入两难之窘境。 此刻的段文操,可谓是焦头烂额,心力交瘁,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去年鲁郡遭到了齐州贼和徐州贼的攻击,形势恶劣,今年局势更糟,刚刚步入春天,尚没有闻到春天的气息,便接到周边郡县的急报,齐州贼死灰复燃,又来了,济北郡的灾民揭竿而起,东平郡的渔民也造反了,而济阴郡的豪帅孟海公举兵叛乱,声势很大。齐郡、济北、东平和济阴都与鲁郡接壤,这些地方的形势急转直下,叛乱迭起,必然会影响到鲁郡的安全,而各路叛军一旦杀进鲁郡,便与占据蒙山的徐州贼形成了东西夹击之势,由此可知鲁郡危机之严重。 鲁郡岌岌可危,段文操的仕途也就摇摇欲坠了。 他的哥哥兵部尚书段文振病逝于东征途中,对段文操造成了重大打击。段文振的病逝不仅仅意味着段氏权势急剧萎缩,也影响到了整个齐鲁贵族集团的未来。 段文振就是齐鲁贵族集团的一杆大旗,有这杆大旗在,凝聚力就在,但如今这杆大旗倒了,又没有其他人能够代替段文振重新成为齐鲁贵族的“旗帜”,于是齐鲁人的凝聚力会急剧下降,会在各种复杂利益面前分化、分裂,最终各自为战,一盘散沙,整体衰落。既然衰落了,政治对手当然要乘此良机痛打落水狗,于是齐鲁人会遭到惨重打击,齐鲁贵族集团也将迅速失去对齐鲁地区的控制,如此一来,齐鲁地区必将陷入严重混乱,局势将一发不可收拾。 目前齐鲁局势的发展正有这种不好趋势,段文操不得不殚精竭虑全力拯救,而拯救的最好办法莫过于举起屠刀,把所有叛贼统统砍倒在地。 矛盾就在这里,段文操剿贼,便是齐人杀齐人,仇者快亲者痛,代价惨重;段文操不剿贼,任由局势向崩溃的方向发展,必然会连累到整个齐鲁贵族集团,齐鲁人当然不干,于是会爆发内讧,会分化分裂,代价更惨重。 仔细权衡得失,段文操不得不联合齐鲁各地贵族官僚倾尽全力剿贼,但目前最大阻碍便是军队数量严重不足。鹰扬府军队大部分都被调去远征了,而地方乡团宗团战斗力低下,士气军心不稳,不堪大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拿什么剿贼?拿什么稳定齐鲁局势? = = = 第一百一十九章驱狼吞虎 瑕丘鹰扬府鹰击郎将牛进达是段文操的老部下,鲁郡任城人氏,官宦子弟,曾追随段文操征战于西北边疆,勇略过人。 段纶北上辽东奔丧之后,牛进达取代了他的位置,为段文操出谋划策。 面对鲁郡复杂的局势,牛进达倒是从容沉稳,保持了清醒的头脑。毕竟他不是一郡太守,也不是有权有势的豪门家主,更没有来自东都政治对手所施加的重压,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鹰扬府军官,肩上没有千斤重担,当然可以从军事上对当前局势有个清晰的判断。 鲁郡现在是四面受敌。 北面有齐州贼,虽然齐郡张须陀正在奋力围剿,齐州贼暂时不会威胁到鲁郡,但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去年张须陀就把齐州贼赶进了鲁郡。现在段文振病逝了,段文操最大的靠山不在了,张须陀还怕啥?肯定是肆无忌惮,无所顾忌。一旦他再把齐州贼驱赶至鲁郡,段文操怎么办?故技重施,再逼着张须陀把齐州贼“领”回去?绝无可能了。 鲁郡的东北方向就是济北郡。济北郡有贼帅韩进洛、甄宝车,他们活跃在济水两岸,盘驻于鱼山一带。鱼山距离鲁郡不足百里,距离首府瑕丘不过三百里,中间都是大平原,唯一的阻碍就是汶水,而汶水两岸又遍布大大小小的城镇,官民富足。济北郡境内有滔滔大河,有奔流济水,是去年水患的重灾区,因为赈济不力,灾民活不下去了,这才造反。不难预见,这些饥肠辘辘的造反者,很快就会杀到汶水,杀进鲁郡境内,大肆掳掠。 鲁郡的西北方向是东平郡。东平郡有贼帅霍小汉,他是巨野泽附近的富豪,靠大湖生活。按道理只要大湖在,湖里有鱼,就能喂饱肚子,为何要造反?都是东征惹得祸。因为东征需要,官府强征徭役,强征赋税。壮丁都走了,老弱妇孺糊口都困难,哪里还有能力支付赋税?活不下去了,唯有造反。这一造反,便苦了鲁郡。巨野泽紧邻鲁郡,距离首府瑕丘仅百里路程。巨野泽沿岸的渔民,既有东平郡人,也有鲁郡人。这次造反的另一贼帅帅仁泰,便是鲁郡平陆县人,他的麾下都是鲁郡渔民,现正在平陆、瑕丘和任城三县境内烧杀掳掠。 段文操本想派兵去剿杀的,偏偏这时鲁郡西南方向的济阴郡也有人造反了。济阴豪帅孟海公在周桥举兵,短短数日便纠集了上万人马,然后直杀巨野泽,与帅仁泰、霍小汉两路贼军会合了。三个贼帅会师,好几万叛贼,段文操拿什么打?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这三个贼帅出自三个不同的郡,三个郡都应该出兵剿杀,凭什么鲁郡独自承担剿贼重任? 但是段文操还是派出了军队,目的是驱赶境内的叛贼,把叛贼都赶到东平和济阴去。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只要我鲁郡境内安稳,你东平和济阴即便乱成了一锅粥,又与我何干?想是这么想,龌龊心思谁都有,但段文操确实是有苦难言,因为在鲁郡的东边,还有一股最大最强悍的叛贼,那便是盘驻蒙山的徐州贼。 徐州贼在蒙山窝了一个冬天没出来,然后春天到了,春暖花开了,徐州贼还没有出来。段文操提心吊胆,把主力都放在泗水一线,坚决堵住徐州贼的下山之路。终于徐州贼下山了,结果让段文操很高兴,徐州贼去祸害彭城、下邳去了,没有侵害鲁郡。 只是,他尚没有高兴几天,徐州贼突然就调转了方向,气势汹汹地杀进了鲁郡,而且还有南北夹攻之态势。以徐州贼的实力,根本不存在两路共击,所以这南北两路,肯定有一路是虚,有一路是实。 卞城战败后,段文操收起了轻视之心,变得很谨慎,唯恐重蹈董纯之覆辙,为此他甚至派人买通了蒙山猎户打探山里的动静,虽然成效不大,但最起码打听到了徐州贼首叫白发帅,也有人称之为苍头帅。然后又派人到谯郡打探,了解到了韩曜、陈瑞等贼军首领。最后终于从东郡打听到了苍头帅的由来,原来此贼竟是被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下令押解到东都的东北大盗,在经过白马时,乘着一群当地贼人劫狱的机会,逃之夭夭。 何等凶贼,竟会引起宇文述的注意?还要千里迢迢押至东都?这个凶贼缘何与徐州贼走到一起?又如何被徐州诸贼推为首领,举兵叛乱? 段文操本想通过哥哥段文振调查一下这个白发贼,书信是寄出去了,传回来的却是哥哥的死讯。悲痛之余,段文操也知道自己的靠山倒了,从此再也不会获悉中枢的机密了,一切都要靠自己了,于是不得不强打精神对付徐州贼。 就在此刻,从巨平传来消息,蒙山贼突然出现在汶水一线,攻陷了梁父和阳关,包围了巨平,直接威胁到了首府瑕丘的安全。 上当了。原以为蒙山贼是从泗水一线和邹山一线展开南北夹击,哪知道这两路都是虚的,蒙山贼真正攻击的方向是鲁郡北部,是梁父、巨平一线。只是,让段文操疑惑不解的是,那个白发贼为何要舍近求远,不直接打曲阜,打瑕丘,却去攻打梁父和巨平?他攻占阳关的目的又何在? “白发贼劫掠了重兵船队,他手上的武器,足以装备五千鹰扬卫。”段文操眉头紧锁,叹了口气,“经过一个冬天的整训,贼人脱胎换骨,战斗力今非昔比,形势是越来越恶劣了。”他看看站在一边专注望着地图的牛进达,说道,“有人建议某,向谯公求援。” “江左人岂会向使君伸以援手?”牛进达冷笑,“东莱水师渡海在即,此刻使君若把鲁郡危局如实告之,必会给自己带来无穷麻烦。” 段文操沉默不语。 “东征很快便能结束,东征大军一旦归来,便如秋风扫落叶,把叛贼斩尽杀绝。”牛进达继续说道,“使君只要坚持到冬天,则形势必定逆转。” 段文操微微颔首,问道,“白发贼为何攻占阳关?莫非去年逃进蒙山的齐州贼,又要杀回去了?” 牛进达看了看段文操,眼里掠过一丝担忧。使君自兄长病逝后,便意志消沉,日渐颓丧,常常夜不能寐,以致精神恍惚,形神枯槁,身心俱疲,不但疏于军政事务的打理,也渐渐失去了雄心壮志,这样下去,恐怕要出事。 “白发贼攻占阳关的目的,显然是想切断齐、鲁两地之间的联系,以便集中力量攻打瑕丘。以白发贼目前的实力,攻打瑕丘很困难,一旦受阻于城下,便会遭到我救援军队的攻击。”牛进达手指地图说道,“有能力救援鲁郡者,北面是齐郡张须陀,南面是彭城崔德本。彭城属徐州,崔德本若要救援鲁郡,不但要禀奏东都,还要征得卫府的同意,急切间无法北上,所以张须陀是唯一能在最短时间期内以最快速度赶来救援的人。白发贼攻占阳关,夺取梁父、巨平一线,其目的正要是阻绝张须陀南下救援之路。” 段文操思索着,沉吟良久,将信将疑地问道,“以白发贼之奸诈,他会在没有壮大之前,盲目攻打坚固大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个代价是不是过于惨重了?他有必要为了攻占鲁郡首府,而与某打个两败俱伤?” “白发贼来自徐州,他的手下都是楚人,若想在齐鲁立足发展,相当困难。”牛进达解释道,“若白发贼攻陷瑕丘,震惊齐鲁,便会给自己带来巨大声望,而凭借这一声望,他便能赢得齐鲁诸贼的尊崇,继而领袖群雄,发展壮大,并以鲁郡为根基,逐鹿中原,图王霸之业。” “在某看来,白发贼尚没有攻克瑕丘的实力。”段文操坚持自己的看法,“他如果与某打个两败俱伤,齐鲁诸贼必定蜂拥而上,痛宰楚人,吃了他们以喂饱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 牛进达暗自苦笑,他不好直言驳斥,只能委婉说道,“使君,你是齐人,但张须陀不是,济北郡守不是,东平郡守不是,济阴郡守也不是。目前张须陀实力最强,帐下有上万精兵,虽然他现在内忧外患,腹背受敌,处境很困难,但他具备逆转危局的能力,所以周边郡县都向他求援,正好谯公又授予其戡乱齐鲁之重任,允许他越境剿贼,这便给了张须陀联合诸郡共同剿贼的机会。” 段文操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如果张须陀联合周边郡县,把大小贼帅都赶进鲁郡,数万贼人全部涌进鲁郡,吃什么喝什么?没有吃的,没有喝的,饿红了眼的贼人还认识段文操?天王老子都不认了,更不要说什么齐人、楚人了。那时候有奶便是娘,只要你给我吃的,给我喝的,你就是我的天王老子,你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你要我杀段文操我就杀段文操。结果可想而知,白发贼肯定乘机出手,成为贼帅中的贼帅,而瑕丘在数万贼人的疯狂攻击下,十有**要失守。鲁郡失守,段文操完了,段氏连遭重创,齐鲁贵族集团随即陷入混乱,后果不堪设想。 “张须陀还敢故技重施?”段文操冷声质问。 “东莱水师渡海在即,而齐鲁局势稳定与否直接关系到了水师的渡海远征,所以谯公必定向张须陀施加重压,而张须陀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若想稳定齐鲁局势,除了把各路贼人赶进鲁郡外,还有其他更好更快捷更有效的办法吗?” 段文操神色阴戾,久久不语。 “白发贼攻占阳关,切断齐、鲁两郡的联系,断绝齐军入鲁之路,正好给了张须陀实施驱狼吞虎之计的绝佳借口。”牛进达说到这里,轻轻捶了一下案几,“白发贼对局势的推衍极其准确,而且一剑封喉,其谋略之高,令人惊叹。如此对手,也不枉董纯和梁德重两位老将军在徐州马失前蹄,栽了个大跟头。” “计将何出?”段文操问道。 “向彭城崔德本求援。”牛进达断然说道,“同为山东人,在使君陷入危难之刻,岂会袖手旁观?” = = = 第一百二十章求助张须陀 段文操书告诸县,今贼獠猖獗,而诸鹰扬主力东征,留守兵力严重不足,致使戡乱形势非常严峻,但只待东征结束,则形势必然逆转。为此段文操要求诸县乡,募民为兵,积极防御,若境内出现叛贼,则据城坚守,固守待援。 又以首府瑕丘为中心,与距离瑕丘最近的曲阜、龚丘、任城、邹城四地构建成防御战阵,把鲁郡诸鹰扬和鲁郡地方军全部集中在这一地区,官军民联手抗敌,各城互为支援,以确保鲁郡中心地带的安全。 至于中心地带以外的区域,包括蒙山西麓和汶水两岸的县乡,如今都被叛贼所占,或者正遭到叛贼的攻击。段文操迫于对未来局势的悲观预测,只能安抚他们,命令他们想方设法竭力自保。不是我不救你们,而是我自顾不暇,自身难保啊。 段文操担心巨平失陷,城里的两百鹰扬卫全军覆没,遂急令驻守该城的步兵校尉,弃守巨平,火速撤离。他手上本来有六个团的鹰扬卫,在卞城一战中损失一团一旅,阳关失陷又损失了一个旅,只剩下四个团了,如果巨平再失陷,驻守团没有撤出来,段文操手上便只剩下三个团的鹰扬卫,不但损失太大,也会严重影响到首府瑕丘的镇戍,所以他宁愿放弃巨平,也不愿损失那一个团的兵力。 然而,他的命令未能送达。 巨平城在蒙山义军的猛烈攻击下,摇摇欲坠。入夜之后,李风云命令主力旅团继续猛攻北城,牢牢吸引住了守军主力,然后亲自率偏师突袭西城,在第一轮的攻击中便成功登上城楼,顺利打开了城门。巨平城失陷,守城官军全军覆没。 第二天,李风云下令,主力旅团沿着汶水两岸向西推进,攻打沿岸的蛇丘、汶阳、刚城、南章等大小城镇,并要求将士们把这些城镇中的官仓、义仓洗劫一尽。 几乎在同一时间,帅仁泰、霍小汉和孟海公攻陷了巨野城,然后挥军杀进了鲁郡,在任城、邹县境内烧杀掳掠。 牛进达指挥两团鹰扬卫和四个乡团的鲁军,向这支举旗不久实力孱弱的义军展开了反攻。义军无力抵御,遂一分为三,帅仁泰撤回平陆,霍小汉撤回巨野,孟海公则撤回济阴荷水两岸,各自发展,伺机再攻。 段文操向齐郡郡丞张须陀求援,向彭城郡丞崔德本求援,至于琅琊郡郡守窦璇,他想想还是放弃了,连书信都没写。去年冬天琅琊郡“水深火热”的时候,窦璇曾向段文操求援,希望段文操能从鲁军方向攻打蒙山,以缓解琅琊郡之危机,但段文操阳奉阴违,嘴里答应着,实际上一箭未发。现在形势颠倒了,鲁郡“水深火热”了,你段文操向窦璇求助,窦璇会帮忙?当然不会。再说窦璇现在为了确保运输通道的安全,也是焦头烂额。在他眼里蒙山就是个马蜂窝,马蜂不出来叮他,他就烧高香了,哪里还敢主动去捅马蜂窝? = 张须陀接到段文操书信的时候,正在济水南岸围剿长白山贼军。 齐郡造反的人多,前赴后继者众,直接原因是去年齐郡遭受的水灾最严重,大河决堤,济水泛滥,无家可归、流离失所者不计其数。其次便是齐郡云集了齐人的精英,历城和淄川都是历史悠久的古城,而济水河两岸的大平原更是滋养了一代代的齐鲁贵族,所以这里也是齐鲁地区内外所有矛盾的汇聚地,是一个“火药桶”。随着火药桶里的火药越来越多,危机也越来越严重,终于有一天,它爆炸了。 长白山位于泰山北部,济水南岸,座落于历城和淄川之间,距离这两座千年古城不过百余里路程,山不大、不高也不险,实际上没有任何军事价值,但它却因为王薄和孟让在此举起了第一杆反隋的大旗而名闻天下。名气不能当饭吃,长白山也不能给义军提供任何保护,它只能默默地看着各阶层各种身份的齐人在它的身边来来往往的奔跑厮杀,只能无声地哀悼那些死亡者,只能等待着金色的阳光穿透黑色的乌云,重新照亮它的美丽容颜。 长白山送走了王薄和孟让,迎来了左君行和左君衡兄弟,迎来了裴长子和石子河,迎来了更多衣衫褴褛却充满了希望和激情的一无所有者。 然而,乌云更黑了。张须陀带着他的大军气势汹汹地杀到了长白山下,在泰山和济水两岸,在方圆两三百里的区域内,对造反者实施包围,血腥剿杀。左君行和左君衡兄弟打不过张须陀,只能向北海郡方向撤退,打算与盘驻于沂山东北麓一带的郭方预、秦君弘所率的北海义军会合。裴长子和石子河也打不过张须陀,他们就近向泰山撤退,打算逃亡鲁郡,以获得喘息之时机。 义军实力弱,生存的策略就是游击,你进我退,你退我进,再不行就化整为零,一大帮大小首领各带人马,一哄而散,然后再到约定地点会合,总之就是坚决不与官军正面对垒。 张须陀和他的将士们四处围剿追杀,疲于奔命,个个精疲力竭,战果却非常有限。 这时,段文操的求援书信到了。这段时间,北海、济北和东平三郡的郡守先后遣使向张须陀求助,段文操是最后一个,而鲁郡的局势也是最为恶劣的一个。 张须陀已经预料到蒙山贼要下山为祸,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短短几个月内,鲁郡不仅有蒙山贼为祸,还有来自济北、东平和济阴三郡叛贼的攻杀,段文操竟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困境。实际上段文操远不止“四面楚歌”,他还有“内忧外患“,“内忧”是他哥哥段文振病逝后,他的靠山倒了,齐鲁贵族集团也面临崩溃之危,而“外患”则是齐鲁地区的关陇籍贵族官僚和东都的政治对手必然要乘机下手,在“痛击”北海段氏的同时,“围攻”齐鲁贵族集团,以此来打击和削弱山东人。 张须陀暗自窃笑。他本想在齐鲁利用戡乱建功,以便在仕途上走得更远一些,但齐鲁本土势力强大,而控制东莱水师的江左权贵亦是强横跋扈,他一个小小郡丞,被两大势力挤在中间,难有做为,所以张须陀主动向段氏示好,以赢得齐鲁人的支持,希望能改善自己的处境。但天有不测风云,哪料到兵部尚书段文振突然就死了,偏偏此刻齐鲁叛乱又风起云涌,愈演愈烈,这等于给了齐鲁贵族集团“迎头一棒”,把他们打得晕头转向了。 这是打击齐国人的天赐良机,张须陀岂肯放过?要打击齐鲁人,首先就要打击北海段氏。段文振死了,还有段文操,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段文操打倒,齐鲁贵族集团连遭重创,必定阵脚大乱,一盘散沙。到那时,齐鲁人自顾不暇,哪里还有时间去掣肘张须陀,阻挠张须陀戡乱?张须陀则乘机放开手脚,大肆剿贼,如此则必定马到成功,一战而定。 张须陀遂召集亲信部属商议戡乱之计。 郡尉贾务本匆匆而来。兵曹书佐秦琼从相隔几十里外的另一座军营里赶了过来。最后抵达的则是历城鹰扬府步兵校尉吴黑闼。 历城鹰扬府司马杨潜因为祖父观王杨雄病逝,北上奔丧去了,代替他统领齐郡诸鹰扬的便是步兵校尉吴黑闼。吴黑闼是济北东阿人,普通官宦子弟,曾戍边北疆,与突厥人打过仗,因功擢升。杨潜来到历城后,与吴黑闼一见如故,遂成知交,对其非常信任。 在帅帐里向众人解说齐鲁最新局势的则是郡守府的功曹张元备。 功曹掌人事,参与政务,是郡守的绝对心腹。而张元备便是张须陀的儿子,就算心腹也比不上血脉相通的父子。张须陀举贤不避亲,征辟自己的儿子出任郡府主要吏属,也算是个性鲜明了,但实际上他是迫不得已,他从军队到地方,落脚到齐鲁这个本土势力极其强横的地方,连遭变故,天灾**接踵而至,可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如此危局下,他的身边如果没有几个绝对心腹,肯定是两眼一抹黑,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张元备站在地图前,把鲁郡及其周边局势一说,再把沿海的东莱、高密、琅琊形势一介绍,大家顿时看出名堂了。 当前齐鲁实力最强、对齐鲁局势影响最大的叛贼不是齐州贼,而是盘驻在蒙山的徐州贼。徐州贼占山为王了,接下来要谋发展,理所当然要攻击实力最弱而掳掠所得又很丰厚的地方,而这个地方便是琅琊郡。徐州贼攻打琅琊郡,掳掠沿海的运输通道,便会对东莱水师渡海远征造成影响,所以周法尚十万火急派出军队支援琅琊郡。结果徐州贼很识事务,马上撤回山上,不打琅琊郡了,转而去打彭城、打下邳,现在更是集中全部力量打鲁郡。 这是为甚?蒙山贼军为何不去打琅琊,不去劫掠运输通道上的战争物资,不去阻挠东征,却去打鲁郡?这肯定不是实力上的原因,蒙山贼军的实力,大家已经领教过了,还是很厉害的。他们劫掠了通济渠上重兵船队,还劫持了数千通济渠上身强力壮的船夫、水手,又经过了一个冬天的强化训练,其战斗力肯定很强,完全有实力打琅琊,所以这只有一个解释,蒙山贼近期的攻击目标不是阻挠东征,而是要置段文操于死地,要打击齐鲁人,要进一步混乱齐鲁局势。 齐鲁局势大乱,必然会影响到大河南北乃至整个山东地区。如果整个山东地区都乱了,则中土必然大乱,而中土大乱,则结果可想而知。 张须陀的任务就是稳定齐鲁。齐鲁大乱,段文操和齐鲁人固然要倒霉,他也跑不掉,所以谁要混乱齐鲁,他就要杀谁。 = = = 第一百二十一章争执 “东都敕令徐州剿贼,为何在蒙山南部却看不到徐州军队?”吴黑闼突然问道。 吴黑闼三十岁左右,身高体阔,钢针般的络腮胡,浓黑的眉毛,威风凛凛,一看就是个耿直豪爽之人。 这句话说出了大家的共同心声。主掌徐州军事的左骁卫府就在彭城,而彭城郡有四个鹰扬府,听说去年底左骁卫府还借口剿贼下令征召地方乡团宗团组建了一支上万人的地方军,如此雄厚实力,为何不打蒙山?徐州贼在通济渠上劫掠了重兵船队,东都曾诏令左骁卫府必须把被劫重兵收缴回来,但左骁卫府至今没有攻打蒙山。梁德重哪来的胆子,竟敢对东都诏令置若罔闻,对皇帝的命令阳奉阴违? 齐人和楚人的矛盾也是由来已久,如今楚人既然把祸乱通济渠的叛贼赶进了齐鲁,赶进了蒙山,当然没有剿贼的积极性。为何要剿贼?为何不能让这伙贼人去祸乱齐鲁?你齐鲁越乱越好,与我徐州何干?如果彭城地方势力蓄意阻挠卫府剿贼,不要说梁德重这个关陇籍的将军了,恐怕就是出自山东第一豪门的崔德本也是一筹莫展。 “明公,去年冬天,崔氏曾出面,与齐、鲁、琅琊三郡约定联手剿贼。”贾务本说道,“为何崔氏出尔反尔,在鲁郡危急之刻,不予援手?” 张须陀沉默不语。 从山东人的整体利益来看,崔德本肯定要出手救援段文操,只是他有他的难处,短期内指望不上。至于琅琊郡的窦璇,他在来护儿和周法尚的威逼下,只会把所有力量都用在戍守运输通道上,而段文操的死活和鲁郡的危机,与他何干? “明公,鲁郡若失,罪莫大焉,如果影响到了水师渡海远征,则后果不堪设想。”秦琼神情严峻,语气诚恳,“北海段氏势力庞大,段阁老虽已辞世,但其门生故吏无数,权势依旧,尤其段氏在齐鲁的影响力,更不会因为段阁老的辞世而消散。明公身在齐鲁,肩负稳定齐鲁之重任,若因公事与段氏结下仇怨,实为不值。” 秦琼的告诫之辞乍听有些刺耳,但认真一想,秦琼不但没有夸大其词,反而恰如其分,恰到好处,说得不轻不重,正好让张须陀能接受,能在平静的心态下权衡得失。 张须陀当即意识到自己必须去救援鲁郡,否则支持自己的齐鲁人会背弃而去,包括坐在这个帅帐里的秦琼和吴黑闼,都有可能怨恨自己,从此出工不出力。但是目前齐郡岌岌可危,假若倾尽全力去救援鲁郡,难度太大,甚至有失败的可能,这危及到了自身利益,只是假若自己去救了,则必然会赢得更多齐鲁人的支持,这从长远来看,又符合自己利益之需要。 只要东征胜利结束,只要熬到今年冬天,形势必会逆转。 张须陀仔细权衡后,断然决定支援鲁郡。 “北海那边暂时放一放。”张须陀抚须说道,“那边紧邻东莱,东莱水师的威慑力不容小觑。另外鲁东诸鹰扬尚存不少兵力,某向谯公求援,请他派些兵马到潍水、白狼水一线略作巡视,以恐吓北海贼。只是,主力离开齐郡后,贼人一旦闻讯,必蜂拥而回,受害的还是无辜平民。” 贾务本叹了口气,“剿终究是下策,越剿越乱,就算把贼剿完了,最后还是要抚。唯有抚才能最终稳定局势。明公,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下雨,影响到了庄稼生产,如果再不下雨,旱情加剧,恐怕要酿成一场灾患。齐郡一旦再受灾……” 贾务本没有说完,他心情沉重,不想说了。剿来剿去,杀的都是农夫,都是平民,都是无辜生灵,实在是罪孽,以致天怒人怨,灾患不断。假如再受灾,活不下去的人就更多,最后大家都去造反,你杀我,我杀你,杀得尸横遍野,赤地千里,国破家亡。 很显然,贾务本反对救援鲁郡。自己家里的危机都解决不了,还去救别人,岂不是自寻死路?君子要顾其本,自己都岌岌可危了,还不惜代价去救别人,最后十有**是一起完蛋。 “目前齐郡旱情日渐严重,而叛贼不但屡剿不平,反而越来越多,形势正越来越恶劣,这种情况下,主力驰援鲁郡,必然会危及到齐郡之安危,有可能导致形势急转直下。”张元备不能反对父亲的决策,但他亦不支持去支援鲁郡,所以他出了个折衷的主意,“使君,我们必须防患于未然,我们必须考虑到,假如今年再降旱灾,齐郡怎么办?某认为,使君至少要留下一半军队继续围剿叛贼,并加大赈灾力度,竭尽全力维持齐郡目前的局面,以便让济水两岸的平民能够安心农事,能够在旱灾爆发的时候遵从官府命令,与官府一起齐心协力抗旱救灾,而不是铤而走险举旗叛乱。” 张须陀迟疑不决。 贾务本是河东人,张元备是张须陀的儿子,是关陇人,从他们的立场出发,齐郡的安危理所当然放在第一位,这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而齐鲁人的整体利益则要放在第二位,至于鲁郡段文操和北海段氏的命运,与他们何干? “司功此策似有不妥之处。”秦琼说道,“齐军一分为二,一半留在济水两岸继续剿贼,一半南下救援鲁郡,极有可能陷入本郡镇戍力量不足,而南下攻击力量亦不足的窘境。目前形势是,齐郡内忧外患,四面受敌,内有长白山诸贼屡剿不平,外有北海、鲁郡、济北和大河北岸的渤海、平原诸贼的四面威胁,因此不论是镇戍本郡还是救援鲁郡,齐军实际上都捉襟见肘、难以为继,如此危局下再把有限的军队一分为二,其结果可想而知。” 秦琼据此提出建议,齐军要么坚守本郡,要么倾尽全力南下剿贼,不要试图同时做两件事,而同时做两件事必然会导致两件事都失败。 “从鲁郡送来的消息可以看到,蒙山贼已经攻陷了阳关,占据了巨平和梁父一线,切断了齐、鲁两郡的联系。由此不难预测到,蒙山贼接下来将沿着汶水河两岸向西推进,一路攻城拔寨,烧杀掳掠,直到抵达济北、东平和鲁郡三郡的交界处,与济北贼帅韩进洛、甄宝车,东平贼帅帅仁泰、霍小汉会师,不出意外的话,济阴贼帅孟海公也会与他们形成联盟,如此一来,各路贼军便对鲁郡首府瑕丘及其周边县乡形成了一个环形包围之势。” 秦琼走到地图前,手指阳关,继续说道,“若明公率一半齐军南下,必然会受阻于阳关,而齐军一旦受阻于阳关,蒙山贼必然会通过韩进洛、甄宝车等贼帅,向齐郡左君行、左君衡、裴长子、石子河等叛贼,向北海郭方预、秦君弘等贼帅,甚至会向避难于河北豆子岗的王薄等逆贼,发出消息。各路贼人见有机可乘,必然纷纷杀向济水两岸,如此则齐军难以抵挡,最终明公不得不撤回齐郡剿贼,南下救援鲁郡之举则功亏一篑、半途而废。” “明公撤离鲁郡,包围瑕丘及其周边地区的各路贼人遂肆无忌惮,可以放手攻击。若鲁郡陷入贼手,诸贼有了地盘,有了人口,必能携手结盟,共抗官军。可以想像,齐鲁马上就会陷入更大的混乱,而这种混乱必然会影响到水师渡海远征。荣公和谯公震怒之下,必然迁怒于明公,而皇帝和中枢也会加罪于明公。明公虽忠心耿耿、呕心沥血,奈何结果与上面的愿望大相径庭,又岂能逃脱罪责?” “若明公倾尽全力南下救援鲁郡,收复阳关,收复巨平和梁父一线,把蒙山贼赶回蒙山,则由蒙山贼会同各路诸贼对瑕丘及其周边地区形成的包围不攻自破,鲁郡及段使君之危迎刃而解。明公一战而定,速战速决,在攻占阳关之后,随即便可分兵返回齐郡,不给各路贼人以任何偷袭齐郡之机会。如此,则必能大功告成,不但予贼以重创,摧毁了诸贼结盟发展之可能,还有效遏制了齐鲁危局的进一步恶化,有助于水师在预订时间内渡海远征。” 秦琼的倾向性太严重了,做为齐人,他决意要南下支援鲁郡。 张元备颇为恼火,当即驳斥。其一,彭城距离鲁郡不过数百里,而左骁卫府及其辖下主力诸鹰扬又都在彭城境内,无论是梁德重还是崔德本,都不敢不救,倒不是因为唇亡齿寒,贼人攻占鲁郡后会对彭城形成威胁,而是皇帝和中枢会在事后追罪,鲁郡和彭城毗邻,近在咫尺,你们却不救,目的何在?梁德重和崔德本都担不起这个罪责。另外崔德本出自山东第一豪门,北海段氏和齐鲁贵族集团乃是山东贵族集团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从山东人的整体利益和崔氏利益来说,崔德本不惜代价也要救,他岂会见死不救? 秦琼冷笑,直接质问,去年徐州贼势小,董纯和梁德重围追堵截,却失败了,让徐州贼逃进鲁郡上了蒙山,继而直接影响到了齐鲁局势的发展。徐州贼何以能逃到鲁郡上了蒙山?是谁,要让徐州贼进入齐鲁地区?其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虽然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不要指望徐州人。徐州人既然把自家贼人赶进了齐鲁,又岂会帮助齐鲁杀自家的贼人? 双方互不相让,争执不下。 张须陀一直在沉思,忽然,他伸手冲着秦琼和张元备摇了摇,示意两人不要争了。 “齐军倾力南下也罢,一分为二也罢,都是被动应战,事实上我们没有任何把握逆转局势。”张须陀正色说道,“若想逆转危局,唯有主动应战,唯有予贼以重创,所以,我们是不是可以将计就计?” = = = 第一百二十二章我是大侠 任城大侠徐师仁出现在汶水河畔,于苍头军辕门外求见白发帅。 大侠,顾名思义,乃侠义之士,为黑白道所推崇。徐师仁就是这样一位人物,鲁郡地方豪望,能文善武,长袖善舞,在齐鲁、河南和徐州三地交界之郡县大名鼎鼎。和平年代,徐师仁很吃香,上至贵族官僚下至贩夫走卒,有困难都找他,肯定能得到满意解决,侠义之名就是由此而来。 如今局势乱了,天灾**交织在一起,生灵涂炭,但未来局势如何发展,谁也不知道,大家都把目光关注在东征战场上。倘若东征打赢了,皇帝和远征军凯旋而归,局势随即明朗。不要造反了,该干啥还是干啥吧,造反必死。倘若东征打输了,皇帝权威大损,远征军损失惨重,士气低迷,则局势就更加混沌了,那些居心叵测者、野心勃勃者会纷纷跳出来,中土可能会陷入无边的黑暗。 徐师仁就属于野心勃勃者。他是齐鲁人,他和所有山东人一样,认定山东和齐鲁文化才是中土正朔,他以此为骄傲,他年轻时最大的愿望,便是希望山东人统一中土、统治中土,然而,最终统一中土的却是野蛮的关陇人,一群新兴贵族统治了中土,中土的老贵族和齐鲁文化被这群野蛮人踩在了脚底下,这是对中土正朔的凌辱,是对山东人的打击,山东人为此悲愤不已,耿耿于怀,矢志要雪耻报仇。 徐师仁认为雪耻报仇的机会来了。以他在齐鲁的地位和势力,当然知道中土远征高句丽的攻击策略是“水陆夹击”。正月皇帝率陆路远征军出发了,估计马上就要渡过辽水进入高句丽国境,只待陆路远征军进入高句丽,东莱水师就要择日渡海,再等到陆路远征军兵临平壤城下了,水师也必须抵达平壤城下,以配合陆路远征军南北夹击平壤城。陆路远征军假若没有水师的配合,攻打平壤的难度就会增加,攻击时间就会延长,而粮草辎重的运输亦会成为致命阻碍。 所以,徐师仁的策略是,想方设法混乱齐鲁局势,以阻挠东莱水师渡海远征,以此来破坏东征。东征败了,中土陷入深重危机,则山东人必能赢得颠覆乾坤的机会。 徐师仁顺利见到了蒙山义军首领白发帅李风云。李风云久闻大侠之名,待之以礼,很客气,设宴款待,宾主尽欢。酒酣耳热,彼此熟悉之后,徐师仁便直言不讳地表达了自己要阻碍东征的想法,希望赢得李风云的支持。 李风云当即表态,支持徐大侠的策略。 徐师仁喜出望外,没想到此行如此顺利,楚人并没有因为地域矛盾而为难他,相反却清晰地表达了合作的态度。齐楚合作,前景不错。 “某有一计,可助将军攻克瑕丘,尽取鲁地,让将军的实力在最短时间内取得奇迹般的飞跃。” 四十多岁的徐师仁身材健硕,相貌俊伟,长髯飘飘,谈吐不凡,举手投足间尽显豪迈之气,当他向李风云做出承诺之刻,浑身上下更充满了激情,给人一种血脉贲张、热血沸腾之感,让人不由自主地陷入某种莫名的冲动,对他的信任突然间便多了几分。 李风云喜不自胜,拱手致谢,“敢问大侠,计将何出?” 徐师仁当即搬出了各路义军联手结盟之策。义军新起,各路豪帅实力都不强,而起自徐州的蒙山义军不但是举起反隋大旗的第一家,更坚持了大半年之久,不论是名气还是实力,都是各路义军中最强的,理所当然要做盟主,行盟主之责,承担其召集各路义军结盟之事宜。 李风云一听就想骂人了。你当我是痴人啊?我已经让了孟让一次,忍了你们齐人一次,结果你们变本加厉,变着法儿来算计我。好,既然你算计我,谋我在先,那对不起,当我吃你的时候,你可不要哭。 李风云笑得更欢了,“某是举旗反隋的第一人?” 人都爱虚名,李风云也不例外。他本来就想争这个第一的,只是王薄、孟让举旗在先,他不好去争,如今齐人主动把这个虚名送给他,他岂能不要? “天下皆知。”徐师仁信誓旦旦地说道,“白发刑徒的大名,早已传遍大河南北,甚至就连东都坊间,都在传说刑徒之传奇。” 李风云大笑。天下皆知肯定是胡扯八道。刑徒也不会有传奇,只有斑斑劣迹。徐师仁夸大其词,阿谀奉承,自有他的目的,但李风云无心揭穿。你既然献计,我就将计就计,谁能最后胜出,就看大家的本事了。 “结盟之后呢?”李风云问道,“各路英雄是否会听某的指挥,攻城略地?” “当然。”徐师仁笑道,“但前提是,盟主若想如臂指使的指挥各路义军,就必须尽到盟主之责。” “何谓盟主之责?”李风云故作不解地问道。 “某之前说了,各路义军实力薄弱,根本不具备攻城拔寨的条件。”徐师仁言辞恳切地说道,“将军做为盟主,若不顾事实,强行命令他们攻城拔寨,事实上等于让他们去送死,如此将军没有尽到盟主之责,而各路义军也会失望而去,结盟之策也就必然失败。” 李风云笑着点点头,“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是这个道理。如此,大侠不妨直言相告,何谓盟主之责?” 徐师仁侃侃而谈,虽然说得冠冕堂皇,引经据典,但实质上就是一句话,小弟们很穷,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要武器没武器,你做老大的,是不是先给一点?小弟们吃饱穿暖了,手上有武器了,有力气了,当然对你感恩戴德,对你忠心耿耿、言听计从了。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那是不可能的,你只有把马喂饱了,它才能跑,是不是? 李风云很佩服徐师仁这个说客,口才很好,能忽悠,心理素质也不是一般得好,又黑又厚,果然是个人才。 “这便是徐大侠此行的真正目的了。”李风云笑道,“某理所当然要做出承诺,但是,某要把丑化话说在前面,以免将来大侠误会某背信弃诺,是个小人恶人。” 徐师仁喏喏连声。 “先结盟,歃血为盟,某要坐在老大的位置上,兄弟们要拜某,尊某为老大。今天礼不可废,明天义才不会断。” 徐师仁一口承诺。就各路义军来说,不论实力大小,因共同利益而携手是为结盟,就各路义军统帅来说,结盟等于结义,当然要拜老大。 “结盟了,结义了,大家都是兄弟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荣辱与共,生死与共,那当然要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了,但是,国有国法,军有军纪,家有家规,联盟也有联盟的规矩,坏了规矩,那对不起,该打的打,该杀的杀,严惩不贷,决不姑息。”李风云目露寒光,冷森森地说道,“若不能依了某的条件,那就不要来结盟,也不要做兄弟,权当你没有献结盟之策,某亦没有听到你的建言。” 徐师仁面含浅笑,不动声色,频频点头,待李风云说完,便伸出手来,“击掌为誓!” “善!”李风云哈哈一笑,举掌相击。 = 刚刚送走徐师仁,尚未回转辕门,袁安就忍不住了,低声问道,“将军,这位徐大侠不请自来,毛遂自荐,其所献之之计,看似对蒙山有利,但实际上居心叵测,暗藏杀机,不知将军为何还要与他击掌为誓,并向其做出承诺。” 李风云微笑颔首,正想做出解释,身边的萧逸却迫不及待的说话了,“袁录事此言差矣。目前各路义军实力不济,且各自为战,一盘散沙,这是事实,而东征胜利之后,远征军凯旋归来,局势随即颠覆,义军根本就不是卫府鹰扬的对手,所以徐师仁所献的结盟之策,正是让义军在最短时间内抓住最好机会迅速发展壮大起来的上上之策。袁录事只注重蒙山利益,却不顾未来大局,有目光短浅之嫌,亦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萧逸鄙夷地撇撇嘴,冲着李风云说道,“将军切莫听信小人谗言,错过了发展壮大之机会。” 袁安不屑地瞥了萧逸一眼,懒得驳斥,权当没有听到。 徐十三很不满,目露厉芒,恶狠狠地瞪着萧逸。这个兰陵纨绔虽然比刚刚来的时候老实多了,但骨子里的傲慢却不减分毫,要面子,虚荣心重,争强好胜,爱耍小聪明,逮着机会就大放厥词,不分场合也不管身份,只顾自己快活,至于别人对他的憎恶,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摆出来的架势便是我是兰陵萧,我啥都知道,啥都会,而你们这般粗鄙的贫贱,就是一群野蛮人,你们就该听我的。 “说得好!”李风云赞道,“萧郎不愧是豪门世子,才智卓著。不过,某想问一下萧郎。” = = = 第一百二十三章我要决战 “某与徐师仁素不相识,蒙山义军与任城大侠也从无瓜葛,徐师仁为何不请自来?他从何处得知我们的实力是各路义军里面最强的?他是齐鲁人,而我们来自徐州,齐楚向来不和,更无信任可言,为何结盟这种大事,徐师仁不去找齐鲁义军统帅商量,却来献计于某,要某的承诺?” 萧逸根本无意寻找答案,动那个脑筋干甚?你不就是不相信对方吗?既然不相信,与我意见不一,我与你啰嗦啥? “你既然怀疑徐师仁的献计动机,那就拒绝好了,为何还要骗他?” 李风云也懒得与萧逸啰嗦,随即转目望向袁安。 “徐大侠的杀机是显而易见的,但他所献的结盟之策,正如刚才萧郎所说,却是把一盘散沙的齐鲁义军联合起来,迅速发展壮大的上上之策。这个计策可以用,也有实现之可能,假若实现了,对我蒙山有利,对掌控齐鲁局势亦是有利。不过我们来自徐州,是楚人,且在实力上没有绝对优势,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去实施结盟之策,而徐师仁的出现,却帮我们解决了这个难题。当然,结盟的难度还是非常大,即便徐大侠有这个雄心壮志,也不辞辛苦地日夜奔波,但实现的可能性依旧微乎其微,所以在某看来,结盟若成,徐大侠居功至伟,为此,某理所当然给其以承诺,鼓舞其士气,坚定其决心。” 萧逸有些转不过弯来。你个白发贼,既然不相信人家,却又要利用人家,用人家的计策,然后又同意袁安所说,说徐大侠的确暗藏杀机,那么何谓杀机?杀机何在? 袁安听了李风云的解释,心中的不安随即消散。他只想着防备敌人的暗算,拉开与敌人的距离,却不敢大胆利用敌人,所以对李风云的气魄和胆识非常敬佩。 “是否将此事告之韩长史和陈司马?” 韩曜目前活跃在蒙山西南麓一带,与李风云所率主力大军一南一北,对鲁郡首府瑕丘形成夹击之态势。陈瑞留守颛臾主持将军府,处置日常军政事务,之前他曾秘密赶赴彭城会晤崔德本,双方约定了合作事宜,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互通机密。蒙山义军若结盟齐鲁各路义军,必将对齐鲁局势造成重大影响,理所当然要告之崔氏。 李风云点头赞成。 “将军,徐大侠的杀机,从何而来?”萧逸换了一张笑脸,不耻下问了。他性格自负,看不到这里面的秘密,很不服气,一定要搞明白。 李风云笑而不语。 “徐师仁是任城人,却北上到了汶水。”袁安冷笑道,“萧郎,你想想,他要经过何处?” 徐师仁要经过瑕丘城。萧逸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段文操的计谋。段文操让徐师仁北上找到苍头军献计,只要苍头军中计了,徐师仁便可施展浑身解数,把鲁郡及其周边的叛军集结到一起。叛军实力大了,便要攻打瑕丘。难道段文操要决战,要利用决战全歼叛军,一次性解决全部危机?这就是李风云所说的杀机? “段文操?”萧逸斜瞥着李风云,试探着问道。 “除了他还有谁?”李风云笑道,“一个任城豪望,即便有王侯将相的雄心,有这样的眼光和谋略,也不会在今日形势下,试图把各路义军拉到一起结盟壮大。今日大河南北群雄并起,北面的刘霸道、高士达、窦建德、郝孝德、张金称,南面的王薄、孟让、左君行、郭方预、韩进洛,无一不是地方豪雄,但你看看,有谁出面结盟了?有谁能把各自为战、一盘散沙的各路义军联合到一起发展壮大起来?是不是他们都没有这样的眼光和谋略?当然不是,原因很简单,大家地位身份实力甚至连想法都一样,都想做老大,都不想做小弟,虽然未来的前景很不好,危若累卵,生死悬于一线之间,结盟发展,齐心协力,乃是生存的最佳途径,但私欲战胜了理智,妄想战胜了现实,谁也不愿意低头做小弟,于是揭竿而起者虽然会越来越多,却终究是一盘散沙。如果东征胜利了,远征军凯旋而归,戡乱平叛对皇帝和中枢来说易如反掌,可惜历史没有假设……” “将军也想做老大。”萧逸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李风云的“假设”。什么如果、假设,根本就没有如果、假设,东征一定会胜利,你们这些叛贼一定会被剿杀,只是某怎么办?某有没有得罪十二娘子,她为何一定要置某于死地? “当然。”李风云义正严词地说道,“不做老大,就等于把命运交给别人。某宁愿死,也不会让别人掌控某的生死。” “所以你有私欲,有妄想。” 萧逸哈哈大笑,旋即看到徐十三那双几乎要喷火的眼睛,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地改口道,“当然,以将军之神武,私欲便是正义,妄想便是宏图大业……”他自觉这话说出来更为荒诞,更是对李风云的嘲讽,当即落荒而逃。 李风云望着抱头鼠窜而走的萧逸,目露杀气。徐十三大为尴尬,手足无措,对萧逸切齿痛恨。 “此子倒是坦荡。”李风云看看袁安,又看看徐十三,冷笑道,“当今中土,正是像某这样的神武之人太多了,结果越来越乱,官军杀义军,而义军则自相残杀,互相吞并,以致杀戮不断,生灵涂炭,短短数年之后,大河南北便人烟稀少,成了尸骨遍地的荒芜之地。若想拯救千千万万的无辜生灵,某等今日便要浴血奋战,便要书写历史,唯有如此,方能建盖世武功,青史留名。” 袁安和徐十三喏喏连声,心里却不敢抱这样的幻想,虽然李风云一次次创造了奇迹,但拯救千千万万无辜生灵,建下盖世武功,与当前义军这点小小实力,实在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奇迹创造得太多也没用。 “将军,接下来,计将何出?” “寻求决战。”李风云气定神闲,说出来的话却惊心动魄。 寻求决战?与官军决战?袁安和徐十三面面相觑,眼里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震惊。当初在徐州,李风云是想方设法避免与官军决战,如今虽然占据了蒙山,又经过了一个冬天的整训,战斗力有所提高,但依旧不具备决战条件。义军就这么点人马,死一个少一个,就算你打赢了决战又如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李风云的想法怎么突然间变了,与之前的想法大相径庭了?是因为有了崔氏的援助,还是自信心过度膨胀,忘乎所以了? “将军,与谁决战?段文操?”袁安惴惴不安地问道,“将军打算攻占鲁郡?” 袁安很清楚自家的实力,或许李风云把希望寄托在与各路义军的结盟上,但即便结盟成功了,联盟内部肯定也是矛盾重重,而各路义军不会轻易遵从李风云的命令,李风云若想做到令行禁止、号令如一,基本上是绝无可能。 李风云摇手,“以段文操的实力和目前的处境,他只会坚守城池,不敢出战,亦不敢冒险,但他又为何指派徐师仁行结盟之策,把各路义军集结到鲁郡,让自己置身于险地?难道他想毕其功于一役,一战而定?如果他有这样的设想,他哪来的决战之力?” 徐十三突然想到了李风云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再联想到段文操“毕其功于一役”的策略,当即脱口而出,“齐郡张须陀?将军要与张须陀决战?” 李风云用力拍拍徐十三的肩膀,以示嘉许。 袁安顿悟,搞了半天,徐师仁所献的结盟之策,都是张须陀和段文操所拟的联手剿贼之计。 段文操急于改善自己的处境,而张须陀急于剿贼,以稳定齐鲁局势,确保水师顺利渡海远征。从这一背景出发,张须陀和段文操当然都急于决战。但各路义军各自为战,一盘散沙。张须陀围追堵截,疲于奔命,根本就找不到决战的机会。正好以蒙山义军为首的几路鲁西北义军正在侵扰鲁郡,段文操迫不得已,向张须陀求援,于是张须陀便有了这个以鲁郡为诱饵,把各路义军集结到一起的结盟之策。这个结盟之策,显然符合蒙山义军发展壮大的要求,所以他们断定李风云一定会上当。 李风云才智过人,思虑慎密,一眼便看穿了徐师仁的目的。既然你要决战,那就决战。只是,袁安想不通的是,李风云拿什么决战? “将军,据那边送来的消息,张须陀帐下有十个乡团,上万精兵,再加上齐郡诸鹰扬,还有右候卫府周法尚的援助,其实力非常强大。也正因为如此,周法尚才把戡乱剿贼之重任都托付给了张须陀,而自己则专心于水师远征,并把齐鲁大部分鹰扬府军队都部署在了鲁东地区,以确保江淮到东莱运输通道的安全。” 袁安不得不提醒李风云,双方实力上悬殊太大,决战并无胜算。 “这场决战,其胜负不在于双方兵力的多寡,也不在于双方统帅的谋略,而在于双方谁能做到知己知彼。” 李风云信心十足,大手一挥,豪气万分。 袁安听明白了,暗叫惭愧,信心陡然增涨,“将军这一谋划,是否急告陈司马?” “请三先生告诉那边,这场决战,某只要一个机密,一个足以击败张须陀的机密。” = 张须陀挥师西进,沿着济水两岸飞速挺进济北郡,向贼帅韩进洛、甄宝车发动了围剿。 韩进洛、甄宝车闻讯,各自率军急速后撤,进入东平郡的宿城境内,遂合兵一处。 宿城与鲁郡的平陆县相隔几十里,处在济水、汶水和巨野泽的交汇处。去年大河洪水泛滥,这一地区严重受灾,变成了黄泛区,人烟荒芜,不宜生存。韩进洛、甄宝车在危急之刻,不得不做出选择,是不是渡过汶水进入鲁郡?进入鲁郡后,是投奔盘驻于平陆的帅仁泰,与巨野泽的渔民抢饭吃,还是沿着汶水继续东进?据说蒙山义军正在汶水一线攻城拔寨,继续东进必然与蒙山义军发生冲突,而蒙山义军既然能在齐鲁和徐州两地鹰扬府的围剿下坚持数月之久,如今更是突破官军的包围,下山攻击,足以说明其实力非同一般。蒙山义军来自徐州,是楚人,齐楚不和,两军相遇,楚人必定依仗实力上的优势,攻打济北义军,将其吞并以壮大自身。 韩进洛、甄宝车忧惧不安,一边派人沿着汶水打探,一边遣使平陆,打探帅仁泰的态度。 帅仁泰非常欢迎济北义军进入鲁郡,但帅仁泰也明确告诉韩进洛和甄宝车,巨野泽养活不了这么多军队,济北义军若想吃饱穿暖,还得进入鲁郡腹地,在鲁郡首府瑕丘及其周边地区讨生活。另外,帅仁泰还担心张须陀会衔尾追杀,一直追到鲁郡。鲁东地区的义军如果都跑到鲁郡,岂不正好给了张须陀和段文操联手夹击,各个击破的机会? 韩进洛、甄宝车非常失望。这时沿汶水两岸向东打探军情的斥候也回来了,蒙山义军的选锋部队已经攻克了几十里外的南章城,至于更东面的刚城、蛇丘、汶阳等大小城池,均已陷落。东进的道路完全阻绝。 前有阻截,后有追兵,何去何从? = = = 第一百二十四章危如累卵 就在此刻,任城大侠徐师仁如及时雨般出现了,向济北义军献上了结盟之策。这是雪中送炭啊,仁义之举,不愧为大侠。韩进洛、甄宝车犹如在黑暗中看到光明,喜出望外,满口答应,但两人也有担心。蒙山义军实力强,而楚人与齐人与生俱来就有矛盾,假如楚人借结盟之名,行吞并之事,济北义军岂不有全军覆没之危? 徐师仁反问,“蒙山义军和张须陀的齐军,哪个更厉害?” 当然是张须陀的齐军厉害。既然张须陀厉害,那张须陀杀进鲁郡,蒙山义军也有全军覆没之危,楚人也需要盟友,需要援军,所以这个结盟之策,对双方都有利,双方都需要。既然双方都需要,各取其利,蒙山义军当然不会背信弃诺,在生死之刻攻击盟友自取败亡了。 韩进洛和甄宝车实际上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张须陀正衔尾追杀而来,其选锋军距离宿城只有几十里了。帅仁泰实力不够,张须陀来了他也要跑,所以去平陆毫无意义,相反还连累了帅仁泰,搞得不好两支军队一起完蛋。唯有去结盟蒙山义军才是唯一的求生之策,迫不得已的话还可以上蒙山,当然到那时他们也顾不上是否被蒙山义军吃掉了,逃一时算一时吧。 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韩进洛和甄宝车马上率军渡过汶水,一边向南章城靠近,一边遣使随大侠徐师仁急速赶赴汶阳城拜会李风云。 李风云马上传令位于南章城的选锋军,密切注意正向鲁郡杀来的齐军动向。同时告之沿河诸团旅,济北义军结盟而来,沿途护送,切莫因为误会而发生冲突。徐师仁则火速会合韩进洛和甄宝车,与他们一起带着济北义军急速赶赴汶阳,与蒙山义军主力会合。 齐军主力追杀至宿城。 帅仁泰不敢与之交锋,果断撤离平陆,与盘驻巨野城的霍小汉会合。帅仁泰和霍小汉随即遣使告之孟海公当前危急形势,并委婉提出,一旦张须陀杀到巨野城,他们迫不得已,只能南下进入济阴郡,撤往荷水一线。不过,他们撤进了济阴郡,张须陀如果穷追不舍,那麻烦就大了,一帮难兄难弟往哪逃?再南下就是梁郡,就是彭城,进入徐州地境了,而徐州诸鹰扬实力强劲,且主力都戍守于通济渠两岸,随时可以阻截南下义军,如此义军便腹背受敌,岌岌可危。 孟海公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大胆分析和预测了局势发展,认为他们南下济阴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张须陀既然气势汹汹地杀来了,岂肯空手而归?为此他提出建议,乘着张须陀尚没有追来,亦没有与段文操联手对义军展开包围之间,火速进入鲁郡,与蒙山义军结盟,携手共抗官军。 孟海公这个主张有“祸水东引”的意图。你们南下等于把张须陀引来了,而我也打不过张须陀,大家都会走投无路,陷入困境。你们与其祸害我济阴义军,倒不如去祸害蒙山义军。蒙山义军有个最大的优势,它占据了蒙山,各路义军即便联手都打不过张须陀也没关系,大不了撤进蒙山,据险死守,生存肯定没问题。 孟海公最后直言不讳地告诉帅仁泰和霍小汉,如果局势对我越来越不利,我也要东去蒙山。当前鲁西北地区的各路义军都在大平原上征战,因为实力弱小,在与官军、官府的对抗中没有任何优势,相比起来,蒙山义军占据了蒙山,进可攻退可守,具备一定的优势,而这正是蒙山义军的实力越来越强,名声越来越大的原因所在。 孟海公虽然存有私心,但这番话还是很有道理,对局势的分析和判断还是很准确,既不盲目自信,也不过度悲观。两害相权取其轻,生存至上,实属明智之举。 帅仁泰和霍小汉遂断绝了南下济阴的念头,不过也没有即刻采纳孟海公的建议。蒙山义军对他们来说很陌生,且来自徐州,彼此没有信任感。此刻他们的心理就像之前的韩进洛和甄宝车一样,既不想卑躬屈膝去寄人篱下,亦担心自己实力不济被蒙山义军连皮带骨头一口吃了。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左右为难之际,任城大侠徐师仁出现了。大家都是熟人,多年的朋友,彼此信任,说话也不遮遮掩掩了,直来直往。徐师仁是来“救火”的,拿出来的“救火”之计与孟海公的建言不谋而合,都是与蒙山义军结盟,都是借“蒙山义军”这棵大树暂时躲避狂风暴雨。 结盟与投奔不一样。结盟是兄弟们平起平坐,大家**自主,投奔就是寄人篱下、看人脸色了。帅仁泰和霍小汉把事情问清楚了,又得到了徐师仁的承诺,另外还有韩进洛和甄宝车已经“投石问路”了,结果如愿以偿,蒙山义军很仗义,白发帅很有气魄,并没有发生任何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甚至落井下石的事情。现在张须陀来了,蒙山义军也面临生存危机,也迫切需要盟友和帮助,大家利益一致,想法一致,结盟之举当然顺利。 帅仁泰和霍小汉当即下令撤离巨野,带着军队火速赶赴汶阳会盟。 徐师仁与孟海公也是朋友,关系还很好,为了邀请孟海公参加这次会盟,他特意让自己的弟弟赶赴周桥,劝说孟海公参加这次会盟盛举。大家造反的目的都是反隋,都想推翻关陇人的统治,都想颠覆乾坤图王霸大业,既然如此,为何要错失此次发展壮大的机会? 孟海公却非常谨慎,没有对徐师仁的邀请做出回应。各路义军鲁郡会盟,声势是大了,但也正好给了张须陀和段文操联手剿杀的机会,所以张须陀暂时不会南下济阴。当然,张须陀不来,不代表济阴义军就安全,若想安全,还必须击败张须陀,而要想击败张须陀,各路义军以会盟之策来增强实力是唯一的办法。然而,各路义军各自为战,各有其利,一盘散沙,结盟的难度实在太大了,虽然蒙山义军举旗最早,又有地盘,实力也还可以,但蒙山义军来自徐州,是楚人,其统帅既非豪门望族的世家子,又非声名显赫的地方豪帅,只是个籍籍无名的盗贼而已,既无声望,亦无号召力,根本不具备领袖气质,如何主盟?又拿什么征服群雄,把各路义军凝聚到一起共抗官军? 孟海公打算先观察一下,看看形势的发展,若会盟成功,就赶去凑凑热闹,看看能不能浑水摸鱼捞点便宜,若会盟失败,各路义军还是一盘散沙,或蒙山义军干脆“大鱼吃小鱼”吞并了盟友,他就要庆幸自己没有听信大侠之言匆匆去会盟了。 = 张须陀的速度非常快,由东平郡的宿城进入鲁郡的平陆县,接着渡过汶水,横扫平陆,其选锋军沿着两郡边境直杀巨野城。 好在帅仁泰和霍小汉的撤离速度也快,就在齐军逼近巨野城之际,火速越过洪水渠道,由茂都淀方向进入洸水西岸,然后沿着洸水北上,直达洸水和汶水的交汇处刚城。 秦琼率齐军选锋将士衔尾追击。张须陀闻讯,遂率主力直杀洸水,试图在洸水中游重镇宁阳城一带阻截东平义军,但终究是迟了一步。齐军一路狂奔而来,日夜兼程,急行七百余里,人疲马乏,至此已经精疲力竭,不得已陈兵宁阳,暂作休整。 张须陀的火速驰援,大大出乎段文操和牛进达的预料,两人吃惊之余不禁心存感激之念,但出于关陇人和山东人根深蒂固的矛盾,这种感激里始终带有某种怀疑的成分。 相比较起来,齐郡形势实际上比鲁郡更恶劣,齐郡不但内部贼势猖獗,其外部叛贼亦是从四面八方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这种情形下,张须陀倾尽全部力量驰援鲁郡,置齐郡安危于不顾,实在是有悖常理,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动机。 段文操带着一些郡府官员和鹰扬军官,还有十几车酒肉粟绢,赴宁阳犒劳齐军,顺便探查一下张须陀的虚实,这位性情刚烈,勇略过人,打起仗来又不要命的卫府老军,到底搞得什么名堂,怎么突然间就像我段文操的生死兄弟般,不顾一切地跑来支援我,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嘛。事出反常即为妖,张须陀该不会落井下石,借着这群叛贼的手,浑水摸鱼,要置我于死地吧? 见了面,寒了暄,繁文缛礼一套弄完了,两人得闲坐到一起,不待段文操主动试探,张须陀就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某倾尽全力而来,目的是把济北、东平、济阴诸贼全部赶进鲁郡,逼迫他们与蒙山贼会合。在生死重压之下,诸贼必然结盟,齐心协力阻御我们的攻击。如此一来,鲁西北诸贼便集中到一起,实力是增强了,但也给了我们将其一举全歼的机会。”张须陀拱手为礼,“事出仓促,没有及时告之使君,让使君误会了,以为某为解齐郡之危而故意把鲁西北诸贼赶进鲁郡。某在此向使君告罪。” 段文操面露喜色,心里却更加怀疑了。张须陀说的是真话,但不是全部真话,他隐瞒了很重要的一部分。 = = = 第一百二十五章吃亏? “在歼敌之策上,某与郡丞不谋而合。”段文操抚须说道,“鲁郡贼势猖獗,四方皆受强贼掳掠,若四面围剿,则因兵力不足,首尾难顾,随时会陷入腹背受敌之窘境,故某设计,以结盟之策将诸贼集结一处,以形成决战之态势。” 段文操随即把自己请出任城大侠徐师仁,授权其实施结盟之策以集结诸贼之事,详细告之。 “今郡丞挥军南下,诸贼望风而逃,正好有助于徐师仁实施此策。”段文操最后说道,“据某得到的消息,济北贼韩进洛、甄宝车已赴汶阳,与蒙山贼会盟。东平贼帅仁泰和霍小汉正在奔赴汶阳途中。济阴贼孟海公尚无消息,不过其独木难支,一旦看到形势对诸贼有利,必匆忙赶去会盟。只是……” 段文操面露犹疑之色,欲言又止。 张须陀却是心知肚明,微微一笑,说道,“使君好计策。只是某挥军而来,气势汹汹,反而破坏了使君之计。使君为了把鲁西北诸贼集结一处,须示敌以弱,而齐军驰援而来,变成了示敌以强。诸贼即便结盟了,亦不敢主动攻击,而若某等主动攻击,则诸贼必然奔逃蒙山,如此便难以剿杀诸贼了。” 段文操连连颔首,“水师渡海在即,谯公对齐鲁局势异常关注,某等若不能在最短时间内剿杀诸贼,必会影响到水师远征,影响到东征大业,罪莫大焉。” 何止是罪莫大焉,等着掉脑袋吧。 张须陀意定神闲,胸有成竹,“使君既然在贼人内部设有内奸,当能获悉诸贼机密,若把握好时机,必能剿杀叛贼。” 段文操不动声色,试探道,“时间短促,不知郡丞可有剿贼之计?” 张须陀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说道,“鲁郡战局,关键在示敌以弱,诱使诸贼发动攻击,而齐郡战局亦是如此,关键也是示敌以弱。某率军入鲁后,齐郡的戍守力量已经空虚,奔逃四方的齐州诸贼必然会抓住这个机会重新杀回济水两岸。齐郡告急,某便要回援。某一走,使君失去援军,只能据城坚守,如此便能示敌以弱,诱敌攻击。” 段文操闻言,恍然大悟,怪不得张须陀接到自己的求援书信后,倾尽全力南下支援,原来这是他的歼敌之策,是给齐郡和鲁郡两地的叛贼设下了两个陷阱。张须陀进入鲁郡,鲁西北诸贼都往蒙山方向逃窜,会师一处,而鲁东北诸贼则重新杀回齐郡,这便使得张须陀陷入进退维谷、首尾难顾之窘境,齐军不得不来回奔波,被两地叛贼牵着鼻子跑,疲于奔命。这一局势看上去是张须陀被动了,实际上杀机就隐藏在被动之中。张须陀只要准确把握好时机,便能如幽灵一般先后出现在两个战场上,给措手不及的贼军以致命一击。 “只待贼人攻击,与某僵持之时,郡丞突然杀出,与某里应外合、内外夹攻,置敌于死地。”段文操笑道,“然后郡丞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由泰山方向杀回齐郡,出敌不意、攻敌不备,杀他个落花流水。” “使君好计策,某愿唯使君马首是瞻。”张须陀表现得很恭谨,很低调,对段文操更是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充分表露了其极力拉拢齐鲁贵族,愿意与齐鲁人密切合作的意图。 剿杀齐鲁诸贼,仅靠张须陀这个关陇人肯定不行,必须赢得齐鲁贵族集团的支持。这个计策是好计,但实施起来的难度很大,假若齐鲁贵族官僚暗中勾结贼人,向叛贼通风报信,这个计策必然以失败而告终,甚至会被贼人所利用,给官军以重击,那麻烦就大了。 = 段文操满意而回,与牛进达具体商议后,遂拿出一个攻击之策。 由张须陀率齐军直杀汶阳,然后沿汶水东进,向巨平、梁父一线展开攻击,大张旗鼓地猛攻叛军。 由牛进达率鲁军主力直杀泗水,攻击蒙山,断绝叛军逃亡回山之路,做出与齐军南北夹击,将叛军包围于泗水北岸之态势。 先示敌以强,逼迫鲁西北诸贼合兵一处,携手共抗。诸贼结盟,实力强大了,那么只待张须陀撤走,诸贼气焰嚣张,必然向鲁军展开凌厉反攻,如此便给了官军围歼诸贼的战机。 张须陀同意了段文操的攻击之策,率军直杀汶阳。 牛进达则率鲁军主力赶赴曲阜,会合戍守曲阜的两团鹰扬卫,猛攻防山要隘,直杀泗水。 任城和邹山两个方向的鲁军,则分别阻御来自济阴孟海公和蒙山韩曜两支叛军的攻击。 段文操再一次向崔德本求援,但他蓄意隐瞒了张须陀已经抵达鲁郡的消息,并极力夸大鲁郡当前形势之恶劣,恳请崔德本火速支援。他需要的不仅仅是彭城的援军,还有崔德本和崔氏对齐鲁人的支持,还有山东豪门世家对齐鲁剿贼的态度,而最后一点尤其重要,假若以崔氏为首的山东豪门无意积极剿贼,那么齐鲁人就不能做出有损山东人利益的事情,他段文操更不能与关陇人张须陀携手剿贼了。 = 面对气势汹汹的张须陀和实力强横的齐军,李风云下令撤退,汶水两岸主力团旅全线后撤,向汶阳和巨平一线集结。 徐师仁会同帅仁泰和霍小汉抵达汶阳。 李风云早已准备好会盟事宜。在任城大侠徐师仁的倡议下,李风云、韩进洛、甄宝车、帅仁泰和霍小汉五位豪帅坐到了一起,共商结盟大计。 实力决定一切。李风云在实力上拥有绝对优势,不论是军队数量还是战斗力,苍头军都超越了其他四支军队,这使得他完全掌控了这次会盟的话语权。因为形势极度恶劣,韩进洛等四位豪帅不得不放低姿态,遏制**。此刻生存至上,若想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顺利进入蒙山,唯有向李风云低头。 李风云比他们想像的年轻,也他们想像的成熟稳重,尤其在会盟中所表现出来的才智、胸襟和气魄,都远远超出了他们之前的预料,所以诸位豪帅的心气在不知不觉中便落了下风,虽不至于自惭形秽,亦谈不上心悦诚服,但忌惮和畏惧却有增无减,而这种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的心理又进一步打击了他们的自信心,使得他们在会盟中束手束脚,完全被李风云所左右。 事实上李风云所拿出来的会盟方案,最大程度地尽到了盟主之责。各路义军依旧保持自己的**性,各路豪帅依旧拥有自己的军队,只是在军事行动上,必须遵从经过议定后一致同意的策略,而在战利品的分配上,则是见者有份,完全平均。如此一来,吃亏的便是实力最强者,这显而易见。 李风云愿意做“吃亏者”,这赢得了诸位豪帅的好感和一定程度的信任。在这个关键时刻,为顾全大局而舍弃私利者,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而能做到者,其胸襟都非同常人,然诺仗义,当然值得信任。 李风云不仅在未来利益分配上愿意“吃亏”,在当前危局下还愿意无偿给各路义军提供一部分武器辎重。为了照拂小弟们,他愿意自掏腰包,这又是“吃亏”。虽然这掏出来的部分,都是此次下山攻击所得的战利品,但他既然愿意掏出来,那足见其诚意,亦是对兄弟们的厚爱。 然而,吃亏之后往往就是占便宜,而先前占便宜的人,这时候就要“吃亏”了。 各路义军都是携家带口而来,看上去浩浩荡荡的成千上万,但实际上能打仗的青壮十分有限。韩进洛和甄宝车的主力军队都只有一千多人。帅仁泰和霍小汉的手下大部分是来自巨野泽的渔民,而这些渔民当初为逃徭役,很多都逃到了湖上逃过了一劫,所以青壮相对要多一些,但人数也没有超过两千。四支义军都号称自己有数万人马,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事,举旗之后的豪帅们都愿意做,毕竟要壮大声势嘛,但一旦真刀真枪的打仗了,也就原形毕露,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现在结盟了,要与官军真刀真枪的打仗了,大家都要把主力军队拉出来,至于那些跟随军队四处征战的亲眷族人和被裹挟而来的农夫平民们,因为都是老弱妇孺,就必须要安置了,如果继续跟在军队后面,不仅拖后腿,人身安全也没有保障。 如何安置?当然安置于蒙山,躲在崇山峻岭里,那是最安全的。他们安全了,军中将士也就可以安心打仗了。只是,几万老弱妇孺上了蒙山,吃什么喝什么? 李风云还要继续“吃亏”。做了盟主,做了老大,理所当然要照顾好小弟们的亲眷族人,所以几万老弱妇孺的生存问题,李风云要全包了。 李风云却一点也不觉得吃亏,拍着胸脯保证,我是老大,照顾你们和你们的家人,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只要他们上了蒙山,吃喝拉撒睡我就全包了,出了问题,唯我是问。 奇怪的是,老大拍着胸脯保证了,小弟们却大眼瞪小眼,一个都不敢接腔。 李风云的“前戏”准备得很充分,演得很逼真,甚至赢得了几位豪帅们的初期信任,但随着这出戏的“**”来临,李风云的真面目也就暴露了。从正常角度来看,把几万老弱妇孺送上蒙山,合情合理,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此事,几万人上蒙山实际上就是做人质。李风云手上有了人质,还怕控制不了各路义军?还怕几位豪帅和他们的忠诚部下们与自己对着干?更严重的是,各路义军的普通将士们,上了蒙山的老弱妇孺们,他们想不到这些龌龊的东西,他们只会感谢蒙山义军,感谢李风云,于是人心就被李风云抢走了,久而久之,他们心里只有李风云,而没有其他豪帅。豪帅们失去了自己手下的忠诚和拥戴,还有什么实力?还能与李风云抗衡,与李风云平起平坐吗? 这个陷阱好大啊,但豪帅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李风云没有请他们来会盟,会盟后李风云也没有恃强凌弱欺负他们,相反,李风云对他们很热情,很豪爽,处处都愿意吃亏,甚至拍着胸脯保证他们亲眷族人的安全和生活,表现得就像一个乐善好施的活菩萨,从头至尾、自始至终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要吞并他们的迹象,但最终,李风云不留痕迹地就吃掉了他们。 此人心机太可怕,手段太高明,根本玩不过他。 四位豪帅急思对策,徐师仁也是暗自惊骇,他万万没想到李风云竟有此“神来之笔”,谈笑间便吃掉了四支义军。此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李风云对四位豪帅的迟疑不以为然,大度地一挥手,“决定权在你们。不上山也罢,上山也罢,都由你们自己选择,而某之前所做的承诺,绝对兑现。” 还有这样的好事?四位豪帅和徐师仁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 = = 第一百二十六章坚守不退 四位豪帅匆忙返回各自的营帐,召集部属通报会盟事宜,商议具体细节。 但他们尚未抵达自己的营帐,营中将士就蜂拥而出,一帮大小首领更是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所问话题都是一个,传闻蒙山白发帅做出承诺,要把各路义军所有家眷族人和裹挟而来的农夫平民全部送上蒙山,送到安全的地方,并保障他们生活无忧。此事是真的还是假的?白发帅是否做出了这样的承诺? 四位豪帅当即意识到掉进了陷阱,再也爬不起来了。 李风云果然厉害,竟然派人散布谣言,煽动义军将士和他们的亲眷族人,结果形势一边倒,再也没有挽回余地。 对于普通将士们来说,他们拼死拼活为了什么?无非就是让自己活下去,让亲人族人活下去。如今官军从四面八方杀来,义军危在旦夕,为了生存,不得不远离家园寻找一条活路,就在这危难之刻,白发帅伸出援手,给他们打开了通往蒙山之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试想,此时此刻,哪个义军将士会放弃让自己的亲人族人活下去的机会?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们也绝不会放弃。 四位豪帅没有任何选择,只能顺应形势,明确答复部属们,白发帅做出了这样的承诺,所有义军将士的家眷族人,还有那些裹挟而来的无辜平民,凡老弱妇孺,全部送上蒙山。 义军将士欢呼雀跃,士气空前高涨,而白发帅在他们心目中的威望,也在一夜间凌驾于各路豪帅之上。这才是真正的老大,实力决定一切,只有追随实力强悍的老大,活下去的希望才更大。 = 张须陀指挥齐军迅猛推进。 李风云弃守汶阳,指挥义军向巨平、阳关和梁父城一线撤退。 陈瑞急报,鲁军攻占了泗水城,正向卞城急速推进,请李风云考虑,是否调兵回援。 李风云回书,鲁军不敢攻打卞城,因为鲁军一旦受阻于卞城城下,义军主力便可在一夜间杀到泗水河畔,将鲁军包围于卞城一线。鲁军攻打泗水、威胁蒙山的目的,不过是配合张须陀在汶水一线的攻击,做出包围义军于泗水以北的态势,从而迫使义军撤回蒙山。 李风云告诉陈瑞,鲁西北五路义军已经完成结盟。依会盟约定,济北和东平四路义军将士的亲眷族人及追随义军的老弱妇孺,大约有四五万人,将安置于蒙山,现他们正在赶赴蒙山途中。李风云请陈瑞做好接收安置事宜。虽然蒙山养活不了这么多人,但救人是第一,干旱和战争正在把这些无辜者推向绝路,值此关键时刻,蒙山不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让这些人活下去。为此,李风云向陈瑞保证,他一定打赢这一仗。唯有打赢这一仗,义军才能在鲁郡开辟新的地盘,占据更多的土地,养活更多的人。 李风云又急书南城韩曜、王扬,详细告之结盟事宜,并鲁西北最新局势,要求两人在持续威胁邹城的同时,务必与彭城军队保持“默契”对峙,以确保蒙山西南麓的安全,确保义军能在有限的土地上收获到粮食。 面对张须陀的步步紧逼,义军豪帅们惶恐不安,与李风云在攻防策略上产生了严重分歧。 豪帅们各存私念,在忌惮和畏惧李风云的同时也抱定了保存实力的念头。既然要保存实力,当然不能与官军打仗了,所以一致要求撤回蒙山。李风云毫不客气地警告豪帅们,蒙山救得了义军一时,但救不了义军一世。目前形势下,义军危机重重,一旦东征大捷,远征军归来,义军不要说躲在蒙山,就算躲在天涯海角也逃难一死,所以对义军来说,当务之急是乘着有限的时间迅速发展壮大,而若想发展壮大,前提是必须击败追剿官军,给自己争取到发展的时间。 还有一个更严峻的问题是,蒙山严重缺粮,如果大家都撤回去,吃什么喝什么?大河南北的旱情越来越严重,受灾田地和人口也越来越多,一旦形成灾祸,平民百姓得不到赈济,必定饥肠辘辘,饿殍遍野,而死者太多,不能及时掩埋,又会形成瘟疫。如此恶性循环,最后便是生灵涂炭,赤地千里。到了那个时候,义军还能依靠掳掠谁养活自己吗?肯定不可能。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为防患于未然,义军必须提前做好准备,拿出一个应对的策略。而策略其实很简单,还是要击败追剿官军。如果整天给官军追得四处逃窜,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那么自救也罢,发展也罢,无疑都是痴人说梦。唯有击败了官军,赢得了喘息的时间,然后才能谈自救,谈发展,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豪帅们权衡再三,最终还是被李风云说服,遂群策群力,共商攻敌之策。 张须陀来得凶猛,气势汹汹,看上去很强大,但实际上他有个致命的软肋,那就是河北诸雄和齐州义军对齐郡虎视眈眈,随时都会向济水两岸发动攻击,一旦各路义军杀进齐郡,张须陀便陷入腹背受敌之窘境,从自身利益考虑,他不得不撤离鲁郡火速赶回齐郡戡乱。 张须陀到鲁郡剿贼,关键是速战速决,不能拖,一旦拖延了,给河北和齐州的义军知道齐郡空虚,齐军主力都远在鲁郡,必然会展开攻击。尤其是盘驻于渤海豆子岗的王薄和他所统率的长白山义军,日思夜想着都要重回齐郡,突然天赐良机,岂会放弃?王薄和长白山义军一旦再回齐郡,张须陀的麻烦就大了。今日齐鲁形势,尤其鲁东和鲁西北形势,远比去年恶劣,若王薄重回齐郡,张须陀再想把他赶走,比登天还难。 李风云在推衍这一局势时说,“鲁郡段文操并非实力不济,只是实力有限,若分兵四方,四面剿杀,则在用兵上捉襟见肘,有再遭失利之痛,且其兄兵部尚书段文振已病逝,其在东都的助力已不足,为策安全,段文操必然要向实力较强的齐郡张须陀和彭城崔德本求援。齐郡义军遍地,张须陀内忧外困,焦头烂额,而彭城境内稳定,崔德本从山东人的整体利益出发,应该施以援手,但奇怪的是,我们在鲁郡没有看到彭城军队,却看到了张须陀的齐军。” “张须陀是关陇人,且自身深陷困境,他为了支援段文操不惜一切代价,为什么?” “我们都能看到张须陀离开齐郡后所留下的致命要害,难道张须陀看不到?段文操看不到?鲁东北各路义军看不到?既然大家都能看到,那足以说明一个问题,这是一个计谋,一个阳谋。” 李风云目视众人,问道,“诸君能否推衍出张须陀之计?” 官军有要害,有短处,有劣势,义军便可对症下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众人的信心随着李风云的分析而逐渐增强。有信心便有了勇气,有了勇气便敢于与强大对手作战。李风云仿若有魔力,在短短时间内鼓舞起了豪帅们的斗志,让他们遏制住了心里的恐慌与畏惧,决心坚守誓言,齐心协力联手抗敌。 众人经过一番商讨,一致认定,张须陀妄图一石二鸟,先以主力横扫鲁西北,把鲁西北各路义军逼迫到蒙山脚下,以便一战而定。在其征战鲁西北之时,鲁东北各路义军必会乘机侵掠齐郡,张须陀只待时机合适,必以迅雷不疾掩耳之势杀回齐郡,给鲁东北义军以重击。 针对官军的策略,李风云与众人议定,在鲁郡战场上采取守势,坚决不与张须陀决战,但也不退回蒙山,而是想方设法把张须陀拖在鲁郡,给鲁东北义军杀回齐郡,混乱齐郡局势争取更多时间。 “我们必须以最快速度与齐州各路义军取得联系,传递出讯息。”李风云说道,“两地义军若能默契配合,携手作战,则必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予张须陀以重创。” 济北韩进洛、甄宝车两位豪帅与齐州左君行、左君衡兄弟不但认识,还交情匪浅,与裴长子、石子河两位义军首领也有数面之交,所以两人自告奋勇,愿遣使秘密赶赴齐郡,联络鲁东北各路义军。 李风云遂下令,在巨平、阳关和梁父一线构建防御战阵。由苍头军守巨平,济北军守阳关,东平军守粱父,各军互为支援,联手阻御张须陀。 张须陀迅速逼近,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张须陀对叛军摆出的决战态势颇感意外。 坚守意味着厮杀,而厮杀就有伤亡。叛军号称数万,实际上能作战的只有数千人,与齐军相比处于绝对劣势。这仗一打,叛军还能剩下多少?当然齐军也有损失,而这个损失是张须陀不愿承当的。君子顾其本,齐郡的叛贼越剿越多,局势恶化,张须陀在自己的事情都尚未搞定的情况下,又岂肯为段文操和鲁郡付出惨重代价?再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张须陀尚没有高风亮节到割肉饲鹰的地步。他的主旨是以最小代价赢取最大利益,这就需要计谋。以谋略取胜乃用兵的上乘之道,而一力降十会不过是一种理想状态,就张须陀目前的实力来说,如果一味蛮干,横冲直撞,肯定与愿望背道而驰,在用兵上亦落了下乘,有辱张须陀的老军尊严和赫赫声名。 张须陀不愿倾尽全力打,而义军却抱着玉石俱焚之决心坚守不退,双方都摆出了决战态势,这使得战局迅速陷入僵持。 = = = 第一百二十七章战秦琼 义军将士面对气势汹汹杀来的官军,面对把王薄、孟让等义军首领杀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的张须陀,若说不怕那是假的。即便是韩进洛等豪帅,在传达命令和鼓舞士气的时候,也是色厉荏苒,惶恐不安。 但李风云给义军将士提供了一个舒缓恐惧、增强勇气、可以抵挡血雨腥风的堡垒,那便是巨平、阳关和梁父三座城池。据城坚守,与野外对战,对弱不禁风不堪一击的义军来说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而正是因为堡垒的存在,有了对抗官军的基本条件,韩进洛等四位豪帅和他们的部属们才下定决心坚守。 接下来狂风暴雨并没有呼啸而至,张须陀和齐军并没有发动攻城大战,这应证了李风云对战局的推衍。韩进洛等豪帅在逐渐稳定了焦虑情绪的同时,也逐渐减少了对这位来历神秘的白发帅的怀疑,对其信心亦有所增加。他们的麾下将士同样因为没有看到预料中的狂风暴雨而惶恐渐去,随之而起的却是更多的勇气和信心。 然而,就在此刻,李风云的信心似乎爆棚了,他下达了一道疯狂的命令,三城所有义军于下达命令的第二日起,每日清晨出城列阵,并向敌军大营方向前进,做出攻击态势。若敌军出营列阵,摆出以逸待劳之架势,义军则于午时撤回城中;若敌军主动迎战,义军则急速后撤。总之,义军要依托坚固城池,轮番、昼夜地侵扰敌军,疲惫敌军,伺机寻找攻敌之机。 老虎趴在那里杀气腾腾,一群瘦骨嶙峋的饿狼却不知死活的扑上去挑衅,这不是自寻死路吗?还妄图伺机攻击,不被老虎吃掉就烧高香了。义军将士们虽然不能理解李风云的命令,但既然只是去欺骗骚扰敌军,并没有生死危险,那就遵从命令出城去攻一攻吧,反正都是装腔作势,做出个姿态就够了。 第二天,各路义军如约展开攻击。 李风云指挥苍头军杀出巨平城,战鼓一擂,战阵一摆,幡旆一竖,李风云单人单骑,横刀立马于阵前,白发狂舞,黑氅猎猎,说不尽的英雄豪气。 张须陀挥军迎战。义军打到官军的大营门口,官军不能不战,这关系到了官军的士气,也关系到了张须陀的脸面。而尤其让张须陀动心的是,神秘贼帅白发大盗终于出现了。这个人走到那,那里就地动山摇,无论是贵族官僚还是普罗大众,都深受其害。张须陀在大致了解了白发贼的劣迹后,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诞的预感,此贼或许便是自己勘乱齐鲁的最大障碍,是自己所遇到的最强对手。 张须陀的性格有狂傲自负的一面,也有谨小慎微的一面,为认识自己的对手,他亲临前线,亲赴阵前观察。 就在此刻,叛军却后撤了。李风云没有撤,他依旧横刀立马,威风凛凛。在他的身后,徐十三、萧逸并二十轻骑一字列开,气势如虎。 张须陀当即断定敌军后撤有阴谋。两军对垒了,你这时后撤,阵脚大乱,岂不是找死?叛贼有如此愚蠢?当然不会。眼前这个骄狂不可一世的白发悍贼,曾大闹通济渠两岸,让很多军政官员落马,中土名将董纯便是栽在他的手上,而永城鹰扬府更是全军覆没,鹰扬府郎将费淮更是身首异处。如此悍贼,勇略过人,今日敢出战,必有依仗,巨平城下必有陷阱,就等着自己往下跳了。虽然这个陷阱未必能伤了自己,但伤亡是免不掉的,它会打击士气,损害自己的威望,而更重要的是,自己并无意代替段文操倾尽全力剿杀鲁郡之贼,自己还要留着力气回齐郡剿贼。 只是贼人狡猾奸诈,做出临阵怯战之假象,这要是不坚决果断地击鼓追杀,而是犹豫不决、犹柔寡断,同样会影响军心,而段文操亦会在第一时间获悉此事,心生怨隙。双方之间的信任本就有限,段文操因哥哥去世倍受打击心理上正处在敏感期,一旦他误会了,再把关陇人与山东人矛盾放在首位,那这一仗不要说愉快合作了,可能还有败北之危。 张须陀没有丝毫犹豫,断然下令,就地列阵,不许追杀。两害相权取其轻,不该做的事就是不该做。 “明公,某去会会白发贼。”秦琼躬身请命。 他既要战那便战。这仗一定要打,事关军心士气,贼人敢挑战,敢在两军阵前耀武扬威,己方若不迎战,若不痛击贼人,若不把贼人的嚣张气焰打下去,己方军威何在?勇气何在?主帅张须陀或许能忍,但秦琼等部属却不能忍。该承担的就得承担,该奋不顾身的时候就得舍身忘死。 张须陀大感宽慰。有一个能设身处地为自己着想的得力部下,这仗打起来既轻松又愉快,得心应手。但就在他生出与秦琼配合默契之念时,心中却蓦然一动,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战场上那个白发飘散、英姿勃勃的神秘贼帅。若此贼单枪匹马断后的目的正是要阻止我追击,那他的目的达到了,只是,他如何做出此等精准预测?他凭什么断定我不会追杀? 张须陀神情冷峻、目光阴戾,稍稍思索后挥了挥马鞭,同意了秦琼所请。 秦琼一声厉叱,战马激嘶,狂奔而去。十名亲卫紧随其后,风驰电掣。罗士信、贾闰甫各带十名轻骑,左右扈从,如风一般卷向战场。 战鼓擂动,号旗喧天,地动山摇。 义军大队人马加速撤离,一时人喊马嘶,渐显乱象。 萧逸惊恐不安。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面对铺天盖地如惊涛骇浪般的两军战阵,第一次看到全副武装的鹰扬骑士高举马槊杀气腾腾地冲过来,心中恐惧之强烈可想而知。萧逸想逃,想跑,想调转马头狂奔而去,但恐惧像一座山压在他身上,让他浑身僵硬,让他窒息,让他连挪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无助无奈地看着敌骑在眼前一点点变大,近在咫尺。 蓦然,一头狂舞的白发冲入他的眼帘,一匹矫健的白马腾空而起,一柄雪亮长刀如闪电划空而过,在阳光下散发出耀眼光芒。这时耳畔亦传来一声厉吼,“杀!” 李风云单人单骑,如利箭一般射了出去。 白发帅一个人杀了出去?他找死啊?萧逸霍然惊醒,从噩梦般的恐惧中惊醒,冲着身边的徐十三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叫起来,“杀!杀!杀上去!” 徐十三仿若不闻,策马缓进,举槊挥动,从容自信,“锋锐列阵!” 二十名风云骑卫纷纷拨转马头,列阵于徐十三之后,如锋利箭矢,杀气凛冽。 “十三郎,杀上去!”萧逸瞪大双眼,手指前方李风云,疯狂嘶吼,“快杀上去!” 徐十三目露寒芒,冷冷看了萧逸一眼,手中马槊突然倒转,直刺萧逸。萧逸目瞪口呆,惊骇欲绝,扯着嗓子厉声狂嚎。千钧一发之间,森冷槊刃骤然停在了萧逸的脖颈处,距离咽喉不足一寸。萧逸汗毛倒竖,浑身僵硬,冷汗“唰”一下冒了出来,嘴里的嚎叫声嘎然而止。 “你畏惧了?”徐十三脸色狞狰,冷笑道,“怕死就滚,滚到后面去,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萧逸的确畏惧,的确想逃,但流淌在他身体里的高贵、骄傲和尊严却像一条无形的绳索捆绑了他的意志,让他没有勇气抛弃袍泽掉头逃跑,他只能用疯狂的嘶吼来催动身体里几乎凝固的血液,让血液沸腾起来,重新凝聚起斗志,让勇气轰然爆发。 “不怕,某不怕……”萧逸闭上眼睛,再一次疯狂嚎叫,“某不怕……” 马槊重重拍在萧逸的肩膀上,槊铠相击,发出低沉的金铁交鸣之声。萧逸猛地睁开眼睛,看到徐十三恶狠狠地瞪着他,厉声吼道,“进阵,举弩,准备射杀!” 萧逸轰然应诺,拨转马头冲进战阵,嘴里还不停地嘶吼着,“杀!杀!杀!” 战场上鼓号喧天,齐军将士齐声呐喊,杀声震天。 两百步外,战马奔腾,蹄声如雷,秦琼和李风云迎头相撞,长刀厉啸,马槊横空,交错之间,刀槊相击,火星四射,金铁之声惊心动魄。 秦琼虎口剧痛,两臂酸麻,马槊在重击之下嗡嗡颤抖。果如罗士信所言,这个白发叛贼不但异常骁勇,更是一员百战悍卒,否则决不会有如此惊人胆量,单人独骑挑战一群精骑。正感叹间,眼角余光却看到一道耀眼寒光从天而降。秦琼骇然心惊,一声厉吼,两手握紧马槊,竭尽全力扭转腰身,举槊再挡,“崩!” “当”,刀槊再度相撞,接着两骑交错而过。瞬息之间,同时在马上扭腰转身的秦琼和李风云的凌厉眼神也撞在了一起。秦琼又惊又怒,杀气腾腾。李风云目露凶光,如同一头待人而噬的猛兽。 两马相错不过电闪之间,李风云手握长刀,竟能发出两次攻击,其力量之大速度之快匪夷所思。秦琼的心里掠过一丝寒意,白发贼如此彪悍,手下兄弟能否接下他的长刀?这个不详的念头刚刚升起,一声凄厉的惨叫便穿透了雷鸣般的马蹄声,清晰地传进了秦琼的耳中。 秦琼在勒马减速的瞬间转头望向身后,他看到了腾空飞起的人头,看到了四溅的血液,看到一具无头尸体正栽下飞奔的战马。 “杀!”秦琼睚眦欲裂,发出震天怒吼,“围住白发贼,杀!杀!” 杀声未止,他的另一名卫士被李风云一刀砍中胸膛,惨叫声中从马背上倒飞而出,不待落地又被李风云追上,一刀两段。 秦琼调转马头,他的卫士们也纷纷调转马头,从两翼杀来的罗士信和贾闰甫与麾下卫士们也策马改变方向,从四面八方包围李风云。 李风云夷然不惧,呼啸而进。坐下白马风驰电挚,如闪电一般挡者披靡。长刀飞舞,血花四射,在刺耳的啸叫声中,砍下了第三个敌卒的半边身躯,砍死了第四个敌卒,然后一刀剁在了飞奔而来的大黑马的马头上。马背上疯狂吼叫的罗士信本想挥槊猛击,一洗前耻,哪料到李风云竟然砍死了他的马。大黑马在惨烈的嘶鸣声中轰然倒地,庞大的身躯在巨大惯性力作用下,飞出十几步开外。罗士信措手不及,一头栽倒于地,戴着兜鍪的脑袋与坚硬的地面亲密接触,当即血流满面,痛彻入骨。 李风云冲出了敌骑的围杀,对面便是密密麻麻的齐军战阵。 秦琼、贾闰甫率领骑卫衔尾追杀,速度惊人。 李风云不能勒马调头,那样他会失去速度,只能斜向狂奔,只是如此一来,他便无法摆脱追兵。 徐十三再次举起了马槊,纵声狂吼“杀!”杀声未止,战马已飞奔而出。 “杀!”萧逸与二十骑齐声呼应,紧随其后,打马狂奔,而目标正是追杀李风云的敌骑。 转眼之间,两队骑士便在战场上展开了激烈厮杀,而李风云乘此机会调转了马头,开始加速,狂奔,再次杀向敌阵。 秦琼毫不犹豫,打马迎上,誓死鏖战白发贼。 = = = 第一百二十八章张须陀的忧郁 大帐里,张须陀的脸色很难看。 秦琼、张元备、吴黑闼、贾闰甫站在张须陀的对面,神情复杂,有羞愧,有愤怒,也有几分沉重。 这场交战,虽然双方只动用了几十个骑卒,但对两军造成的影响却非常大,一方是统帅亲自上阵厮杀,一方亦派出了三员战将,结果齐军七死九伤,而对方毫发无伤,从容退去。张须陀承认白发贼过于强悍,在短兵相接中占了上风,但双方骑卒的实力应该差不多,己方应该有能力在交锋中杀死杀伤一些对方骑卒,然而事实让他无法接受,对方的骑卒竟然完好无损,这说明对方骑卒无论是个人武力还是战阵应用,都高于己方骑卒。 白发贼到底是什么来头?又有什么经历?张须陀终于亲眼见识到了白发贼的神秘,而这种亲眼目睹并没有让他更加了解对手,相反,他心中的那点不安反而增强了,此贼不会当真成为某在齐鲁戡乱战场上的最强对手吧? “罗团主伤势如何?”张须陀的“黑”脸终于有所缓和,低声问道。 “皮肉小伤,无妨。”秦琼回道。 张须陀微微颔首,“他年纪轻,心高气傲,又以武力强横而自诩,不料数月内连败于白发贼,饱受重挫,一旦因此而气颓,丧失自信,后果堪忧。你要多加安抚,不要大意。” 秦琼躬身答应。 “此仗也不是一无所获。”张须陀继续说道,“现在我们总算知晓了他的姓名,他叫李风云。这个名字不论是真是假,都让我们可以向东都做个交待。如果交战多日我们竟连贼首的名字都搞不清楚,岂不让人耻笑?今日巨平、阳关、梁父三城贼军同时出动,摆出一副主动求战之势,足以让我们从中推断出很多东西,亦可以让我们对白发贼有所了解。贼军在我们和鲁军夹击之下,为何不退回蒙山?贼军既然要坚守阳关一线,又为何主动出击?很显然,这个白发贼李风云对齐鲁局势非常清楚,他知道我们陷入了困境,知道我们不敢倾力攻击,如此一来,他只要把我们拖在鲁郡,便能让齐郡局势迅速恶化,继而迫使我们不得不撤出鲁郡。” 张须陀的脸上露出忿然之色,“白发贼的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这只黑手操控着他,给他提供一切便利,所以齐鲁局势才会越来越恶劣。” “明公,以此推断,白发贼岂不正中明公之计?”吴黑闼冷笑道,“只待明公撤军,叛贼必会掉入陷阱,如此便可一举而歼之。” 张须陀稍加沉吟,缓缓说道,“诸君切莫大意。左骁卫府的董纯乃卫府名将,梁德重也是骁勇之辈,结果都栽在了白发贼手上,由此可推知白发贼之奸诈。” “明公担心那只‘黑手’无处不在?”秦琼问道。 张须陀没有说话,目露忧郁之色。他不是担心那只“黑手”无处不在,而是非常肯定那只“黑手”无处不在。 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为何要把白发贼从辽东千里迢迢押解到东都?白发贼到了白马,白马就出事了,连爆大案,接着通济渠两岸灾祸连连,不但把山东人搞得焦头烂额,最后连卫府名将董纯,这个持保守立场的陇西本土势力的中坚人物也一头栽倒了。由此分析,白发贼的出现,绝不是偶然,其背后肯定有操控之人,而这个人的目的不仅仅是阻碍东征,也不仅仅是冲着朝堂上的改革势力,可能还有其他更深更为隐蔽的目的。由此推衍,今日齐鲁已经是东都各政治势力的角斗场,而白发贼便是某个政治势力的角斗士,自己亦在不知不觉间被强行推上了角斗场,也成了一个有死无生的角斗士。 张须陀的沉默,让秦琼等人都感受到了莫名重压。如果白发贼背后的黑手当真无处不在,那张须陀的剿贼之计便有可能泄露。贼人对己方行动了如指掌,而己方却对贼军一无所知,这仗怎么打? “明公,战场上的胜负,最终还要靠实力。”贾闰甫小心翼翼地说道,“以明公之勇略,齐军之强大,剿杀鲁西北诸贼易如反掌,即便暂时遇到困难,但几个月后,东征捷报传来,形势必然改观,只待远征军归来,所有逆贼都将在旦夕间灰飞烟灭。” 张须陀面露苦色,微微摇头。贾闰甫的话并没有错误,中土乃至齐鲁地区的未来局势都系于东征之上,东征大捷,今日恶劣局势必然迅速逆转,反之,局势就难以预测了。东征一旦打败,皇帝和中央的权威必然严重受损,改革难以为继甚至倒退,政治风暴会愈演愈烈,而政治风暴的强度和密度,直接影响到了中土乃至齐鲁局势。今日大河南北叛乱迭起,虽然其直接表现为山东人反对东征,但实质上却是中土的保守贵族势力联手反对中央的激进改革,上下夹击皇帝和支持他的改革力量,由此不难看到,东征失败后果之严重。 中土的普罗大众坚信东征会赢得胜利,之前张须陀也对皇帝和卫府军信心满满,但冬天过后,大河南北的局势急剧恶化,叛乱大潮汹涌澎湃,逐渐形成了一个咆哮的大漩涡,而张须陀就处在这个漩涡的中心,亲历着灭顶之凶险。虽然现今他对戡乱平叛依旧抱有信心,不过对东征的信心却正被咆哮的漩涡一点点吞噬而去。 张须陀无意透露自己内心里的秘密,更不想动摇部属们的信心,所以他稍加沉吟后,说道,“时间对于我们来说非常紧张,首先要确保水师如期渡海远征,其次要抢在东征结束,远征军归来之前,完成戡乱剿贼之重任,唯有如此,方能拿到功勋。今白发贼拿出了与我军坚守对峙之计策,虽正中我等之下怀,但考虑到某与段使君之间的信任十分有限,为避免双方产生误会,某尚需向段使君做出解释,并建议他即刻命令麾下军队撤离卞城、泗水一线,在示敌以弱的同时,营造齐、鲁两军矛盾重重之假象,以便在我军佯装撤离鲁郡之际,能诱使叛军迅速难下攻击瑕丘,如此我们便能在最短时间内剿杀鲁西北诸贼。” 秦琼等人心领神会,但段文操就未必能心领神会。 张须陀的剿贼计策兼顾齐、鲁两郡,要同时打击鲁西北和鲁东北两地叛贼,有一口吃个胖子的嫌疑,难度很大,而从张须陀本人的立场来说,齐郡利益当然至上,所以段文操没有理由相信张须陀会倾尽全力帮助他剿杀鲁西北诸贼,为此他必然会利用张须陀和齐军的强大武力,利用鲁西北诸贼结盟蒙山的机会,想方设法一战而定,一举扭转鲁郡之危机。这种情况下让段文操依从张须陀的计策去剿杀鲁西北诸贼,未免就有些一厢情愿了。 段文操迟疑不决,始终没有命令正在攻打卞城的牛进达主动撤回曲阜。他给张须陀的回复是,待齐军佯装撤离鲁郡之后,再命令鲁军撤回瑕丘,是否更为妥当? 张须陀再做解释,齐军与叛贼僵持,始终不做主动攻击,摆出一副保存实力,准备随时撤回齐郡的架势,那么鲁军必然要做出回应,而鲁军撤回瑕丘,也做出保存实力之态,等于把双方之间的“矛盾”和“冲突”暴露出来,正好可以让叛军据此做出错误的判断,认定齐军是真的撤离了鲁郡,鲁军也是真的实力不济,这样他们才会在齐军“撤离”后南下攻打瑕丘。张须陀认为,叛军的实力虽然不足以攻打首府大城,但迫于粮食匮乏,饥肠辘辘,不得不去攻打瑕丘周边城镇,所以鲁军以保存实力、坚守首府来示敌以弱,诱敌攻击,是完全可行的。 就在两人书信频频往来之际,巨平、阳关和梁父一线的义军也是频繁出动,极尽挑衅之能事,似乎有意诱使齐军展开攻城大战。齐军紧守营盘,蓄势待发。义军各路豪帅和麾下将士看到官军不动,胆子便大了,勇气也上来了,恰在这时,陈瑞向李风云告急,鲁军猛攻卞城,陪尾山要隘岌岌可危,恳求李风云火速救援。 李风云当即下令,吕明星、郭明、海冬青、南玉堂四个团火速南下,夜渡泗水,攻打泗水城,围魏救赵,迫使攻打卞城的鲁军急速后撤。 就在吕明星等人率军夜渡泗水的时候,段文操正在府中盛情宴请由彭城支援而来的两千乡团将士的统帅萧奢。 彭城既然要支援鲁郡,当然从距离鲁郡最近的地区调派军队,所以此次北上支援鲁郡的军队主要来自兰陵及其周边地区的乡团和宗团,而兰陵萧氏的乡团实力最强,出自兰陵萧氏的萧奢也就理所当然的成了这支军队的统帅。 萧氏是江左贵族集团的一等大豪门,历史悠久,更是南朝皇族,地位权势非常显赫。今上的皇后便是出自兰陵萧氏,而今上身边的近臣中,萧氏子弟多达数人。萧氏做为本朝的皇亲国戚,权势并不亚于山东和关陇的那些超级大豪门。 兰陵萧氏做为江左萧氏大豪门的本堂,天下萧氏的根基之地,即便没有身居中枢或贵为将帅的杰出子弟,但在众多权势显赫的旁枝分堂和姻亲世家及附属贵族的庇护照拂下,其影响力也非常惊人。 北海段氏是二流贵族,与崔氏、萧氏等大豪门悬殊太大,再加上历史、地域等一系列复杂因素,彼此也没有附属关系,但在段文操危难之刻,崔德本毅然出手支援,实际上便体现了山东贵族对本集团整体利益的坚决维护,而博陵崔氏联合兰陵萧氏携手出击,山东人和江左人一起出动,足以让以段氏为首的齐鲁贵族更加坚定地站到关陇人的对立面。 在宴席上,品秩低但贵族等级高的萧奢高踞上座,而官阶高但贵族等级低的段文操,却喜笑颜开的陪坐于一侧,并没有任何的不满,相反,倒有几分献媚之态。 没办法,形势不容人啊,兵部尚书段文振死了,北海段氏乃至齐鲁贵族集团的鼎柱倒了,再加上齐鲁地区叛乱迭起,叛贼屡剿不止,北海段氏和齐鲁贵族集团危机四伏。若想逆转局势,唯有依靠外力的支援,而外力便是山东贵族集团。博陵崔氏是山东贵族集团的核心力量,崔德本支援段文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兰陵萧氏却属于江左贵族集团,萧氏做为江左贵族集团的核心力量,突然派出一支军队支援齐鲁贵族,其背后所蕴藏的深意就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了。 = = = 第一百二十九章萧郎高义 段文操有意打探“真相”,萧奢却百般搪塞,说崔德本是彭城最高行政长官,自己是崔德本征辟的僚属,崔德本命令自己率军北上支援,自己当然义不容辞,所以这件事与博陵崔氏没有关系,与兰陵萧氏也没有任何关系。官府是官府,世家是世家,不要混为一谈。 萧奢避而不谈“真相”,段文操也就心知肚明了,不过他情绪很低沉,他清晰地看到,自哥哥段文振死后,那些本来对哥哥颇为忌惮的各方势力,如今都撕下了伪善面具,都想乘着齐鲁混乱之际,掠夺和瓜分齐鲁人的利益。 但今日的段文操已没有更多选择,面对扑面而至的危机,他必须寻找盟友,而判断盟友的标准只有一个,谁是关陇人的对手,谁就是盟友,所以北上支援而来的兰陵萧氏肯定是盟友,即便萧氏带有趁火打劫的心思,那也没有办法,人家既然来帮忙,总要捞点好处,情理之中的事。 萧奢询问鲁郡乃至整个齐鲁地区的局势。 段文操也不隐瞒,一一告知。今日齐鲁局势的关键,便是要确保东莱水师如期渡海远征,因此在水师没有出发之前,齐鲁各方势力肯定要联手剿贼,而叛贼却相反,他们要竭尽全力混乱齐鲁局势,以阻碍水师远征。远征军回归得越迟,叛贼生存的几率也就越大。 “齐郡郡丞张须陀承担了戡乱剿贼之责,在樵公的催逼下,他拿出了一个歼敌之计。”段文操考虑再三,为了赢得盟友的信任,为了回报崔德本和萧奢的帮助,也为了接下来更为密切的合作,他还是把张须陀的计策说了出来。 “张须陀何时撤离?”萧奢问道。 “估计快了。”段文操说道,“他离开齐郡已经有些日子了,左君行、裴长子、郭方预诸贼肯定已经得到消息,只待诸贼再入齐郡,齐郡告急,张须陀就会火速撤离。” “假若张须陀撤离后,蒙山诸贼不打瑕丘怎么办?此计岂不落空?” “蒙山贼寇甚多,食不裹腹,饥肠辘辘,若迟迟不能填饱肚子,必然溃散。”段文操冷笑道,“据某探知,白发贼已经中计,他已经派人越过泰山寻找裴长子诸贼,并坚守阳关一线以拖住齐军,不难预测,一旦齐军撤离,白发贼必然要倚仗诸贼结盟后兵力众多之优势,向瑕丘及其周边地区发动攻击,不惜代价掳掠粮食,如此则必然会坠入陷阱,难逃全军覆没之厄运。” 萧奢沉默良久,缓缓点头,“请使君下令,某与将士们唯使君马首是瞻。” “善!”段文操抚须而笑,“萧郎高义,没齿不忘。” 段文操随即征询萧奢的意见,是否愿意戍守邹城、平阳一线。 邹县位于鲁郡南部,紧邻彭城郡,距离彭城北部的藤城有一百余里,距离兰陵有三百余里,萧奢如果戍守此处,不但可以就近得到兰陵粮草辎重上的支持,还能与藤城鹰扬府的军队互为声援,北上可助段文操攻打蒙山诸贼,南下则可助崔德本保彭城边境之安全,而段文操也能放心大胆地把驻守邹城一线的鲁军调到瑕丘,继而增加围歼蒙山叛贼的胜算,可谓一举多得了。 只是,邹县现在的形势很严峻,西北有济阴贼帅孟海公虎视眈眈,东南则有蒙山贼帅韩曜陈兵一侧,一旦蒙山叛军主力在瑕丘城下陷入官军的包围,孟海公和韩曜必然猛攻邹城、平阳一线,以威胁瑕丘,牵制部分官军,继而帮助叛军主力杀出重围。假若局势当真走到了这一步,萧奢和他的两千将士是否会信守承诺,不惜代价坚守邹城、平阳一线? 另外,还有一个隐忧。假若张须陀的计策成功了,齐军和鲁军围歼了蒙山叛军,大获全胜,那么功劳就是张须陀和段文操的,而萧奢却两手空空,白忙活一场,试想萧奢岂肯善罢甘休? 为此段文操向萧奢做出承诺,只要萧奢和彭城将士坚守住了邹城和平阳一线,那么此仗功劳就有他们的一份,决不食言。 萧奢倒是豪爽,一口答应了,连夜返回邹城。他的军队现在就在邹山,考虑到鲁郡局势复杂,萧奢不敢贸然赶赴瑕丘,于是就让军队暂驻邹山,自己则飞奔一百余里赶赴瑕丘拜会段文操,结果与他所愿,段文操心思慎密,想人之所想,给了萧奢和彭城军一个轻轻松松就能拿到剿贼功勋的机会。 萧奢回到军营就给崔德本写了一份秘信,把张须陀和段文操的剿贼之计详细告之,认为此仗必赢,为确保拿到剿贼功劳,萧奢建议崔德本把彭城地方军主力秘密集结于兰陵、昌虑一线,只待张须陀和段文操围歼了蒙山叛军主力之后,彭城地方军就乘机杀进蒙山,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扫清叛贼余党,如此必能建下显赫战功。 随同萧奢北上鲁郡的还有一个崔德本的亲信掾吏,萧奢写给崔德本的秘信就由此人负责遣使传递。自蒙山贼猖獗以来,鲁郡到彭城郡的驿站系统虽然没有遭到叛贼的破坏,但安全性却大打折扣,尤其郡县府署之间经常有一些无法用暗语书写却又极度机密的文件,根本就无法保证它在传递途中的安全。无奈之下,各府署只好遣专使飞马传递,虽然速度慢了一些,但泄密的可能性却大大降低。 然而,让萧奢没有想到的是,崔德本的这位亲信掾吏却肩负秘密使命,来自鲁郡的各种机密讯息,他不但要传递给崔德本,还要传递给蒙山。 一天后,当彭城的崔德本接到萧奢密信的时候,颛臾城中的陈瑞也接到了同样的密信,当时他正在为鲁军从卞城城下火速撤离而欣喜不已。 吕明星率四个团突然出现在泗水城下,猛攻泗水城,做出包围鲁军于卞城之假象。牛进达大吃一惊,匆忙后撤。牛进达攻打卞城本意就是虚张声势,现在贼军包抄他的后路,他当然不敢恋战,十万火急撤出了连绵大山,先确保自身之安全。不过当他撤到泗水城时,吕明星已经撤离,转而去攻打防山要隘了,还是要包围牛进达。 牛进达无奈,只有放弃泗水城,下令各乡团向防山要隘攻击前进,以便撤回曲阜。 牛进达的命令当即遭到了几个乡团团主的抵制。现在张须陀的齐军与蒙山贼军主力对峙于阳关一线,而鲁军则攻占了泗水,只要拿下卞城,就堵住了贼人的退路,把蒙山叛贼包围于泗水以北,虽然这个包围圈因为其东北部的崇山峻岭而敞开了一个大口子,无法置贼军于死地,但最起码可以阻止贼军祸害以瑕丘为中心的大平原地区,可以保鲁郡大部分县镇的安稳。 “齐郡的形势比鲁郡更为恶劣,张郡丞和其麾下的齐军将士不可能长期征战于鲁郡。”牛进达不能泄露机密,但又必须说服反对撤军的团主,为此他左右为难,只好连哄带骗了,“使君告诉某,张郡丞之所以没有在阳关一线倾尽全力发动攻击,就是考虑到了齐郡的恶劣形势。不出意外的话,近期内张郡丞就会撤军。张郡丞一走,蒙山贼必定卷土重来,以我鲁军之薄弱力量,守城可以,剿贼却困难重重。这种情况下,若我鲁军主力在泗水一线陷入蒙山贼军的包围,张郡丞会不会在阳关一线发动攻击,予我们以支援?” 牛进达神情严峻,眉头紧锁,连连摇头,“当我鲁军攻占了泗水城,倾尽全力攻打卞城,形势十分有利之际,张郡丞都没有在阳关方向发动攻击,由此可以预测,当我鲁军被围泗水,形势十分不利之时,张郡丞也决不会出手相救。” “既然如此,张须陀跑来鲁郡剿什么贼?戡什么乱?”有团主忿然叫道。 “张郡丞之所以来我鲁郡,并不是要帮助段使君剿贼,而是迫于樵公和右候卫府的重压,不得不来做做样子。只待鲁东北诸贼四面围攻齐郡,齐郡岌岌可危,张郡丞就有充足理由返回齐郡了,而那时樵公和右候卫府亦不敢向其施加重压,如此张郡丞便达到了确保齐郡稳定,独善其身之目的。” 牛进达如此一分析,与山东人和关陇人之间与生俱来的矛盾正契合,几位反对撤军的团主当即就不再坚持了。 “使君说过,若想解鲁郡危机,千万不要寄希望于张郡丞和他的齐军,不要指望关陇人会在危难之刻伸以援手,反倒是彭城的崔郡丞更值得我们期待。” 牛进达不想打击军心士气,也不想看到团主们因为自己的一番话而失去信心,所以话锋一转,提到了彭城的崔德本,“据某所知,彭城的援军已经抵达邹县,虽然崔郡丞不会倾其所有支援我鲁郡,但最起码彭城的军队可以帮助我们牵制鲁南方向的贼军,使我鲁军不至于陷入腹背受敌之困境,使我鲁军可以集中力量对付蒙山诸贼,而我鲁军当务之急便是保存实力,千万不要贸然与贼军决战。只要度过了眼前难关,待远征军归来,一切危机便可迎刃而解。” 团主们被牛进达说服,随即遵从命令,弃守泗水城,直杀防山要隘,坚决撤回曲阜。 = = = 第一百三十章这一仗一定要打 鲁军仓皇撤离泗水,齐军畏战不攻,战局对义军非常有利,这极大地鼓舞了将士们的士气,不论是蒙山还是阳关一线,义军将士都沉浸在喜悦之中,信心空前高涨,同时也看到了义军结盟壮大之后形势的迅速逆转。团结就是力量,只要兄弟齐心,众志成城,即便面对强大的官军,即便面对强悍的鹰扬卫,衣衫褴褛手拿棍棒的义军也有一战之力。 李风云每日身先士卒,指挥驻守巨平的苍头军出城讨战,然后敦促驻守阳关的济北军和驻守梁父的东平军紧随其后,也每日出城做出攻击之势。 张须陀改变了策略,每日紧守营盘,示敌以弱,虽然这样做让很多将士大为不满,怨言满腹,一定程度上打击了士气,但给了张须陀一个威逼段文操的理由,可以迫使段文操尽快下令鲁军撤出泗水一线。齐军已经开始示敌以弱,为撤离鲁郡做好了准备,鲁军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攻打蒙山?你段文操如果不信任某,不愿意与某通力合作,某又何必自作多情,非要帮你剿杀贼军? 僵持几日后,段文操书告张须陀,鲁军已撤离泗水一线,瑕丘鹰击郎将牛进达已经退回曲阜,与蒙山贼对峙于防山要隘。并告彭城两千乡团援军在兰陵萧奢的统率下,已进驻邹县,与藤城鹰扬府南北呼应,承担了牵制济阴贼孟海公和蒙山贼韩曜之重任。 段文操认为,有彭城的支援,以邹县为中心的鲁郡南部地区暂无忧患,他可以乘此机会,把鲁军主力集结于瑕丘东北部的曲阜、龚丘一线,以配合张须陀的齐军围歼叛军。 张须陀看完书信,不喜反怒,脸色十分难看。 彭城援军进入鲁郡已经多日,段文操竟然没在第一时间告诉他,其原因不言而喻。 兰陵位于彭城郡的北部,距离鲁郡很近,又与鲁郡一样深受蒙山贼之祸,兰陵萧氏北上支援乃在情理之中。但兰陵萧氏属于江左贵族集团,是否出兵支援段文操,首先要从本集团的利益出发,并不受山东第一豪门崔氏所左右,崔德本实际上根本指挥不动兰陵萧氏。考虑到江左大权贵周法尚与兰陵萧氏利益一致,又对齐鲁乃至徐州局势极其关注,张须陀不得不对兰陵萧氏支援鲁郡的真实意图反复思量,以免陷入山东人和齐鲁人的夹击之中。 “大人,段使君根本不信任你。”张元备把书信放在案几上,忿然说道,“由此推测,大人的歼敌之计根本不会被齐鲁人遵照执行,更有泄露之可能。大人,这一仗不能打,我们还是尽快撤回齐郡吧。” 张须陀微微眯起眼睛,狠狠瞪了张元备一眼,“你让某背信弃诺,让樵公和段使君联手夹击某?” “大人,局势很明朗。你请段使君下令,让鲁军尽快撤出泗水一线,示敌以弱,但段使君拒不执行,直到兰陵萧氏带着彭城援军抵达邹山,帮助段使君牵制了贼帅孟海公和韩曜,确保了瑕丘南部的安全之后,他才让鲁军撤回曲阜。由此可以推断,段使君对大人高度戒备,更不相信大人会帮助他剿杀叛贼,相反,他可能怀疑大人要借刀杀人,要借蒙山贼之手置他于死地。” 张须陀沉吟不语,心情愈发恶劣。己方内部矛盾重重,关陇人和齐鲁人之间没有丝毫信任可言,这一仗怎么打?但这一仗若不打,若不能重创蒙山诸贼,任由鲁郡陷入混乱,那么泰山南北诸贼若连为一体,互为声援,则齐郡形势又如何逆转?齐郡和鲁郡形势恶化,必然影响到东莱水师的远征,后果不堪设想。 “大人,你仔细看看段使君的书信。”张元备把案几上的书信推到了张须陀面前,指着上面的内容说道,“段使君说,他打算把鲁军主力集结于曲阜和龚丘一线,其意思很明显,他不想让蒙山贼杀到瑕丘城下,不想诱敌深入,他认为维护自己的脸面和声名远比戡乱剿贼重要。但如此一来,大人又如何排兵布阵?龚丘距离巨平不足百里,根本就谈不上诱敌深入,一旦叛军发现我齐军潜伏于洸水西岸,则必然识破大人的计谋,掉头逃遁,这一仗还是打不成。” 张须陀推开面前的书信,拿起案几上的地图缓缓展开,俯身细看。 张元备走到张须陀身边,指向地图上的邹城、平阳一线,“兰陵萧氏北上支援,看似合情合理,实际上却增加了鲁郡局势的变数。” “兰陵萧氏是江左人,崔郡丞指挥不动,也不敢调用,担心引起段使君的误解。从山东人的立场出发,崔郡丞既然要支援鲁郡,为何不派遣自己的心腹部属?还有左骁卫府的梁德重,他是否支持崔郡丞支援鲁郡?假若梁德重不支持,崔郡丞必然要妥协,这时候兰陵萧氏挺身而出,我们固然可以理解为顾全大局,但也必然与樵公有关。” “樵公对大人颐指气使,声色俱厉,对段使君亦是怒目相向,恶言恶语。近期齐鲁局势恶化之责,在他看来都是大人和段使君的罪过,尤其段使君,在齐鲁享有崇高的威望,按道理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稳住局势,但结果却相反,这背后原因何在?段使君是不是为了某种目的,与齐鲁的权贵们一起推波助澜,阻碍东征?” “山东人仇恨我们关陇人,为了打击我们无所不用其极。当年汉王杨谅谋反,与皇帝大打出手,兄弟阋墙,手足相残,就是源自山东人的阴谋。最终关陇人自相残杀,死伤无数,元气大伤。今日皇帝东征,倾尽国力,东都权贵反对者甚多,其中关陇人更是占据了大多数。试想一下,假若东征败了,谁是替罪羊?皇帝会杀谁以泄愤?当然是关陇人,是关陇权贵中反对他东征的人,如此一来我们关陇人必再遭重创,而渔翁得利者便是山东人。大人你看今日叛乱者都在哪?就在大河南北,就是山东人,而这必定是山东人打击我们关陇人的又一个阴谋。” 张须陀转头看了义愤填膺的张元备一眼,摇摇头,“这话止于我们父子间,切莫让帐下诸将听到,动摇了军心。” 张元备亦是摇头,感觉自己说过了,不但没有慰解父亲,反而让父亲更为忧郁了。很多时候局势模糊不清,大家都从各自的立场进行分析和推衍,结论大相径庭,最后的结果亦是南辕北辙。有多少人能真正看清局势,能读懂其中的秘密?张须陀看不清,张元备就更不行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绝不偏离自己的立场和利益。 “这一仗我们必须打。”张须陀说道,“否则某无法有效遏制齐鲁局势的恶化,更无法确保东莱水师如期远征。” 张须陀的决心没有变,之所以置齐郡安危于不顾,倾尽全力南下鲁郡,目的就是要重创鲁西北叛贼。鲁西北叛贼刚刚举旗,实力弱小,如今又在外部威胁下不得不结盟自保,结果聚集到一起,给了张须陀一战而定的机会。相反鲁东北诸贼尤其长白山贼人,造反有段日子了,在与官军的作战中积累了丰富的游击经验,从不与官军决战,还常常化整为零,让追剿官军一筹莫展。这种情形下,假若张须陀重创了鲁西北诸贼,声威大振,必定给鲁东北诸贼以震慑,避之唯恐不及。如此便能给张须陀赢得时间,只待东莱水师渡海远征,张须陀肩上的重担卸下了,他就可以等待远征军归来,以绝对优势将叛贼斩尽杀绝。 “大人,这一仗打不打,怎么打,关键不在于我齐军是否有决心,而在于段使君是否信任大人,是否愿意按照大人的计策行事。”张元备拿起段文操的书信,冲着张须陀摇了几下,“今北平襄侯段阁老病逝于东征途中,北海段氏失去了靠山,齐鲁贵族突遭重创,人心惶惶,值此关键时刻,段文操不敢有丝毫闪失,一旦他再出事,齐鲁人群龙无首一片大乱,必定无法维护自身之利益。东征一旦结束,皇帝和远征军归来,以雷霆之势稳定了齐鲁局势,试想齐鲁人还能保住自己的利益?” 张须陀有自己的利益诉求,段文操也有,而且他还肩负着维护整个齐鲁人利益的重任,所以两人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 依照张须陀的歼敌之策,段文操要做出一些牺牲,而这些牺牲不利于段文操,因此当彭城援军进入鲁郡之后,段文操就改变了主意,他宁愿与蒙山贼对峙僵持,也不愿冒着鲁郡首府及其周边地区变成废墟的风险,与张须陀密切配合围歼叛贼。如果瑕丘及其周边地区变成了废墟,这一仗即便打赢了,鲁郡也是元气大伤,结果功劳都给张须陀一个人拿去了,而段文操的功过难以相抵,最终会遭到御史台的弹劾,官帽子肯定保不住。 张须陀同意儿子的分析,他微微颔首,以坚定的口气说道,“某亲赴瑕丘,与段使君共谋剿贼之计。这一仗一定要打。” = = = 第一百三十一章陷阱在哪? 陈瑞的密信送达巨平前线。 李风云阅后非常高兴,为自己上了蒙山之后又能幸运地赢得崔氏的合作而洋洋得意,但旋即他就高兴不起来了。站在地图前,左思右想,就是无法跳出官军的陷阱。 陈瑞在信中说得很清楚,蒙山的粮食危机一天比一天严重,如果军队撤回蒙山,粮食危机即刻便会爆发,军队马上就会溃散,本来就脆弱不堪的联盟马上就会分崩离析,所以军队绝不能撤回蒙山,而且还要尽快向以瑕丘为中心的平原地区发动攻击,以掳掠粮食。 这还仅仅是近忧,还有远虑。蒙山可耕土地有限,产出也少,养活不了多少人。大河南北去年是水灾,今年可能是大旱灾,再加上各路豪雄揭竿而起,到处烧杀掳掠,导致受灾人口急剧增加,尸骨遍野,荒芜田地更是数不胜数,收成剧减,而掳掠纯粹是杀鸡取卵、竭泽而渔之举,你今天把富豪的私仓、官府的官仓和乡镇的义仓掳掠一空,明天呢?明天人口剧减,田地颗粒无收,官府富豪都没有吃的了,你到哪弄吃的去?所以义军不但要掳掠,还要占据地盘以获得可耕土地,还要收拢灾民、流民以保证土地有人耕种,唯有如此才能保证军队有粮食吃,然后才能谈壮大谈发展,否则什么都不要谈了,就天天殚精竭虑想办法喂饱肚子吧。 既要解决近忧,又要解决远虑,这对李风云来说难度就大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解决这些难题,靠的就是军队,但李风云的苍头军实力有限,而联盟军队的总数虽然多达六七千人,但各路豪帅都有自己的利益所在,当前之所以走到一起完全迫于形势的严峻,形势一旦好了,这个联盟也就难以维持了,内部的矛盾会爆发,大家都想做老大,最终也只能是四分五裂。 各种难题纠缠在一起,矛盾、冲突,远虑、近忧,互相交织,让李风云头痛欲裂,心情极度恶劣。 袁安看到李风云脸色阴晴不定,知道他彷徨无计,而自己也是一样,面对复杂局势,不知何从下手。 “明公,依你看来,官军的陷阱应该设在何处?”袁安忐忑不安地问道。 李风云做了义军“盟主”,地位高了,声望大了,部属们对他的称呼也就改了,再叫将军不合适了,于是上上下下都自觉地改称明公,以示尊崇。 “我们要粮食,哪里粮食多我们就会打哪里,所以有粮库的地方,都有可能是陷阱。”李风云手指地图上洸水东岸的宁阳城,“宁阳水陆交通便利,是鲁郡除了瑕丘外最大的粮食囤积地,窖藏甚多。瑕丘是鲁郡首府,城池高大坚固,鹰扬众多,易守难攻,而宁阳虽然也是一座重镇,但守军数量十分有限,我们凭借人多的优势,准备充分一点,打得凶狠一些,完全有把握将其拿下,所以某的攻击目标便是宁阳。” 袁安眼前一亮,“明公既然推测到了陷阱所在,当能寻到脱险之策。” 李风云连连摇头,“我们跳进了陷阱,官军四面围上,根本没有逃脱之可能,除非……” “除非如何?”袁安追问道。 李风云沉吟良久,低声问道,“在你看来,当前直接阻碍我们发展壮大的对手,是张须陀还是段文操?” “当然是段文操。”袁安毫不迟疑地回道,“齐郡乃至整个鲁东的局势远比鲁西南的局势更为恶劣,而且直接关系到了水师能否如期渡海远征,所以张须陀自顾不暇,根本顾及不到鲁郡。此次他之所以南下鲁郡,其真正的目标还是鲁东诸雄,他试图以齐军南下来诱骗分散各处的鲁东诸雄杀进齐郡,只待左君行等人齐聚于济水两岸,张须陀必然会日夜兼程杀回齐郡。但孟让、左君行等鲁东诸雄也不是平庸之辈,张须陀的计策未必奏效,一旦张须陀未能重创对手,鲁东诸雄再一次化整为零,四处烧杀掳掠混乱局势,那张须陀就麻烦了,东莱水师乃至东都都会向其施加重压。张须陀无奈之下,只有东征西讨,疲于奔命。由此可以预见,在东征结束之前,张须陀绝无可能再次南下与段文操联手夹击我们。” “当前我们迫切需要粮食,尤其需要大平原上的肥沃土地,否则吃了上顿没下顿,谈何发展?此仗,我们若能重创段文操,占据汶水、洸水乃至泗水两岸的大片土地,不但能解决眼前的粮食危机,还能解决未来的粮食危机。只是……”袁安颇为沮丧地摇摇头,“目下战局对我十分不利,面对张须陀和段文操联手夹击,我们异常被动,毫无胜算。” 李风云微微颔首,又问道,“此仗张须陀不论是打赢了,还是打败了,是否都会急速撤离鲁郡?” “当然,这一点毋庸置疑。”袁安说道,“孟让、左君行等人一旦混乱了齐郡,必然会拖住张须陀和他的齐军,由此必然导致整个鲁东的戡乱力量严重不足,北海的郭方预、高密的解象和东莱的左孝友等豪帅都会乘机发展,而右候卫府的诸鹰扬军队,当前主要任务是保证水师顺利完成远征的前期准备,所以都部署在琅琊和直达水师大营的交通要隘上,暂时还不会承担戡乱重任。由此推断,张须陀正急于决战,打完了就走。鲁郡战场上的胜负对他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稳住齐郡,只要齐郡稳了,齐军就能对鲁东地区形成威慑,就能腾出手来攻击鲁东任何一路义军。” 李风云若有所思,“也就是说,若想让张须陀尽快离开鲁郡,我们就必须尽快展开攻击。” 袁安苦笑,“明公,以我们目前的力量,连段文操都抗衡不了,更不要说抗衡张须陀和段文操两个人的联手攻击了,所以,迫于无奈之下,我们明知前面是陷阱,也只有舍身跳下去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李风云自嘲道。 “我们不缺人,缺的是粮食。”袁安叹道,“若能牺牲一部分人,让张须陀打个胜仗,让他尽快离开,这样我们就面对段文操一个对手,局势必会有所好转。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要让局势有所改观,有利于我们生存,这个代价的付出还是值得的。再说,今日联盟十分脆弱,各路豪帅之所以归附于明公帐下,不是因为他们尊崇明公,而是迫于官军的围剿,不得已而为之,一旦局势改观,他们必然弃明公而去。联盟崩溃,对明公来说不仅是实力上的损失,还有威望上的打击,而威望坍塌的后果十分严重,可能会对蒙山造成致命打击,我们自家的队伍也有可能分崩离析。” 李风云看看忧心忡忡的袁安,忽然笑了起来。 袁安愣了一下,豁然省悟。 其实李风云已经想到了对策,只是不好开口。除非什么?除非让一部分人自投罗网,舍身成仁,如此既能“送”走张须陀,又能借刀杀人,借张须陀这把刀砍断各路豪帅的“臂膀”,让他们元气大伤,最终不得不投靠李风云,而李风云依据此计轻而易举便缓解了内外危机,在张须陀走后,可以立即整合联盟力量,把各路义军迅速凝聚到一起,大家齐心协力,向段文操和鲁军展开猛烈攻击,拓展地盘,发展壮大。 “明公,此计好是好,但风险极大。”袁安颇为忐忑,“战场上瞬息万变,各路豪帅又存有私心,不会抢在前面冲锋陷阵,真正与官军对抗的必是我苍头军,而我军一旦陷入困境,难以得到友军支援,后果堪忧。” 李风云满面笑容,目露狡黠之色,“如果你是张须陀,你想打个胜仗,但又想保全自身之实力,那么你是愿意与我实力强悍的苍头军硬碰硬,打个两败俱伤,还是寻找机会一口吃掉济北军和东平军这种鱼腩之师?” “当然是打鱼腩之师。” “既然你要打鱼腩之师,那你又如何排兵布阵?” 袁安稍加思索后说道,“诱饵,某会抛出诱饵,让对手内部产生矛盾和冲突,然后便能寻到歼敌之机会。” “善!”李风云赞道,“我们料敌于先,已经在布局上取得优势,只要紧紧抓住战场上的细节变化,便能与对手取得‘默契’,有了‘默契’便有了主动,有了主动便能进退无忧。只要把这一仗打好了,我们便能在鲁西南站住脚,接下来的形势即便对我不利,亦能依托蒙山长期坚持下去。” 袁安连连点头,“明公,既然已经定计,是否即刻召集各路豪帅,共议攻击之策?” “不,先把南边的事情解决了。”李风云手指地图上的邹山、平阳一线,“现在彭城的军队驻守此处,若能让韩曜和孟海公对邹山、平阳展开攻击,必能让段文操和张须陀更加急于决战。彭城军队是来帮忙的,崔德本和兰陵萧氏不会为了帮助段文操而付出惨重代价,所以韩曜和孟海公若能结盟携手,东西夹击邹山、平阳一线,在鲁郡战场上与我们形成南北对攻之势,则战局必然紧张,不但张须陀急于决战,段文操也会急于决战。对手急了,而我们不急,这一仗就好打了。” “善!”袁安钦佩不已,拱手说道,“某这便拟书,急告韩长史。” = = = 第一百三十二章南下攻击 韩曜和孟海公已经结盟。 结盟对双方都有利。韩曜有了济阴孟海公的支援,可以有效缓解来自鲁郡和彭城两地官军的重压,而孟海公有了韩曜这个盟友,便多了一条退路,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可以带着军队上蒙山。 韩曜接到李风云的书信后,马上遣使拜会孟海公,相约东西夹击邹县、平阳一线,以配合蒙山主力大军在北线战场上的攻击。 孟海公一口答应。形势对他有利,现在齐鲁官军和李风云的蒙山主力对峙于鲁郡北部的阳关一线,双方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而鲁郡南部的邹山、平阳一线官军数量有限,且来自彭城,不会倾尽全力不计代价的与义军作战,如此一来孟海公便有了进入鲁郡掳掠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再说韩曜在书信中写得很清楚,双方东西夹击,目标并不是攻打邹城和平阳城,而是在这两城的周边地区大肆掳掠,以制造紧张气氛,威胁首府瑕丘,继而给北线战场上的官军施加重压。既然无需损兵折将去攻城,不是以己之短去攻敌之长,危险性不大,当然要给予配合,否则将来济阴义军有难了,又如何向蒙山义军求助? 不过孟海公对韩曜的计策有些不解。在孟海公看来,张须陀不可能置齐郡于不顾,迟早都要撤离鲁郡,所以蒙山义军坚守阳关一线,与官军对峙僵持是正确的。义军实力有限,决战必败,只能据城坚守,只待齐郡局势恶化,张须陀和齐军撤走了,战场上就剩下段文操和鲁军了,而他们的实力并没有强大到可以轻而易举击败义军的地步,如此决战也就不可能了,双方会继续对峙僵持下去。到那时,济阴义军再配合韩曜的军队攻打邹城、平阳一线,便能推动战局向有利于义军的方向发展。 然而,韩曜却急不可耐,现在就联合济阴义军在南线发动攻击,虽然此举会让鲁郡战局更为紧张,但实际上能牵制的官军并不多,对首府瑕丘的威胁也不大,段文操未必就会抽调兵力南下支援邹县,相反,段文操迫于形势严峻,必然要联合张须陀火速向蒙山义军发动攻击,以期尽快击败义军,迅速扭转鲁郡危局。当前官军实力强大,大战一旦爆发,蒙山义军岌岌可危,极有可能败退蒙山。 孟海公心存疑虑,但因为不了解蒙山义军的具体攻防策略,他也不好提出质疑或者做出警告,以免为人诟病。考虑到蒙山义军战败的可能性很大,孟海公更加坚定了乘着当前良机深入鲁郡大捞一笔的念头。现在孟海公还有机会掳掠,待蒙山义军战败了,逃进了深山老林,整个鲁西北只剩下济阴一支义军,形势就恶劣了,不要说掳掠鲁郡了,恐怕连立足济阴都困难。 孟海公送走韩曜的秘使之后,当即下令,集结主力,火速渡过荷水,直杀鲁郡境内,沿着泗水两岸大肆掳掠,并配合韩曜义军向邹城、平阳一线发动攻击。 = 邹城告急。萧奢急报段文操,济阴贼帅孟海公突然杀进了邹县境内,与从蒙山南麓南城方向杀来的贼帅韩曜夹击邹城。 另邹县境内的阳平、高平、平阳诸城均遭到了贼军的攻击,尤其平阳城,处在邹城和瑕丘之间,距离首府只有六十里,一马平川,瞬息可至,一旦陷落,瑕丘南部门户大开,再无险要可守,必将影响到北线战事。 段文操大为焦虑。做为承担齐鲁戡乱重任的张须陀都不愿倾尽全力剿贼,更不要说兰陵萧氏了。这次兰陵萧氏北上支援,带来的都是自家乡团,如果伤亡太大,损失的便是兰陵萧氏自家的实力。这纯粹是亏本的买卖,即便兰陵萧氏慷慨仗义,高风亮节,但一旦关系到家族的荣辱兴衰,兰陵萧氏也只有对不起段文操,弃城而走了。 “贼人突然攻打邹县,其目的显然是迫使使君分兵。”牛进达冷静分析道,“使君一旦分兵,鲁军在北线战场上的兵力就单薄了,那么只待张郡丞和齐军撤离之后,贼人便可呼啸而下。使君兵力不足,只能据城坚守,而贼人便可乘机在城外肆无忌惮的烧杀掳掠。” 段文操微微皱眉,“如此说来,贼人也急于攻击了?” “几路贼军会合,兵力增加了,吃饭的人口也就增多了,以蒙山贫瘠之地,哪有充足粮食供应数万人吃喝?”牛进达冷笑道,“白发贼若想把各路贼军聚拢到一起以增强自己的实力,首要之务便是喂饱他们的肚子,但白发贼显然做不到。他手上没有粮食,便无法笼络各路贼帅,更无法稳定军心。这段时间他每日率军出城做出攻击态势,看上去占据了主动,也鼓舞了士气,但实际上他是借此手段来掩盖缺粮所导致的严重忧患。” 段文操思索良久,叹了口气,“贼人严重缺粮,实际上坚持不了多久,若张须陀和萧奢愿倾力相助,必能轻松获胜。” 牛进达看了看憔悴不堪、精神萎靡的段文操,暗自苦叹。 段文振的病逝对使君的打击太大了。今日齐鲁风雨飘零、激流奔涌,齐鲁人随时都有灭顶之祸,偏偏中流砥柱却倒了,这无疑是雪上加霜。段文振不在了,齐鲁人的保护伞没了,关陇人和江左人再无忌惮,必定乘着齐鲁局势混乱之际,不遗余力地打击齐鲁人,遏制和削弱齐鲁本土势力。值此危难之刻,段文操根本没有选择,为了确保齐鲁人的利益,只能义无反顾地冲在最前面,为此,他必须保存自己的实力,必须谨慎小心,必须确保戡乱战场上的胜利,无论如何不能倒下去,一旦他也倒下去了,北海段氏再遭重创,那么齐鲁人就再也抵御不了关陇人和江左人的左右夹击,必定一败涂地。 段文操因此变得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既想借助张须陀和萧奢的支援击败蒙山贼,又想保存自己的实力,尽可能避免决战,为此他想方设法寻找借口敷衍张须陀,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决战时间。然而,现在不仅仅是张须陀催逼他马上展开决战,形式也是不由人,急剧恶化的鲁郡战局迫使段文操不得不痛下决心,倾力一战。 “使君,鲁郡局势正在恶化,而齐郡乃至整个鲁东局势的恶化速度肯定更快,假若去年渡河北逃的王薄携同刘霸道、郝孝德等河北诸贼渡河南下,与左君行、裴长子、郭方预等鲁东诸贼对齐郡实施南北夹击,则齐郡必定沦陷。张郡丞对此肯定有所防范,一旦齐郡局势恶化,他必定火速返回,所以他待在鲁郡的时间非常有限,齐军随时都有可能撤离。”牛进达躬身为礼,苦苦劝谏道,“使君,决战越早越好,不可迟疑。” 段文操连连点头,同意牛进达的分析。 他也知道决战越早越好,但他不想损兵折将,不想让自己的实力遭到重创,而张须陀也不想损兵折将,也要保存实力,如此一来,双方在排兵布阵上必然发生冲突。大家都想决战,但都不想把自己的军队做为攻击主力投到决战战场上与蒙山贼军杀得血肉横飞,那么可想而知,这一仗就存有巨大风险,在排兵布阵上会有破绽,而这个破绽一旦给蒙山贼军抓住了,后果必然严重。 “书告张郡丞,某已完成决战准备,请他依计行事。” 段文操果断下令,“再告萧奢,决战即将展开,请他务必坚守邹城、平阳一线,牢牢牵制住贼帅孟海公和韩曜两部,以帮助我齐、鲁两军围歼贼军主力,胜利完成决战,就此稳定鲁西南之局势。” 牛进达大喜,喏喏连声,即刻拟写书信。 = 张须陀撤军了,齐军沿着汶水南岸缓缓撤到了汶阳。 义军弄不清虚实,陈兵于阳关一线,静观其变。 突然,齐军大踏步后撤,连夜由刚城方向渡过汶水,飞速北上进入济北境内。 义军斥候急报巨平。义军将领们正在焦急等待消息,闻讯无不欢呼雀跃。韩进洛等豪帅更是摩拳擦掌,敦促李风云即刻下令大军直杀龚丘、宁阳、元城和曲阜一线,倾尽全力展开攻击,以掳掠粮食缓解肚子危机。 李风云从善如流,大手一挥,命令各部尽遣主力急速南下,直杀龚丘、宁阳一线,威逼首府瑕丘。 苍头军率先出发。李风云身先士卒,挥军急进,挡者披靡,先后拿下汶阳、刚城,然后沿着洸水东岸直杀龚丘城,同时密遣斥候与汶水北岸、洸水西岸,全天候探查齐军之踪迹。 韩进洛、甄宝车的济北军,帅仁泰和霍小汉的东平军,则与苍头军齐头并进,直杀元城。 龚丘守军据城坚守。 李风云率主力绕城而过,再进十里,猛攻鲁郡第二大官仓所在地宁阳城。 同一时间,济北军和东平军包围了元城,但韩进洛等四位豪帅为保存实力,并没有展开攻城大战,而是密切关注着瑕丘方向的动静,只待鲁军主力杀出首府,他们能牵制就牵制,实在抵御不了,就撤回阳关一线。 然而,让义军疑惑的是,瑕丘城内的官军主力并没有出动,而是任由义军在首府外围攻城拔寨、烧杀掳掠。 = = = 第一百三十三章宁阳城下 入暮之后,苍头军在宁阳北城外点燃了上百堆篝火,各团旅在李风云的亲自督战下,不顾疲劳,奋勇作战,向宁阳城发动了一轮又一轮的攻击。 李风云一如既往,率领风云团悍卒,冲锋陷阵,亲当矢石,其一头飘逸的白发,就如义军白虎战旗,激励着将士们以一往无前的勇气浴血奋战。 子夜,李风云浑身血染,拖着血淋淋的长刀,与风云团的将士们一起撤到战阵后方暂作修整。 袁安匆匆迎上,递上一壶水,一边看着李风云仰头畅饮,一边焦虑不安地说道,“据各路斥候回报,洸水北岸没有发现张须陀的齐军,汶水下游段至巨野泽东北部的黄泛区一带亦未发现敌军踪迹。”袁安眉头紧皱,连连摇头,“难道张须陀带着齐军当真返回齐郡了?” “不要心存侥幸。”李风云擦了擦嘴角水渍,然后转头望向西北方向黑漆漆的夜空,冷笑道,“不出意外的话,张须陀就在巨野泽附近,距离我们最多只有一百多里,只需一夜功夫,他就能杀到宁阳城下,给我们致命一击。” “他会藏在哪?” “命令斥候在巨野泽东部的茂都淀方向仔细寻找,尤其要注意乘城和任城一线。”李风云挥手说道,“当我们把注意力都放在汶水以北乃至济北鱼山一线的时候,可能恰恰就中了张须陀的奸计。我们越是容易疏忽的地方,越有可能是敌人的藏匿之处。” 袁安暗叫惭愧。他和大部分义军将领一样严重缺乏实战经验,值此大战关键时刻,稍一差池便有灭顶之灾,心理当然紧张,但越紧张越容易出错。如此一个简单的判断,竟需要李风云的提醒才猛然惊觉,这让袁安羞愧不已。 袁安匆忙离去传达命令。 徐十三带着萧逸走了过来。徐十三也是一身血迹,人未到,浓郁的血腥味已扑鼻而至。萧逸倒是干干净净,铠甲鲜明,看不到上阵厮杀的痕迹。 他的确没有上阵厮杀,因为李风云不允许他参加攻城大战。攻坚不同于骑战,其危险性百倍千倍于马上作战,那一刻根本就没有运气可言,拼的就是性命。萧逸可不能死,假若萧逸死了,李风云不知道这一厄运会给义军带来多大的危机。萧逸本来还跃跃欲试,但等他看到血腥而恐怖的攻城场面,看到一队队的将士倒在城墙下,他害怕了。他到义军的任务是充当崔氏的秘密信使,而不是与一群穷凶极恶的叛贼造反杀人。既然做秘使了,那就要有秘使的派头和觉悟,千万不要“自甘堕落”,沦为一个人人喊打的贼。 “明公,这样打下去,我们损失会越来越大。” 徐十三难得出口质疑一次李风云的命令,可见苍头军为了攻克宁阳城,正在付出从未有过的惨重代价。 “我们需要粮食,蒙山的粮食即将告罄,颛臾城更是岌岌可危。”李风云苦笑摇头,“某也不想这么打,但此刻除了拼命外,还有其他办法吗?” 徐十三低头不语。 “将军,你可曾想过,段文操为何至今没有出兵支援宁阳?你不会以为自己的实力已经超越了段文操吧?” 萧逸经过这段时间的艰苦磨砺,纨绔之气渐渐消散,世家子弟的自负和傲慢也有所收敛,而与此同时他的不凡才智却日渐速显露出来。 李风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想说甚?” 萧逸一手抱着兜鍪,一手指着前方的宁阳城,“将军,以某看,这就是一个陷阱。假若张须陀和他的齐军此刻就埋伏在河对岸,就等着你攻城攻得损兵折将筋疲力尽的时候突然杀出来,然后段文操再从瑕丘杀过来,与张须陀前后夹攻,你就完蛋了,必定全军覆没。” 李风云连连颔首,目露赞许之色,“既然如此,萧郎可有应对之策助某度过难关?” 萧逸倒是坦率,毫不迟疑地摇了摇手,“你需要粮食,而宁阳城里就有谷粟,所以你明知这是个陷阱,也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你想赌一次,但某不解的是,就算你攻下了宁阳城,面对按兵不动的段文操,面对有可能再次杀回来的张须陀,你有充足时间把城里的粮食运走吗?你的手下将士看到粮食,就犹如饿狼看到肉,至死都不会丢下。所以在某看来,你攻克宁阳之日,也就是段文操进攻之刻。而段文操扔给你的这块肥肉,会让你和你的军队有全军覆没之危。” 徐十三大为不满,狠狠瞪着萧逸,威胁道,“既然你看得这么清楚,又岂能没有对策?俺警告你,苍头军假若全军覆没了,你也休想逃得性命,甚至还有可能牵连到兰陵萧氏。” “某即便有对策又有何用?以当前局势和苍头军实力来推演,某的对策根本就没有实现之可能。” 萧逸露出了他傲慢的一面,在他眼里李风云和苍头军基本上就如死人一般,救无可救了。 徐十三大怒,冷森森地说道,“俺跟着明公一直从芒砀山杀到瑕丘城下,屡屡徘徊于生死边缘,结果如何?俺至今还活着,还没有死,这足以证明,此仗,明公一样能带着我们杀出一条血路。” “善!善!善!”萧逸被徐十三的暴戾杀气所震慑,不敢再激怒徐十三,急忙把自己的对策拿了出来,“若想把宁阳城里的粮食全部搬回去,首先就要重创段文操的军队,只要把段文操打伤了,打得不敢出城了,你想干甚都行。” 李风云微笑点头。 徐十三冷叱道,“胡言乱语。你刚才不是说张须陀和他的齐军要再次杀回来吗?既然张须陀又来了,我苍头军腹背受敌,又如何击败鲁军,重创段文操?” “张须陀并不可怕。”萧逸淡然挥手,一副傲视天下的骄态,“齐郡形势日趋恶劣,会加剧恶化鲁东局势,而鲁东局势一旦恶化,必然影响到水师远征,这是水军大帅来护儿和副帅周法尚绝对不能容忍之事,为此张须陀必须竭尽全力剿杀齐州贼以稳定齐郡形势,所以张须陀即便再次杀回来,也是战之即走,不论胜负如何,也不论大战之后鲁郡局势如何,他都会日夜兼程返回齐郡。张须陀走了,段文操又惨遭重创,试想还有谁能阻止将军和苍头军横行鲁郡?” 李风云脸上的笑容更浓了,眼里更是露出诧异之色,似乎要重新认识一下站在眼前的这个不成器的萧氏纨绔。 徐十三凝神沉思,没有再叱责萧逸。萧逸的对策的确可行,分析的也有道理,但问题是,义军实力严重不足,根本就没有可能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予段文操以重创。 “明公……”徐十三望向李风云,小心翼翼地说道,“萧郎所言颇有几分道理。只是我苍头军实力有限,待攻克宁阳后,更是损兵折将,连应付济北、东平两路义军都尚嫌不足,更不要说攻打段文操了。计将何出?” “毋需担忧。”李风云抬起右手,翻转了一下手掌,莫测高深地笑道,“击败段文操,易如反掌尔。” 徐十三顿时安心,对李风云的盲目崇拜让他根本不怀疑李风云这句话的真实性。只要白发帅说能击败段文操,那就一定能击败。 萧逸却是疑心重重,怎么可能?这种恶劣局势下,李风云还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能力? “传令下去,风云团将士吃饱喝足,睡上两个时辰,然后再随某攻打城池。” 徐十三轰然应诺。 = 瑕丘城内,郡守府大堂,灯火通明。 段文操一身黄色戎装,站在地图前,负手于后,目光紧紧盯在宁阳城上。 在他的身后,鹰击郎将牛进达顶盔掼甲,手握横刀,冷峻的面庞上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大堂外甲士林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僚属们进进出出,神色匆匆,气氛非常紧张。 自徐州贼占据蒙山以来,鲁郡形势每况愈下。贼人的数量是越剿越多,贼人的实力是越剿越强,如今更是猖獗到了极致,在齐军和彭城军先后赶来支援的情况下,还杀到了首府瑕丘城外,拼命攻打首府外围城镇,其中龚丘、宁阳、元城、曲阜、平阳、邹城正在遭受攻击,形势十分危急。而尤为严重的是,齐鲁人的靠山段文振死了,齐鲁贵族集团的核心力量北海段氏的权势突遭削弱,齐鲁人惶惶不安,偏偏这时候段文操又身陷困境,一旦他在戡乱战场上一败涂地,结果是灾难性的,无论是北海段氏还是齐鲁贵族集团,都无法保全既得利益。所以今日一战不但关系到了段文操和北海段氏的未来,也同样关系到了齐鲁人的未来,瑕丘城的气氛因此极度紧张,让人窒息难当。 主薄孔仲卿一路小跑而来,因为紧张的缘故,面孔涨红,额头上汗水涔涔,喘息声更是急促。 牛进达大步迎上,一边从孔仲卿的手上接过密件,一边低声问道,“可有乘城急件?” “这便是乘城急件。” 牛进达目露喜色,当即打开急件,匆匆扫了一眼,便三两步走到段文操身后,“使君,齐军已至茂都淀,正在乘城进行军需补充。” 段文操微微颔首,目光依旧盯在地图上,“张郡丞打算何时攻击?” “张郡丞与使君约定,明日入暮出发,凌晨时分横渡洸水,于后日黎明展开攻击。” “兵贵神速,张郡丞的速度好快。”段文操赞许点头,旋即神色一黯,“贼军正在日夜猛攻宁阳,不知他们能否坚守到后日黎明?” “张郡丞亦是担心,所以恳请使君马上向元城方向展开攻击,以牵制部分贼军,帮助宁阳坚守到后日黎明。” 段文操面露难色,久久不语。 牛进达本欲进言,但想到段文操面临的困境以及他现在的矛盾心理,牛进达又把嘴巴闭上了。 张须陀要保存实力,段文操也要保存实力,虽然贼人已经坠入陷阱,但据任城大侠徐师仁传来的消息,贼人数量多达七八千人,且苍头军将士不但训练有素,而且全副武装,配备了大量的步槊、长刀和强弩等重兵武器,实力非常强劲。如果双方硬碰硬,官军必会付出惨重代价,而这个代价张须陀不愿付出,段文操也不愿付出,但这仗还要打,于是两人便在配合上出现了严重问题。 = = = 第一百三十四章段使君的算计 “邹城、平阳一线可有最新军情?” 段文操缓缓转身,望向气息稍平的孔仲卿,神情严肃地问道。 “尚未接到萧团主的最新密件。”孔仲卿迟疑了片刻,又说道,“入暮之后曾有斥候回禀,说平阳城下的贼军越来越多。某估计贼人在攻打邹城受阻后,改变了攻击策略,要调集主力猛攻平阳。邹城高大坚固,且守军较多,而平阳城池较小,守军亦少,一旦贼人在包围邹城的同时,以主力猛攻平阳,则平阳危矣。” 平阳距离瑕丘只有五六十里,贼军如果攻克了平阳,不但切断了瑕丘与邹城之间的联系,也对瑕丘造成了严重威胁。贼军南北夹击的威力日益显露,这给了段文操不到最后一刻决不出兵的理由。 “消息准确?”段文操追问道。 “某已加派人手,连夜赴平阳探查,估计凌晨之后便有准确消息传来。” 段文操眉头紧皱,来回走了几步,又看看地图,沉吟不语。 牛进达已经估猜到段文操的心思。段文操想让张须陀先行发动攻击,待张须陀与贼军打得血肉横飞之际,他再率军展开攻击,同样可以实现此仗之目标。只是如此欺骗张须陀,张须陀又岂肯善罢干休?牛进达暗自苦叹,不得不提醒段文操,“使君,乘城那边还在等待使君的回复。” 段文操不明确答复张须陀,不做出承诺,张须陀肯定不会轻易进入战场,以免被算计了,但问题是,段文操一旦做出了回复,做出了承诺,却又不兑现,便是蓄意欺骗张须陀,那问题就严重了。双方本来就缺乏信任,就存在矛盾和冲突,段文操如此算计对方,后果不堪设想,一旦张须陀愤怒之下展开报复,以段文操目前的处境和鲁郡所处的恶劣形势,肯定是弊大于利。 段文操亦不是利欲熏心、目光短浅之辈,但形势不由人,值此危难之刻,不是他算计张须陀,就是张须陀算计他。很明显的事情,张须陀要保存实力返回齐郡戡乱,而齐郡乃至鲁东地区的稳定才真正关系到张须陀的切身利益,所以张须陀岂肯在鲁郡的戡乱战场上付出代价?张须陀不愿付出代价,那围歼贼军的代价必然就由段文操付出。如此一来,段文操实力巨损,接下来即便不需要耗尽力气去剿贼,却也无力率领齐鲁人抗衡来自关陇人和江左人的夹击。而齐鲁人的利益便是段文操的利益,段文操利益受损,岌岌可危,齐鲁人岂不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段文操来回踱步,绞尽脑汁反复权衡得失,迟迟拿不定主意。 “元城那边的叛贼还是没有动静?” 段文操忽然停下脚步,目光从牛进达凝重而担忧的脸上缓缓扫过,然后停留在孔仲卿那张英俊而儒雅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期待。 他知道自己一旦做出保存实力的决定,牛进达虽不至于公开反对,但心里肯定有抵触情绪,毕竟从军事角度来说,与张须陀默契配合,联手攻击是正确的策略。然而,他凭什么相信张须陀?他既然已经肯定张须陀不会倾力攻击,为何还要不顾死活的冲上去?这一刻他需要支持,迫切需要,以此来坚定自己的决心,而来自曲阜孔氏的孔仲卿非常鲜明地代表着齐鲁人的利益,只要孔仲卿适当“配合”一下,他就可以压制下心中的那点忐忑和愧疚,拿出决策。 孔仲卿摇摇头,“还是没有动静,贼军围而不攻,其目的很明显,就是要阻御我们从瑕丘方向支援宁阳,继而给攻打宁阳的贼军赢得更多时间。另据徐师仁密报,包围元城的贼帅有韩进洛、甄宝车、帅仁泰和霍小汉,而攻打宁阳的贼军则是白发贼的苍头军。苍头军有十个团的兵力,配备有重兵,还有大量的攻城器械。据说整个冬天苍头军都在蒙山进行强化训练,且反复演练攻城之术,而从近期苍头军横扫汶水两岸城镇来看,其攻坚之力非常强悍,可以说攻无不胜战无不克,所向披靡。” 牛进达的脸色顿时难看,眼里掠过一丝恼怒和鄙夷,显然对孔仲卿蓄意夸大叛贼战斗力之举甚为不满。说叛贼所向披靡,岂不就是骂官军无能? 段文操目无表情,但心里却是窃喜。还是孔仲卿善解人意,一下子就挠到了段文操的痒处,让他非常满意。 “使君此刻出城支援宁阳,首先便会遭到韩进洛等贼帅的阻击,其次苍头军会不惜代价猛攻宁阳。”孔仲卿继续说道,“若我军受阻于瑕丘城外,迟迟打不到宁阳,而宁阳在贼军的猛攻下又迅速失陷了,那么战局便会改变。虽然我军还是能包围贼军,但贼军据城坚守,城内又有大量粮食,敌我双方必会陷入胶着和僵持,我军随即陷入攻坚大战,不但损失惊人,战斗时间也将无限拖延。张郡丞和他的齐军不可能长期待在鲁郡,更不可能倾力攻城,一旦他匆忙撤走,我军独自攻城,使君便陷入进退两难之境。继续打,损失承担不起;不打,任由贼人掳掠而走,那么前期的损失白白浪费,而后期更是无力戡乱,将来使君如何向东都交待?” 段文操连连点头,眼中尽是嘉许之色。谁说孔氏子弟只会读书?眼前这个孔仲卿便是文武兼备之才,且心智灵巧,不可多得。 牛进达的心有些冷。不能说段文操和孔仲卿是自私自利,利令智昏之徒,但值此关键时刻,两个人为了个人利益和集团利益,有意忽略这一决策可能造成的不可挽救的弊端,而只顾眼前一时之利,是不是过于自信,过于乐观了?一旦得失失衡,失去的比得到的多,那结果就不堪设想了。 “给张郡丞回复。”段文操毅然决策,“某马上向元城展开攻击,并相机支援宁阳,在牵制元城城外贼军同时,吸引攻打宁阳贼军的注意力,以策应齐军顺利渡过洸水。后日黎明之刻,某将率军与齐军夹击宁阳,给叛贼以致命一击。” 牛进达犹豫良久,还是忍不住劝谏了一句,“使君,为以防万一,某愿率三个团的鹰扬卫攻击元城城外之贼,以确保使君牢牢控制战局的发展。” 三个团出城作战,实际上作用十分有限,但最起码可以证明,段文操信守了承诺,的确依照约定向元城展开了攻击,而不是纯粹的欺骗张须陀,这样将来即便张须陀知道自己被算计了,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不至于与段文操撕破脸。 段文操一口否决。鲁郡有四个鹰扬府十六个团的鹰扬卫,一部分去了东征战场,一部分给周法尚调到了东莱,剩下六个团的兵力,其中一个半团的鹰扬卫在攻打蒙山义军时折在了卞城一战中,如今只剩下四个半团,近千人的兵力。而这近千人的兵力对段文操来说太重要了,不到最危急的关头,他决不会拿出来。 “是否出城作战,实际上并不能改变我军与元城城外贼军互相牵制之局面。”段文操为了安抚牛进达,还是解释了一下,“再说,白发贼与苍头军来自徐州,而韩进洛等诸贼则是齐人,虽然迫于形势不得不暂时结盟,但彼此之间并没有信任可言,更不会齐心协力联手对敌。这从苍头军独自猛攻宁阳,而韩进洛等贼人却在元城冷眼旁观,便能清晰推断出来。某可以肯定,只待齐军渡河,与宁阳城外的贼人展开激战后,韩进洛等贼人断定苍头军要败,必定调头逃跑。即便暂时不逃,但看到我军浩浩荡荡地杀出瑕丘,他们根本没有抵御之力,惊慌害怕之下,还是要逃。” 段文操的分析听上去颇有几分道理,但牛进达却暗自摇头,这纯粹是想当然,把叛贼都当作了愚不可及的痴人。而那个白发贼显然不是痴人,他既然敢率军杀到瑕丘城外,便肯定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岂会看不到宁阳就是个陷阱?这时候为帅者千万不能心存侥幸,唯有以绝对实力完成对贼军的包围,宁阳才能成为真正的陷阱,否则都是纸上谈兵,所谓的陷阱也是相对的,稍不小心便是自掘坟墓,掉进了自己挖的陷阱里。 牛进达知道段文操心意已决,这时候根本听不进反对意见,无奈之下,也只有遵从命令了,但他心中却有了强烈的不祥预感,因为无论是张须陀,还是那个白发贼,都是有勇有谋之人,段文操想算计他们,未免过于托大。此策一旦成为败笔,段文操的麻烦就大了。 牛进达的不详预感很快变成现实。黎明,他刚刚躺下不足半个时辰,便被手下叫醒。宁阳传来噩讯,城池失陷,守城官军全军覆没。 战局骤变,苍头军攻陷宁阳,白发贼抢到了这一仗的主动权,如果段文操还是坚持既定策略不变,继续欺骗张须陀,那么齐军与鲁军联手夹击宁阳之计必然演变为齐军独自攻坚,到那时,张须陀岂能咽下这口恶气? 牛进达顾不上个人得失,再次赶到郡府劝说段文操,但结果让他非常失望。 = = = 第一百三十五章抢粮 苍头军攻陷宁阳,对官军来说战局是发生了不利于己方的变化,其恶劣结果正如孔仲卿之前所说,如果打就是攻坚,官军损失太大,但不打,任由贼人掳掠而去,段文操必定难逃戡乱不力的罪责。 段文操陷入两难之境。这种情况下,他更要保存实力了,同时,他更需要张须陀攻打宁阳,唯有让张须陀的齐军与贼军打个两败俱伤,他才有机会逆转危局,否则,不论是打,还是不打,他都是弊大于利,都无法逆转危局,都无法摆脱未来的困境,就如掉入了沼泽,怎么挣扎都是死。 段文操因为失去宁阳而陷入困境,但得到宁阳的李风云,同样陷入了困境。 元城距离宁阳不过三十余里,韩进洛等四位豪帅都瞪大了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宁阳战场。 宁阳有粮食,只要攻克宁阳,抢到粮食,就能解决肚子危机。因为肚子危机,韩进洛等四位豪帅的军队人心惶惶,士气低迷,随时都有崩溃之危。正因为如此,他们不敢冲在最前面去攻打宁阳城,甚至还以兵力薄弱、武器不足、战斗力低下为借口,拒绝了李风云提出来的集合各军主力攻打宁阳城的建议。他们的理由很简单,能者多劳嘛,苍头军兵精粮足,宁阳城当然由苍头军打,我们就站在旁边配合配合,帮你牵制一下官军,不过依照结盟时的约定,战利品却是见者有份,宁阳城里的粮食有我们的一份。 仗由别人打,打完了自己就去抢战利品,这个“歪理”竟然被李风云接受了。四位豪帅当然喜笑颜开,毫不吝啬奉承之辞。苍头军的将领们怒气冲天,马上就向李风云提出质疑。李风云心平气和,把当前形势,把未来形势,把义军生存和发展之艰难,一一摆了出来,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义军若想迅速发展壮大,就必须团结所有能够团结的力量,即便为此做出巨大牺牲付出巨大代价也是值得的,毕竟造反不是目的,而是实现鸿鹄之志的手段,为了未来的好日子,现在就必须咬紧牙关,承受人所不能承受之事。 道理说通了,但怀疑还是怀疑,愤怒还是愤怒,联盟内部的矛盾越来越深。 随着宁阳城的攻克,这个矛盾终于爆发了。 苍头军攻克宁阳城的消息在第一时间传递到四位豪帅手上,而四位豪帅在肚子危机学的逼迫下,不假思索地做出了同一个决定,马上冲进宁阳城抢粮食。虽然李风云承诺了,战利品是见者有份,但这种承诺在蒙山陷入粮荒之后,还有几分兑现的可能?四位豪帅认为根本不可能。 这次结盟本来就是迫不得已,齐人屈居于楚人之下,仰楚人鼻息,这是齐人的屈辱,而更让四位豪帅不满的是,李风云在结盟之后,利用手上的粮食,用了一些卑鄙的手段,迅速赢得了他们手下大多数将士的好感,继而再利用这些将士对他产生的一定程度的信任,牢牢压制住了四位豪帅,这让四位豪帅倍感憋屈。所以,四位豪帅都存了散伙的心思,只待局势好转,马上散伙,各奔东西,各自为战,继续做自己的老大,如果一直这样让李风云压制着,四支军队迟早都要被李风云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四位豪帅各遣心腹,把苍头军攻克宁阳城的消息在军中传开,并散布谣言,说李风云要独吞宁阳城里的粮食,现在苍头军正在全力搬运粮食,如果他们把粮食都搬空了,其他人也就白欢喜一场,什么也得不到,一无所获,还得继续忍饥挨饿。 饥饿让四支军队的将士失去了理智,他们怒不可遏,他们忘记了当初如果没有李风云的救助,或许现在已经变成了孤魂野鬼。在震耳欲聋的谩骂声中,所以人都产生了一个念头,去宁阳,去抢粮食。很快,这个念头便转化为实际行动,四支义军高举着战旗,狂奔在平原之上,气势汹汹地冲向了宁阳城。 苍头军攻陷了宁阳,当然要行掳掠之事,要把粮食搬走。所有人都知道义军现在的实力还不够,还无法抵御官军,虽然这一仗打赢了,但并不能改变双方的力量对比,成群结队的官军马上就会从四面八方扑来,所以,乘着官军还没有杀来的时候,能搬多少算多少。 然而,李风云却下达了一道让将士们吃惊的命令,不要大肆掳掠,更不要花费力气去搬运粮食,马上整顿队伍,还要更激烈的战斗要打。 理由很简单,斥候已经在洸水西岸的乘城一带发现了齐军的踪迹,由此可以做出判断,张须陀并没有撤回齐郡,而是躲在了茂都淀的芦苇荡里,随时准备杀过来,给损兵折将、精疲力竭的苍头军以致命一击。另外,瑕丘城里的鲁军主力也一直没有出动,联想到张须陀就藏在不足百里外的茂都淀,不难推断出,宁阳城就是个陷阱,段文操肯定要与张须陀实施东西夹击。所以苍头军没有选择,只有暂时扔下到嘴的肥肉,继续作战,只要击败段文操和张须陀两人中的任何一个,战局就会逆转,苍头军就能再次攻占宁阳城,而那时,宁阳城的粮食才真正属于义军所有。 苍头军将士追随李风云大半年了,亲眼见证了李风云所创造的一系列奇迹,对李风云敬若神明,即便对李风云的命令感到意外和吃惊,但还是毫不犹豫地遵从了。 自造反以来,将士们就一直挣扎在生死线上,对“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这种简单道理深有体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死了,那就啥都没了,只要人活着,一切皆有可能。宁阳城里的粮食对义军来说的确重要,但相对于义军将士的性命来说,它就不重要了。只要性命还在,军队还在,那么就有足够的机会去攻陷城池,去掳掠粮食。 苍头军以最快速度“扫荡”了宁阳城,除了库房里的粮食绢帛等物资外,其他诸如武器、金银等战利品一扫而光,然后迅速撤到城外大营,拔营起寨,准备赶赴新的战场。 就在这个时候,济北军、东平军狂奔而来,气势如虹,杀声震天,一路咆哮着冲进了城门大开的宁阳城。 苍头军将士先是目瞪口呆,接着勃然大怒,厉声痛骂。占便宜、摘桃子不是不可以,但鲁军就在几十里外的瑕丘城里,完全靠这些友军在元城方向牵制着,但这些友军为了抢夺战利品,竟然置苍头军的安危于不顾,舍弃战场冲了过来,根本就不考虑后果,如此见利忘义、卑鄙无耻,还是友军吗? 李风云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视若不见,命令军队即刻开拔,马上赶赴元城。 现在友军冲进宁阳城抢粮食,苍头军就不得不去元城,代替他们监控和阻御瑕丘城的鲁军,否则这些要粮不要命的友军就危险了。 韩进洛等四位豪帅出于个人私利,鼓惑手下将士放弃阵地,冲进宁阳城抢粮食,争夺战利品,本身就是错误的,不但会激化联盟内部的矛盾,破坏盟约,还有可能改变战局,给义军带来灭顶之灾。一旦局势恶化,他们还是需要李风云的帮助,需要蒙山这块避难所,所以四个人从自身利益出发,暂时不能与李风云翻脸,也不能让联盟破裂,为此他们拼凑了一大堆理由,打算在李风云怒不可遏之时予以搪塞。考虑到李风云也需要他们的助力,需要这个联盟,同样不想与他们撕破脸,四个人对自己拼凑出来的搪塞理由还是信心满满。 然而,事态的发展与他们的预料根本就是两回事。李风云没有愤怒,苍头军也没有与他们发生争执,粮食绢帛也还堆在宁阳城的库房里丝毫未动,这让四位豪帅和他们的手下将士又惊又喜。吃惊的是,李风云和苍头军为何不要粮食?为何把粮食拱手送给自己?难道李风云和苍头军将士当真都变成了普渡众生的活菩萨?高兴的是,他们的目的达到了,他们抢到了粮食,虽然是便宜得来的,但有便宜岂能不占?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让四位豪帅和他们的手下将士有一种匪夷所思之感。 苍头军撤离了,离开了宁阳城,这是为什么?彼此之间并没有发生争执,也没有爆发冲突。宁阳城是苍头军打下来的,城里的粮食绢帛数量非常庞大,谁也独吞不了,肯定是见者有份,但苍头军为何不要战利品? 韩进洛等四位豪帅马上找到了李风云,一脸歉疚之色,主动请罪。没办法,将士们饥肠辘辘,军心涣散,士气低迷,做为主帅实际上已经失去了对军队的控制,结果便出现了这崩溃的一幕。好在有惊无险,双方并没有发生冲突,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李风云不动声色,一言不发,耐心听完他们的解释,根本就看不出喜怒,这让韩进洛等人暗自惶恐。 = = = 第一百三十六章偷袭 “马上撤离宁阳。.00ks.”李风云终于开口说话了,“据斥候探查,张须陀和他的齐军并没有撤回齐郡,而是藏匿在茂都淀。由此推衍,不难看到宁阳就是个陷阱,宁阳城里的粮食绢帛就是个诱饵,一旦我们因为贪婪而吞下了这个诱饵,那么必将陷入张须陀和段文操的东西夹击之中,有全军覆没之危。” 韩进洛、甄宝车、帅仁泰和霍小汉大吃一惊,尤其看到李风云的郑重表情,不能不信,但李风云接下来的一句话又让他们松了口气。 “某率苍头军马上赶赴元城阻击段文操,你们各遣斥候密布于洸水西岸,一旦乘城方向有了动静,马上撤离,不要有丝毫耽搁。” 显然,李风云还是接受了韩进洛等人的理由。粮食对饥肠辘辘的义军将士来说太重要了,要他们扔下满满库房的粮食空手而去,根本不现实,即便战局再危急,也要搬走一部分,所以,李风云还是妥协了,主动带着苍头军去元城方向阻击段文操,给韩进洛等人争取一点时间。但苍头军实力有限,只能阻击段文操,没办法抵御张须陀,只要张须陀出动了,韩进洛等人就必须带着军队火速撤离。 韩进洛等人没想到李风云如此宽容仗义,感激涕零,连声道谢。 李风云雷厉风行,带着苍头军匆匆离去。 苍头军一走,韩进洛等人和他们的手下将士压力顿去,再无任何顾忌,欢呼雀跃着全身心投入到掳掠之中,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竭尽全力搬空库房,把所有的粮食绢帛都搬走。 当然,张须陀对他们的威胁还是很大,李风云和苍头军为此急于撤离,连粮食都不要了,足见情况之危急。但洸水是道天然险阻,张须陀要打宁阳,就必须渡河,而渡河需要时间,有了这个缓冲时间,义军可以从容撤离。 韩进洛等人非常自信,在派出斥候之后,便把全部精力放在了掳掠之事上。 此刻贪婪占据了他们的心灵,侥幸和赌博心理更是战胜了理智,他们有意识忽略了李风云的警告,忽略了正在飞速逼近的危险。 危险于当夜凌晨时分降临。 张须陀率军撤至济北境内后,马上绕着巨野泽东北部的黄泛区兜了个大圈子,悄悄藏匿于茂都淀。接着与段文操达成约定后,他并没有取道乘城直奔洸水,以最近距离去攻打宁阳,而是绕着黄泛区再次兜了个大圈子,又原路返回到了平陆境内。入暮之后,齐军一路狂奔,于凌晨时分抵达洸水河畔,并在位于龚丘城北部十余里处火速渡河。 正在宁阳大肆掳掠的义军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洸水下游,紧紧盯着乘城、任城一线,疏忽了对上游龚丘、刚城一线的监控,偏偏张须陀就抓住了义军的疏忽,带着军队多跑了百余里路,绕了一个大圈子,把渡河地点选择在了洸水上游。 寅时一刻,齐军渡河完毕,各团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向龚丘城推进。 龚丘距离宁阳十里,齐军距离敌人近在咫尺了。 张须陀顶盔掼甲全副武装,牵着自己的枣红马,与将士们并肩行进。张元备亦是一身戎装,背着行囊,拿着步槊,大步流星地跟在父亲身后。 罗士信与几个年纪相仿的干瘦少年蓬头垢面,穿着一身破烂的乞丐服,匆匆跑来。 张须陀并没有停下脚步,继续行走在队伍中间,从容镇定,只是焦虑地眼神暴露了他此刻紧张的心情。 “明公,宁阳失陷了,叛贼攻克了宁阳。”罗士信气喘吁吁,愤怒地地叫道,“段使君欺骗了明公,他并没有展开攻击,他还躲在瑕丘城里。” 张须陀浓眉紧皱,双眼微微眯起,一股凛冽杀气喷涌而出。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段文操果然欺骗了自己,战局在一天之内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而这个变化非常不利于齐军。 张须陀深深吸了一口气,挥动了一下马鞭,冷声问道,“宁阳何时失陷?” 罗士信摇了摇头,“俺于昨日午时之前赶到宁阳,那时城池已经失陷,贼人正在城内大肆掳掠,一片混乱,随后贼人开始向城外搬运粮食,但因为缺少车马,只能靠肩挑背扛,搬运速度非常慢。现在宁阳城的西门还是大开的,贼人还在搬运粮食,根本就没有防备,只要发动攻击,必能一击致命,一战而定。” 张须陀略感惊讶,“贼人没有防备?” “贼人以为我们撤回了齐郡,而段文操又龟缩于城内不敢出来,正好他们又攻陷了宁阳,抢到了粮食,士气非常高涨,忘乎所以,根本就不会想到我们会突然杀个回马枪。”罗士信冷笑道,“贼人即便有所防备,也是防备瑕丘城的段文操,而不是防备我们。” 张须陀稍加沉吟后,又问道,“可曾探查到元城方向的军情?” “明公,俺派两个兄弟去看了,元城城外的贼人并没有攻打元城,而是围而不攻,其目的显然是要集中力量对付瑕丘城的鲁军主力,以争取足够的时间抢走宁阳城的所有粮食。” 张须陀思索了片刻,转身对张元备说道,“传某命令,命令贾闰甫率团杀向宁阳城西,以截断叛贼西逃元城之路。若元城贼军赶来救援,则予以坚决阻击,以确保我主力有充足时间攻克宁阳。” “命令秦琼率军攻打宁阳北城,吴黑闼率军攻打宁阳南城,某亲率主力攻打宁阳西城。罗士信,你率团为选锋,马上向宁阳西城发动攻击,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西城门。” 罗士信轰然应诺,与手下几个兄弟飞奔而去。 张元备带着一帮僚属掾吏冲出队列,因陋就简,即刻拟写命令。 “大人,是否遣使赶赴瑕丘,敦促段使君即刻展开攻击?”张元备冲着张须陀的背影大声问道。 张须陀脚步不停,亦不转身,只是举手挥动了一下马鞭,同意张元备所请。他对段文操非常失望,他已拿定主意,攻克宁阳,歼灭城中叛贼之后,他就离开鲁郡。段文操可以背信弃义,但他不能,为了稳定齐鲁局势,为了东莱水师能如期渡海远征,他必须剿贼,必须给予鲁西南诸贼以重创。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义无反顾。 黎明前夕,最黑暗之刻,齐军悄然抵达宁阳城下。 罗士信指挥选锋团突然从黑暗里杀出,向宁阳西城发动了猛烈攻击。 西城门大开,城池内外灯火通明,义军将士不顾疲劳,正在竭尽全力、用尽一切手段搬运粮食绢帛。他们也知道形势恶劣,知道官军近在咫尺,知道官军一旦发动攻击,他们无从抵御,但堆积如山的粮食绢帛实在太诱人了,他们抵挡不住这个诱惑,他们穷怕了,饿怕了,对粮食绢帛的占有欲太强烈了,此刻哪怕刀架在脖子上,敌人就追在屁股后面,他们也要博一把。 面对呼啸杀来的官军,城外的义军将士惊骇欲绝,掉头就往城里跑。 城上负责戍守的义军将士第一时间吹响了报警的号角,擂起了战鼓。 城里的义军将士都没有睡觉,都在库房里忙碌着,突然听到报警号角,无不大惊失色,一窝蜂地冲向了各个方向的城墙,更多的人则冲向了西城。 西城门是大开的。义军将士把粮食搬出库房后,从西门而出,然后直奔元城,再经元城赶赴泗水北岸,再由泗水北岸运到卞城。这是赶赴蒙山距离最短的路线,也是最安全的路线,而把粮食运到蒙山,是目前最为妥当的办法,不仅仅是他们的亲人家族都在蒙山,就目前的战局来说,哪怕与官军打个平手,义军也离不开蒙山这个落脚点。 然而,大开的西城门,此刻却成了义军将士的梦魇,一旦来不及关闭城门,让城门陷入敌手,后果可想而知。 韩进洛等四位豪帅惊慌失措之下,带着各自的亲卫团,以最精锐的兵力扑向了西城,哪怕是用身体堵,也要把官军堵在城外。 城里的义军要关上城门,而城外的义军为了求生,如潮水一般冲向城门,根本就不让城门关起来,甚至有疯狂的士卒为了能让自己的兄弟朋友顺利逃进城,不顾一切冲上了城楼,向城楼上操控吊桥、石闸的义军将士展开了猛烈攻击。 义军将士之间的自相残杀,迅速由城楼上蔓延到城楼下。当韩进洛等四位豪帅带着亲卫团赶到城门附近时,眼前已经是血肉横飞的战场。他们若想抢在官军杀进来之前关上城门,唯有杀光城门内外这些失去理智的疯子,但时间已经不允许了,官军已经杀到了护城河边,已经冲进了义军的逃亡队伍里,夹杂在义军将士中间,距离城门不过咫尺之遥。 “杀!” 韩进洛和其他三位豪帅别无选择,只有杀,不论敌我,统统杀。杀光了,把城门关上,尚有死里逃生的可能,否则必定全军覆没。 = = = 第一百三十七章愤怒的张须陀 罗士信督军猛攻,不惜一切代价向城门杀进。.00ks. 韩进洛等四位豪帅疯狂了,同样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城门。 双方在狭窄的战场上殊死搏杀,伏尸累累,血流成河。 秦琼率军抵达宁阳北城,挥军攻击。 张须陀率主力大军杀到宁阳西城,看到罗士信与选锋团将士抢得了先机,当即下令主力团旅展开全线攻击,乘着贼人惊慌失措之刻,以雷霆之势夺取城池。 一抹淡淡的亮光从黑暗中跃出,瞬间扩散开来,夜色迅速褪去,露出湛蓝的天穹。 吴黑闼率军抵达宁阳南城,擂鼓攻击。 官军铺天盖地而来,杀声震天,气势如虹。 生死关头,城中的义军将士不得不面对残酷现实。若城池失陷,则全军覆没,头颅落地,反之,死守到底,尚有一丝存活希望。白发帅李风云和强悍的苍头军就在三十余里外的元城,只要他们杀过来,与城内义军内外夹击,官军必然腹背受敌,如此便能获得突围之机会。 韩进洛、甄宝车、帅仁泰和霍小汉从最初的惊慌中逐渐冷静下来,传令手下将士,据城坚守,固守待援。 虽然他们对战局非常悲观,也不敢奢望李风云和苍头军能及时赶来救援,但战局发展至此,战死也是死,投降也是死,既然如此,倒不如轰轰烈烈地大杀一场,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宁愿与敌同归于尽,也绝不跪地求饶。 陷入绝望的义军将士们亦从血腥的杀戮中平静下来。恐惧只能换来死亡,反正都是死,倒不如轰轰烈烈的死。再说,他们还有李风云,还有苍头军,尚有绝处逢生的可能,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但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好。 目前形势很明朗。张须陀杀了个回马枪,包围了宁阳城,而一直龟缩于瑕丘城的段文操和看到战局对官军有利,必然也要出城攻击,要攻打李风云和苍头军,即便段文操不愿倾尽全力,最起码他要拖住李风云,不让其支援宁阳。只待张须陀攻陷了宁阳,全歼了城内义军,张须陀就能腾出手来,与段文操联手夹击李风云。义军逆转战局的唯一办法就是击败段文操,抢在张须陀攻陷宁阳之前击败段文操,否则此仗必败,宁阳必失,李风云也只有带着残兵败仓皇逃回蒙山。 韩进洛等四帅豪帅懊悔不已。现在指望李风云创造奇迹,比登天还难。李风云不仅仅实力有限,对四个人拒不遵从自己的命令也是满腹怨言。李风云知道宁阳是个陷阱,所以他连堆积如山的粮食都不要,拿下城池便撤离,假如韩进洛等人遵从他的命令,大家一起后撤,现在战局就大不一样。张须陀看到义军撤离,计策失败,再待在鲁郡与义军纠缠对他非常不利,他只有老老实实撤回齐郡。到那时义军再攻宁阳,敌人只有段文操和鲁军,则形势便对义军有利。假若义军再次攻克宁阳,何愁没有粮食?如今说什么都无意义了,李风云也是深陷困境,即便他有机会创造奇迹,但以韩进洛等四位豪帅的所作所为来说,李风云还有必要救他们吗?救他们是能赢得一点仗义的虚名,但将来呢?将来韩进洛等人是否就会感恩戴德,绝对遵从李风云的命令? 韩进洛等人越想越是绝望,绝望之后便是愤怒,你不让我活,我岂能让你好过?杀,大家同归于尽。 四位豪帅加上四个团的亲卫精锐,舍生忘死,踩着袍泽的尸体,疯狂攻击,如层层波涛,绵绵不绝。奇迹终于出现了,官军在他们一浪接一浪的猛烈打击下,难以为继,步步倒退,最后竟被义军杀出了城外。 城门关不上了,从里到外堆满了尸体,根本来不及清理。义军无奈之下,干脆就地取材,把一袋袋临时码放在城中街道上的粮食搬到城门处做为壁垒,堵死了城门。接着四位豪帅紧急分工,甄宝车守南城,帅仁泰守北城,霍小汉守西城,韩进洛居中策应,支援各方。一句话,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誓死与官军血战到底。 张须陀督军猛攻。 张元备站在父亲身后,深切感受到了父亲心中的滔天怒火。这股怒火不是因叛贼而生,而是因段文操的背信弃义,因段文操的无耻算计,结果置父亲于被动,迫使父亲不得不独自作战,齐军将士更是因此而付出了本可以避免的惨重代价。 张元备担心父亲过于愤怒而失去理智,以致做出错误决策。他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劝谏一下,虽然此举可能会遭到父亲的痛骂。 “大人,我军自撤离汶水以来,昼夜行军,疲惫不堪,尤其出茂都淀之后,更是在一天一夜内狂奔一百五十余里。抵达宁阳后,将士们不待喘息便展开了猛烈攻击。反观贼军却是以逸待劳,又有坚城之利,且兵力甚多。虽然贼人实力不济,但我疲惫之师亦是实力大减,且在兵力上没有任何优势。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今我之兵力不过六千,而贼人之数或许还超过我军,这种情形下唯有以奇制胜,但黎明前的偷袭,我军未能实现攻击之目标,以致错失良机。既然良机已失,那么继续攻城,便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不但没有战果,反而会造成惨重损失。” 张须陀猛然转身,恶狠狠地瞪着张元备,手中马鞭迎头抽下。 张元备神态恭敬,纹丝不动。 就在马鞭即将抽到张元备身体之际,张须陀手腕陡翻,厉啸的皮鞭改变了方向,贴着张元备的手臂抽到了地上。 张须陀怒目相对,而张元备夷然不惧,直视着父亲,只是眼中难掩悲哀之色。这样打下去,必定两败俱伤,根本就无助于改变鲁郡乃至整个齐鲁局势。 良久,张须陀的暴戾之气才稍有减弱,心中燃烧的怒火也强行压制了下去。 “书告段使君,某正在猛攻宁阳,但至今也没有看到鲁军的一兵一卒,某想知道,段使君的军队在哪?段使君为何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瑕丘城里到底出了什么危急之事,让段使君不惜背信弃诺,置我齐军于腹背受敌之险境?我军为准时抵达战场,将士们不眠不休连续急行一天一夜,又连续战斗两个多时辰,今已疲惫不堪,难以为继,而元城方向的贼军正向宁阳扑来,一旦贼军对我形成内外夹击之势,则我岌岌可危矣。” 张元备迟疑不语。 张须陀这番话太直接了,搞得不好会激化与段文操的矛盾,段文操恼羞成怒之下,可能翻脸,假若双方反目成仇,必然影响到齐鲁局势的走向,而这与张须陀驰援鲁郡的目的背道而驰,违背了其初衷。 “大人,战局发展至此,无论段使君是否出城攻击,这一仗都达不到预期目标了。”张元备苦笑道,“如果继续打下去,我军即便攻占了宁阳,也是损失惨重,而这正中段使君的下怀,段使君不费吹灰之力,不费一兵一卒,便重创了贼军,缓解了鲁郡局势。仗是我们打的,损失也是我们的,但功劳却有段使君的一半,尤其让人愤怒的是,他竟没有丝毫损失,完整无缺地保存了自己的实力。” 张须陀目露杀机,怒气冲天,有暴走之迹象。 “大人,我军按时抵达战场,亦如约发动攻击,算是仁至义尽。”张元备手指前方战场,痛心疾首地说道,“大人,这一仗还有打的必要吗?还打得下去吗?还能打得赢吗?” 张元备说得很直白了,他不仁,我不义,走吧,回齐郡吧,再待下去就是自取其辱了。 张须陀强忍怒气,凝神思考。 张元备看到父亲犹豫不决,心急如焚,“大人,段使君躲在瑕丘城,坐山观虎斗,其用意就是借我齐军的力量重创叛贼,只待两败俱伤了,他便出城攻击捡便宜,所以你千万不要指望段使君会及时赶来。可以肯定的说,当你伤痕累累,血流如注,奄奄一息之时,他便会出现。只是到了那一刻,你不但没有功劳,反而还要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即便你有滔天之恨,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张须陀权衡良久,最终迫于形势之严峻,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不得不扔下鲁西南这个烂摊子,撤回齐郡。 张须陀命令,停止攻击。 “大人,你与秦兵司率主力先行撤离,某与贾团主留下,处理善后。”张元备主动请命。 张须陀心知肚明,张元备恨极了段文操,留下善后的目的其实就是寻找机会报复段文操。 “凡事以大局为重,切莫意气用事。”张须陀断定张元备找不到这样的机会,因为段文操不但狡猾,更无耻,与这样人的斗法,胜算太小,“元城方向的贼军很快便会杀来,你虽佯做主力,但贼人未必上当,一旦展开攻击,你便腹背受敌。到那时段使君若还是龟缩不出,背信弃义的便是他,将来鲁郡局势不论如何恶劣,与我们都没有关系了,是他自掘坟墓。” 张元备躬身领命。 = = = 第一百三十八章驰援宁阳 张须陀带着齐军杀了个回马枪,突然包围宁阳城的消息,于旭日东升之际传到了三十里外的苍头军大营。.00Ks. 李风云即刻下令,拔营起寨,赶赴宁阳救援友军。 将士们闻讯,无不暗叫侥幸,尤其那些抱怨李风云把宁阳城里的粮食绢帛等战利品拱手送给友军的人,更是羞愧不已。如果昨天没有坚决遵从白发帅的命令撤离宁阳,那么必然要与冲进宁阳城抢夺战利品的友军发生冲突,混乱之中,突遭官军的袭击,其后果可想而知,必定全军覆没。 白发帅不但料敌于先,还能在占据优势的时候保持清醒头脑,看到隐藏其中的危机,果断舍弃到嘴的“肥肉”,跳出陷阱,保全了苍头军,这的确让将士们感激和钦佩。不过,战局至此再次发生变化,张须陀和齐军又回来了,而段文操和鲁军一直躲在瑕丘城里以逸待劳,蓄势待发,官军再次占据了上分,夺取了战场主动权。这种情形下,苍头军以有限的实力去宁阳城救援友军,等同于再次主动跳进陷阱,只待段文操和鲁城杀出瑕丘城,与张须陀和齐军形成夹击之势,则苍头军必定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不但救不了宁阳城里的友军,自己也有全军覆没之危。 然而,没有人敢于质疑李风云的命令。自苍头军建立至今,李风云的所有决策都是正确的,骄人战绩让他在军中享有无上权威。以白发帅之谋略,绝无可能为了救援那些卑鄙无耻且又实力不济的友军而付出惨重代价,所以心存忧虑的将士们毫不犹豫地执行了李风云的命令。他们相信,既然白发帅命令他们赶赴宁阳救援友军,那么即便宁阳城下有张须陀和他的齐军,即便段文操和鲁军随时都会杀到宁阳,白发帅也有万全的应对之策,决不会自陷绝境,自取灭亡。 萧逸在苍头军里是个独特的存在,唯有萧逸对李风云的命令发出了质疑。他在第一时间找到了李风云。李风云已经披挂整齐,拿着马鞭牵着白马准备上路了。 “将军且慢。”萧逸情急之下,一把拽住了李风云的手臂,“将军,宁阳依旧是个陷阱,张须陀正等着你去救援,只待你抵达宁阳,向其发动攻击之刻,也就是段文操率鲁军杀出瑕丘之时。将军,官军的计策至此已经明朗,你去救援宁阳,等于自坠陷阱,必定是全军覆没啊。” 萧逸本来很佩服李风云。昨天李风云坚决扔掉嘴里的“肥肉”,带着苍头军跳出陷阱,并且向进入宁阳的友军发出了警告,明面上看李风云的这一系列举动都很正常,但实际上这正是李风云借张须陀之刀重创友军的阳谋。而战局发展到现在,甚至可以恶意地揣测李风云,之所以不惜代价拿下宁阳,正是要利用友军将士的贪婪,把他们诱进宁阳,让张须陀和段文操“吃掉”他们,让官军赢得这一仗的胜利,然后张须陀会离开鲁郡,鲁郡再次恢复到之前段文操和蒙山义军互相对峙的局面。以李风云和苍头军的实力,在这次官军的围剿中成功突围并保全实力,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战绩了。 谁知萧逸的这些猜测转眼就被李风云的命令推翻了。李风云竟然下令去救援宁阳城的友军,这岂不是送死?以李风云的才智,岂能看不到已经明朗的战局?既然如此,李风云又为何要自寻死路? 李风云看到萧逸急切的表情,心里不自禁地涌出一丝慷慨。之前崔家十二娘子把萧逸仍在蒙山,不过是临时起意,有应急之意,而萧逸纨绔一个,亦没有做秘使的觉悟。李风云大为不满,暗中授意徐十三狠狠“磨砺”一下萧逸,结果徐十三圆满完成了任务,“磨砺”很成功,短短时间内便把一个纨绔变成了人才。此刻萧逸不顾一切跑来劝阻,正是他秘使的职责所在,他必须保证苍头军的存在,假若苍头军全军覆没了,没有了,崔氏在齐鲁、徐州两地的布局岂不落空?萧逸成熟了,可见环境的好坏还是能直接影响一个人的成长。 “萧郎,你不是说,张须陀迫于齐郡形势之恶劣,战之即走吗?”李风云好整以暇地笑道。 萧逸略一思索,有些明白李风云的意图了。张须陀急于返回齐郡,为此他不但战之即走,还要尽可能保存实力。以此推断,他在完成了攻击部署后,接下里的恶战大战就要由段文操和鲁军来打了。但段文操和鲁军至今还在瑕丘城里按兵不动,那么,张须陀迫不得已,就有可能倾尽全力猛攻宁阳城,全歼韩进洛等数千义军将士。如此段文操不费一兵一卒,就拿到了戡乱剿贼的功劳,而且还保存了自己的实力,在接下来与苍头军的战斗中将保持较大优势。 李风云看到萧逸若有所思,又补了一句,“你不是说,若想夺取宁阳城里的粮食,就必须击败段文操吗?” 萧逸豁然大悟。战局发展至此,宁阳城的陷阱已经发挥了作用,张须陀也罢,李风云也罢,现在都需要段文操和鲁军马上出动,但段文操老奸巨滑,至今还在瑕丘城里按兵不动,其意图很明显,他就是坐山观虎斗,就是指望张须陀和义军打个两败俱伤,然后他出城收拾残局,渔翁得利。试想,这种情形下,张须陀还会死战吗?假若齐军折损过半,就算他全歼了义军又如何?获利的都是段文操,而他却要面对齐郡乃至鲁东的恶劣局面,一旦戡乱不力,影响到了东莱水师的远征,他就完蛋了。 可以推断,此刻张须陀正在宁阳城下进退两难,对算计他的段文操更是恨之入骨。这时候李风云带着苍头军气势汹汹地杀到宁阳城外,与城内友军形成内外夹攻之势,张须陀怎么办?是打,还是不打?打,对他而言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既然如此,他还打吗? 李风云连续两个反问,让萧逸思路大开,不要看战局对义军不利,但实际上战机就隐藏在危机之中,就看你能否抓住那些转瞬即逝的机会。 “受教了。”萧逸躬身一礼,向李风云致谢。 李风云挥动了一下马鞭,笑道,“某说过,打段文操,易如反掌尔。” 袁安正好走过来,闻言亦笑道,“关键是引蛇出洞,如果段文操不出城,明公这句话就成了笑谈。” 李风云大笑,飞身上马。 袁安也上了马,与李风云并辔而行。 “传令各团,以战斗队列前进,准备随时投入战斗。”李风云下了一道命令。 传令兵飞驰而去。 “明公,张须陀非常勇悍,如果齐军一鼓作气攻克了宁阳城,战局就对我不利了。”袁安忧心忡忡地说道,“另外,如果段文操此刻就杀出瑕丘城,形势必定急转直下。” 李风云连连颔首,“我们在陷阱外面,进退自如,战局如果不利,也只有退回蒙山了。” “如此,损失就大了。”袁安叹道。 李风云神情凝重,眼里掠过一丝忧色。袁安所说的损失,不但有苍头军攻打宁阳城的伤亡,还有韩进洛等友军全军覆没后对蒙山义军所带来的沉重打击。 之前自己之所以不惜代价打下宁阳城,目的就是诱使韩进洛等人跳进宁阳这个陷阱,让韩进洛等人的军队变成“诱饵”,而苍头军却乘机跳出陷阱,掌握主动。只是韩进洛等人的军队如果守不住宁阳城,在张须陀的攻击下,一触即溃,那自己的攻敌之计也就无从实施了。 李风云抬头看看东方天际间红彤彤的朝阳,暗自祈祷,祈天相助。只要韩进洛等人坚决守住了宁阳,那自己的谋划便有了成功的可能,既能借敌人之刀重创韩进洛等四位豪帅的军队,轻而易举地“吃”掉他们,壮大自己,同时又能击败官军,抢到粮食,占据地盘,发展自己。 苍头军要时刻防备段文操和鲁军从瑕丘城里杀出来,所以始终保持着高度戒备,行军速度较为缓慢。 西行五里,有潜伏于宁阳城外的斥候飞速赶来,急报李风云,齐军猛攻宁阳城两个时辰后,突然停止了攻击,其主力正在向龚丘方向撤离。 李风云有些疑惑。张须陀意欲何为?打两个时辰就不打了?不打就不打,为何匆忙撤离?难道担心遭到我军的攻击,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后,损失太大? “瑕丘方向可有动静?”李风云看到袁安从队伍后方打马疾驰而来,急忙问道。 “没有,段文操依旧龟缩于城中。”袁安的口气颇为焦虑,段文操始终不出来,这一仗就不好打了,“明公,可有宁阳的消息?” “宁阳还在我们手中,但张须陀打了两个时辰就不打了,正在向龚丘方向撤离。” 袁安略感错愣。张须陀撤离了?什么意思?虎头蛇尾不打了?还是另有计谋? “明公,计将何出?”袁安焦急问道。 “前进!”李风云举起马鞭指向前方,大声说道,“段文操不出城,张须陀就不会撤离,如果他擅自撤离,等于让段文操抓住了把柄,所以某断定,张须陀愤怒了,他撤离是假,迫使段文操出城是真。传令各团,飞奔宁阳,张须陀不打,我们打。” = = = 第一百三十九章出城了 苍头军在距离宁阳城五里外的地方停了下来。.00Ks. 五百步外,齐军列阵以待。 贾闰甫高踞马背之上,抱着双臂,脸色冷峻,心情十分郁闷。本以为这是一场轻松的战斗,剿贼之功唾手可得,哪料到段文操如此无耻,背信弃诺,结果胜仗没有了,战绩也没有,而辛苦了大半个月奔波上千里的齐军将士反而倒下了不少,精心谋划了很久耗尽了心血的张须陀更是一无所获,最终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匆匆踏上了返程之路。这对张须陀和齐军来说,可谓奇耻大辱。 张元备在一队骑士的扈从下,飞驰而来。 “贼军可有攻击迹象?”张元备一边举目远眺,一边大声问道。 贾闰甫摇摇头,“我们任由贼人的斥候打探军情,贼人对我军部署一清二楚。他们看到我们停止了攻城,主力又向龚丘方向转移,根本就摸不清我军虚实,正好城中贼人暂无性命之忧,另外还有来自瑕丘方向的威胁,他们岂会贸然发动攻击?” “白发贼很狡猾,切莫大意。”张元备冷笑道,“韩进洛等鲁西诸贼不过是乌合之众,真正对我们有威胁的,正是这个蒙山白发贼。” 贾闰甫举起马鞭摇晃了几下,然后缓缓开口道,“某有些疑惑。之前我们接到段文操的报讯,说攻打宁阳的是白发贼,但等我们包围了宁阳后,却发现宁阳城内是韩进洛、甄宝车诸贼,这是为甚?段文操是故意欺骗我们,还是他也搞错了?” 此事不仅贾闰甫困惑,就连张须陀、张元备等人都很困惑。依照预定计策,若能把白发贼和苍头军围歼于宁阳城,余贼及其他叛军也就不足为虑,如此就能一战扭转鲁西南的危局。昨日罗士信午时抵达宁阳城外打探军情时,就已经没有看到白发贼和苍头军的白虎大旗,可见这其中肯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不过如今张须陀和段文操已经翻脸,这其中有没有隐情无所谓了,张元备和贾闰甫反倒认为白发贼和苍头军占据战场主动是好事,这样段文操有麻烦了,而段文操麻烦越大,他们就越高兴。谁叫你算计?算计来算计去,最终却把自己算计了,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活该。 “此事段文操没有欺骗我们的必要。”张元备看了贾闰甫一眼,停了片刻,眼里掠过一丝迟疑,然后又说道,“我们抓了些俘虏,俘虏招供说,宁阳是白发贼打下来的,当时他们在元城城下,听说白发贼攻克了宁阳城,而城内又有堆积如山的粮食,于是便一窝蜂地冲进了宁阳城。” 贾闰甫笑了起来,“如此说来,白发贼和苍头军都是大善人,他们把城池打下来了,却不要战利品,任由他人掳掠。做了善事还不算,还非常仗义,又匆忙跑到元城一带阻击段文操,免得在宁阳城内掳掠粮食的人遭到段文操的攻击。白发贼目的何在?收复人心?还是帮助韩进洛诸贼发展壮大?” 张元备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可以肯定的是,白发贼此人非常狡猾奸诈,不易对付。” “这与我们何干?”贾闰甫幸灾乐祸地冷笑道,“头痛的是段文操,明公和我们是不会再来鲁郡了。” 张元备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手指前方,“你看他会不会发动攻击?” “我们已经在宁阳城下摆出了一个陷阱,并且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就是一个陷阱,你说他还会跳进来?” “他既然来了,就说明他已经跳下来了。” “他没有跳进来。”贾闰甫反驳道,“他随时都可以撤离,主动权在他手上。” “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来?” “因为我们希望他来。”贾闰甫笑道,“他不来,不摆出一副与我们拼命的架势,段文操怎么会来?” 张元备凝神沉思,良久,似乎想到什么,若有所悟的点点头,“对白发贼来说,他若想在蒙山待下去,最大的敌人不是我们,而是段文操。” “对段文操来说也是一样,他若想稳定鲁郡,就必须剿杀白发贼。”贾闰甫说道,“如果某是白发贼,设身处地的想一下,某也不会在打下宁阳城后,急着抢粮食。段文操就在瑕丘虎视眈眈,没等把粮食抢到手,段文操已经杀到了。事实也的确如此,段文操没有杀来,我们却包围了宁阳城,打了贼人一个措手不及。所以白发贼若想把粮食安全地抢到手,首先就必须击败段文操,把段文操打得奄奄一息,躲在瑕丘城里不敢出来,这事就成了。” 张元备连连颔首,同意贾闰甫的分析。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杀气,报复段文操的机会来了。 “是否试探一下白发贼?”贾闰甫建议道。 张元备想了片刻,正想说话,就听到对面敌阵里鼓声擂动,敌军要攻击了。 “来得好!”贾闰甫大笑道,“今日若能得偿所愿,来日砍下此贼头颅之前,定要给他一碗酒以表谢意。” = 苍头军攻击了,战阵步步前推,距离齐军约两百步止,接着大角齐鸣,弓弩齐举,箭矢齐发,杀声更是惊天动地。 三次齐射毕,苍头军不进反退,又退回远地了。 张元备和贾闰甫互相看看,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果然是试探,白发贼果非寻常之人。 “擂鼓,攻击!”贾闰甫果断下令。 齐军鼓声擂动,战阵前推,距离苍头军约两百步止,接着亦是大角齐鸣,弓弩齐举,箭矢齐发,杀声同样是惊天动地。 三次齐射毕,齐军亦退回远地。 = 李风云望着齐军战阵,笑着摇摇头。 “张须陀走了。”袁安兴奋不已,大声叫道,“明公,张须陀肯定走了,否则决不会对我们的试探做出回应。正如明公所推测,张须陀对段文操的背信弃义极度愤怒,率主力走了,而前面这支军队,不过是留下善后而已。” “善后,好个善后。”李风云笑道,“有意思,不知对面是谁,某去认识一下。” 袁安吓了一跳,“明公不可。” 李风云却拍马疾驰而出,长刀倒提,带着二十骑风云卫如风一般卷向敌阵。 那边贾闰甫毫不示弱,举起马槊连连挥动,带着二十骑风驰电掣冲向战场。 “杀!杀!杀!” 霎那间,两边战阵鼓号喧天,杀声如惊雷一般回荡在天地之间。 = 瑕丘城。 散布在各处的斥候急速把消息送到郡守府。 宁阳城失陷后,本来包围元城的韩进洛等贼军,突然一窝蜂地冲向了宁阳劫掠粮食,接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白发贼的苍头军在攻陷宁阳城后,竟然火速出现在元城城下,代替韩进洛等贼军承担起了阻御瑕丘官军的重任。 白发贼和苍头军为何放弃劫掠?匆忙赶到元城的目的又是什么? 段文操本想借助张须陀这把刀杀了白发贼和他的苍头军,哪料到白发贼和苍头军竟在千钧一发之刻,离开了宁阳城,跳出了陷阱,这让段文操十分郁闷。 黎明前,张须陀对宁阳城发动偷袭,包围了宁阳城,并发动了猛烈攻击。 黎明后,张须陀的书信送达瑕丘。张须陀恳请段文操马上率兵出城,按照预定计策展开攻击,虽然之前段文操既没有向宁阳发动攻击,帮助宁阳守军坚守住城池,亦没有在预定时间内抵达宁阳战场,与张须陀夹击宁阳城,但张须陀还是抱着合作的态度,没有叱责段文操,甚至都没有发出一声抱怨,只求段文操马上率军赶赴战场。瑕丘距离宁阳也只有三四十里,很快就能赶到,齐、鲁两军合作,完全可以轻松拿下宁阳城,全歼被包围在城内的贼军,如此必能给贼军以重创,迅速扭转鲁郡危局。 然而,段文操决心已下,根本不予理睬。 牛进达有心劝谏,但他了解段文操的性格,也理解段文操目前所处的困境,再加上白发贼和苍头军就在元城,只待鲁军出城,白发贼必然率军阻击,而段文操自卞城败于白发贼之手后,就有些忌惮苍头军,并不想与苍头军硬碰硬,所以牛进达权衡再三,也没有再劝。 上午,监控元城的斥候急报,元城城下的苍头军突然拔营起寨,向宁阳方向狂奔而去。 上午,监控宁阳的斥候急报,张须陀的齐军停止了攻城,其主力正在向龚丘方向移动。 段文操与孔仲卿、牛进达分析后,认为张须陀要围城打援。宁阳城内的贼军在张须陀的猛攻下,肯定伤亡惨重,肝胆俱裂,无力突围,跑不掉了,所以张须陀转而集中主力打白发贼和苍头军,试图一战全歼所有叛贼。段文操很高兴,洋洋得意,沾沾自喜,认为自己计谋得逞了,待张须陀和苍头军打个两败俱伤,他就可以出城“摘桃子”了。 下午,监控宁阳的斥候急报,苍头军与齐军部署在城外负责阻击的军队打起来了,双方打得非常激烈,鼓声如雷,杀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不过,转移到龚丘方向的齐军主力却始终没有加入战场。 段文操心知肚明。张须陀生气了,愤怒了,已经看穿了自己的伎俩,但迫于整个齐鲁局势的考虑,他又不得不打,只是他不愿意付出更大代价,所以把主力调出了战场,一边盯着宁阳城和苍头军,一边等待自己率军进入战场。 段文操有些郁闷。假若自己再不出城,迟迟不打,那么张须陀一气之下,任由宁阳城里的贼人突围,任由苍头军撤离战场,那自己的麻烦就大了,鲁郡危局无法扭转不说,还有可能激起樵公周法尚的愤怒,一旦事情捅到东都甚至皇帝那里,自己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到那时关陇人和江左人联手打击自己,不要说官帽子保不住,恐怕连齐鲁人都要跟着遭殃。 段文操看看天色。此刻出城,走得慢一些,赶到宁阳也就天黑了,而张须陀听说自己出城了,肯定要提前把主力投到战场,以便包围苍头军,防止苍头军逃跑,如此一来,虽然鲁军还是要参加战斗,但付出的代价就很小了,还是划算的。 段文操下令,即刻出城,赶赴战场。 = = = 第一百四十章固守待援 宁阳城内,韩进洛等四位豪帅和众多将士站在城楼上,一边严阵以待,一边凝听着从几里外传来的鼓号与厮杀声。.00Ks. 这一刻,将士们的情绪很激动,对白发帅李风云和苍头军充满了感激和尊崇,李风云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更是扶摇直上。 四位豪帅和他们的亲信属下情绪更为复杂,虽然义军借据城池之利挡住了齐军狂风暴雨般的猛攻,但付出的代价非常惨重,伤亡过半,实力遭到重创,即便四位豪帅联手,也无力与李风云抗衡,接下来就算侥幸突围而走,也不外乎两个结局,一个是主动归附,从此臣服李风云,老老实实为李风云卖命,一个是被李风云吞食,而李风云为了确保对军队的绝对控制,势必要清洗四位豪帅和他们的亲信手下,终究是难逃一死。 然而就目前战局来说,突围的希望极度渺茫。张须陀和齐军就在城外,一旦瑕丘城里的段文操和鲁军杀过来,李风云和苍头军便陷入了官军的包围,所以不难推测到,战局一旦发展到那一步,李风云和苍头军决不会呈匹夫之勇,势必急速撤离。李风云一走,城北被围义军也就完了。 李风云是城内义军最后的希望,所有人都在祈盼着李风云,祈祷苍头军不要撤离,而李风云就像听到了城内义军将士们的祷告,以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坚忍不拔的意志,指挥苍头军猛烈攻击。时间在慢慢流逝,太阳在逐渐西斜,但城外的战斗始终在继续,如雷般的鼓号声此起彼伏,激烈的厮杀声绵延不绝。面对张须陀和齐军的顽强阻击,面对数倍于己的官军,可以想像,苍头军此刻必定是伤亡惨重,而随着战斗时间的延长,苍头军实力会越来越弱,击败官军的可能性也就越来越小。 但李风云不退,苍头军不退,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向前攻击,誓死解救自己的兄弟。城内义军兄弟被深深地感动了,值此生死关头,他们不能继续躲在城里,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苍头军兄弟倒在战场上,他们要出城,要与苍头军携手作战,生死与共。 出城,突围,战斗,将士们的呼声越来越高,主动请战的军官也越来越多。固守待援的目的已经达到,援军已经来了,再固守已经毫无意义,只有突围,只有舍生忘死的杀出去,只有与苍头军会合,才能杀出一条血路,才能死里求生。 然而,关键时刻,四位豪帅意见相左,韩进洛、帅仁泰、甄宝车和霍小汉之间发生了激烈争执。任城大侠徐师仁初始还劝解几句,后来看劝不住了,干脆躲到一边不管不顾了,你们爱这么吵就这么吵吧。 韩进洛出身普通官宦,三十多岁,长相清秀儒雅,在济北士林中小有名气,四位豪帅也隐约以他为首,值此危急时刻,韩进洛表现得非常沉稳,语调平静,并无丝毫的紧张和不安,“我军伤亡过半,就算将士们依旧士气如虹,但终究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而张须陀之所以放弃攻城,转而去阻击苍头军,目的正是要诱使我们主动出城突围。试想一下,假若张须陀兵分两路,一路阻击苍头军,一路以逸待劳埋伏城外,那么只要我们杀出去,必遭迎头痛击,全军覆没。”韩进洛坚决摇手,语气不容置疑,“此刻出城就是死,唯有固守方能保住一线生机。” “固守孤城哪来的生机?我们的生机是白发帅,是李风云,是苍头军,假若李风云和苍头军败退了,撤离了,我们哪里还有生机?”霍小汉愤怒地质问道。霍小汉是巨野泽的土豪,身形矫健而削瘦,一双精明的眼睛,说话语速很快,性情看上去有些急躁。“李风云的实力虽然不错,但与张须陀、段文操相比,悬殊太大。今天他能信守承诺,仗义相救,厮杀至今,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但他杀不过来,也击败不了齐军,这是事实。只要段文操来了,或者张须陀把手上的预备军投上去,或者苍头军损失惨重,那么李风云只有撤离,他总不至于为了义气给我们陪葬。所以时间不多了,现在我们杀出去,乘着张须陀的军队已经疲惫之刻,与李风云内外配合,必能杀出一条血路。” “正因为战局对我们非常不利,正因为苍头军根本就没有救援我们的实力,正因为李风云最终还是要抛弃我们独自逃生,所以我们只有固守,凭借高大城墙和充足粮食,坚守到底,如果上苍眷顾,或许我们就有机会死里逃生。”身高体阔、气宇轩昂的帅仁泰与韩进洛一样,都坚持固守到底。 “为什么不出城?你们是不是胆怯了?是不是怕死?”甄宝车瞪大双眼,厉声怒吼。 甄宝车是府兵出生,甄家的先辈们用生命和鲜血建下了显赫功勋,获得了低等官爵,也算是个末流贵族。甄宝车十几岁上了战场,在与突厥人的战斗中断了腿,从此解甲归田,所以若论战斗经验,四位豪帅中首推甄宝车。 “李风云和苍头军将士正在城外浴血厮杀,他们的目的是来救我们,他们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给我们赢得了一线生机,而我们却在这里争论是不是出城,是不是突围,你们不觉得自己很无耻吗?”甄宝车怒不可遏,拿着手里的铁拐,用力击打着地面,痛心疾首。 “李风云是来救我们,他希望我们活下去,而不是希望我们死。”韩进洛毫不犹豫地驳斥道,“某问你,我们现在杀出去,你有多大把握突破张须陀的阻击,与李风云会合?某再问你,这城中有近两千受伤的兄弟,他们有没有能力突围?难道说,我们为了自己的生存就抛弃他们,任由他们死在官军的刀下?不错,现在苍头军将士为了救我们,正在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他们希望我们杀出去,希望与我们会合一起撤离,但假若他们知道这城内还有如此多的受伤兄弟被我们抛弃,他们怎么想?李风云为了救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如此仗义之人,又岂能容下我们这些抛弃兄弟的背信弃义之徒?” 甄宝车哑然无语,面露羞惭之色,再不说话。 霍小汉也无法坚持了。举旗之时,发誓生死与共,结果生死关头,却要抛弃受伤兄弟,他也做不到,但若带上受伤兄弟一起突围,必定全军覆没,如此推演,也唯有据城坚守,要死就死一块。 “固守孤城,何来生机?”霍小汉不甘覆灭,想起韩进洛先前之言,遂开口问道。 “李风云是不是来救我们?”韩进洛问道。 这是肯定的,李风云从元城方向跑来,向兵力数倍于己的张须陀展开了攻击,肯定是来救人的,否则即便没有撤回阳关一线,也不会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杀到宁阳。另外昨天李风云在离开宁阳的时候,反复劝说他们撤离宁阳,后来看到韩进洛等人执迷不悟,无奈只好反复嘱咐,务必防备张须陀的偷袭,此举也从另一个方面证明李风云的确没有害人之心,相反,他诚心诚意把大家当兄弟。 霍小汉点头。帅仁泰和甄宝车也点头肯定。 “李风云志向远大,他对结盟抱有诚意,但其目的也很明显,他要发展,要壮大,他想吞并我们。”韩进洛又问道,“如果他不救我们,任由我们覆灭,将来齐鲁还有义军投奔他?如果齐鲁人不相信他,视其为对手,时刻防备他,他还谈什么发展壮大?所以,你们说,他是不是要竭尽全力救我们?” 众人再次点头。 “不要看城外打得激烈,实际上战局未必有我们想像的惨烈。张须陀肯定留有后手,不可能把全部兵力投到战场上,他还要回齐郡,还要保留实力去对付齐郡乃至鲁东的各路义军。”韩进洛看到霍小汉和甄宝车都不再坚持出城突围,暗自松了口气,遂静下心来分析战局,“瑕丘距离宁阳只有几十里路,但段文操和鲁军至今没有出现,为什么?很显然,段文操试图坐山观虎斗,让张须陀和我们打个两败俱伤,然后他再出手,渔翁得利。张须陀肯定已经看到了段文操的卑鄙伎俩,而李风云显然也看到了张须陀和段文操之间的矛盾,于是便果断发动了攻击,双方这才打了个旗鼓相当。” “如此说来,段文操马上就要来了。”甄宝车叹道,“段文操一来,李风云就要后撤,接下来我们必定要面对张须陀和段文操的联手攻击。”甄宝车看看四周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的将士,黯然摇头,“我们能坚持多久?我们还有救兵吗?我们的生机在哪?” 韩进洛神色平静,手抚抚须,略略思考了片刻,问道,“张须陀还能坚持多久?” 齐郡局势恶劣,张须陀就要走。张须陀一走,就剩下段文操和鲁军,而鲁军刚刚新建,虽然战斗力比义军要强,但严重缺乏战斗经验,尤其在残酷血腥的攻坚战中,鲁军远远比不上齐军。也就是说,只要义军坚守到张须陀撤离,生机便会出现。 “某说过,李风云决不会抛弃我们,他唯有不惜代价救出我们,才能赢得齐鲁各路义军的尊敬和信服,继而迅速走上发展壮大之路。”韩进洛用力一挥手,大声说道,“请你们相信某,唯有固守待援,才有一线生机。” 帅仁泰、霍小汉和甄宝车互相看看,接受了韩进洛的决策。 = = = 第一百四十一章张须陀走了 齐军主力撤到龚丘以北五里处暂停。.00kS. 张须陀密切关注着宁阳战场,他虽然接受了张元备的建议,做出了撤离鲁郡的决策,但他并不甘心就这样空手而归,他还是期待段文操能带着鲁军及时赶赴战场,这样他就能再一次杀进战场,先围歼白发贼,再攻陷宁阳城,全歼鲁西南诸贼,一战而定,一举稳定鲁西南局势。而鲁西南局势的稳定,将迅速扭转整个齐鲁局势,并给他剿杀鲁东诸贼赢得一个极好机会,从而可以确保东莱水师如期渡海远征。 全局利益高于局部利益,王国利益高于集团利益,这一点毋庸置疑,张须陀亦是深信不疑,他也相信段文操和自己一样,值此关键时刻,总会把全局利益放在首位,只要保住了全局利益,局部利益才不会受损,这个道理很浅显。 然而,张须陀失望了。 斥候不断传来消息,没有发现鲁军的踪迹,虽然齐军斥候距离宁阳城不过二十余里,距离瑕丘城还有一段很长距离,但考虑到时间关系,如果入暮之前鲁军无法抵达战场,那么即便张须陀提前出击,把主力投到战场上,也无法完成对苍头军的包围,白发贼李风云依旧有充足的时间和空间从容撤离。只要白发贼李风云活着,苍头军依旧占据蒙山,那么整个鲁西南乃至齐鲁地区的局势就绝无扭转之可能。 日暮西山,夕阳如血。 秦琼、吴黑闼、罗士信诸将围在张须陀周围,一个个神情愤慨,虽然没有出言请命,恳请撤兵,但脸上的表情已经把这一想法暴露无遗。 张须陀仰望夕阳,长长叹了一口气。此刻,就算段文操和鲁军已经出了瑕丘城,正在赶赴战场,也无法阻止黑夜的来临,无法挽救战局,无法围歼白发贼和苍头军。至于被围在宁阳城内的贼军,他们还算头脑清醒,没有乘着李风云在城外激战之际出城突围,否则必遭齐军主力的攻击,全军覆没。畏惧和胆怯救了他们一命,而这样一支没有战斗力的残军,齐军是不会再去打了,就交给段文操和鲁军吧。不论怎么说,这一仗打到这个地步,也算有些成果,其中齐军打了一半仗,拿到一半战绩,而剩下一半战绩,便由鲁军去拿吧,总不能不劳而获。 “撤吧。”张须陀冲着众将挥了挥手,“即刻渡河北上。” 众将躬身领命,四散而去。秦琼迟疑了稍许,走到张须陀身边,低声问道,“明公,是不是命令张司功和贾团主继续在宁阳城下坚持一段时间?” 张须陀看了秦琼一眼,“你担心段使君不来?” 秦琼苦笑摇头,“张司功、贾团主与白发贼整整打了一下午,打得非常激烈,杀声震天,段使君不可能不知道,但你看看……”秦琼手指天边的夕阳,忿然说道,“如果他想来,早就来了。如果他不来,而我们却撤了,任由城内城外贼军会合逃离,那责任便是明公的。” “他会来的。”张须陀的口气非常肯定,“他也是一员百战老将,对整个战局了如指掌,岂会错失战机?” 秦琼不再说话。 张须陀下令,“命令张元备、贾闰甫,天黑之后,急速撤离。” = 夕阳西落,渐渐接近地平线。 段文操来了,带着鲁军主力气势汹汹地杀到了宁阳城下。 李风云急速撤离,苍头军将士掉转身形,狂奔而去。 张元备和贾闰甫也带着麾下将士撤离了。 当鲁军进入战场之时,首先看到的便是仓皇逃离的贼军,然后便看到齐军沐浴在血色阳光之下,渐行渐远。 一名齐军斥候呈上张元备写给段文操的书信后,打马飞驰而去。 段文操很生气,就差没有破口大骂了。你张须陀负责整个齐鲁地区的剿贼重任,某做为鲁郡太守,不过是配合你剿贼而已,所以你齐军理所当然要承担攻坚之重任,现在倒好,某一来,你招呼都不打一个,掉头就走,把一座由贼人占领的宁阳城扔给了某,让某去打,你什么意思?你个老匹夫算计某啊? 看到段文操黑着一张脸,愤怒地把书信扔到地上,牛进达不禁暗自苦叹,俯身把书信捡了起来,展开细看。 书信是张元备写的,而不是他父亲张须陀写的,足见张须陀怒火之大,反应之剧烈,对段文操意见之深,双方基本上算是撕破脸了。书信上的字很潦草,很不工整,可见张元备是临时接到命令,临时草拟的,这既可以表现为齐军对段文操背信弃诺之举的极度鄙视,又可以算是一种决裂的暗示,你不仁,我不义,齐军不会再来了,以后不论鲁西南局势如何恶劣,齐军都不会伸手相助了。 段文操之所以怒不可遏,正在如此,他想当然地认为,张须陀在东都和右候卫府的重压下,迫于剿贼难度太大,不得不求助于段文操和他所在的齐鲁贵族集团,为此不得不忍气吞声,打落牙齿和血吞,哪料到张须陀十分暴戾,愤怒之下,与段文操直接翻脸了。 翻脸就翻脸,这是齐人的地盘,而自古以来齐人就有抱成一团联合对外的优良传统,你张须陀一个关陇人想在齐鲁耀武扬威、为所欲为,纯粹是白日做梦,你个老匹夫,你等死吧。 事已至此,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吧。牛进达把书信收了起来,恭敬地问道,“使君,是连夜攻城,还是安营扎寨,明日再攻?” “安营扎寨。”段文操挥动了一下马鞭,兀自带着一股怨气说道,“我们独自剿贼,难度很大。宁阳城高大坚固,城内又有充足粮食,而之前齐军不过攻了两个时辰,即便贼人伤亡惨重,但最多折损过半,依旧有数千人守城。我鲁军新建,将士们缺乏战斗经验,攻坚更是难上加难,所以还是先围着,看看形势再说。” 牛进达心领神会,同意段文操的决策。 城内贼军实际上就是瓮中之鳖,不足为惧,迟早都是囊中之物,而对鲁军真正有威胁的,便是那支刚刚撤离战场的苍头军。 从战场上的厮杀痕迹来看,齐军和贼军打了一场默契战,打得是热闹,但实际上死伤很少。张须陀显然被段文操激怒了,他把主力撤到了龚丘,留下张元备带着一支军队阻击苍头军,而这一部署很清晰地告诉苍头军,你如果拼命打,我就把主力调上去,反之,你如果配合我打一场默契战,把段文操骗到战场上,我就放你一条生路,任你从容撤离。 白发贼知道张须陀的齐军包围了宁阳城,也知道段文操的鲁军就在瑕丘城虎视眈眈,如果他驰援宁阳,必定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驰援宁阳?到了宁阳,看到张须陀摆出的阵势,他马上就配合齐军打了一场默契战,这又是什么目的? 牛进达想了半天,唯一的解释就是白发贼知道张须陀和段文操之间的矛盾,他巧妙地抓住并利用了这个矛盾,然后他断定张须陀要离开鲁郡,如此一来,鲁郡形势骤变,战场上就剩下了他和段文操两个人对阵,这样白发贼便有了击败段文操的机会。 白发贼的背后肯定有某个政治势力的支持,这是段文操告诉牛进达的,而今日局势的变化也证实了这一推测。如果白发贼对自己的对手不了解,他就不可能利用对手的缺点改变局势的发展。 张须陀走了,临走还给段文操设了一个局,迫使段文操不得不竭尽全力对付白发贼和苍头军,好高明的手段。 = 张须陀真的走了,走得非常坚决,非常快,一天一夜内疾行一百余里抵达肥城,而肥城北上一百余里便是齐郡首府历城。 齐军南下是从齐郡到济北郡,从济北郡到东平郡,再由东平郡抵达鲁郡,绕了个大圈子,一路剿贼,把鲁西北诸贼全部赶进了鲁郡。这次回去,却选择了一条捷径,直线北上,两天内就杀回了齐郡,足以杀得那些祸乱齐郡的各路叛贼一个措手不及。 消息迅速传回刚城。张须陀前脚渡过汶水北上,李风云后脚就杀进了刚城。刚城距离宁阳城只有几十里路,苍头军陈兵于此,与宁阳城外的鲁军直接对峙。 “这次张须陀是真的回去了。”袁安喜笑颜开,一边把斥候密报递给李风云,一边乐呵呵地说道,“明公,接下来我们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收拾段文操了。” 李风云接过密报扫了一眼,轻轻放在案几上,目露忧色。 “明公担心甚?”袁安问道,“是否担心段文操识破了明公的计谋,逃回瑕丘城不出来?” “某担心宁阳。”李风云摇摇头,“那日某在离开宁阳前,虽然把有关任城大侠徐师仁的秘密悄悄告诉了韩进洛,但韩进洛不以为然。如果他继续信任徐师仁,而段文操又到了宁阳城下,那宁阳城就危险了。” “明公多虑了。”袁安摇手道,“就目前战局来分析,宁阳城里的粮食和义军就是一个诱饵,而我们既缺少粮食,又要救援城内义军,不得不去宁阳城下与官军决战,所以可以肯定,段文操即便有徐师仁这个内应,也不会在没有击败我们之前拿下宁阳城。在某看来,真正应该担心的反倒是孟海公。” 李风云微微颔首,“这一仗不能拖,时间拖得越长,变数就越大。” = = = 第一百四十二章孟海公 平阳城下,蒙山义军首领韩曜拜会济阴豪帅孟海公。.00ks. 北线战事胜负,与南线义军在邹城、平阳一线的牵制攻击直接相关,所以不论是李风云与韩曜之间,还是韩进洛等四位豪帅与孟海公之间,都保持着密切联系。孟海公尤其谨慎,派出斥候在瑕丘、元城、宁阳一带打探军情,一旦局势对自己不利,便果断撤离。他有自知之明,以济阴义军的实力,趁火打劫捡捡便宜可以,与官军直接对阵纯粹就是找死。 段文操与鲁郡杀出瑕丘城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孟海公手上,孟海公当即意识到,北线战事要决出胜负了,遂命令帐下军官,做好撤退准备。虽然他对北线战事了解不多,但自张须陀离开鲁郡,李风云率主力南下攻打瑕丘之后,他就有了强烈的不祥预感。 义军的实力摆在那里,即便韩进洛等人与蒙山的白发帅结盟了,但这个联盟很脆弱,到了关键时刻,肯定有人背弃诺言临阵脱逃,军心动摇之后,义军必然兵败如山倒。如果张须陀和齐军不走,官军在实力上占据绝对优势,义军不得不被动防御,双方陷入僵持,义军反而能支撑一段时间。张须陀一走,鲁郡战场上的官军和义军实力对比发生变化,再加上义军急需获得粮食以缓解肚子危机,战局随即发生变化,只是可惜的是,这个变化明显不利于义军。 孟海公的不详预感很快变成了现实。北线战事的最新发展陆续传来,韩进洛等四位豪帅被官军包围于宁阳城,而白发帅李风云与苍头军救援受阻,与官军大战一场后,损失严重,不得不撤离,如此一来,宁阳城内的韩进洛等人就是瓮中之鳖,上天无门、入地无路,必死无疑。这一仗义军打输了,结果可想而知,接下来便是官军挟大胜之威,四处追杀了。 孟海公毫不犹豫下达了撤退命令。将士们即刻行动起来,拔营起寨,准备走人,但就在这个时候,韩曜匆忙赶来。 孟海公有些心虚,大家本是盟友,歃血为盟,生死与共,但关键时刻自己却背弃盟友独自逃生,这事做得太不光彩。他担心韩曜愤而质问,不待韩曜开口,先行解释,“某接斥候急报,段文操率鲁军出城,直杀宁阳,估计北线战事必然紧张,故决策挥军北上,向瑕丘发动攻击,以此来牵制鲁军。” 韩曜心知肚明,对孟海公的卑劣之举非常愤怒,但战局此刻已发展到了最为关键时刻,需要借助孟海公的力量,为此不但不能得罪他,反而还要想方设法哄骗他留下来。 “某匆忙赶来,正为此事。”韩曜神情严肃,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白发帅十万火急传书,详告北线战局变化。” 孟海公闻言当即急切问道,“北线战事如何?” 韩曜没有回答,而是四处打量了一下。孟海公顿时露出尴尬之色。韩曜要找地图,但本来悬挂在帐内的地图已经收了起来。孟海公心里有鬼,强作镇定,命令手下僚属快快拿出地图。韩曜视若不见,一边等待孟海公的手下挂起地图,一边说出一件让孟海公心惊肉跳的事情:张须陀杀了个回马枪,包围了宁阳城,韩进洛等四位豪帅和他们的军队危在旦夕。 孟海公暗自吃惊,撤退之念愈发强烈。张须陀又杀回来了,韩进洛等四位豪帅眼看就要全军覆没,这一仗败得很惨,没得打了,有多远跑多远吧。 “白发帅是否已经撤回阳关一线?”孟海公忐忑问道。 “没有,白发帅正陈兵于刚城,与包围宁阳城的段文操相对峙。” “张须陀呢?”孟海公不假思索地问道,“齐军在哪?” “张须陀带着齐军撤回齐郡了。” 孟海公吃惊地望着韩曜,对整个北线战事充满了疑惑。张须陀杀了个回马枪,把韩进洛等四位豪帅的军队包围在了宁阳城,而段文操也带着鲁军杀到了宁阳城下,官军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完全控制了战局,在这种大好形势下,张须陀为何突然返回了齐郡? “齐郡是不是突生剧变?”孟海公急不可耐地问道。假若韩曜的消息是准确的,张须陀带着齐军返回了齐郡,宁阳战场上只剩下了段文操和他的鲁军,那局势对义军虽然还是不利,但严重程度就大不一样了,义军还是有机会救出被围兄弟。 韩曜摇摇头。这时孟海公的僚属已经把地图重新挂了起来。韩曜一边移步走近地图,一边对孟海公说道,“齐郡局势如何,目前我们一无所知,但白发帅对张须陀突然撤返齐郡却有一个推测。” 韩曜手指地图上的茂都淀,开始详细述说北线战事,“之前张须陀佯装北撤,实际上并没有离开返回齐郡,而是在巨野泽东北一线绕了个大圈子,悄悄藏匿于茂都淀中。”接着他把苍头军攻占宁阳城,其后韩进洛等人擅自撤离元城战场,率军冲进宁阳城掳掠粮食,迫使李风云不得不带着苍头军进入元城战场以阻御鲁军,然后张须陀突然杀了出来,包围宁阳城,李风云又不得不率军杀奔宁阳救援一事,详细道来。 孟海公听到这里,也大概估猜到了张须陀为何突然撤回齐郡了。关键时刻,段文操不顾大局,竟然算计张须陀,而张须陀一怒之下便与段文操翻脸了。考虑到此刻的战局对官军有利,以段文操的实力完全可以攻陷宁阳全歼被围义军,张须陀便毅然离开了鲁郡。 韩曜接下来的述说,与孟海公的猜测十分接近。至此,孟海公打消了撤退的念头。张须陀走了,最大的威胁不在了,最强悍的实力不在了,各路义军联手,与段文操还是有一争胜负的机会。 “如此说来,张须陀是真的走了,不会再杀我们一个回马枪了。”孟海公抚须笑道。 “张须陀在宁阳城的凌厉一击,给了我们沉重打击,此刻的战局对官军已经非常有利。”韩曜点点头,语调平静地说道,“只要段文操不惜代价攻陷宁阳城,这一仗他就打赢了,张须陀南下鲁郡的目的也达到了,而以段文操的实力,攻陷宁阳城不会太难,只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而已。” “这个代价可不小。”孟海公笑了起来,“张须陀和段文操大概都没有想到白发帅不但没有吓破胆逃回蒙山,反而陈兵刚城,威胁宁阳,与官军正面对峙。” 孟海公的信心来了,整个人的气势也就不一样了,站在地图前侃侃而谈,“战局发展至此,段文操虽然包围了宁阳城,看上去占据了优势,但实际上他十分被动。他若攻城,必遭白发帅的攻击,腹背受敌,城池肯定攻不下来,徒曾伤亡而已;若围而不攻,试图以宁阳为诱饵来迫使白发帅与其决战,他的军队便被宁阳城所牵制,动弹不得,反而失去了优势,继而无力顾及到其他城池,如此便给我们创造了攻击其他城池的机会。虽说瑕丘和宁阳城里的粮食是最多的,堆积如山,但其他城池也有粮食,我们只要打下瑕丘周边地区的一两座城镇,同样可以掳掠到粮食,有了这些粮食,你们蒙山还是一样可以摆脱粮食严重匮乏之困境。” 韩曜微笑点头,对孟海公的才智有了新的认识,对其心性更是有了直观了解,此人有奶便是娘,有利可图时称兄道弟,无利可图时甚至都有可能背后直接捅刀子。 孟海公说得兴起,更是直接拿出了攻击之策,“如今北线战局已经陷入僵持,宁阳城内的韩进洛等人无力突围,城外的白发帅亦无力击败段文操救出被围义军,而段文操亦是进退两难,攻有腹背受敌之危,不攻则陷入被动,如此一来,南线战局的走向便成为关键,若我们抓住这个难得的机遇,主动出击,一刀刀地捅在段文操的身上,让他痛苦不堪,必能帮助白发帅在北线战场上取得突破,继而逆转战局。” 韩曜此行的目的正在如此,听到孟海公的计策,当即表示赞同,并不动声色地恭维了几句。只要孟海公留在鲁郡战场上,继续与自己联手作战,击败段文操,那最终的获益者还是蒙山义军,这一点韩曜很清楚,李风云亦在书信中反复嘱咐,即便为此让度一部分利益也是十分划算。 既然孟海公拿出了计策,积极要求出击,那么接下来义军便是乘着段文操和鲁军主力被宁阳城所牵制的难得机会,攻城拔寨了。打哪一座城池最有把握?既要掳掠到粮食,又要狠狠捅上段文操一刀,既要让段文操感觉到痛,还要让他陷入更大的被动,迫使其失去方寸。孟海公和韩曜合计了一番,很快定下了目标,攻打任城。 任城位于瑕丘的西南方向,洸水下游,距离洸水中游的宁阳仅一百余里。李风云现在陈兵于刚城,刚城位于洸水上游,距离宁阳不足百里。若孟海公和韩曜攻克了任城,他们便与李风云形成了南北夹击之势。到那时,段文操完全被动,再无优势可言。 = = = 第一百四十三章不为所动 听说任城遭到贼军攻击,段文操的感觉很不好,倒不是缺乏自信,而是对未来局势充满了担心。.00ks.看得出来北面的白发贼和南线的孟海公、韩曜诸贼保持着密切联系,并不是各自为战。贼人抱成一团,联手抗衡官军,段文操若想在最短时间内击败他们,稳定鲁西局势就很难了。 段文操思考良久,决定再一次向彭城崔德本求援。张须陀走了,虽然当前战局对鲁军有利,但仅靠鲁军的力量显然难以击败贼军。退一步说,就算诱敌之计成功了,各路贼军都杀到宁阳城下与鲁军决战,鲁军也打赢了,但付出的代价肯定非常惨重。段文操一门心思保存实力,根本就没有不计代价、倾尽全力的想法,而齐鲁人若想在目前齐鲁政局和未来东都政局挡住关陇人和江左人的联手压制,保全本集团的既得利益,也必须要维持足够的实力。实力是利益的基础,没有实力也就没有利益。 段文操在书信中详述鲁西战局,把张须陀骂得狗血淋头,并把张须陀在关键时刻甩手走人一事定性为阴谋。段文操为此走了一番详尽分析,认为张须陀走后的鲁西战局,看上去对自己有利,但实际上是一种假象,以目前鲁军的实力,根本无力剿杀联手之后的贼军。鲁西局势混乱,必然影响到整个齐鲁局势,如此就给了关陇人和江左人打击齐鲁人的借口。齐人利益受损,必然影响到山东人的整体利益,做为山东第一豪门的崔氏,此刻必须给齐人以有力支持。 段文操的要求也不高,他希望崔德本再派一些军队进入鲁郡,在确保邹城、平阳一线安全的同时,给首府瑕丘以保护,并给贼帅孟海公和韩曜以震慑,起到一部分牵制作用,迫使他们不敢攻打任城,如此贼人也就无力对宁阳实施南北夹击,而鲁军也就能继续掌控主动,寻找歼敌良机。 段文操为了说服崔德本,不得不亲自拟写书信,绞尽脑汁在措辞上下功夫。 大帐内,段文操全神贯注,伏案疾书。鹰击郎将牛进达抱着双臂站在地图前,凝神沉思。他并不认可段文操的办法,求人不如求己,目前鲁军优势明显,只要决策正确,完全可以击败叛贼。崔德本在彭城并不是一言九鼎,大权独揽,相反他在政事上饱受徐州本土势力的掣肘,在军事上更受制于左骁卫府和武贲郎将梁德重。之前段文操的求助之所以成功,不是因为崔德本信守诺言,也不是因为崔德本着重于山东人的整体利益,而是兰陵萧氏迫于自身及徐州贵族集团利益的考虑,同样需要鲁西南局势的稳定,这才向崔德本妥协率军支援。此刻段文操再向崔德本求援,崔德本即便是有心相助亦是无力派出军队了。 段文操写好了书信,并没有马上封起来,而是坐在那里低头沉思。 牛进达转身望着摆在案几上的书信,知道段文操对求助之事亦是信心不足,还在犹豫之中,于是缓缓走到案几边上坐下,低声说道,“使君,叛贼已摆出南北夹击之势,如果我们继续围而不攻,宁阳城就不是我们的诱饵,而是贼人的诱饵了。” 段文操微微颔首。包围宁阳城,围而不攻,以宁阳为诱饵,诱使贼人前来决战,这是简单易行的计策,但贼人狡猾,不上当,反其道而行之,也以宁阳为诱饵,利用宁阳牵制住鲁军主力。贼军攻打任城,沿洸水一线摆出南北夹击之势,已经把这一意图清晰暴露出来,假如鲁军不对此做出反应,继续坚持既定策略,继续等待贼人杀到宁阳决战,那么接下来贼人必会尽遣主力攻打瑕丘周边的城镇以掳掠粮食,如此鲁军便陷入了被动,进退两难。 牛进达看到段文操沉默不语,不得不主动进言。 “使君,贼人的意图一目了然,我们若想牢牢掌控主动,当务之急是马上拿下宁阳。”牛进达言辞恳切地说道,“拿下宁阳,全歼城内贼军,不但可以给贼人以沉重打击,也可以腾出手来从容应对贼人的夹击。” 段文操迟疑不决,还是不说话。 牛进达有些着急了。瑕丘周边地区的城镇除了几个县城和重镇驻有守军外,大部分小城镇的戍卫任务都由本地乡团承担,而这些乡团主力现在都在宁阳城下,一旦南北两线的贼军尽遣主力横扫这些基本上没有防御能力的小城镇,则军心必然大乱。军心一乱,再想打宁阳就更困难了,到那时段文操怎么办?只有放弃宁阳,撤回瑕丘,稳定瑕丘周边局势。只是这样一来宁阳城内的贼人就成功脱困,贼人兵力没有太大损失,又抢到了粮食,士气高涨,必然攻势更猛,而官军则遭受重挫,士气低迷,只能据城坚守,被动防守。可以想像,局势若到了那一步,不但鲁郡麻烦大了,恐怕整个齐鲁局势都将进一步恶化,而段文操更是难赎其罪。 “使君,战机稍纵即逝,不可迟疑。”牛进达极力劝谏道,“贼人已经包围邹城和平阳,现在又在攻打任城,而我们放在西南一线的防守兵力十分有限,假若南线战事连连失利,我们顾此失彼,进退两难,仓促之下再攻宁阳必然困难。使君,贼人在南线的大举进攻,看似围魏救赵,实际上暗藏杀机,不可大意啊。” 段文操对战局的看法却与牛进达不同。贼军一部被围宁阳后,真正对鲁军有威胁的也就剩下白发贼的苍头军了。南线战场上的贼帅孟海公和韩曜明显实力不济,虽然现在打得热闹,十分活跃,实际上干打雷不下雨,威胁很小,不足为虑。就目前战局来说,不论贼人是围魏救赵也好,是南北夹击也好,其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拿下宁阳城,如此既救出了被围军队,又获得了粮食。贼人会因此发展壮大,而与之相反的则是官军陷入困境,鲁西局势会因此而恶化。所以段文操根本就没有强行攻击宁阳城的想法,他现在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刚城方向,目的也只有一个,想方设法击败苍头军,一战而定,一劳永逸地解决鲁西危机。 两个人对贼军实力的判断不一样,结果造成他们对当前战局的理解和推演也大相径庭,由此拿出的对策也就不同。牛进达说服不了段文操,而段文操颇为自负,自视甚高,根本就不会向牛进达做出任何解释。 牛进达的劝谏起了相反作用,反而让段文操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冲着牛进达摆摆手,示意其不要说了,他自有决断。 段文操封好了书信,交给僚属,由驿站火速送往彭城。又手书一份给萧奢,感谢他坚守邹城、平阳一线,然后简要述说了北线战局,分析了南线战事的最新发展对北线战局可能造成的影响,最后他恳请萧奢在确保邹城、平阳一线安全的同时,寻找战机主动出击,只要狠狠打击了贼帅孟海公和韩曜,不但南线战局会迅速逆转,也将帮助鲁军在北线战场上取得突破。 牛进达很失望,但他追随段文操多年,对段文操的谋略很钦佩,对自己的这位官长也颇具信心,既然段文操坚持既定策略,那自有他的道理。段文操曾是卫府军的虎贲郎将,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出身资历固然重要,军功更是不可或缺。段文操累功至军中高级军官,其在军事上的才能当然非同一般。牛进达不敢再谏,但心中的不祥之念如梦魇一般纠缠着他,让他旦夕不安。 = 刚城的李风云同样是焦虑不安,夜不能寐。 段文操不愧是军中老将,非常沉稳,不论战局如何发展,他都处惊不变,镇定自若,始终包围着宁阳城,既不倾力攻城,也不分兵救援遭到义军攻击的任城,任由贼帅孟海公和韩曜在南线战场上攻城拔寨烧杀掳掠。 孟海公实力有限,韩曜手上也只有四个团,他们既要包围邹城、平阳,又要攻打任城,同时还要分兵攻打一些小城镇以掳掠粮食补充军需之不足,可以想像他们在排兵布阵上的困难。初始或许还能欺骗一下对手,时间久了,破绽也就出来了,一旦对手弄清了虚实,义军在南线的“虚张声势”也就难以为继,稍有不慎还有可能遭到对手的攻击,以致“原形毕露”,再难有所作为。 “段文操果然是老奸巨滑之辈。”苍头军的帅帐里,袁安一边翻阅着斥候送来的密报,一边连连摇头,苦笑不迭,“他好像识破了我们的计谋,守在宁阳城下就是按兵不动,若继续下去,我们迫于粮食危机越来越严重,只有杀到宁阳与其决战了。” “此仗不能拖,必须马上打。”李风云神色严峻,也是连连摇头,“我们没有粮食了,继续拖下去,不要说决战了,就连决战的机会都没有。” 袁安把手上的密报一扔,苦叹道,“如今我们是一筹莫展,无计可施啊。” “办法倒是有一个,就是实施的难度比较大。”李风云亦是叹了口气,“但事已至此,唯有一试了。” “计将何出?”袁安惊喜问道。 = = = 第一百四十四章反间 宁阳城西便是洸水,环城护城河与其相连。.00ks.这日清晨,一名苍头军斥候冒着生命危险,泅渡到城下,向济北豪帅韩进洛呈送书信。 城内有四位豪帅,李风云的这份密信却指名道姓要交到韩进洛手上,这让第一个拿到书信的帅仁泰十分疑惑。为防意外,他迅速会合了霍小汉和甄宝车,三人一起拿着书信找到了韩进洛,其意思很明显,要求韩进洛当着大家的面拆开书信。 书信用暗语写就。李风云为保密,与四位豪帅约定的暗语均不同,之所以指名道姓要韩进洛拆阅,也就是告诉四位豪帅,这份书信只有韩进洛看得懂,其他人即使拆开也没用。 韩进洛当着其他三位豪帅的面,仔仔细细看完书信后,神色严峻,久久不语。 霍小汉着急了,催问道,“白发帅写了甚?快说,快说!” 韩进洛的目光在帅仁泰和霍小汉的脸上转了几圈,迟疑了片刻,挥手示意堂上的僚属和卫士们统统退下。 “白发帅是不是要发动攻击?是不是要我们出城,与其内外夹攻?”霍小汉急不可耐,连连催问。 韩进洛摇了摇手,示意霍小汉稍安勿躁,然后以非常严肃的口气说道,“事关生死,若有泄露秘密者,杀无赦!” 霍小汉心急火燎,当即赌咒发誓。帅仁泰和甄宝车看到霍小汉拍着胸脯发誓了,虽然有所迟疑,但出于战局的紧张和对韩进洛的信任,也各自发了誓。 韩进洛的目光再一次盯在了帅仁泰和霍小汉脸上,“相比较而言,你们两人更熟悉徐师仁,现在某想问你们,徐师仁是否可信?” 帅仁泰和霍小汉四目相顾,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惊惧。徐师仁是任城大侠,而任城距离巨野和平陆都很近,几十里路程,有共同利益,是以徐师仁与帅仁泰、霍小汉都是交往多年的朋友。韩进洛和甄宝车都是济北人,虽然与徐师仁也相识,但因为距离远,来往少,没有什么利益纠葛,交情也就一般了。此次五支义军结盟,穿针引线的就是徐师仁,而结盟之所以成功,与四位豪帅对徐师仁的信任密不可分,但今日韩进洛在接到李风云的密信后,突然对徐师仁产生了怀疑,当然令人吃惊了。 “白发帅怀疑徐大侠?”霍小汉急切问道,“白发帅可有证据?” 韩进洛没有说话。 帅仁泰犹豫了一下,说道,“徐大侠一直与我们在一起,迄今为止,未曾发现他有异常之处。” 甄宝车冷笑,“等你们发现了异常,头颅也落地了。” 霍小汉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不要信口雌黄,拿证据出来。俺相信徐大侠,他决不会出卖我们。”霍小汉指指韩进洛手上的书信,怒声质问道,“告诉俺,白发帅是否有证据?” 韩进洛无意引起误会,当即拿起书信,低声读了一遍。 李风云早就怀疑徐师仁积极主动游说各路义军结盟的动机了,只是一直找不到证据。兰陵萧氏率军支援鲁郡,萧奢见到了段文操之后,从段文操的嘴里听到了一鳞半爪的暗示,便怀疑他在义军那边藏有奸细。兰陵萧氏在鲁郡这便还是有不少关系,经过一番细心打探,萧奢确定这个奸细是任城大侠徐师仁。崔德本把这一机密告诉了蒙山,但依旧没有确切证据。 此刻李风云在一筹莫展之下,便想到了徐师仁,遂心生反间之计。 “此计若成,既证明了徐师仁的真实身份,也可让我们赢得绝处逢生的机会。”韩进洛最后说道,“若不成,证明徐师仁的确值得信赖,对我们来说亦是一件好事,可以让我们更有信心坚守到底。” 帅仁泰和霍小汉犹豫不决。李风云的计策是好计,韩进洛的话也有道理,但此事一旦被徐师仁察觉,而徐师仁又的确是清白的,那几十年的交情就蒙山了一层阴影,彼此不但产生隔阂,亦不复过去之信任。 “你们之间的交情,与数千兄弟的存亡相比,孰轻孰重?”甄宝车勃然大怒,一边厉声质问,一边举起铁拐猛烈撞击地面,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这倒是实话,假若徐师仁真的是内奸,在关键时刻捅上一刀,大家统统完蛋,一个都活不了。 霍小汉沉默不语。他是个仗义爽直的汉子,他相信徐师仁,所以他也不愿意去试探徐师仁,再说以他的性格,这种事他也做不好,一旦暴露了意图,惊动了徐师仁,反而坏了大事。 帅仁泰有心机,性格上也灵活变通,他倒是想明白了,值此生死关头,兄弟义气都是假的,唯有利益才是真的,谁敢保证徐师仁不会为了自己之利益而在兄弟们的背后捅上致命一刀?“既然白发帅言之凿凿,我们也不能不防,倒是可以一试。” 韩进洛抖动了一下手上的书信,冲着帅仁泰说道,“如此便说定了,由你去实施此计,我们三个密切配合。” 四人随即议定具体办法,接着帅仁泰便匆忙找到了徐师仁。 帅仁泰表现得很沮丧,很绝望,一副走投无路的样子。徐师仁便问,“听说城外有消息传来,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白发帅送来的消息,坏消息。”帅仁泰叹道。 “怎样的坏消息?” 帅仁泰欲言又止,迟疑不语。 “白发帅不来救援了?”徐师仁顿时激动起开,挥舞着手臂说道,“张须陀已经走了,城外只有段文操的军队,只要白发帅来攻,拖住鲁军主力,我们再乘机杀出,必能突围而走。如此战机,白发帅为甚视而不见?” 帅仁泰顿时一惊,故作诧异地问道,“张须陀走了?谁说张须陀走了?虽然现在城外都是段文操的鲁军,的确没有看到张须陀的齐军,但之前张须陀既然能杀个回马枪,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便有可能埋伏在某个地方,就等着白发帅杀来,给他一个迎头痛击了。” “张须陀没走?还在城外?”徐师仁皱眉问道,“白发帅确信张须陀没有走?” “白发帅在信中说得很清楚,张须陀没有走。”帅仁泰以非常肯定的口气说道。 徐师仁苦着脸,连连摇头,“如果张须陀还在城外,那白发帅的确不敢再来,再来就是自寻死路了。只是,白发帅不来救援,暂时还能隐瞒一时,时间长了,将士们失去了希望,必然军心大乱,后果堪虑啊。”接着他忽然眉头一掀,问道,“白发帅来信,可曾提到孟海公?” “提到了,孟海公听说段文操出城了,便匆忙撤出鲁郡,只剩下韩曜一个人继续在邹城、平阳一线苦苦支撑。”帅仁泰愤怒地骂了两句,又说道,“白发帅担心彭城的崔德本看到鲁郡形势逆转,有心到鲁郡捞战功,再遣军队北上支援。如果形势如此发展,韩曜独木难支,只有撤回蒙山。韩曜一撤,彭城的军队便可直杀宁阳,到那时白发帅自顾不暇,更是无力救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全军覆没。” “白发帅岂能没有相救之策?”徐师仁冷笑道,“蒙山缺粮,苍头军也缺粮,白发帅需要宁阳的粮食。之前我们被张须陀包围,他之所以不顾一切杀来救援,正是因为他需要宁阳的粮食。现在段文操在城外围而不攻,便是抓住了白发帅的要害,就等着白发帅来决战了。” “白发帅的确需要粮食,但他已经有了解决之策。”帅仁泰摇头苦叹道,“他决定去打琅琊郡,乘着琅琊人以为他正在鲁郡与段文操厮杀之际,突然东进,攻敌不备,打窦璇一个措手不及。” 徐师仁愣然,“好计,声东击西啊。”接着他再度激动起来,怒声骂道,“此贼果然狡猾,生死关头竟然抛弃我们,拿我们当诱饵,替他拖住张须陀和段文操,自己去打琅琊,根本就不管我们的生死。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坚守宁阳,替他拖住张须陀和段文操?” 帅仁泰愈发吃惊,难道徐师仁当真在为段文操卖命?帅仁泰有心试探,故作绝望之态,黯然叹息,“如今我们被围在宁阳,除了坚守城池,固守待援外,还能干甚?就算我们有心投降,但那段文操占尽了优势,以他的实力,攻陷宁阳易如反掌,他又岂能接受我们的投降?” 徐师仁的神情顿时凝重起来,两眼微眯,盯着帅仁泰,低声问道,“你想投降?” 帅仁泰抱着脑袋不说话,良久,仰天长叹道,“若能保住性命,为何不投降?” 徐师仁沉思不语,过了好半晌,才以犹豫的口气问道,“这是你个人的想法,还是大家都有这个想法?” “我们突围的唯一希望就是白发帅,现在白发帅不来,我们走投无路,死路一条,你说怎么办?”帅仁泰反问道,“你能给某指点一条生路吗?” 徐师仁再次沉默。 帅仁泰看着他,犹豫了好久,最后咬咬牙,低声说道,“某曾听人说,段文操来鲁郡后,数次邀你做客郡府,对你甚为看重。今危难时刻,不知你能否……” 徐师仁脸色骤变,目露厉色,恶狠狠地瞪着帅仁泰。 帅仁泰亦是一脸凶色,手握刀柄,大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之势。 话已经说开了,此刻要么合作,要么鱼死网破,没有第三条路。 = = = 第一百四十五章大侠隐秘 段文操接到了徐师仁的密报。.00kS. 蒙山粮食危机爆发,白发贼迫不得已之下,果断率主力撤离鲁郡战场,去琅琊郡劫掠粮食了。为最大程度地帮助韩进洛等人坚守宁阳城,白发贼一边让贼帅孟海公、韩曜在鲁郡南线战场上发动攻击,做出夹击宁阳城之态以欺骗官军,一边密告韩进洛等贼帅,待苍头军从琅琊郡获得战果,缓解了蒙山粮食危机后,便火速赶回鲁郡战场,竭尽全力予以营救。 城内贼帅因此惶恐不安,各谋生路,其中帅仁泰有心献城投降,但因为难以取得段文操的信任,担心官军秋后算帐,是以迟疑不决。徐师仁为此请示段文操,是否接受帅仁泰的投降,如果接受,条件又是什么,能否保证帅仁泰的性命。 段文操马上派出斥候到刚城打探消息,确认白发贼是不是真的率主力撤退了。假如白发贼真的带着苍头军主力走了,刚城只有少量留守贼军,那么贼帅孟海公、韩曜攻打任城,摆出一副与刚城苍头军南北夹击宁阳之势,纯粹就是虚张声势,鲁军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在宁阳城下围而不攻了。 段文操的主要目标就是白发贼和苍头军,如今“目标”离开了鲁郡战场,段文操再坚持既定策略毫无意义,相反,他应该以最快速度拿下宁阳,全歼城内义军,然后直杀任城,击溃贼帅孟海公和韩曜,接着调转马头,北上直杀阳关一线,收复巨平、梁父等城镇,就此稳定鲁郡全境。 段文操看到胜利已经唾手可得,情绪很不错,遂回书徐师仁,齐人应该团结,一致对外,而不是自相残杀,让仇者快亲者痛。 段文操请徐师仁把自己的这一想法和观点告诉韩进洛等四位豪帅,他不但愿意接纳他们,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还愿意与他们携手合作,充实和发展鲁军的实力。他的目标就是确保鲁郡的稳定,确保齐鲁地区的稳定,而要实现这一目标,必须拥有一支实力强悍的军队。唯有如此,在不久的将来,在东征胜利之后东都把屠刀伸向齐人的时候,齐人才能最大程度地保全自己的利益,才能与关陇人相抗衡。如果现在齐人自相残杀,杀得血流成河,最终实力最弱的是齐人,受损最大的齐人,当某一天,对手气势汹汹地杀来,齐人必定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一败涂地。 段文操相信自己的观点能够为四位豪帅所接受,即便自己的承诺并不可靠,但现在义军已经走投无路了,四位豪帅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手下兄弟,都要考虑投降这条路。若想让城内义军全部投降,首先就要断绝城内义军的突围希望,所以段文操对白发贼和苍头军的动向极其关注。 在焦急的等待中,斥候陆续传来密报,但从这些零零碎碎的讯息中,无法得出白发贼和苍头军已经撤出鲁郡的结论。段文操和牛进达等部属们反复分析和商讨,都认为在没有确认白发贼和苍头军撤回蒙山的情况下,己方如果利用城内贼军投降的机会攻打宁阳城,风险很大,一旦贼军诈降,己方极有可能遭到重挫。 就在此刻,留守瑕丘的孔仲卿送来急件,部署在泗水河上游的斥候传来急报,贼军最近在卞城方向活动频繁,连续数夜有军队横渡泗水河进入卞城。孔仲卿因此做出分析,认为白发贼看到官军陈兵宁阳,无法救援城内义军,遂调集主力进入泗水一线,向曲阜发动攻击,如此一来,贼军在任城、瑕丘和曲阜一线就形成了夹攻之势,对瑕丘造成了威胁,一旦任城、曲阜失陷,瑕丘告急,段文操就不得不撤回来。孔仲卿据此得出结论,贼人可能在实施声东击西之计,建议段文操马上攻克宁阳,从而腾出手来各个击破。 段文操看到这份急报,心花怒放。孔仲卿对贼军动向的分析是错误的,不过这一消息却证明了徐师仁的消息来源很可靠,白发贼果然调遣主力秘密撤回蒙山,向东攻打琅琊郡去了。 段文操遂再次秘密联系徐师仁,要求他积极主动进行策反,即便贼人条件苛刻也全部答应,只待时机成熟,里应外合拿下宁阳城。 徐师仁旋即找到帅仁泰,与其商量献城投降一事。 “齐人不杀齐人,这是使君始终坚持的观念。”徐师仁郑重说道,“在这个大前提下,任何事情都可以商量,所以,某认为,你应该找霍小汉谈一谈,探探他的底。他是你的兄弟,也是某的兄弟,值此生死关头,我们不应该抛下他。” 帅仁泰眉头紧锁,看了徐师仁一眼,冷笑道,“你担心某的力量不够,以致功亏一篑?” 徐师仁连连摇手,“有心算无心,胜算很大。只待你打开城门,官军一拥而入,这一仗基本上也就结束了。只是使君总要给东都一个交代,总要拿几颗头颅堵住对手的嘴,如果我们不拉着他们一起投奔使君,他们的性命就保不住。难道你忍心看着他们的头颅被使君砍下?难道你就不怕他们的手下仇恨我们,暗算我们?” 帅仁泰斜瞥着徐师仁,嘲讽道,“你在意的不是他们的性命,而是自己的名声吧?你背信弃义,在自家兄弟的背后下黑手,此事一旦传来,你就毁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替段文操卖命?为什么还要做他的内奸,出卖自己兄弟?” “你以为某想出卖自己的兄弟,某愿意做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徐师仁忍不住怒声说道,“某的父母妻儿,徐氏几十口性命,都在段文操的手上捏着,你让某怎么办?若你能救出徐氏一家老小,某这辈子就给你做牛做马。” “你徐氏不过几十口性命,而宁阳城失陷,死去的就是数千人。此刻这数千人的家眷亲族都在蒙山,一旦这数千人死了,没办法给蒙山弄到粮食,你可以想像一下,那数万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无辜生灵,还有多少能够活下来?几十口性命,与数万口性命相比,孰重孰轻,你这个任城大侠不知道?” 徐师仁神色骤变,手指帅仁泰厉声质问,“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改变主意了?你改弦易辙,不打算献城投降了?你在骗某?” 帅仁泰冲着徐师仁摇摇手,示意他不要激动,“段文操和我们不一样,他和北海段氏就如一颗参天大树,而我们不过是一群草芥蚁蝼,所谓的齐鲁利益实际上就是他北海段氏的利益,为了他北海段氏,段文操根本就不在乎草芥蚁蝼的死活,他牺牲我们的时候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徐师仁意识到事情不对了,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陷阱,“你既然不相信段文操,为何还打算献城投降?” “因为某想知道,你是不是段文操派来的奸细。”帅仁泰手握刀柄,面露失望之色,“结果让某非常寒心。某与你知交多年,情同兄弟,对你十分信任,甚至在白发帅来书告警,韩进洛和甄宝车打算对你下手的时候,某还百般维护,但结果却是如此。为什么?你以侠义闻名齐鲁,你是任城大侠,你和我们都是兄弟,你为什么要做出此等人神共愤之事?” 徐师仁确信自己中计了,也知道自己暴露了,更知道自己走不出去了。既然死路一条,他反而平静下来,反正都是死,且自己并没有走出最后一步,并没有真正帮助段文操杀害自己的兄弟,所以他虽感羞惭,却并不恐惧,反而有一种解脱感。自己死了,就不会连累到家人了,任城徐氏终究没有谋反,段文操也不是血腥残忍之人,他肯定会信守诺言,放徐氏一条生路。 “告诉某,为什么要背弃兄弟?不要说段文操挟持了你的家人亲族,某不信。”帅仁泰怒声质问,“任城徐氏也是齐鲁大族,虽然比不上北海段氏,但在鲁郡亦有足够实力,段文操若想控制鲁郡,就必须赢得你徐氏的支持,他岂敢以徐氏生死来要挟你?看看城外,城外就有任城乡团,而任城乡团的主力便是来自你徐氏家族。你既有如此实力,段文操拿什么要挟你?” 徐师仁苦笑摇头,“你知道,某并不是家主,而徐氏家主对某一直很不满。” 此事帅仁泰倒是很清楚。徐氏家主曾官至一州刺史,后来因为跟错了人、站错了队,罢官归家,旋即把重振家族的希望放在子孙后代身上,对徐师仁更是寄予了厚望,哪料到徐师仁有侠义之风,结交了一帮江湖朋友,纵横黑白两道。你不成器也就罢了,还做违反勾当,祸及家族,那就不能容忍了,所以徐氏老家主一直不待见徐师仁。 “这和徐氏老家主有甚关系?” “老家主威胁某,若某不帮助段使君,便把某逐出徐氏。”徐师仁黯然苦叹,“此事便和你们举旗造反有关系了。” 帅仁泰一听就明白了。此次徐师仁的好朋友帅仁泰、霍小汉先后举旗造反,那徐氏老家主为防患于未然,肯定要对徐师仁耍些手段,以免给家族带来覆灭之祸。而徐师仁之所以答应,估计是对帅仁泰、霍小汉的前景持悲观态度,打算在生死关头帮朋友一把。 帅仁泰想了片刻,松开了握刀的手,说道,“若你还当我们是兄弟,便与我们并肩作战,杀出一条血路。” = = = 第一百四十六章瞒天过海 韩进洛、甄宝车和霍小汉都来了,逼着徐师仁表态,是继续做兄弟,还是反目成仇? 徐师仁不得不问一句,“你们凭什么认定自己可以击败段文操?” 从目前局势来分析,即便张须陀返回齐郡了,以段文操和鲁军的实力,以及目前段文操所占据的优势,义军根本没办法击败段文操。.00kS.退一步说,就算义军击败了段文操,成功突围而走,但因为无法掳掠到足够的粮食,义军还是无法度过肚子危机。大家都吃不饱肚子,势必人心涣散,最终还是分崩离析,不可避免地走向败亡。既然明知未来必然走向败亡,为何还要一条道走到黑?为何不能乘着现在这个难得的机会,弃暗投明,带着军队投奔段文操,为自己也为手下兄弟谋一条出路? 韩进洛面带浅笑,淡然说道,“只要你站在我们这一边,我们便有办法击败段文操,并且有办法占据宁阳城,把城内的粮食全部搬走。” 徐师仁根本不相信,“你们不要指望白发帅,他已经撤回蒙山了,估计孟海公和韩曜也正在撤离,你们孤立无援,时间一长军心必然大乱,军心一乱这城也就守不住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白发帅撤回蒙山了?”韩进洛看看众人,又望向徐师仁,问道,“这个消息从何而来?是不是段文操告诉你的?” 徐师仁点头,“段使君对你们抱有很大诚意,没有必要欺骗你们。” “他当然会欺骗我们。”甄宝车冷笑道,“一旦我们交出军队,便等于束手就缚,任人宰割,他想杀我们就杀我们,我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这等浅显的道理,你不懂?对我们来说,宁愿相信白发帅,也不会相信段文操。” 徐师仁知道再无说服之可能,但也不想稀里糊涂地给人陪葬,所以权衡良久后,说道,“你们想利用某击败段文操,但你们可曾想过,段文操又岂会轻易相信某?即便段文操相信某,他又岂会轻易相信你们?我们在这里算计他,或许他现在也正在城外想着如何算计我们。” “你的目的无法就是想套出我们的攻击之策。”韩进洛毫不客气地揭穿了徐师仁的真实心思,“某明明白白地告诉你,除非你帮助我们击败了段文操,与段文操彻底决裂,否则我们不会相信你,更不会把攻击之策告诉你。” 徐师仁摇摇头,心里很是不以为然,在他看来,韩进洛等人根本就没有突围之可能。 “某可以帮你们,不过形势摆在这里,如果我们故意打开一道城门,把段文操的军队放进来,关门打狗,以双方实力对比,纯粹就是纸上谈兵,自欺欺人。某可以肯定,段文操必然会做好一切防备措施,只要城门一开,城池也就丢了。某认为,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内外夹击,我们在城中阻击官军,而城外埋伏军队乘着段文操挥军攻城之际,突然从他的背后发动偷袭,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但谁在城外埋伏?白发帅吗?好,就算白发帅没有撤回蒙山,就算你们和白发帅始终保持着密切联系,双方约定好了攻击时间,但在这大平原上,一马平川,根本没有隐藏形迹之可能,稍有风吹草动,段文操就会知道,到那时他第一个要打的便是白发帅,而这正是他在宁阳城外围而不攻的目的所在,正好遂了他的心愿。” 韩进洛等四位豪帅互相看看,知道徐师仁不死心,还是想方设法要套出他们的攻击之策,但彼此间已再无信任可言,他们决不会透露白发帅所拟的攻击之策。 韩进洛冲着徐师仁摇摇手,“你只需做好你的事即可。退一步说,即便我们失败了,你也不会给我们陪葬。段文操需要任城徐氏的支持,而你又冒着生命危险帮助了段文操,他岂会杀你?” 话说到这份上,徐师仁也徒呼奈何,虽然他有心拯救这帮人,但道不相同不相为谋,一方希望齐人摒弃前嫌抱成一团,一方却非要兄弟阋墙手足相残,非要杀得血流成河,玉石俱焚。徐师仁暗自苦叹,问道,“你们需要某做甚?” 韩进洛微微一笑,平静说道,“你告诉段文操,你已经在城内把白发贼撤回蒙山的消息悄悄传开,现在城内士气低迷,军心动摇,而我们几个非常绝望,已经有了投降的想法。你正在说服我们,只待时机成熟,便可举城而降。如此段文操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宁阳城,剿灭了叛贼,又得到了数千兵力,转眼间便可逆转鲁郡危局。” 徐师仁愈发疑惑。以他对形势的分析和判断,他实在找不到摆脱困局的办法,尤其白发贼李风云撤离鲁郡后,四位豪帅唯一的求生希望也破灭了,这时候诈降段文操,无非就是延缓段文操攻城的时间,但段文操已经知道白发贼去打琅琊郡了,四位豪帅的拖延之计又岂能奏效? 徐师仁迟疑良久,还想再做努力进行劝说。帅仁泰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挥手说道,“你我相交多年,某知道你仁心宅厚,侠义为怀,也相信你的目的是拯救无辜,而不是帮助段文操杀害我们,但你有你的拯救之道,我们有我们的求生之策,谁对谁错,自有事实为证,你我现在无需争论。你现在要做的,便是按照我们的要求与段文操保持密切联系。” 徐师仁暗自苦叹,旋即放弃了劝说之念,当着四位豪帅的面给段文操拟写密信。 段文操接到这份密信,心情很好。不战而屈人之兵,既保存了自身实力,又达到了攻击目的,当然心花怒放。 当前战局对官军非常有利。贼军主力苍头军已撤回蒙山,目前留守汶水一线的贼军人数很少,不堪一击。南线战场上萧奢虽然被贼军包围在邹城、平阳一线,但有惊无险,且拖住了相当一部分贼军兵力。至于正在攻打任城的贼帅孟海公和韩曜,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无论对瑕丘还是对宁阳城下的官军,都没有实质性威胁。如今战局的关键就在宁阳城,只要官军拿下宁阳城,全歼城内贼军,接下来便可横扫南北两线,挡者披靡,短短时间内便可稳定鲁郡全境。 考虑到城内大部分叛贼对战局的发展一无所知,还抱有侥幸心理负隅顽抗,段文操决定向城内大量射书以散播不利消息动摇军心,同时大张旗鼓做出攻城态势,向韩进洛等贼首施加重压,迫使他们尽快献城投降。 = 就在段文操指挥军队围攻宁阳城之际,任城战场陷入僵局。 任城在城内官军的顽强坚守下,义军攻击受阻。孟海公为保存实力停止了攻击,而韩曜独木难支,不得不撤出战斗,再加上白发帅李风云和苍头军在北线迟迟没有动静,导致义军内部的悲观情绪迅速蔓延,形势非常严峻。 孟海公再次萌生退意,不过这次他不想不辞而别了。仗打到这个份上,他也算兑现了诺言,实践了盟约,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韩曜,俺已经尽力了,俺要撤了,没办法,俺就这点实力,再打下去也是白送死。如此双方便能继续保持良好的关系,不至于反目成仇,将来假如济阴义军陷入困境,还可以向蒙山求援,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还可以避难蒙山。 孟海公飞马赶赴韩曜军中。韩曜的军营就安扎在洸水河边,津口之畔。当孟海公抵达辕门之时,韩曜已经迎了出来,不过走在最前面的并不是他,而是白发飘散的李风云。 白发银铠的李风云非常醒目,站在黄色戎装的卫士们中间,如鹤立鸡群,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孟海公虽然没有见过李风云,但他还是一眼辨认了出来,不仅仅是因为那头与众不同的白发,更重要的是那股卓然不群的彪悍霸气,这股霸气非常强烈,让人在震撼之余,甚至能深切感受到蕴藏其中的血腥杀戮。 孟海公极度吃惊,瞬间竟有窒息之感。他不是在刚城吗?怎么突然到了任城?蓦然他脑际灵光一闪,顿时便明白了李风云的意图。李风云严重缺粮,但急切间他又拿不下宁阳,无奈之下只好想方设法欺骗段文操,利用宁阳城拖住鲁军主力,然后他悄悄带着苍头军赶赴任城,集结全部力量攻打任城。只要拿下任城,缓解了粮食危机,战局便对义军有利了。好一个瞒天过海。 孟海公飞身下马,大步流星冲向李风云,远远便抱拳为礼,“不知将军莅临任城,有失远迎,得罪,得罪。” 李风云也很客气,一边还礼一边寒暄问好。韩曜站在一旁含笑不语。孟海公上前一把抓住韩曜的胳膊,佯作不满地叫道,“如此大事,你竟瞒得严严实实,为甚?是否不信任某?” 韩曜不动声色,微微笑道,“某说过,只要坚持,总会有惊喜。” 韩曜语含双关,有心人自会听出其中的嘲讽之意。孟海公哈哈一笑,充耳不闻,转身望向李风云,意气风发地说道,“将军挥师而来,任城必能一鼓而下。” 李风云微笑颔首,“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小小任城,岂能挡住我义军前进之脚步?” = = = 第一百四十七章瞬间逆转 旭日东升,孟海公和韩曜各自指挥所部,从东、西两个方向夹击任城。.00Ks. 任城守军经过多日厮杀,已经基本上摸清了义军实力,知道义军所谓的攻击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对任城的威胁并不大,再加上段文操和鲁军主力就在几十里外的宁阳城外,如果任城遇险,可以烽火报警,由守在洸水河上的斥候急报段文操,几个时辰后援军便可到杀到城下。所以任城守军非常自信,对义军的攻击不予重视,心理上也渐趋懈怠。你既然虚张声势来攻,我便虚应故事,敷衍了事,大家互相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今日义军一如既往,再次发动攻击,而守军兵分两路,据城坚守,仔细观察一番后,确认贼军还是虚张声势,只打雷不下雨,遂放松了警惕。这一放松不要紧,两支义军突然就推进到护城河下,架起了梯桥,紧接着一支支突击小队抬着云梯,飞速越过护城河,冲到城墙下,竖起云梯展开了猛烈攻击。 守军这才意识到上当中计了,之前义军的“虚张声势”显然是麻痹之术,只待城内守军懈怠了,义军便突然发动攻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城内守军惊慌失措,手忙脚乱,乱哄哄的不成章法,好在义军的实力也有限,攻城手段很单调,仓促之间双方打了个旗鼓相当。 就在东、西两城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李风云指挥苍头军突然杀到了南城城外。 南城守军人数极少,看到义军铺天盖地而来,吓得肝胆俱裂,十万火急向团主求援,向任城县府求援。此刻负责戍守任城的团主正在东城指挥军队奋力阻击义军韩曜部,任城县令、县尉则在西城指挥乡团将士与孟海公的济阴义军浴血厮杀,双方既没有兵力也没有时间去支援南城。另外,经过这段时间与义军的厮杀,他们对城外义军的实力基本上有所了解,想当然地判断攻打南城的军队是假的,是追随义军的老弱病残临时拼凑而成,是疑兵之计,目的是诱使城内守军分兵支援。城内守军本来就少,三个方向一分,任何一个方向的防守力量都过于单薄,这时义军只要集中主力猛攻一处,必能抓住战机攻陷城池。 苍头军的攻城器械非常齐备,将士们的攻城经验非常丰富。战鼓一擂,大角一响,八个团的将士蜂拥而上,弓箭手以箭阵覆盖城墙,突击队在护城河上架起梯桥,接着一队队将士越过护城河,架起云梯,在震耳欲聋的杀声中,如惊天波涛一般冲上了城墙,瞬息之间便摧毁了官军的防守,杀进了城内。 任城失陷。 城内守军大乱,一个个狼奔豕突,夺路而逃。 西城楼上的烽火台熊熊燃烧,滚滚浓烟冲天而起。洸水河上的官军斥候大惊失色,急速报警段文操。 段文操接到警讯,不以为然。贼人穷途末路了,总要挣扎几下。但很快,任城县令和乡团团主带着十几个残兵败将打马狂奔而来。段文操十分震惊,任城竟然失陷了,竟然被贼人攻占了,六百多名乡团将士死伤殆尽,而由此带来的战局变化,更是对官军不利。怎么会这样?大好形势,怎会瞬间逆转? 段文操强作镇定,站在地图前久久不语。 牛进达羞愤难当。中计了,大家都中计了,谁能想到,白发贼的目标竟是近在咫尺的任城。任城失陷,战局逆转,现在官军十分被动,如果分兵去打任城,则正中贼人奸计,贼人就等着官军分兵,以便各个击破了。不分兵,集中全部主力去打任城,那么就必然要舍弃宁阳城,如此宁阳城内的贼军便可脱困,而脱困之后的韩进洛诸贼,必然与任城的贼军主力互相配合,前后夹击官军,官军则有败北之危。官军一旦战败,不得不退守瑕丘,则贼人必然横扫鲁郡大部,到那时整个齐鲁局势将发生剧变,后果不堪设想。 接下来的仗应该怎么打? 段文操背负双手,在帐内缓缓踱步。他首先想到了徐师仁。徐师仁是背叛了,与贼人同流合污了,还是被贼人识破,被贼人巧妙利用?抑或,徐师仁没有背叛自己,也没有被贼人识破其真正身份,只不过是一次巧合?真正促使自己确信白发贼撤回蒙山的证据来自瑕丘的孔仲卿,而实际上即便没有孔仲卿的消息,自己也不会想到白发贼会悄悄杀到任城。白发贼是如何隐藏形迹杀到任城的?段文操想到了张须陀。当初张须陀就是在渡过汶水河,绕着巨野泽东北方向的黄泛区兜了个大圈子,悄无声息地藏匿于茂都淀,估计白发贼走得也是这条路。如此推断,徐师仁还是可靠的,帅仁泰的投降也是可信的,只是贼军内部有相当一部分人执意要与自己对抗到底,献城投降也不是一件简单易行的事情,需要周密筹划和恰当时机,而这些都需要时间,但自己缺少的偏偏就是时间。 自己始终没有找到强行攻城的最佳时机。之前白发贼屯兵刚城,距离自己只有几十里路,现在他攻占了任城,抢到了粮食,稳定了军心,对自己的威胁就更大了。段文操忍不住低声叹息。自张须陀走后,宁阳城这个陷阱没有困住叛贼,反而把自己困住了,以致于现在束手束脚,一筹莫展。 “密告徐师仁,命令他想方设法说服帅仁泰,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打开城门。”段文操转身望着牛进达,用力一挥手,“如今唯有攻克宁阳,方能逆转战局,但白发贼就在任城虎视眈眈,假若我们强行攻城,他必然会攻击我们的后背,所以现在只能指望徐师仁和帅仁泰了。” 牛进达迟疑不语。徐师仁是否可靠?帅仁泰是不是真投降?假如徐师仁已经暴露,帅仁泰是假投降,那么城门打开之际,也就是鲁军坠入死亡深渊之刻,太危险了。 然而,任城失陷,白发贼和苍头军主力不但对宁阳城外的官军继续保持威胁,同时还开始威胁首府瑕丘的安全,这种情况下,双方继续僵持下去,形势只会对贼军越来越有利。现在官军依旧被宁阳所牵制,动弹不得,而白发贼则能腾出手来,在鲁郡南线战场上向邹城、平阳一线发动猛烈攻击,一旦萧奢支撑不住,败退彭城,则鲁郡南北两线全部失守,贼军不但抢到了粮食,缓解了粮食危机,还占据了大量地盘,可以迅速发展壮大。贼军的发展壮大,对齐鲁形势的影响是致命的,不要说段文操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右候卫府的樵公周法尚也同样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可以想像未来局势有多么的糟糕。 段文操被自己的狭隘私利和狂妄自**到了悬崖边上,再进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此刻他已没有回头路,即便宁阳城是个死亡陷阱,他也只有舍身一跳。 牛进达神色沉重,缓缓点头,“如果帅仁泰一拖再拖怎么办?白发贼攻占任城的消息很快便会传到宁阳城内,贼军会因此士气大振,而帅仁泰也必定迟疑不决,瞻前顾后。使君,战局对我不利,我们拖不起,一旦萧奢败退彭城,南线诸城全部失守,形势就难以挽救了。” 段文操思考良久,问道,“计将何出?” “攻,坚决攻击,不计一切代价疯狂攻击。”牛进达目露杀气,气势凌厉,“值此被动之际,唯有重击城内叛贼,把他们打得奄奄一息,失去动弹之力,方可从被动中抓住一丝主动。到那时,若白发贼率军杀到宁阳,我军正好将计就计,在城内贼军已经失去反击之力的情况下,心无旁骛,竭尽全力迎战白发贼,与其一决胜负。” 这是以命搏命、玉石俱焚的打法,段文操因为必须兼顾各种利益,根本不会行险一搏,也只有牛进达这个鹰扬府的官长,纯粹从军事角度出发,才敢如此决绝。 段文操暗自苦笑。不得不说,目前情况下,也只有这个办法简单有效,一力降十会,我就凭绝对实力击败你,任何阴谋诡计在绝对实力面前都将灰飞烟灭。 “使君,若想让帅仁泰献城投降,唯有摧毁他全部的希望。”牛进达看到段文操沉吟不语,继续进言道,“若想摧毁城内贼军全部的希望,唯有攻击,猛烈攻击,让他们窒息,让他们绝望,让他们崩溃,让他们在鲜血和死亡中失去理智,为了求生不得不跪下乞命。” “我们的兵力与城内贼军相比并没有绝对优势,这种情形下攻坚,必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玉石俱焚的局面。”段文操叹道,“若我们损失太大,且伤痕累累,疲惫不堪,又拿什么去击败以逸待劳的白发贼?” 段文操一门心思保存实力的固执想法让牛进达郁愤难当,“使君,僵持时间一旦过长,南线城池尽数丢失,白发贼的实力迅猛膨胀,最后的局面还是一发不可收拾啊。” 段文操冲着牛进达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容他仔细考虑。 经过长时间的反复权衡,段文操决定采纳牛进达的部分建议,先攻一攻,向城内贼军施加重压,迫使帅仁泰痛下决心献城投降。只要城门一开,官军必能攻陷城池,如此既能事半功倍,又可逆转战局,何乐而不为? = = = 第一百四十八章计中计 段文操攻城了,大举攻击,全线压上,气势如虹。.00kS. 韩进洛等四位豪帅指挥所部拼死防守,双方打得非常惨烈,死伤累累。 帅仁泰找到了徐师仁,要求他急书段文操,佯作约定献城时间,试图以此策来延缓官军的攻击节奏,给义军赢得更多的坚守时间。 “段文操不会中计。”徐师仁已经从官军的攻击中看出了端倪,为此忧心忡忡,一旦城池告破,他背叛段文操的事极有可能暴露,他的头颅保不住是小事,累及亲人家族才是大事,“段文操可能察觉到了危险,所以才一改初衷,发动了猛烈攻击。” “这或许是段文操做出的一种姿态,以攻击来向某施加重压,以攻击来打击我义军的士气,从而迫使某尽快献城。”帅仁泰冷静地分析道,“我义军在他的猛烈攻击下死伤惨重,军心大乱,正好可以为他攻陷城池创造最佳机会。” “既然如此,你与他约定献城时间有何作用?”徐师仁冷笑道,“即便你答应他今夜献城,他也一样要攻击。” “攻一天,和连续攻击数天,完全是两回事。”帅仁泰手握刀柄,杀气腾腾地说道,“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还对段文操心存幻想?你以为你还有退路?” 徐师仁怒目而视,恨不得拔刀相向,但他终究是有沉府之人,思量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你只能欺骗他一次,不可能有第二次。这次他相信了你,停止了攻击,但下次呢?当他发动第二次猛攻,连续数日猛烈攻击,你怎么办?你还能欺骗他吗?” 帅仁泰犹豫了片刻,忽然展颜一笑,问道,“你知道白发帅现在在哪?” “他已经进入琅琊郡了。”徐师仁脱口而出,但看到帅仁泰脸上那诡异的笑容,心里蓦然一动,吃惊地反问道,“白发帅没有撤回蒙山?” “当然没有撤回蒙山。” “那段文操如何认定他撤回了蒙山?” “段文操对泗水一线非常关注,派出了大量斥候日夜盯防。白发帅只要命令留守蒙山的陈三先生设个疑兵之计,找一些老弱妇孺穿上戎装,乘着夜色在泗水两岸来回跑两趟就行了。” 徐师仁豁然省悟,当即追问道,“白发帅现在在哪?” 帅仁泰笑了起来,得意洋洋,“白发帅去了任城。” 任城?白发帅到了任城?他怎么会到了任城?他到任城的目的是什么?徐师仁的家就在任城,他对任城了若指掌,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任城的财富。任城富裕,仓廪充实,世家富豪的私仓所有远远超过了官仓存储。白发帅李风云悄然杀到任城,当然是会合孟海公和韩曜,集结三路义军的力量,要攻陷任城。之前孟海公和韩曜就在攻打任城了,但因为力量不足,攻城难度太大,雷声大,雨点小,对任城没有构成实质性威胁,而任城守军必然会因此麻痹,失去警惕。就在这时,李风云带着苍头军悄然杀到,出敌不意攻敌不备,其结果可想而知。 徐师仁突然一跃而起,冲着帅仁泰大声叫道,“任城失陷了?” 帅仁泰没有回答,而是手指屋外,“你听听,听听这如雷的战鼓声,听听将士们震耳欲聋的杀声,从中你可以感受到什么?士气,高昂的士气。” “任城失陷了?”徐师仁着急了,如果任城失陷,首当其冲的便是城内的贵族官僚富豪,那些一无所有的义军将士一旦杀红了眼,就如洪荒猛兽一般血腥残暴,非常恐怖,可以说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谁也挡不住,尤其白发帅李风云和他的苍头军,更是恶名昭彰,他们从谯郡一直杀到鲁郡,所过之处,可以说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你告诉某,任城是不是失陷了?”徐师仁关心家人的生死,家族的存亡,一时间乱了方寸,一把抓住帅仁泰的胳膊,厉声吼叫,“快告诉某!” 帅仁泰似乎诚心与他过不去,就是不说答案,依旧手指屋外,“你看看段文操,围着宁阳城很长时间了,不急不躁,就是不攻,但今天他一反常态,督军猛攻,为什么?当真仅仅是为了要向某施压,要予我们以重创,打击我们的士气?” 任城失陷了。徐师仁已经猜到了结果,颓然坐下,极度沮丧。白发李风云太厉害了,在非常被动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给了段文操致命一击,而段文操太大意了,以为自己稳操胜券,连出昏招,结果栽了个大跟头。这个跟头栽得狠了,段文操如果爬不起来,如果不能逆转战局,其后果对他而言是灾难性的,对整个齐鲁地区和齐鲁人来说也是不能承受之痛。 “某这便急书段文操,与他约定献城时间。”徐师仁拱手投降,再不敢存有丝毫侥幸。老巢都给义军端了,家人家族百余口性命都操控在白发帅手上,如果再不投向义军一方,与义军合作,那后果太可怕了。 段文操接到了徐师仁的密信,郁闷的心情有所缓解,随即下令停止攻击。 正在前线指挥的牛进达匆忙赶回帅帐。段文操知道牛进达不愿停止攻击,所以不待牛进达开口,便率先说道,“有了结果了,帅仁泰承诺,明日午夜打开城门。” 牛进达心情沉重,不详预感越来越强烈,这种不好的感觉不是因为任城的失陷,而是因为段文操的决策越来越偏离正常的轨迹。 段文操变了,自哥哥段文振病逝,强大的靠山轰然倒塌后,其心理上发生了剧变,过去的自信强横突然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优柔寡断和瞻前顾后,或许他自己并没有感觉到这一明显的变化,但追随他多年的牛进达却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牛进达无力劝解,他理解段文操的艰难处境,换做自己处在段文操的位置上,同样是一筹莫展。段文操失去段文振这个靠山后,直接面对关陇人和江左人的前后夹击,步履维艰,无法在保证东征的同时确保齐鲁人的利益不受损失,而他在这种极度困难的情况下,却依旧想两者兼顾,鱼与熊掌兼得,根本就没有壮士断臂的气魄和勇气,结果是一步错步步错,如今已不可收拾了。 “使君,任城已经失陷。”牛进达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段文操明白牛进达的意思。任城失陷,任城的贵族官僚富豪全部陷入贼军之手,其中就包括任城徐氏,包括徐师仁的亲人家眷。 任城距离宁阳不过几十里,而宁阳的西城紧靠洸水河,河道与护城河相通,官军没办法隔绝宁阳城与外面的联系。不出意外的话,白发贼已经把攻陷任城的消息送到了宁阳,而徐师仁的身份不论是否暴露,他都不得不面对家人被白发贼挟持的事实,换句话说,徐师仁已不可信。 帅仁泰就更不可信了,假如白发贼没有攻陷任城,帅仁泰求生希望渺茫,倒是有投降的可能,但如今战局已变,帅仁泰的求生希望大大增加,他岂能投降?还有这帅仁泰的投降,从一开始可能就是白发贼的阴谋。白发贼撤离鲁郡的假消息正是从帅仁泰那里传出来的,这直接误导了段文操,让段文操做出了错误的判断。由此再进一步推断,白发贼可能早已识破徐师仁的真实身份,只不过有心利用,始终没有点破而已。 假如这些推测都是成立的,那么献城投降便是针对官军所设的一个奸计。既然是奸计,牛进达当然要阻止段文操跳进去。 段文操微微颔首,“正如你所说,我们只有以最快速度攻陷宁阳,全歼城内贼军,才能逆转局势,但今日强攻你也看到了,城内贼人士气高涨,我们损失太大,如果持续猛攻,估计未等攻陷城池,我们便已失去攻击力。”段文操望着牛进达,低声叹息,“你说,我们如何才能攻陷宁阳?” 牛进达眉头微皱,“使君有意将计就计?” 段文操沉吟不语。 “城内贼人实力有限,守城已经艰难,哪敢打开城门?” 牛进达持否定态度,在他看开,段文操还是想保存实力,还是缺乏自信和勇气,不敢以玉石俱焚之决心倾力攻击,而牛进达却坚信,只要倾力攻击,以鲁军之实力,必能拿下宁阳,一举逆转战局。 段文操抚须沉思,忽然问道,“你说,白发贼接下来怎么打?” “肯定是猛攻邹城和平阳一线,力争在最短时间内横扫鲁郡南部,进一步危害鲁南局势,把使君逼到岌岌可危之境。”牛进达毫不犹豫地说道,“萧奢不可能与贼军硬拼,更不可能为了使君而赔上自己的实力,所以面对白发贼的猛攻,必然是急速撤回彭城。” 段文操点点头,又问道,“宁阳城里的贼人得知白发贼攻占任城后,他们又是怎么想的?” 牛进达眼前霍然一亮,“韩进洛诸贼肯定以为诱饵的使命已经结束,白发贼应该与孟海公、韩曜合兵一处直杀宁阳,把他们从绝境中救出来,但白发贼从整个战局考虑,依旧要求韩进洛诸贼继续坚守宁阳城,继续充当诱饵,继续把使君拖在城下。” 牛进达不得不佩服白发贼的谋略,计中计,好手段。白发贼的心机太深了,怪不得当初他不惜代价猛攻宁阳城,原来这正是他所需要的“诱饵”,这个“诱饵”不但把韩进洛诸贼诱了进去,还把段文操和鲁军也诱了进去,然后深陷诱饵之中的敌我双方互相厮杀,彼此消耗,白发贼却乘此机会横扫鲁郡南线战场,掳掠粮食,发展实力。可以预见,再过一段时间,当段文操与韩进洛诸贼打得两败俱伤之际,也就是白发贼带着大军杀到宁阳城下之时。而那一刻,段文操只能扔下宁阳,败逃瑕丘,至于韩进洛诸贼,已经奄奄一息,只能任由白发贼把他们吞噬一尽。 “你总算明白了。”段文操笑道,“对于韩进洛诸贼来说,宁阳一战,胜也好,败也好,最终都是败亡之局。如果他们像你一样,看穿了白发贼的奸计,他们还会坚守宁阳城吗?” = = = 第一百四十九章争论 任城,洸水河畔,苍头军大营。.00Ks. 天气渐热,李风云身穿单薄的黄色戎装,坐在案几后面闭着眼睛,似乎神游物外。 韩曜、袁安、吕明星、郭明、徐十三等人则站在大帐里激烈争论着,争论的焦点就是苍头军接下来应该怎么打,是杀奔宁阳救援友军,还是攻打邹城、平阳一线,横扫整个南线战场。 韩曜、吕明星等人态度明确,继续以宁阳为诱饵拖住段文操,同时集中主力攻打邹城。邹城里同样有很多的贵族官僚富豪,仓廪同样富实,拿下邹城,不但可以进一步缓解粮食危机,还能在鲁南战局上取得更大优势。 袁安和徐十三等人则认为苍头军若想在齐鲁立足发展,首先必须赢得齐鲁人的支持。战局发展到现在,形势很明朗,如果苍头军继续以宁阳为诱饵,继续利用韩进洛等人的力量与段文操打个两败俱伤,继续不管友军的死活一门心思发展自己,其后果是灾难性的。所以当务之急是驰援宁阳,击败段文操,以此来赢得韩进洛等齐鲁人的信任和支持。而宁阳城里的粮食对整个蒙山来说尤为重要,对苍头军的发展更是不可或缺。 孟海公从城里匆匆赶来。 义军攻陷任城后,李风云会同韩曜、孟海公纵兵掳掠,凡私仓、官仓统统抢光,但李风云严令部下,不得滥杀无辜。抢东西可以,但不要胡乱杀人,如果义军把任城里的贵族官僚富豪一股脑儿杀了,痛快是痛快,却得罪了整个齐鲁贵族集团,这势必会把他们推到义军的对立面,对义军的发展十分不利。 孟海公接受了李风云的告诫,对自己的部下也进行了约束。城池是苍头军打下来的,而苍头军的实力很强悍,济阴义军与苍头军相比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如果得罪了苍头军,李风云一声令下,济阴义军根本就没有招架之力,转眼就会被苍头军连皮带骨头一口吃了。 对于孟海公的配合,李风云很满意。考虑到济阴义军实力太弱,需要快速发展,李风云特意让孟海公带着济阴义军驻守城内,实际上就是方便他掳掠。任城很富裕,孟海公能否从贵族官僚富豪的手中搜刮到更多的财富,就靠他的手段了。 孟海公进帐之后与苍头军诸将亲热寒暄,接着恭敬拜见李风云,说了几句奉承话,对李风云的慷慨大方表示了感谢。 李风云待他坐定之后,开门见山地说道,“请录事来,是想征询一下,接下来义军应该向哪个方向展开攻击。” 孟海公举旗之后,不敢称公,亦不敢称将军,而是自称“录事”。录事参军在军政两府皆有设置,总录众曹文薄,职任很重。孟海公自称“录事”,显然就是力求低调了。这未免有点自欺欺人,你都造反了,众矢之的,高调的不能再高调了,早就是出头鸟了,称呼什么都无所谓,称王都行,一个低调的谦卑称呼能解决什么问题?这纯粹就是一种心理上的自我欺骗。不过由此倒是可以推测出孟海公的性格,虽然他也是个枭雄,但本性还是非常谨慎。小心驶得万年船,凡是多权衡多思考,谨慎小心总是好事。 李风云这么开口一问,孟海公当即察觉到了李风云的试探之意。试想以李风云的手段,对整个鲁郡战局怎么可能没有一个通盘考虑?怎么可能会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可以肯定,李风云早有决策,只是因为要兼顾各方面的利益,他必须在拿出决策之前先赢得部属和盟友们的理解和支持,这就需要对当前战局发展和各方利益得失进行分析和取舍。 实际上这个问题孟海公已经考虑过了,心中已有计较,只是难以揣测到李风云的想法,不敢轻易说出来,以免在双方之间产生隔阂和矛盾。孟海公稍加迟疑后,态度坚定地说道,“某唯将军马首是瞻。” 李风云微笑不语。韩曜、袁安等人互相看看,眼里都掠过一丝鄙夷。孟海公老奸巨滑,在没有弄懂李风云的意思之前,显然是不敢透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他们有两种设想。”李风云指指帐内众将说道,“一是攻打邹城,乘着段文操攻打宁阳的时候,横扫整个鲁郡南部。此策的优势很明显,可以让我们迅速发展起来,但缺点是,宁阳城内的友军可能会全军覆没。所以,他们还有一种建议,便是集你我两军的全部力量,杀向宁阳,与段文操决战,毕其功于一役。此仗赢了,鲁郡就是我们的地盘,反之,如果我们打输了,不但救不了友军,之前所有战果也付之一炬。” 李风云目视孟海公,目露逼人之色,“以录事之见,是攻打邹城,还是攻打宁阳?” 孟海公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果继续顾左右而言他,就把自己放在苍头军的对立面,刚刚与李风云建立起来的良好关系也将蒙山一层阴影。孟海公权衡了一下,果断说道,“某建议打邹城。今日局势下,我们唯有先把自己强大起来,才能顽强坚持下去。反之,打宁阳,与段文操决战,纯粹就是对赌,赌赢了皆大欢喜,赌输了便一无所有,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这符合孟海公的性格,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做人如此,打仗亦如此,先把自己的利益保全了,然后再考虑是否去救助别人。 孟海公摆明态度后,韩曜和吕明星等人底气更足,态度更为坚决。 李风云冲着众人摇手,示意韩曜等人稍安勿躁。帐内安静下来。李风云再次望向孟海公,说道,“你熟悉韩进洛和甄宝车,与帅仁泰、霍小汉也是相交多年的朋友,更知道任城大侠徐师仁横行鲁南黑白两道,据说他与段文操的关系非同一般。我们做个假设,假设你现在也在宁阳城内,也在焦急等待着某的救援,而某迟迟不至,甚至在战局已经有利于己方的情况下,依旧不去救援,请问,你和你的手下还会相信某?还会信守诺言遵从盟约吗?与此同时,段文操通过徐师仁向你许下一系列承诺,不但不追究你的罪责,保全你的性命,还愿意招揽你和你的部下,给你加官升爵。请问,到那时,你还能坚持自己的信念,与城池共存亡吗?退一步说,即便你还能坚持,但你的手下是不是还能坚持?” 帐内一片死寂。这个假设其实在争论中就已经被袁安所提及,但韩曜、吕明星等人从自身利益出发,有意识地忽略了齐人和楚人之见的矛盾。齐人和楚人之见的信任本来就有限,大家之所以能结盟,一方面是因为官府实力太强,独自抗衡不了,不得不联手,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有共同的敌人,大家利益诉求相差无几,有结盟的基础。现在苍头军在战场上取得了优势,却置友军的生死于不顾,等于率先背弃了盟约,摧毁了结盟的基础,那么后果可想而知。 孟海公心知肚明,但仅仅因为盟约,因为承诺,因为义气,便以自己有限的力量去硬拼实力强悍的段文操,他做不到。他已经过了冲动的年纪,心理上很成熟很理智,不该做的事绝对不做。 李风云看到孟海公沉默不语,便追问道,“你能否给某一个答案?” 李风云咄咄逼人,孟海公不知其真实意图是什么,稍加思量后,决定实话实说。你如果一定要去打宁阳,你去,我是不会去的。如果你一定要逼我去,我就背盟而走,我回济阴,不陪你玩了。 “既然走投无路,那也只有投降。投降还有一线生机,不投降死路一条。”孟海公停了一下,又补充道,“但将军假若给他们以希望,他们必然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有了这个时间,我们便能攻克邹城,而邹城一旦拿下,整个鲁郡战局便对我非常有利。到那时,不是我们愿不愿意决战,而是段文操敢不敢决战的问题了。” 李风云笑了笑,继续问道,“假若他们投降了,都归顺了段文操,段文操的实力骤然暴涨,我们即便拿下了邹城,但整个战局是否还对我有利?” “某说了,只要将军给他们以希望,他们肯定会再坚持一段时间。”孟海公再一次强调自己的观点。 “如果你在宁阳城内,某去信告诉你,某先去打邹城,等邹城打下来,某就去驰援宁阳。这显然就是你所说的希望,但请问,当你身处绝境,岌岌可危,却始终看不到某救援的身影时,你还会信任某吗?你还会无助地坚持下去?” 孟海公哑然无语。如果只顾自己,不顾别人,当然不会换位思考,由此看似自己占了大便宜,实际上却埋下了重大隐患,反之,如果做出决策之前,设身处地的为别人想一想,站在别人的立场上看待利益得失,那么由此做出的决策理所当然更合理,更具价值。这个道理孟海公不是不知道,但人性自私,关键时刻私利毫不犹豫的凌驾于公利之上,明知这种做法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隐患,却也不管不顾了。 “如果宁阳城深陷,城内友军不论是投降段文操,还是被段文操杀戮一净,对我们都是一个沉重打击,而这个打击将严重危及到我们的生存。” 李风云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语气十分郑重,“不要给自己的私欲和畏惧寻找理由,也不要担心我们打不过段文操,事实上战局发展到现在,段文操已经输了。” “将军为何有这种推断?”吕明星疑惑不解,迫不及待地问道。 “段文操到了宁阳后,为何围而不攻?”李风云反问,“难道他当真是担心我们从他的背后发动攻击,以致于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李风云话音刚落,袁安便说出了答案,“段文操的真正意图是保存实力,他不敢打,他担心自己实力锐减后,无法应对各种危机的夹击。既然段文操不敢打,根本就没有与我们决战的勇气,那么宁阳一战还有什么悬念?” 帐内一片哗然,议论声顿时四起。 = = = 第一百五十章吃亏不是坏事 很多事情的发展都不遂人愿,更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00ks. 最初段文操设计,把鲁西南的各路义军集中到一起,以便官军一战而定。此策由徐师仁实施,由张须陀配合,很快就实现了。但结果却与段文操的初衷背道而驰,结盟之后的义军迅速壮大,不但在实力上足以与其抗衡,在战场上也把他打得十分被动。 鲁西南各路豪雄当初之所以愿意结盟,一是各自实力不足,打不过官军,二是形势危急,生存艰难,不得不结盟。其中李风云的目的是想吞并他们壮大自己,而韩进洛等诸雄的目的则想借助李风云之力暂度难关。双方各怀目的,各取所需,尤其韩进洛诸雄,都把结盟当作生存的手段,都想等到形势好转了就背盟而去,继续做自己的山大王。 然而,结果与大家的初衷同样背道而驰。随着形势的发展,李风云不但未能吞并韩进洛诸雄壮大自己,反而因为盟约誓言的存在,不得不放弃自身发展的大好时机,转而冒着一败涂地的危险,倾尽全力去救援友军。而韩进洛诸雄不但没有度过生存危机,反而陷入了全军覆没的绝境,结盟比不结盟的后果更严重。 人无信不立,国无信则衰。李风云志向远大,并不想做个山大王,尤其看重“信义”,但若想成就大业,仅靠一个人或者几个人不行,必须要有一个众志成城的团队,而这个团队依靠什么凝聚到一起?“信义”。打造一个团队很困难,打造一个以“信义”为精神核心的团队更困难,但一旦打造成功了,这个团队必然强大,无坚不摧。但人性自私,利益至上,任何一个上位者若想成功,都必须在利益和信仰之间找到平衡,这就需要大智慧。 李风云必须在打造团队的初始,就种下“信义”的种子,随着团队的壮大,“信义”的种子也发芽开花,唯有如此,这个团队才有希望成就大业。“信义”不能停留在书上和嘴上,“信义”必须流进心田,必须融入血脉和思想,成为至高无上的信仰,然后转变为自觉的实践,由此才能发挥其无坚不摧的力量。 为了实现这个远大的目标,李风云必须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走下去,所以今天他必须说服韩曜,说服孟海公,说服自己的部下,让他们相信,这一仗是必须要打的,而且肯定能打赢。既有利益可赚,又能顾全信义,如此好事,当然趋之若鹜了。 苍头军的帅帐内,众人情绪激动,讨论声非常热烈。李风云缓缓站起,走到地图前,借助帐内良好的氛围,一边引导着众人的思路,一边推演战局。 目前段文操的实力相比义军,并没有绝对优势。建立不久的以乡团为主力的鲁军,虽然多达五六千精壮,武器也很充足,但严重缺乏战斗经验,而真正对义军有威胁的是鹰扬府军队,但因为东征,鲁郡鹰扬府主力全部调走了,剩下的留守兵力不足千人。考虑到瑕丘等重镇需要戍守,段文操带到宁阳城下的军队不会超过五千之数。 义军的总兵力比鲁军要多一些,但大部分缺乏战斗经验,且除苍头军外,其他几路义军也普遍缺少武器,战斗力明显弱于鲁军。具体到宁阳一战,被围的韩进洛等四位豪帅还有近三千兵力,不过指望不上他们,义军真正能投到战场上的只有苍头军和济阴军。两军兵力相加大约有三千余人,在人数上比官军要少,考虑到决战之刻,段文操还要留一部分人马包围城池,所以交战双方的实际兵力应该相差无几。 如果双方兵力差不多,那么占据优势的就不是段文操,而是李风云。李风云的苍头军有一定的战斗经验,又经过了整整一个冬天的训练,士气高涨,武器充足,且拥有大量重兵器。假如两军硬碰硬,官军胜算不大,即便最后官军打赢了,也是一场惨胜,其付出的代价非常惨重,段文操根本无法承受。试想,假如他的军队折损过半,接下来他拿什么包围宁阳城?宁阳城里的义军乘着他奄奄一息的时候奋力杀出,官军必定大败。官军败了,兵力所剩无几,斗志全无,最后也只能守住首府瑕丘及其周边的几座城池,至于戡乱剿贼,那就想都不用想,如此一来,鲁西南局势一边倒,必然会影响到整个齐鲁局势,这显然是段文操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所以,仔细推演宁阳一战,不难发现,正如袁安所说,段文操不敢决战,不敢倾尽全力一战,除非他有绝对把握在决战中同时击败城外、城内两股义军的前后夹击,但这个难度显然太大了,他必须考虑战败的后果,一旦战败,后果太严重,就如一场恐怖的噩梦。 “把齐鲁局势放在举国东征这个大背景下进行分析,不难推断出,段文操若想逆转鲁郡乃至齐鲁局势,或者维持目前局面不至于让其恶化,他首先就要确保自己的安全,不论何种情况下他都要立于不败之地,为此他必须迅速发展壮大自己,而军队就是他存身立命的本钱,没有了军队,段文操还能干什么?” 李风云娓娓道来,神态从容,举手投足间充满了自信。 “张须陀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张须陀正是因为建立了一支完全由自己控制的军队,才在齐郡叛乱迭起混乱不堪的恶劣局面下,顺利保住了自己的仕途,还乘机赢取了最大的利益。有了张须陀这个成功先例,段文操又焉能失败?” 难道段文操为了保存实力就不打了?吕明星思来想去都没有弄明白,遂开口问道,“将军,这一仗段文操还打不打?我们杀到了宁阳,摆出了决战态势,假如段文操不打,不战而走,对他的威信肯定是个打击。另外,段文操不打,撤回瑕丘,任由我们攻占宁阳,双方实力此消彼长,对段文操扭转局势非常不利,难道他从此就据城坚守,被动防御,直到东征大军归来?” 李风云看了孟海公一眼,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吕明星。 孟海公也有疑惑,但旋即看到李风云意味深长的笑容,脑际灵光一闪,禁不住暗叫一声惭愧,他已经知道答案了,也知道李风云为什么一定要攻打宁阳。 义军联盟是暂时的,其背后既有段文操暗中操控的身影,也有张须陀挥军南下所带来的重压。现在张须陀已经带着军队返回齐郡了,如果段文操再主动退回瑕丘,各路义军的生存危机也就过去了,再加上他们又得到了宁阳城里的粮食,有了发展壮大的条件,试想这个联盟还会继续存在吗?肯定不会了。韩进洛等四位豪帅与孟海公一样,都想自己做老大,都不想屈居人下,更不想让李风云一口吃掉,另外齐人和楚人之间还有与生俱来的地域利益冲突等矛盾,所以可以预见,只要他们从宁阳城里出来了,必定要重返故地,韩进洛和甄宝车回济北,帅仁泰和霍小汉回巨野泽,大家都不会去蒙山。 联盟解散,义军各回故里,各自为战,每一支义军的力量都不足,都打不过段文操,如此段文操便等同于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费吹灰之力便摧毁了义军联盟,重新掌控了鲁郡战局,接下来他便由被动转为主动,可以对鲁西南一带的义军实施围剿,各个击破。 李风云显然已经预见到了联盟的走向,从他的立场出发,他当然不希望联盟解散,但希望归希望,他无力阻止,为此,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想方设法保全义军的力量,为此,他必须攻打宁阳,必须与段文操决战,必须重创段文操,以免决战后联盟解散,各路义军陷入段文操的围追堵截之中。只要义军力量能够保全,那么整个鲁南局势就不会颠覆,这对苍头军的发展壮大非常有利。 同时,李风云显然也想利用这一仗严重消耗韩进洛等四位豪帅的力量,从而迫使他们在决战后失去自立的条件,不得不归入苍头军帐下,如此不但光明正大地吞并了友军,也迅速发展壮大了自己。 孟海公本来就很忌惮李风云,担心被苍头军吃了,现在揣测到了李风云执意攻打宁阳的意图,就更加警惕了。 事实上对于结盟他还是愿意的,有困难的时候互相帮助,力量小的肯定能借助盟约,从力量大的身上占到便宜,比如这次打任城,他就跟在李风云后面捡到了一个天大的便宜。至于归附效命,他连想都没有想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现在大家都在一个起跑线上,都有称王称霸的机会,为什么我还没有奋斗就放弃梦想,跟在你后面混?除非到了穷途末路,实在是没有翻身机会了,否则绝无可能给别人做小弟。再说以李风云的条件,若想称王称霸也未免太困难了些,一个辽东来的马贼,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一无所有,即便有十八般本事,他的发展也十分有限。既然李风云没什么前途,我为什么还要投奔他? 孟海公相信韩进洛等四位豪帅和自己的想法一样,之所以与李风云结盟,一是为了生存,二是想借助李风云的力量壮大自己。现在这两个目的都达到了,与李风云结盟的目标已经实现了,考虑到李风云对大家虎视眈眈有吞噬之心,太危险了,谁还敢维持这个联盟?找死啊。 孟海公保持谨慎,保持沉默,保持低调,始终沉默不语。 吕明星看到李风云不说话,就把目光转向了韩曜和袁安。韩曜当然明白李风云的心思,他之所以不愿意打宁阳,正是不想做这种明摆着就吃亏的事。袁安能理解李风云,有时候吃亏不是坏事,吃亏就是占便宜。不要看这次吃亏了,下次韩进洛等人被官军打败了,走投无路了,就必然会投奔而来,那就占便宜了。 “段文操不打,我们救出友军,接下来联盟就会解散。”袁安手指孟海公,笑着说道,“你问问孟录事,他现在是不是归心似箭?韩进洛他们也是一样。张须陀走了,段文操回瑕丘了,宁阳的粮食又拿到了,所有的危机都解决了,还留在这里干甚?当然是回家了。” 吕明星与众将互相看看,恍然大悟,忍不住就爆了句粗口。不过仔细想想,也不好怪人家。人家是来结盟的,不是来归附的,虽然韩进洛、孟海公等人借助苍头军之力占了不少便宜,但苍头军也利用这次结盟壮大了声势,拓展了地盘,也得到了好处。如今人家的困难解决了,要回家了,当然在情理之中。只是,义军联盟散了,各自为战了,其中力量弱小的韩进洛等人便有可能被官军各个击破,一旦他们败亡了,苍头军再遇危机,又到哪去找人结盟抗衡官军? 姜还是老的辣,段文操不显山不显水,闷头大发财。 = = = 第一百五十一章变局 段文操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00ks.他信誓旦旦地告诉宁阳城内的四位豪帅,白发贼不会来救他们了,趁早献城投降吧。哪料一转眼,李风云就带着数千人马从任城杀了过来,摆出一副决战架势。 城内义军闻讯,欢声雷动,士气空前高涨。 帅仁泰找到徐师仁,请他密书段文操,继续商谈献城投降一事。 “白发帅已经杀来了,就在城外与段文操对峙,双方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这时候不要说你诈降了,就算你真的投降,真的给段文操打开城门,段文操会相信?他敢进城吗?”徐师仁很不满,埋怨道,“之前你诈降,欺骗段文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帮助白发帅攻陷了任城,你当段文操不知道?现在你继续诈降,目的何在?你不要以为某的家人被白发帅所挟持,就可以肆无忌惮地驱使某。某实话告诉你,某并不看好你们,就算你们打赢了段文操又如何?你们越是打胜仗,败亡的速度就越快,因为更强大的对手会一个接一个进入鲁郡,你们根本挡不住。还有,东征结束后,几十万卫府军归来,你们怎么打?拿什么打?你反正是死人一个,无所谓,但某还要为将来打算,就算脚踩两条船,某也要踩啊。” 帅仁泰不怒反笑,“总算说了句大实话。既然你要脚踩两条船,为甚某就不能脚踩两条船?” 徐师仁面无表情地望着帅仁泰,不知道他这话是真还是假,良久,他试探着问了一句,“你以为你还有脚踩两条船的机会?” 帅仁泰坐到了徐师仁的对面,好整以暇地笑道,“俺正在努力。” 徐师仁反复思量,最终还是相信了自己的这位老朋友。未来形势虽然难以预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东征必然胜利,百万大军打一个蛮夷小国,杀鸡用牛刀,实在没有悬念。东征结束,几十万卫府军归来,挥挥手就能把大河南北的义军彻底摧毁。帅仁泰或许是一时冲动举旗造反了,但举旗后饱受重挫,这时候为自己找一条后路也是理所当然。好死不如赖活着,谁想死啊。 “你对这一仗没有信心?”徐师仁问道。 “你有信心?”帅仁泰反问道。 “段文操现在很被动,若决战,便有腹背受敌的危险。”徐师仁说道,“退一步说,就算他打赢了,也是惨胜,损兵折将,那接下来他怎么办?没有实力,他拿什么确保鲁郡的稳定?” 帅仁泰连连点头。 徐师仁犹豫了片刻,再次试探道,“此刻,你若能帮他一下,北海段氏这条船便算踩上去了。” 帅仁泰笑了,摇摇头,“白发帅对我们的信任非常有限。虽然他信守诺言,连续两次杀到宁阳城下予以救援,但他心里很清楚,一旦他击败了官军,救出了我们,在战局对义军非常有利的情况下,联盟必然不复存在,我们都会离开,而他因为救援我们损兵折将,实力减损,也无力吞并我们,只能任由我们离开。所以白发帅此刻的心理很矛盾,他是否倾尽全力攻击,还要看我们是否倾力配合。他要求我们在决战开始后,杀出城内,向段文操的背后发动攻击,以便前后夹击段文操。此策的确有可能击败段文操,但前提是,不但白发帅的苍头军要承担重大损失,我们也一样损失惨重。我们伤亡太大,实力不堪一击,也就失去了独自发展的条件,不得不继续维持联盟,继续借助苍头军的力量恢复实力,而在这个过程中,十有**会被白发帅所吞并。” “这就是当前矛盾所在。我们若想脱困,若想独自发展,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配合白发帅击败段文操,反之,如果我们不配合,问题就麻烦了。白发帅也罢,段文操也罢,都是聪明人,绝不会打个两败俱伤,让我们白白捡便宜。” 徐师仁听懂了。战局发展到现在已经很明朗,段文操的确很被动,这场决战不管他是打赢还是打输,实力都将骤减,而实力严重不足的段文操面对不断恶化的鲁南局势必将一筹莫展,所以对段文操来说,决战要打,实力也要保存,鱼与熊掌一个都不能少。这时候城内的帅仁泰要主动献城投降,对段文操就是一个帮助,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了。 = 段文操失算了,为此他很郁闷,尤其在面对牛进达的时候,更觉尴尬。 不过在利益面前,面子实在不值一提,只要利益不损失,面子丢了也就丢了。现在段文操必须保全自己的利益,尤其在战局对自己不利的时候,更要想方设法保存实力。 牛进达也失算了。他本以为白发贼要去打邹城,要先横扫南线战场,先把眼前利益抢到手,所以他极力劝说段文操猛攻宁阳,不惜代价攻占宁阳,然后就可以全力对付白发贼了。然而,白发贼根本就不给他攻击宁阳的时间,拿下任城后就气势汹汹地杀到了宁阳,摆出了决战架势,并与城内义军形成了夹击之势。鲁军至此完全陷入被动。 段文操不想打。打了就是两败俱伤,打赢了也是惨胜,之后自己实力所剩无几,根本没办法应对接踵而至的复杂局面。 牛进达想打,但顾虑重重,一则没有绝对胜算,二则一旦打输了,后果太可怕。自己倒无所谓,大不了回家种田,但正值关键时刻的段文操就麻烦了,仕途极有可能就此中止,这对北海段氏乃至整个齐鲁贵族集团都是个打击。 “使君,这仗还是打的,不能不战而退。”牛进达知道段文操没有决战的意愿,也没有击败叛贼的信心,不得不竭力劝说,“两军对垒,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敢说自己打赢了。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即便有绝对把握,也有可能因为一个不起眼的疏忽而颠覆战局,一败涂地。” “这场决战,我们真正的对手只有一个,那便是白发贼。”牛进达冷静分析道,“所谓联盟不过是一盘散沙而已。韩进洛、孟海公诸贼之所以与白发贼结盟,目的是借白发贼之力度过危机,发展壮大,而白发贼亦不会养虎为患。双方信任有限,彼此提防,决战之刻,不可能形成合力。” “使君,我们可以做个推演。”牛进达走到了地图前,继续说道,“我们在城内有徐师仁、帅仁泰两个内应,有了他们的策应,韩进洛诸贼在决战形势没有明朗之前,必定持观望态度,而不是积极配合白发贼,在决战开始之后就倾尽全力杀出来,与白发贼前后夹击我们。城内诸贼冷眼旁观,城外贼帅孟海公当然也有样学样。据某所知,孟海公生性谨慎,这种性格的人在这种生死存亡之刻,肯定不会舍生忘死冲在第一线,他也会站在后面冷眼旁观。” 段文操微微颔首,同意牛进达的分析。如此一来官军只要在决战中倾尽全力击败白发贼,就能赢得这场决战。白发贼败了,看到自己的友军都站在一边袖手旁观,必定心灰意冷,撤军而走。白发贼走了,树倒猢狲散,剩下一帮不堪一击的小贼,又岂是官军的对手? “书告徐师仁,请他与帅仁泰携手合作,全力配合我军与白发贼决战。” 关键时刻,段文操倒也果断,毅然下令,“传令各团团主、佐史,马上到中军议事,准备与贼决一死战。” 他现在给义军逼得没办法,不战而退肯定不行,被动防御便是挨打,如果犹豫不决,给气势如虹的贼军一窝蜂地冲上来,劈头盖脸一顿猛打,搞得不好就兵败如山倒了,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做好决战部署,让将士们做好决战准备。 = 李风云发动了攻击。 李风云在中路部署了八个团的精锐,右翼是韩曜的四个团,左翼是孟海公的六团济阴义军,总兵力达到了三千六百人。 段文操擂鼓迎战。 段文操在中路部署了两千精锐,由牛进达统率,决心不惜代价重创苍头军。其左右两翼各为五百人,投到决战战场上的总兵力为三千人。还有近两千兵力,一部分作为预备,一部分继续包围宁阳城,以防城内义军突围而出。 平原上,鼓号震天,旌旗如云,杀声更是惊天动地。 义军率先发动攻击,战阵步步前推,箭矢冲天而起,铺天盖地,声势惊人。 段文操命令,紧守战阵,不要急躁,也不要急于攻击,先仔细观察对手,寻找对手的弱点,不动则已,一动就要给对手以致命打击。 牛进达身先士卒,站在前方战阵里,命令弓弩手,密集射击,以箭阵覆盖前方,坚决阻击贼军。 = 宁阳城楼上,韩进洛、帅仁泰、甄宝车、霍小汉和徐师仁举目远眺,个个神情严肃,气氛紧张。 城内长街上,一队队义军全副武装,整齐排列,蓄势待发。 “孟海公进入决战战场了。”霍小汉激动地叫起来,“白发帅太厉害了,他到底给了孟海公什么好处,竟然让这个铁公鸡赌上了全部家当?” 韩进洛、帅仁泰和甄宝车互相看看,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徐师仁没有笑,实在是没有心情笑,情绪太恶劣了。早上一起来,看到成队的义军塞满了街道,他就知道自己上当了。他想不明白,到底是自己的判断出现了错误,还是韩进洛等人突然就变了?难道他们不知道倾尽全力一战的结果,就是被李风云无情吞并吗? 难道……徐师仁的心里蓦然涌出一个念头,难道李风云作出了新的承诺,决战后,不但不吞并他们,反而还要扶持他们?李风云不顾自身危险,不顾强敌在前,连续两次驰援宁阳城,已经用事实证明了他是一个守信守诺的人,是一个完全可以值得信任的人。既然李风云值得信任,李风云的承诺也就无须怀疑。或许,这就是自己判断错误,而几位豪帅毅然放弃个人利益,与李风云携手共击段文操的根源所在。 徐师仁黯然长叹,一步错步步错,这次段文操大难临头了。 = = = 第一百五十二章烽烟起 决战战场上,义军左翼,济阴义军的帅旗下,李风云白马银铠,孟海公红马黑铠,并辔而立。.00kS. 在他们的身后,徐十三、吕明星、郭明等六位苍头军校尉一字并列。再往后,便是一面面五彩缤纷的令旗、队旗,这些迎风飘舞的旗帜,把六团全副武装的苍头军精锐悄然掩饰。 整个左翼,除了孟海公和济阴义军的各色旌旗外,再无一个济阴将士。 孟海公很紧张,呼吸急促,倒不是因为第一次参加如此规模的大战,也不是因为缺少血腥战斗的锤炼,而是因为他的部属,他的军队,他的全部家当,此刻都在中路,正在与官军精锐激烈对抗。虽然只是箭阵往来,尚没有进入肉搏大战,但实力摆在那里,济阴义军根本挡不住官军的一个冲锋。 孟海公已经没有后悔药可吃了,只有豪赌了,而豪赌不是他的风格,但李风云许下的利益太大了,对他而言是个致命诱惑,他根本就抵挡不住。 昨夜,李风云突然闯进他的帅帐,把他从睡梦中喊醒,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话,“如果一天之内,某让你的实力翻番,但前提条件是,你必须押上自己的全部家当,你赌不赌?” 孟海公当然不敢赌。李风云接着就把自己的攻击之策详细告之,其实也就是孙膑赛马、避实就虚之计,攻敌之不备。孟海公怦然心动,但他还是不敢赌。李风云拿出了韩进洛等四位豪帅的密信。四位豪帅说得很直白,既然你李风云信守承诺,不惜代价来救我们,又承诺决不做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之事,我们又岂能做个无耻小人?坚决配合李风云进行决战,坚决出城攻击。孟海公还是犹豫,担心李风云会乘机吞并自己和韩进洛诸雄。 李风云赌咒发誓,并说出了理由。乘人之危,背信弃义,乃小人行径,会毁了自己的名声,不利于自己的发展。其次,现在吞并各部,会激化齐人和楚人之间的矛盾,同样不利于自己的发展。再次,强行吞并了,实力大了,自己便是出头鸟,会遭到朝廷的重点围剿。反之,大家都发展起来了,义旗遍地开花,官军疲于奔命,顾此失彼,反而有助于自己的发展。 时间紧迫,天一亮就开战了,给孟海公反复权衡考虑的时间太少,而李风云半夜找来,显然就是不想给孟海公更多的考虑时间。孟海公终于抵挡不了诱惑,毅然决定豪赌一次。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抓住这个发展机会或许就能改变命运。毕竟东征已经开始,距离东征大军归来的时间并不多,假若自己不能在这段时间里发展起来,后果堪虑。再说,既然已经举旗造反了,胜也好败也好,都要把造反事业进行到底,如果这次运气不好,赔光了,大不了重头再来,再回周桥老家拉一批人而已。赌了。 孟海公仓促做了决定,又仓促把人马拉上战场,等到鼓号一响,孟海公的谨慎心理再次占据了上风,但他来不及后悔了,只能无助祈祷上苍的帮助,只能在肚子里把李风云骂了个狗血淋头。 “将军,是否开始攻击?” 孟海公看到官军的中路并没有动,只是以箭阵阻击,考虑到双方这种试探不可能持续太长时间,接下来官军可能要主动攻击,孟海公就心慌了。虽然李风云在济阴义军的前面摆了两个主力团,但官军主力如果倾力攻击,两个主力团顶不了太长时间,而济阴义军的战斗力实在太差,面对官军的精锐团旅,根本就没有什么招架之力,势必一触即溃。中路溃败,这一仗还打什么打? 李风云一手倒提长刀,一手拿着虎头护具,目光炯炯地盯着官军中路后方的各色令旗,沉默不语。 “将军,这不是攻城,是野外对决,士气非常重要,任何一方的士气突遭重挫,都有可能演变为全线溃败。”孟海公看到李风云不说话,更着急了,“我们的实力本来就低于官军,若想取胜,唯有攻敌不备,打段文操一个措手不及,否则……” “你畏惧了?”李风云忽然露齿一笑,揶揄道,“如果你害怕了,可以退到后面去,这样就进退无忧了。” 孟海公大为羞恼,狠狠地瞪了李风云一眼,厉声说道,“若段文操率先从中路展开攻击,抢到了先机,某看你还如何好力挽狂澜。” 李风云笑着点点头,“不要着急,再等等。如果段文操坚守不出,某就三路同时攻击,看他段文操如何应对。” 三路同攻?孟海公吃惊地望着李风云,有这样打仗的吗?一股脑儿全部冲上去,一点章法都没有,岂不是找死?你以为这是打家劫舍、杀人越货啊?兄弟,这是打仗啊,不是抢劫。不过孟海公不敢说出来,毕竟人家从徐州打到齐鲁,一路上战无不胜,足见其有勇有谋,不是一介蛮夫。或许,这是李风云的障眼法,欺骗段文操,让他摸不准义军的主攻方向,只待其在排兵布阵上出现了错误,李风云就祭出利刃,一击致命。 “三路同攻,你连备军都不要了?”孟海公抱着一丝侥幸,看看能不能给自己的队伍争取一个备军的名额。 “你看到了,段文操的左右两翼都非常薄弱,很明显他的目标就是我苍头军。”李风云说道,“段文操只要把我的苍头军打败了,这一仗他就打赢了,但他是百战老将,不可能忽视自己的左右两翼,所以某可以肯定,他的左右两翼就是两个陷阱。你一旦轻敌,暴露出主攻方向是其左右两翼,其后方围城的军队必定蜂拥而至。” 孟海公顿时明悟。自己倒是轻敌了,段文操把左右两翼搞得如此薄弱,明显就有问题。段文操的备军在哪?就在城下,所有围城的军队都是备军。所以若想破这个局,就必须前后夹击,必须让城内的义军主动杀出来,牢牢牵制住段文操的围城军队,如此一来,段文操就掉进了自己所设的陷阱里,焉能不败? “如果他们不敢杀出来怎么办?”孟海公指着城池方向说道,“或者,他们先观望一阵子,看到形势对自己有利了,再杀出来,贻误了战机,岂不功亏一篑?” “所以,我们彼此之间需要信任。”李风云望着孟海公,语含双关,“任何时候,都不要寄希望于对方先给自己信任。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你不给对方以信任,对方又岂能给你以信任?” 这话是有道理,但孟海公不能接受。兵者,诡道也,大家玩的就是阴谋诡计,如果人人都像书本上说得那样以基本道德为准绳,岂不个个都是道德君子?哪里还会有战争? “你相信他们?”孟海公明知故问。 李风云点了点头,“某败了,他们也就败了。某赢了,他们也就赢了。大家既然举旗造反,当然不会为了一口饭,而是有自己的鸿鹄之志。这个鸿鹄之志,总不至于就是投降官府吧?现在还不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时候,就像你一样,该赌的时候还得赌。” 孟海公无语,心想俺上了你的当,已经后悔了,下次无论如何都不会陪你赌了。 李风云戴上护具,举手轻摇,“传令,点燃烽火,报讯城内。” 令旗冲天而起,迎风招展。 三堆烽火熊熊燃烧,三股浓烟扶摇直上,直冲云霄。 李风云横断长刀,厉声断喝,“攻击!” “咚咚咚……” 鼓声如雷,惊天动地。 义军全线攻击,三千余将士在震耳欲聋的杀声中,如潮水一般冲向敌阵。 = 蔚蓝天穹美丽如画,突然就被三道惊心夺目的漆黑浓烟涂抹得面目全非。 城墙上,四位豪帅心神顿滞,不约而同地产生了窒息之感。攻击开始了,决战开始了。 韩进洛仰头望天,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传令各部,准备出城厮杀。” “传令东、南两城,准备打开城门,放下吊桥。” “传令城上弓弩手,准备射击,掩护将士们冲过护城河,进入战场。” 韩进洛猛地转身望向徐师仁,“现在,你必须做出选择。” 徐师仁苦笑,实际上他已别无选择,这帮兄弟直接把自己推到了段文操的对立面,现在除了跟他们一起造反外,再无出路。 “某愿意听从你的命令。”徐师仁没有犹豫太久,咬咬牙,毅然做出选择。 就在这时,城外鼓声如雷,杀声震天,从城楼上遥遥看去,城外义军就如掀起的惊天狂潮,一路咆哮着,直杀敌阵。 四位豪帅激动不已,振臂狂呼。城上义军将士更是欢声雷动,气势如虎。 韩进洛手指甄宝车、霍小汉,“你们出南城,直杀官军右翼。”又指帅仁泰、徐师仁,“你们出东城,直杀官军左翼。” 接着他高举双臂,冲着城楼上的鼓号手连连挥动,“擂鼓,攻击,攻击!” “咚咚咚……” 霎时间,数十面战鼓同时擂响,如阵阵惊雷,轰然炸响。 = = = 第一百五十三章战鼓擂 烽烟起。.00Ks. 段文操猛然转头望向城池方向,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详之感。如果徐师仁背叛了某,如果徐师仁一直在帮助贼人欺骗某,如果城内义军杀出来,与白发贼夹击某,结果如何? 段文操不敢想,之前存于心间的那点侥幸霎时不翼而飞。没有了侥幸,段文操反而愈发冷静了。现在刀已出鞘,箭已上弦,就算战局对自己极度不利,就算自己即将遭到贼军的前后夹击,也来不及做出任何部署上的调整,至于退出战场,那更是想都不用想,唯有死战。 “传令围城各团,密切关注城中动静,若城中贼人乘机突围,则不惜一切代价将其击退。” 段文操下达了这道命令后,估计自己能够调用的备军微乎其微,如此一来,自己部署在正面战场上的兵力不但没有优势,反而因为左右两翼的过度薄弱,给贼人留下了突破的机会。 “传令左右两翼,火速向中军靠拢,结阵防守,务必挡住贼人的攻击,确保中军两翼之安全。” 段文操稍加沉吟后,再下一道命令,“急告牛鹰击,战局有变,我军恐遭贼人前后夹击,故交战之初,前阵全力防守,坚决阻击贼军,待我后军击退城中突围之贼后,再展开反攻。” 传令兵飞驰而去,转眼消失在战阵之中。 段文操再一次抬头望向天空。三股烽烟已扶摇直上云霄,惊心怵目。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惊天动地的战鼓声,跟着杀声如惊雷一般掠过战场。段文操脸色骤变,挺直身躯,全神贯注,于临时构建的木台上遥看前方。贼军攻击了,全线攻击,如潮水一般冲了过来。 这是什么打法?段文操疑惑了。根本就没有章法,一窝蜂地冲上来,看上去气势惊人,实际上毫无威胁。不过这倒符合毫无作战经验的贼人风格。不对,前面是白发贼,此贼谋略出众,岂能犯如此低级错误?这其中肯定有诈,白发贼手中的利刃肯定就藏在这杂乱无章的攻击后面,就等着自己失去警惕之刻,发起致命一击。 段文操的心跳骤然加快。遇到强劲对手了,这种紧张得令人窒息的感觉已经很多年没有体验到了。白发贼的攻击方向在哪?中路,还是左右两翼?某不想硬碰硬,白发贼同样也不想硬碰硬,现在他以这种全面攻击来掩藏其主力所在,明显就是避实就虚。 段文操感觉心痛,霎那间甚至有些头晕目眩。错了,自己的决战部署错了。 “传令,左右两翼加速向中军靠拢,快,快!”段文操声嘶力竭地叫起来,“传令东、南两边围城团主,即刻调兵支援我中军之两翼。” 话音刚落,传令兵尚未调转马头,就听到城内传来猛烈的战鼓之声,仿若无数春雷在城池上空轰然炸响,给人一种地动山摇般的震撼感。 不好,城内贼军开始突围了。 段文操的眼里掠过一丝慌乱。太快了,烽烟起,战鼓擂,贼军配合太默契了,突然间就连出重拳,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这怎么可能?白发贼是怎么做到的?城内韩进洛诸贼为何对他如此信任? 段文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因为过度相信齐人和楚人之间的矛盾,相信贼军内部之间存有激烈冲突,结果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贼帅们会在生死关头齐心协力一致对外。来不及了,已经腹背受敌了,现在只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击退白发贼,同时竭尽全力阻止贼军突围,如此尚有逆转战局之可能。 “急告牛鹰击,城内贼军正在突围,我军腹背受敌,形势岌岌可危。”段文操果断下令,“命令牛鹰击,此刻唯有破釜沉舟,击败白发贼,断绝城内贼军的最后希望,我军才能逆转战局。” 段文操后悔了,早知如此,不如接受牛进达的建议,早早拿下宁阳城,虽然攻坚的损失会很大,但只要把城内数千贼军招降,实力很快就能恢复,更重要的是,它能让自己牢牢掌握主动。如今自己陷入极度被动,凶险万分,即便付出惨重代价也未必能转危为安。 = 前线战阵里的牛进达更为慌乱,他的不祥预感已经变为现实,他感觉此刻的自己就如挣扎在洪水里的浮萍,随时都有灭顶之灾,他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但环顾四方,铺天盖地都是贼人,根本就没有稻草可抓。 为什么战局在交战瞬间就失去了控制?白发贼到底用了什么惊人神通在短短时间内就控制了战局? 牛进达没有时间寻找答案,他陷入了自从军以来最为险恶的困境,他使出浑身解数指挥麾下将士浴血奋战。 李风云发力了,六个团的苍头军精锐如咆哮猛虎,向着官军的右翼展开了疯狂攻击。 这是李风云的要求,攻击必须疯狂,必须舍生忘死,必须在攻击之初官军尚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摧毁官军的右翼,继而撕开官军的中路防守,给官军以致命一击。 李风云无法保证城内义军在攻击之初就杀出来,无法保证韩进洛等四位豪帅不会贻误战机,更无法保证城内义军会倾尽全力奋勇攻击。假如城内义军未能以最快速度突破官军的阻击,直杀段文操的“后背”,那么苍头军和济阴军必将在决战战场上陷入苦战,而苦战的代价太大了,苍头军承担不起,济阴军更会急速撤离,最终便是功亏一篑。 求人不如求己,唯有自己控制自己的命运,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苍头军若想赢得这场决战,唯有疯狂攻击。 攻击很快奏效。 历经战火洗礼的苍头军将士早已习惯了血腥杀戮,早已漠视生死,而李风云长久以来坚持不懈的魔鬼式训练,更是把当初的船夫水手们,还有那些养尊处优的鹰扬卫士,变成了杀人机器。相比起来,那些以老实本分的平民青壮为主力的乡团将士,其战斗力就差了太多。更严重的是,段文操自建军以来,因为局势急骤恶化,公务过于繁忙,根本没有时间督促军队进行大规模的作战训。而今天这场决战,双方参战兵力多达一万余人,在宽达数里的战场上捉对厮杀,这对将士们的临阵作战能力,战阵运用变化的熟练程度,各团旅之间的默契配合,以及将士们在激战中的应变能力和团队协作精神,都有着非常高的要求。苍头军在综合战力上明显高于鲁军,这正是苍头军在开战之初便迅速抢占了先机的重要原因。 段文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右翼崩溃了。 李风云避实就虚、攻敌不备,打得又准又狠又猛,而官军措手不及,根本就没有想到他们的对手竟然由不堪一击的济阴义军变成了强悍的苍头军,而尤其让官军叫苦不迭的是,他们正奉命向中军靠拢,因为要抢时间抢速度,战阵无法保持稳定,变得十分混乱。偏偏就在此刻,六个团的苍头军精锐扑了上来,五百官军无力抵抗,战阵瞬间便被突破。失去了战阵的官军,就等于失去了盾牌的士卒,面对扑面而至的“箭矢”,只能无助等死。 官军右翼崩溃,其中路大军的侧翼失去保护,暴露在苍头军的攻击之下。 段文操手上除了自己的亲卫队外,就只有两个团的备军,好在这两个团都是鹰扬卫,战斗力不错,只是,假如现在就把这两个团的备军投上去,那么当战局再度发生变化时,段文操就毫无办法了。 段文操转身望向身后,希望能看到围城部队在接到自己的命令后第一时间派出援军,但他失望了,他看到义军战旗已经出现在视野内,义军出城了,而己方战旗却有些乱。战旗乱了,说明战阵出现了问题。为何战阵会出现问题?段文操的心更痛了。肯定是因为自己的那道命令,围城部队派出了援军,但援军尚未脱离战阵,城内义军就冲了出来,打了围城部队一个措手不及。 太快了,战局的变化太快了,而且还是一开始就剧变突生,根本就不给官军任何反应时间。 段文操摇头苦叹,大意了,轻敌了,咎由自取啊。想到被白发贼击败,如今正走在巴蜀古栈道上的董纯,段文操不禁有了同病相怜之感。旋即,他战意层生,几十年的戎马生涯把他的心锤炼地坚如磐石,如此小小挫折,又岂能打败他? “传某命令,投入全部备军,沿着中路右翼杀进,即便死伤殆尽,也要确保中路侧翼安全。”段文操果断下令,“凡临阵退却者,斩!” “命令牛鹰击,结阵死守,不惜一切代价挡住贼军的攻击。” “传令围城各部,值此危急关头,务必浴血奋战,即便战至一兵一卒,也要坚决挡住贼军的突围之路,凡攻击不力、消极怠战、纵贼逃遁者,斩!” 与此同时,李风云也在下达一系列命令。 “命令徐十三、海东青,即刻率军向敌纛旗攻击,威胁敌指挥中枢,打乱敌人的指挥。” “命令吕明星、郭明,乘着敌中路侧翼失去保护之机,指挥主力团旅猛烈攻击,尽快撕开敌中路防守。” “命令韩曜即刻率军向敌中路发动攻击,全力配合我中路岳高、海东青及济阴军各团,攻击敌中阵,力争在最短时间内突破敌阵,给段文操以致命一击。” 蔚蓝色的天空下,双方战旗猎猎作响,双方将士短兵相接,战斗进入白热化。 = = = 第一百五十四章胶着 徐十三的风云团和海东青第八团与段文操的两个支援团迎头相撞。.00kS. 段文操一筹莫展,只能无助地望着前方战场,望着咆哮的苍头军如洪荒猛兽般凶狠地冲进了自己的中路战阵。 牛进达身先士卒,带着亲卫队冲到了战阵右翼,与乡团将士们并肩作战,拼死阻击。 就在这时,韩曜带着四个团击溃了官军的左翼战阵,开始猛攻官军的中路。如此一来,决战战场上的官军主力遭到了义军的三面围攻,形势对他们非常不利,且双方无论在人数上还是士气上,都正在拉开差距,如果段文操无法及时给予支援,向决战战场上投入更多兵力,官军的失败不过是时间问题。 段文操亲眼目睹了苍头军的战斗力,震撼之余更是产生了一丝畏惧。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的军队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陷入被动,更没有想到白发贼竟然在实力不如自己的情况下突发神威,三两下就把自己打得晕头转向了。 段文操再一次转头望向身后。前方战场已经没有太大悬念,双方一个守,一个攻,不论谁胜谁负,最后都是两败俱伤,而若想改变这一局面,就要看后方战场了。官军若能在后方战场上击败突围义军,把他们再打回城内,那么段文操就能向前方战场投入更多军队,也就有了逆转战局的可能。 李风云对此一清二楚,他根本就没办法保证城内义军能够完成预定的作战目标,所以他只能靠自己,上来就打了官军一个措手不及,接着围着官军疯狂攻击,目的就是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摧毁官军主力,只要把官军主力打败了,段文操即便把城内义军又打回去了,也无力逆转战局了,最终赢得这场决战胜利的还是义军。为此,李风云宁愿付出惨重代价,也不愿败回蒙山。 现在,双方都在与时间赛跑。 段文操下令,要求围城部队务必打得坚决,打得猛烈,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把突围义军打回城内。 李风云也下令,要求苍头军各团,要求孟海公的济阴军,务必投入全部力量,爆发出最强战斗力,竭尽全力展开攻击,不惜一切代价进行攻击。 韩进洛站在城楼最高处,俯瞰着城外的大平原,注视着决战战场上的厮杀。从高悬于空中迎风飞舞的各色令旗上,他大概可以推断出目前战场上两军厮杀的状况。就如之前所推测的那样,双方陷入了苦战,打起了消耗,若战局不能迅速发生新的变化,双方最终的结果便是两败俱伤。 李风云决心要打赢这一仗,这直接关系到了义军的发展壮大,所以他不计代价。而段文操不一样,他看重的是自己的权势,是齐鲁贵族集团的整体利益,为此他必须保有一定的实力。为了保存实力,他宁愿输掉这一仗。输一仗动摇不了他的根本,打仗嘛,总是有胜有负,这一仗打不赢,下一仗还可以接着打,但如果实力损失殆尽,他就输掉了根本,基本上没有翻身机会了。 韩进洛的目光投向城下战场。 城内义军从东、南两个发现展开攻击,遭到了围城官军的顽强阻击,至今尚没有突破迹象。 围城官军接到段文操的命令后,不得不拼命。如果让城内义军突破了阻击,直杀前方战场,官军主力腹背受敌,必败无疑。主力败亡了,这城下的围城部队岂能幸免? 官军这一拼命,义军攻击受阻,将士们的心理就逐渐产生了变化。人长期处在生死边缘,对生存的渴求非常强烈,好死不如赖活着。现在前方有白发帅正在攻击,后方有坚固城池可以保命,如果白发帅打赢了,眼前的这些官军自然也就一哄而散,反之,如果白发帅打败了,大家撤回城中,还可以保住性命。既然如此,那还努力作战干什么?怯战的心理一旦产生,人的勇气就不可遏制地消散,攻击力也就迅速减弱,此消彼长,官军则越战越勇,士气高涨,这时候义军不要说突破官军的阻击了,恐怕再打下去就要败逃而回了。 韩进洛不敢败,他败不起,败了的结果就是输掉这场决战,而这场决战如果输了,他和他的军队都将不复存在。 韩进洛咬咬牙,毅然决定倾城而出。 “传令,集结城内所有军队,杀出去!” 韩进洛破釜沉舟了,反正都是背水一战,继续被困城内与突围失败的结果完全一样,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困守危城?当然义无反顾地杀出去,誓死一搏。 “急告帅仁泰、徐师仁,某已决定倾城而出,从南城方向进入战场,会合甄、霍两军攻击前进,誓死突破敌阵,与白发帅会师城下。” “再告甄宝车、霍小汉,战局发展至此,我等唯有倾力一战。某将率部出西城,沿河堤南下,悄然逼近战场,直杀敌中军,给段文操以致命一击。请两位兄弟竭力配合,指挥所部奋勇攻击,以牢牢牵制对手,掩护我部袭杀敌中军。” 负责传达命令的僚属疑惑地望着韩进洛,不知道他是匆忙之中说错了话,还是要蓄意欺骗帅仁泰和徐师仁。 “按照某的命令去传达,一个字都不要错。”韩进洛神情严肃,冲着他用力挥挥手,示意他赶快去传令。 韩进洛不好解释,虽然徐师仁被迫做出了选择,但其内心里还是不愿造反,甚至痛恨这些把他逼上绝路的兄弟,所以韩进洛不得不防,小心谨慎一点总是好事。 = 战局陷入僵持。 李风云的苍头军和孟海公的济阴军三面围攻官军主力,而官军主力在牛进达的指挥下结阵死守,双方打了个旗鼓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 虽然李风云打了官军一个措手不及,抢到了先机,但义军这边孟海公的六个团战斗力十分有限,充充场面摇旗呐喊射射箭还可以,推到第一线去厮杀就不行了,所以真正承担攻杀重任的是苍头军的十二个团,如此一来对阵双方的兵力就相差无几,而防守方肯定要占点便宜。此刻,李风云没有绝对优势摧毁官军的战阵,牛进达亦没有力量展开反攻,双方都知道这样打下去必定是两败俱伤,但势成骑虎,大家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更不要说停下来撤出战斗了,这时候拼的就是一口气,谁气颓了,谁就完蛋。 在宁阳城的东、南两个方向,官军的围城部队与义军的突围部队也打成了胶着之态。双方的兵力同样相差无几。官军目标明确,坚决阻击义军突围,坚决不让两股义军会合。义军的目标就不明确了,出城作战,一方面的确是为了突围,这是主动意识,而另一方面却是为了配合李风云进行这场决战,这又是被动。虽然他们知道李风云发动的这场决战是为了救他们,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诠释,李风云若想发展壮大,就必须击败段文操,也就是说李风云同样需要他们的帮助,靠李风云一股力量根本就无法击败段文操。由此造成的结果是,他们想突围,但又不想拼个鱼死网破,总想保存一些实力,可想而知,这种心态在双方实力差不多的情况下根本就没办法击败对手。 段文操居中指挥,对整个战局一清二楚,此刻他的心情极度郁闷。这一仗他实际上不想打,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避开决战,但决战还是不可避免地爆发了,而开战之初陷入被动也在情理之中,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开战之后之前所推演的各种状况均以最恶劣的形式出现,才是让他倍感郁闷所在。徐师仁背叛了自己,韩进洛等诸贼戏耍了自己,甚至就连不堪一击的孟海公都敢跑来捋自己的虎须,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的事。难道自己真的老了?与这个时代脱节了?已经无法理解现在的年轻人了? 段文操不禁想到了张须陀。张须陀在齐郡打得也很艰苦,虽然把王薄、孟让赶走了,但紧接着左君行、左君衡、裴长子、石子河、郭方预、秦君弘等叛贼就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搞得张须陀焦头烂额,叫苦不迭。相比起来,自己的情况要比他要好多了,但正因为如此,张须陀设计算计了自己,把鲁西北、鲁西南诸贼一股脑儿赶进了自己的地盘,而尤其让人愤怒的是,他在宁阳城下即将予白发贼以重创之际,却突然撤走了,把一个烂摊子丢给了自己,以致于现在一发不可收拾。 此仇不报非君子,这个仇一定要报,不仅仅是私人仇怨,更关系到关陇人和齐鲁人之争。若想报这个仇,首先就要保全自己,而若想保全自己,这一仗就不能这样打,如果继续打下去,两败俱伤,自己伤痕累累,距离倒塌之日也就不远了。 只是,决战进行至此,双方势成骑虎,如何才能安全撤下去? 就在这时,报警号声由远及近直冲入耳。 段文操霍然转身望向西方。蔚蓝天际之间,洸水河畔,战旗飞舞,一支军队突然冲出地平线,向着战场,向着段文操所在的纛旗之处,向着官军的指挥中枢之地,狂奔而来。 = = = 第一百五十五章结束了? 段文操苦笑,没想到白发贼还留了一手,竟然在洸水河畔埋伏了一支军队,就等着战局陷入胶着之时,突然杀出来给自己致命一击。.00kS. 这一仗不能再打了。现在自己的主力正被白发贼三面围攻,围城部队又被城内贼军所牵制,唯一的两团备军早已进入战场,如今中军就剩下自己和一队卫士,根本就抵挡不住那支突然从西边杀来的贼军。 段文操果然下令,南边围城部队即刻后撤,与中军会合,保护中军,确保指挥中枢不会出现意外。 又下令,东边围城部队马上撤离,在中军的东北方向建立战阵,坚决阻击贼军的攻击,以掩护中军撤离战场。 又急令牛进达,收缩防守,伺机向中军靠拢,并竭尽全力鼓舞士气,确保军心的稳定,为撤离做好准备。 一时间鼓号大作,令旗飞扬,更有传令兵在厉啸的箭矢之中纵马飞驰,战场气氛骤然紧张到了极致。 = 李风云望着那支飞速杀进战场的“奇兵”,凝重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关键时刻,韩进洛等四位豪帅信守诺言,不但出城攻击,牵制了官军的围城部队,还突出奇兵,利用僵持战局和官军布阵上的破绽,直杀敌中军所在,给了段文操致命一击。 僵持的战局就此打破。段文操迫不得已,不得不紧急调整部署,但如此一来,败局已定,他不得不撤出决战,不得不放弃宁阳城。 李风云没有丝毫犹豫,即刻命令苍头军各部,乘着官军收缩防守、阵脚动摇。军心不稳之际,奋起余力,发起更为凌厉的攻击,不惜一切代价撕开官军的防守。若能摧毁官军的战阵,给官军主力以沉重打击,把段文操打得奄奄一息,义军必能控制鲁郡乃至整个鲁西南地区的局势,而苍头军今天所付出的代价也就完全值得。 至于城内义军,包括这支正在冲向战场的“奇兵”,已经完成甚至超额完成了预定目标。四位豪帅要保存实力,四位豪帅的军队实力有限,如果继续追着官军打,肯定要付出更大代价。狗急了都要跳墙何况人?生死存亡之刻,官军为了安全撤离战场,为了活下去,必将爆发出最强战斗力。大家的实力本来就差不多,现在双方都打得鲜血淋漓伤痕累累,如果有一方不要命了,拼死攻击,那最后赢的一方即便活下来了,也没剩几口气了。韩进洛等四位豪帅肯定不想在稳操胜券的有利情况下,还与官军打个你死我活,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失去了韩进洛等四位豪帅的坚决支持,仅靠李风云和苍头军的力量,不可能完败官军,更不可能摧毁段文操,但李风云祈盼奇迹的出现,他以顽强的意志指挥苍头军继续疯狂攻击。 = 韩进洛指挥所部,奋力狂奔,距离官军大纛越来越近。 城南的官军围城部队一分为二,一部便打便撤,阻击义军的攻击,一部调头狂奔,直奔中军。 段文操夷然不惧,站在指挥高台上,平静如水。在他的戎马生涯中,经历过太多战事,比今日凶险万分的战斗更是不胜枚举,他坚信自己的部下能够完成自己的命令,坚信自己一定能带着军队安全撤离。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军心,只要军心不乱,一切皆有可能,而稳定军心的便是自己头顶上那面凌空飞舞的大纛,便是自己站在指挥高台上傲然挺立的身影。 韩进洛与麾下将士距离官军大纛越来越近了,而奉命撤回来保护中军的官军虽然也在急速狂奔,但很明显就差了那么一点,而这一点距离极有可能导致官军一败涂地。 “使君,贼人已近,末将率队上前阻击,请使君火速撤离。” 段文操的卫队正着急了,冲着段文操深施一礼,恳请段文操即刻后撤。 段文操不予理睬,手指正咆哮而来的义军,厉声下令,“杀!” 卫队正轰然应诺,战马腾空而起,如箭射出。“杀!”五十骑士纵声狂呼,打马如飞,锋矢列阵,马槊高举,迎着义军呼啸杀去。 两军瞬间相撞。段文操的骑卫就如一支雷霆神箭,一路咆哮着,摧枯拉朽一般,挡者披靡。义军无力抵挡,将士们在铁蹄下惨嚎,在马槊下颤抖,霎那间血肉横飞,狼奔豕突,溃不成军。 段文操望着血腥战场,两眼微眯,嘴角露出一丝不屑。 城南的围城部队顺利撤回,在段文操的指挥下,迅速列阵于大纛四周,戍卫中军。 段文操下令,中军向前推进,接应主力后撤。 牛进达从容指挥,带着主力边打边撤,而战阵在将士们的浴血奋战中,固若磐石,始终没有让疯狂攻击的苍头军撕开缺口。 = 李风云看到韩进洛的“奇兵”溃败了,他们在段文操骑卫队的攻击下,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功亏一篑。李风云摇头长叹,知道他所祈盼的奇迹不会出现了。今天上苍眷顾了段文操,在生死关头救了他一命,而段文操在这场决战中不但绝处逢生,还清楚地看到了义军的实力,这将帮助他拿出正确策略以挽救危局,而义军的发展壮大也必将因此受到阻碍。 “传令各部,撤出战斗。”李风云即刻下令,“命令孟海公,即刻会合韩进洛,火速向宁阳城南推进,确保宁阳城的安全。” “命令韩曜,撤出战斗后,即刻率部向宁阳城东推进,与城内义军会合后,马上在城池的东南一线建立战阵,牢牢控制宁阳城。” 随着一道道命令的下达,刚刚还处在血雨腥风中的战场,突然就雨止风停了,除了此起彼伏的鼓号声,还有在风中狂舞的旌旗,便只剩下将士们的喘息声,而战场上的气氛已经凝滞,空气仿佛正在流失,让人窒息难当。 “结束了?这一仗就这样结束了?” 袁安摇动着手上的马鞭,目露遗憾之色。虽然战前预定目标都实现了,但看到段文操从容撤离,实在是心有不甘。 “以我们的实力,敢于与段文操进行决战,已经很了不起了。” 李风云倒是淡然,笑容里难掩胜利之后的兴奋之色。不管怎么说,这一仗义军打赢了。打赢了就好,这将帮助将士们树立信心,让将士们看到希望,未来并不是漆黑一团,依稀还是能看到一线曙光。 = 官军在段文操的指挥下迅速聚集在纛旗之下,并以最快速度重列战阵,摆出了一个攻防兼备的阵式。 将士们都知道己方在这场决战中失利了,前后两条战线全部失守,前方未能挡住救援贼军的攻击,而后方亦也未能阻止城内贼军的突围,以致于现在陷入了贼人的前后夹击之中,岌岌可危。好在纛旗还在空中猎猎作响,段文操还在高台上指挥若定,军队的损失也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己方依旧有一战之力,这使得军心暂时还能稳住,士气也没有低迷,将士们为了活下去,依旧有决心奋战到底。 高台上的段文操望着远处那面醒目的苍头军帅旗,心情沉重,对那位尚未谋面的白发贼愈发重视。劲敌,绝对是一位劲敌啊。虽然手下的将领们或许还在为白发贼没有穷追猛打,给了官军喘息之机而侥幸不已,但段文操很清楚,白发贼不是不想穷追猛打,而是战机已失,再打下去只会增加自己的损失,增加更多的变数,甚至有翻盘的可能,反正他已经救出了城内被困友军,又控制了宁阳城,攻击目标已经实现,这一仗实在没有必要再打下去,见好就收吧。 白发贼说打就打,说收就收,杀伐决断是一个方面,懂得取舍亦是一个方面,而更重要的是,他能审时度势,兼顾到方方面面的利益,如此精妙手段,实在令人惊叹。 “使君,白发贼正在调整部署,试图包围我军。”牛进达浑身血染,气喘吁吁地跑上高台,指着前方苍头军战阵中不断变化的令旗,急切说道,“使君,乘着贼人尚未对我形成合围之前,果断突围吧。使君带主力先撤,某断后阻击。” “稍安勿躁。”段文操摇摇头,“你此刻突围,正好中了白发贼之奸计。” 牛进达浓眉微掀,刚想反驳,蓦然灵光一闪,却是领悟了段文操的意思。 此刻正是军心摇摆之际,虽然己方失利了,但对方亦没有取得决定性胜利,这场决战的胜负还在两可之间。这时己方重整战阵,稳住阵脚,做出与敌一决生死之势,首先便稳住了军心,其次便对敌人造成了威慑。反之,若匆忙撤离,便等于告诉将士们,这一仗己方打输了,这必将给摇摆的军心以沉重一击,将士们惶恐之下,争先恐后都想尽快远离战场,如此便无法保持井然有序的撤离,而敌人看到己方认输撤离,士气大振,必然乘势追击,以便寻找机会痛打落水狗。可以预见,在敌人的穷追猛打下,己方的撤离必然演变成狼奔豕突的大溃逃,最终是一败涂地。 急躁了,失去冷静了。牛进达顿感羞愧,一把掀下兜鍪,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稳住!”段文操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现在言败为时尚早,虽然逆转战局的可能已微乎其微,但只要我们稳住了,贼人就犯难了。打吧,没有任何价值,不打吧,又灭了自己威风。”段文操微微一笑,眼里掠过嘲讽之色,“到了那一刻,白发贼便盼望我们主动撤离了。我们从容而撤,算是与贼人打了个平手,不难看,将士们也依旧信心百倍,而贼人明明取得了胜利,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撤离,那种挫折感会严重打击士气,会把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信心彻底摧毁。” 你占了我便宜又如何?我是个庞然大物,你现在没有实力把我打倒在地,将来也一样无法击败我。在这块土地上,你便是我脚下草芥蚁蝼,永远没有翻身希望。 = = = 第一百五十六章又是一个诱饵 段文操说对了,这场战斗的结局让所有参战将士都异常憋屈。.00kS. 对于义军来说,胜利是奇迹,是意外之喜,是匪夷所思之事,然而,命运之神眷顾,胜利就那么悄然来临,就在眼前,咫尺之遥,唾手可得。但是,功亏一篑,就在对手即将倒下的瞬间,命运之神突然抛弃了他们,庇护了对手,让对手从容而退。 奇迹终究没有出现,以弱胜强终究是一厢情愿的奢望。实力决定了一切,决定了这场决战的胜负,假如义军拥有更强的实力,必将赢得这场决战,然而,拥有更强实力的是官军,即便义军在战场上完全占据了上风,也终究没能击倒对手。 这种挫败感让义军将士倍感沮丧,一种蚍蜉撼树般的无力感从心底涌出,霎那间便把喜悦冲得一干二净。 对于官军来说,胜利本属于他们,贼人已坠入陷阱,败亡是铁板钉钉的事,然而,这场决战颠覆了他们的认知,他们第一次发现,贼人竟然拥有了可以与他们一决生死的实力。虽然他们的实力依旧强大,虽然他们依仗自己强大的实力安全了撤离战场,但之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强者突然被打倒在地,那种尊严被践踏、荣誉被羞辱的强烈挫败感,还是让他们倍感屈辱。知耻而后勇,这场决战的挫败对官军来说是一件好事,他们将正视现实,正视对手,发誓将在下一次战斗中击败对手,维护自己强者的荣耀。 段文操把自己的实力发挥到了极致,在因为骄狂、自负、大意而导致形势几乎一边倒的情况下,最大程度地保全了军队,减少了损失,弥补了因这场决战给自己的权威所带来的影响。战场上的暂时失利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信心和士气的一蹶不振,而段文操偏偏就保住了军队的信心和士气,这足以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快的速度展开反击。 官军井然有序地撤走了,向瑕丘城撤去。 义军击败了官军,赢得了决战,欢呼雀跃,声震云霄。 韩进洛、帅仁泰、甄宝车、霍小汉与李风云、韩曜、孟海公胜利会师于宁阳城下,个个喜形于色,激动不已。徐师仁也在其中,但他的心情就完全不一样。他在关键时刻背叛了段文操,走向了齐鲁贵族集团的对立面,他即将面对的不仅是段文操的报复,还有任城徐氏以及众多齐鲁贵族的指责和声讨。大侠就此变为大贼,几十年的辛勤努力就此化作乌有,其内心之怨愤、痛苦可想而知。 李风云的心情也不好。不是因为这一仗打得“虎头蛇尾”,实际上这一仗能打成如此结果,能实现战前的主要目标,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已经算是“奇迹”了。这也证明了义军若想迅速发展壮大,必须结盟合作,必须抱成一团齐心协力,合则共赢,分则俱伤。 然而,决战结束了,联盟也走到了尽头,各路豪帅在生死危机化解之后,先前被死亡阴影所压制的私欲再度膨胀。大家都想做老大,都想王侯将相,都想开创王霸之业,李风云如此,韩进洛诸雄何尝不是如此?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大家都在同一个起跑线上,都有机会赢得最后的胜利,既然如此,谁愿意放弃这个机会?李风云愿意吗?当然不愿意。既然李风云不愿意,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放弃争霸天下的机会?所以,联盟肯定要解散了。 李风云不说“散伙”的事,其他诸雄就更不会说了,说了就是众矢之的。 这一仗已经证明,每一个人都没有实力对抗官军,唯有携手结盟才能与官军抗衡,但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不到生死关头又岂会放弃个人利益而结盟?结盟了就有整体利益,整体利益必然要凌驾于个人利益之上。这一点李风云也用自己的行动证明给大家看了,为了义军的整体利益,李风云不惜牺牲全部的个人利益,冒着粉身碎骨全军覆没的危险奋勇作战。正是因为李风云顾全大局、仗义然诺,才有了这场决战的胜利,才逆转了危局,拯救义军于危难之刻。 联盟的好处实实在在,但整体利益又危及到了个人利益,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为此各路豪帅们十分矛盾,既不想散伙,又不想承担责任,既想维持联盟分享利益,又不想付出代价,难以作出抉择啊。好在李风云始终没有说出散伙的事,在战利品的分配上,也是严格遵照盟约,尽量满足各路豪帅,这在很大程度上缓和了内部矛盾,也给了豪帅们更多的思考时间。 但这件事终究是一道绕不过去的坎,终究要面对,终究要做出抉择。 决战后的第三天,李风云召集各路豪帅共议发展壮大之策略,说白了就是一句话,是继续维持联盟大家共同发展,还是分道扬镳独自发展。 豪帅们都保持沉默,谁也不愿意透漏自己的真实想法。毕竟眼前利益在这里,李风云实力最强,为人又然诺仗义,值得信任,苍头军又占据了蒙山这块大地盘,虽然贫瘠了一点,但贵在关键时刻有了周旋余地,即便被官军四面围剿也能支撑一段时间。反之其他人实力都不强,即便有地盘也都在四战之地无险可守,随时都会陷入绝境,而一旦陷入绝境,最好的求援对象便是李风云,而若想让李风云心甘情愿义不容辞地出手相救,就必须维持联盟。 然而,维持联盟需要付出代价,李风云实力最强,付出的代价也最大。当然了,有付出就有收获,比如这次决战,苍头军如果没有其他义军的配合就打不赢这一仗,打不赢这一仗苍头军也就拿不走战利品中的大头。同理,其他义军同样要为维持联盟付出代价,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不承担责任只分享利益,那绝无可能。 矛盾就出来了。我实力小,承担的责任自然就少,付出的代价也就少,获得的回报也就少,发展也就缓慢,长久以往,与苍头军之间的悬殊会越来越大,虽然李风云承诺决不吞并他们,坚决保持各路义军的**性,但实力决定一切,等到有一天苍头军的实力可以吃掉其他义军了,李风云的承诺还有效吗? 所以,豪帅们对共同发展的理解是,不论大人小孩,一块大饼平均分,大人少吃一点,孩子多吃一点,这样实力差距就不会越拉越大,各路义军维持自己的**性也就有了基础。同样以这次决战后的战利品分配来说,仗是大家一起打的,付出多的战利品多,苍头军拿到了战利品的大头,结果就是一锅饭,壮汉子吃得最多,越长越结实,而羸弱者吃得少,虽然也在长肉,但速度就慢多了,无法追赶上强壮者。 到底是吃大锅饭,还是多劳多得?联盟能否维持下去,首先就要回答这个问题。 李风云知道豪帅们的心思,这两天也一直在思考解决之策,与韩曜、袁安、吕明星等人也商讨了一个晚上,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没办法,利益摆不平,若想让豪帅们满意,苍头军的发展步伐就不得不放慢,但时间不等人,局势风云变幻,环境越来越恶劣,发展壮大是义军生存下去的唯一途径,而苍头军若想加快发展速度,豪帅们就不满意了,既然如此,也就失去了维持联盟的意义。建立联盟的初衷是发展壮大自己,现在维持联盟却阻碍了自己的发展,那还维持联盟干什么? 不过李风云不能公开说散伙,不能光明正大地解散联盟,那不但背弃盟约,毁弃诺言,损害了自己的声誉,成为众矢之的,也把之前所做的努力统统付之一炬,而齐鲁人和楚人之间的矛盾也会因此加剧,各路义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信任也将损失殆尽,大家最终还原为一盘散沙,拱手送给了官军各个击破的机会。 李风云于是做了一盘大旗,布了一个大局。 义军的发展壮大不能局限在蒙山,局限在鲁西南地区,而要进入中原。 自古以来,得中原者得天下,原因无他,中原地形平坦、幅员广袤、人口密集、经济富裕、人才辈出,谁拿到了中原,谁就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王霸之业可成。 本朝开辟大运河,贯通南北水系,运输全国物资,其中大运河的通济渠段贯穿中原,与贯通东西的黄金水道大河相交,其交汇点就在东都。从地形上看,大河与通济渠形成了一个巨型漏斗,斗嘴在东都,斗底则在齐鲁和徐州。斗嘴处的东都汇聚了中土财富,而两大黄金水道则是把中土财富源源不断运进东都的大动脉。 义军若想快速发展,首先需要人,大量的人口;其次需要财,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力;再次需要智慧,传承中土文化的豪门世家以及学识渊博的名士大儒,而这三者中原唯最,所以义军必须进入中原。 李风云的策略是,以蒙山为根基,迅速向鲁西南扩张,并以最快速度进入中原,然后劫掠两大黄金水道,为义军提供发展的财力,同时募民为兵,扩充军队。义军有了财力,有了兵力,实力急剧膨胀,自然就有野心勃勃的世家子弟、名士大儒跑来献计献策。他们利用义军的力量来实现自己的政治目的,而义军当然也可以利用他们来实现自己的王霸大业。 这是一个现实的可操作的策略,实用、简捷、有效,更重要的是,它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维持联盟和利益分配之间的矛盾。 如此一个大策略,其实施的基础就是几路义军联合起来齐心协力,联盟就此得以维持。 在实施过程中,各路义军在保持着自己**性的同时,依照共同拟制的计策展开攻击,各显神通,任你劫掠财物,任你扩充军队,任你发展实力。你的实力发展得越快,这个策略推进的速度就越快,对东都乃至各地官府的打击就越大,如此循环,义军便像滚雪球一般急速壮大。这样就顺利解决了联盟内部的利益分配问题,不吃大锅饭,自力更生,多劳多得。 接下来李风云给大家描绘了一下前景。 义军的未来,主要靠浴血奋战,但运气也不可或缺。运气好的话,义军或许能在卫府军东征结束后发展到一个全新高度,即便不能与卫府军直接对垒决战,起码也可以坚持下去,不至于被卫府军像秋风扫落叶一般一扫而光。义军坚持的时间越长,东都政治局势的变数就越大。考虑到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与生俱来的激烈矛盾,考虑到朝廷内部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间的殊死搏杀,中土或许就会进入一个群雄争霸的混乱时代,中土的统一大业或许就此轰然崩溃。 各路豪帅随着李风云的描绘,心情跌宕起伏,一会儿热血沸腾,激情四溢,一会儿紧张不安,忧心忡忡,不过大家心理都保持着高度戒备,清醒地知道这是李风云抛出来的又一个诱饵,但这个诱饵太吸引人了,让人心驰神往。 = = = 第一百五十七章西征之策 李风云抛出了诱饵,其意思很直白,愿意一起干,那就维持联盟,不愿意一起干,那就散伙,但散伙的责任就不是我的了,而是你们的。.00ks. 天气已经很热了,很多人挤在帐篷里,温度就更高了,偏偏李风云又拿出了一个令人震撼的发展策略,进行了一番极度煽情的演说,弄得帅帐里气氛十分热烈,结果个个汗流浃背,要不是碍于斯文,早有悍贼出身的将领要脱掉戎服露出一身腱子肉了。 李风云的策略给大家提供了一个全新的发展思路,不要总是守在家里发展,不要总是把目光局限在鲁西南,更不要局限于一城一地之得失,而是紧紧抓住发展壮大的核心所在,直接去寻找人、财和智慧这三大关键性资源,只要解决了资源问题,则发展就不再是问题。 自家地盘小,资源十分有限,如果总是守在自家的地盘上,不但发展不起来,还会因为过度消耗而迅速衰落。鲁西南这块地方还是不够大,资源还是不够多,同样无法满足各路义军的发展壮大,所以,义军必须进入中原,必须乘着卫府军主力正在远东作战,鲁西南乃至中原地区鹰扬卫严重不足的有利形势下,竭尽全力掳掠发展资源,不遗余力地发展自己,壮大自己,以便在东征结束卫府军归来形势急转直下的恶劣环境下,顽强坚持下去。 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也没有人质疑这一策略。 反对啥?质疑啥?李风云站得高,看得远,高瞻远瞩,当豪帅们还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惦记着那点蝇头小利的时候,人家已经开始盘算怎么把大饼做大,怎样让大家都能吃得更多了,相比起来,不得不惭愧,这境界、智慧都不在一个层次,差得太远了。人家是干大事的,手段光明磊落,用的都是阳谋,不服都不行,反观自己自不量力,暗底里还想着算计人家,占点便宜,实在是贻笑大方了。 由此也得出一个结论,李风云肯定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贼,大智慧不可能与生俱来,谋略也不是纸上谈兵,再联想到诸多关于其本人身份的传言,李风云身上的神秘色彩也就越来越浓。李风云对自己的身份和来历向来讳莫如深,从不谈论,但这并不能阻止好事者的探究。综合众多疑点分析,很多人判断李风云出自某个已被政治风暴所吞噬的贵族官僚家庭。正因为有着生死仇恨的存在,李风云才义无反顾地举旗造反,尤其从他刚刚拿出来的这个发展策略来看,此人大有不把杨氏国祚推翻誓不罢休之意。 对李风云身分的猜疑在众人脑海中一闪而逝。因为历史、文化等众多原因,现今是个拼爹拼家世的时代,个人能力固然重要,却已不是举足轻重,决定你是否有实力,是否值得尊崇和追随的不是你能力大小,而是你的家世如何,你的老爹如何,你家世好、老爹好,就代表你有实力,前途无可限量。如果李风云有显赫家世,有个权势煊赫的老爹,那么豪帅们会无条件地追随,但没有证据证明李风云有一个好家世,有一个好老爹,相反,他的东北大盗、刑徒死囚的身份倒是板上钉钉,无可置疑,算是社会底层的底层了,如此身份哪有希望?哪有追随者?所以身份的问题虽然仅在众人的脑海中一瞬而逝,但它对豪帅们的影响是决定性的,某种意义上它是豪帅们做出决策的基础。 在这个以身份贵贱来划分社会等级、分配权力和财富的年代,所谓的唯才取贤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一句空话。豪帅们无意追随李风云,大家都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自然对李风云保持着高度戒备,那么豪帅们对李风云的这个高瞻远瞩的全新发展策略,理所当然要反问一下,李风云真正目的是什么?在这个光鲜表层的下面又隐藏着什么? 大策略出来了,又有操作性,具体如何操作便成为豪帅们最为关注之事,而从具体操作中也能看出李风云的真正目的所在。 李风云很快开始讲述他实施这一策略的具体方案。 从蒙山到东都,大约有一千五百余里,义军一口气打到京畿,打到东都,太不现实,为此,李风云把目标放在了荥阳郡。 荥阳郡是通济渠与大河这两条黄金水道的交汇之处,京畿外围重镇,中原腹地,其经济、文化、人口在中土诸郡中皆为上上之数。 由蒙山到荥阳郡,需经鲁郡、济阴郡和白马郡,两地直线距离大约为一千余里。从地图上可以看到,在这个“漏斗”状的地形中,这四个郡正好处在中间位置,而贯通这四个郡的正好有三条河流组成的一道东西流向的水系,即鲁郡的泗水河连接济阴郡的荷水,荷水与从荥阳、白马两郡流来的济水相连,济水进入巨野泽后,与大河并行,东流入海。 李风云的设想是,联盟各路义军就沿着这道由泗水、荷水和济水组成的,贯通中原东部地区和鲁西南地区的水系,向西推进,向中原拓展,进行一次声势浩大的千里西征,力争以最快速度在最短时间内发展壮大义军。 按照李风云的建议,帅仁泰和霍小汉两位豪帅因为出自巨野泽,其麾下将士也大都来自巨野泽一带,所以由他们两人的军队,再加上韩进洛的一部济北军,共同组成西征的北路军,从鲁郡出发,经巨野泽进入东平郡,向济阴郡的北部及白马郡展开攻击。 孟海公出自济阴周桥,其地盘就在济阴东南部的荷水两岸,所以此次西征的南路军,就由孟海公、徐师仁和甄宝车的一部济北军组成,也是从鲁郡出发,进入济阴郡的荷水南岸,然后向梁郡的东北部及荥阳郡展开攻击。 西征的中路军,则由李风云亲自指挥,带着苍头军主力,从鲁郡出发,沿着荷水、济水一线,向济阴、白马、荥阳诸郡展开攻击。 三路大军齐头并进,中路军正面攻击,在攻城拔寨的同时,承担吸引和牵制官军主力的重任,给南北两路军队创造更好的攻击条件。 南北两路军队一边攻城拔寨,一边掩护和策应中路军的攻击,确保中路军不会受到来自齐鲁和徐汝两地官军的攻击。 韩曜率军坚守鲁郡,在保护蒙山的同时,竭尽全力与段文操周旋,确保蒙山与西征三路大军始终保持密切联系,确保西征军的伤病人员和战利品能够安全抵达蒙山。 陈瑞坚守蒙山,在确保蒙山稳定的同时,利用现有力量加固蒙山防御,为未来抵御官军的围剿打好基础。 至此,李风云的目的出来了,他就是要利用各路义军结盟的力量,迅速发展壮大自己。如果仅靠他苍头军的力量去西征中原,的确是狂妄自大,好高骛远,纸上谈兵,根本不现实,但五路义军如果合为一体齐心协力,不可能的事就变为可能了。 韩进洛和甄宝车四目相视,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兴奋和喜悦。 他们并没有返回济北的坚定念头,一则济北紧邻齐郡,张须陀力量太强悍,而他们经过这番苦战后,损失很大,一旦张须陀再次围剿他们,便有覆灭之祸,所以他们很想留在鲁郡。但鲁郡的义军太多了,五路义军都在这里,即便压制住了张须陀,即便缓解了粮食危机,也依旧存在很大的生存压力,更不要谈什么发展了。饼子就这么大,五个人吃,肯定要饿肚子,搞得不好还要兄弟阋墙手足相残,发展纯粹就是奢望。 李风云对这一困局看得很清楚,他既不能吞并友军,又不能倚仗武力赶走友军,自己又不能不发展,所以只能另辟蹊径解决危机,而解决危机的基础便是,力气活的大头还是苍头军干,所获利益还是尽可能满足友军,齐心协力共同发展。只要自己能快速发展,其他的条件都可以谈。 现在李风云的策略拿出了,基本上也满足了豪帅们的利益诉求,接下来就要看豪帅们有没有胆识和魄力了,有没有与天地一争长短的勇气了。 韩进洛和甄宝车仅仅用眼神交流了一下,便决定接受李风云的策略,维持联盟共同发展。 帅仁泰和霍小汉坐在一起,两人低着脑袋,窃窃私语,商量了一阵子。 实际上他们选择的余地很小,他们的地盘主要就是巨野泽,而巨野泽的资源十分有限,无法帮助他们发展,最终他们还是要走出去,这一走出去就必然与周边义军发生利益上的冲突。李风云的策略正好帮助他们解决了发展问题,他们也是怦然心动,但让他们担心的是,李风云有实力冲在最前面,他们却没有实力阻御齐鲁官军,一旦张须陀和段文操再次联手攻击,他们就危在旦夕了,而那时李风云却未必会拯救他们。也就是说,他们担心李风云拿出这个策略的真正目的是发展自己、消耗友军。不过现实是残酷的,瞻前顾后解决不了实际问题,考虑到此策弊大于利,他们还是愿意舍命一搏。 孟海公很踌躇,很彷徨,甚至有那么一些郁愤。他的地盘就在济阴,而依照李风云的这个策略,义军第一步就是攻打济阴。本来济阴的财富都是他的,当然,前提是他发展起来了,有实力占据济阴,但希望是存在的,如今李风云却一拳把他的希望打碎了,济阴的财富变成大家的了。虽然孟海公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诞,显得气量胸襟魄力都不够,但事关切身利益,的确很郁闷,不过他不敢表现出来,以免被一众兄弟看轻了。 从这个策略本身来说,除了他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外,他应该举双手赞成,因为义军联合打济阴,大家都发展了,他也发展了,再加上他占有天时地利人和,他在济阴的发展应该是最快的,这个策略对他是非常有利的。 徐师仁没有选择。这两天他回到任城后,只做了一件事,把家眷送往蒙山,把自己的黑白两道力量全部集中起来,扯起义旗,造反了。他刚刚造反,除了几百号人,要啥没啥,急需发展壮大,正好就搭上了义军西征中原这趟“顺风车”,他岂能错失这样的机会? 李风云把自己西征中原的计策讲完之后,帐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 = = 第一百五十八章解惑 忽然,韩进洛说话了。.00kS. “将军,我们刚刚打了一场苦战,损失很大,不待修整便马不停蹄西征中原,是否合适?”韩进洛迟疑了片刻,又说道,“我们刚刚打败了段文操,官军暂时无力反扑,正好有利于我们经略鲁郡,一旦我们占据了鲁郡大部,实力便会迅速发展。虽然发展的速度并不如将军所愿,且危机重重,但胜在步子迈得稳,一步一个脚印。根基好,才能走得远。” 韩进洛说得比较委婉,实际上就是质疑李风云不切实际、不自量力、好高骛远。实力决定一切,以目前义军的实力,韬光养晦、埋头发展远比锋芒毕露、大杀四方来得实际,这也是帐内所有豪帅、将领们的疑虑。 李风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正如诸位所担心的,东征一旦结束,卫府军归来,我们必将陷入严峻的生存危机,所以给我们发展时间的太短了,仅仅几个月而已。鲁郡地盘小,财富有限,不足以帮助我们迅速发展,所以我们必须走出去,马上走出去,去寻找更多的财富。其次,东征已经开始,东莱水师马上就要渡海远征,这时候水师总管来护儿和副总管周法尚迫切需要齐鲁地区的稳定,如果我们继续在鲁郡作战,并且占据鲁郡大部,必将进一步恶化齐鲁局势,甚至影响到水师渡海远征,影响到东征胜负。东征,打的是高句丽,威慑的是整个北虏,而东征的胜利不仅有助于中土北陲的稳定,也是我们整个中土的荣耀,确保东征的胜利,是我们中土每一个人的责任和义务。” 李风云说得义正严词,帐内众人却是目瞪口呆。还有这种理由?不过这个理由倒是说得过去,反皇帝也好,反大隋也好,反关陇人也好,这都是中土内部的事,而东征高句丽是中土对外作战,中土人理应齐心协力一致对外。 “一旦齐鲁局势恶化,张须陀在来护儿和周法尚的重压下,肯定要再次南下攻击。张须陀和段文操联手,官军力量就太强了,我们打不过他们,只能退守蒙山,如此一来便耽误了发展时间,可以预见,东征结束之刻,也就是义军灭亡之时。” 李风云语不惊人死不休,把西征中原和义军存亡直接划上了等号。你等若不能在此刻舍生忘死杀向中原,而是心存侥幸偏守蒙山一隅,必死无疑。 偏偏李风云这句话就起到了作用。不要看现在大河南北义旗翻飞,各路义军攻城拔寨打得风生水起,实际上不论是义军自己,还是官府官僚,心里都清楚,只待东征结束,卫府军归来,中土的任何不安定力量都将在朝廷的绝对实力面前灰飞烟灭,一切都将归于平静。远征军就像一座大山压在义军身上,让将士们无时无刻不笼罩在死亡的阴霾之下,无法喘息。可有掀翻这座大山,驱散死亡阴霾的办法?过去没有,现在有了,李风云给他们指引了一条生路,要想掌控自己的命运,那就西征中原。 帐内的气氛因此变得十分压抑。 豪帅们突然发现,不管自己如何算计,如何打着小算盘,都无法掀翻压在身上的那座大山,若不及时思变,未来不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既定结局,到头来终究是徒劳无功。而若要思变,李风云拿出来的策略就是最好的求变思路,唯有把自己的绝对实力发展起来,才有可能掀翻头上的那座大山。 面对残酷的现实,豪帅们踌躇、摇摆、彷徨的心理开始发生变化,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时此刻,必须做出决策。 “以我们现有的力量西征中原,困难之大可想而知。”帅仁泰说话了,神态凝重,语气低沉,虽不至于颓丧,但心情过于沉重,给人一种不堪承受之重,“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下,将军西征中原,不是集结精锐于一处,而是兵分三路齐头并进。兵分三路的弊端不言而喻,而将军之所以行此下策,显然是担心遭到齐鲁和徐汝两地官军的左右夹击,以致于退路断绝,陷入官军的包围。将军既然考虑到了退路问题,为此不惜扬短避长,分兵以拒敌,那么将军可曾考虑过,一旦段文操在我军西征之后,联合彭城官军重创我留守军队,将我西征大军置于官军的重重包围之中,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李风云颔首而笑,“某急于西征,其中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与段文操有关。” 义军西征与段文操有甚关系?众人非常疑惑,凝神细听李风云的解释。 “某只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假如我们把全部力量放在鲁郡,假如我们再一次击败段文操,迫使段文操不得不据城坚守,假如我们控制了鲁郡大部分地区,并由此推动齐鲁局势急骤恶化,那么段文操必然倒台。段文操倒了,北海段氏惨遭重创,这对齐鲁人乃至齐鲁地区、甚至整个山东地区的局势将会造成何种重大影响?” 段文操倒了,之前他哥哥兵部尚书段文振又死了,北海段氏惨遭重创,而北海段氏是整个齐鲁贵族集团的核心力量,这一核心力量的严重受损,必然连累到齐鲁贵族集团的整体利益。齐鲁贵族集团是山东贵族集团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由此又必然连累到山东贵族集团的利益。 山东人的利益受损了,谁会从中收益?当然是关陇人。关陇人是本朝统治阶层的主要力量和核心力量,为了遏制和削弱山东人,牢牢控制山东地区,关陇人可谓殚精竭虑,无所不用其极。如今好不容易抓到一个遏制山东人、打击齐鲁人的机会,他们岂肯错过?一旦齐鲁人被关陇人全面压制,陷入分化、崩溃之中,则齐鲁地区必将被关陇人所控制,而关陇人为了稳定齐鲁地区局势,必将对齐鲁义军进行血腥镇压。 齐鲁义军的崛起和发展,与齐鲁贵族集团的纵容和支持密切相关,而齐鲁贵族集团之所以在暗中混乱齐鲁局势,正是想借助这一非常规手段,打击关陇人在齐鲁地区的控制力量,以进一步巩固和加强本土势力,维持齐人治齐的传统。义军把段文操打倒了,把鲁郡占领了,实际上是齐人之间的自相残杀,是亲者痛仇者快,是帮助关陇人打击齐鲁人,巩固他们对齐鲁地区的统治。 帐内很多人,尤其齐人,马上就明白了李风云所问这个问题的背后所蕴含的深层次东西。 若想让齐鲁各路义军能够长期坚持下去,鲁郡的确不能再打了,段文操更不能倒,一旦把鲁郡占领了,把段文操这个齐鲁贵族的代表人物打倒了,那么受损的不仅仅是齐鲁贵族集团,还有齐鲁义军自己。 这就是看问题层面的不同了。同样一件事,不同阶层不同地位不同身份的人,会得出迥然不同的结论。就是否乘着这次胜利“痛打”段文操横扫鲁郡一事,李风云的解读,与各路豪帅、众多将领们的理解就完全不一样,而众人在听了李风云的阐述之后,立即便有了醍醐灌顶、豁然顿悟之感,感觉自己的眼界顿时宽广,看到了很多过去连想都没有想到过的东西。 徐师仁在感悟之余,内心里更觉吃惊,对李风云突然便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李风云对当前形势的解读,与他从段文操处、从家族长者处聆听到的,有很多近似之处。由此也可以推断出,李风云的来历非同一般,可以肯定是出自大世家大官宦家庭,否则绝无可能有如此深邃的洞察力和让人惊叹的远见卓识。不过现在不是探究李风云身份秘密的时候,徐师仁更想知道的是,如果李风云的分析是正确的,段文操在获悉义军西征中原后,又将采取何种对策?而这种对策是否有利于自己的利益? 徐师仁即刻问道,“将军,我们对段文操手下留情了,但段文操是否领情?在我们西征过程中,段文操会不会攻打蒙山?会不会联合齐郡的张须陀和彭城的崔德本,切断我们的退路?” 李风云摇了摇手,“我们西征中原,无论对日益恶化的齐鲁局势,还是对焦头烂额的段文操和齐鲁贵族官僚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从他们的立场来解读我们的西征,无疑会让他们看到蕴含其中的诸多利益,而这些利益对他们来说同样重要,这必然会让双方在一定程度上取得默契。” “他们会像当初闻讯王薄、孟让在长白山举旗造反一样,暗中推波助澜进行利用,以混乱齐鲁局势来打击关陇人。” “虽然这就像在刀尖上跳舞,充满了危险,但想象一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旦造反之火熊熊燃烧,揭竿而起者越来越多,起义大潮席卷中土,那么大隋国祚必然动摇,中土的统一大业必然陷入崩溃之危机。中土乱了,群雄并起,逐鹿争霸,对谁最有利?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是入草芥蚁蝼般的黎民百姓?都不是。中土乱了,皇帝会失去一切,而黎民百姓亦会陷入黑暗,生灵涂炭。唯一喜欢战乱、喜欢分裂的便是贵族。自魏晋以来,门阀士族,这些中土的贵族们,一次次利用分裂和战乱来控制中土,来攫取中土的权力和财富。今日中土看似和平统一,实际上早已暗流涌动,中土的贵族们在权力和财富的分配上矛盾激烈,冲突不断,崩裂的危机正在日渐形成,一旦危机爆发,中土崩裂,贵族们就要大显身手了。” “中土就是一盘棋,对弈者是代表不同利益的贵族,而我们就是一群棋子。”李风云用力一挥手,慷慨激昂地说道,“不论我们如何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摆脱被弃杀的命运,所以,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强大起来,成为棋秤上的对弈者,而不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中的棋子。” = = = 第一百五十九章目标 段文操是否如李风云所说的那样,在义军不再危及他本人以及齐鲁贵族集团利益的情况下,与义军保持一定程度的默契? 李风云对此持肯定态度。.00Ks.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段文操始终被动应战,一方面可以解释为蓄意保存实力,另一方面也符合他一贯坚持的观点,齐人不杀齐人。由此推断,当义军主力西征中原之后,段文操如果愿意与留守蒙山的义军保持一定程度的默契,那么鲁郡形势就会在双方的对峙中稳定下来。 鲁郡乃至鲁西南局势的稳定,是段文操迫切需要的。值此关键时期,他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和一段平静的时间,从哥哥段文振突然病逝对北海段氏和齐鲁贵族集团造成的沉重打击中恢复过来,与齐鲁贵族集团的核心成员重新议定维护本集团利益的重大策略。 反之,若段文操一反常态,坚决要剿贼,要乘着义军主力离开鲁郡之际,把留守蒙山的义军赶尽杀绝,那么义军主力迫不得已之下只有放弃西征,再回鲁郡征战。若局势如此发展,必然对段文操不利,以段文操的智慧,又岂能行此下策? 李风云的这番解释被帐内众人所接受,但西征不会一帆风顺,义军越是接近荥阳,接近大河和通济渠两条黄金水道,遇到的阻力就越大,而东都及京畿卫戍军的力量非常庞大,一旦东都感受到威胁,派出京畿卫戍军进入荥阳护卫两大水道,义军的西征大计极有可能遭遇重挫。一旦义军西征遇挫,未能实现西征目标,段文操又会采取何种对策?会不会联合张须陀和崔德本,断绝义军撤回蒙山之路? 义军如果没有把后路的问题解决好,西征实际上就是一句空话,所以徐师仁继续追问,“将军,如果西征失利,段文操会否在我们的背后出手,给我们致命一击?” 李风云微微皱眉,察觉到徐师仁的心态很不好,既不想造反但又无法恢复过去的生活,非常矛盾,患得患失,心思始终放在段文操身上,试图寻找一个办法重新与段文操建立联系,以便在危难关头求得段文操的援助。 “有一点某对你们说过很多次,这次东征,表面上看是皇帝和中枢为了实施新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而进行的一次对外战争,但实际上是因为改革而导致的国内矛盾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皇帝和中枢不得不借助这次东征来转移和缓和矛盾,试图以建立前所未有的武功来进一步巩固和加强皇帝及中央的权威,继而为解决国内的激烈矛盾赢得更多的时间。正因为如此,某对东征始终持悲观态度,东征未必就会赢,就会像我们想像的那样摧枯拉朽、挡者披靡、一鼓而下。” 这些话众人的确在不同场合听过李风云说过很多次了,但道理归道理,现实归现实,没有人相信中土以举国之力摧毁不了一个蛮夷小国。退一步说,就算中土败了,也不过就是巨人身上多了几道伤口而已,坏不了根本,稍稍喘口气,便又能再次挥拳攻击。高句丽弹丸之国,阻御了中土的第一次攻击,还有能力阻御中土的第二次攻击?所以东征肯定是大胜而归。 李风云看到众人均是不以为然,亦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口舌,他只是想告诉大家,东征不论胜负,都无法转移和缓和国内的激烈矛盾,相反,只会让矛盾越来越激烈,只会让矛盾爆发的时间越来越短。既然国内的根本矛盾无法通过一场对外战争来解决,那国内义军便有了政治上的生存空间,而之前国内的政治集团在政治博弈中,已经开始利用和操控各地义军混乱地方局势,来帮助他们实现自己的政治意图。 由此可以推断,不论在东征过程中,还是在东征结束后,做为齐鲁贵族集团的代表人物段文操,还有做为山东贵族集团代表人物的崔德本,在本集团利益的驱使下,必然要利用义军做为政治博弈的棋子,做为实现本政治集团政治目的的必要或者是补充手段,也就是说,在中土权力最高层的政治博弈没有决出胜负之前,在中土最根本最激烈的矛盾没有得到根本解决之前,因为这场博弈和这个矛盾才出现的,名义上是“反东征、反重赋、反徭役”,实际上就是“反改革、反皇帝、反大隋”的,由地方豪雄和他们的忠实追随者以及大量饥寒交迫的灾民所组成的起义军,是不会被剿灭的,相反,会越来越壮大。 做为政治集团手中的棋子,当然是越有份量越能发挥作用,不过物极必反,一旦棋子实力太大,政治集团失去了对它的控制,后果就不堪设想了。这种例子在历史上比比皆是,教训很深刻,各政治集团当然要防患于未然,当然要控制好棋子的实力。所以,棋子要有做棋子的觉悟,不能因为理想而横冲直撞,也要有策略,要依据政治大气候、依据政治形势的发展而积极主动地调整自己的发展策略。 当棋子的实力发展到一定程度,只要抓住适当机遇,就有可能摇身一变,成为政治棋秤上的对弈者,与当年控制它的那些贵族官僚们坐而论道,参与到中土权力和财富的瓜分盛宴中。 这就是棋子的目标,也是李风云的目标。 帐内众人也大概听明白了。现在义军实力不够,不要看宁阳一战把段文操打跑了,实际上那是段文操“手下留情”,假如他到了宁阳城下就发力猛攻,鲁郡形势早就一边倒了。而目前形势看上去段文操非常被动,但结合李风云对当前局势的分析,再仔细一琢磨,段文操不但没有陷入被动,反而依旧牢牢控制着主动。 很简单的事,李风云不想在鲁郡混了,他要去西征,而西征需要一个大后方,大后方实际上就是鲁郡,这就需要段文操的“配合”,主动权理所当然在段文操手上。反之,如果李风云继续在鲁郡混,把段文操打得龟缩不出,严重阻碍了东征,那么周法尚、张须陀乃至彭城的崔德本,迫于共同政治利益的需要,不得不救援段文操,不得不联手围剿李风云,结果主动权还是在段文操手上。 某种意义上,李风云策划西征打中原,也是迫不得已,他要发展,要始终抓住主动权,他就必须走出蒙山,就如当初他在徐州,同样是为了发展,为了抓住主动权,他就必须一路狂奔到蒙山。 李风云抓住了战略上的主动权,可进可退,这就迫使段文操为了确保自己手上的主动权,就不得不默契“配合”。两个人各取所需,各自达到目的。等到东征结束,在国内战场上,发展起来的义军面对卫府军的猛烈攻击,不得不大踏步后退。同理,在政治上,本来就处于守势的山东人,面对咄咄逼人的政治对手,为了确保自己的既得利益,为了确保本土势力不会遭到沉重打击,必然要展开凌厉反击,而反击的最佳手段,就是利用已经发展到一定规模的起义军在战场上阻挡卫府军的攻击,继而赢得与政治对手讨价还价的重要砝码。 李风云站得高看得远,通过他的详尽分析,西征中原的必要性和紧迫性已经非常清楚。同时,各路豪帅更清楚,此刻若是解散联盟,大家各奔东西,各自为战,,李风云的发展脚步固然艰难缓慢,而其他人却连发展的机会都没有,很快就会被当作“废子”、“弃子”扔进历史的垃圾堆。 至此,西征中原的发展战略得到了各路豪帅和众多将领们的一致认同,尤其五位豪帅,更是当众表态,坚决支持李风云的西征策略。 联盟终于保住了,这让李风云松了一口气。之前他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虽然策略上是以退为进,你们不同意我的发展战略,我们就散伙,但齐人和楚人之间的矛盾是真实存在的,各路豪帅因为所处地域不同,其利益诉求也是不一样的,若想通过一个发展策略就把他们牢牢栓在一起,未免有些想当然了。好在东征很快就要结束,而大家都认为东征大军会凯旋而归,于是生存压力就太大了,除非在未来几个月内义军的实力有一个质的飞跃,否则必死无疑。大家都感觉前途渺茫,而李风云的发展策略便成了“救命稻草”,不抓也得抓了。 接下来,便是更为具体的征战方案。 西征期间,蒙山应该怎么守,如何最大程度地帮助前线军队。韩曜征战鲁郡,与段文操应该采取何种默契,当双方发生冲突时,又应该采取何种对策以确保现有利益。 西征战场上,北路军所处环境十分恶劣,倒不是因为官军数量多,而是旱情日益严重,受灾人口日益增多,地方官府、地方贵族官僚富豪和地方灾民之间的冲突越来越剧烈,如果北路军不顾现状一味地烧杀掳掠,必会陷入官府、贵族富豪和灾民的三面围堵。大家都很困难,饿殍遍野,这时候你再跑进来抢,岂不是虎口夺食?你不让我们活,我们又岂能让你好过?所以北路军若想实现攻击目标,就必须拿出切实可行的正确策略,否则必定一败涂地。 南路军的形势同样严峻。南路军的攻击路线距离通济渠非常近,而梁郡、荥阳郡在大运河两岸都部署有重兵,尤其自李风云起兵芒砀、劫掠通济渠之后,两郡都经东都授权,开始大量征调乡团力量以加强对通济渠的保护。因此南路军若想实现攻击目标,军队的实力很重要,若实力不够,必然被动挨打。 最终大家都把目光放在了中路军上,只要中路军打好了,一路攻城拔寨、过关斩将,必能给留守义军以强有力的支撑,给南北两路军队以强有力的支援。 李风云责无旁贷地承担起了这一重任,他定的目标是,在冬天来临之前,也就是在未来五个月的时间内,军队的数量要达到十万人的规模,而其中主力部队,也就是以青壮为主的战斗精锐,至少要达到两万至三万人的规模,唯有如此实力,才有可能在未来的恶劣局势中顽强坚持下去。 = = = 第一百六十章大总管 策略有了,具体攻击方案也有了,接下来便是拟定具体的执行人。.00kS. 由谁总管联盟,由谁指挥各路军队,这牵扯到了联盟中各路义军的权责利分配。当初各路义军云集汶阳,歃血而盟时,彼此间并没有太多信任,也没有形成统一的指挥机构,联盟很松散,盟约对各路义军的约束力很小,大家结盟的主要目的是互相利用,是抵御官军的围剿,是解决生存问题,根本就谈不上什么权责利的分配。 今日各路义军攻占宁阳,暂时解决了生存问题,大家在战斗中也逐渐建立了信任和友谊,利益也趋于一致,于是开始齐心协力拟定发展壮大之策略,而这一策略把各路义军的切身利益结合到了一起,联盟因此变得更为紧密,更为团结,权责利的分配也就成了大家必须面对的问题。 经过议定,联盟建立最高军政机构:大总管府,统一负责联盟军政事务。李风云当仁不让,亦是众望所归,出任联盟最高军政长官:行军大总管。 大总管府设长史一人,由陈瑞出任,坐镇蒙山。司马两人,左司马由袁安出任,征伐于外;右司马由澹台舞阳出任,主政于内。录事参军事一人,由萧逸出任。其余诸曹参军事、录事各有任命。 大总管府下,设负责军事和管理专门事务的总管府,考虑到目前义军的切实需要,暂设三个总管府。 南总管府总管孟海公,副总管甄宝车、徐师仁,统率西征南路军。北总管府总管韩进洛,副总管帅仁泰、霍小汉,统率西征北路军。东总管府总管韩曜,副总管王扬、陆平,统率留守军队征战鲁郡。 至此,各路义军虽然依旧保持着自己的**性,但在名义上,已经把最高军事决策权、最高军事行政权和最高军事指挥权交给了联盟最高军政机构。 各路豪帅们的心理是矛盾的,他们既想保持自己高度的**性,又想从联盟中分享到足够的利益,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而李风云偏偏又画了一个巨大的饼诱惑他们,最终迫使他们不得不让度一部分权力给联盟,以此来换取未来丰盛利益。 李风云雷厉风行,于宁阳决战后的第五天,带着八个团的苍头军急速南下任城,义无反顾地迈开了西征中原的步伐。 苍头军在任城休息了一天,补充了粮草武器,然后渡过洸水,南下八十里,直杀亢父城。 义军的出现让亢父城陷入恐慌之中。亢父属于鲁郡,其乡团被段文操调走了,城内青壮极少,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力。 李风云并没有下令攻击,而是扎营城下,派出斥候在方圆数十里范围内进行侦查。 当天晚上,孟海公、韩进洛等总管、副总管就联袂而至,商议攻击一事。他们的军队此刻都在任城,而韩曜更是远在宁阳,保护由陈瑞派出的上万民夫日夜不停地把城内粮食搬至蒙山。 众人坐定之后,左司马袁安就走到了高悬于帅帐一侧的地图前,开始讲述战场局势。 亢父城与其东南的高平城,西南的谷庭城和方与城,距离都非常近,最远不过四五十里路程。之所以在如此狭窄的范围内建有众多城镇,皆因为此处是贯通中原、齐鲁和江淮的水道连接集中地,是把三大地域连在一起的水道枢纽所在。 在这方圆几十里的地方,有泗水、洸水、菏水、洪水四条河流经过,并交汇连通,然后向南北两个方向延伸,又把黄河、南北运河、济水、淮河和长江连到了一起。这其中泗水与洸水的汇合处便是高平城,泗水和菏水的汇合处便是谷庭城,菏水与洪水交汇处便是方与城,而在洪水和洸水之间,便是亢父城。 四条河,三个河流汇合之处,四座城池,构成了一个连接中原、齐鲁和江淮的水道枢纽重地。在中土没有统一之前的高齐时代,这个地方是兖州和徐州的交界处。中土统一后,两代皇帝两次调整行政区划,如今这一区域则变成了鲁郡、彭城郡、济阴郡和东平郡的交界之地。 这一区域的重要性可想而知,水道运输带来的财富也非常可观,发达的航运业也推动了地方经济的发展,于是在行政区划上必然要做通盘考虑,结果便是见者有份。地方官府竭尽全力把这一地区的利益最大化,好处是官府的收入增加了,弊端是商贾平民的利益减少了,由此造成的矛盾和冲突日益严重。自大运河贯通后,南北运输的重心随即转移至运河水道,菏水、泗水水道因此受到影响,随即进一步加剧了这一地区的矛盾。菏水一线孟海公造反,洪水一线帅仁泰、霍小汉造反,济水中游的韩进洛、甄宝车造反,实际上都与这条水道以及因这条水道而产生的地区冲突有着密切关系。 现在,义军若想西进中原,就必须控制这一区域,充分发挥其重要的战略作用。 这一区域是中原、齐鲁和徐州的交汇地,义军无论是退守蒙山还是进攻中原,都要经过这里,而一旦中原、齐鲁和徐州三地官军对义军实施围剿,义军则更需要控制此地,以此为中心来赢得腾挪周旋的空间。 李风云的计策是,先集中义军主力占据这一地区,先把战场主动权拿到手,并做出攻击中原之态势,同时观察鲁郡段文操和彭城崔德本的反应,假如他们就像自己预料的那样给予义军“默契”配合,而不是联手夹击义军,在义军的背后实施攻击,那么义军就可以暂时搁置“后顾之忧”,以全部力量大踏步向中原推进。 攻打这一地区的难度很大,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义军把连通中原、齐鲁和徐州三地水道断绝了,四郡官府迫于东都和地方上的双重压力,势必要联手反击,这也是当初孟海公、霍小汉都不敢贸然攻击这一富裕地区的原因所在。 现在五路义军结盟,实力大增,宁阳一战又把段文操打回了瑕丘,再加上李风云从政治层面上进行分析后得出段文操和崔德本根本就没有围剿义军意愿的结论,那么此刻攻打这一地区的时机就很成熟了。 “亢父、高平两城隶属鲁郡,谷庭和方与两城隶属彭城郡。”袁安手指地图,说到了此仗的关键之处,“今段文操困守瑕丘,暂时无力顾及鲁西南,我军可以顺利攻下亢父和高平,但彭城官军却陈兵于边境,兰陵萧氏就在邹城、平阳一线,藤城鹰扬府和沛城鹰扬府距离方与、谷庭也非常近,不足百里,旦夕可至。”袁安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圈,“我军若想攻占这一区域,就必须与彭城官军打一仗。考虑到西征直接关系到了我军的生存,所以这一仗我们只能赢不能输。” “另外,我们攻打这一地区的时候,泗、菏水道会断绝。此时正值卫府军东征之际,中土各地的物资都在日夜不停地运往北方,虽然大运河是主要运输通道,但它的承载量毕竟有限,而泗、菏水道正好起到了分流作用,所以泗、菏水道的通畅与否对东都来说非常重要。一旦泗、菏水道中断,东都必然重视,肯定要命令东平、济阴、鲁郡和彭城四郡官军对我实施围剿。东平、济阴的鹰扬府主力都去了东征战场,他们若要戡乱,必然要征调地方乡团,而东都在迫不得已之下,会授权两郡郡府征调地方武装进行戡乱。如此一来,东平、济阴两郡的地方军就会像鲁郡和彭城郡一样,在短短时间内迅速发展起来并形成一定的战斗力,这会对我军西征中原造成重大阻碍。” 说白了就是一句话,兵贵神速,为了抢时间抢速度,大家就不要再打小算盘、再合计着保存实力了,而是要相信大总管李风云,坚决遵从大总管府的命令,力争在最短时间内攻占这一区域,并沿着菏水迅速西进,打官军一个措手不及。等到官军反应过来了,拿出对策反击时,义军已经壮大了,队伍更多了,实力更强了,官军已经非常被动了,而始终掌控着主动权的义军将在战场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你现在义无反顾地付出,将来就会得到无数倍的回报。话讲到这个份上,虽然只有袁安在滔滔不绝,李风云始终沉默不语,但字里行间已经清晰透漏出了李风云的不满。宁阳一战不仅仅只有你们的军队受损,我苍头军损失更大,而西征中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而是关系到大家的生死,关系到蒙山数万人的生死。今天我苍头军已经到了亢父城下,但你们的军队还在任城,你们什么意思?难道就等着我苍头军攻城,你们在后面捡便宜?连摇旗呐喊的力气都不出了? 帐内气氛逐渐压抑。李风云越是不说话,威压就越大,甚至给人一种窒息之感。 李风云的权威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是用信义和勇气换来的,是建立在一个个匪夷所思的奇迹上,各路豪帅虽然对他依旧存着这样那样的不满和戒备,但大家已经坐在一条船上,同舟共济了,对他这位“掌舵者”也就不知不觉地产生了某种依赖。大树底下好乘凉,既然你是大树,你总要庇护我吧?心理上一旦有了这种依赖感,自然便产生了不得不遵从李风云的无奈和失落,而这一情绪是共有的,豪帅们彼此都清楚,都知道李风云现在有了拉拢分化、“各个击破”他们的机会,于是心底深处便对李风云有了一丝敬畏,担心他联合其他豪帅孤立和打击自己。 “明公,某有一计,或可兵不血刃拿下亢父和高平。” 徐师仁说话了,旗帜鲜明地表态了,不但口头上支持李风云,还要在行动上支持联盟的大总管。 = = = 第一百六十一章蝇头小利 亢父和高平都属于任城县,但在过去的历史上,亢父曾是县城,而高平曾是一郡首府,故城池都经过加大加固,易守难攻。.00Ks. 徐师仁说他有兵不血刃拿下这两座城池的计策,不论是李风云还是其他豪帅都并无惊讶之色。任城大侠,理所当然通吃任城的黑白两道,在任城有很高的声誉,有很深厚的人脉。徐师仁刚刚举兵,迫切需要拓展实力,而任城就是其实力所在。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当然要借助联盟的力量,把任城的黑白两道力量统统收为己用,如果徐师仁连这样的手段都没有,他也就不配称作任城大侠了。 “先打亢父。”李风云微微颔首,“某陈兵于城外予以配合,但某只能给你一天时间,一天后,若亢父不降,某便攻城。” 徐师仁迟疑了片刻,面露难色。 李风云心知肚明,也不为难他,直接问道,“你要什么条件?” 徐师仁想了想,有些犹豫,但考虑到自己的实力能否迅速壮大就在此举,他不得不搏一次,不得不努力争取。 “明公,此处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徐师仁徐徐开口,“明公攻打此处,目的不是掳掠,而是占领,是以此为跳板进入中原。这个跳板一头是蒙山,一头是菏水,进可入中原,退可回蒙山,所以这个跳板关系到我义军的生存发展,切切不可断。而若想让这块跳板不断,首先就要笼络人心,让这块跳板忠诚于我义军,为我义军所用。” 李风云微笑点头,同意徐师仁所说。 “明公,打任城是为了缓解义军军需之不足,是为了逆转战局,而打亢父、高平,是为了建立进入中原之跳板,两者目的不一样,所用手段亦不一样。” 徐师仁摸不清李风云的真实想法,慎重起见,他说得很委婉,不敢过于直白,以免失去回旋余地。 李风云尚没有说话,甄宝车已经迫不及待地叫了起来,“西征中原的目的是甚?是发展,是壮大。大军越过泗水河,便已进入西征,攻打亢父、高平的目的首先是发展壮大,其次才是做跳板。徐大侠不要为了一己之私而本末倒置。” 甄宝车开了“当头炮”,孟海公、韩进洛就不客气了,随后跟进。人可以不杀,但官仓、私仓肯定要掳掠一空,如果不杀也不抢,数千义军将士喝西北风啊?帅仁泰、霍小汉碍于面子,不便驳斥,但也没有公开支持徐师仁。 徐师仁要壮大自己的实力,无可厚非,但他把亢父和高平当作自家后院,不允许其他豪帅掳掠财物,自然激起了众怒,引起了公愤。 徐师仁毫不示弱,据理力争。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软”,这不仅仅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更关系到自己在联盟中的地位和份量,一旦“软”了,也就失去了最佳的壮大机会,也就“弱”了,“弱”了之后在联盟中当然就没有什么地位,更没有份量了。 徐师仁憋屈啊,他是被逼造反的,虽然他算计别人在先,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当初若没有他积极奔走促成联盟,各路义军早被张须陀和段文操灭了。当然了,他促成联盟的用心是险恶的,可结果是美好的,好歹也算有点苦劳。既然如此,大家总要给点面子,给他一个发展的机会,以便大家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这样也算增加了一份与李风云抗衡的力量。 然而,在利益面前,哪有情义可言?你发展了,我岂不落后了?你发展起来了,将来会不会感恩图报,给我发展机会?事实是、根本不可能嘛,既然如此,我凭什么让你加速发展,一骑绝尘? 徐师仁被一帮昔日称兄道弟的兄弟逼得造反了,本来就一肚子怨气,看透了这些唯利是图阴险狡诈的家伙,早存了追随李风云的心思。李风云不仅实力强,为人也然诺仗义,再加上他身份神秘,将来或许就有什么惊天变故,退一步说,就算李风云出身贫贱,但凭着李风云的文武干略,闯出名堂的机率远远大于韩进洛等一帮草寇,所以徐师仁认定跟着李风云混不会吃亏。只是齐人固有的狭隘地域观让徐师仁从心理上还是无法“割舍”这帮兄弟,总认为关键时刻齐人还是会抱成一团。哪料到今日之事给了徐师仁一记“闷棍”,打得他头晕眼花,金星乱冒,肺都气炸了。人家李风云还没有说话,楚人还没有反对,自家“兄弟”就先反对了,这都什么事? 徐师仁突然就做出了决定,如果这次李风云支持自己,从此自己就坚决跟着李风云,与这帮所谓的兄弟“割袍断义”。 李风云等大家吵得差不多了,看到徐师仁气得面红耳赤,睚眦欲裂,就差没有拔刀相向了,估计他需要自己的支持了,于是果断喝止了大家的争吵。 “如果徐大侠兵不血刃拿下两座城池,当然居功至伟,某没有理由拒绝徐大侠的要求。”李风云投桃报李,同样旗帜鲜明地支持了徐师仁。 徐师仁愤怒的情绪顿时得到缓解,对李风云的公开支持感激涕零。这时候李风云公开支持他,可不仅仅是支持他的攻城计策,而是确保他在联盟中的地位,确保他在联盟中拥有和其他五位豪帅一样的话语权。 孟海公、韩进洛等人当然知道自己反对徐师仁的后果,也知道李风云这时候肯定要支持徐师仁,否则他失去的不是一个徐师仁,而是很多齐人的人心。李风云唯有借助这个机会赢得徐师仁的支持,便能轻松赢很多齐人的拥戴,而这对于他巩固自己在联盟中的权威至关重要。 李风云支持徐师仁不能光凭嘴,卖嘴皮子不行,必须拿出“真金白银”来,而“真金白银”才是孟海公等人的目的所在。 “城池攻陷后,官仓归你们,私仓归徐大侠。” 李风云这话一出,帐内顿时安静下来,刚才还义愤填膺、剑拔弩张的几位豪帅一个个心满意足地笑了。为什么吵?还不是为了财物嘛,没有财物,拿什么发展壮大?只不过李风云的果断和慷慨让他们暗自诧异。 李风云为什么急不可耐地西征中原?还不是为了发展壮大,为了掳掠发展所需的钱财,但眼前利益他为什么主动放弃?难道仅仅就是为了换取徐师仁的支持?这是绝无可能的事,从结盟到现在,李风云虽屡屡让步,看上去吃了不少亏,但实际上他何曾吃过亏?相反,大便宜都给他占了,一桌子好酒好菜都给他吃了,其他人不过跟在后面吃点残羹冷炙而已,而且即便吃点残羹冷炙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根本就没有不劳而获的便宜饭。 李风云肯定在借机设套子,任由一帮豪帅们睁着眼睛往里跳,但豪帅们看不出陷阱在哪,心存畏惧,无奈之下也只有抱着眼前利益不放了,这样即便不久李风云获得了更大利益,他们也不至于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亢父和高平两城的官仓应该很丰厚,给五个豪帅分分也就差不多了。私仓都是贵族官僚富豪们的,徐师仁若想兵不血刃拿下两座城池,首先就要保证这些私仓的安全,只是这样一来他就一无所获了,岂不白辛苦?但实际上占了最大便宜的就是他。 徐师仁不缺钱,缺的是人,他需要马上壮大军队,但任城是富裕之地,没有几个平民百姓愿意放着安逸日子不过跟着他去造反,所以,徐师仁必须赢得任城这一块包括亢父和高平两城贵族官僚富豪们的支持,只要有了这些人的支持,他就不愁招不到兵,更不愁钱粮。 实际上此事对地方贵族官僚富豪们来说是个血的教训。你们若想保证自己私仓的安全,若想保证家人亲族的安全,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拥有一支自己的军队,而不是几十人的乡团宗团,小股武装在数千乃至上万规模的军队面前根本不堪一击。既然有了教训,又有了徐师仁这个扛着大旗冲锋陷阵的大侠,那么组建一支以任城人为核心力量的军队也就成了当务之急。 大家都捞到好处了,唯有苍头军一无所获,这肯定不是李风云“高风亮节”。李风云的后面还跟着一大帮兄弟,他这样“高风亮节”,名声是有了,但兄弟们怎么办?总不能张大嘴巴喝西北风吧。 “你们马上把军队拉到亢父和高平,争取以最快速度拿下这两座城池。”李风云接下来的一句话揭开了谜底,“苍头军火速南下攻打谷庭和方与。” 方与是县城,谷庭也高大坚固,而且这两座城池距离沛城鹰扬府和藤城鹰扬府都只有一百余里,距离暂驻邹城和平阳一线的兰陵萧氏也只有一百多里,一旦彭城得到报警,左骁卫府和郡守府下令就近驰援,三路军队同时杀向方与和谷庭,不要说苍头军难以招架,即便联盟各路义军全部冲上去,也未必能击败对手。 六个豪帅本来正担心这事,突然听说李风云要带着苍头军去啃“硬骨头”,顿时松了口气,不过大家都表现得很严肃,神色也很沉重。 李风云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看过,似乎在等待响应者,看看可有人自告奋勇一起南下。六位豪帅有意避开了李风云的目光,没人愿意南下进入彭城境内作战。 李风云微微一笑,眼里掠过一丝不屑,“可有兄弟愿意一起南下攻击?方与、谷庭都是富裕之地,一旦攻陷,必能缴获大量战利品。” 一旦攻陷?这话听着就玄乎了,假若没有攻陷,岂不偷鸡不成蚀把米,白白损失了?这种“硬骨头”还是你苍头军去啃吧,反正攻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相反,大败而归的可能性倒是很大。 “都不去?”李风云笑容更甚,眼里更是露出了戏谑之色,“你们都不去,方与和谷庭的战利品可就归我苍头军了。” = = = 第一百六十二章造反不是目的 萧奢望着坐在眼前沉稳有度、侃侃而谈的萧逸,有些难以置信,这还是那个纨绔?这才多长时间,怎么就突然变了一个人?看样子还是逆境锻炼人,而当初决意把萧逸扔进穷山恶水的崔十二娘子也是手段了得,刀走偏锋,竟然借着一群叛贼之手,硬是在短短时间内把萧家的纨绔变成了可造之才。.00ks. 静静地听完萧逸亲身所历之事,萧奢不但对蒙山贼帅李风云有了更多更客观的了解,对崔家十二娘子暗中支持这位白发悍贼也有了全新认识,始终存于心间的诸多疑虑也大都有了答案。 崔家做出的这个决策肯定不是十二娘子的任性妄为,而是有着极其深远的用意。表面上看是利用一群叛贼来激化齐鲁人和关陇人之间的矛盾,但考虑到齐鲁地区在这次东征中的特殊地位,以及这次东征对未来中土政局走向的决定性影响,可以看到关陇人对正在磨刀霍霍意图攫取自己切身利益的山东人,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东征实际上不但起不到缓解国内激烈矛盾的作用,反而会进一步激化矛盾。或许,这便是崔氏并不看好东征的根源所在,所以才有了对白发贼的暗中支持,以便在未来中土的剧烈动荡中掌握主动。 难道说中土的叛乱率先从齐鲁开始,揭竿而起者都是在大河两岸,就说明居心叵测者是山东人?表相永远都不是真相,而知道真相者永远都是极少数人。 萧奢在兰陵萧氏不过是核心成员之一,他当然不知道真相,但他可以推测出一部分真相,只是,当他听说李风云要西进中原,威逼东都之时,他对自己的推测突然便失去了信心。这个白发贼到底是什么来历?目标又是什么?白发贼肯定不是疯子,但他的策略太疯狂了,而这个疯狂策略的背后,必定掩藏着一个惊天阴谋。白发贼是这个阴谋的执行者,那么,谁是设计者?这个设计者的目标,是想毁了东征,还是想毁了皇帝和皇帝的改革大计?抑或,要阴谋改天换地? 如果白发贼仅仅是一个普通贼帅也就罢了,坏就坏在他竟然赢得了崔氏的有限度合作,那么,他给了崔氏什么?崔氏的确给了他极其有限的支持,然而,白发贼仅凭这些有限的支持,便击败了张须陀和段文操的联手围剿,不但逆转了鲁郡乃至鲁西南局势,还意图西进中原威逼东都,由此不能不得出一个疑问,这一系列的胜利即便与白发贼的个人才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背后肯定也少不了其他神秘力量的支持,否则,以白发贼现在的实力,绝不至于狂妄自大到去打中原,去威胁东都。 萧逸还要继续待在白发贼身边,还要继续充当秘使寻找白发贼的秘密。 萧奢断然做出了决定,凝重的面孔上慢慢浮现出一丝欣慰笑容,“善!善!” 萧逸对这个家族核心成员之一的叔父颇为忌惮,之前说话一直都小心翼翼,唯恐遭到叔父的喝叱,断了回家之路。 李风云要西征中原,要去威逼东都,在他看来根本就是失去了理智。义军联盟出了一个疯子也就罢了,哪料到一群义军首领在这个疯子的鼓惑下,竟然都变成了疯子,一群彻头彻尾的疯子。强烈的危机感让萧逸有了脱身而走的念头。今日他已不是当初的纨绔,他的心智成熟了,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了。就在他准备找个机会开溜的时候,李风云却主动送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去邹城。萧逸兴高采烈,如长了翅膀的小鸟,“呼啦”一下就“飞”到了邹城,而萧奢满意的笑容和两个“善”字,让他忐忑的心也“飞”了起来。好了,终于可以摆脱噩梦回家了。 “大总管,大总管府。”萧奢慢条斯理地说道,“七郎,他为甚不称王?即便不称王,也可以自封个公爵啥的,名头大了,登高一呼便能应者云集啊。” “高调造反,低调做人。”萧逸笑道,“这是白发贼亲口所说。” 萧奢目露疑问之色。你都高调造反了,还低调做人干什么?难道低调做人就能躲过朝廷的剿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圣主也罢,关陇人、山东人、江左人也罢,都有自己的底线。造反虽然触及到了他们的底线,但并没有触及到他们的极限底线。” “极限底线?”萧奢惊讶地问道,“这也是白发贼亲口所说?” 萧逸点头。 “圣主的极限底线是甚?”萧奢追问道。 “不要称王。”萧逸答道。 不要称王?不称王造什么反?当年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揭竿就称王,其目的很简单,我就是要推翻你的国祚。萧奢正想继续追问下去,蓦然念头一闪。自去年大河南北叛贼蜂拥而起以来,的确没有哪个叛贼主动称王,最多的也就自封个公爵而已。 从表现上看,这可以理解为,因为我实力不足,担心树大招风,所以就低调一些,以此来谋求更多的发展时间。然而,如果往深层次方向思考一下,不难看到隐藏其中的深意,我造反不是要推翻你的国祚,而是要以暴力手段逼迫你妥协,以实现我的政治诉求。 一群农夫有什么政治诉求?那些出身低等的贼帅们又能在政治上谋求什么利益?造反的人实际上都是政治集团的博弈工具。博弈过程中,无论用什么工具和手段,最终目的都是要实现自己的政治利益。崔氏为什么要暗中支持白发贼?齐鲁诸贼为何越剿声势越大?河北诸贼就活跃在大河和永济渠之间,就存在于高鸡泊和豆子岗之内,直接威胁到了东征运输线的安全,但为何至今安然无恙?就鲁郡来说,段文操深陷危局了,为何还不肯配合张须陀剿贼?李风云明明在鲁郡战场上取得了优势,却偏偏不乘胜攻击,反而舍弃鲁郡,千里迢迢跑去打中原,这又是为了什么? 造反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既然造反不是目的,那自然就没有必要称王。如果称王了,政治博弈的双方就等于撕破脸,要赤膊上阵厮杀,这个损失太大了,对博弈双方都不利。两败俱伤甚至玉石俱焚的蠢事,大家都不干。 萧奢对这个白发贼越来越感兴趣了。 “他给你一个录事参军事,可见对你很信任。” 萧逸急忙摇手,“他的目的无非是想绑架我兰陵萧氏,虽然某在那边用的是化名,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叔父,以某看,此事有愈演愈烈逐渐失控之势,为安全计,萧氏不能再参与了。某就一纨绔,将来崔家即便怪罪某办事不力,也只能怨十二娘子识人不明,用人不察。”说到这里萧逸郁积于心的怨气不可遏止地爆发了,“谁叫她当初把某不管不顾地仍在那等险恶之地自生自灭?某视其为亲姐,结果她竟如此待某。” 萧奢笑容渐敛,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萧逸。 萧逸怨气是爆发了,但也知道后果严重了。这话是无论如何不能说的,姑且不论十二娘子的特殊身份以及她所代表的特殊权势,单以崔萧两家一代代传下来的交情来说,十二娘子把自己仍在白发贼身边,目的并不是以自己为“纽带”保持与对方的合作,而是想方设法控制白发贼这个神秘的政治博弈“工具”,为崔萧两家在未来的政局中谋取更大利益。 崔萧两家不仅仅是本朝的皇亲国戚,若从历史追溯,自汉以来就是皇亲国戚,而在南北朝时代,可以说是朝朝都是皇亲国戚。然而,王朝更迭如梭,崔萧两家却屹然不倒,这其中的缘由可想而知。现如今,博陵崔氏与兰陵萧氏的两个本堂主脉不仅互为姻亲,与皇族亦有联姻,而关系密切的这两个大家族一个是山东五大豪门之一,一个是江左八大豪门之一,可以想像一下,若这两大家族若联手,即便皇族也无力招架,由此可见他们对皇权和国祚的威胁有多大。 本朝两代皇帝为了国祚稳定不得不与崔萧两家联姻,但同样为了国祚的延续,又不得不打击和遏制崔萧两家。这种矛盾体现在政治上相当残酷,历史证明,崔萧两家虽然有兴衰,但总体上是长盛不衰,而王朝皇统的更替就太平常不过了,至于在崔萧两家操纵下的王朝皇统的更替更是屡见不鲜。 政治斗争是残酷的,若想赢,不但要有好手段,更要有得心应手的工具。能让崔家看上眼的“工具”都不是普通的“工具”,而若想利用好“工具”,首先就要了解“工具”,物尽其用嘛。十二娘子显然了解萧逸,但不了解白发贼,于是萧逸就留在了白发贼身边。 萧逸可怜巴巴地望着萧奢,目露哀求之色。 萧奢不为所动,“在某看来,他对你很信任。”其意思很浅显,你小子马上给我滚回去。 = = = 第一百六十三章静观其变 萧逸走了,高兴而来,败兴而去,重入噩梦之中。.00Ks. 萧奢也走了,他致书段文操,兰陵出事了,蒙山贼下山掳掠,某不得不走,至于邹城和平阳,你即刻调兵驻守,以免陷于叛贼之手。 萧奢走得非常坚决,甚至都等不及段文操的回书。 段文操退回瑕丘后,密切关注着叛军动向,蓄势待发,但就在他接到叛军主力南下包围亢父和高平两城时,萧奢辞行的书信也到了。 牛进达大为恼怒,“萧郎此刻撒手走人,岂不正好帮了贼人?他一走,我们就得分兵驻守邹城和平阳,击败贼人的机会就更少了。” 孔仲卿亦是吃惊,但想到萧奢既然仗义来援,就没有必要再做恶人,否则还不如不来,“使君,蒙山贼寇攻打兰陵一事,还是可信的。” 初春蒙山贼人就曾下山掳掠兰陵、郯城一线,威胁由淮入齐的沿海通道,当时蒙山贼人迫切需要粮食,之后贼人进入鲁郡战场,但迟迟打不开局面,攻克了宁阳却无法把城内粮食运往蒙山,而蒙山聚集了大量难民,各路贼军结盟后都把队伍中的老弱妇孺送到了蒙山,蒙山的粮食危机肯定是非常严重,贼人为了喂饱肚子不得不再次攻打兰陵,此计既可以乘着乡团武装不足之际烧杀掳掠,又可以迫使兰陵萧氏撤出鲁郡,一石二鸟。 段文操皱眉沉思,缓缓摇头。兰陵是否遭到贼人的攻击实际上并不重要,重要的,萧奢一走,自己在鲁郡战场上更为被动,鲁西南局势也愈发险恶,这不但会进一步恶化齐鲁局势,威胁到水师渡海远征,也会严重危及到徐州利益。当初崔德本和萧奢之所以要北上支援鲁郡,关键就在于彼此间有共同利益,所以可以肯定,此次萧奢突然撤回兰陵必有深意,其背后肯定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萧奢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请都请不回来了,再怎么埋怨都无济于事,只能马上分兵驻守邹城和平阳,同时调整攻防策略,把全部力量用在防御上,以确保首府瑕丘及其周边城镇的安全,至于伺机反击一事,因为兵力的不足也只有暂时搁置了。 “静观其变。”段文操慢条斯理地说道,“鲁地局势的变化影响甚大,此刻不但彭城崔德本和梁德重密切关注,齐地张须陀亦是忧心如焚,而东莱水师的荣公和樵公更是夙夜不安。” 孔仲卿和牛进达互相看看,深以为然,紧张郁愤的心情因为段文操的这句话得以缓解。 当段文操还能控制鲁郡局势的时候,各方势力因为彼此利益不同而冲突不断,而当段文操不能控制鲁郡局势的时候,形势一边倒了,那便是一损俱损。段文操倒了,齐鲁人遭到重创,首先受损的就是山东人,其次关陇人也占不到太大便宜,收拾齐鲁这个烂摊子所付出的代价实际上难以想象,而江左人控制的水师假如因此而耽误了东征大计,其后果更是不堪承受。 段文操被动防御,不是破罐子破摔,而是以退为进,拿共同利益来要挟各方势力,如果你们非要置我于死地,那就玉石俱焚。 恶讯接二连三地传来。亢父失陷。高平失陷。加上已经失陷的任城和宁阳,位于鲁郡西北方向的整个洸水一线的城镇已全部陷于贼手,而位于鲁郡东北方向的汶水一线所有城镇也已全部失陷,也就是说,除了鲁中平原和鲁南的平阳、邹城一线,鲁郡一半以上的地区都已被贼军占领。 “使君,目前形势基本明朗,我们和贼人已是势均力敌。”这日在郡府大堂的例行议事上,牛进达忧心忡忡地说道,“贼人没有乘势攻打邹城和平阳一线,而是集中力量打亢父、高平,目的是为了在最短时间内获得更多的粮食和青壮,以弥补宁阳一战的损失,加快发展速度,迅速壮大实力。只待实力强了,白发贼便会攻打邹城和平阳,四面围攻瑕丘,如此胜算大增。” “白发贼狡猾奸诈,一旦给他抓住机会攻陷了邹城和平阳,包围了瑕丘,则鲁郡形势必将颠覆,后果不堪设想。”孔仲卿亦是惶惶不安,谨慎建议道,“使君,是否即刻向东都告急,向东莱樵公求援,向彭城崔德本和梁德重求助?” 段文操沉吟良久,摇了摇手,“静观其变。” 警讯再至。贼军突然杀进彭城郡,攻陷了谷庭城,如今正在猛攻方与县城。 白发贼南下打彭城?意图何在?彭城郡的鹰扬府军队留守团旅甚多,藤城鹰扬府和沛城鹰扬府距离方与城都很近,白发贼实际上根本没有能力攻陷方与城。另外彭城不但有上万的地方军,还有主掌徐州军事的左骁卫府,而左骁卫可以调用徐州地区十几个鹰扬府,实力非常强。白发贼为什么放着势均力敌的对手段文操不打,却去招惹一个他根本惹不起的庞然大物? 段文操与孔仲卿、牛进达等僚属围在地图前,反复分析和推演,最终竟然得出了一个让他们匪夷所思的结论,白发贼可能要去打中原,而最为现实的目标便是沿着泗水、菏水和济水这条直达中原的水道,直杀荥阳,攻打京畿东部的外围重镇,在大河和通济渠交汇之处烧杀掳掠,利用这一区域充富足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发展壮大。 对于白发贼来说,当务之急是发展壮大,发展壮大的前提是需要充足且取之不尽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而要实现这一前提,唯一的办法便是赢得一场又一场的胜利。鲁郡虽然富裕,但无法满足白发贼迅速发展壮大的需要,为此白发贼必须向外拓展。然而,鲁郡的东北方向有张须陀这个强悍对手,还有其他各路义军,他们也需要发展;鲁郡东南方向的琅琊郡财力有限,没有拓展的价值,且有戍守琅琊郡的鹰扬卫;鲁郡南边的徐州诸郡虽然富裕,但军事实力强大,白发贼根本就不敢南下。如此一来,白发贼只有西进,向中原拓展。 中原的富裕可想而知,完全可以满足白发贼发展壮大的需要。另外鲁郡距离中原的中心东都有一千余里,距离以河南郡为中心的京畿也有上千里,距离京畿外围重镇荥阳则有七百余里,战场空间非常广阔,贼军可以进退自如,腾挪周旋的余地很大。留守东都和京畿的卫府军虽然数量庞大,但轻易不会离开防地,而京畿外围的鹰扬府军队大都去了东征战场,留下来的也基本上部署在通济渠两岸以保护这条贯通南北的运输大动脉,所以不出意外的话,白发贼在没有进入京畿外围关防之前,也就是在离开鲁郡进入荥阳之前,不会碰到强有力的阻击。 “白发贼既然能从芒砀山杀到蒙山,从徐州飞跃至齐鲁,便能从蒙山杀至邙山,从齐鲁挺进中原。” 牛进达凝重的语气中隐含着一丝对白发贼的敬佩。此贼自举旗以来,屡战屡胜,仔细推研,不难发现其之所以取得胜利,关键不在于勇敢善战,而在于谋略过人。从徐州跃进齐鲁便是令人叹为观止的经典一例,徐州军事长官左骁卫将军董纯因此饮恨而走,到巴蜀的穷山恶水面壁思过去了。如果自己的推测是对的,这次白发贼的目标是千里挺进中原,那又是一个令人惊叹的大策略。白发贼占尽了天时地利,一定会成功。成功之后的白发贼实力强大,就算远征军胜利归来,对其四面围剿,他也有了抗衡的本钱,朝廷若想剿灭他必定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牛进达单纯地从军事上考虑,而段文操和孔仲卿的想法却与他迥然相异。 白发贼此刻挺进中原,改变的不但是鲁郡局势,还有整个齐鲁局势,而更重要的是,这一局势的改变有利于东征,而东征的顺利进行不但有利于齐鲁人,更有利于山东人。也就是说,白发贼向鲁郡的段文操和彭城的崔德本传递出了一个非常明确的讯息,我们都是山东人,谋求的都是山东人的利益,在此利益基础上,我们有“默契”合作的必要。 “萧郎突然离开鲁郡,是否可以解释为,这是崔德本向白发贼传递出了某种讯息?”孔仲卿思考着,迟疑着,以不确定的口气说道,“紧接着,白发贼就南下彭城攻打谷庭和方与。” 段文操两眼微眯,不置可否。他也有这种怀疑,当初自己为了利用各路叛贼来掌控齐鲁局势的发展,派出徐师仁混进叛贼队伍。以此类推,崔德本肯定也有这样的想法,也会付诸实践,而从崔氏立场来说,如果能影响甚至控制一群叛贼,对崔氏实现其政治目的还是有帮助。 “使君,事不宜迟,即刻与徐师仁取得联系。”孔仲卿果断建议道,“如果白发贼果真挺进中原,则局势对我十分有利,眼前所有危机可顷刻化解。” = = = 第一百六十四章默契 段文操主动遣使,与徐师仁重新建立了联系。.00Ks.徐师仁非常高兴,他是被逼造反的,对造反前景没有信心,为此他积极寻求退路,而段文操是齐鲁贵族集团的领袖级人物,实际上也就是徐师仁的唯一退路。 徐师仁向段文操详细述说了自己在宁阳一战中所遭遇到的困境,希望求得段文操的谅解,然后他禀报了义军西征中原的策略,并把李风云推出这一策略的诸多理由详细告之。徐师仁恳求段文操给出指示,接下来,他应该怎么做,才能最大程度地帮助段文操?言下之意,他将继续忠诚于段文操,愿意为段文操舍身赴死。 与此同时,从菏水、泗水一线传来消息,白发贼连攻四天,拿下了方与县城,而距离方与、谷庭一百多里外的沛城鹰扬府和藤城鹰扬府却迟迟没有派出军队给予救援。 考虑到东征已经开始,东莱水师即将渡海远征,徐州左骁卫府不但要全力保护淮河和通济渠的安全,还要确保连通江淮和齐鲁的沿海运输通道的安全,左骁卫府长官梁德重在兵力部署上肯定是捉襟见肘,未能及时救援甚至根本就无兵救援方与、谷庭这两个边境城镇也在情理之中。 在瑕丘城的郡府大堂上,牛进达神态凝重,眉头紧锁,不过眼里的忧郁之色却淡了许多。轻轻放下斥候密报,他俯身仔细看了一下地图,忽然笑着说道,“萧郎突然撤离鲁郡,理由是蒙山贼正在攻打兰陵,那么藤城鹰扬府和沛城鹰扬府迟迟不援方与,理由又是甚?” 兰陵萧氏要维护其本土利益,博陵崔氏要维护其山东利益,两者在徐州有共同利益,再加上两家有世交之谊,在很多事情上保持一致乃理所当然,但梁德重是关陇人,他与崔氏、萧氏存在激烈的利益冲突,另外他以虎贲郎将代理左骁卫将军事,若能在徐州做出一番成绩,还是有上升的可能,如果任由叛贼攻占方与、谷庭,他即便顺利戍卫了徐州境内的东、西两条运输通道,但因为剿贼不利,功过也只能相抵,所以梁德重接下来肯定要积极剿贼,要反攻方与和谷庭,而这一举措将直接影响鲁郡乃至鲁西南局势的发展。 牛进达已经看到了崔氏和萧氏在稳定彭城局势上的“默契”,虽然这一“默契”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但它真实存在。现在,段文操与白发贼通过徐师仁这个“桥梁”也建立了“默契”,虽然这一“默契”还需要时间去证实,但有一个前提不容忽视,段文操与崔氏、萧氏也要马上建立一种新的“默契”,而这一新的“默契”的核心内容便是纵容和推动“鲁西南义军”进攻中原。 牛进达这句话说得很含蓄,但段文操和孔仲卿都听得明白,若要与崔德本、萧奢马上建立“默契”,首先便要阻止梁德重反攻方与和谷庭,给白发贼赢得足够的休整时间以恢复实力。白发贼实力恢复了,便要西进中原,如此一来不论是齐鲁局势还是徐州局势,都会迅速稳定下来,两地官府随即可以集中力量全力保证东征。 东征胜利了,皇帝和中央权威大增,改革的进程就会加快,朝堂上的保守派和改革派之间的斗争马上就会进入白热化,双方肯定要大打出手,而最佳武器就是“戡乱剿贼”。“剿贼”就是一把双刃剑,既能伤敌,亦能伤己,打赢了,你有功劳,打输了,你就完蛋。对于山东人来说,最大的心愿就是击败关陇人,摧毁这个统治中土的最为庞大的政治集团,所以手上的武器一定要锋利。你关陇人借助剿贼打击我山东人,我山东人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借助剿贼来反击你关陇人。 白发贼远见卓识,知道东征胜利结束后,他将面对强大的卫府军的围剿,所以他迫不及待要发展,要壮大,同时积极谋求山东贵族集团的支持,而后一点对他来说尤其重要,能否赢得山东贵族集团的支持,不仅仅关系到他的生存,更关系到他能否逆转乾坤,实现“王侯将相”的远大理想。 为了实现这一理论上存在的理想,他首先要发展,而发展就需要赢得山东贵族集团的支持,为此他传递出讯息,他愿意做山东贵族集团手中的一把刀,愿意为山东贵族集团实现他们的政治目标而冲锋陷阵,为此,他既不在鲁郡继续打下去,也不南下彭城混乱徐州,而是西进中原,向中土的政治中心,向关陇贵族集团权势最为集中之地发动猛烈攻击。 白发贼拿出了条件,接下来就轮到段文操、崔德本和萧奢给出回应了。如此好事,段文操、崔德本和萧奢岂会拒绝?萧奢毫不犹疑,带着军队就离开鲁郡返回了兰陵。崔德本也“默契”配合,任由白发贼攻打方与和谷庭。彭城的鹰扬府军队虽然数量不少,但面对繁重的戍卫运输通道的重任,梁德重肯定无力调派鹰扬卫去剿贼,这时候就需要崔德本调派地方乡团武装,而崔德本只要寻个借口想方设法拖延,就能“默契”配合白发贼攻克方与。 “梁武贲肯定会寻到不能及时救援的理由,他会向崔郡丞施压,所以方与城失陷的责任一旦追究起来,崔郡丞难辞其咎。”孔仲卿目视段文操,微微笑道,“前些日子使君欠了崔郡丞一个人情,以某看,还是尽早还了好。” 段文操心领神会,“书告梁武贲、崔郡丞。今贼正在全力攻打菏水、泗水一线,试图四面包围我瑕丘。某与决策,乘着贼主力集中与菏水、泗水一线,汶水一线贼兵空虚之际,北上攻击,予贼以重创。为此,某恳请梁武贲、崔郡丞予以酎合,利用方与、谷庭拖住贼主力,给某攻击汶水一线赢得时间。只待某收复了汶水一线,便可挥师南下,与梁郎将、崔郡丞南北夹击贼主力于泗水东西两岸。” 孔仲卿当即拟书。 牛进达沉吟片刻,问道,“使君打算何时北上?” “明日便挥师北上。”段文操笑道,“白发贼已攻克亢父、高平、谷庭和方与,控制了进入中原的水道,接下来他只要再攻克邹城,建立了蒙山与泗水之间的通道,便可进退无忧,如此西征中原之势已成,就如箭在弦上,焉能不发?但某岂能拱手送给他一座县城?邹城某可以给他,不过,前提是他必须把汶水一线的所有城池还给某。” 牛进达皱眉不语,欲言又止。据徐师仁密报,白发贼已经把主力全部调到了菏水、泗水一线,虽然还有一部分军队正在搬运宁阳城内的粮食,但待城内粮食搬空,这些军队也就会弃城而走,至于汶水一线,诸如汶阳、巨平、梁父乃至阳关,看上去还是旌旗招展,实际上都是空城一座。假如双方没有“默契”,段文操当然不敢北上攻击,他北上了,首府瑕丘就危险了,现在有了“默契”,那就完全不一样了,段文操以一个邹城换取鲁郡北部所有失陷城池,不仅仅是划算,更重要的是他稳住了鲁郡局势。 “使君,梁武贲与白发贼积怨甚深,且当前梁武贲的重任是确保通济渠安全,而白发贼攻打菏水、泗水一线,已暴露出其进攻中原之意图。”牛进达忧心忡忡地说道,“白发贼攻打中原,目标便是通济渠,这对鲁郡有利,对彭城亦有利,但对梁武贲却十分不利。通济渠一旦遭到白发贼的攻击,南北运输中断,影响非常大,梁武贲肯定要为此承担责任,要重蹈董纯之覆辙,所以,从梁武贲的立场来说,他别无选择,只有调集军队猛攻菏水、泗水一线,坚决阻绝白发贼进攻中原,威胁通济渠。” 段文操手抚长须,沉吟不语。 孔仲卿放下毛笔,凝神想了片刻,支持牛进达的看法,“使君,事关梁武贲的前程,如果崔郡丞执意阻扰,拖延不攻,双方必然发生冲突。梁武贲愤怒之下,必定从淮河一线调集鹰扬府北上剿贼。淮河南岸有江都诸鹰扬,足以确保淮河安全。” “使君,不要看梁武贲把徐州诸鹰扬主力都放在通济渠和淮河一线,在用兵上似乎捉襟见肘,但假若把他逼急了,他还是能调出军队北上剿贼。”牛进达叹道,“一旦白发贼受阻于菏水、泗水一线,无法西进中原,则形势对我十分不利。” 段文操微微颔首,问道,“计将何出?” “以主力南下平阳、邹城一线,做出攻击贼军之态。”牛进达手指铺在案几上的地图,献策道,“同时请彭城崔郡丞沿泗水北上,陈兵于沛城、薛城一线,与我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如此一来,梁武贲就不会与崔郡丞发生冲突,更不会抽调淮河一线诸鹰扬北上剿贼。” “好计。”孔仲卿笑道,“使君与崔郡丞默契配合,南北夹击,必将给白发贼以重压。白发贼唯有西进中原,若退,便要面对使君和崔郡丞的联手夹击,十分被动。” 段文操和牛进达互相看看,都没有说话。崔德本才不会赔上老本帮助段文操攻打白发贼,这对他而言并无太大好处,所以这姿态可以做,只不过是做给东都,做给右候卫府长官周法尚和左骁卫府代理长官梁德重看的,对白发贼并无威胁。 “白发贼没有拿到邹城,后路不畅,不会西进。”段文操果断说道,“兵分两路,某率主力北上汶水一线,牛鹰击率军驻守邹城、平阳一线。若崔郡丞北上,则与其默契配合。至于邹城怎么守,何时撤离,视局势发展而定,牛鹰击全权处置。” 牛进达躬身应诺。孔仲卿则匆忙拟写书信。 第一百六十五章天不眷圣主 彭城,郡守府,偏堂。.00Ks. 崔德本坐在案几后面,一边轻轻摇着蒲扇,一边翻看着两份密件,神情凝重,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案几上的两份密件一前一后送到他的手中,而信中内容则如咆哮风暴迎面冲来,让他无所适从,让他窒息难当,让他陷入无边惶恐。 十二娘子来书,五月初四,门下省长官纳言杨达病逝于东征途中。这是继内史令元寿、观德王杨雄、兵部尚书段文振、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之后,本朝第五位重臣,皇帝第五位股肱之臣,死于东征战场上。 中枢核心机构便是尚书省、内史省和门下省,而这三个机构的长官便是中枢核心成员,司空杨雄、内史令元寿、纳言杨达和兵部尚书段文振都是中枢的核心成员,他们与皇帝一起决策国事,决定中土的命运。然而,在过去四个月的时间内,他们先后辞世,中土突然失去了四位最高决策者,皇帝突然失去了四位股肱,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即便在历史上也罕有先例,而由此造成的影响更是难以估量,不夸张地说,它直接影响到了中土的命运。 内史令元寿,当年是今上的左膀右臂,辅佐今上征伐江左,为统一中土建下赫赫功勋,后来他又帮助今上赢得了皇统,几十年来,与今上亦师亦友,是今上的绝对亲信。 元寿出自关陇第一虏姓大族元氏。元氏本是北魏皇族拓跋氏,实施汉化政策后,遂改姓为元。今日中土的虏姓贵族集团中,聚集在元氏旗下的主要力量,便是传承于北魏王朝的以悠久历史和高贵血统为基础的众多鲜卑老贵族,他们的祖先都是大部落首领。而与之分庭抗礼的,便是以军功崛起的新兴鲜卑贵族,他们都聚集在宇文氏、独孤氏的旗下,因为他们的祖先大都镇戍于北疆六镇的武川,在六镇大起义中走向辉煌,所以又称之为武川集团。北周灭,宇文氏没落,独孤氏成为武川集团的领袖。独孤氏是本朝的皇亲国戚,在今上继承皇统的过程中出了不少力,以独孤氏为核心的新兴鲜卑贵族集团理所当然赢得了皇帝的信任。但亲戚归亲戚,信任归信任,在改革一事上,以独孤氏为首的以军功起家的汉化鲜卑武川集团并没有旗帜鲜明地支持皇帝,相反,以元氏为首的以高贵血统传承下来的汉化鲜卑老贵族们,却给予了坚决的支持 元寿德高望重,在关陇虏姓贵族集团中享有崇高的声誉,在他的积极斡旋游说下,不论是汉化鲜卑老贵族,还是汉化鲜卑新兴贵族,都没有公开反对皇帝和中枢所推行的激进改革政策,也没有反对皇帝和中枢所进行的一系列对外战争。然而,鲜卑贵族内部不可能和谐统一,因为利益诉求各异,持不同意见者太多了。元寿活着的时候,尚可凭借他的威望和手段强行压制,但他死了,被强行压制下去的矛盾和冲突必然爆发,而爆发的时期偏偏就在东征过程中,其造成的危害之大可想而知。 观德王杨雄是皇族重臣,为两代皇帝所倚重,是本朝仅有的一个先后以“司空”、“太子太傅”和“太尉”之崇高官职坐镇尚书都省的三公大臣。纳言杨达同样是皇族,是杨雄的亲弟弟,同样深受两代皇帝的倚重。这兄弟两人不但是皇族政治集团的中流砥柱,也是以皇族为核心的河洛贵族集团的领袖,因为与皇帝在利益上的绝对一致,他们无条件支持皇帝,是皇帝的坚实后盾。 这兄弟两人的死去,首先遭到重创的就是皇族政治集团。皇族的确显赫,它拥有最大的权势和最多的财富,这是确保大隋国祚的需要,但每个皇族后代都有坐上至尊位置的血统,与皇帝存在直接利益冲突,所以皇族的力量又必须限制在可控范围内。在这种矛盾下,皇帝若想壮大皇族力量,并借助这种力量控制朝政,前提就是他必须有能力如臂指使的控制皇族,这就需要忠诚和信任,而杨雄杨达兄弟绝对忠诚于两代皇帝,两代皇帝因为了解他们也给予了他们绝对的信任。然而,兄弟两人死了,这一切都不再存在。皇族失去了中流砥柱,在朝堂上的力量急转直下;皇帝痛失去左膀右臂,不但无法借助皇族力量对抗政治对手,反而要小心提防来自家族内部的“黑手”。 兵部尚书段文振,出自齐鲁北海段氏,卫府军老帅,中土名将。今上主掌江左军政时期,段文振曾出任今上的司马,深得今上倚重。今上登基之前,段文振在仕途上屡遭打击,几起几落。今上登记后,段文振受到重用,一跃为兵部尚书,当朝宰执。士为知己者死,段文振为了报答今上,当然是一往无前。如今段文振死了,皇帝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位绝对忠诚于他,愿意为他冲锋陷阵的悍将,还失去了齐鲁贵族集团的有力支持。段文振就是齐鲁贵族集团的大旗,众矢之的,而紧紧追随他的齐鲁贵族集团同样饱受明枪暗箭的伤害,现在大旗到了,齐鲁人必然要遭到政治对手的围攻,焦头烂额之下,自保尚嫌不足,哪有能力去支持皇帝?再说,齐鲁贵族集团也就一个段文振,再想找第二个段文振绝无可能,倒不是说齐鲁人没有贤才,而是贤才再多也没用,谁能像段文振一样赢得皇帝的绝对信任? 唯有皇帝信任的人,皇帝才会重用,才会托之以国事,才会与之坐而论道共议国策。 此次东征,倾尽国力,调集了几十万卫府军,皇帝靠什么如臂指使地指挥军队?靠自己信任的人。 观德王杨雄兼领左翊卫大将军,内史令元寿兼领左翊卫将军,兵部尚书段文振兼领左候卫大将军,纳言杨达兼领右武卫将军,另外还有江左悍将麦铁杖出任的左屯卫大将军,还有江淮悍将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出任的水师总管,江左名将右候卫将军周法尚出任的水师副总管。 之前西征吐谷浑,皇帝便是利用自己所信任的中枢核心成员统率军队,元寿、杨雄和段文振都是西征大军的各路统帅之一,结果西征取得了胜利。这一次,皇帝如法炮制,让中枢宰执出任军队统帅,确保自己的意志和命令得到坚决的贯彻执行,但老天似乎不愿意眷顾皇帝,四个月内让皇帝失去了五位最为信任的部下,这不仅仅打击了皇帝,打击了远征军的士气,更要命的是,它导致皇帝无法如臂指使地指挥军队,无法保证军队能够始终如一地坚决执行他的命令,一旦皇帝的意志和命令得不到坚决的贯彻和执行,其后果不言而喻。 皇帝陷入了困境,在政治上和军事上都陷入了困境。改革需要人去执行,东征需要人去执行,偏偏皇帝最为信任和倚重的人都死了,如此一来,他在政治上和军事上都陷入了极度被动。 皇帝不缺人,缺的是信任的人,是志同道合的人,是绝对忠诚于他并拥有庞大实力的人,是在各自政治集团中德高望重一言九鼎的人,而这样的人,在中土太少太少了。 内史令元寿是正月二十五病逝的,至今无人代替他,而内史令一职的长期空缺,不论对朝廷内部还是对正在进行的东征,都十分不利。 兵部尚书段文振是三月十二病逝的,至今亦无人代替。战争期间,做为执掌最高军事行政权的兵部尚书,其重要性可想而知,但皇帝显然找不到合适的人出任此职,只能虚位以待。 现在纳言杨达又病逝了。纳言是门下省最高长官,与内史省的内史令,尚书省的尚书令,同为本朝最高行政长官。门下省与内史省同掌机要,共议国政,不但负责审查诏令,签署章奏,还有“封还皇帝失宜诏令,驳正臣下奏章违误”之大权。内史令和纳言,两个如此重要位置,皇帝只能授予自己最信任的并有足够能力的人,但值此东征关键时刻,皇帝哪有时间去斟酌和寻找这样的人? 然而,这两个位置,再加上一个兵部尚书,不仅仅位高权重,其背后所蕴含的利益之大难以估量,对贵族官僚们的诱惑性太大太大了,只要一日没有定论,其背后的争夺就血腥残酷。 东征关键时刻,贵族官僚们都没有心思打仗,尤其那些距离最高权位近在咫尺的人,那些抱负远大且具有明确政治目标的人,那些实质上影响甚至决定了战争胜负的人,一旦陷入了权力争战,那对这场战争来说意味着什么? 皇帝肯定知道这其中的巨大危险,但他为何视而不见?是的确找不到合适人选,宁缺毋滥,还是别有用意,试图用这三个位置来奖赏功勋卓著者,以此来激励文臣武将们齐心协力打赢这场战争,以此来挽救因为五位重臣的死亡对军心士气造成的打击? 第一百六十六章黑暗深渊 最高层的权力争夺,与崔德本没有关系,但与崔氏有直接关系。.00kS. 今日崔氏家主崔弘升是涿郡太守、检校左武卫大将军,是坐镇一方的封疆大吏,距离中枢比较近,但距离中枢核心层还有一段距离。 崔氏是山东第一世家,中土超级大豪门,在中土人心目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尊崇地位,势力非常庞大。如此家族,在中土分裂群雄争霸时代,王霸们自然趋之若鹜,以为助力,但中土一统了,此等势力便威胁到了皇权的发展,成为王朝稳定的隐患,是遏制和打击的对象。所以从现实状况考虑,崔弘升距离中枢核心层不仅仅是有一段距离,而是一段根本就走不到头的距离。 先帝的温和改革也罢,今上的激进改革也罢,实质上目标都是遏制和打击世家豪门,削减和剥夺世家豪门的特权,在最大程度集权于中央的同时,彻底铲除门阀士族政治,让世家豪门成为永久的历史。 中央集权制始自秦始皇,到汉武帝逐步走上正轨,到汉光武皇帝基本成型,但受限于文化传播手段的极度缺乏和财富分配的极度不公平,导致有能力和有机会接受教育者寥寥无几,而人才的过度匮乏直接限制了中央集权制的发展。到了魏晋时期,这一制度迅速被门阀士族政治所取代,而掌控了中土文化和财富的贵族们,并没有因此把中土推向繁荣发展,反而给中土带来了长达近四百年的战乱和分裂。 先帝统一中土后义无反顾的推行中央集权制,而若要实现这一制度,首先就要重新分配中土的权力和财富,而要重新分配中土的权力和财富,首先就要遏制和打击掌控了中土权力和财富的世家豪门。这实际上就是虎口夺食,难度非常大,但并不是没有希望,因为中土的寒门阶层绝对支持这一改革。寒门不是平民,而是贵族,只是等级很低,拥有很少的权力和财富,对霸占着中土绝大部分权力和财富的世家豪门有着与生俱来的仇恨,所以自古至今,大凡改革者,无惧生死向既得利益集团“大开杀戒”者,基本上都是寒门出生的大智慧者。 今日中土随着造纸术和印刷术的发展,随着统治者对普及教育的重视,文化传播手段已是越来越丰富,而在中土由分裂走向统一过程中,以军功崛起的新兴贵族也蓬勃发展,今日中土“寒门”的绝对数量已非常庞大。有了知识的寒门子弟,对现行国策中权力和财富分配的极度不公平充满了强烈的改革意识,而这一阶层,正是先帝和今上,还有追随他们的改革派们,义无反顾地进行政治制度改革的基础所在,他们不怕没有人支持。而世家豪门迫于现实,迫于整个寒门阶层对改革的迫切需求,也不得不进行妥协,不得不向寒门阶层让度一部分既得利益,不得不调整权利和财富的分配制度,以便最大程度地保全和维持门阀士族政治。 自先帝建国开始,崔弘度、崔弘升兄弟便为先帝所倚重,辅佐先帝制定和推行一系列有助于中土统一和发展的国策。先帝是温和改革派,他若想实现自己的执政理念和政治目标,首先就需要赢得豪门世家的支持,所以先帝同样需要崔氏兄弟在政治改革上为他冲锋陷阵,以便起到一个表率和带头的作用。 然而,当改革进行到一定程度,必须要豪门世家让度既得利益,承担改革成本的时候,矛盾就激烈了,冲突就爆发了。先帝和改革派们在不遗余力地打击以崔氏为首的豪门世家的同时,自身也遭到了重创,震惊中土的太子杨勇废黜一案便是双方激烈冲突的结果。 先帝惨胜,与他执政理念一致的今上最终赢得了皇统,先帝以中央集权制为核心的改革大业也因此得以继续。只是,九泉之下的先帝大概没有想到,以今上为核心的新的改革派们加快了改革步伐,以“激进”代替了“温和”,而由此导致的矛盾和冲突也远远超过了先帝执政后期,新生的庞大帝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 皇帝实际上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政治集团。豪门世家也不是单独存在的个体,同样是政治集团。皇帝为了维持自己的统治,延续国祚,长治久安,肯定要集权,唯有集权才有稳定。而豪门世家为了维持自己的权力和财富,肯定要分享皇帝的权柄。“王与马,共天下”,便是门阀士族政治的巅峰之态,但分权的同时,也埋下了分裂和战乱的祸根。这有历史为证,无须赘述,皇帝也罢,豪门世家也罢,心知肚明,所以一个强烈要集权,另一个却坚决反对集权 对皇帝来说,你威胁到了我的生存,我当然要出手对付你,而对豪门世家来说,王朝更迭是常态,我既然能扶你上台,便能把你从台上轰下去。现在的状态是,皇帝以改革为武器,以战争为手段,以军队为后盾,向豪门世家发起了凌厉攻击,而豪门世家处于劣势,只能被动防守,但最好的防守便是进攻,面对皇帝和改革派的步步紧逼,豪门世家不得不反击了。 崔家的十二娘子在信中反复提到了白发异士,其言辞中更是做出了加大支持力度的暗示。 崔德本最早不相信白发异士的预测,纯粹就是胡扯八道嘛,中枢核心层一股脑儿死掉好几个,太荒诞了。如果当真发生了这样的事,皇帝岂不崩溃了?东征还能进行下去? 然而,这种历史罕见的空前奇事当真发生了。主掌尚书都省的司空,内史省长官内史令,门下省长官纳言,尚书省的八座之一兵部尚书,十二卫府大将军之一的左屯卫大将军,中土的最高军政首脑,竟然在短短四个月时间内一股脑儿死掉五个,匪夷所思,其造成的影响太大了。虽然现在还看不到后果,但之前对东征信心满满的崔德本,已不再乐观,甚至悲观地预测,东征十有**是虎头蛇尾,无功而返。 这仗肯定打不下去了,这些军政首脑的死去,表面上看是中枢受到影响,皇帝饱受打击,军心士气日益低落,但实际上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问题,真正的大问题是,皇帝和改革派们这些年来殚精竭虑所构建的政治平衡打破了,而且还是不可挽救的打破了,连调整修补的可能都没有。 改革的前提是政治稳定,政治稳定的基础是各政治势力之间建立有效的平衡机制,也就是彼此牵制,互为制约,而这种制约是建立在各政治势力的实力对等上。随着几位政治大佬的突然死去,尤其是杨雄杨达兄弟死去导致皇族政治力量的急转直下,现在这种对等实力已不复存在。对等实力不存在了,各政治势力之间也就难以互相牵制,必然会引发新一轮的权力争斗,于是政治风暴不断,政局动荡不安,改革的步伐也就必然停下来。 改革的步伐一旦停下,改革派陷入困境,此消彼长,反对改革的力量必定乘势而起,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穷尽一切手段,向改革派发起反攻,以便摧毁改革成果,重新掌控中土前进的方向。 豪门世家是改革的对象,是改革的终极目标,豪门世家理所当然要发起反攻。 卫府军有十二个大将军,二十四个将军,总共三十六位高级统帅,其中一部分要留守两京,一部分要镇戍边陲,所以东征战场上将军以上级高级统帅不会超过半数。而在这些将军中,绝对忠诚于皇帝的将军又不会超过半数。现在远征军尚未越过鸭绿水进入高句丽腹地,便已经倒下了五位绝对忠诚于皇帝的将军,那么不难推算到,今日东征战场上,还有几位将军绝对忠诚于皇帝?绝对遵从皇帝的命令并不折不扣地去执行? 在军中,凡官至大将军、将军、武贲郎将、武牙郎将者,除了功勋卓著外,还要有相当等级的贵族身份。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几百年传承下来的贵族等级观念已与中土的文化思想融为一体,深入到每一个中土人的灵魂里,就如大河之砥柱,即便有惊天狂澜,亦休想动它分毫。 这些出身豪门世家的高级统帅,因为改革尤其是兵制改革,严重损害了他们的切身利益,早已对改革充满了怨恨,如今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反击机会,岂能错过?推翻改革所获得的利益,与东征胜利后从有限功勋中所获得的利益,根本没有可比性,由此不难推测到东征如果继续下去,任何一种匪夷所思的结果都有可能出现。 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当初,那位白发异士说,东征不容乐观,有失败的可能,崔德本嗤之以鼻,现在,他开始相信白发异士的预测了。如果东征无功而返,中土局势将发生何种变化?如果东征当真出现了匪夷所思的结果,失败了,中土局势又将发生何种剧变?在这些可能存在的变化中,有一点非常肯定,豪门世家会向皇帝和改革派们发起疯狂反扑,那么,双方是打个旗鼓相当,两败俱伤,还是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中土会不会再一次走向分裂和战乱? 崔德本仿佛坠入了黑暗,灵魂在无边恐惧中颤栗。 第一百六十七章艰难的改革 王薄、孟让在长白山举旗造反,口号是“反徭役,反东征。.00Ks.” 此次东征,倾尽国力,河南、河北和齐鲁距离东征战场最近,依照就近征发徭役以节约成本的原则,河南、河北和齐鲁的平民被大量征发。主要劳动力都去了战场,耕种便成了问题,留在家里的老弱妇孺也就勉强糊个嘴,无力上缴租赋。 东征需要粮草绢帛等各种战争物资,这些战争物资都要由地方官府承担,而地方官府为了完成任务,只能加大征缴力度,于是矛盾产生了。 天有不测风云,偏偏此刻大河下游发大水,田地淹没,颗粒无收。灾民等待官府的赈济,而官府陷入困境,不但征缴不到租赋,反而要开仓赈济,肯定完不成朝廷下派的任务,但这个任务是硬性指标,谁完不成,谁的官帽子就没了。为了保住自己的官帽子,官府毫不犹豫地放弃了灾民,把官仓、义仓里本来用来救灾的粮食等物资送往东征战场。 灾民走投无路,铤而走险,揭竿而起。 王薄、孟让为了在大义上站住脚,赢得更多支持,提出了“反徭役、反东征”的口号。如果没有东征,官府就不会无节制地征发徭役,更不会把官仓、义仓里的救灾物资送往东征战场;如果劳动力都在家里,即便洪灾爆发,也还有救灾的能力,再加上官府开仓放粮,天灾也不会演变成**。 然而,仔细研究一下这个口号,不难发现,它正好与朝中保守派的立场相符合。朝廷中谁反对东征?当然是保守派。保守派看到灾民揭竿而起了,而且造反者提出了反东征的口号,遂顺势推波助澜,竭尽全力破坏东征。不论使用何种手段,只要东征未能取得预期战果,保守派便赢了,便给了他们反击改革派的“锋利武器”。 退一步说,即便东征打赢了,皇帝和改革派建下了赫赫武功,但国内局势却因东征而急剧恶化,推进改革所需要的稳定环境已不复存在,从而导致皇帝和改革派虽然在军事上赢得了胜利,却在政治上一败涂地,战前目标依旧未能实现,改革因此陷入停滞,保守派笑到了最后,在政治上给了皇帝和改革派沉重一击。 这就是自王薄、孟让长白山举旗以来,起义浪潮迅速席卷大河南北的根本原因所在。不是官府不戡乱,也不是鹰扬府不剿贼,更不能把烽烟四起的责任推给东征,推给天灾,而是中土统治阶层内部的根本矛盾,在对内改革、对外战争的前后夹击下,终于爆发了。这是不可挽救、不可遏止的“**”,而这场“**”的爆发,必将导致正在进行的对内改革和对外战争陷入失败的危局,而对内改革和对外战争一旦失败,压制“**”的力量轰然消散,“**”必将呈爆炸式发展,起义大潮必将掀起惊天波澜,席卷整个中土,而统一大业可能崩溃,中土可能再一次走向分裂和战乱。 这是崔德本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起义军就是一把双刃剑,它既能摧毁对手,也能伤害自己,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保守派即便因此实现了预期目标,摧毁了皇帝和改革派,终结了改革,但保守派中的核心力量豪门世家也休想独善其身,必定会为此付出惨重代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甚至是玉石俱焚的战斗,而历史证明,无数埋葬于历史尘埃中的豪门世家,就是在这种血腥而残酷的战斗中烟消云散。 这就是一个“度”的问题,而这个“度”太难把握了。义军领袖绝不甘于做个“棋子”,更不愿辛苦一场却为他人坐了嫁衣裳。义军领袖有自己的宏图志愿,有自己的政治目标,现阶段,他们需要豪门世家的支持,而豪门世家也正好需要他们实现自己的政治目标,双方遂各取所需,一拍即合,互相利用。但等到义军发展到一定规模,豪门世家逐渐失去对他们控制的时候,“度”也就难以把握了,一旦双方实力对比颠覆了,义军以**自主的新兴政治势力与豪门世家分庭抗礼了,豪门世家的生存危机也就来临了。 不过这仅仅是未来可能出现的最为恶劣的后果之一,依照历史经验,在群雄争霸的过程中,豪门世家虽然处在风口浪尖上,但风险和机遇并存,只要策略得当,不但能顺利规避风险,还能最大程度地把握机遇发展壮大。在这方面,有着数百年乃至上千年传承的豪门世家,经验太丰富了,不足为虑。所以崔德本对中土的未来局势虽然忧心忡忡,但对崔氏这条大船的抗风险能力还是信心十足,他不担心崔氏的未来,他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最大限度的安全的利用白发异士和义军力量,在最短时间内掀起一场席卷中土的大风浪,继而彻底埋葬已经对豪门世家张开血盆大口的那个叫“改革”的洪荒猛兽。 在这一点上,段文操的想法与崔德本如出一辙。段文操在书信中向崔德本请求援助,而在求援的背后,清晰地表露出他对齐鲁义军的姑息态度,其迁就、纵容,甚至是毫无原则的宽容心理,让崔德本看到了北海段氏在“大旗”段文振倒掉之后,其对改革立场的悄然变化。 段文振出自世家,却是坚定的改革派,而中土一统后环绕在两代皇帝周围的改革派,毫无例外都来自豪门世家。 中土分裂时期,大大小小的王国不论实施何种政治制度,在其光鲜的表层里,包裹的核心都是门阀士族政治,掌握权柄的都是世代传承的大贵族,或者以军功崛起的新兴贵族,低等贵族根本就没有资格进入权力高层。统一后,中土进入新时代,政治制度当然要适应统一后的新时代,唯有如此才能维护统一和走向繁荣,所以改革是大势所趋,是人心所向,是历史的必然,不可阻挡。但统一后掌握权柄的依旧是那些大贵族,他们首先要维护自身利益,而要维护自身利益,首先就必须确保中土的和平统一,唯有和平统一的大环境,才能进一步推动豪门世家的发展壮大。这两者相辅相成,但在利益诉求上却存在着激烈冲突。 简单的道理是,你把大饼做大了,中土总的利益增加了,社会各阶层都能受益,但问题是,你若想把大饼做大,就必须齐心协力,不能出力的出力,偷懒的偷懒,导致分配不公,而分配上的不公平一旦严重,社会各阶层之间的矛盾加剧,社会就会动荡不安,而这将影响到中土的和平统一的大环境,影响到中土总利益的增加。 所以,在大贵族掌控权柄的前提下,改革的总体思路便是,在做大大饼增加中土总利益和维护增加自身利益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也就是经济改革优先于政治改革,所以纟统一后的中土政治虽然披上了中央集权的华丽外袍,但本质上还是门阀士族政治,换汤不换药。 中土和平安定的大环境和正确的经济政策,让中土的发展走上了快车道,而经济的迅速发展,经济总量的急剧增加,在让社会各阶层受益的同时,分配不公也越来越严重,尤其绝对数量庞大的寒门,其中绝大部分是以军功崛起的新兴贵族,对权力和财富分配上的不公平充满了怨恨。而以军功崛起的新兴贵族中的高等贵族,同样因为历史、文化等不可改变的原因,在权力和财富的分配中,远远落后于世代传承的豪门,且因为综合实力上的差距导致其发展后劲严重不足,有被逐渐赶出权力高层的趋势。于是,以军功崛起的新兴高等贵族,和绝对数量庞大的寒门,便成为推动改革的主力军。 由分配不公导致的统治阶层内部的激烈矛盾,威胁到了中土的和平统一,开始倒逼中土的权力高层不得不进行政治制度上的改革。 政治制度改革,便是中央集权制和门阀士族政治之间的对决。从坚定的改革派的立场来说,就是遏制和打击豪门世家的特权,削弱和剥夺豪门世家的权力和财富,彻底消除分配上的不公,彻底铲除分裂和战乱的根源。 豪门世家当然要维护自身利益,但迫于现状,也不得不妥协,不得不改革,不得不拿出一部分利益来,以缓和贵族阶层内部的矛盾,于是,掌控着中土权柄的很多大贵族也就成了改革派,其中很多人的改革决心非常大,改革思路很先进,改革手段也很激进,不过其根本目的还是为了在中土的发展繁荣和豪门世家的生存之间寻到一个新的平衡点,其实质还是要维护豪门世家在中土权力和财富的分配中的主导权,还是要维护门阀士族政治。 先帝时代,高颍、虞庆则、杨雄和苏威并称“四贵”,还有杨素、崔弘度、裴世矩等众多文臣武将,他们的改革理念与先帝基本一致,都主张改革,都积极推进中土的发展和强大,但同时也分为两派,一派坚持让度一部分利益给社会其他各阶层,而另一派则不遗余力地保留豪门世家的特权。 今上时代,虞庆则已经死了,杨素很快也死了,而高颍则被赶出了中枢,杨雄、苏威和裴世矩还在,元寿、杨达、段文振等一批德高望重功勋卓著的大贵族因为深得今上的信任,亦被拔擢进入中枢,中枢实力强悍,政治改革得以大刀阔斧地进行。 政治改革触及到了豪门世家的底线,贵族内部的根本矛盾日益激烈,这个以利益为核心的根本矛盾迅速催发了关陇人、山东人和江左人之间的矛盾,老贵族和新兴贵族之间的矛盾,豪门和寒门之间的矛盾,贵族和平民之间的矛盾,结果是整个社会矛盾在短短数年内激化、爆发了。政治改革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而这一阻力加剧了皇帝和豪门世家之间的矛盾,加剧了中央和军队、中央和地方官府之间的矛盾,一场危及到中土统一和国祚稳定的危机正扑面而来。 段文振是坚定的改革派,但这并不代表北海段氏就认同和支持他的改革理念,更不代表整个齐鲁贵族集团都坚定不移地追随他。当政治改革已经严重损害了豪门世家并波及到整个贵族阶层之后,北海段氏和齐鲁贵族集团唯有支持段文振,才能借助段文振的权柄,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现在段文振死了,保护伞不在了,北海段氏和齐鲁贵族集团暴露在对手面前,但对手太多了,这时候他们假若继续顽固坚持激进的改革理念,继续支持皇帝的改革,必将遭到一群对手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所以,改弦易辙,在改革立场上由“激进”转为“保守”,是北海段氏和齐鲁贵族集团保护自身利益的唯一出路。 由此不难推测出,段文振为何姑息义军,为何要纵容义军的发展壮大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不想掺合的梁德重 崔德本反复思考权衡后,回书段文操,认同他对鲁郡及其周边地区局势的分析和预测,为了确保东征的顺利进行,齐鲁和徐州两地的稳定至关重要,所以当务之急是剿杀以白发贼为首的各路叛军,为此他决定挥师北上,与段文操南北夹击,置叛军于死地。.00Ks. 崔德本在书信的最后部分提到了纳言杨达的病逝,并就此事表达了对皇帝和中枢的深切担忧。中枢四位最高长官的“密集”辞世,造成的影响太大了,而时值东征期间,这一影响必然累及到正在进行的对外战争,本来十拿九稳的征伐由此蒙上了一层阴影。 崔德本寥寥数言,看似泛泛而谈,但其中隐含的东西太多了,足够段文操揣摩思量。 崔德本随即赶赴左骁卫府拜访武贲郎将梁德重。 梁德重现在的压力很大。东征战场上的官僚、军队、民夫有近两百万人,每天消耗的军需是个惊人的数字,而这些军需主要靠贯通中土南北的大运河进行运输,其中梁德重负责卫戍的淮河、通济渠段就长约两千里。目前留守徐州的诸鹰扬兵力不过两千余人,梁德重既要保护徐州诸郡,又要卫戍大运河,可以想像他在兵力部署上的捉襟见肘。 不过让梁德重感到侥幸的是,白发贼自远走蒙山进入齐鲁后,便把掳掠的目标放在了鲁郡,虽然初春也曾下山侵扰了兰陵和郯城一带,但抢了就走,并没有把目标对准连接东莱和江都的沿海运输通道,否则梁德重必定陷入两线作战的窘境,其有限兵力既要卫戍运河水道,又要戡乱剿贼,肯定是顾此失彼,难以为继,后果十分严重,一旦败北,就要重蹈董纯之覆辙。 所以梁德重密切关注鲁郡战场,当他得知段文操败走宁阳,便预感局势不妙。果然,没过几天,白发贼就带着军队进入徐州,猛攻谷庭和方与。谷庭转瞬丢失,方与还在坚持,沛城鹰扬府和藤城鹰扬府十万火急报警卫府,沛城鹰扬郎将韦云越更是直接请示梁德重,是否出兵救援。 梁德重紧急下令,据城坚守,静观其变,没有卫府命令,切勿擅自行动。梁德重担心部下骄狂大意不听命令,特意提到了全军覆没的前永城鹰扬郎将费淮和黯然下台的前左骁卫将军董纯,还有刚刚在宁阳城下败退而走的段文操。这些人都败在了白发贼手下,可见此贼不好对付,你们还是小心谨慎一点好。 以梁德重目前的状况,他连完成自己戍卫职责的兵力都不足,哪里还有多余军队去剿贼?再说以他的出身,若想再升一格,跨入从三品将军级高级统帅行列,根本就不可能。十二位府有十二个正三品的大将军,二十四个从三品的将军,总共就三十六个高级统帅,这么少的位置,还不够中土的超级豪门和一级豪门瓜分,哪里轮得到像梁德重这等出身二三流的贵族?对于梁德重来说,戎马几十年,功勋无数,能够官至正四品的武贲郎将,已经是仕途的顶点了,已经很满足了。十二卫府正四品的武贲郎将也就四十八个,僧多粥少,盯着这个位置的人太多太多,稍不小心犯了错,给对手抓住了把柄,那就是一场灾难。梁德重可不想在人生最后关头“马失前蹄”,所以他一门心思求稳,只求无过,不求有功。 梁德重的求稳,便是把大部分兵力放在卫戍水陆运输通道上,以确保东征军需的安全,把小部分兵力放在徐州北部一线,以阻绝鲁西南地区的叛军南下侵扰。然而,天不遂人愿,鲁西南地区的叛军还是南下了。这与梁德重对鲁西南局势的推测不一样。 在梁德重看来,张须陀离开鲁郡返回齐郡后,以段文操的力量无法掌控鲁西南局势的发展,而形势的走向也正与梁德重的推测,段文操败走宁阳,陷入被动,以白发贼为首的鲁西南叛军联盟夺取了战场主动权,接下来叛军联盟应该是乘胜攻击,以蒙山为大后方,向鲁郡及其周边地区拓展地盘。如此一来,齐鲁局势恶化,而徐州安全也受到了威胁,并直接影响到了东莱水师渡海远征,影响到了东征大计。鲁西南叛军联盟随即成为众矢之的。这种情形下,东都就要出兵戡乱了,负责齐鲁军事的周法尚和徐州军事的梁德重也要出兵剿贼了。没办法,贼势太大,已经把他们逼到了悬崖边上,头上的官帽子岌岌可危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 然而,出乎梁德重的预料,以白发贼为首的鲁西南叛军联盟没有乘胜攻击瑕丘,撵着段文操穷追猛打,而是沿着泗水南下,攻打菏、泗一线的亢父、高平、方与和谷庭。这四座城池位于连接中原、齐鲁和徐州三地的菏水、泗水水道的枢纽位置,有一定的战略价值,叛军占据之后,既可以霸占这条水道掳掠财富,又可以以此为据点,向西挺进中原,向东杀进齐鲁,向南攻击徐州。 很显然,白发贼有了新的攻击方向,而这个攻击方向肯定不是齐鲁,否则白发贼没有必要做出这种异常举动。南下徐州的可能性也不大,留守徐州的诸鹰扬实力强劲,另外淮河以南便是江都,而江都是今上崛起之地,费尽心血经营了近二十年,是江左第一重镇,有陪都之暗誉,其留守军队承担了戍卫江南之重任,兵力多达数万之众,一旦徐州陷入危机,江都必然出兵相助,这对叛军来说就是个噩耗了。所以这样推算下来,白发贼的目标便一目了然了,他要挺进中原。 梁德重豁然大悟,知道张须陀为何胜券在握之刻与段文操突然反目愤然离开了鲁郡,为何段文操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兵败宁阳城下,为何兰陵萧氏在段文操兵败鲁郡形势危急之下突然撤离了鲁郡,为何白发贼和鲁西南叛军联盟没有乘势横扫鲁郡,原因就在于山东人为了自身之利益,为了实现山东人的政治目标,竟然以叛军为武器操控着鲁西南乃至整个齐鲁地区的局势,并推动局势向有利于山东人的方向发展。 中原的中心就是东都,东都的四周便是京畿。今上登基之际,汉王杨谅为了夺取皇统,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席卷整个山东地区的军事叛乱。叛乱平定后,今上深切感受到了来自山东方向的威胁,于是沿着大京畿四周,挖掘了一条宽约数丈的大壕沟,然后沿着这条大壕沟筑造关隘,部署军队,构建了一道坚固的关防。 这道关防把中原和山东分开了,与此同时,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隔阂和矛盾,也因为这道肉眼可见的天堑的存在而进一步加深,于是,这道天堑自然成为两大政治集团对立的象征。 现在,山东叛军联盟要越过这道天堑,杀进中原,向关陇人开战。此事从政治上来说,对山东人不利,对关陇人有利,关陇人可以以此为借口,加大对山东人的遏制和打击。 然而,在中土深陷对内改革和对外战争双重夹击的大背景下,在皇帝和改革派急需以对外战争的显赫武功来加强中央权威,继而加快对内改革步伐的大前提下,此事在政治上的解读就不一样了,不是对山东人不利,而是对关陇人不利了。 谁是反对改革的保守派?既得利益集团。谁是既得利益集团?掌控权柄的贵族官僚。谁掌控了中土的权柄?关陇人。关陇人统一了中土,关陇贵族集团是中土的统治者,关陇人理所当然掌控中土权力和财富分配的主导权。 山东人和江左人在统一大战中失败了,成王败寇,做为失败者,理所当然要接受被统治的命运,于是他们理所当然失去了分配中土权力和财富的主导权。但山东人和江左人向来认为自己是中土的正朔,关陇人不过是一群粗鄙的蛮夷,为此,山东人和江左人决心逆转乾坤,他们以改革为武器,高举着和平统一和中央集权制的大旗,试图从政治上推翻关陇人,重新夺取中土的统治权,重新掌控中土权力和财富分配的主导权。 但关陇人同样充满了智慧,尤其那些以军功崛起的新兴贵族,他们也以改革为武器,也高举着和平统一和中央集权制的大旗,试图从政治上摧毁门阀士族政治,彻底断绝山东人和江左人的东山再起之路。 大家都要求改革,而改革的实质就是重新分配中土的权力和财富,做为既得利益集团的关陇人,他们占据了最大份额的权力和财富,一旦改革进行下去,损失最大的就是他们,结果当改革进行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山东人和江左人越来越积极,而关陇人却越来越消极,最终他们不可避免的走上了反对改革的道路,成为政治上的保守派。 山东叛军攻打中原,威胁东都,实际上就是帮助山东人打赢东征,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解释为这是改革派向保守派发动了攻击,而这一象征意义是皇帝和改革派所需要的。皇帝和改革派在赢得了对外战争,建下了显赫武功,树立了强大权威之后,正好可以借助此事打击保守派,以此来推动改革加速前进。 梁德重忧心忡忡,从他的高度遥看未来一片模糊,扑朔迷离。既然看不到未来,那就要确保现在的利益不受损失,为此梁德重决定与崔德本好好谈一谈,只要我的利益不受损失,你崔德本爱怎么于就怎么于,我视而不见。 就在这时,崔德本主动寻上门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赶走梁德重 崔德本喝着茶,摇着蒲扇,摇头晃脑地就开了。 东征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东莱水师也即将渡海作战,齐鲁和徐州的稳定乃重中之重,你梁德重做为徐州军事长官,担子很重。 最近东都接二连三的来文,说大河南北的旱情越来越严重,受灾的田地越来越多,不出意外的话,大范围的旱灾已不可避免,大河南北的形势会越来越恶劣,尤其河北、河南和齐鲁三地,大量灾民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必然举旗造反,大河南北的叛乱可能会掀起一个**。为此,东都警告河北、河南和齐鲁诸郡,务必要提前做好防范,并敦促地方官府加大救灾赈济的力度,另外还要求徐州、江都和江南诸郡,在确保东征军需的同时,竭尽全力给予灾区以帮助 然而,近两百万人的东征大军,耗费太大,各地官府虽然全力以赴,但依旧有难以为继之感,而大河南北诸郡在全力支持东征的同时,连续受灾,可谓雪上加霜,接着因为赈济不力,叛乱迭起,形势已日益恶化,以“饿殍遍野,生灵涂炭”来形容当前大河南北的严重灾情并不为过。 可以预见,起义大潮已经掀起,即将席卷大河南北,河北、河南和齐鲁在天灾和**的前后夹击下,揭竿而起者必定如雨后春笋一般漫山遍野,而与三地毗邻的代晋、中原、徐汝、江淮乃至两京、江南等地都有可能遭到波及。 天下大乱了。天下若乱,东征打赢了又如何?军事上的胜利,并不能挽救政治上的失败,皇帝和改革派们执意发动的这场东征,有可能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其辱。 徐州的形势很严峻。要确保东征军需的征缴和供给,要确保东征军需运输通道的畅通无阻,要时刻提防鲁西南诸贼南下侵扰,要做好灾民南下徐州后的安抚和赈济的准备工作,另外还要防范徐州境内爆发叛乱,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而若想把这些事情做好,确保徐州的稳定,军政两府必须齐心协力,必须紧密配合,否则后果堪虑。 梁德重心烦意躁,蒲扇摇动的力度很大,心情非常沉重。 崔德本对形势的描述并没有夸张,事实上大河南北的灾情比崔德本描述的还要严重。旱灾不仅仅摧毁了夏收,也摧毁了秋收,夏粮没有了,秋粮也没有了。地方官府去年就没有开仓放粮,仓里的粮食一部分送去了东征战场,剩下的一部分因为今年大旱没有收成,还要送去东征战场,而由地方官府管理的“义仓”状况也是一样,所以现在地方官员为了自己的官帽子绝无开仓放粮之可能。地里没有粮食,官仓、义仓即便有粮食也不会打开,灾民走投无路,要么饿死,要么逃亡,要么抢劫,要么造反,但不论他们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死神的追杀。时值盛夏,饿殍遍野,瘟疫不可遏止地爆发了,于是死亡的人更多,如此恶性循环,形势一发不可收拾。 崔德本先把困难一一摆出,然后说明了来意,鲁郡段文操又来求援了,你看这事怎么办? 有了前面的铺垫,崔德本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就很浅白了,我徐州自顾不暇,哪里还有能力去救援鲁郡?但之前东都有命令,在确保东征这个大前提下,徐州军事长官梁德重必须给齐鲁以军事上的支援,配合齐鲁军队戡乱剿贼。另外齐鲁军事长官右候卫将军周法尚也曾致书梁德重,向其求援,面对军中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老统帅,梁德重哪敢拿架子?毫不犹豫地做了承诺。 上次段文操求援,崔德本给了梁德重面子,说服兰陵萧氏统兵北上,但这次蒙山贼下山劫掠,兰陵萧氏亦是自顾不暇,而崔德本亦没有出兵支援段文操的意愿了。这本来就是你段文操和卫府、鹰扬府的事,你自己去处置吧。 梁德重揣测不到崔德本的真实想法,但想不到也就不想了,抱着“明哲保身”的念头,梁德重也开始摆困难,言下之意,我手上就这么点人马,戍卫淮河、运河都捉襟见肘,哪里还有余力北上剿贼?还是你带着由乡团宗团组建的地方军去吧,如果兵器不够,我可以支援一些。 崔德本一口拒绝。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看看大河南北连续受灾的情况就知道了,大难临头的时候,千万不要指望皇帝,更不要寄希望于地方官府,至于那些用来救灾用的官仓、义仓,现在性质也变了,变成皇帝和地方官员的私库了,所以现在徐州的平民百姓、商贾富豪、贵族官僚,都在竭尽全力做好“自保”工作,比如平民就积极耕种以提高产量,多存一些余粮,商贾富豪、贵族官僚则想方设法多囤粮食,但有粮食还不行,还不安全,还要防备盗贼劫掠,因此要花大力气修筑一些防御设施,把家园打造成坚固的堡垒。所以现在乡团、宗团都在家里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时间去打仗,去剿贼。 梁德重知道崔德本的来意了,他这是要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啊。 梁德重相信自己对形势的判断,从目前白发贼和鲁西南叛军联盟的动向来看,他们肯定要攻打中原,而突如其来的这一变化,与段文操、与齐鲁贵族的背后动作肯定有关系。双方有共同的对手,有共同的利益,有妥协的基础,一旦妥协,双方便可各取其利,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只是如此一来,齐鲁形势就变了,由齐鲁人之间的互相残杀,变成山东人与关陇人之间的对抗。齐鲁人把内部矛盾消化了,贵族和叛贼沆瀣一气,贵族以叛贼为武器攻击关陇人,而叛贼则藉此机会赢得贵族的暗中支持,谋求发展。 这种形势下,梁德重这个关陇人如果跑去剿贼,则正好中了山东人的奸计,必定会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必定会被白发贼掀翻马下,重蹈董纯败走徐州之覆辙。而梁德重一旦败北,徐州诸鹰扬遭到打击,首当其冲的便是运河通道的安全得不到保障,这必将影响到东征的进行,其次白发贼和鲁西南叛军联盟在进攻中原的时候,本来要面对京畿诸鹰扬和徐州诸鹰扬的左右夹击,前进的道路上遍布荆棘困难重重,但梁德重和徐州诸鹰扬的失败,却让白发贼和鲁西南叛军联盟攻击中原的难度大大减小。 梁德重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被动下去,段文操和白发贼正在菏、泗一线“挖坑”,而崔德本气势汹汹而来,锋芒毕露,咄咄逼人,如果自己不给予有力还击,极有可能栽在这帮阴险狡诈的山东人手上。 梁德重铺开了地图,拿出了从军方渠道获悉的有关鲁西南局势最新发展的机密,就白发贼和鲁西南叛军联盟在宁阳城下击败段文操后,火速沿泗水南下,攻击菏、泗两水交汇处的异常举措,做出了自己的分析和推断。 白发贼和鲁西南叛军联盟的攻击目标已经不是鲁郡,也不是鲁西南地区,而是中原。白发贼既然要打中原,就必然要沿着菏水推进,再由济水杀进荥阳,一边威胁京畿和东都的安全,一边大肆掳掠大河和通济渠两条水道。这种情况下,假若大河和通济渠水道中断,必将影响到东征,而主要责任必然由戍卫京畿和保护大河、运河水道的关陇人来承担。 白发贼和鲁西南叛军联盟的真正目标实际上只有一个,竭尽全力阻碍东征,破坏东征。为达到这一目标,他们的最佳手段莫过于立足蒙山,四面出击,最大程度混乱齐鲁局势,但如此一来,假若东征出现了以外,承担责任的就是山东人,所以宁阳一战后,段文操肯定向白发贼妥协了,双方一拍即合,于是白发贼调整了策略,千里迢迢攻打中原。远征中原也能实现破坏东征的目标,且可以⊥山东人置身事外,但难度太大了。为此,段文操向崔德本求援,而崔德本慨然支持,主动寻到梁德重,诱惑他去剿杀白发贼,以便把他推进陷阱,继而减少白发贼攻打中原的难度。 梁德重虽然没有直接点明崔德本的来意,没有直接打崔德本的脸,但言辞间已经清晰表露出他的愤怒和鄙夷。 崔德本仿若不觉,当即与梁德重争辩,试图推翻他的判断,但崔德本越是争辩得厉害,越是给梁德重一种欲盖弥彰之感,此地无银三百两,这背后肯定有阴谋。 梁德重不能不去救援方与和谷庭,不救就是他的失职,但菏、泗一线对他而言就是个陷阱,所以他坚决不去,坚定地把救援任务推给崔德本。我已经把事情挑明了,就差没有指着你的鼻子骂你是个无耻小人了,所以你继续争论没有意思,直接提条件吧。 崔德本终于提条件了,既然你卫府不去救援我彭城的方与和谷庭两城,一定要我彭城自己解决,那好,彭城的事就由我来处理,你不要于涉,你把沛城鹰扬府和藤城鹰扬府的军队都调走,你带着他们去谯郡、梁郡戍卫通济渠,不要站在我彭城的地盘上看热闹,不要蓄意激化我彭城内部的矛盾。你一走,带着诸鹰扬都走了,彭城就没有正规军了,面对白发贼的威胁亦是无计可施了,如此一来,地方乡团、宗团迫于现状,就不得不遵从我的命令重新集结起来,这样我才能带着军队北上剿贼。 崔德本的理由冠冕堂皇,梁德重却是心领神会。此刻他巴不得离开彭城,这是块是非之地,不能留,再说对他而言,彭城是否受到叛军的攻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守住通济渠,一定要确保运输通道的安全。 梁德重满口答应,慨然允诺。 第一百七十章现实很骨感 彭城局势在紧张之刻,出现了奇怪一幕,武贲郎将梁德重竟然走了,巡视通济渠去了,并且命令留守彭城诸鹰扬均随其赶赴通济渠。 离开彭城前,梁德重下令,紧急征调彭城地方军,由彭城郡丞崔德本统率,负责彭城镇戍,并相机剿贼,以保境内安稳。 崔德本接到卫府命令后,即刻书告各地乡团、宗团团主和佐史,马上率军赶赴沛、薛一线集结,向攻打方与、谷庭的叛贼展开攻击,争取在最短时间内击败贼人,收复城池。 鲁郡段文操陈兵于平阳、邹城一线,彭城崔德本虎视眈眈于沛、薛一线,虽然两军暂时都没有向菏、泗一线展开攻击,但南北夹击之势已成,这给了义军很大压力。各路豪帅在重压之下,一边竭尽全力扩张军队,一边开始沿着菏水两岸向西推进,而南路军统帅孟海公更是冲在了最前面,包围了金乡城。 当义军联盟进入菏、泗一线时,济阴郡守府和鹰扬府都在密切关注着菏水两岸的局势。济阴军政两府长官忐忑不安,担心义军联盟杀进济阴,然而,他们越是担心,噩运就来得越快。随着鲁郡和彭城郡都在各自边境陈以重兵,摆出一副联手夹击之势后,鲁西南的形势就基本明朗了。义军联盟只有两条路,要么东进,与鲁军、彭城军决战;要么西进,杀进济阴。很明显,从义军联盟的立场来说,当务之急不是与强敌打个你死我活,而是发展壮大,发展得越快,生存的几率就越大,所以,义军联盟肯定要杀进济阴。 济阴郡守韦保峦接到金乡告警,遂十万火急报于东都。 韦保峦出自关中本土贵族第一豪门韦氏,他的祖父便是名垂青史、声名赫的韦孝宽。韦孝宽有六子,其中韦总、韦寿、韦霁和韦津最为知名。韦总、韦寿已辞世很久,韦霁现在是太常少卿,韦津是民部侍郎,都是权势显赫之辈。而他们的下一代也均已独当一面,其中杰出者有长孙韦总之子韦园成继嗣郧国公,在卫府任武贲郎将;韦寿之子韦保峦继嗣滑国公,出任济阴太守,另外他还是皇亲国戚,他的妹妹是已故元德太子杨昭的妃子,生有代王杨侑。 皇帝御驾亲征,远去辽东,中枢重臣、中央省台寺官长,大半随侍,既辅佐皇帝指挥东征,又帮助皇帝处理国事,所以行宫实际上就是移动的权力中枢,而东都皇城中的中央府署机构只剩下一批留守人员,仅仅起到一个上传下达的作用。 对此韦保峦很清楚,他知道自己的告警奏章送到东都后,东都还要送到远在数千里之外的行宫,由皇帝和中枢大臣们做出决策下后再下达诏书,这样一来一往需要很长时间,但现在鲁西北局势已非常紧张,战局亦是瞬息万变,而呼啸杀来的鲁西南诸贼更不会给官府从容应对的时间,而目下济阴郡兵力单薄,两个鹰扬府的留守兵力加在一起也只有两个团,连坚守首府都非常困难,更不要说去击败叛军了。仓促之下,韦保峦也只有“临时抱佛脚”,十万火急征调各地乡团宗团力量,据城坚守,虽然这种先斩后奏的行为可能会遭到皇帝和中枢的惩罚,但韦保峦已经顾不上了,再说前面已有张须陀、段文操、崔德本等上郡太守未经中央同意擅自组建地方军的先例,他一个中郡太守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随后效仿,皇帝和中枢也应该给予理解,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嘛。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韦保峦的想法很好,可惜实施起来难度非常大。 鲁西北地区的东平、济阴和东郡三郡人口众多,经济富裕,贵族富豪商贾数量庞大,且位于中原、河北、齐鲁、颍汝和徐州四大区域的交汇处,是连接中土东西南北四方水陆交通的枢纽所在,战略位置很重要,历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关陇人从统一黄河流域开始,就试图控制这一区域,但这一区域的山东人非常彪悍,地方势力非常强大,尤其山东五大豪门之一的荥阳郑氏,更是将其视为自家“后院”,而鲁西北大小贵族有了荥阳郑氏这杆大旗,愈发齐心,把这一区域经营得如铁桶一般严密,关陇人是脚插不进去,水泼不进去,一筹莫展。虽然历任关陇籍行政长官都想方设法打击地方势力,但屡战屡败,尤其最近一次的“白马”大案,更是闹得沸沸扬扬,如果不是崔氏暗中斡旋,关陇人这个跟头栽得就大了。 现在东郡的地方豪帅翟让由白道转入了黑道,东平郡的豪帅霍小汉也带着巨野泽上的渔民造反了,而济阴郡的豪帅孟海公也不落人后,据周桥而起,活跃于菏水两岸。可以想像一下,在目前这种形势下,鲁西北地区的贵族富豪是何种心态?是静观其变,还是伺机而起?还有多少人愿意遵从关陇人的命令,帮助关陇人剿杀自家兄弟?根深蒂固的地域矛盾和复杂的地域利益冲突,在形势骤变、大难临头之际,无限制地放大,即便大家并不看好造反的前景,但也绝不会兄弟阋墙手足相残,最多也就是明哲保身,两不相帮。当然了,生死关头,墙头草还是要做的,造反的兄弟来了,那就慷慨大方一些,要啥给啥,不要撕破了脸,搞得兵戎相见;如果官府占了上风,官军来了,那就委曲求全一下,该低头时候就低头,该阳奉阴违的时候也不要与官军对着于,总之自身利益至上,其他都是次要的。 根深蒂固的矛盾,明哲保身的心态,再加上强烈的报复关陇人的心理,导致地方贵族富豪根本不支持官府,不支持韦保峦,对韦保峦所发出的紧急征调乡团、宗团的命令阳奉阴违,蓄意拖延,而大家的理由也非常充分,我总要保护自己的家园,自己的家人亲族吧?不能说因为你的一纸命令,我就把自己的家园,自己的家人亲族拱手送给穷凶极恶的叛贼吧?你如果能保护我的家园和家人亲族,我就给你卖命,否则免谈。 韦保峦征兵受阻,眼睁睁地看着鲁西南义军联盟杀进了济阴。 义军的攻击速度非常快,三路大军沿着菏水两岸齐头并进,声势惊人。 中路,大总管李风云带着苍头军一路攻城拔寨,直扑定陶。 北路,总管韩进洛,副总管帅仁泰、霍小汉指挥北路军,沿着巨野泽西北方向急速推进,经东平郡的巨野、雷泽一线直杀济阴郡东北部的乘氏。 南路,总管孟海公,副总管甄宝车指挥南路军主力,沿着菏水南岸大踏步前进,由成武、周桥一线直杀济阴郡首府济阴城。 副总管徐师仁拖后,继续包围金乡城,同时戍卫菏、泗一线,确保西征三路大军的退路。 总管韩曜则率留守团旅,向邹城、平阳一线展开了攻击。 与此同时,留守蒙山的陈瑞与副总管陆平,则率军坚守汶水一线,与段文操的北上攻击军队展开了激战。 局势急骤恶化,韦保峦惊慌失措了,遂拟写书信,向所有可以求助的对象请求支援。 向中央机构所在的东都皇城求援是没有指望了。中枢留守重臣除了礼部尚书杨玄感外,余者都是各中央机构的副职,所以目前皇城里真正能做出决策的也就是杨玄感,但杨玄感手上没有军权,军权在卫府将军们手上,而留守的卫府将军们的职责是戍卫东都和京畿地区的安全,没有皇帝的圣旨,他们绝无可能离开戍地,也绝无可能听从杨玄感的命令。再说杨玄感是河洛贵族集团的领袖人物,虽然河洛贵族集团与关中本土汉姓贵族集团都属于关陇贵族集团,在政治上都持保守立场,但两者的政治理念和利益诉求差距太大,根本就不是一路人。韦保峦不会也不敢向杨玄感求助。现在这两大政治集团的矛盾和冲突非常激烈,一旦杨玄感插手此事,韦保峦的处境不会改善,只会更艰难。 韦保峦首要求助的对象是齐王杨喃。 齐王杨喃是今上的嫡次子,齐王正妃便是出自关中韦氏。齐王的哥哥,元德太子杨昭的妃子中,也有关中韦氏,生有代王杨侑。从这里便可以看到关中韦氏在关陇贵族集团中尊崇的政治地位和庞大的政治势力。 皇族愿意与之联姻的豪门,其政治力量肯定能影响到中土的命运,而为了控制和利用这个政治力量为己所用,便用联姻这一政治手段建立共同利益,继而形成荣辱与共的合作关系,是稳定中土延续国祚的最好办法。然而,凡事有利必有弊,历史证明,与皇族联姻的豪门世家,为了攫取最大政治利益,常常是引发以皇统为核心的政治风暴的根源所在,而这种政治风暴一旦失控便会动摇国祚,甚至改朝换代。 元德太子杨昭死后,齐王杨喃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但不知是什么原因,今上迟迟没有让他继承皇统,给予其储君的政治地位。随着时间的延续,围绕着皇统的争夺越来越激烈。我不能上位,但也不能让你上位,而你不能上位,我的机会就来了。这种正常的逻辑一旦与政治利益相结合,后果非常可怕。 为了让齐王杨喃顺利继承皇统,以关中韦氏、陇西李氏为首的政治集团,可谓殚精竭虑,倾尽了全力,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政治对手们还是找到了齐王的要害,给了齐王致命一击。去年齐王杨喃因“失德”而声名扫地,由此爆发的政治风暴,更是给了关中韦氏和陇西李氏沉重一击。 然而,只要皇统一天没有定下来,储君一天没有人选,东宫一天没有主人,一切便皆有可能。 韦保峦从目下的危急中敏锐地发现到了一丝扭转乾坤的可能。 第一百七十一章齐王杨暕 齐王杨喃虽然因“失德”受到了打击,在皇统争夺中落于下风,但做为嫡出皇子,皇统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并不会因此失去储君候选人的资格,他依旧是太子之位的有力竞争者,其政治地位不会因为他在道德上的某些过失而动摇,其政治前途更不会因此而陷入黑暗。 储君对国祚稳定和延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自中土统一以来,国祚的稳定和延续是以维护中土统一为基础,只有维持中土的统一,国祚才能稳定和延续,而要维持中土的统一,就必须建立与之相适应的以中央集权为核心的新的政治制度,而要建立中央集权制,就要推翻门阀士族政治,而要推翻门阀士族政治,首先就要遏制和削弱门阀士族在政治上的特权,而门阀士族是王朝的统治阶层,是既得利益集团,由此可知以建立中央集权制为最终目标的改革阻力有多大,但改革势在必行,这关系到国祚的稳定和延续,关系到中土的统一和繁荣,为此,做为中土最高统治者的皇帝,改革的最高领导者,必须把始终不渝推进改革直到最终实现中央集权制的执政理念一代代的贯彻、延续和坚持下去,所以,皇帝和改革派们在选择继承人的时候,其先决条件就是:做为中土未来最高统治者的储君,必须贯彻、延续和坚持中央集权制改革,也就是说,储君必须是一位坚定的改革派。 当年先帝是先确立继承人,然后不遗余力地培养和打造继承人的改革理念,但他失败了。阻碍改革的力量太大了,以众多大豪门大世家为核心的各政治利益集团,为了避免与先帝直接发生冲突导致两败俱伤,遂把目标放在了皇统的争夺上。只要能让皇统继承人在政治上持保守立场,那么这场声势浩大的改革,必将随着先帝的驾崩而失败。 结果是悲惨的,改革派和保守派在皇统大战中杀得血肉横飞,而先帝和他的儿子们则上演了一幕幕父子相残、兄弟阋墙的人伦悲剧,最终先帝虽然在皇统大战中击败了保守派,但付出的代价异常惨重,尤其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场皇统大战竟然在他驾崩之后才迎来了真正的**,政治风暴演变成了一场席卷大半个中土的兵变,改革差一点就与他一起消亡于历史。 今上赢得了皇统,教训却!是血淋淋的,刻骨铭心,痛彻入骨,然而,让他感到悲哀的是,他和先帝一样,都没有能力解决皇统之争,他只能重走先帝的老路,至于是否重蹈先帝的覆辙,那只有天知道了。就在今上不遗余力地培养太子杨昭,把未来希望都寄托于他的时候,杨昭竟然薨亡了。杨昭的突然离去,给了今上沉重打击,同时也让今上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在改革没有取得决定性胜利之前,改革派和保守派的激烈厮杀必将累及皇统,累及到自己的儿孙们,为了避免悲剧的再一次重演,唯有无限期推迟储君的建立,这样才能让自己心无旁骛地推进改革,同时又能保护自己的儿孙,避免让他们过早陷入血腥而残酷的皇统之争,而政治风暴的减少,必将有助于自己在改革上取得决定性进展。 齐王杨喃,这个第一顺位继承人,就这样匪夷所思的静止在了原地,虽然距离储君之位近在咫尺,距离东宫不过一步之遥,却可望而不可即。 齐王杨喃就差了半步,跨过这半步,他就是中土未来的皇帝。为了让他跨过这半步,支持他的政治集团倾尽全力,使出了浑身解数,而他们的政治对手却从这“半步”中看到了机会,于是想方设法“阻击”杨喃,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无所不用其极。 皇帝当然看在眼里,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杨喃如果做了储君,成长为一股政治力量,一旦为保守派所利用,则必然对皇帝形成掣肘。现在反过来了,杨喃若想入主东宫,他和他背后的政治力量就必须支持皇帝改革,如此皇帝便轻而易举地卡住了一部分保守力量的“脖子”。另外此事对杨喃个人来说亦是一种锤炼,假若杨喃能在这种逆境中坚持下来,其收获是巨大的,不论是个人才智还是政治经验包括其个人威望,都会达到一个新的高度,他的执政理念也会逐渐形成,如果他的这一理念与皇帝和改革派们的执政思路完全一致,则皇统唾手可得。 从皇帝和改革派的立场来说,有意识拖延储君的设立,风险非常大,将给国祚安全和政治稳定带来重大隐患,甚至会爆发危机,但设了储君,皇统之争不但同样存在,还会更加剧烈,而血腥残酷的皇统之争以及由此而引发的政治风暴,不但同样会影响到国祚安全和政治稳定,还会给改革的推进带来重重阻力。两害相权取其轻。改革的目的是为了维护中土的统一,推动中土的发展,所以改革至上,如果暂时不设储君有利于改革,那当然就暂时不设储君。而暂时不设储君还有一个好处,便是可以给皇帝和改革派们更多的观察和选择继承人的时间,这与中途发现储君背离了改革思路,不得不进行更迭,继而父子相残,搞得血雨腥风、尸横遍野、天怒人怨要好得多。 去年东征提上了日程,皇帝要御驾亲征,要长时间远离京都,虽然他所统率的行宫完全且牢固把持着权柄,即便远在数千里之外也可以正常处理国事,但中枢长期位于遥远边荒的远征战场,必然会严重影响国内政局的稳定。依照历史惯例,此刻维持政局稳定的最好办法,便是由皇帝坐镇京都居中指挥,由储君、皇子或者中枢重臣领军征伐。当年先帝不论是进行统一大战还是戡乱平叛,采取的都是这一最为稳妥之策。假如皇帝一定要御驾亲征,那么便由储君坐镇京都代理国事,由皇帝信任的中枢重臣左右辅弼,以确保万无一失。 皇帝一定要御驾亲征,一定要亲手建下显赫武功,一定要以对外战争的胜利来扩大和牢固自己的权威。文武大臣们谏阻无效。以关中韦氏、陇西李氏为首的政治集团,便乘此机会,极力劝谏皇帝设立储君,并力陈在皇帝率军远征北虏之际,由储君坐镇京都代理国事,对维持国祚稳定和政局平稳的必要性和安全性。 东征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增加皇帝和中央的权威,以此来加快改革的推进速度,这体现了皇帝和改革派们为了改革而一往无前的勇气,虽千万人吾往矣,一切都是为了改革,而拖延储君的设立同样是为了改革,所以此刻设立储君虽然是必要而紧迫的,且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齐王杨喃就是不二人选,但在改革至上的大前提下,皇帝和改革派们必须阻扰储君的设立。 关中本土贵族集团和陇西本土贵族集团是关陇贵族集团的核心力量,这两大政治集团联手,对政局的影响非常大,如果齐王杨喃入主东宫,做了太子,成为中土未来的皇帝,那么这两大政治集团所得到的政治利益难以估量,所以,他们的政治对手,不论是关陇贵族集团中的河东、河洛汉姓贵族集团,还是虏姓贵族集团,也不论是山东人还是江左人,都毫无例外地展开了“阻击”。 皇帝和改革派们在储君设置一事上百般拖延,其目的大家都清楚,心照不宣而已。现在齐王杨喃在关中和陇西两大政治集团的支持下,巧妙利用了东征之契机,向皇帝和改革派们发动了“攻击”,这让皇帝和改革派们非常被动。其他政治集团的心态很一致,我得不到东西,你也休想得到,你想让齐王杨喃坐上太子之位,我就偏偏把他拉下来,而且有绝对的把握把他拉下来,因为皇帝和改革派们根本就不想在这个时候设立太子、确立储君。 借力打力,一击致命。皇统之争历来残酷,一旦败了,就很惨。 齐王杨喃的正妃是韦氏,早亡。韦氏的姐姐嫁进了虏姓第一豪门元家。杨喃与这位大姨子搞上了,还生下了一个女儿。按说杨喃给元氏戴绿帽子已经很不道德了,应该低调一点,悄悄瞒着,待登基称帝了,这事也就不算事了。豪门世家在政治利益的驱使下,联姻是常态,而且越联越乱,辈分搞得乱七八糟,至于婚外情、戴绿帽子之类的事情更是司空见惯。杨喃这事真要说起来,在豪门大族不算个啥,饭后谈资而已,但认真追究起来,公开了,世人皆知了,那就是“失德”,尤其像杨喃这种距离储君只有半步之差的皇子,大家的眼睛都盯着你,那就更要低调了,但可惜的是,杨喃没有“低调”,于是他给别人戴了绿帽子,自己却一头栽倒在了太子宝座下,还连累韦氏不得不在紧要关头“壮士断臂”,自己揭发自己,最终偷鸡不成蚀把米,面子里子全丢了。 东征在即,稳定至上。皇帝和改革派们也就“适可而止”了,毕竟杨喃是皇统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是必然的众矢之的,虽然这次他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但其本人也仅仅是“失德”而已,不上纲不上线,权当是对他的一次“锤炼”吧。 韦氏之所以在紧要关头“壮士断臂”,自己打自己的耳刮子,其目的也正是要保住杨喃,把他的罪责限制在“失德”这个狭窄范围内,如此既保住了杨喃在皇统上的第一继承人资格,又给皇帝留下了充足的回旋余地,这样双方不至于撕破脸走上对立。 既然杨喃依旧是皇统第一继承人,那么他距离储君的位置也依旧只差半步,只不过经过这次“失德”事件后,这“半步”的距离就有些大了,而若想缩小这“半步”的距离,杨喃就要立功,就要将功折罪,但皇帝没有把他带上远征战场,而是把他留在了京都,他又如何戴罪立功? 第一百七十二章右骁卫将军李浑 韦保峦不但把自己的一丝“灵感”隐晦地告诉了齐王杨喃,还告诉了留守京都的两位叔叔,太常少卿韦霁和民部侍郎韦津,另外又给因齐王杨喃“失德”一案而罢官在家的堂兄韦福嗣写了份密信。 韦福嗣的父亲是中土名臣韦世康,而韦世康的叔叔便是韦孝宽。韦世康嫡出三子中,以次子韦福嗣最为知名,官至内史舍人。内史舍人也就是过去的中书舍人,在内史省主掌制诰,拟草诏旨,是中枢的核心成员,参与机密,决策国事,权力很重,所以能出任此职者不但要资望,要文学,更要绝对忠诚于皇帝。 韦福嗣对皇帝很忠诚,皇帝也很信任韦福嗣,君臣志同道合,相处融洽,但随着改革进入“快车道”,两人在改革思路上的分歧越来越大,君臣分道扬镳不过是时间问题。齐王杨喃“失德”一案爆发后,韦氏位于风暴的中心,危机四伏,而为了最大程度保住家族利益,韦氏毅然“壮士断腕”,这个“腕”便是韦福嗣。 韦福嗣的叔父是前民部尚书韦冲,而韦冲的女儿便是齐王正妃。齐王“失德”一案中的女主角则是韦冲的另一个女儿,也就是韦福嗣的堂妹。因为这层姻亲关系,韦福嗣理所当然成为齐王杨喃这股政治力量的核心人物,也是推动杨喃入主东宫的“急先锋”,但他的努力失败了,也就理所当然被逐出中枢,被罢黜了全部职务。 韦福嗣的命运与关中韦氏息息相关,而关中韦氏的利益又与齐王杨喃息息相关。在皇统之争中,齐王杨喃距离储君位置最近,虽然韦氏手上还有皇孙代王杨侑,但杨侑距离储君的位置太过遥远,除非出现奇迹,否则绝无可能,所以韦氏只能把全部力量放在齐王杨喃身上。在韦保峦看来,叔叔韦霁和韦津身具要职,一举一动都在对手的关注下,行动十分不便,而罪黜在家的堂兄韦福嗣不但有便利的条件为齐王杨喃出谋划策,更重要的是,假若齐王杨喃能“卷土重来”,韦福嗣也就能东山再起了。 韦保峦求助的第二个人是负责戍卫京都的右骁卫将军李浑。 李浑是中土名将李穆的第十子。李穆出自陇西成纪李氏。陇西李氏有三家,声名最为显赫的是成纪李氏,汉李陵的后代。其次便是陇西狄道李氏,西魏八柱国之一的李虎便是出自狄道李氏,据传是秦大将李信的后代。还有一家是陇西天水李氏,当今卫府右武卫大将军李景便是出自天水李氏。 当年北魏分裂,魏孝武帝西行入关,经略关陇,得到了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鼎力支持,其中陇西成纪李氏的李贤、李远、李穆三兄弟就此崛起。先帝开国,李穆居功至伟,拜为太师,赞拜不名,食邑三千户,子孙虽在襁褓之中,亦全部授予正五品的仪同,整个家族拜官授爵者多达百余人,其权势之大,当世无比。李贤、李远兄弟早亡,李穆长寿,病逝于开皇八年,年七十七。随着李穆的死去,随着他的儿子、侄子们也陆续死去,陇西成纪李氏风光不再,权势急剧下降。 如今支撑陇西成纪李氏的便是李穆的第十子,卫府右骁卫将军李浑;还有一个是李穆第三子李雅的儿子李善衡,现为民部侍郎,本朝财政副长官;还有一个是李穆大哥李贤的孙子李敏,现为本朝将作监,虽然他不是中枢成员,但因为他是今上的外甥女婿,一个十分特殊的外甥女婿,权势显赫,甚至超过了陇西成纪李氏的当代家主李浑。 李敏的岳母是今上的大姐乐平公主,而这位乐平公主是前朝周)最后一个皇后,她和她唯一的女儿便成为前朝周)政治遗产的一个象征。先帝所建的大隋国祚是受禅而来,是前朝周)皇帝禅让的,拱手相送的,所以按道理来说,新朝要以“感恩”的心态对待前朝遗族,但实际上这绝无可能。为了维护新朝“仁义”的面子,先帝和今上都把乐平公主母女高高供起,以堵绝天下人的“嘴”,因此这对母女在关陇贵族集团中还是有着尊崇的政治地位和不容小觑的影响力。 乐平公主只有一个女儿,对女婿的选择当然很严格,除了门当户对外,还必须能最大程度地承继她们母女所代表的前朝政治遗产,如此一来这个女婿的选择范围就很狭窄了,不但要在前朝拥有相当份量的政治实力,还要在本朝拥有庞大的权势,并且对两个王朝和两个皇族都有着显赫功勋。能满足这个条件的关陇豪门并不多,而陇西成纪李氏绝对是其中一个,于是乐平公主选择了李敏。虽然挑选女婿的时候,候选的关陇世家子弟多达数百位,但实际上他们都是“绿叶”,充充场面而已。 乐平公主病逝于西征吐谷浑途中,临死前遗言,因为她没有儿子,所以视女婿李敏为子,乞求皇帝把她的食邑全部转赠于李敏,也就是让李敏继承由她遗留下来的越来越稀薄的前朝政治遗产。今上一口答应了。乐平公主又恳请今上代替她照顾女儿女婿。今上郑重承诺,而这个承诺意义非凡,等同于赐给了李敏夫妇免死金牌。由此可知,以李敏显赫的家世和独特的政治地位,即使皇帝把他排除在了中枢之外,但他对中土的政治影响力是事实存在的,且不容忽视。 不过在皇统一事上,李敏的话语权还是非常有限,陇西成纪李氏中,真正能够影响到皇统的,唯有李浑。 陇西成纪李氏是陇西本土汉姓贵族第一家,关中韦氏则是关中本土汉姓贵族第一豪门,两大世家从关陇汉姓贵族整体利益出发,结盟是必然之事,政治联姻更是不可或缺。虽然两家之间不可避免的存有矛盾和冲突,但自北魏分裂以来,山东、河洛、河东三大汉姓贵族集团和虏姓贵族集团蜂拥而至,关陇本土汉姓贵族集团因为历史文化等底蕴严重不足处于绝对劣势,大家不得不团结一致共谋利益,经过西魏和北周两朝的奋斗,他们终于依靠军功而崛起,成为中土新兴贵族集团的核心力量。到了本朝,以关中韦氏和陇西成纪李氏为代表的新兴贵族,在权势上,已经足以比肩以山东五大超级豪门为代表的古老贵族,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体现就是与皇族、与古老豪门之间的政治联姻。 先帝开国前为北周朝大丞相,总揆朝政,大权独揽。北周重臣尉迟迥、司马消难和王谦分别据河北、荆襄和巴蜀发动兵变,要推翻先帝。危急关头,坐镇代晋的李穆就成了关键人物,如果他也参加兵变,则先帝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必然败北。双方都去争取李穆,而李穆仔细权衡后,派小儿子李浑去了长安,带给先帝一个熨斗,意思是当今中土唯有先帝才能实现统一之大业,坚决支持先帝。先帝大喜,遂以韦孝宽为统帅,倾尽全力击败尉迟迥,赢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李浑做为李穆的秘使,理所当然得到了先帝的赏识,加官进爵,不久便追随时为晋王的今上,出任其亲卫旅团的统帅,扈从今上远征江左,自此成为今上的亲信,辅佐今上经略江左。今上做了太子后,他出任左武卫将军、太子宗卫率。今上登基后,他出任右骁卫将军至今。 因为陇西成纪李氏对本朝的特殊功勋,因为李浑与今上的特殊关系,今上特意任命李浑兼领太子左卫率,希望李浑能像辅佐自己一样尽心尽力地辅弼储君。太子薨亡后,齐王杨喃是理所当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而今上初始也的确属意齐王,特意命令李浑带着东宫两万卫士辅佐齐王。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就复杂了,皇帝迟迟不设储君,而有望成为储君的齐王杨喃则成了众矢之的,遭到各方势力的围追堵截。奉命辅佐和保护齐王的李浑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他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卫护齐王,不得不殚精竭虑完成皇帝托付的使命,但同时他却看不到齐王入主东宫的希望,因为他知道皇帝为了推进改革,已经无限制搁置了皇统。而皇帝此举不但把齐王推到了悬崖边上,也把李浑架在了大火上烤。李浑走投无路,他的命运和齐王的命运紧紧捆在了一起,为了逆转危局,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把齐王杨喃推上太子的宝座,为此,陇西成纪李氏和关中韦氏再一次政治结盟。 自魏晋门阀士族政治兴盛以来,世家士族在婚姻上奉行贵贱有别的原则,联姻只在地位相近的家族之间进行,以保证自家的贵族等级不会因为婚姻的不当而下降,绝对避免“婚宦失类”。在门阀士族政治最为鼎盛时期,“婚宦失类”是一项严重罪名,会受到惩罚,更会被士族所唾弃。关中韦氏、陇西李氏等关陇本土汉姓贵族能够与皇族联姻,与山东五大超级豪门联姻,表明他们在中土的政治地位已经上升到了全新高度,以军功崛起的新兴贵族集团已经成长为可以影响中土命运的庞大政治力量。 中土统一后,门阀士族政治逐渐走向“下坡路”,但几百年传承下来的森严的等级制度和由这种等级制度衍生的价值观、民俗民风,比如“婚宦失类”,士族与庶族绝对不能通婚等等观念,却不是一朝一日就能改变的。本朝皇族继续与关中韦氏、陇西李氏等新兴贵族集团的核心成员联姻,而以关陇本土汉姓贵族为核心力量的新兴贵族集团成员之间也互相联姻,其中关中韦氏和陇西李氏之间的联姻已延续数代。 陇西成纪李氏和关中韦氏结盟携手,联合以关陇本土汉姓贵族为核心力量的新兴贵族集团,帮助齐王杨喃向东宫发起了“冲锋”,于是,君臣之间的矛盾就产生了,冲突也就不可避免。 这次东征,皇帝委李浑以重任,命令李浑镇戍京都,看上去这是皇帝对他的信任,但实际情况正好相反,皇帝已经不再信任李浑了。在齐王“失德”一案中,李浑负有连带责任,但因为关中韦氏在关键时刻“壮士断腕”,与皇帝达成了妥协,李浑侥幸逃过一劫,但君臣之间的信任因此降到了最低。 齐王杨喃现在的官职是河南内史,京畿最高行政长官。李浑现在是右骁卫将军,负责京畿卫戍。这两个人的政治利益完全一致,且都处在困境之中,如果能找到摆脱困境的机会,他们当然不会错过。只是这两个人如今都在京都,与济阴郡距离很远,即便韦保峦给他们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但手不够长,够不上,想抓都抓不到,可望而不可及。 第一百七十三章韦使君的困境 驿站系统在中原最为发达,三十里一驿,快马加鞭,公文的传递速度最高可达一日六百里,而边陲遥远地带,因为驿站较少,公文的传递速度要慢一些,但紧急情况下,依旧可以达到一日三百里。 济阴距离东都有八百余里,加急公文的正常传递速度就是一日六百里,也就是说,今天中午送出去的公文,明日午夜就能抵达东都。韦保峦把给齐王杨喃、右骁卫将军李浑、太常少卿韦霁、民部侍郎韦津和堂兄韦福嗣的密信,夹在加急公文之中,十万火急送往东都。 鲁西南义军联盟的三路大军沿着菏水两岸大踏步推进,兵锋直指乘氏、定陶和济阴三城。这三城呈南北方向纵列于菏水两岸,是济阴郡的中心地带,人口密集、经济繁荣,贵族富豪云集。此刻义军一路杀来,势如破竹,形势极度紧张。因为东征,郡内两个鹰扬府的主力均被抽调而走,留下的戍卫力量极其单薄,之前郡守府虽然紧急下令征调乡团宗团地方武装力量,但得不到地方豪望的响应,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义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呼啸而至。 济阴郡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去年洪灾余波尚未平息,今年旱灾又四处蔓延,屋漏偏逢连夜雨,**又从天而降,鲁西南义军在祸乱鲁郡之后,突然调头西进攻击济阴郡,肆无忌惮的烧杀掳掠必将进一步恶化济阴局势,饿殍遍野、生灵涂炭之惨状已清晰可见。 济阴郡的贵族官僚富豪开始了大逃亡。不逃不行,济阴郡的现状过于恶劣,无饭可吃、无家可归的灾民太多了,这些人一旦加入义军队伍,鲁西南义军必将以以滚雪球的方式急骤扩张,而这种疯狂扩张必将带来毫无节制的烧杀掳掠,而首当其冲的便是富裕的贵族官僚和富豪,他们必将被饥饿、穷困折磨得完全失去了理智的灾民和义军将士们杀得一于二净,所以只有逃,尤其在济阴军政两府都无力保护他们的情况下,有多远逃多远。 韦保峦在焦急等待之中,警讯接二连三地传来,形势的恶化速度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不得不紧急向周边郡府告警求援。 假若济阴郡失守,贼人声威大振,接下来必然向中原攻击,向大河和通济渠两条黄金水道展开劫掠,济阴郡周边的东郡、荥阳和梁郡必然受到波及。唇亡齿寒,此刻东郡、荥阳和梁郡救援济阴,坚决阻截鲁西南义军,事实上就等于拯救他们自己,然而,道理是这么个道理,现实却未必如此,在利益至上的原则下,常识的颠覆乃司空见惯。 现任东郡郡守叫独孤澄,出自关陇虏姓豪门独孤氏。独孤氏乃鲜卑大部落,虏姓大贵族。独孤澄的祖父是西魏八柱国之一的独孤信,父亲是独孤信的次子独孤善,而姑姑独孤伽罗则是今上的母亲文献皇后,所以独孤澄和今上是姑表兄弟关系。 在关陇虏姓贵族集团中有两大政治派系,一个是以元氏为首的、以北魏建国之初勋臣八姓为核心力量的鲜卑大贵族集团,一个则是以宇文氏、独孤氏为首的,以军功崛起的新兴鲜卑贵族集团,因为他们大都来自于代北武川镇,参加过当年的六镇大起义,故又叫武川集团。而独孤氏在北周朝覆灭宇文氏没落后,便成为关陇武川集团的“大旗”,文献皇后独孤伽罗更是成为这一政治集团的领袖。独孤伽罗在世时,坚持“外戚不得于政”,自此独孤氏子弟便远离中枢核心,但这并不能改变独孤氏和以它为“大旗”的武川集团对中土政局的强大影响力。 现任荥阳郡郡守是郇王杨庆。杨庆的父亲杨弘是先帝的堂弟,今上的堂叔,文武于略,为中土统一、边陲安全和国内稳定做出过卓越贡献。今上登基后,对一直支持他的郇王杨弘,观王杨雄、杨达兄弟信任有加,对暗中帮助汉王杨谅的滕王杨纶和卫王杨集却毫不客气地施以雷霆手段,除名为民,流放边陲,永远逐出京城。郇王杨弘辞世后,儿子杨庆继嗣,袭爵郇王。杨庆生性谨慎,为人机警,精明强于,深为今上所喜。 现任梁郡郡守是李丹。李丹是西魏八柱国之一李弼的孙子,而李弼来自辽东李氏。辽东李氏源自山东五大豪门之一的赵郡李氏,其始祖便是名垂青史的赵国名将李牧。赵郡李氏经过一千余年的发展,形成了六大房系,其中辽东房便是其中之一。李弼一门权势显赫。李弼次子李晖迎娶的是北周王朝的奠基者宇文泰的女儿义安长公主。李弼的孙子李长雅,也就是李丹的哥哥,迎娶的是本朝先帝的女儿,今上的妹妹襄国公主。两个皇族都与李弼一门联姻,由此可见李氏在关陇贵族集团中的显赫地位。 这三个郡的太守,一个是本朝皇族亲王,一个是武川集团的核心成员,一个是山东超级大豪门的子弟,与韦保峦这个关中本土汉姓贵族,在政治上都不是盟友,既然不是盟友,当然也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值此危急时刻,大家都面临危险,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会出手支援韦保峦? 焦头烂额之时,韦保峦接到了堂兄韦福嗣从东都传来的密信。 韦福嗣的密信中只有一个字:善。这意味着齐王杨喃、京城里的韦氏叔侄,还有右骁卫将军李浑,都同意韦保峦的建议,在最短时间内打造一个貌似强大的敌人,并让它威胁到京畿乃至东都的安全,威胁到正在进行的东征,然后由齐王杨喃出面,将敌人斩杀于京畿关防,化解危急,挽狂澜于即倒,建下赫赫功勋,重建权威,并再一次向东宫太子之位发起“冲击”。 韦保峦早已拟好周密计策,在得到东都回应后,马上安排亲信逐一实施。 君子要顾其本,虽然把齐王杨喃推上储君之位,可以给韦氏带来难以估量的利益,但机遇与风险并存,如今在皇统之争的这个巨大漩涡中,韦氏已经折掉一个高居中枢的韦福嗣,陇西成纪李氏也折掉了忠实盟友左骁卫将军董纯,损失已经非常大了,前车之鉴后事之师,韦保峦可不想把自己也赔进去。 若想确保自己的前程,韦保峦就必须坚守济阴郡,就必须竭尽全力守住乘氏、定陶和济阴一线,不论鲁西南贼军如何猖獗,也不论贼军如何利用菏水两岸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迅速发展壮大,都不能后退一步,更不能弃城而逃,但韦保峦是去年底,也就是皇帝北上东征之前所做的上至中央、十二卫府下至地方、诸都尉府的一次重大人事调整后,才到济阴郡上任的,任职时间很短,尚没有在济阴立足,很难赢得地方豪望的支持,所以他若想坚守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得到东都及其周边郡县的支援。 然而,这对韦保峦来说,是一种奢望。东征前后,东都政局异常复杂,各大政治集团面对东征胜利结束后改革进程的加快忧心忡忡,改革派和保守派为了各自的利益更是大打出手,无所不用其极,这种情况下,韦保峦根本就不敢指望其他政治派系会对韦氏伸以援手。 目前齐王杨喃处在皇统之争的漩涡中心,韦氏与齐王杨喃同乘一船,也深陷漩涡而不可自拔,其他政治派系不论是持保守立场还是中立立场的派系,都不敢靠近漩涡以免惨遭灭顶之灾。对于郇王杨庆、独孤澄和李丹三人来说,考虑到眼前危机之严重,或许有救援之心,但一想到此事与韦氏产生瓜葛,一旦被有心人诬陷,硬说三人救援韦保峦,意在支持齐王杨喃入主东宫,那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活生生被人拽进了皇统之争的漩涡,所以从政治角度考虑,唯有敷衍韦保峦,嘴上说说可以,千万不能付诸实践,以免给人抓到把柄。 韦保峦唯有自救,他只剩下了一条路,便是与贼人取得“默契”。你可以在菏水两岸肆无忌惮的劫掠,但千万不要攻打首府济阴及一些重要城镇,一旦首府济阴和定陶、乘氏等重镇丢失,导致济阴郡整体沦陷,那么必然会震惊东都,东都为自身之安全,为确保东征,必然出动卫戍军戡乱剿贼,结果可想而知,所以你我拼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反倒有覆灭之祸,倒不如各退一步,各取所需。 韦保峦有信心说服贼人,而且他必须说服贼人,唯有如此,他才能实现自己的计策,在最短时间内打造出一个貌似强大的敌人,给齐王杨喃赢得一个咸鱼翻身的绝佳机会。 韦保峦来济阴郡有半年时间了,他通过各种渠道,对济阴地方豪望有了详细了解,知道在东郡、济阴这块地方,黑道势力最强的便是前东郡法曹书佐翟让,而与翟让关系最为密切的济阴豪望就有济阴房氏、济阳王氏和曹城单氏。 济阴房氏的房献伯一直在韦保峦的“视线”内,现在,韦保峦打算把他请到府内谈一谈。 第一百七十四章悲天悯人的徐大郎 李风云带着苍头军杀到了定陶城下。 济阴官民闻风而逃,定陶城内风声鹤唳,四门紧闭。 徐世鼽赶着一群羊,在距离城外五里的冈头上迎接李风云。 李风云看到由选锋团校尉徐十三陪同而来徐世鼽,很是诧异,“大郎何时来的定陶?” “已有两日。”徐世鼽脸上的笑容十分僵硬,冲着李风云拱手说道,“阿兄气势汹汹杀来,济阴震怖,中原惶恐。俺在离狐闻讯,特意赶来拜会阿兄。 李风云笑着摇摇头,也不与徐世鼽寒暄,开门见山地问道,“某已挥师而来,翟法司再不举旗,更待何时?” 徐世鼽没有回应,笑容微敛,一脸沉郁,眼里更是露出悲伤之色,“阿兄,大河南北旱情严重,饿殍遍野,生灵涂炭。” 李风云笑容顿失,神情肃穆,语气坚毅,“时不我待,若想拯救黎民于水火,唯有一往无前,直杀东都,一路攻城拔寨,开仓放粮。舍此以外,别无他途。” 徐世鼽闻言,心情更为沉重。 宁做太平犬,莫做乱世人。中土自魏晋以来深陷分裂和战乱近四百余年,如今好不容易统一了,天下太平了,谁知好日子还没过十几年,战乱再起,统一大业濒临崩溃之危,这到底是为什么?皇帝西征吐谷浑,东征高句丽,这有错吗?对外征伐事实上没有错,错就错在碰上了天灾,而且还是连续两年的天灾,结果便演变成了一场**,而大河两岸的黎民百姓在天灾**的左右夹击下尸横遍野,天下大乱的征兆已悄然而至。 虽然徐世鼽在蒙山听到李风云对今年旱灾的预测后,未雨绸缪,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但当灾难来临,一夜间数十万乃至数百万人陷入饥饿,以离狐徐氏力量所囤积的那点粮食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在生存危机的逼迫下,大河南北的灾民唯有自救,唯有揭竿而起,向贵族富豪的私库,向官府控制的官仓和义仓发动“攻击”,于是起义大潮席卷大河两岸。贵族富豪的私库是有限的,就以离狐徐氏为例,它的私库能养活多少人?所以在天灾**的夹击下,贵族富豪的生存危机同样严重,为了自救,他们也只有揭竿而起,带着追随他们的灾民,攻打城镇,攻击地方官府。 但只有稍有头脑的人都知道,这种暴力方式不但无法自救,反而死得更快。你今天抢了官仓,吃饱了,明天呢?你带着一大群人把这一块所有能抢的粮食都抢回来了,但需要吃饭的人太多了,你能维持多长时间?粮食就那么多,你吃饱了,别人就饿死了,而饿死的人肯定会远远超过活下来的人,至于那些活下来的人,又能挣扎多久?东征胜利结束了,卫府军主力回来了,他们的末日也就到了。所以这是一场灾难,最终代价是国祚动摇、国力衰退、人口锐减 徐世鼽找不到拯救的良策,只能无助地看着孱弱的生灵灰飞烟灭,而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李风云带着鲁西南义军联盟杀了过来,这对大河两岸的恶劣局势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而浩浩荡荡的鲁西南义军就如呼啸飓风,所过之处,片瓦不留。 徐世鼽的心痛彻入骨。你李风云既然上了蒙山,尽管在鲁郡烧杀掳掠就是了,为何还要跑到中原来,祸害中原百姓?你这不是趁火打劫吗?你这纯粹就是强盗行径,只顾自己,不顾别人,而你可知,当你把战争引向大河两岸,烧向中原的时候,有多少无辜者将因你而死? 徐世鼽终归是一个青少年,一个充满理想和良知的少年郎肯定不会像一个政客般漠视草芥蚁蝼者的死亡,所以他悲天悯人,对眼前悲惨的现状痛苦不堪,甚至把一腔怨恨都发泄在了李风云身上,而李风云对他的心理无从揣测,依旧非常乐观地认为,通过这位徐氏少主的努力斡旋,与以翟让为首的瓦岗豪雄建立同盟,中原义军和鲁西南义军携手合作,义军联盟必将飞速发展壮大,这不但有助于实现西征中原之目标,更有助于未来逐鹿称霸。 李风云看到徐世鼽情绪低沉,对自己挥军西进杀进中原更无半点喜悦之色,尤其此刻突然出现在定陶城下,更是给人一种惊诧之感,难道我遗漏了什么?李风云的心里蓦然涌出一丝阴霾,再联想到徐世鼽避而不谈翟让,顿时让他意识到瓦岗人可能并不欢迎自己的到来。 瓦岗人为什么还不举旗造反?为什么不欢迎我的到来?李风云浮想联翩,渐有所悟,眼里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阴戾。 说到底,瓦岗人还是对东征充满了必胜信心。牛刀杀鸡,焉能不胜?东征胜利了,皇帝和中央武功显赫,权威大增,远征军挟大胜归来,气势如虎,如此强悍实力,谁能挡其锋锐?大河南北的义军在强大的卫府军面前,不过是一群土狗瓦鸡尔,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而对于皇帝和中央来说,叛贼危及国祚安全,乃十恶不赦之徒,肯定要杀,铲草除根,但盗贼就不一样了,它危害的是地方治安,由地方官府负责追缉,虽然抓到了也要杀头,但尚不至于连累宗族亲朋一起砍头,更不至于让成千上万的无辜者为自己陪葬。 如果瓦岗人抱着这种心态,那么足以推及到这一区域的地方贵族豪望,他们肯定也抱着这种心态,也就是说,大家都不欢迎李风云和他的鲁西南义军联盟。 现在这一地区灾情严重,饿殍遍野,虽然官府赈灾不力,但考虑到地处京畿外围,泱泱大国的形象和仁义道德的“外衣”还是要维持的,东都肯定不愿意看到大量灾民涌入京畿,那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所以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东都肯定要伸以援手,东都有众多豪门世家,京畿也遍布巨贾富豪,还有众多的佛道两教信徒,大家一起出钱出力的话,虽不至于拯救万民于水火,但绝对可以有效缓解灾情,减少死亡,甚至在某些灾情较轻的地区,还能逐步恢复耕种生产,而要做到这一切,前提就是稳定,京畿外围的郡县必须维持稳定。 如果都像齐鲁诸郡一样叛贼横行,盗贼蜂起,官府失去对自己辖区的控制,而灾民更是被叛贼裹挟而走,流离失所,那何谈稳定?没有稳定,没有秩序,谈何救灾?东都既然不能施以援手,而叛贼又烧杀掳掠,天灾**一起大爆发,死亡人数必然暴涨,地方贵族官僚富豪亦不能独善其身,最后结果必定是一发不可收拾,局势必定是一塌糊涂。这还仅仅是初期的噩运,等到远征军归来,要戡乱剿贼了,第一个要清剿的就是中原叛贼,中原是京畿所在,是中土政治经济中心所在,岂容叛贼横行?那么战争将再一次降临这里,不但叛贼们死无葬身之地,就连那些被叛贼裹挟而走的无辜者亦难逃一死。可以设想一下,先是天灾,然后是**,接着卫府军戡乱剿贼,你杀过来,我杀过去,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最后这一地区还能剩下啥?断壁残垣,赤地千里,荒无人烟,估计连狗都找不到几条。 后果如此严重,你让翟让如何举旗造反?你让瓦岗人情何以堪?造反不仅仅是自杀,还杀人,还把自己的家园变成了人间地狱,这不是梦幻,这是现实啊。 然而,翟让不举旗,不造反,不祸乱中原,并不代表这一地区的黎民百姓就能得到拯救。从李风云决定带着鲁西南义军联盟杀进中原之刻起,噩运就降临到了他们的头上,也降临到了翟让的头上,除非发生奇迹,否则噩梦便要成真。 徐世鼽早早等候在此,并不奢望奇迹,他只想把瓦岗人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只想把瓦岗人悲天悯人的心态表露出来,只想凭着良心为无辜生灵尽一份绵薄之力。 “翟法司何时举旗?”李风云的声音很平静,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利益诉求,翟让和瓦岗人也不例外。李风云西进打中原,实际上就是在他们的嘴里抢饭吃,人家当然不高兴,再说假如东征胜利了,这一块就处在京畿外围,就在东都的家门口,皇帝和中央当然要重点围剿,到那时,李风云可以带着军队从容撤往蒙山,但这一块的黎民百姓就遭了殃,在天灾**战争等一系列接踵而至的噩运打击下,最后能活下来的人肯定寥寥无几。之前翟让迟迟不愿举旗造反,与瓦岗距离东都太近有直接关系。现在这地方连遭大灾,生灵涂炭,而东都肯定要施以援手,这时候他就更不愿意举旗造反了。不过,现在李风云既然来了,打破了京畿外围的局势,翟让他还有退路? “阿兄目标在哪?”徐世鼽依旧没有回应,“是济阴?还是荥阳?” 李风云笑而不语。 “东郡灾情严重,缴获有限,而荥阳前有坚固关防,后有东都支持,实力太强,唯有梁郡仓廪富实,还有通济水道,正合阿兄所需。” “你是劝某调转方向打梁郡?” 徐世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反问道,“难道阿兄要渡河北上,攻打黎阳仓 李风云笑了起来,伸手相请,“吃饱喝足,我们再促膝而谈。” 第一百七十五章冲突 苍头军扎营于定陶城下,与此同时,北路军的韩进洛亦抵达乘氏城下,南路军的孟海公也已进逼济阴城,鲁西南义军联盟对济阴郡的攻击即将进入决战时刻,菏水两岸的气氛空前紧张。 时值酷暑,大平原上久旱无雨,在似火骄阳的烤炙下,空气仿佛变成了烈焰,让人痛苦难当,而死亡阴云的临近,杀戮气息的弥漫,更是让人窒息,让人绝望。济阴人在绝望中试图抓住救命稻草,但鲁西南义军联盟杀了进来,一个惊涛骇浪之后,救命稻草杳无踪迹,只剩下死神的狞笑。 徐世鼽悲天悯人,表现得很激愤,尤其在喝了几杯酒之后,热血上涌,不管不顾,直述来意。天灾**已经让黎民百姓苦不堪言,好在东都就在附近,大河和通济渠两条黄金水道就在眼前,救命稻草伸手可得,但李风云此刻攻打中原,却正好帮了倒忙,让受苦受难的黎民百姓失去了救命稻草,失去了最后的希望,未来可谓一片黑暗。 “阿兄,你在鲁郡已经击败了段文操,已经在鲁西南立足了,生存危机已经不复存在,但为何突然调转方向,西进中原?你早已估猜到大河两岸要爆发旱灾,而饿殍遍野之后,还会爆发瘟疫,如此生灵涂炭之刻,你来于什么?你此刻跑来烧杀掳掠,不但救不了人,反而会把更多的无辜者推进深渊。”徐世鼽痛心疾首,“阿兄,你是大仁大义之人,为何一反常态,竟行此暴戾之事? 李风云面无表情,冷声质问,“去年大河南北为什么义旗纷起?” 徐世鼽知道李风云的意思,没有说话。 去年大河南北爆发水灾,官府本该赈济,退一步说,就算官府不愿开官仓放粮,最起码也要开义仓放粮。 当初先帝在各郡县建立义仓的目的,就是为了防灾救灾,而仓内的粮食都是平民百姓从自家嘴巴里省出来的,是为了关键时刻救命用的,然而义仓的利益被贵族官僚看上了,最终借助“改革”之便,把义仓的管理权收归官府。义仓被官府收入囊中,官府说了算,那还叫义仓吗?所以从那一刻起,义仓实际上变成了官府的“小金库”。 大灾来了,用于民间自救的义仓却不开,为什么?仓内到底还有没有粮食?还有多少粮食?官府和贵族官僚们到底从义仓了攫取了多少利益?义仓的秘密一定要掩盖,虽然从上到下对义仓的秘密心照不宣,但一旦皇帝下旨追究起来,受累者就太多了,所以这个“盖子”一定不能揭。东征恰好给了继续“捂盖子”的最佳理由,东征不但需要粮食等战争物资,更需要政局的稳定,于是从上到下层层欺瞒,谁都不去“揭盖子”,谁都不去探究灾患的真相,最后便演变为“官逼民反”。 李风云的质问正中徐世鼽的要害。去年水灾那么严重,受灾人口多达百万之巨,但有几个地方官府开仓放粮了?有几个贵族官僚积极赈灾了?东都的中央官员、豪门世家当真不知道大河南北的严重灾情?但他们可曾为民请命?可曾为拯救灾民而奔走呐喊,出钱出力?答案是否定的。 答案为什么是否定的?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贵族官僚都置仁义道德于不顾,漠视生命,任由无辜生灵死于非命?答案很简单,政治斗争的需要,为了政治斗争,他们需要人死亡,需要人造反,需要借助叛乱者的力量实现他们的政治利益。 如此简单的事情,翟让、徐世鼽等地方贵族富豪为什么就看不到?为什么还寄希望于东都?寄希望于贵族官僚?寄希望于地方官府?去年水灾,贵族官僚们就置之不理,今年旱灾,难道他们就会良心发现出手救援?去年东征还没有开始,政治斗争还没有白热化,贵族官僚们就已经拿灾患和无辜生命做“武器”了,而今年远征军正在战场上激战正酣,盖世武功正在向皇帝和改革派招手,激进改革策略正在威胁贵族集团的既得利益,政治斗争已经进入白热化,试问,这一刻,贵族官僚们反而会改弦易辙,大发善心,积极赈灾? 李风云望着徐世鼽,目露不屑之色,继续质问,“今年大河南北再次受灾,难道形势反而会逆转,起义浪潮会烟消云散?” 徐世鼽无力辩驳,但他内心深处依旧顽固坚持着。 “去年局势的变化,是因东征而起,而今年局势的走向,关键还是东征。”李风云厉声质问道,“难道你对东征还心存幻想?难道你至今还看不到,不论东征胜负,受苦受难的都是黎民百姓?” 东征正进入关键时刻,东征战场上不但有几十万卫府军,还有一百多万随军民夫,随着卫府军的长驱直入,随着东征战线的拉长,战争物资的消耗越来越多,这时候,谁敢对皇帝和前线将军们说,粮草辎重不足了,要撤军了?东都对东征的预测是乐观的,保守派如果在粮草辎重上动手脚,破坏东征,是极度不明智和不理智的愚蠢行为,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但东征的胜利对保守派来说是一个噩耗,为此,他们必须穷尽一切手段,激化国内矛盾,让皇帝和改革派在赢得东征军事上的胜利后,不得不面对国内政治上的失败,而保守派也唯有如此,才能继续维持与皇帝和改革派们的抗衡局面,继续阻碍改革的推进 在这种政治大背景下,把生存的希望,把赈灾救人的希望寄托于东都,纯粹是痴心妄想,但问题是,李风云的分析和预测,能否说服徐世鼽,说服翟让和瓦岗诸雄? 李服不了,不论他拿出多少理由,其论据又如何丰富,但屁股决定脑袋,翟让和徐世鼽的身份地位决定了他们对当前中土政治的理解高度,即便他们认同李风云对当前政治局势的更深层次的分析,但认同归认同,心悦诚服又如何?现实摆在这里,利益至上,自己的利益都保不住,性命都岌岌可危了,高谈阔论坐而论道又有什么意义?能改变什么?是能改变自身的命运还是能力挽狂澜?说到底,还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好高骛远纸上谈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对翟让和徐世鼽来说,现实问题就是如何救人,不是他们道德高尚,而是他们的利益和灾民的利益是一致的,大家都生在这个地方长在这个地方,混白道也好,做黑道也好,当官也好,耕田也好,都希望自己的家园更好,希望自己的生活更好,没有人会疯狂到要亲手摧毁自己的家园,摧毁自己的生活。如今东都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是现实存在的希望,他们岂能放过这根救命稻草? 李风云却对东都,对东都的豪门世家、贵族官僚不抱任何希望,所以他的态度很坚决,进攻,攻城拔寨,抢粮食,自己救自己,反正都是死,为何不殊死一搏? 徐世鼽不能再沉默了,李风云的话是自相矛盾的,嘴里说要救人,事实却是杀人,嘴里说为普罗大众谋利益,实际上却为他自己、为他所领导的鲁西南义军联盟谋利益。 “既然阿兄知道受苦受难的永远都是黎民百姓,为何还要杀进中原,置奄奄一息的无辜生灵于死地?难道阿兄杀进中原,攻城拔寨,烧杀掳掠,不是杀人,而是救人吗?”徐世鼽愤然反驳,“阿兄杀进中原,不但摧毁了我们最后一丝希望,也把我们彻底推进了死亡深渊。” 李风云勃然变色,心中的阴霾霎时化作了乌云,对翟让、徐世鼽的顽冥不化恼怒不已,对攻击中原的策略亦产生了一丝动摇。 理解力的不同,观念上的差距,地域利益的争夺,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因素,让李风云和翟让、徐世鼽之间的矛盾、隔阂终于化作了一道深深的裂痕。这是李风云之前没有想到的,他以为当形势发展到无可挽救之时,翟让就不得不造反,中原义军和鲁西南义军就不得不结盟,不得不携手作战,共谋发展,然而,现实给了李风云迎头一击。 李风云强忍怒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翟让和徐世鼽等瓦岗人已没有退路。正如他们所说,这里即将成为修罗战场,无数生灵将在这场战争中灰飞烟灭,而为了活下去,唯有浴血奋战,唯有成为战场上的强者,但瓦岗人现在实力很弱,他们赖以成长壮大的家园正在遭到毁灭性破坏,一旦家园没有了,变成了废墟,一旦乡亲父老没有了,变成了累累白骨,他们也就失去了生存的土壤和水份,等待他们的同样是死亡。 或许,这才是徐世鼽出现在定陶城下,并向自己发难,不惜翻脸成仇的原因所在。 这里是我的地盘,这里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是我发展壮大的基础,如果这一切都被你抢去了,我怎么办? 这个理由是成立的,但理想归理想,现实归现实,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虽然你翟让、徐世鼽在这一块是地头蛇,可以横着走,但我这条过江龙既然来了,那就对不起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既然来了,那就不可能半途而废,无功而返。” 李到了“我们”,说到了鲁西南义军联盟,暗示了自己强大的实力,实力决定一切。 徐世鼽的眼里同样掠过一丝怒色,如果你非要把我们的家园变成废墟,那不死不休的仇怨就算结下了,“阿兄,杀人杀得太多,天怒人怨,会有报应的 李风云笑了起来,“未来不可预测,所以有些事不能妄下结论,等到有一天,你再回头看看,结论肯定不一样。” “人已经化作了白骨,家园亦化作废墟,就算结论不一样了,又能如何?难道时光还能倒流,死去的人还能复活,毁去的家园还能重现?” 徐世鼽语气决绝,李风云的心亦渐渐冷却。 有些事是不能做的,有些底线是不能破的,如果做了,破了,一切也就不可挽回。立场不同,想法也就南辕北辙,矛盾和冲突也就不可避免。李风云和鲁西南义军联盟进军中原,在齐人看来,这是难得的发展机遇,而在中原人看来,这是乘火打劫,是落井下石,是置人于死地,是不可原谅的暴行。 “阿兄,止步于此,一切都好商量。” 徐世鼽终于表明来意。 李风云冷笑,“大郎,明日,某将攻打定陶。” 第一百七十六章济阴豪望 在李风云看来,维持与翟让、徐世鼽等瓦岗诸雄的关系固然重要,但前提是这种关系的维持必须有利于自身的发展,假如它危害到了自身利益,那这种关系也就没有维持的必要了。 当然,瓦岗人迟迟不愿举旗的理由可以接受,毕竟他们所在区域位于中原和齐鲁的交界地,距离东都非常近,而且这里还是大河和通济渠两条黄金水道的交汇处,是贯通南北运输大通道的枢纽所在,如此重要的战略要地,东都岂容宵小横行?可以预见,只要瓦岗人公开造反,必将遭到卫府军的迎头痛击。 李风云当初之所以离开芒砀,远走蒙山,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如今他突然杀回中原,其真正的目的并不是进入中原逐鹿称霸,而是掳掠中原财富以求在最短时间内发展壮大自己,以赢得更多的生存机会。但如此一来,李风云便把战火引向了中原,而战火所及之处,必定是生灵涂炭。李风云达到了目的,拍拍屁股就跑了,但留给中原的却是一片狼籍。李风云的这种做法的确是只顾自己,不顾别人,对中原百姓的死活置若罔闻,而这正是瓦岗人愤怒的原因所在。 双方从各自的立场、利益出发,根本就没有妥协的可能。徐世鼽愤然离去,虽然李风云对他有救命之恩,两人的私交也算深厚,但那纯属私人友谊,在大是大非面前,私人感情只能摆在一边。现在徐世鼽代表的是河南瓦岗人利益,而李风云代表的是鲁西南义军联盟的利益,两个地方势力在利益上发生了激烈冲突,必然要走向决裂。 第二天,李风云指挥苍头军向定陶展开了攻击。 同时,他书告南、北两路大军的总管、副总管,通报了徐世鼽拜会一事,并做出推断,联盟之前所预想的,在进入中原的过程中将得到以翟让为首的河南诸雄的帮助的设想是错误的,为此必须调整一部分攻击策略。虽然以翟让为首的河南诸雄目前实力有限,但他们占有天时地利人和,一旦与联盟为敌,必将给己方的攻击造成难以估量的阻碍,所以李风云要求南、北两路大军的总管、副总管,务必齐心协力,精诚团结,协同作战,坚定进入中原的决心,坚决突破官军在济阴、定陶和乘氏一线的防御,同时还要对河南诸雄保持高度的警惕,不但要防备他们背后下黑手,还要小心他们实施离间计以破坏我联盟内部的团结。 南、北两路总管、副总管接到李风云这份急件的时候,正在指挥麾下旅团大肆掳掠。 受灾是事实存在的,去年水灾淹没了田地,今年旱灾于涸了田地,田地颗粒无收,但流离失所、饥肠辘辘的主要是平民,绝大部分贵族富豪因为拥有相当数量的田地等财产和佣仆、雇农等廉价劳动力,即便也受到了灾祸的影响,基本生活还能得到保障。义军掳掠的对象首先便是散布于平原上的大大小小的庄园,而这些庄园都是地方贵族富豪的财产。因为受灾生活受到严重影响,再加上鲁西南义军联盟的攻击导致局势一泻千里,有条件的贵族富豪都纷纷避难于京畿或者郡首府,而没有条件的贵族富豪只能死守家园。 鲁西南义军人多势大,在菏水两岸烧杀掳掠,而这种掳掠毫无节制,什么都抢,钱粮绢帛、青壮劳力、牛羊牲畜,看到什么抢什么,很多时候都失去了理智近乎疯狂,由此导致的死亡人数节节攀升。 平民最为孱弱,最为无助,面对生存的威胁,唯有求助强者,而现在的强者不是官府,官府根本不管他们,抛弃了他们,所以他们只能被动地盲从于义军,跟着义军烧杀掳掠,所求不过是一口饭一条命而已。贵族富豪中很大一部分势力微弱,比如普通寒门,比如乡镇富豪,面对气势汹汹的入侵者,他们要么逃之夭夭,要么与家园共存亡,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毕竟少,大部分人都能灵活变通,看到官府势强就顺从官府,看到义军强悍就顺从义军,总之为了保命,委曲求全、奴颜婢膝也很正常。 还有一部分贵族富豪势力较强,一般称之为地方豪望,他们大部分居住于城里,如果居住于城外,则有坚固的坞堡和乡团宗团武装组织。当形势剧变之刻,这些地方豪望或联手官府戍卫城池,或招募青壮扩充武装坚守自己的坞堡。在郡内鹰扬府镇戍力量严重不足的情况下,正是这些地方豪望与地方官府携手合作,才迅速形成了一股强大力量,以城池和坞堡为据点,防御和抗衡义军的攻击。 慢慢的局势就由最初的混乱不堪变为鲜明的敌我对抗,官军和义军的对抗 义军虽然人多势众,声势惊人,但具备作战能力的精锐非常少,余者皆为乌合之众,再加上组织涣散、军备不足、战斗经验缺乏,实力极其有限,这样的队伍拿去攻城拔寨,纯粹是找死,所以很快,广袤而一无所有的乡野变成了义军的地盘,而坚固且富裕的城池坞堡,则变成了官军的据点。但官军兵力不足,没有能力出城剿贼,而义军也没有能力攻陷城池壮大自己,结果就变成了僵持之局,而这种僵持,对义军非常不利。 韩进洛、孟海公等人对李风云的西进策略是支持的,但考虑到东都决不会任由义军混乱中原,随时都有可能派出京畿卫戍军进行围剿,而京畿卫戍军实力强大,义军根本不是对手,只待京畿卫戍军一出动,义军肯定要大踏步后撤,所以此次攻击,李风云能否实现战前之目标,也就是杀进荥阳,劫掠大河和通济渠,韩进洛等人均持怀疑态度。既然对李风云信心不足,对西进中原之策并不看好,那么大家的想法也就简单了,乘着东都还没有做出反应,京畿卫戍军还没有出动之际,能抢多少算多少,至于攻城拔寨的事情,就交给李风云和苍头军吧,反正自己不能吃亏。 北路军的韩进洛、帅仁泰、霍小汉看完李风云的急件后,本来就不够坚定的决定随即动摇了。 他们都是齐人,在自家的地盘上作战,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但即便如此也是如履薄冰,岌岌可危。现在自己的实力还没有从宁阳一战中恢复,便又匆匆进入陌生的中原作战,这本来就是勉为其难的事,而以这样的实力若想在中原立足,理所当然要赢得以翟让为首的河南诸雄的支持,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翟让等河南诸雄竟然反对鲁西南义军攻打中原。当然,河南诸雄的理由是充分的,虽然名义上是为了无辜生灵,是站在“大义”之上,但实际上就是站在他们自己的立场上,要维护自身的利益。 韩进洛等人相视无语。难道说,鲁西南义军不打中原,中原的灾民就能得到官府的赈济?就能摆脱死神的追杀?很显然,这其中固然有翟让等河南诸雄要维护自身利益的意图,但更多的却是来自官府和地方贵族富豪的重压。 翟让等人之所以能在这一区域生存下去,甚至还能劫掠大河和通济渠上的过往船只,与地方贵族富豪的保护和纵容,与地方官府的不作为,有着直接关系,说白了就是黑白两道有共同利益存在。如今鲁西南义军杀过来了,双方的共同利益受损了,当然要一致对外了。 就在韩进洛三人商量着是否攻打乘氏,是否给李风云攻打定陶以有力支援的时候,济阴豪望吴海流叩营求见。 吴海流与韩进洛是世交,两家还有姻亲关系,少年时还曾同窗读书,交情很深。韩进洛一听吴海流来了,心知肚明,又是一个说客,而且还是居心叵测的说客。好在李风云这份信来得及时,让韩进洛有了心理准备,不至于措手不及,更不会上了吴海流的当,中了河南人的离间计。 几乎在同一时间,在菏水南岸,在南路军的大营里,孟海公也见到了另一位济阴豪望房献伯。房献伯直言不讳地告诉孟海公,济阴郡守韦保峦来自关中韦氏,而关中韦氏与河南内史齐王杨喃、京畿卫戍军统帅右骁卫将军李浑,在东都属于同一个政治阵营,利益一致,这种情况下,假若韦保峦败走济阴郡,等于给了政治对手打击他们的借口,所以齐王杨喃和右骁卫将军李浑肯定要出兵支援韦保峦。东都一旦出兵,你鲁西南义军联盟如何抵挡?树倒猢狲散之刻,李风云还有个蒙山可以躲避,但你呢?你是济阴人,你往哪里逃? 孟海公与房献伯私交甚笃,如果没有李风云的那份急件,让他对形势的变化有了了解,或许他就相信了房献伯的话。 “谁托你而来?”孟海公佯作惊慌之态,诚恳问道,“是韦使君吗?若是韦使君,他的目的又是甚?” 第一百七十七章逼你造反 “韦使君的确找过某,也托某暗中传话,但韦使君居心叵测,其目的虽然是想固守济阴、定陶、乘氏一线,但实际上是缓兵之计,一边任由你们祸乱菏水两岸,持续恶化局势,一边给东都出兵戡乱剿贼赢得充足的借口和时间。”房献伯悲苦长叹,“韦使君要的是战争,是一场能给他们带来利益的战争,而你们就是能给他们带来利益的工具,至于黎民百姓,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群无足轻重的草芥蚁蝼,死多少都无关紧要。” 房献伯说到这里,冲着孟海公深施一礼,“我们都是济阴人,都是河南人,这里是我们的家园,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们的兄弟姊妹,所以不论从大义出发,还是从自身利益出发,你都应该做出正确的选择。” 孟海公暗自冷笑,凭这些话就能劝我撤兵?现在鲁西南各路义军都杀了过来,正在菏水两岸大肆掳掠,我若后撤,吃什么喝什么,我的军队拿什么发展壮大?年底若远征军归来,对我穷追猛打,那时你是否还会帮我?想来是绝无可能,既然如此,我现在有什么理由听你的劝说率军后撤? 孟海公佯作沉吟,良久说道,“事已至此,某已骑虎难下,若撤军而走,等同于背叛联盟,必有覆灭之祸。” “李风云气势汹汹而来,士气正旺,此刻你突然背盟而走,必然激怒于他,实为不智。”房献伯以为孟海公已经动摇,目露喜色,当即说道,“但你可以围而不攻,静观其变,只待李风云在济水北岸攻击受阻,则形势必变。” “北岸不仅仅有李风云,还有韩进洛、帅仁泰和霍小汉。”孟海公眉头紧皱,忧心忡忡。 “无须担心,乘氏那边有吴海流。”房献伯笑道,“吴海流与韩进洛是世交,再说韩进洛、帅仁泰和霍小汉刚刚经历了宁阳大战,损失较大,并无强行攻城之实力。吴海流出面游说,韩进洛必然借机观望,如此则只剩下李风云一路军队依旧保持强盛的攻击之势。苍头军虽然实力强悍,但若想攻陷定陶,必须得到你和韩进洛南北两路军队的配合。若你和韩进洛围而不攻,站在济水南北两岸袖手旁观,李风云是否还会倾力攻打定陶?是否还敢孤军深入?” 孟海公沉思不语。很显然,在自身利益岌岌可危的情况下,济阴豪望与济阴官府联手了。 这是可以理解的事情,鲁西南义军联盟西进中原,摆明了就是烧杀掳掠,就是以劫掠所得来壮大自己。如此暴行,不但给地方官府以重创,同时也给地方贵族富豪以沉重打击,而这种打击对地方贵族富豪来说,损失的不仅仅是财富,还有他们赖以抗衡地方官府和关陇人的实力。关陇人一直想控制这一地区,但在地方贵族富豪们的联手抵制下,地方官府处处受到掣肘。现在鲁西南义军联盟的攻击,却拱手送给了关陇人打击这一地区庞大地方势力的绝佳机会。可以预见,如果形势持续恶化,地方贵族富豪们将很快陷入官军和义军的前后夹击,虽不至于灰飞烟灭,但再无可能抗衡官府和关陇人,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块河南的膏腴之地,落入关陇人的囊中。 孟海公的家在济阴周桥,毗邻梁郡,属于河南地区的边缘地带,所以他也是河南人,也是这一地区庞大地方势力的一份子。去年他在周桥举旗造反后,虽然活跃于菏水两岸,但主要劫掠地点却在中原、齐鲁和徐州三地的交界处,倒不是他不想深入济阴腹地,而是他的生存需要本地区地方势力的保护,如果他向济阴腹地展开攻击,必然会触及到地方势力的底线,如此便犯了众怒,后果不堪设想。 这次他做为鲁西南义军联盟的一份子杀到了济阴腹地,实际上是站在了昔日盟友的对立面。考虑到未来的不确定性,考虑到自己可能还需要这些盟友的帮助,孟海公最终决定见机行事,见风使舵,做个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两不得罪,哪边对自己有利就靠向哪一边。 送走房献伯,孟海公急书李风云,当前济阴豪望已站在官府一边,与关陇人联手对抗义军,形势的发展对义军很不利,其言下之意便是对西征中原的策略产生了动摇。 定陶城下的李风云不但接到了孟海公的书信,也接到了韩进洛的书信。值此关键时刻,联盟的利益就是大家的利益,联盟高奏凯歌,大家才能发展壮大,所以两人对李风云没有丝毫隐瞒,把房献伯和吴海流叩营拜会一事详细告知,言辞之中均表露出对西征中原的担忧,之前的信心虽不至于荡然无存,但严重不足却是不争的事实。 李风云陷入沉思之中。 “明公,我们西征中原,损失最大的便是河南人,而关陇人则乐见其成,关键时刻东都出兵戡乱,再从中推波助澜一把,则河南人必定腹背受敌,惨遭重创,有可能就此一蹶不振。”袁安叹了口气,“西征中原,能否取得预期战果,就在于能否赢得河南人的支持,而从目前局势来看,我们过于乐观了,对河南人的激烈反应准备不足,以致于现在很被动。” “虽然有些被动,但并不严重,就目前形势而言,我们继续向前的阻力的确是大了,但后退却依旧无忧。”萧逸稍稍迟疑了一下,接着又说道,“让人奇怪的是,大河南北两岸的灾情日益恶化,接连爆发天灾固然是重要原因,但东都和地方官府赈济不力也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而赈济不力的缘由何在?除了东征,就没有其他缘由了?关陇人与山东人的搏杀一直激烈,如今关陇人好不容易遇到这等千载难逢的打山东人的机会,岂肯白白错过?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河南人心知肚明,心中的怨恨可想而知,但当我们把报仇雪恨的机会拱手送上的时候,河南人却畏惧了,退缩了,竟然与关陇人携手合作,与狼为伍,实在令人诧异。难道他们不知道,就算我们撤离了,不再攻击中原了,就算局势稳定了,东都出手赈济了,那点赈济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挽救不了灾民的性命,更无法弥补河南人的损失,而河南人实力大损之后,短期内根本没有恢复元气的可能,再说关陇人也不可能给他们恢复元气的时间,必然要乘火打劫,痛打落水狗。” “萧郎言之有理。”袁安对萧逸的这番话深表赞同,“皇帝东征之前,更换了一大批官员,其中东郡太守是独孤澄,济阴太守是韦保峦,荥阳太守是郇王杨庆,都是关陇人。如此布局,必有深意。” “谈不上什么深意,就是要完全控制这一地区,彻底摧毁河南地方势力。”萧逸不屑地撇撇嘴,“自关陇人击败山东人统一黄河流域之后,关陇人就一直想摧毁山东各地的地方势力。统一中土后,关陇人的心思更大,连江左地方势力都想一扫而光。可惜山东人和江左人枝繁叶茂,势力庞大,岂是一群茹毛饮血的西北蛮夷可比?” 做为江左豪门的萧氏,曾经的南朝皇族,向来以中土正朔自居,虽然王朝更替乃是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但中土正朔的尊严和骄傲,却让一群来自西北的蛮夷,一群没文化的西北低等贵族,踩在了脚底下,这对萧氏来说是践踏,是侮辱,是不堪承受之痛。中土统一黄河流域不过三十余年,统一整个中土不过二十余年,时间短暂,亡国之痛依旧,刻骨铭心,而复国梦想更是深藏与山东人和江左人的心中,夙夜难忘。 将心比心,萧逸认为,河南人应该和自己一样,仇恨关陇人,即便不能复国,也要将其推翻,以雪亡国之耻,尤其此刻,面对关陇人的见死不救,面对关陇人的险恶用心,河南人岂能放下仇怨与其合作?岂会与虎狼同行? “河南人另有图谋?”李风云凝神思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询问萧逸 “河南人是不是另有图谋,某不知道,但某可以肯定一件事,当局势继续恶化下去,河南人陷入腹背受敌之困境时,真正愿意拯救河南人的唯有我们。”萧逸笑道,“到了那一刻,生存至上,不论河南人之前有何种图谋,都会紧紧拉住我们的手,与我们并肩作战。” 袁安顿时明白了萧逸的意图,他坚持进攻中原。河南人是不是首尾两端摇摆不定,对义军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关陇人始终是河南人的敌人,而义军才是河南人可以依靠的忠实盟友。生死关头,敌人会给河南人致命一击,而盟友则会仗义相救。何时河南人才会陷入生死危机?很简单,只要义军坚持不懈地进攻,进攻,只要中原局势持续恶化,则河南人也就被推进了死亡的深渊 你不造反,我便逼你造反。 “明公可有决断?”袁安问道。 李风云微笑点头,“攻陷定陶,突破济阴防线,某便掌控主动,进退自如 第一百七十八章势如破竹 定陶战场上,李风云一如既往,亲冒矢石,冲锋在前,与将士们同生共死,这极大地鼓舞了士气,攻击浪潮汹涌澎湃,连绵不绝,打得城内守军叫苦不迭。 定陶守军只有一个旅的鹰扬卫,余者皆为定陶地方乡团、宗团和城中青壮,虽然定陶城池坚固,钱粮充足,也不缺少常规武器,但与装备了重兵武器和大量攻城器械,且已具备了一定攻坚经验的苍头军相比,双方战斗力较为悬殊。城池不论如何坚固,最终都要人去戍守,没有精兵强将,再坚固的城池也不堪一击。 攻城大战持续到第三天,李风云和风云团锐士再展神威,成功杀上城墙,给了精疲力竭、惶恐不安的定陶守军以致命一击。 定陶失陷,官军在济阴一线的防御被义军成功突破,形势骤然恶化。 消息传到济阴和乘氏,北路军总管韩进洛和南路军总管孟海公大喜过望,两人遵照李风云的命令,果断出击,加固包围。 苍头军迅速北上,会合北路军,狂攻乘氏。 乘氏防御之力更弱,城内数百乡团宗团根本无力抵挡城外数千义军将士的疯狂攻击,不到四个时辰便丢掉了城池。 乘氏失陷。 李风云马不停蹄,指挥苍头军和北路军主力旅团调头南下,直杀济阴城。 房献伯再度拜会孟海公。他自恃和孟海公私交甚笃,见面后毫不客气地责问孟海公,你既然给了我承诺,为何又出尔反尔? “李风云锐不可挡,他不但攻陷了定陶,还攻陷了乘氏。”孟海公摊开双手,很是无辜,“你看到了,某信守诺言,围而不攻,但某不攻,对李风云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他仅凭一己之力便攻克了定陶,突破了你们的防线,接着他挥师北上攻打乘氏,与韩进洛的北路军左右夹击,不到四个时辰便拿下了城池。” 房献伯极度震惊。这怎么可能?这才几天时间?定陶和乘氏都是河南重镇,城池高大坚固,城内有充足的粮草武器,还有一定数量的乡团宗团全力戍卫,完全有能力坚守到东都军队来援,怎么可能会失守? 济阴城在济水南岸,与北岸的定陶、乘氏早已失去联络,所以房献伯并不知道在短短时间内,义军已经攻陷定陶和乘氏,彻底摧毁了济阴防线。房献伯旋即冷静下来,他不相信孟海公的话。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鲁西南义军遭到了张须陀和段文操的围剿,岌岌可危,假若不是因为鲁东局势危急,张须陀不得不撤返齐郡剿贼,鲁西南义军恐怕早已逃进蒙山苟延残喘。之后鲁西南义军卷土重来,与段文操激战于宁阳,双方打了个平手,但段文操显然占据了上风,否则鲁西南义军没有理由离开蒙山,离开鲁郡,转战中原。由此可以推断出鲁西南义军的实力十分有限,就算不是乌合之众,但亦没有攻打济阴、定陶这些河南重镇的实力。房献伯据此认定,孟海公之所以欺骗自己,纯粹是为了掩饰他的背信弃诺。 房献伯怒不可遏,但不敢与孟海公翻脸,这时候若想把鲁西南义军阻挡于济阴一线,若想逆转当前危局,迫切需要孟海公的帮助。 “你需要甚?”房献伯懒得虚于委蛇了,开门见山,“只要某能办到,一定遂兄所愿,若某办不到,还有韦使君。” 孟海公知道房献伯误会了,不过他能理解,当初他也错误估计了李风云的实力,张须陀和段文操也是一样,结果鲁郡战场上接二连三地出意外,而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李风云竟然在已经取得优势的情况下离开鲁西南,西征中原。虽然不知道李风云的策略能否成功,能否取得预期战果,但孟海公与各路豪帅心知肚明,自己在谋略上要远逊于李风云。假若西征中原成功了,鲁西南义军联盟壮大发展了,那么李风云的权威也会达到一个新的高度,一个让孟海公和各路豪帅不得不抬头仰视的高度。 孟海公抚髯而笑,“某给了你承诺,但这个承诺是有前提的,那就是你们必须坚守济阴防线,固守济阴、定陶和乘氏三城,然而,现在形势变了,你们失去了定陶和乘氏,失去了济阴防线,李风云正带着主力大军飞速杀来,你让某如何兑现承诺?某若不攻,便是背叛,而以某之力,根本无力抗衡李风云。 房献伯嗤之以鼻,目露鄙夷之色,正想说话,孟海公却摇手劝阻。 “你我是兄弟,某不会欺骗你。”孟海公言辞恳切,“若你相信某,便即刻赶回城中传讯,火速撤离,尚有一线生机,若迟疑不决,待李风云赶来,团团包围了济阴,一切都迟了。” “你当真要攻打济阴?”房献伯厉声质问道,“你当真要与某割袍断义? 孟海公苦笑不迭,手指北方,“天黑之前,李风云的大军就会出现在济水北岸。现在你回城传讯,火速撤离,某以实力不济难以抵敌为由,尚可给你让出一条路,但一旦李风云赶到了济水岸边,就算某冒着与李风云翻脸的危险给你让出一条路,只是,你跑得掉吗?” 房献伯望着孟海公那双坦诚的眼睛,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心底涌出,恐惧骤然弥漫全身,心脏更是猛烈地跳动起来,强烈的窒息感让他有些头晕目眩,难道定陶和乘氏真的丢了?孟海公没有欺骗某? 双方都没有再谈下去的**。 孟海公的情绪很兴奋,甚至有些激动,他自周桥举旗以来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过日子,从来都没有妄想过攻打首府济阴城,更不敢奢望横扫菏水两岸,然而,现在奇迹发生了,横扫菏水两岸已经变为现实,济阴城即将成为囊中之物,而由此获得的财富足以⊥自己的实力有一个质的飞跃。实力决定一切,只要有了足够强大的实力,不要说生存了,更有逐鹿中原之可能。 激动的孟海公有些野心膨胀了,他想凭一己之力拿下济阴城,如此战绩有了,声名有了,威望也有了,但想法很不错,现实很残酷,以他的实力根本就不敢攻坚,那纯粹是找死,所以他便存了“巧取”之念。如果房献伯能相信自己,回城说服韦保峦,官军弃城而走,济阴城岂不是唾手可得? 房献伯却没有撤离的想法,他虽然摸不清李风云的真正实力,但据从各种渠道所获得的讯息来看,李风云在鲁西南义军联盟中即便稳坐第一把交椅,即便有攻克定陶的实力,只是这一场硬仗打下来,他的损失可就大了,损失大了,实力不足以威慑各路豪帅了,李风云拿什么控制联盟?李风云控制不了联盟,各路豪帅还会遵从他的命令继续攻打中原?所以房献伯对孟海公的告警将信将疑,再说了,这事他都持怀疑态度,更不要说韦保峦和一帮郡府官僚了,他们更不会相信,既然如此,还是回去如实禀报吧,没必要自寻麻烦。 房献伯匆忙回城,一五一十详细禀报。韦保峦等官僚果然不信。孟海公蓄意欺骗,乃攻心之术,妄图不战而取济阴,如此拙劣伎俩实在是贻笑大方。只是嘲讽归嘲讽,叛贼切断了济阴与定陶、乘氏之间的联系始终令人不安,而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斥候也不见回来,这更让韦保峦等官僚忧虑重重。 日暮西山,恶讯突然传来,济水北岸叛贼云集,数千贼兵正在急速渡河。 气氛骤然紧张。难道定陶和乘氏当真陷于贼手?房献伯冲上城楼遥看良久,终于相信了孟海公。撤,即刻撤,乘着李风云和义军主力正在渡河,乘着孟海公还能给自己一条生路之际,火速撤离。 义军云集而来,大战一触即发,生死存亡之刻,有些人选择了坚守,有些人则选择了逃亡。房献伯并不是第一个逃出城的贵族,等他带着家人仆从和三十多个乡兵赶到西城的时候,逃亡人群已经形成了一道滚滚人流,以不可阻挡之势冲了出去。 孟海公没有在西城方向进行阻击,完全没有必要,他要的是济阴城,而不是成千上万颗无辜者的人头,再说他就是济阴人,如果他在这里大开杀戒,必将对他的声名造成不可挽救的恶劣影响。 李风云的目标同样是济阴城,他已经连续攻打了两座城池,苍头军为此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而济阴城做为济阴郡的首府,攻坚难度更大,苍头军一旦损失过大,必将影响到整个西进中原的策略,所以李风云攻打济阴城的第一战便是“攻心”。 遵照李风云的命令,吕明星的选锋团率先渡河,所有定陶、乘氏的被俘官吏都随选锋团渡河,并以最快速度押到城下“示众”。 韦保峦惊骇不已。定陶失陷,乘氏失陷,济阴防线的北部两座重镇全部失陷,这意味着济阴防线被叛军彻底摧毁,自己坚守济阴城因此变得毫无意义,不但阻挡不了叛军攻打中原的脚步,反而把自己困在了城里,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等待着死亡,不是被叛军杀死,就是被皇帝杀死,即便皇帝刀下留情,自己的仕途也就此终结,而韦氏将因此再遭重创。撤,必须撤出去,唯有撤出去才有反击的机会,才有自救的可能。 韦保峦和郡府官僚、鹰扬府守军弃城而逃,济阴城不战而溃。 义军攻陷济阴城,在西进中原的道路上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第一百七十九章这不是一场胜利 胜利来得太快、太容易,以致于义军将士们在振臂欢呼的同时,仿若置身梦幻,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与此同时,白发帅李风云的威望再度攀升,他用胜利和奇迹证明了他无坚不摧的强大实力,稳固了他在鲁西南义军联盟中最高统帅的位置,他的权威亦在齐鲁义军将士们的心目中逐渐树立起来,并开始赢得他们的尊崇和信任。 然而,在义军统帅部里,胜利的喜悦虽然也弥漫在闷热的空气里,但营中的气氛却颇为紧张,军中大帐里传出来的激烈争论声让大总管府的僚属掾吏和风云卫士们暗自忐忑,一个个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唯恐发出声响惊扰了帅帐 义军突破济阴防线,攻占济阴首府,一只脚已经踏上了中原大地,但此刻义军距离蒙山中心颛臾城已经有近七百里,距离鲁郡边境也有近三百里,与大后方的距离非常远,虽然有菏、泗水道相连,物资运输依旧畅通,不过必须要考虑鲁郡段文操和彭城崔德本一旦乘着义军主力远征中原之际,联手击败留守蒙山的韩曜、陈瑞,切断西征义军的归路,则局势就险恶了。 对于各路豪帅们来说,目前自身实力有限,虽然这一次义军联盟携手作战,摧毁了济阴防线,创造了奇迹,但这与济阴鹰扬府主力远走东征战场,镇戍力量严重不足,而济阴地方乡团宗团又不愿遵从韦保峦的命令有直接关系,并不代表义军联盟的实力已经强大到了足以与官军抗衡的地方,所以豪帅们从实际情况出发,建议把西进的步伐缓一缓,先在菏水两岸站住脚,一边壮大队伍,一边看看东都作何反应,局势又如何发展,另外与蒙山大后方保持适当距离,可进可退,这样便能始终掌控主动。 进入济阴之后,各路义军都积极募兵扩张,正好流亡灾民多,扩充速度非常快,只是人多了战斗力却下降了,这个问题很严重,直接影响到了义军的存亡,所以必须拿出时间来训练队伍以提高战斗力,力争在最短时间内把义军联盟的实力发展到一个新的高度,而发展义军实力,才是这次西征中原的真正目的。如果被眼前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盲目自信,不待消化吸收当前的战果就继续向中原推进,显然对自身不利,也背离了这次西征中原的初衷。 萧逸对此持反对意见。 东征正如火如荼,随着战线拉长,军需消耗越来越大,对粮草辎重的需求也越来越多,而东都的重任便是确保粮草辎重能够源源不断地运上战场,以满足东征需要,如此一来,大运河的畅通就至关重要。如果义军未能摧毁济阴防线,被济阴、定陶、乘氏等河南重镇拖住了,那么便无法对大河和通济渠的安全造成实质性威胁。现在情况却不一样了,义军突破济阴防线后,济水河一线无险可守,义军可以直杀荥阳,直杀中原天堑防线,对大河和通济渠的安全已经构成了严重威胁,所以东都肯定要出兵,要么直接进入济、菏一线攻打义军,要么陈重兵于天堑防线,在阻御义军攻击京畿的同时,加强大河和通济渠的戍卫力量。 “在某看来,东都直接出兵戡乱的可能并不大,因为东都必须兼顾东征战场,必须要全力保证东莱水师在预定时间内渡海远征。”萧逸说道,“如果东都直接出兵戡乱,以重兵攻击我们,我们必然后撤,撤回鲁郡,如此便会影响到齐鲁局势乃至徐州局势,而齐鲁局势一旦持续恶化,或徐州局势陷入动荡之中,那么即便东莱水师在预定时间内渡海远征了,但同样会影响到水师辎重船队对东征大军的军需供应。” 东征陆路大军和水师会合后便要围攻高句丽京都平壤,那时粮草辎重若全部由陆路运送,路途太过遥远,不但军需数量得不到保证,安全也得不到保障,所以海路运输便成为重要补充,甚至直接决定了远征军能否在冬天到来之前攻陷平壤。 “据此,某断定,东都肯定要陈重兵于天堑防线,竭尽全力戍卫大河和通济渠水道,任由我们在济、菏一线烧杀掳掠,如此既可把我们拖在京畿外围,帮助东莱水师顺利完成远征任务,又能激化我们和河南人之间的矛盾,借我们之手重创河南地方势力,同时还能寻到借口,把地方官府赈灾不力的罪责全部推给我们。” 萧逸停了片刻,目光从众人脸上缓缓扫过,给众人思考他这番话的时间。 “如果某的推断正确,东都在东征没有取得胜利之前,要把京畿卫戍的全部力量用来保障大河和通济渠水道以及京畿地区的安全,而不是主动进入济、菏一线戡乱,那么我们有什么理由裹足不前,止步于济阴,白白错失这一最佳的发展壮大之时机?” 萧逸意气风发,侃侃而谈间,把世家子弟与生俱来的那种自信和傲然表露得淋漓尽致。 有资格坐在这里商讨联盟决策的,都是各路义军的统帅,对于萧逸的真实身份或多或少都能猜到一些。虽然李风云从未透露过他与山东崔氏、江左萧氏之间有秘密来往,也从未泄露过萧逸的秘使身份,但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以李风云的才智和义军联盟的实力,尚未在鲁郡立足,就匆忙西征中原,这里面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这个秘密肯定与东都的政治博弈有直接关系,而有资格加入东都政治博弈者,其在中土的权势之大可想而知。再联想到笼罩在李风云身上的重重迷雾,联想到这段时间彭城崔德本和兰陵萧氏的所作所为,不能不给人以无限遐想,假若李风云与中土豪门崔氏、萧氏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他的背后是庞大的山东和江左贵族集团,那么未来还是大有可为。如此一来,李风云身边的这位年轻俊彦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如果萧逸代表的是李风云背后的庞大势力集团,那么此刻他提出来的继续西进的诸多理由就值得商榷了,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借助义军联盟这把锋利的刀斩断东征大军的军需供应,继而导致东征功亏一篑,还是乘着皇帝、中枢和卫府军主力都在远征战场上,京畿空虚之际,给东都以沉重打击,以实现某种重要的政治意图? “京畿卫戍军职责重大,直接听命于皇帝,而皇帝也不会因为济阴失陷,济、菏一线告急就匆忙调动京畿卫戍军戡乱。”韩进洛说话了,语调虽然平和,但其言辞之间,明显就有质疑萧逸的意思,你说你推断京畿卫戍军不会出京戡乱,实际上就是把我们当白痴,你以为我们不知道能够调动京畿卫戍军的只有皇帝? “在某看来,西进中原,我们的真正对手并不是武力最为强悍的京畿卫戍军,而是荥阳、东郡和梁郡的都尉府、鹰扬府和地方乡团宗团。这三个郡位于京畿外围,不但承担拱卫东都之重任,还直接负责大河和通济渠的安全,所以不论是东都受到威胁,还是运输通道受阻,负有直接责任的都是这三个郡的军政长官。” “我们继续西进,必然沿着济水两岸推进,如果荥阳军队凭借天堑关防对我们进行正面阻击,而东郡和梁郡军队则从南北两个方向对我们实施夹击,我们极有可能陷入官军的包围。” 韩进洛目视萧逸,面带笑容,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西进中原的目的是发展壮大,是为了未来能够顽强地生存下去,而不是蚍蜉撼树,不是与数倍于己的官军正面决战,自取败亡。” 萧逸笑了起来,目露讥讽之色,“在韩总管看来,我们止步于济阴,横扫济、菏,就能发展壮大了?某问你,以我们现在缴获的粮食,能支撑多久?能养活多少军队?灾民蜂拥而至,我们怎么办?如果我们不闻不问,任由他们悲号而死,我们就是杀人的屠夫,是生灵涂炭的罪魁祸首,必为千夫所指,就此失去民心,迅速败亡。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自古以来,得人心者得天下,我们若想生存下去,就必须赢得民心,就必须竭力救灾,就必须不惜代价救人,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在道义上击败官府,才能最大程度赢得平民的支持,才能成功凝聚起军心和民心。” “若要救人救灾,就必须有足够的粮食,而若想获得足够的粮食,我们就必须西进,就必须进入中原,必须去掳掠大河和通济渠水道,舍此以外别无他途。” “所以,止步于济阴,是自取死路,而若想死里求生,唯有大踏步进入中原,抱着破釜沉舟之决心,与官军决一死战。” 帐内的炙热有增无减,人人汗流浃背,尤其在萧逸说出“抱着破釜沉舟之决心,与官军决一死战”后,愤懑烦躁的情绪骤然扩散。豪帅们无法接受这一观点,发展壮大的西进策略,在攻占济阴形势大好后反而变化了“决一死战”,这纯粹就是把义军推向绝路,纯粹是为了某些人的政治目的而置义军于死地 然而,面对蜂拥而至的灾民,面对一双双绝望的眼睛,面对饿殍遍野生灵涂炭的人间炼狱,豪帅们心如重铅,倍感痛苦。攻占济阴并不是一场胜利,也没有给义军带来实质性的发展,相反,义军一头栽进了败亡的深渊,为了生存,义军当真要破釜沉舟了。 大汗淋漓的豪帅们相顾无言,人人心里都涌出一个疑惑,西进中原的策略,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它给义军联盟带来的到底是发展,还是败亡? 第一百八十章问计 库房里的粮食是有限的,东征对粮食的需求是无限的,只要皇帝下令,库房里的粮食就必须运往战场,而连续两年的灾患又让大量田地颗粒无收,如此窘境,是济阴郡府不敢开仓放粮赈济灾民的原因之一。 对济阴郡府来说,即便开仓放粮,但因为灾民太多,库房里的粮食远远不够,赈灾肯定要失败,灾民还是要大量死去,还是要痛恨官府,而官府因为把所有的粮食都拿去赈灾了,结果既没有粮食上缴国库,也没有粮食供应远征战场,最终既得罪了皇帝和中央,又得罪了灾民,两头不讨好。两害相权取其轻,官府当然要以有限的粮食去讨好皇帝和中央,维护自身利益,至于平民百姓的利益,理所当然被牺牲了。 韦保峦弃城而逃,济阴郡府和官僚都逃了,把济阴城拱手相送,这看上去是义军联盟占了大便宜,但等到义军联盟进驻了济阴城,开始接管济阴郡的军政事务时,胜利的喜悦顿时不翼而飞,他们突然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一个根本就爬不出来的陷阱,他们必须面对本郡几十万还有正从大河一线蜂拥而来的上百万灾民,必须去赈灾,必须去救人,否则他们就是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将为千夫所指,成为中土的众矢之的。 这场灾难的责任本该由东都和皇帝、地方官府和官僚去承担,这场连续两年的灾难也与正在进行的东征一起成为中土各大政治集团激烈博弈的工具,只是谁也没有预料到,一群叛乱者突然闯进了这个巨大的政治漩涡,虽然它的力量十分有限,并不能改变目下的中土政局,但它却成为东都政治博弈的第三个工具,而这第三个工具的横空出世,十分有利于东都权力顶层的统治者们掩饰自己以牺牲无辜生灵来博取政治利益的无耻行径。 各路豪帅对灾祸是本能的畏惧,对灾民虽然抱有同情心,但碍于自身能力有限亦无拯救之心,他们之所以停下西进中原的脚步,正是基于对当前恶劣局势的清醒认识,他们想乘火打劫捞一票就走,把粮食抢走,把灾民和灾难留给官府。 河南人也是基于这一悲观预测,竭力阻止鲁西南义军联盟挺进中原,本来官府就不想赈灾了,你们这么一杀,正中官府下怀,不但不用赈灾,连责任都给推卸掉了,而且还能借着戡乱剿贼之名大开杀戒,乘机摧毁河南地方势力,可谓一举多得啊。 萧逸的观点,占据了道义的高度,无可指责,但义军联盟实力太弱,没有能力去赈灾,更没有能力去拯救上百万灾民于水火,如果强行去做,便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自寻死路,而更严重的问题是,如果不做,在灾民的包围下,义军联盟无法在济、菏一线立足,唯有后撤,就此恶名昭彰,大失人心,不要说发展壮大了,连生存都异常艰难。 攻占了济阴,赢得了西征中原第一场大胜利的鲁西南义军联盟,接下来何去何从? 汗流浃背的豪帅们把目光都投向了高踞上座,至今尚一言不发的李风云。 李风云一袭单薄白袍,披散四垂的长发遮掩了他的面孔,让人很难看到他的眼睛,更无法从他的目光中揣测其心意。 李风云早有决断,他之所以在宁阳一战结束后,匆忙西进中原,名义上是发展壮大,实际上就是要救人。而要救人,首先就要攻城拔寨,就要抢掠粮食,就要控制大河和通济渠水道,为此他必须带领麾下将士一往无前。而他之所以有这样的决断,有这样的决心和信心,关键就在于他知道东征大战将以中土的惨败而结束。 当冬天来临之后,皇帝将带着军事上和政治上的双重失败,疲惫不堪地返回东都,但他不能接受失败,不能向政治对手妥协停止改革,为了逆转败局,他积极推动第二次东征,而这一决策,导致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关注和处置一群被政治集团拿来做博弈工具的叛贼。 然而,现在,皇帝、豪门世家、贵族官僚、造反的豪帅,揭竿而起的义军将士,乃至背朝黄土面朝天的黎民百姓,中土所有人,都毫无例外地坚信,东征必定胜利。正是基于这一对未来的乐观预测,东都和地方官府根本就没有把举旗造反的叛贼当作一回事,在卫府军强大的绝对实力面前,叛贼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所以他们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应对东征胜利结束后国内政局的剧烈变化上,而东都的保守派们为了抗衡挟东征大捷之威而归的改革派们的“攻击”,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在政治上设置阻碍,于是举旗造反的叛贼就成了他们进行政治博弈的最好工具。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工具必须足够锋利才能物尽其用,所以李风云坚信,他的西进策略能够成功,鲁西南义军联盟不但能在战斗中发展壮大,还能拯救上百万河南灾民于水火之中。 只是,这一预测缺乏足够的依据,说出来“惊世骇俗”,没人相信,而目前的形势对鲁西南义军联盟十分不利,却正好有利于李风云把各路豪帅拉上西进中原的战车,让他有机会继续创造奇迹。 李风云举起手,轻轻捋了一下白发,露出他那张威猛而刚毅面孔,一双充满了凛冽杀气的眼睛缓缓从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停在了孟海公的脸上。 孟海公不禁紧张起来。他在济阴城下“网开一面”,任由城中贵族官僚逃之夭夭,虽然一定程度上帮助义军兵不血刃攻陷了城池,却对李风云的命令有阳奉阴违之嫌。现在李风云在联盟中的威信越来越高,几位豪帅即便竭尽全力扩张实力,奈何人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辉煌战绩都是真刀实枪砍出来的,他们拍马都追不上,如果李风云存心要吞并他们,收拾他们,拉拢一批打击一批,他们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所以现在大家都很小心,既防备李风云痛下杀手,更防备兄弟阋墙手足相残。 “孟总管是济阴人,对济、菏一线非常熟悉,对目下局势也最有发言权。”李风云沉声说道,“某想问你,从联盟立场来说,我们是否即刻开仓放粮、赈灾救人?” 孟海公迟疑不语。从本心来说,自己要发展,要壮大,但现在自己都吃不饱,哪里还顾得上赈灾救人?但旋即想到西进中原的策略是李风云拿出来的,而李风云曾准确预测到今年大河两岸要爆发旱灾,这也是李风云力主进攻中原的理由之一,那么他在做出这个决策之前,不可能没有想到现在的被动局面。由此不难推及到,李风云早有谋算,只不过一直隐而不说,也就是说,李风云是有意把各路豪帅逼到绝路上,最终迫使他们不得不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 孟海公冲着李风云深施一礼,“某是济阴人,值此危难之刻,非黑即白,根本没有选择。某恳请大总管以苍生为念,开仓放粮、赈灾救人。” 李风云微微颔首,目露赞赏之色。 众人马上从李风云的眼神里察觉到了他的立场。既然李风云悲天悯人,要开仓放、粮赈灾救人,要高举仁义大旗招揽人心,那么接下来义军联盟别无选择,只有继续西进,但对手的实力太强了,义军联盟越是接近京畿天堑关防,遇到的阻力就越大,以义军联盟的实力,能否坚持到最后? “韩总管,你对孟总管之建议,有何见解?”李风云转而征询韩进洛的意见。 韩进洛暗自冷笑,你已经表态了,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问我,你让我如何回答?与你针锋相对吗? “目下河南灾情严重,个别地方甚至爆发了瘟疫,大河以南的灾民纷纷南下,以致于济、菏一线人满为患,赈济难度非常大。”韩进洛叹了口气,“如今我们来不及后退了,唯有迎头而上,但库房里的粮食十分有限,开仓放粮对目下严重灾情来说仅仅是杯水车薪,无助于缓解灾情,相反,一旦我们开仓放粮的消息传出去,更多的灾民蜂拥而至,灾情会进一步恶化,局势会对我们愈发不利。” 李风云频频点头,同意韩进洛所说,“韩总管可有对策?” 韩进洛的脸色有些难看了。李风云步步紧逼,显然是因为自己刚才极力反对萧逸招致了他的不满,如果现在自己改口,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前边是如狼似虎的官军,后边是饥肠辘辘的灾民,我们腹背受敌,深陷困境。”韩进洛摇头苦笑,“以联盟现在的实力,并不具备一往无前直杀中原的条件。某之所以建议立足济阴暂作休整,原因就在如此。” 李风云微笑点头,目视众人,“若依韩总管的建议,我们暂留济阴,是否能缓解灾情,逆转危局?” 没有人说话,韩进洛也不敢随便给出答案。 李风云站了起来,走到地图前,冲着众人招招手,“依照惯例,我们来沙盘推演。若韩总管的建议能帮助联盟摆脱困境,我们就暂留济阴,反之,我们就不得不齐心协力继续西进,与官军决一死战,即便粉身碎骨,亦义无反顾。 第一百八十一章乌云压顶 济阴郡太守韦保峦退守济阳城,全力戍卫冤句、济阴一线,同时十万火急向东都,向周边的荥阳、东郡和梁郡三郡告急求援。 冤句和济阳都在济水河北岸,都是济阴郡的西部重镇,其中冤句距离济阴城仅有几十里,根本抵挡不住义军联盟的攻击,而济阳距离济阴城有一百余里,这么长的距离可以起到有效缓冲作用,但济阴郡目前仅有一个团的鹰扬卫,还有几十个从济、菏一线大小城镇里撤出来的乡团宗团,林林总总加在一起也只有一千多人,即便全部放在济阳也抵挡不住义军联盟的攻击。 然而,济阳一旦失陷,京畿形势就严峻了,大河和通济渠的安全更是受到了严重威胁。 由济阳向西十几里便进入了东郡和梁郡的境内,这两郡的边界线便是济水河,尔后沿着这条边界线再向西百余里就进入了荥阳境内,一旦进入荥阳境内,首先遇到的就是环绕大京畿的天堑防线,而沿着这条防线北上不足百里就是大河,南下数十里便是通济渠。 韦保峦直接退守济阳,就是挟京畿和水道之安全威胁荥阳、东郡和梁郡,迫使他们出兵求援。如果义军始终在济阴郡境内烧杀掳掠,这三郡当然可以袖手旁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嘛,只是,义军一旦攻陷了济阳,沿着济水河直杀天堑防线,则势必把战火同时烧进三郡,而那时三郡就被动了,最后即便他们有惊无险地击败了义军,但皇帝和中枢岂肯轻易放过他们?“罪魁祸首”韦保峦固然难逃罪责,三郡长官亦难以独善其身。 韦保峦算计得很好,然而,局势的发展却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刚刚在济阳喘口气,便接到了一个最新消息,白发贼攻占济阴城后,第一时间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济阴库房里有多少粮食,韦保峦非常清楚。去年受洪灾影响,粮食严重欠收,根本满足不了东征所需,无奈只有调用库存,但这是以放弃救灾为代价,而放弃救灾直接导致灾民大量死亡,田地荒芜,官民矛盾激化,叛贼四起,由此导致今年夏粮再次严重欠收,然而东征所需依旧需要保障,为此不得不倾库房之所有,所以就目前库房存粮来说,如果只供数万贼军食用,倒是可以支撑一段时间,但如果拿来赈济灾民,便是杯水车薪,瞬间就没了。 灾民现在就像饥饿的狼,毫无理智,你紧闭城门,拒不赈济,断了他们的希望,置他们于死地,反而能保住自己,反之,你开了城门,出手赈济了,给了他们希望,但随之因为粮食没了又不赈济,又把他们置于绝望之地,必然会激起他们的滔天怒火,其结果是灾难性的。 白发贼疯了,贼人都疯了,太愚蠢了,作茧自缚,自取灭亡。韦保峦听到这个消息后,第一反应是幸灾乐祸。不论贼人开仓放粮的目的是什么,怜悯同情也好,博取仁义之名也好,收揽人心也好,都是极度不明智的举措,根本就是不自量力。 白发贼为何在形势大好的情况下,行此下策?同情心泛滥?抑或头脑发热忘乎所以?或者,另有图谋?韦保峦在幸灾乐祸之后,不禁要深思一下,而这一深思,他突然意识到问题严重了。狗急了还要跳墙,更不要说那些穷凶极恶的叛贼,一旦粮食没了,陷入了绝境,他们当然要继续攻击,继续烧杀掳掠,而那些完全了失去理智且又被叛贼们激起滔天怒火的灾民们,必然追随其后,如此一来,济水河两岸将在一夜间涌现出几十万乃至上百万疯狂之徒,他们就如决堤洪水,掀起惊天波澜,淹没一切,吞噬一切,摧毁一切。 魔鬼,白发贼是个冲出地狱的魔鬼,在他的操纵下,中原将迎来一场可怕的血雨腥风,而无数生灵将在这场风雨中灰飞烟灭。 济阳守不住了。韦保峦陷入绝望和恐怖之中,再一次向东都,向周边三郡求援。白发贼开仓放粮了,他站在了道义的巅峰上,赢得了所有灾民的信任和期待,他用有限的粮食换来了无限的军队,中原形势正在急转直下。 韦保峦对局势的估计已经很悲观了,但形势恶化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他的预计。仅仅过了一夜,恶讯传来,冤句失陷,叛军裹挟着不计其数的灾民如咆哮洪水一般冲向了济阳。 同时接到这一消息的还有翟让和瓦岗诸雄。 在距离济阳城北大约几十里外便是黄河故道之地,这里有一片庄园,而庄园的主人便是济阳豪望王要汉、王伯当兄弟。 自李风云指挥鲁西南义军联盟西进中原之后,翟让和瓦岗诸雄便意识到河南局势会急骤恶化,东都军队极有可能出京戡乱,而官军对通济渠和大河的戍卫也会非常森严,瓦岗军的生存环境会越来越恶劣,于是果断撤离通济渠一线,秘密集结于东郡和济阴郡之间的黄河故道中,活跃于瓦岗、匡城和济阳一带,以便随时应对局势的突变。 对于鲁西南义军攻打中原之举,瓦岗人非常愤怒,不仅仅是因为齐人的手太长,捞过界了,已经严重威胁到了他们的生存,还把战火烧到了河南,给河南人尤其那些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无辜灾民带来了一场可怕的大劫难。 东征必然胜利,这是瓦岗人的共识,而由此共识去推衍未来局势,不难看到一旦远征军归来戡乱剿贼,瓦岗人做为直接影响到京畿安全的河南贼,必定是官军重点剿杀对象,所以翟让始终不敢公开举旗造反,即便灾情蔓延,饿殍遍野之后,他也是咬牙坚持,以劫掠通济渠来救济灾民,虽然这无助于缓解灾情,亦无力去拯救几十万乃至上百万灾民,但却可以赢得官府和地方势力的“好感”,建立一定程度的“默契”,而这种“默契”正是翟让和瓦岗人在远征军归来进行大规模戡乱时,可以挣扎生存下去的最基本条件。 然而,翟让和瓦岗诸雄对未来的设想,被李风云和鲁西南义军联盟一拳打了个粉碎,这让他们怒不可遏,尤其当他们接到李风云在济阴开仓放粮的消息后,更是睚眦欲裂,恨不能把李风云大卸八块。 从官府的立场来说,李风云是贼,李风云抢走的所有东西都是赃物,而任何一个分享赃物者,也都是贼。灾民本是良民,但只要接受了李风云的赈济,就等同于分享了赃物,他们的身份也就迅速从一个良民变成了贼,而且还是十恶不赦的叛贼。几十万灾民就此变成了几十万叛贼,那么东都绝不会再给予赈济,地方官府也不会再给予任何同情,官军会举起手中的武器肆无忌惮的杀戮,而且杀得心安理得,杀得理直气壮,因为他们杀的都是人人得而诛之的贼。 李风云的开仓放粮,从道义上来说,从灾民的立场来说,他是做好事,是赈灾救人,但从官府的立场来看,从律法上来追究,他就是犯罪,他不但杀人越货,破坏社会的稳定,还把无数善良无知的灾民拖下了水,置不计其数的无辜者于死地,罪大恶极,罪无可恕。 瓦岗人有理由认定,李风云此举是故意的,他太狠毒了,有意利用无辜灾民为他冲锋陷阵,做毫无意义的牺牲。 济阴库房里的粮食十分有限,甚至难以维持义军军队的战斗所需,也就是说,李风云事实上根本不具备开仓放粮的条件,但他为了继续进攻中原,为了无限制地扩张军队,便以开仓放粮来赢得河南灾民的民心,然后欺骗几十万灾民与他一起造反,一起烧杀掳掠,而最终结果必然是,李风云以河南人的累累白骨来换取他的生存。 翟让出离愤怒,但事实已经存在,愤怒没有任何意义,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当下最为急迫的便是寻找对策,竭尽全力逆转局势,尽一切可能去拯救更多的无辜生灵。 “明公,如今唯有举旗,别无他途。”邴元真神情严肃,口气更是不容置疑,“以明公在河南之声名,只要举旗,登高一呼,必应者云集。唯有如此,明公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把最多的河南人聚集到瓦岗旗下,才能最大程度地保全河南人,否则,不要说那些灾民了,即便是我们这些瓦岗人,也将被李风云掀起的这场狂风暴雨所吞没。” “举旗能解决什么问题?”王儒信摇头苦叹,“卫府军东征结束返回中原之后,我们怎么办?退一步说,就算我们与李风云结盟了,与齐人并肩作战,并且坚持下来了,但因为战火席卷河南,再加上天灾肆虐,以致人口锐减,田地荒芜,到那时我们外有强敌,内无粮草,如何捱过冬天?到了明年,我们又去哪里寻找粮食?” 王儒信的观点非常现实,就目前河南局势而言,若想拯救苍生,唯有依靠东都的支援,而东都虽然有借助天灾打击河南地方势力的意图,但绝不会任由灾情恶化,以致生灵涂炭,在道义上陷入四面楚歌的窘境,所以河南人始终把最后的希望寄托于东都,寄托于官府。 “李风云来了,战火已经烧到河南,再寄希望于东都纯粹是自欺欺人。”单雄信面带怒色,厉声说道,“李风云此举,就是逼我们造反,而未来局势很明显,不论我们是不是公开举旗造反,都是东都首要诛杀目标。既然反正都是死,那还犹豫什么?举旗,与李风云并肩作战,直杀东都。” 第一百八十二章瓦岗困境 王要汉、王伯当兄弟,还有外黄人王当仁都明确支持邴元真和单雄信,马上举旗造反,与李风云结盟。虽然未来的前景非常黯淡,但正如单雄信所说,反正大家都是东都所认定的河南贼,是东都首要诛杀之目标,不造反也是死,造反也是死,那还不如造反一条道走到黑了。 徐世鼽自始至终没有发表意见。离狐徐氏是河南巨贾,家大业大,其背后牵扯到众多豪门世家和地方豪望的利益,而作为徐氏未来的家主,徐世鼽首要考虑的不是个人意愿,也不是家族利益,而是其所依附的豪门世家的利益,所以他现在根本就没有条件造反。如果他不计代价地造反,离狐徐氏第一个灰飞烟灭,其次与离狐徐氏利益纠葛甚深的豪门世家必受牵连,比如山东崔氏在大河南北的布局就会因此受到影响,而这种影响对山东人的整体利益十分不利。 离狐徐氏在当前中土大局中,在当前山东乱局中,肯定有他的应对策略,这一策略首先要确保自身利益,然后在此基础上最大程度地维护他所依附的豪门世家的利益,由此不难推断出,离狐徐氏要发展壮大自己的护卫力量,竭尽所能保护自己的财富,这是生存的根本,毋庸置疑。离狐徐氏的财富保全了,对山东人有利,尤其对以翟让为首的瓦岗人来说,更是一个强有力的后盾。 徐世鼽未雨绸缪,囤积了不少粮食,但这些粮食只能“行善”,救不了灾,而离狐徐氏的目的也仅仅是借助“行善”来获得声名,以声名来招揽人丁,然后不声不响地把自家的护卫力量扩充起来。离狐徐氏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人脉有人脉,所以徐世鼽在瓦岗属于一个特殊的**势力,如果撇开他与翟让、单雄信等人的兄弟关系,双方说白了就是互相利用。徐世鼽利用瓦岗这股黑道势力为离狐徐氏“保驾护航”,而翟让等瓦岗诸雄则借助离狐徐氏的力量生存发展。 值此河南局势风雨飘零,瓦岗人进退维谷之际,徐世鼽的意见非常关键,甚至直接关系到了瓦岗人的存亡,而从离狐徐氏的立场来说,公开举旗造反对自身很不利,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所以很多瓦岗人并不认为生存的路径唯有举旗造反。 雍丘的李公逸就提出了“退守瓦岗、静观其变、伺机而动”的建议。 雍丘就在通济渠畔,是梁郡西北部的重镇。瓦岗人劫掠通济渠,主要在雍丘、陈留和浚仪一线,也就是荥阳和梁郡交界的地方,京畿天堑关防的外围。李风云率鲁西南义军联盟杀进中原,最终目标实际上就在这里。以东都的重要性和京畿戍卫力量,鲁西南义军联盟绝无可能突破京畿天堑防线,双方肯定要在这里进行一番厮杀,而首当其冲遭到破坏的就是通济渠。 官军和鲁西南义军大打出手,通济渠中断,瓦岗人也就不可能再去劫掠运河了,但瓦岗人要生存,要发展壮大,这劫掠的事不能停,停下就没吃没喝了,所以只能把目标转向大河。既然瓦岗人把劫掠目标转向大河,当然就要退守瓦岗,如此一来也就离开了这场由李风云掀起的惊天风暴的中心,可以躲在大河一线看热闹了。而东郡不但是翟让的地盘,也是离狐徐氏的根基,在河南陷入狂风暴雨无处不充满杀戮之刻,这块地方反倒可以给瓦岗人以保护。 始终一言不发的徐世鼽说话了,他支持李公逸的建议,以瓦岗人现在的微薄实力,根本经不起风浪,无论是公开举旗造反还是与李风云结盟共抗官军,结果都很悲惨。与其不自量力,自取败亡,倒不如避难大河,蓄积实力,等待时机。 徐世鼽话中的意思,瓦岗人都懂。河南局势大乱,离狐徐氏岌岌可危,不但财产严重受损,还无法完成东征军需的运输任务,一旦离狐徐氏惨遭重创,实力薄弱的瓦岗人必受其害,所以徐世鼽希望得到瓦岗人的帮助,希望瓦岗人把全部力量放在大河一线,承担起护卫离狐徐氏的重任。只待离狐徐氏度过了难关,摆脱了困境,那么当远征军归来河南局势一边倒的时候,瓦岗人就能受庇于离狐徐氏,从而逃过死亡劫难。 然而,这里面有个最大的不确定因素,离狐徐氏也只是个商贾,同样经不起风浪,而伴随河南局势大乱的还有东都政治斗争的激化,一旦离狐徐氏背后的庇护力量在政治斗争中棋差一着,被对手抓住机会,给了离狐徐氏以致命一击,那大家就一起完蛋了。另外翟让等大部分瓦岗人都是贵族官僚出身,即便现在落难了,但与生俱来的那种心理优势依旧顽固存在,对地位卑微的商贾依旧抱着歧视态度,如今要他们放下自尊受庇于离狐徐氏,心中的抵触情绪当然非常严重。 翟让犹豫不决,难做决断。贵族的骄傲不容亵渎,贵族的尊严更不容羞辱,宁愿做贼,宁愿死亡,也不愿受庇于一个商贾,只是,现实很残酷,就目前形势而言,瓦岗人的生存环境的确太过恶劣。 翟弘也不能接受。徐世鼽和李公逸的计策太保守,太被动,除了性命什么都不要了,既然什么都不要了,那还要性命于什么?人所处位置不同,想法也不一样,翟氏一夜间从天堂到地狱,心中痛苦和不甘可想而知,他们最大的愿望便是重回天堂,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你出济阳之前,韦使君可有嘱托?”翟弘主动询问一直沉默不语的房献伯。 这话一出,瓦岗众人顿时便猜到了翟弘的心思,虽然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房献伯,但眼神各异,显然各有想法。 从崔氏的立场来说,若想重新回到贵族行列,就必须寻到机会将功折罪,而眼前就有这样一个机会,那便是帮助官府击败李风云,从河南贼摇身一变为河南官军。但这还远远不够,当前中土政治中,关陇和山东两大贵族集团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根深蒂固,而关陇贵族集团始终占据了上风。这次翟氏的噩运便源自这一矛盾,所以翟氏若想重新崛起,政治上的站队至关重要,而最佳捷径莫过于改换门庭,投靠关陇豪门。 关中韦氏在关陇贵族集团中地位尊崇,权势庞大,翟氏若能投到韦氏门下,重新崛起不过是时间问题。巧合的是,现任济阴郡郡守韦保峦就来自关中韦氏,他现在深处危机之中,而他的危机又影响到了关中韦氏整体利益,所以这时候韦保峦非常需要河南人的帮助,而翟氏若能给韦保峦以帮助,便是雪中送炭,若能帮助韦保峦击败李风云,更是交了投名状,赢得关中韦氏接纳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房献伯叹了口气,“形势恶劣至此,韦使君还能有什么嘱托?不过是希望我们河南人帮他守住济阳,帮他把李风云阻挡于济阴郡内,以便给他求助东都赢得更多时间。” 韦保峦的这个愿望显然实现不了。东都的政治局面太复杂了,即便东都的各政治势力达成一致决定先斩后奏,不经皇帝同意就先行出兵戡乱,但那需要时间,而李风云和鲁西南义军联盟,还有几十万乃至上百万灾民,绝不会给东都充足时间。还有便是河南人在形势已经不可逆转的情况下,大大小小地方势力在走投无路、毫无选择的情况下,不论是被动还是主动,不论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最终都不得不跟着李风云一条道走到黑。这也正是李风云不惜代价裹挟着几十万灾民杀向京畿的原因所在。 河南人根本阻止不了李风云,瓦岗人就更不行,虽然翟弘的愿望很好,但纯粹是一厢情愿,而且翟氏的想法并不被大多数瓦岗人所接受。现实很残酷,几十万乃至上百万河南灾民都被李风云“绑架”到了造反的战车上,而河南地方势力代表的是大多数河南人的利益,他们的存在依赖于大多数河南平民的支持,值此关键时刻,如果他们顺应民意,他们还能继续生存,反之,他们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基础,必将如风而逝。 瓦岗人的生存策略要依据河南现实来制定,退守瓦岗伺机而动也好,公开举旗发展壮大也好,都要顺着潮流而进,若逆流而行,后果不堪设想,但此刻瓦岗人身处激流之中,无从辨识方向,危机重重。 翟让仔细权衡后,抬头望向翟弘,“我河南高门,以荥阳郑氏为尊。今河南罹难,郑氏必有对策。兄长是否即刻赶赴荥阳探询一二?” 荥阳郑氏是山东五大豪门之一,河南大部分贵族都受庇于这棵参天大树,所以河南人的利益某种意义上就是荥阳郑氏的利益,换句话说,关陇人打击河南贵族集团,实际上就是打击荥阳郑氏。今河南局势急骤恶化,已经严重影响到了荥阳郑氏的利益,试想荥阳郑氏岂会无动于衷,漠然视之? 翟弘点点头,“某即刻动身赶赴荥阳。” 翟让的目光又转向了王要汉、王伯当兄弟,“李风云的大军即将杀进梁郡,梁郡大乱将至。某想知道,韩相国是否会乘机举旗?” 王要汉躬身领命,“某马上南下宋城拜会韩相国。” 翟让看看徐世鼽,又看看单雄信,微微笑道,“李风云来了,于情于理都该去拜会一下,两位兄弟是否愿意与某一起?” 第一百八十三章盲目扩张的恶果 鲁西南义军联盟三路大军齐头并进,如咆哮飓风,在济水河两岸掀起惊天狂澜。 济阳城在狂潮中颤抖,韦保峦和济阴郡府的官僚们陷入绝境,而原本信誓旦旦支持韦保峦的一些济阴地方乡团宗团看到城外如海人潮,当即弃城而逃,如此背信弃义之举,不但严重削弱了戍卫力量,也狠狠打击了士气和军心,济阳城在狂风暴雨中变得脆弱不堪,摇摇欲坠。 李风云抵达济阳城下,下令,三路大军即刻发动攻击,不分昼夜地攻击,不惜代价拿下济阳城,打开进入京畿之通道,唯有如此,方能掳掠大河和通济渠两条黄金水道,方能获得足够的粮食拯救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河南灾民。 形势的恶化速度远远超出了韦保峦的预计,他没有想到这些叛贼已经疯狂,已经失去理智,明知道再往前将遭遇京畿天堑关防的有力阻御,明知道实力雄厚的京畿卫戍军将给他们以毁灭性的打击,他们依旧义无反顾、不知死活地向前攻击,而这种自杀式的攻击不但把韦保峦推向了深渊,也把不计其数的河南灾民推向了绝境。 韦保峦十万火急奏报东都:白发贼罪大恶极,罪无可恕,他以河南灾民的生死来要挟官府,威胁东都,形势已恶化到极致,某束手无策,若发动攻击,则死亡者必是无辜灾民,如此则官府和东都有滥杀无辜之罪,会在道义上受到诘难和谴责,即便我们最终击败了叛贼,也将在历史上留下千古骂名。 韦保峦为自己弃守济阳、逃离济阴寻找脱罪的理由。站在道义的立场上,他的理由可以接受,但从律法上来说,他这个济阴郡守必须承担济阴失陷的罪责,妄图把责任全部推给叛贼绝无可能。 韦保峦仅仅坚守了一个时辰便放弃了,带着寥寥可数的残兵败将逃亡荥阳 义军拿下了济阳,开仓放粮,而粮食十分有限,于是义军遍告灾民,粮食都给东都和官府抢去了,若想拯救自己,拯救一家老小,唯有继续进攻,攻打京畿,掳掠大河和通济渠水道,为此,义军需要更多的军队,需要更多的壮勇加入义军。成王败寇,我们唯有赢得一个又一个的胜利,才能顽强地生存下去 义军开仓放粮,义军对官军的压倒性胜利,使得灾民看到了生存的希望,而天灾的连绵不断、官府的贪婪欺诈和地方势力的恃强凌弱,又让灾民陷入深深的绝望。是在绝望中而死,还是在希望中挣扎?不加入义军,只有在绝望中死去,而加入义军,尚有一线生存之希望。灾民没有选择,既然有希望,当然要为希望而战,为生存而战。 灾民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加入到义军队伍里,鲁西南义军联盟的人数急骤膨胀,由进入中原之初的不足五千人,迅速扩张到五万人以上。 苍头军因为一路攻城拔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声势最大,实力最强,而白发帅之威名更是人所皆知,使得灾民都以加入苍头军为荣,结果人满为患,迫使苍头军不得不提高加入“门槛”,即便如此,短短时间内,苍头军也扩充到了两万多人。 苍头军本有十六个团,其中两个团听命于陈瑞,戍守蒙山,四个团受制于韩曜,留守鲁郡,其余十个团随李风云征伐。西征开始后,李风云带着这十个团转战中原,但这十个团人数都不足,都缺员,实际上也只有八个团的人马。突然间,苍头军迅速扩充到两万余人的规模,人数膨胀了十倍以上,由此带来的一系列困难可想而知,好在进入中原作战的这一千多名将士也算是身经百战的老军了,苍头军的军官储备较为充足,使得扩军工作进展平稳,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混乱,也没有严重影响到军心和士气,但是,军队的战斗力却随着人数的增加而迅速下降。 攻克济阳后,李风云召集各军统帅,紧急商议和解决因军队数量急剧膨胀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 西征至此,战果累累,虽然目前义军联盟深陷于救灾困境,危机重重,但军队的扩张速度却实现了战前目标。战前李风云的目标是,在未来五个月内把军队数量扩张到十万人以上,现在西征尚不足一个月,军队数量就已经扩充到了五万人以上,依照这样的扩军速度,十万人的规模很快就能实现,而且至少有一半左右的青壮。青壮兵丁经过强化训练和实战锤炼后就是精兵,就是主力,而义军联盟若能建立一支五万人的精兵队伍,实力就非同一般了,逐鹿中原都有可能。只是,以目前义军联盟的实力,建立一支五万人的精兵队伍纯粹是痴人说梦,五万人的精兵不仅仅需要青壮兵丁,更需要钱财,没有钱财拿什么去装备、训练和养活这支队伍? 所以李风云在军议上拿出来的第一个对策就是停止扩军,马上停止,否则因扩军而带来的弊端会迅速放大,义军联盟失去的不仅仅是战斗力,还有自身的生存。 这个危机不需要李风云分析和解释,各路豪帅都知道。你的胃口只有那么大,虽然眼前有一桌子的山珍海味,但你吃不下,如果不顾身体拼命地去吃,结果必定是害了自己,撑死都有可能。扩军是一件好事,但前提是你必须有能力扩军,就如人人都想三妻四妾,都想养一大群儿女,但问题是你如果没有经济实力,你拿什么娶三妻四妾?又如何养活一大群儿女? 现在苍头军就是不堪重负,而韩进洛、孟海公等豪帅也是焦头烂额,所以李风云的建议当即得到了豪帅们的一致认同。 然而,义军联盟已经扩军到五万人以上,已经“吃撑”了,盲目扩张的恶果已经出现了,必须想方设法解决危机,而首要解决的危机便是如何维持当前的战斗力。没有战斗力,西征也就失败了,而西征失败了,义军联盟兵败如山倒,现在得到的一切将在瞬间消亡,尘归尘,土归土,什么都没了。 李风云拿出了两个方案。一个是继续维持各军的**性,各军马上拟定扩军后的新建制,然后依照新建制以最快速度完成军队的整编,以稳定军心。但各军因为精锐主力十分有限,军官储备极其不足,如果依照这一方案执行,虽然能迅速稳定军队,却无法遏制军队战斗力的锐减,也就是说,西征事实上已经难以为继。 河南灾民之所以踊跃加入义军联盟,是因为他们看到了生存的希望,是因为义军联盟攻城拔寨赢得了一个又一个的胜利,打开了一个又一个官仓,反之,如果义军联盟不打了,就此撤退,或者被官军打得丢盔卸甲,他们的希望就此破灭,他们还会继续待在义军里吗?当然不会,他们肯定一哄而散,因为继续待在义军里肯定是死,倒不如逃亡,向南方没有受灾的地方逃亡,或许便能找到一条活路。 于是李风云拿出了第二个方案,那就是各军把自己的精锐主力一分为三,其中一部分精锐主力组建为新军,由大总管府直接指挥,以维持义军联盟的战斗力;还有一部分精锐主力则与新兵中最强壮、最负战斗潜质的壮勇组建为备军,以战代练,让他们在战斗中迅速成长起来,以便在最短时间内提高义军联盟的战斗力,考虑到西征的战斗越来越激烈,这支军队同样由大总管府直接指挥,以提高义军联盟的整体作战能力;剩下一部分精锐主力则承担起统率和训练新兵的重任,同时还负责戍守后方重镇,筹集和运送粮草辎重,组织灾民生产自救等等,以确保义军联盟以最快速度消化和吸收这次疯狂扩军的成果。 这一方案的好处不言而喻,但它实施的前提是,从这一刻起,各军必须最大程度地放弃自己的**地位,各军豪帅必须把自己的大部分权力上交给大总管府,虽然它是暂时的,是为形势所迫,然而西征只要继续下去,这一方案给义军联盟,给义军联盟里的每一个将士所带来的影响难以估量,尤其随着李风云的威信越来越高,随着大总管府的权力越来越重,各军是否还能继续维持自己的**性?各位豪帅是否还能继续维持自己的权力? 韩进洛、孟海公等豪帅心情沉重,思想斗争非常激烈。一方面是军队的生存和发展,一方面是自身利益的损失,孰重孰轻?如果继续维持各军的**性,维持自己的权利,西征肯定进行不下去了,而西征一旦停止,也就无法继续“绑架”河南灾民,接下来义军联盟不但会丧失西征的前期战果,还要承担起涂炭生灵之恶名,失去民心,失去道义,为千夫所指,就算安全撤回鲁郡,前途也是一片黑暗,败亡是必然之事。 两害相权取其轻,很明显,放弃自己在联盟中的**地位,彻底把自己的利益和李风云的利益捆绑到一起,才是目前唯一明智和正确的办法。 至此,豪帅们总算意识到李风云的西征中原之策,名义上是为了大家的发展壮大,实际上是为了他自己的发展壮大,他步步为营,一个坑接着一个坑,终于把大家逼到了悬崖边上,不得不把军队和权力拱手相让。 第一百八十四章表决 李风云的心情也很沉重,甚至有些惶恐,西征中原的难度超出了他的预料,今日义军的处境非常险恶,骑虎难下,进退两难,稍有不慎就有全军覆没之祸,若想活下去,只有破釜沉舟,披荆斩棘奋勇向前,杀出一条血路。这就需要保持义军联盟的战斗力,而若要维持军队的战斗力,就必须集中军权于大总管府,而这必然触及到各路豪帅的切身利益,会激化联盟内部的矛盾,使得联盟陷入崩裂之危。 李风云虽有吞并他人之心,但吞并的目的是壮大自己,而不是削弱自己,所以这事不能急,只能慢慢来,需要恰当的时机,而现在显然不是恰当的时机,为此李风云也是颇感棘手,特意拿出了两套方案。如果各路豪帅不顾实际情况,拒不让度军权,那也只有放弃西征,以此来维持联盟的存在。 只要联盟存在,只要各路义军求同存异,始终抱成一团,那么就算义军暂时陷入困境,也不会就此一蹶不振,很快就能卷土重来。李风云坚信,自己在中土所掀起的这一点点浪花,根本不会改变历史前进的方向,东征会失败,皇帝马上就会发动第二次东征,东都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足够的军队在河南、齐鲁等地戡乱剿贼,义军联盟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发展壮大。 然而义军联盟里除了李风云,没有第二个人看到未来,他们认定东征会取得胜利,远征军会凯旋而归,他们的心里布满了阴霾,对未来既没有信心也看不到希望。李风云据此作出推断,虽然眼前的恶劣形势并不适合夺取各路豪帅的军权,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若能把握好这个机会,或许便能取得意想不到的结果。 帅帐内鸦雀无声,非常安静,但气氛却很压抑,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窒息感,而闷热的天气不但让人大汗淋漓,也让人的情绪烦躁不安。 “大总管拿出了两个对策,这两个对策都能解决眼前危机,但俺想知道,如果大总管站在俺们的立场上,会做出何种选择?” 甄宝车率先发难,拄着铁拐站了起来,目光森冷,咄咄逼人。 李风云面带笑容,举手冲着甄宝车虚按了几下,示意他稍安勿躁,坐下说话。 甄宝车没有理睬李风云,依旧瘸腿而立。 “大总管的对策有乘人之危之嫌。”性情暴躁的霍小汉看到甄宝车率先发难,紧随其后,毫不客气地指责李风云,“某等建盟之时曾有承诺,大总管莫非要背信弃诺,自食其言?” 李风云并没有生气,云淡风轻,一幅成竹在胸的模样,“今日某拿出了两个对策,任由兄弟们选择。依照盟约,联盟里的重大决策,必须赢得多数人的支持,少数服从多数。某在联盟决策中只有一票,所以甄帅和霍帅怀疑某居心叵测,毫无道理。”李风云语气平和,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曾歃血为盟,承诺坚决遵从盟约。一直以来,某信守诺言,从未背弃盟约,也从未伤害过哪位兄弟。”接着他脸色微凛,冷冷地看了甄宝车和霍小汉一眼,“某希望诸位兄弟们也要信守诺言,也要服从联盟决策,以联盟利益至上。” 帐内的气氛陡然一窒。大家都从李风云的话里听出了杀气。自西征以来,冲锋在前、攻城拔寨的都是苍头军,而南北两路大军都尾随于两翼,一场攻坚硬战都没有打,但烧杀掳掠的事却没有少做,缴获的战利品和扩军的数量甚至都超过了苍头军。今日联盟危机之所以如此严重,甚至威胁到了联盟生存,与各路豪帅们不计后果的劫掠和扩张也有着直接关系。此刻按道理心怀不满、雷霆大怒的应该是李风云,哪料到甄宝车和霍小汉却倒打一耙,这不但激怒了李风云,也引起了其他豪帅的不满。 联盟利益至上,尤其此刻,更要精诚团结,众志成城,否则就有全军覆没之祸,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如果因一己之私利,执意把个人利益置于联盟利益之上,其结果必成众矢之的,会遭到整个联盟的攻击。 “大总管,从联盟利益考虑,你会如何选择?”甄宝车不为所动,继续逼问李风云。 “若想生存下去,若想发展壮大,就不能放弃西征,不能丧失一往无前的勇气,更不能失去民心。”李风云轻轻挥了一下手,斩钉截铁地说道,“所以某的选择很简单,集中各军精锐以维持联盟的战斗力。只要联盟继续取得胜利,各军就能继续发展壮大,只要保住了联盟的利益,也就保住了大家的利益,联盟和大家的关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然了,没有联盟,诸位兄弟也能生存,也能发展,但请兄弟们务必正视一个现实,在锋利的战刀下,一根竹筷的命运和一把竹筷的命运,是截然不同的。” “大总管,若兄弟们的选择与你的意愿并不一致,你是否还会信守诺言?”霍小汉厉声质问。 李风云笑着点点头,“某说过,联盟的重大决策是少数服从多数,若大多数兄弟坚持放弃西征,某也只能接受。不过……”李风云看看帐内众人,神色渐渐凝重,“某刚才已经详细分析和推衍了放弃西征的后果。我们现在退出中原,虽然可以摆脱眼前危机,但也把前期战果尽数丢失,等待我们的将是更大危机。当然了,继续西征,迎接我们的也是危机,而且我们未必能取得预期战果,甚至还有可能大败而归,前期战果同样尽数丢失,但是,我们却收获了民心,而普罗大众对我们的支持,可以帮助我们在最短时间内东山再起。反之,我们若失去了民心,也就彻底失去了生存基础,未来一片黑暗,毫无希望。” 甄宝车和霍小汉相视冷笑,眼里都掠过一丝得意之色,总算把李风云逼得束手无策了,少数服从多数,李风云的如意算盘必定落空。 民心那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虚的,忽悠人的,说白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靠的是实力,是拳头,谁的拳头大,谁的实力强,谁就是老大,谁就是胜利者。成王败寇,谁胜利了,谁说了算。当年五胡乱华,北虏诸种在中土大地上烧杀掳掠,哪来的民心?人家不照样称王称霸?鲜卑慕容氏和拓跋氏不都曾统治了大半个中土?所以李风云这时候强调什么民心,不但起不到说服作用,反而更加让人怀疑他的用心。 “兄弟们想好了没有?”李风云轻轻敲击了一下案几,说道,“如果想好了便举手表决。” “形势危急,时间紧张,我们需要解决的事情太多,没有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兄弟们若想放弃西征,某不会反对,也不会对大家有什么怨言,毕竟我们实力有限,若不能抱成一团,齐心协力,实力会更加不济,攻打京畿掳掠通济渠纯粹是自寻死路。再说,现在距离冬天还早,就算远征军归来后要围剿我们,那也是几个月之后的事,在这段时间里,我们依旧可以想方设法发展壮大 李风云这话不说没事,说出来后帐内气氛陡然有了变化,紧张中竟多出一丝诡异。 李风云本意是安慰大家,即便撤回蒙山也不是末日来临,虽然失去民心,千夫所指,但军队还在,继续努力就是了。然而,这话落入豪帅们的耳中,解读出来的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在他们看来,这是李风云愤怒之下发出来的威胁。 这次西征,李风云和苍头军打出了名气,威震河南,再加上开仓放粮,更是赢得了人心,所以苍头军的扩军速度最快,扩招的人数最多,而且兵源都是最好的,可以肯定地说,现在李风云的实力实际上已经超过了在坐全部豪帅实力的总和,就算豪帅们联手对抗李风云,也未必是李风云的对手。这种情况下,联盟对李风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联盟能够给予李风云的助力越来越少,而李风云对联盟的付出反而会越来越多。 李风云到底是什么意图?如果李风云的目的是见好就收,带着两万多人的大军撤回蒙山,然后把联盟散伙的责任全部推给豪帅们,以此为借口突然向豪帅们发难,那结果比现在更糟。现在接受李风云的计策,让度一部分权力给李风云,短期内自己的利益虽然有所损失,但联盟假若发展了,自己的利益必然水涨船高。再退一步说,就算经过此次变革后,自己在联盟中的**地位受到了严重削弱,但相比联盟解散,自己被李风云一口吃了,也不知要强过多少倍 韩进洛、孟海公、帅仁泰、徐师仁都是心机深沉之辈,他们仔细权衡后,觉得还是借助联盟,与李风云“捆”在一起更为稳妥,毕竟几个月后远征军就要回来,到那时义军如果各自为战,必然会被官军各个击破,所以联盟不能散,更不能失去李风云这个“带头大哥”。 表决的结果给了甄宝车和霍小汉当头一棒,两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竟成了联盟的众矢之的。 第一百八十五章打破平衡 这个结果让李风云很高兴,也有些意外,虽然韩进洛等人的支持并不意味着对他的臣服,但足以表明几位豪帅在关键时刻还是识大体,顾大局,没有把个人私利凌驾于联盟整体利益之上。这是一个好迹象,如果联盟内部始终抱成一团,此次西征中原或许就能实现预期目标。 决策拟定之后,随即商议组建精锐主力部队。李风云以身作则,从苍头军里拿出三个主力团。韩进洛、孟海公、帅仁泰、徐师仁、甄宝车和霍小汉六位豪帅总共拿出七个团。这十个团直接隶属于大总管府,由李风云亲自指挥,各团全部配备重兵武器,以维持联盟战斗力。 “这支军队是联盟的绝对主力,西征中原能否成功,联盟能否顺利发展壮大,完全依赖于这支军队的强悍战斗力。”李风云看看帐内众人,郑重说道,“所以,某需要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统率这支军队。” 众人无不吃惊。所有人,包括袁安和萧逸,都以为李风云组建这支联合军队的目的是一步步削弱和蚕食友军,根本就没有想到李风云会把这支真正意义上的属于联盟的军队,交由别人统率。难道,李风云当真是高风亮节、胸襟宽广之人?这绝无可能,李风云肯定有他的目的,只是这个目的是什么?是以此为手段来赢得豪帅们的信任和支持,最大程度地凝聚起联盟的战斗力,以求顺利度过此次危机,还是以此为饵,把整个联盟都吞下去? “甄帅是府兵出身,十几岁就从军上了战场,与北虏激战于边陲,战绩彪炳。若不是断了一条腿,以甄帅之功劳,如今也应该是一府统帅了。”李风云在众人惊讶目光的注视下,从容说道,“某举荐甄帅为联盟选锋军统帅,联盟十个主力团,便由甄帅统领,诸位兄弟意下如何?” 甄宝车目瞪口呆,他刚才还在质疑李风云的决策,在表决中也投了反对票,按道理应该是李风云的“眼中钉”了,哪料到一转眼的功夫,他竟被李风云委以重任,出任联盟主力军统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是李风云度量大,任人唯贤,还是居心叵测,另有图谋? 甄宝车忐忑不安,其他人同样疑惑不解,都在揣测李风云的真正意图。 李风云看透了众人的心思,眼里掠过一丝鄙夷之色,“某说过,我们若想度过眼前危机,若想迅速发展壮大,就必须精诚团结,众志成城,就必须凝聚起最强的力量。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联盟,联盟利益至上。某信任你们,你们也要信任某,如果大家互相猜忌,大家都把个人私利置于联盟利益之上,则必然失败。现在某再问一遍,诸位兄弟是否同意甄帅出任总管,统领联盟选锋军?” 豪帅们在联盟中地位**,各有军队,不论是担任总管还是副总管,都没有本质区别。甄宝车之前是南路军的副总管,名义上受南路军总管孟海公节制,但实际上他拥有完整的军权,孟海公根本指挥不了他。现在甄宝车出任选锋军统帅,直接隶属于大总管府,那么李风云理所当然要授予甄宝车总管一职,这一点大家都无异议,而有异议的地方则在于甄宝车除了拥有对选锋军的统兵权外,是否还拥有战场指挥权? 大家把自己的精锐主力交给联盟,实际上就是把这些军队的指挥权交给李风云。李风云谋略出众,且到目前为止,始终信守诺言,并没有做出什么背信弃义之事,虽然豪帅们对他十分防备,但也很敬佩,这也是他们愿意把自己的精锐主力交给其指挥的重要原因。 然而,现在情况出现了变化,李风云举荐甄宝车出任选锋军统帅,而一军统帅在战时肯定拥有战场指挥权,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李风云要把这支军队的指挥权交给甄宝车,这问题就大了。姑且不论甄宝车的谋略如何,是不是能征善战,单以其对这支军队的控制权来说,他拥有的实力就已经在联盟中仅次于李风云了。 联盟中本来是李风云一家独大,而其他六位豪帅联手与其抗衡,今天李风云却打着“联盟利益至上”这杆大旗,要给甄宝车以强大实力,这必然会打破联盟里的权力平衡。豪帅们当然不愿看到这一局面,但若要阻止这一局面,就要阻止甄宝车出任选锋军统帅,这显然会得罪甄宝车,会激化内部矛盾,还是会破坏联盟内部的权力平衡。 望着李风云平静的面孔,雪白的长发,豪帅们忍不住就想骂人,此刻在他们眼里,李风云就是一个妖孽,一个张开血盆大口时刻要吞噬他们的妖孽。 把选锋军交给李风云,大家心不甘情不愿,担心他乘机吞并,实力变得越来越大,而把选锋军交给甄宝车,等于让甄宝车异军突起,大家就更不情愿了,至于甄宝车自己则更是难受,这纯粹是李风云的报复之举,他把自己变成了众矢之的,架在大火上烤,不死都要脱层皮,结果人人纠结,帐内一片死寂。 “某同意。”韩进洛第一个表态了。 他和甄宝车都来自济北,一起举旗造反,同为济北义军的首领,兄弟情深,利益密切。甄宝车实力强了,对韩进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一点毋庸置疑。甄宝车一旦出任选锋军统帅,在战场第一线冲锋陷阵,那么必然难以兼顾其旧部,但他又不能放弃发展壮大的机会,如此一来,他只能求助于韩进洛,让自己的部下紧随韩进洛之后,在济北军这杆大旗下共同发展。 韩进洛这一表态,等于济北义军鼎力支持李风云的决策,联盟内部的权力平衡随即告破。 甄宝车的脸色十分难看。从个人角度来说,他不愿意被李风云架在大火上烤,但从济北军的整体利益来说,他的牺牲,却能为济北义军带来巨大利益。韩进洛的表态,他能理解,但在感情上却难以接受,兄弟,你到底是帮我还是害我?你这一表态,我就被逼到了墙角,一点腾挪余地都没有。 “某同意大总管的举荐,甄帅是统率选锋军的最佳人选。”徐师仁也表态了。 任城大侠徐师仁在联盟中实力最弱,当初如果没有李风云的支持,他现在在联盟中根本就没有话语权,不过徐师仁最大的愿望并不是做个悍贼,而是重回贵族行列,这就需要段文操的帮助。现在他是段文操和义军联盟之间的“桥梁”,所承担的任务就是帮助段文操稳定鲁郡乃至鲁西南局势,为此他必须义无反顾地支持西征,所以他支持李风云,支持李风云做出的所有决策,但凡事都不能做得太过,豪帅们的利益还是要兼顾,一旦成了众矢之的,被豪帅们所排挤,他的使命也就无法完成,因此徐师仁表现得很谨慎,轻易不发表意见。 今天李风云拿出来的策略关系到了西征的命运,徐师仁必须支持,但他不敢做出头鸟,正好韩进洛率先表了态,徐师仁赶忙紧随其后,锦上添花。 “某也同意。”孟海公也表态了。 孟海公没有选择了,既然联盟内部的权力平衡已经打破,李风云完全掌控了主动,就算他和帅仁泰、霍小汉联手反对,也是少数派,改变不了局面,倒不如顺水推舟,再给甄宝车添把火。 甄宝车的战斗经验远超其他豪帅,之前他战绩平平,主要是手下没有精兵强将,现在李风云给了他展露才华的机会,他岂肯放弃?可以预见,两人的矛盾很快就会因为争夺战场指挥权而爆发,到那时,李风云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看他如何收场。 至此,帅仁泰和霍小汉表不表态都无所谓了,改变不了大局,联盟内部的权力平衡已被打破,就算大家摸清了李风云的真实意图,但各个豪帅因为彼此的利益诉求不尽相同,此刻已不可能齐心协力联手对抗李风云。对抗能有什么结果?无非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而已。 接下来便是商讨备军的隶属问题。 各个豪帅手上都有一批素质出众、潜力很大的新兵,把他们和精锐老军混编到一起,以老带新,以战代练,很快就能培养出一支新的精锐军队。义军接下来要遭遇强敌,战斗会很激烈,所以李风云希望豪帅们把这些军队的指挥权交给大总管府,统一做为联盟备军使用。 豪帅们当然不愿意,这等于把手上所有拿得出来的军队都交给了李风云,那他们怎么办?岂不任由李风云宰割? 李风云的理由很充足,选锋军只有十个团,靠这两千精兵对付不了强大的京畿卫戍军,而义军若想迅速发展壮大起来,扩军只是一个方面,人多实际上没有用,精兵强将多才是发展壮大的根本,所以军队必须拉到战场上去,将士们唯有在血腥的杀戮中才能快速成长起来。 经过一番激烈争论,最终建立了七支备军,由李风云和六位豪帅各自举荐一位得力部下统领一支备军。备军的指挥权平时归于各位豪帅,战时则由大总管府掌领。 李风云基本上实现了自己的目标,心情非常好,但很快,他的好心情就被前来拜会的瓦岗人破坏殆尽。 第一百八十六章翟让来访 翟让、单雄信、徐世鼽联袂来访,李风云迎出辕门之外,相见甚欢。 此刻距离四人杀出白马大狱尚不足一年时间,却已物是人非。白发李风云崛起于芒砀,纵横于齐鲁,今日更是杀进中原,挡者披靡,名振天下,而翟让、单雄信则沦落为黑道贼雄,虽聚义于瓦岗,却实力弱小,声名不显。徐世鼽依旧是离狐徐氏的少主,以河南巨贾身份游走于黑白两道之间,只是与劫狱之前相比,今日的他深陷于众多利益的冲突之中,虽然这加快了他的成长速度,却让他殚精竭虑、心力交瘁。 这次翟让主动提出来拜访李风云,单雄信也非常想与李风云聚一次,但徐世鼽并不赞同,在他看来,双方分歧太大,彼此都没有退让之可能,既然如此,何必相见?不相见,不交流,不冲突,彼此还能保持旧日的交情,关键时刻这份交情还能发挥作用,反之,撕破了脸,割袍断义,恩断义绝,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翟让和单雄信坚持己见,两人对李风云都抱着一份念想,徐世鼽无奈,也只有陪着来了,实际上他已拿定主意,不论翟让和瓦岗兄弟最终是否接受他的策略退守大河一线,他都要以最快速度返回离狐,乘着李风云攻打京畿河南局势剧烈震荡之际,不遗余力地扩张徐氏力量,以便最大程度地保护徐氏利益。 李风云设宴款待,并把他们隆重介绍给了韩进洛等豪帅,还有袁安、萧逸等幕僚。这中间孟海公与翟让、单雄信、徐世鼽三人都认识,尤其与单雄信,同郡豪望,性情相投,关系很好。 徐世鼽慎言慎行,大部分时间都在凝神倾听,很低调。 单雄信豪爽大气,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与孟海公、霍小汉等人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帐内气氛被他们搞得很火热。 翟让表现沉稳,言行得体,与韩进洛、帅仁泰、徐师仁等人相谈甚欢,但灿烂笑容的背后,却是难言的苦涩。 李风云显然不欢迎他们的到来,虽然他在礼节上做得无可挑剔,但如此隆重的招待,正好清晰地表露出双方之间的生疏。如果双方很亲近,李风云肯定会私下宴请,然后大家在一起说说知心话,但现在李风云根本不给他们私下交谈的机会,这实际上等于直接断绝了翟让等人的念想,我不会向你们妥协,要么你举旗造反,与我同生共死,荣辱与共,要么你躲到一边,彼此互不于涉,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与我为敌,只是你要考虑清楚后果。 相反,韩进洛等豪帅倒是很高兴,李风云此举表明他不会瞒着豪帅们与河南人私下接触,他始终把联盟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这显然有利于联盟内部的团结。 酒酣耳热,热血上涌,单雄信的胆子也就大了,想法也就简单了。既然你李风云故意疏远我们,不给我们说话的机会,那我们就在酒筵上说,当着你们齐人的面公开说。 单雄信借着酒劲,先是哀叹天灾给河南人造成的苦难,接着颂扬豪帅们开仓放粮拯救苍生,然后话锋一转,开始质问了,你们并没有能力拯救不计其数的河南灾民,眼前的事实是,你们挟持无辜灾民威胁东都,导致东都不但不会伸手救援河南灾民,反而会借着戡乱的名义大开杀戒,所以,不得不问一句,你们乘着河南灾祸连连不堪承受之际突然杀进中原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你们想从河南得到什么? “谁说东都会赈灾?”霍小汉毫不客气,当即反问道,“去年大河水患,河南河北齐鲁灾民无数,你可曾看到官府赈灾?可曾看到东都赈灾?今年大旱,很多地方夏粮已经绝收,而连续两场大灾更是给了大河南北以沉重一击,但你可看到有官府赈灾?到目前为止,东都可有赈灾迹象?” “单二郎,某不知道你为何对东都抱有幻想。”甄宝车嗤之以鼻,“如果河南人都像你这样,何止是饿殍遍野?估计到了冬天,这里就是赤地千里,荒无人烟了。” 单雄信两眼一瞪,正想反驳,甄宝车却举手制止,继续说道,“皇帝就在辽东,东征正在进行,远征军正在向平壤推进,你可以想像一下,此刻东征战场上需要多少粮食辎重?大河两岸向来富裕,亦是东征军需主要供给地,但去年水灾,今年旱灾,连续两年绝收,导致国库骤然紧张,这种情况下,东都是确保东征,确保东征战场上百万将士的性命,确保皇帝建下盖世武功,还是把有限的粮食拿来赈灾,置东征大业和百万远征军将士于不顾?再问你一句,是皇帝的武功重要,百万远征军将士的性命重要,还是大河两岸的平民百姓重要 “国库粮食紧张?”翟让忍不住要说话了,“京畿之内,有洛口仓、回洛仓、河阳仓、广通仓、常平仓,京畿之外,有黎阳仓、江都仓,均储粮百万石以上。大河南北虽然连续两年受灾,但岂能动摇国之根本?再说东征名义上是倾尽国力,而实际上倾尽的是我山东之力,是大河南北之力。今日义旗高举者,皆来自大河南北,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翟法司说得好。”韩进洛当即鼓掌,“按道理东征应该是倾尽国力,但为何倾尽的却是我山东之力?这源自关陇人对山东人的仇恨。自中土一统以来,关陇人为了遏制和打击我山东人,无所不用其极。这次关陇人更是借助东征之名,欲置我山东人于死地。试想这种情形下,东都会救助河南人,会出手赈灾?” “正如翟法司所说,京畿之内,国仓遍布,而京畿之外,也有黎阳大仓。”帅仁泰目视翟让,冷笑道,“黎阳仓就在大河之畔,就在灾区之内,以黎阳仓百万石之储备,若要赈灾,轻而易举,但某请问翟法司,当河南灾民饥肠辘辘,饿殍遍野之际,东都可曾打开黎阳仓?皇帝可曾下旨开仓放粮?” 翟让据理力争,“某承认,关陇人仇恨我山东人,东都之所以迟迟不予赈灾,与这种仇恨有直接关系,与东征倒是没有直接关系。实际上东征和赈灾并不矛盾,东征唯有赈灾才能稳定大河南北的形势,而大河南北稳定了,才能保证国内局势的稳定,才能保证东征的顺利进行,所以,正如甄总管所说,正因为皇帝的武功重要,远征军百万将士的性命重要,东都才一定会赈灾。但东都的形势远比我们想像的复杂,东都去年没有赈灾,今年春天也没有赈灾,并不代表今年夏天东都还不赈灾。然而,你们的到来,你们在河南的烧杀掳掠,把河南局势迅速推向了崩溃的深渊,而河南局势的混乱不但威胁到了京畿和东都的安全,也严重影响到了东征大业,更断绝了东都赈灾河南的可能。” 翟让这番话实际上代表了河南地方势力的真实想法,代表了河南人对齐人越界劫掠的切齿痛恨,而齐人则极度鄙视河南人的保守懦弱。 今日大河南北举旗造反的除了河北人就是齐鲁人,而齐鲁豪帅最多,造反者前赴后继,层出不穷,公开摆出了一副改天换地的架势。韩进洛等豪帅之所以选择支持李风云西征中原之策,一方面源自山东人和关陇人与生俱来的矛盾,一方面则是源自这种“逐鹿争霸”的心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皇帝轮流做,谁敢说明天的中土不是我的天下? 翟让说出了实话,也激起了齐人的怒火。韩进洛等人勃然大怒,大家同仇敌忾,一起向河南人发难,而单雄信和徐世鼽一个想做和事佬,一个想低调,都不想矛盾公开化,但结果还是不可避免地卷进了这场争论,于是酒筵上的气氛急转直下,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之势。 李风云坐在一旁看热闹,云淡风轻,但心里乐开了花。 他对翟让很失望,对瓦岗人也失去了崇敬之心,从中也约略看到了瓦岗人在中原争霸一度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却突然失败的原因所在。 今日,我到了中原,我就要做中原霸主,我就要霸占原本属于翟让的位置,你翟让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我来做。 “河南人难道都是懦夫?头颅掉了有何可怕?”甄宝车拍案而起,厉声怒吼,“可怕的不是死,而是丢掉了山东人的英雄气节,丢掉了山东人的滚滚热血。” 翟让冷笑,“河南人是不是懦夫,你说了不算,荥阳郑氏说了算。” 荥阳郑氏。这四个字似乎有无穷威力,霎那间震慑了众人,乱哄哄的酒筵突然安静了下来。 荥阳郑氏,山东五大豪门之一,河南贵族集团的领袖,河南地方势力的老大,它的利益与河南地方利益息息相关,如此豪门,岂能任由河南局势走向崩溃的深渊?岂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利益遭到致命打击? 翟让这话什么意思?他今日来此,难道是受荥阳郑氏所托?抑或,代表荥阳郑氏,向义军联盟发出威胁? 济水河把河南和齐鲁连到了一起,也把荥阳郑氏和北海段氏等齐鲁贵族连到了一起,但凡关系到山东地区整个大河南部贵族集团利益之时,河南和齐鲁两大贵族集团必然联手。韩进洛等齐鲁豪帅不禁浮想联翩了。难道京畿关防之外,又是一个致命陷阱? 第一百八十七章京畿之下有陷阱 翟让未能阻止齐人西进的步伐,而齐人也没有实现与河南人联手攻打京畿之目标,双方心情都不好,不仅仅是遗憾和失望,更多的则是源自对未来局势的悲观预测。 李风云带着豪帅们客客气气地送走了瓦岗人,他表现得很决绝,自始至终都没有给翟让、单雄信和徐世鼽以任何可以与自己私下接触的机会,而翟让等人虽然从这种生疏和隔阂中察觉到李风云对他们的冷淡,但显然李风云留有余地,并没有与河南人为敌的意思。然而,目前以翟让为代表的河南地方势力并不具备决定自己命运的条件,他们的命运掌握在以荥阳郑氏为首的河南贵族集团的手上,若河南贵族集团决心与关陇人联手打击义军联盟,则双方必然要兵戈相见。 送走翟让三人后,豪帅们回到帅帐,对河南人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甚至至今还对东都抱有幻想的幼稚之举大为不满。 “河南人会不会与我们为敌?”袁安忧心忡忡地提出了一个让众人十分不安的问题。如果河南地方势力与官府合作,与东都合作,与义军联盟为敌,则必然对联盟的西征造成重大阻碍。 “翟让今天既然来了,并且拿荥阳郑氏来威胁我们,可见局势的发展对我们来说并不乐观。”孟海公眉头紧锁,叹了口气,“河南局势自去年水患之后就持续恶劣,今年再遭旱灾,局势恶化速度骤然加快,而这么长时间以来,荥阳郑氏却始终没有拿出什么有力措施来缓解和改善河南危局,这是为什么?河南局势恶化,荥阳郑氏首当其冲,其利益损失难以估量,按道理他们早该出手力挽狂澜了。”孟海公摇了摇头,目露疑惑之色。 众人表情凝重,各怀心思,对势力庞大的荥阳郑氏非常忌惮。西征如果继续下去,必然杀进荥阳,而郑氏本堂就在荥阳,这等于杀到这个山东五大豪门之一的家门口,荥阳郑氏不可能没有反应。荥阳郑氏的实力深不可测,正处在成长初期的义军联盟难以望其项背,根本无力与其抗衡。 “明公,俺听说去年白马劫狱大案,就是你和翟让、单雄信所为,不知是否属实?”徐师仁抬头望向李风云,笑着问道。 李风云点了点头。 “如此说来,你们应该是生死之交了?” 李风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翟让今天来,应该是想与你私下商谈,但你没有给他机会。”徐师仁稍加沉吟后,追问道,“明公为何故意疏远翟让?翟让突然拿出荥阳郑氏来威胁我们,是不是想对你有所暗示?” “某对于翟让来说,不仅是个陌生人,还是个大祸患。”李风云回答道,“白马劫狱一案,劫的是翟让,某不过适逢其会,幸运的是,某侥幸跟在翟让后面逃了出来,然后某便在翟让的授意下,去了芒砀山。” 帐内众人静静聆听,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李风云讲述他个人的故事。 “某早在瓦亭就劝说翟让举旗起事,但他坚决拒绝。”李风云轻轻摇头,目露不屑之色,“他不愿造反,某逼他也没用。道不相同不相为谋,就算有生死之情,此刻也难免产生隔阂和矛盾。某一直认为,翟让之所以不愿举旗,不愿公开造反,与荥阳郑氏没有直接关系,其真正原因是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他牵挂的东西太多了。” 徐师仁暗自叹息,感同身受,自己何尝想造反?自己牵挂的东西不也是太多太多吗? “大总管因何断定,翟让不愿举旗起事,与荥阳郑氏没有直接关系?”霍小汉性情急躁,忍不住开口问道,“翟让今日来此,拿荥阳郑氏来威胁我们,十有**便是来自荥阳郑氏的授意,大总管以为呢?” 李风云摇了摇手,“从东都的政局来说,所有矛盾和冲突实际上都围绕着改革而产生。山东人为反制关陇人,不惜牺牲自己的利益,坚决支持改革,坚决拥护皇帝和中枢的改革决策,试图借助皇帝和中央改革力量,在阻御关陇人攻击的同时,向关陇人发起反攻。荥阳郑氏是山东五大豪门之一,也是支持皇帝深化改革的重要政治力量之一。从荥阳郑氏的立场来说,当前头等大事是赢得东征的胜利,而不是为了维护自身利益与关陇人展开斗争。只要东征胜利了,皇帝和中央建立了盖世武功,在政治和军事上都占据了绝对优势,那么改革必然会深入下去,朝堂上的改革力量也将对保守力量展开猛烈打击。到了那一刻,河南危局将成为皇帝打击对手的最佳借口,而因河南所产生的所有罪责,也都将归于保守势力。” 李风云看看众人,笑道,“皇帝和改革力量一旦彻底控制了朝政,那么所有支持改革者都将从中受益,而荥阳郑氏就是受益者之一。诸位想像一下,与荥阳郑氏未来的收益相比,眼前这点损失算什么?死去的都是平民百姓,都是草芥蚁蝼,而贵族官僚依旧活得好好的,荥阳郑氏庞大的根系依旧鲜活有力,它的损失实际上是有限的。退一步说,就算其损失太大,难以估量,但考虑到荥阳郑氏的功劳,皇帝岂能视而不见?皇帝一旦给予其补偿,荥阳郑氏又焉能吃亏?” 众人凝神沉思。李风云高屋建瓴,站在一个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俯瞰整个河南乃至中原局势,其得出的结论令人惊讶,但有理有据,很难找到反驳的理由。 “依照明公的推断,我们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在东征没有决出胜负之前,荥阳郑氏始终不会出手拯救河南危局?”徐师仁思考良久,谨慎问道。 “毋庸置疑。”李风云以非常肯定地口气说道,“当前东都政局非常复杂,留守权贵中,有坚定的改革派,也有顽固的保守派,还有众多的中立派,这导致东都在任何事情上都无法形成决策,最终不得不依赖于远在东征战场上的皇帝和行宫遥控指挥,而这正是皇帝所需要的东都政局。此刻,假如荥阳郑氏急于拯救河南危局,想方设法游说东都各方政治势力,谋求东都在戡乱河南一事上形成决策,那么必然会破坏皇帝和中枢的全盘布局,必然会危及到东征的安全。以荥阳郑氏在政治上的高超智慧,岂会行此下策,落此败笔?” “依大总管的说法,此次我们攻打京畿,莫非是挡者披靡、势如破竹?”甄宝车忍不住出言嘲讽道。 甄宝车承认李风云的推断颇具说服力,但高层政治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李风云也是纸上谈兵,凭空推衍,信也行,不信亦可,模棱两可而已,所以这话不能说得太满,偏偏李风云信誓旦旦,说得像真的似的,未免让人难以接受。 李风云对甄宝车的嘲讽不以为意,郑重其事地摇摇头,“我们再往前,每一步都困难重重。荥阳郑氏对河南危局置之不理,不代表东都的政治势力也对河南局势视若无睹。河南局势恶劣至此,荥阳郑氏做为地方上的大豪门大世家,它也是受害者之一,无须为此承担责任,但东都必须承担责任,尤其京畿安全受到威胁,大河和通济渠水道中断,都是罪无可恕的大责任,所以,东都留守官僚肯定要出手,京畿卫戍军肯定要出动,而荥阳郑氏做为河南贵族集团的领袖,深陷危局之中,亦难以独善其身。如此一来,荥阳郑氏的态度就很关键,是积极还是消极?如果积极帮助东都戡乱,就对我们不利,反之,我们就有了可乘之机。那么,如何判定郑氏的态度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很简单,只要我们探查到东都留守权贵中,谁将为河南危局承担最大责任,而此人与荥阳郑氏在政治上又是何种关系,便一目了然。” “明公莫非对东都政局早有了解?”徐师仁急切问道。 徐师仁从李风云的言辞里敏锐地发现了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与李风云异军突起的背后秘密,肯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李风云的身份过于神秘,而他快速崛起的经历更是充满了传奇色彩。这个世界上并不缺乏惊艳的英才,但严重缺乏创造奇迹的英才,而像李风云所创造的一系列不可思议的奇迹,是不能用智慧和运气去解释的,它们的背后肯定有秘密。 徐师仁的话提醒了大家,很显然,李风云了解东都政局,也就是说,有熟悉东都政局的人向李风云源源不断地提供机密讯息。谁能熟知东都政局?这个答案不言自明,大家心知肚明,再联想到李风云神秘的来历,不难估猜到,李风云极有可能是东都某个政治集团的“棋子”。 李风云笑而不语。 “请问大总管,东都留守权贵中,谁将为河南危局承担最大责任?” “河南内史,齐王杨喃。”李风云不动声色地说道。 帐内气氛骤然凝重。齐王杨喃,当今皇帝的嫡次子,皇统之争的核心人物。果然,京畿之下,是个大陷阱,而李风云匆匆跑来是挖陷阱,还是舍身跳陷阱? 第一百八十八章给你信心 “对东都来说,我们就是棋子,是他们进行政治博弈的工具。”李风云坦然说道,“我们实力不够,在中土这盘大棋之中,也只配做个棋子,但做棋子并不意味着任人宰割,我们若能抓住机会,一样可以主宰对弈者的命运。” “某早在亢父城下就对你们说过,此刻西征中原只要我们抓住机会,就一定能发展壮大,而我们只要壮大了,有实力了,就算卫府军从东征战场胜利归来,我们也有一战之力,我们依旧可以顽强生存下去。而只要解决了生存问题,我们也就有了掌控自己命运的基础,有了这个坚实的基础,我们便有机会成长为中土大棋的对弈者。” 李风云用力挥动了一下手臂,豪气冲天,“信心很重要,不但要对自己有信心,对帐下的将士有信心,对天道同样要有信心,谁说上苍就不会眷顾我们?谁说我们竭尽所能拯救苍生就不能感动上苍?” 帐内众人相视无语,虽然李风云的言辞里充满了煽动性,但东都就如一个不可战胜的洪荒猛兽,让义军联盟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蚍蜉撼树的自卑和无助感,而这种无助就如一层厚厚的阴霾,笼罩在豪帅们的心里,让豪帅们的信心倍受打击。 “大总管,你能否给我们一句实话,你对西征是否有信心?你对攻打京畿的战局有何预测?联盟能否借助西征而始终维持目前的强劲的发展势头?” 甄宝车不喜欢听空话大话,李风云的煽动言辞都是虚的,没有实质东西,所以他毫不客气,直指要害。你不要张嘴忽悠,若想让人树立信心,必须拿出实实在在的东西。说对了,你的权威越来越大,说错了,你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威信没了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我们看透了你的嘴脸,以后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某对西征有信心。”李风云从容笑道,“这个信心源自东都政局的复杂性。某刚才说了,东都政局中的所有矛盾和冲突实际上都来自改革,而因改革所产生的一个最为突出的矛盾,也是当前改革派和保守派冲突最为激烈的地方,便是皇统。皇帝登基不足两年,元德太子就薨亡了,其顺位继承人理所当然便是嫡次子齐王杨喃,但奇怪的是,六年过去了,齐王杨喃不但未能入主东宫,成为中土的储君,反而因去年的‘失德,一案惨遭打击,距离太子之位越来越远了,这是为什么?” “因为改革?”甄宝车脱口而出,语含嘲讽。 李风云微微颔首,“先帝时期,皇统之争非常激烈,太子杨勇之所以被废黜,今上之所以最后胜出,就在于太子的主政思路与先帝相悖,而今上则锐意改革,其政治理念不但与先帝一脉相承,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明公的意思是,齐王杨喃并不支持改革?”徐师仁惊讶地问道。 “从皇族的立场来说,中央集权当然有助于国祚的延续和统一大业的稳定,而门阀士族政治落后于时代,已经无法适应统一后的中土政治的需要,它必然要被淘汰,所以改革是必需的,分歧就在于改革的思路,是温和还是激进,是温水煮青蛙,还是快刀斩乱麻。” 李风云非常耐心,不厌其烦地向豪帅们分析和解释中土政局,其用意很明显,他希望豪帅们能快速提高政治素养,能从政治角度去理解西征中原的决策,去诠释正在进行的国内国外的战争本质,从而拨开政治上的重重迷雾,找到自己前进的方向。 “依照大总管的这一说法,山东五大豪门,中土大大小小的世家,岂不都是改革的反对者?”霍小汉听出了一点名堂,当即问道。 “你说对了。”李风云赞许点头,“自魏晋以来门阀士族政治大行其道,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中土经历了长达近四百年的战乱和分裂。如今中土好不容易送走了黑暗,迎来了光明,再次统一,必然需要一个与之相适应的新的政治制度,而盛行了四百余年的门阀士族政治岂肯放弃自己的既得利益,轻易退出中土的政治舞台,甘心情愿化作历史的尘埃?” “如果说门阀士族政治是一个有着四百余年寿命的道行高深的**师,那么中央集权制就是一个锋芒毕露的青年武士,双方决战于中土统一大业的巅峰,不死不休。”李到这里,非常感慨地叹了口气,“双方实力虽然有些悬殊,但悬殊不是太大,所以不死不休的结果,便是两败俱伤,甚至玉石俱焚 “某一直认为,我们正处在一个风云变幻的大时代,一个烽烟四起逐鹿称霸的黑暗年代,在这样的年代里,所有既定规则将都被无情摧毁,天地间只剩下一个生存法则,那便是弱肉强食。” “所以,我们要发展,要壮大。只有发展了,壮大了,我们才能在乱世中生存下来。”李风云的目光停留在了甄宝车的脸上,“所以,某不但对西征有信心,对未来的王霸大业同样有信心。” “某对京畿战局的预测是,齐王杨喃肯定要出手,而以齐王杨喃为首的政治势力肯定要利用我们大做文章,下一盘东山再起之大棋,把齐王杨喃再一次推向储君宝座。但是,齐王杨喃能否登上储君宝座,关键不在于他是否忠诚于皇帝,而在于他的政治理念是否与皇帝相一致。然而,以齐王杨喃为核心的政治势力肯定有他们的利益诉求,这个利益诉求必然会影响甚至决定到齐王杨喃的政治理念。” “很显然,齐王杨喃的政治理念与皇帝不一致,否则他早就是中土的储君了。既然皇帝无意把储君的位置交给齐王杨喃,那么忠诚于皇帝的权贵肯定要阻止他入主东宫,同时,齐王杨喃的政治对手也会继续对他进行打击。如此一来,京畿战局的发展就很明朗了,虽然我们在实力上根本就不是齐王杨喃的对手,但问题的关键在于,想利用这次机会打击齐王杨喃的政治势力太多了,有很多人都想给他以致命打击,彻底断绝他入主东宫之路,甚至有人想置其于死地,将其彻底赶出皇统之争。” 帐内众人表情各异,有的在沉思,有的很兴奋,有的则目露怀疑之色,世上还有这样的便宜可占? “大总管说得好。”甄宝车还是一脸嘲讽之色,“但大总管说得越好,俺这心里就越是不安,匪夷所思啊,难道东都会任由我们截断通济渠水道,威胁京师,危及东征?” 李风云微笑点头,“你说得对,东都不会任由我们祸乱河南,劫掠水道,威胁京畿,所以齐王杨喃才会出手戡乱,而我们面对强敌,必须拿出全部的力量浴血厮杀,否则失败的便是我们。某对京畿战局的分析和判断,是建立在我们齐心协力奋勇作战的基础上,而不是坐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敌人缴械投降,拱手送上战利品。” 帐内轰堂大笑。甄宝车面孔微红,神情有些尴尬。说到底,李风云还是需要他在最前方冲锋陷阵,需要各路豪帅精诚团结,不惜一切代价与敌作战,而随着李风云对京畿战局的推衍,豪帅们之前的忐忑心理显然有所改变,他们看到了胜利的希望,既然有希望,那为何不奋勇一搏? 甄宝车看到大多数豪帅都认同了李风云对未来局势的推衍,自己也不好做得太过,如果总把矛头对准李风云,实在是一件愚蠢的事情,毕竟现在自己是联盟选锋军的统帅,直接听命于李风云,从联盟的立场来说双方利益一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真要在战场上打了败仗,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既然大总管信心百倍,俺就安心了。”甄宝车拱手问道,“请问大总管,选锋军组建完成后,何时向荥阳进发?” “兵贵神速。”李风云挥手说道,“选锋军组建完成后,甄帅马上率军出发,直杀通济渠。” 通济渠是此次西征的第一目标,现在联盟的后面还有几十万饥肠辘辘的灾民等待救济,更要命的是,很快,周边地区的灾民都会蜂拥而至,劫掠通济渠事实上已经满足不了联盟军队和河南灾民的需要,而这一危机如何解决,已经成为李风云和豪帅们最为头痛之事。 李风云走到了地图前,手指地图上的通济渠,在梁郡北部重镇雍丘、陈留和荥阳南部重镇浚仪之间划了一个圈。 “我们西征的主战场就在这里,我们能否在最短时间内发展壮大起来,关键就在于我们能否在这里打开局面。” “明公,这是四战之地,战斗会非常惨烈,而大战一旦爆发,跟在我们后面的灾民必然受到连累,而灾民的生死,直接影响到了大军军心。”袁安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说道,“明公,仗的确要打,但灾民的生死更为重要。” 李风云点了点头,抬手再次指向地图上的通济渠。 “这是一道天然险阻,它断绝了灾民的求生之路。”李风云看看众人,忽然微微一笑,手指再次在地图上的雍丘、陈留和浚仪三城之间划了一个圈,“这里,就是我们给灾民打开的一条求生之路。” 众人霍然醒悟,帐内顿时传出欢呼之声。 第一百八十九章百团大战 去年的水灾给了大河下游南北两岸以重创,而今年的旱灾则波及范围更广,但灾情最为严重的地区还是集中在大河南北两岸,原因很简单,去年灾民没有得到有效赈济,再加上举旗造反者此起彼伏,导致饿殍遍野,生灵涂炭,两岸大片田地荒芜,所以退一步说,就算这些地区今年没有遭受旱灾,形势也同样恶劣,而旱灾的来临,等于雪上加霜,把大河两岸的黎民百姓彻底推向了死亡深渊。 灾民走投无路,要么造反,要么逃荒,但造反需要力气,需要一副好身板,而老弱妇孺却连造反的本钱都没有,只好背井离乡去逃荒,去乞讨。然而,地方官府绝对禁止逃荒,这不仅仅危害到社会稳定,损害了地方官僚的脸面,也危及到了官僚们的仕途,而没有受灾的郡县,考虑到自身之利益,也想方设法阻止灾民的逃入。 灾民很可怜,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千钧一发之际,鲁西南义军联盟突然杀进了中原,摧毁了由地方官府和贵族官僚们联手设置的“牢笼”,给了灾民们一条逃生之路,但是,灾民很卑弱,很无力,鲁西南义军联盟成了他们唯一的生存希望,而鲁西南义军联盟根本就没有拯救灾民的实力,他们不得不尽快甩掉这个巨大的“包袱”,否则,他们必将被这个“包袱”活活压死。 义军联盟在济、菏一线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势如破竹,摧毁了地方官府,给了地方贵族官僚以重创,把河南灾民从“牢笼”里释放了出来,但并没有成功越狱逃出天生。对于河南灾民来说,他们的生机在距离他们最近的京畿地区,在没有受到灾害打击的富裕的颍汝地区,他们只有逃到那里,才能讨到饭吃,才能寻到生存之路,才能活下去。当然,他们也可以逃到梁郡,逃到徐州,但鲁西南义军马上就要杀进梁郡,梁郡即将成为烽烟四起的战场,而徐州距离太远,还没等他们赶到地方就已经饿死了。 但是,进入京畿必须翻越天堑关防,而天堑关防后面还有天然险阻通济渠,还有荥阳、虎牢、黑石等道道险隘,义军联盟自己都杀不过去,更不要说手无寸铁的灾民了,而进入颍川郡,则要越过汴水、睢水、通济渠、涣水和蔡水五条水道,这对灾民来说,同样是难于上青天。 如果把京畿和颍汝地区比喻为生存之地,把河南灾区比喻为牢笼,那么阻隔两者之间的道道险阻就是监狱的“高墙”,灾民唯有越过这道高墙,唯有越狱,才能进入生存之地,才能活下去。 监狱一定有门,义军联盟只要打开这道门,河南灾民就能成功越狱,就能进入生存之地。跟着义军对抗官府、对抗卫府军,危险太大,尤其老弱妇孺,不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成为累赘,所以可以肯定,只要义军打开“监狱”的门,无数灾民就会疯狂冲出“监狱”,不会再跟在义军后面与官府为敌,而义军也就乘机甩掉了这个随时都会爆炸的巨大“包袱”,由被动转为主动,轻装上阵,进退无忧。 很多时候,“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无法透过迷雾看到前进的方向,而李风云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拨开了笼罩在豪帅们心里的雾霾,让他们清晰地看到了胜利的希望。这就是实力,你看不到的东西,人家看得到,你解决不了的难题,人家解决了,不服气都不行。 甄宝车如醍醐灌顶,霎那间便看到了未来战局的走向,信心陡然暴涨,“明公,俺连夜完成选锋军的整编,明日清晨便渡过济水,直杀浚仪。” 甄宝车心情大好,对李风云的谋略更是佩服,一张嘴,连称呼都改了,尊称李风云为“明公”了,实际上就是为刚才的冲动道歉,毕竟从现在开始,双方是一个碗里吃饭,彼此要信任,要合作,如果总是矛盾重重,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合作两利,分则两伤,很浅显的道理,再说李风云现在是帮助甄宝车壮大,明面上还是给他好处,他有什么理由拒之门外? 众人听到甄宝车这句话,马上安静下来,不再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小声议论,都专注地看着李风云,等待他拿出攻击之策。 浚仪是历史古城,中原重镇,战国时期是魏国都城大梁,历经战火,饱受劫难,如今风采依旧,巍然屹立于中原大地之上,为京畿天堑关防中原东部第一镇,承担着戍卫京畿门户和保护通济渠水道之重任。浚仪也是中原水陆交通枢纽所在,四通八达,其中汴水、睢水、涣水和蔡水与通济渠交汇处就在其境内,而河南灾民若想进入颍川,其捷径就是由浚仪方向越过通济渠,由陆路进入颍川,这比横跨五条水道进入颍川不但节约了时间和路程,也大大减少了路途上的危险性。 所以,浚仪实际上就是义军联盟必须为河南灾民打开的“监狱大门”,而浚仪正因为它在中原地区的重要性,其城池不但高大坚固,易守难攻,且屯有重兵。虽然目前并不清楚浚仪城内有多少戍军,但有一点很肯定,以义军联盟现在的战斗力,根本就不可能攻克浚仪城。 既然如此,李风云将采取何种计策,帮助河南灾民顺利“越狱”? “诸位应该都听说过孙膑赛马的故事。”李风云看看众人,说道,“面对强敌,我们唯有避实就虚,一边牵制敌人的主力,一边耐心寻找战机。孙子曰:‘兵之形,避实而击虚,。在接下来的通济渠战场上,我们攻敌的主要策略便是避实击虚。” “明公的意思是避开荥阳方向的强敌,南下攻打梁郡,以主力猛攻雍丘、陈留一线,从汴水等五条水道上打开一条进入颍川的通道?”徐师仁当即问道,“雍丘、陈留虽然距离梁郡首府宋城有三百余里,但距离浚仪非常近,几十里路,官军不论是走水路还是走陆路,都能很快抵达。三城官军互为支援,必能构筑起一道牢固防线,使得我们无从下手。” “大总管,梁郡有四个鹰扬府,都在通济渠两岸,其戍卫力量非常强。”孟海公也提出质疑,“在某看来,不论是荥阳方向,还是梁郡方向,官军的实力都超过了我们,所以我们只要攻打通济渠,不论打哪一段,都会遭遇强敌,谈不上避实就虚。” “你说对了。”李风云笑道,“我们实力弱,精锐有限,在这种困难情况下,若想实现既定目标,绝对不能与官军硬碰硬,所以才要避实击虚。我所谓的避实,不但要避免与敌人主力决战,还要避免攻城。攻坚的战斗不能打了,通济渠一线的官军数量太多,戍卫力量太强,与济阴官军的实力根本就没有可比性。我们在济、菏一线可以攻城拔寨,但到了通济渠一线,这种事绝对不能于。我们杀到通济渠的目的是什么?是劫掠通济渠。” 李风云举起手,在空中挥动了两下,以引起众人的注意力,然后神情严肃,郑重其事地强调道,“记住,我们是劫掠通济渠,有目的有组织有规模地劫掠通济渠,而不是中断通济渠,阻绝通济渠。” 众人连连点头,心领神会。此次义军西征中原的目的是劫掠通济渠来发展壮大,如果把通济渠水道打断了,迫使南来北往运送物资的船只都停下来了,那么必然影响到东征,如此一来,东都就急了,就会派出大量军队戍卫通济渠,戡乱剿贼,到那时义军就不得不后撤,这等于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不但战前目标无法实现,还连累了不计其数的河南灾民。 “我所谓的击虚,实际上就是劫掠通济渠,而不是寻找战机去攻打官军。”李道,“某再强调一遍,你们把心思都放在劫掠通济渠上,而不是放在攻打官军上。当然,官军也要打,但必须在战机非常好,我们占据绝对优势,有绝对把握,且不会对我们造成严重损伤的情况下才去打,否则坚决不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无论如何不要于。” 霍小汉又忍不住了,冲着李风云叫道,“大总管,官军都在通济渠两岸,如果我们坚决不与官军交战,那如何劫掠通济渠?” 李风云笑而不语。 众人看出来李风云成竹在胸,愈发好奇。 甄宝车冲着李风云拱手为礼,“明公计将何出?” “百团大战。”李风云吐出四个字。 百团大战?拿一百个团出来作战?一百个团,就是两万人,这不但把义军的精锐主力用上了,七个备军用上了,还要把各路豪帅的新近扩张军队用上一部分,这算是倾尽全力了。众人疑惑不解,等待李风云的解释。 “某说过,义战代练,所以这次劫掠通济渠,所有军队一起上,故名百团大战。现在我们有五万余人,有两百五十多个团,在这次作战中,所有团旅沿着通济渠全线铺开。人多力量大,行动时,各团要明确分工,要各司其责,如一个团负责劫掠,那么其他几个团就要帮助其牵制敌军,配合掩护其安全撤退等等,务必做到令行禁止,默契配合,互为支援。” 李风云停了一下,目光从众人脸上缓缓所过,看到豪帅们对自己的话基本理解了之后,继续说道,“敌强我弱,请诸位在攻击通济渠的过程中,务必灵活用兵,要趋利避害,扬长击短,要在战斗中保存自己,发展自己,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与官军拼个鱼死网破。” 帐内众人至此都知道了李风云的意图,怪不得他把无数灾民引到通济渠一线,原来是打人海战术。官军实力再强,但面对混在不计其数的灾民中的义军将士,也只有仰天兴叹,一筹莫展,徒呼奈何。 第一百九十章抢权的来了 义军实力不济,这是事实,虽然急剧扩张后人数已经多达五万余人,但真正具备战斗力的不过两三千人,其他的可以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既缺乏作战技能和经验,也缺乏武器装备,不堪一击。李风云的人海战术,实际上就是最大程度地发挥了义军人数多的优势,扬长避短。 官军虽然战斗力很强,奈何人数有限,而这些有限的军队不但要镇戍大小城镇,戍卫长达数百里的通济渠水道,还要确保京畿的安全,如此一来,在兵力运用上必然捉襟见肘,顾此失彼。 李风云的百团大战,便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试想一下,当两百多个团的义军将士,还有尾随于义军之后的几十万乃至上百万的河南灾民,在以浚仪、陈留和雍丘为中心的通济渠一线全面展开,官军怎么办?官军肯定是头大如斗,若主动出击,就必须寻到义军主力决战,但义军肯定是避而不战,官军找不到对手,有力无处使,既不能对着手无寸铁的灾民痛下杀手,又不能总是在城外寻找对手,置城池安危和水道安全于不顾,于是,只好被动防守,而被动防守就等于任由义军劫掠通济渠,就是不作为,罪责更大。官军进退两难,最终也只能与义军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至于能否赢得最后的胜利,则要看东都是否出兵支援了。 那么,东都是否会出兵支援?这个答案是肯定的,李风云已经从政治层面分析过了,齐王杨喃肯定要出手戡乱。接下来的问题是,东都何时出兵?这其中的玄机就大了。东都出兵的时机,不但与齐王杨喃的切身利益相关,也与义军联盟的发展壮大密切相连。 “东都暂时不会出兵。”李风云的口气非常肯定,“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劫掠通济渠,壮大自己。” “明公何以如此肯定?”霍小汉当即追问。 “齐王杨喃需要战绩,而对手越强,形势越恶劣,他获得的战绩就越大。”李风云解释道,“其次,齐王杨喃的政治对手若想利用这次机会彻底摧毁他,就必须给我们更长的时间,我们发展了,壮大了,实力强了,他们才有可能借我们这把锋利的刀杀死齐王杨喃。” “从通济渠战场来说,我们的主要对手只有两个,荥阳和梁郡。济阴已经陷落,而东郡不但连续受灾,元气大伤,更要兼顾大河水道的安全,对我们的威胁十分有限。荥阳占据了天堑关防的优势,而我们很难突破天堑关防,所以其境内通济渠水道十分安全,既然通济渠水道安全了,那么荥阳当然要以有限的兵力扼守京畿门户,以确保京畿安全。梁郡在京畿关防之外,若梁郡形势恶化,通济渠水道中断,必然威胁到京畿安全,到那时不但荥阳要出兵支援,东都也不得不出兵,所以我们只要在劫掠通济渠的同时,保证通济渠的畅通,那么我们在短期内肯定只有梁郡一个对手。” “梁郡虽然有四个鹰扬府,但戍守的通济渠水道长达五百余里,而我们仅攻击其北部一段,不难推测到,梁郡不可能把四个鹰扬府的兵力全部调到北部对付我们,最多也就是部署三个鹰扬府,也就是陈留、襄邑和宋城鹰扬府。这三个鹰扬府有十二个团两千四百名卫士,所戍守的水道长达四百里,在这四百里的水道两旁还有七座城池,包括首府宋城。正常情况下,这个兵力配备肯定绰绰有余,但今天他们的对手不但有我们两百多个团的联盟将士,还有几十万乃至上百万的河南灾民,他们的兵力严重不足。”李到这里挥动了一下手臂,“说句不客气的话,我们百多万人一人吐一口唾沫,都能把他们活活淹死。” 众人大笑,对接下来的通济渠大战充满了信心。若战局发展如李风云所预测,那么短期内联盟的对手只有梁郡三个鹰扬府,而现在联盟有两百多个团的军队,有不遗余力帮助联盟的不计其数的河南灾民,在人数上占据了绝对优势 大家围在地图前,献计献策,畅所欲言,竭尽全力把联盟在人数上的优势借助于各种各样的战术完全发挥出来,真正做到趋利避害,扬长避短,力争在最短时间内把自己壮大起来。只要有了实力,一切皆有可能。 第二天,甄宝车带着选锋军率先渡过济水,南下进入梁郡,直杀通济渠。 接着李风云统率七支备军约五千余将士也渡河进入梁郡,向陈留、雍丘一线挺进。 袁安、萧逸指挥行营卫士、工匠、民夫日夜奋战,在济水河上搭建了十几座临时浮桥,帮助河南灾民渡河南下。 在河南灾民如洪水一般冲向通济渠的同时,韩进洛、孟海公等六位豪帅各自统率本部军队,由外黄、考城一线进入梁郡,迅速向雍丘、襄邑、宁陵推进,直逼梁郡首府宋城。 梁郡局势急转直下,通济渠的安全岌岌可危,而京畿天堑关防重镇浚仪城更是进入了临战状态,右骁卫府武贲郎将费曜带着两个团的鹰扬卫士从黑石关火速增援而来,要亲临第一线坐镇指挥。 费曜乘坐的船只抵达浚仪时已是黄昏,沉沉暮色笼罩在这座千年古城的上空,给人一种无限苍凉之感。 京畿关防东部防区的最高长官,荥阳都尉崔宝德,亲自赶到城外码头迎接费曜。 荥阳都尉这个军职是今上深化中央集权改革的产物。 今上登基后加快了中央集权的步伐,首先进行了行政区划改革。先帝时期是州县两级行政制度,州比较大,刺史权力也大,掌一州军政之大权。今上则改为郡县两级行政制度,其重点是改州为郡,把一个州分为几个郡,郡置太守,太守只有行政权,没有军权。这个改革的目的是进一步削弱地方大员的权力,中央不但收回了他们手上的部分行政权,还直接剥夺了他们的军权。 本朝州刺史的军权有它的历史渊源。 中土的军队历来都是由中央军和地方军组成,统一时期,中央军强大,到了分裂和战乱时代,则地方军强大,军阀割据,群雄混战。北周朝,宇文泰建立府兵制,卫府军做为中央军,在中土统一战争中迅速发展壮大。统一后这一制度也就成熟了,而先帝的兵制改革除了进一步完善府兵制,加强卫府军的实力外,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在山东地区尤其是大河南北实行非军事化,以便最大程度地遏制山东人对新兴王朝的威胁。但中土面积太大,战略要地太多,西北部的北虏也过于强盛,再加上刚刚统一百废待兴,政治经济军事等制度都要进行全方位调整,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不可能一蹴而就,只能慢慢来,仅靠中央卫府军根本保护不了中土,于是大设总管府,由总管掌控一个地区的军政大权,或者由州刺史掌控一州之军政大权,以数量庞大的地方军队来做为中土军事力量的补充。 今上登基前,中土还有三十六个总管府,主要集中在西北部的边陲地区,而掌握军权的州刺史就更多了。今上登基后,立刻改革兵制,首先取消总管府,把本来隶属于总管府的军队全部划归十二卫府,统一由中央指挥,全国最基本的军事单位就是鹰扬府。其次就是利用行政制度的改革,直接剥夺刺史的军权。 这时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全**队都隶属于十二卫府,都变成了中央军,十二卫府的权力就太大了,另外,中土太大,讯息传递不便,由中央直接指挥远在数千里甚至万里之外的卫府军,根本不切实际。军权的确需要集中,但无限制的集中肯定会导致重大弊端。于是中央又拿出了一个方案,那就是在战略要地设置都尉府,战略要地的军队由都尉府统领,也就是把原本由总管府统率的部分军队交给了都尉府,把原本由州刺史掌控的军权则交给了都尉府的最高长官,而都尉府的最高长官则直接听命于中央,听命于皇帝,如此一来,既解决了指挥不便问题,又分了卫府的军权,可谓一举多得。 荥阳就是一个战略要地,荥阳都尉府统领荥阳境内的四个鹰扬府,荥阳都尉可以直接指挥他们,但这四个鹰扬府在编制上则隶属于卫府,卫府也可以指挥他们,这就形成了双重领导,矛盾当然也就不可避免。不过,十二卫府的大将军、将军、武贲郎将、武牙郎将平时都不统军,只有到了战时,依据皇帝授权,才有资格统领军队出战,或者受命镇戍边陲,那理所当然统领军队了,所以正常情况下,卫府和都尉府在职权上并不发生冲突。 然而,这一次,冲突就不可避免了,武贲郎将费曜匆忙赶到浚仪,就是要与荥阳都尉崔宝德抢夺荥阳境内四个鹰扬府的指挥权。 第一百九十一章军情不明 费曜是鲜卑人,出自鲜卑拓拔部费连氏族,费连氏汉化后改姓为费氏。在关陇虏姓贵族集团中,原北魏皇族元氏和北魏勋臣八姓最为尊贵,费氏只能算是二等贵族,权势有限,实力也主要体现在军方。费曜有武略,善骑射,少年从军,从统一大战一直打到塞外边陲,戎马三十余年,功勋显赫。本来他要去东征战场,但旧疾复发,难以成行,遂被皇帝点名留守京畿,坐镇黑石关,全权负责京畿东部防区的镇戍重任。 京畿东部防区从偃师开始,经黑石、洛口仓、虎牢、荥阳一直到天堑关防东部重镇浚仪,都属于费曜的镇戍辖区,而荥阳都尉崔宝德则专门负责镇戍天堑关防的东部区域,所以从职权上来说,费曜的职权要大于崔宝德的职权,但正四品的武贲郎将直属卫府,费曜的上司是卫府将军和大将军,而同为正四品的荥阳都尉则直属中央,崔宝德直接听命于皇帝,也就是说,在同一个防区里,有两套互相没有隶属关系的军事机构,其军事长官的级别还完全一致。和平年代,这种做法自有它的好处,职权重叠,互相牵制,但到了战时,这个弊端就会无限放大,后果非常严重。 崔宝德出自博陵崔氏,他的父亲崔彭与崔弘度、崔弘升都是堂兄弟,深得先帝信任,先后出任监门郎将和备身将军,统率禁卫军,主掌宿卫。今上登基后,对崔彭同样信任有加,授其左领军大将军,为中央禁卫军最高统帅。崔彭病逝后,长子崔宝德继嗣袭爵,屡受今上重用。这次今上御驾东征,更是托之以卫戍京畿东大门之重任。 崔氏家主崔弘升北上涿郡参加东征之前,对崔氏如何应对未来政局的变化进行了布局,其中崔宝德就承担了一部分重要使命,所以他清楚地知道白发贼李风云是这个布局中的一颗棋子,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颗棋子竟然如此重要,不但在短短时间内改变了齐鲁和河南局势,还迅速推动了东都政局的变化,而这个变化正是崔氏所乐于见到的。 费曜匆匆而来,其目的绝不仅仅是为了与荥阳都尉府争夺军权,对此崔宝德心知肚明,考虑到崔氏之利益,崔宝德决定推波助澜,把通济渠一线的局势向东都某些人所需要的方向发展。 于是,崔宝德放下了超级豪门的自尊和傲慢,主动出城迎接在品秩上与自己同级,但在贵族等级上却与自己差距甚大的卫府武贲郎将费曜,以此来向东都的各政治势力做出某种暗示。 费曜年近五十,身材健硕,气势威猛,浑身上下透出一股肃杀之气,是个典型的老军。他站在战船的甲板上,第一眼便看到站在码头上迎接自己的崔宝德,眼里顿时露出诧异之色。 崔宝德四十多岁,相貌英俊,气宇轩昂,虽然穿着一身普通的黄色单薄戎装,但与生俱来的那股卓然不群的世家高贵气质,还是让他在人群中显得异常醒目。 费曜十分意外,之前他在船舱里曾设想了很多种两人相见的场面,但独独没有想到崔宝德会纡尊降贵,亲自到码头上迎接自己。这是一种态度,是崔氏对当前激流暗涌的东都政局的一种表态。 崔宝德是博陵崔氏的中坚力量,尤其自一门两妃一死一废,崔弘度、崔彭这对老兄弟又先后辞世,崔弘升不得不独自支撑大局,崔氏就此陷入困境后,崔宝德在崔氏的话语权越来越重。现在崔氏家主崔弘升正在东征战场上,留守京城的崔氏子弟及其门生故吏皆以崔宝德为首,所以崔宝德对当前政局的态度至关重要,这也是费曜奉命从东都匆忙赶至浚仪的重要原因之一。 崔宝德的举动非同寻常,而这一举动所代表的积极的合作态度,对费曜所属的政治集团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费曜下了船,与崔宝德寒暄见礼,十分恭敬。 当今中土的尊卑不论年龄,不论才智,也不论官职高低,而是以贵族等级来划分。虽然先帝已经废除了九品中正制度,但改革的只是选官制度,而沿袭传承了几百年的贵族等级划分是门阀士族政治的基础部分,根深蒂固,早已演化为中土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不可能因为一个选官制度的改革而受到影响 崔宝德表现得很矜持。以崔氏在中土的傲然地位,到码头上迎接一位比自己等级低的贵族,只是表明一种态度,是政治上的需要,至于见面的礼节,还是要严守尊卑规则,不能失了礼而徒招耻笑。 费曜只是在崔宝德面前恭恭敬敬,在一群出身较低的诸如鹰扬府军官、浚仪县府官吏面前,则是趾高气扬,不假辞色。 酒筵过后,都尉府的司马向费曜介绍了天堑关防以东的局势。 旱灾愈演愈烈,大河南北饱受煎熬,受灾人口越来越多,举旗造反的叛贼也越来越多,这是河南局势迅速恶化的直接原因。以白发贼李风云为首的鲁西南诸贼率军杀进中原,沿着济、菏一线烧杀掳掠, 攻陷济阴,开仓放粮,吸引了数以百万计的灾民,然后裹挟着这些灾民直杀通济渠,使得京畿局势骤然紧张。现在鲁西南诸贼已经全部开进到通济渠一线,在浚仪城到梁郡首府宋城这段大约四百余里的水道上展开了全面攻击,通济渠随时有断绝之危险,而通济渠水道一旦中断,首先受到影响到的就是东征,如果东征因此遭遇不测,通济渠一线所有军政官员都将为此付出惨重代价。 都尉府的这位司马说完之后,大堂上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气氛沉闷而凝滞,空气似乎因此变得更热,全身甲胄的军官们个个大汗淋漓,但谁也不敢抬手擦汗,连喘息声都强行压制了,唯恐惊扰了高踞上座的两位长官。 “安阳公,可有滑国公的消息?”费曜忽然开口问道。 安阳公就是崔宝德,全称是安阳县公。这个爵位来自他的父亲崔彭,崔宝德做为嫡长子继嗣,承袭了这个从一品的高等爵位。滑国公就是济阴郡守韦保峦,他继承的是其父亲韦寿的爵位。 “听说他在东郡的封丘。”崔宝德说道,“济阴失陷,他难辞其咎,若逃回京畿,必有牢狱之灾,所以他只能留在关防之外伺机反攻,以便将功折罪。 费曜想了片刻,又问道,“最近,荥阳郑氏可曾派人出关?” 崔宝德意味深长地看了费曜一眼,没有说话。 韦保峦的祖父是中土名将韦孝宽,有妻妾三人,其中一人便是出自荥阳郑氏,生子韦总和韦寿,而韦保峦就是韦寿的儿子。豪门之间互相联姻是常规结盟手段,关中韦氏和荥阳郑氏虽然隶属不同的政治集团,有着不同的利益诉求,但在利益一致的情况下,两家的联姻关系必然能促进双方之间的合作。在当前这种局面下,两家就有着共同利益,韦保峦需要保住济阴以保住自己的仕途,而荥阳郑氏需要河南的稳定以维持自身利益,所以两家必然合作,韦保峦若想将功折罪,反攻济阴,就必须得到荥阳郑氏的帮助。 只是,费曜郑重其事的这么一问,其背后的含义就值得推敲了。 崔宝德摇了摇头,“东郡灾情严重,自顾不暇,梁郡烽烟四起,岌岌可危。滑国公孤立无援,有心无力,徒呼奈何。” 费曜面无表情,不过眼里却掠过一丝凝重之色。他本意是想借荥阳郑氏与韦保峦之间的合作关系,试探一下崔宝德对目前危局的看法,而崔宝德虽然没有直接给其答复,但言辞之中,已经清晰透露出帮助韦保峦的意思。崔氏帮助韦保峦,实际上就是帮助荥阳郑氏,而帮助荥阳郑氏,则出自山东贵族集团整体利益的考虑,这符合崔氏的利益诉求。 “对卫府来说,确保通济渠的安全,乃首要之务。” 费曜没有犹豫,果断表明了立场。我来浚仪,来到天堑关防,目标只有一个,就是确保通济渠的畅通,至于戡乱剿贼,与我无关。 崔宝德再度摇头,“叛贼裹挟着不计其数的灾民,铺天盖地而来,以目前通济渠一线的戍守力量,很难保障通济渠的畅通。” 费曜听出来了,崔宝德的意思是通济渠要戍卫,戡乱剿贼也要进行,要双管齐下,要兼顾到各方的利益,但这与自己此行的使命相冲突。 费曜稍加沉吟后,问道“安阳公,梁郡诸鹰扬可曾遣使求援?” “尚未接到求援书信。”崔宝德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大约估猜到费曜匆忙赶来的目的,这与他先前的推断大致相同,东都涌动的暗流越来越多,高层的博弈逐渐明朗,各方都在有意或者无意地推动局势向更为险恶的方向发展,有人蓄意“养寇”,有人漠视赈灾,大家似乎都忘记了日益严重的天灾正在肆无忌惮地杀害无辜生命,而东征战场上数以百万计的远征将士也因此陷入了危难之中。 “若叛贼断绝了通济渠,再想打通就要大费周折。”崔宝德试探道,“某认为,虽然梁郡诸鹰扬尚未求援,但为防患于未然,我们还是应该火速出兵。 费曜摇了摇手,“军情不明,不可贸然行事。” 第一百九十二章中土第一财政大臣 大堂上的军官们神情凝重,正襟危坐,一动不动,任由汗水湿透戎装。所有人都很紧张,大家都听出来了,两位长官在决策上产生了严重分歧。 崔德本今天一反常态,纡尊降贵亲自到码头上迎接费曜,表现出来的虽然是合作态度,但从刚才的言辞中,却清晰地表露出他打算救援韦保峦、要支援梁郡诸鹰扬的意思。也就是说,他对当前危局采取的是主动防御策略,要出兵戡乱,这需要费曜给予支持和配合,而这或许就是他今天主动出迎费曜的原因,他需要合作,但需要的是费曜支持他的合作,而不是他配合费曜。 然而,费曜表现得很强势,一口就拒绝了。从费曜本人来说,他不可能不给崔宝德面子。今天崔宝德给足了费曜面子,于情于理,费曜都没有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与崔宝德唱反调,这对解决当前危局没有任何好处,与他前来关防前线的初衷相违背,所以可以肯定,费曜的非常举动,源自上层的重压,他到浚仪负有使命,为了完成这一使命,他不惜与崔宝德针锋相对,反目成仇。 屯驻荥阳郡的四个鹰扬府属于双重领导,如果这两个领导精诚合作,诸鹰扬的日子很好过,反之,军官们就左右为难了,两个都得罪不起,到底听谁的?这仗还怎么打? 崔宝德脸色平静,眼神淡然,看不出喜怒哀乐。 费曜的眼神非常凌厉,这使得他棱角分明的面孔看上去异常的坚硬和刚毅,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惧意。 两人都对对方做出了试探,试探的结果很不好,两人不得不思索对策。 长官们不说话,下官们就更不敢说话了,大堂上的气氛变得愈发紧张。 “安阳公,时候不早了,还是先散了吧?”费曜无意僵持,与崔宝德对峙肯定不利于完成此行使命,所以他主动退让,决定私下与崔宝德再做商讨。 崔宝德笑而不语。 费曜再度放低姿态,低声说道,“安阳公,目前我们对梁郡形势了解有限,而叛贼也是刚刚杀到通济渠一线,尚未断绝通济渠,再说安阳公和某的使命都是戍卫京畿,虽然天堑关防至今尚未遭到叛贼的攻击,但谁敢说叛贼就不会攻击浚仪城?退一步说,就算梁郡陷入混乱,通济渠中断,我们需要出兵救援,但前提是天堑关防必须有足够的镇戍军队,但目前我们手上只有十八个团,兵力严重不足,若要出关戡乱剿贼,东都必须调发援兵。”费曜眉头紧锁,叹了口气,“安阳公,君子要顾其本,一旦我们贸然出兵,陷入顾此失彼之窘境,不但关防安全保证不了,通济渠的安全就更难以保障了。” 这就是威胁了,你如果出关救援,戍守浚仪的就是我,而我只要在你背后悄悄捅上几刀,你就完了。 崔宝德淡淡一笑,微微颔首,冲着堂上军官们挥了一下手,“散了” 弦月当空,繁星璀璨,沁人心脾的悠悠花香随着徐徐微风飘过雅致琼楼,让燥热烦闷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崔宝德端着一杯香茗,轻轻嗅着,仿若沉醉在幽香之中。费曜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夜空中的弦月,若有所思。过了片刻,他的目光慢慢转到花园中,从五彩缤纷的鲜花上缓缓扫过,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很漂亮。” 崔宝德抬头看了费曜一眼,不动声色地说道,“明天又是炎炎烈日。” 费曜没有说话,转身坐下,端起香茗喝了一口。 “上苍正在惩罚我们。”崔宝德叹道,“东边的灾情越来越严重,不出意外的话,大河南北在天灾**的双重夹击下,要变成中土的炼狱。” 费曜也叹了口气,“如果东征能够推迟一些时间,这些天灾也就不会演变成**,无数生灵也就不会悲惨死去。” 这话说得就有针对性了,费曜的试探之意过于明显,甚至连最起码的掩饰都不要了,这显然不符合费曜的身份,由此可以推测出,他肯定得到了上层的授意,诚心要赢得崔氏的合作。 崔宝德沉吟着,慢慢吐出几个字,“是先有**,然后才有东征。” 费曜的神情依旧从容,但眼里却掠过一丝惊色。 崔宝德说的是实情,东征准备期间,大河下游爆发水灾,因为赈灾不力,导致义旗遍起,由此才演变成**,而**爆发后,东征实际上就处在两难状态,若推迟东征,东都的政治斗争会愈发激烈,改革阻力太大,反之,若继续东征,可以暂时转嫁国内的激烈矛盾,有助于改革的推进,一旦皇帝和中枢利用东征在政治上和军事上都取得了胜利,那么必然可以加快改革的推进速度,所以**的出现,实际上是东都高层之间政治博弈的结果。这在中土权力顶层是公开的秘密,只不过大家心照不宣,谁也不会把它说白,但今天崔宝德却说白了,这显然是崔氏对费曜所表现出来的合作诚意的积极回应。 费曜心中的惊诧,不是惊诧于崔宝德所做出的积极回应,而是惊诧于背后大人物对这件事的准确预测,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竟然看透了崔氏正在积极谋求的政治利益。 “某在出关前,曾到东都看望了安昌公。”费曜不再出言试探,直奔主题了。 崔宝德面露关注之色,“安昌公已经病了数月之久,如今可有起色?”不待费曜回答,崔宝德又重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自东征开始,国之鼎柱便依次凋落,人数之多,对国祚震动之大,乃史所罕见。” 费曜听懂了崔宝德的意思,连连颔首,“安昌公的病情已经缓解,如今不但可以进食,还能稍稍走动了。” 崔宝德神情一动,眼里顿时掠过一丝喜色。这是个好消息,十分好的消息 安昌公便是前朝皇族后裔元文都,是关陇虏姓第一豪门元氏的泰斗级人物。先帝朝,元文都先后出任内史舍人、尚书左丞、太府少卿,为中枢核心大员之一。今上继位后,对其信任有加,继续委以重任,先后出任司农少卿、司隶大夫、御史大夫。 元文都不管在先帝朝还是今上朝,都是首屈一指的财政大臣,主掌着中土的财政库藏,在中枢中始终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一席之地,权势地位非常显赫。然而,随着今上加快改革步伐,双方在财政改革上产生了严重冲突,再加上元文都是先帝朝老臣,属于温和改革派,与激进改革派在改革思路上格格不入,最终被今上和中枢的改革派大臣们上下夹击,将其踢出了中枢,让其去负责监察事务,不久就被一免到底,回家颐养天年去了。很快,激进的财政改革遇到了空前危机,今上和改革派们不得不自己打自己的脸,再度把元文都请了回去,让其出任太府卿,位列中枢,继续主掌本朝的财政大权。而元文都在政治上遭此重创后,也改变了主政思路,力求与改革派们“和平相处”,如此一来,他的财政大臣的位置就变得异常稳固,他的地位和权势也迅速得以恢复。 不论是改革还是战争,都需要以雄厚的财力为后盾,由此可知中土第一财政大臣的重要性,它不但要赢得皇帝和中枢核心大臣们的信任,自身也需要有过硬的本事,缺一不可。东征开始后,元文都这位中土的最高财政长官,理所当然留在东都坐镇,为东征的顺利进行提供源源不断的财政支持。由于工作量太大,承担的压力太重,元文都病倒了,但即便如此,皇帝和中枢根本就没有换人的意思,你只要不死,就给我顶着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嘛。 “对大河南北的严重灾情,安昌公是否知晓?”崔宝德问道。 费曜直接给出了崔宝德想要的答案,“安昌公说,中枢接到的消息是,大河南北的灾情并不严重,不需要东都给予赈济,地方官府就能解决。” 崔宝德哑然无语,良久,他又问道,“假若大河南北灾情严重,急需赈济,国库能否在保障东征的基础上,调拨足够钱粮拯救灾民?” 费曜毫不犹豫地回道,“安昌公说,只要他在太府,国库就不会缺钱,更不会缺粮。” 崔宝德陷入了沉默。 “据某所知,不但滑国公在奏章中,把所有责任全部推给了叛贼,其他郡县亦是如此,天灾不严重,严重的是**。”费曜继续说道,“所以安昌公说,东都根本没有赈济的理由,相反,东都却有戡乱的必要。” 崔宝德点了点头,问道,“东都何时出兵?” “安阳公,若通济渠没有中断,若京畿没有受到威胁,东都又哪来的出兵理由?” 崔宝德摇了摇头,“但你要知道,某的责任就是戍卫通济渠,戍卫京畿。 “某的责任也是如此,所以某匆匆而来。”费曜笑道,“皇帝若要惩罚你,某又焉能幸免?” 话说到这份上,双方也就没有讨价还价的必要了。关陇虏姓贵族集团的目标很明确,要帮助齐王杨喃出京戡乱,要给他提供全方位的支持,但支持的背后,是善意,还是恶意?只有天知道。 第一百九十三章蒲山公 梁郡首府,宋城。 王伯当登门拜见了韩相国,递上了翟让的密信。 韩相国对济阴局势非常关注,在他看来,白发李风云杀进中原后,翟让肯定要举兵响应,然而,出乎他的预料,从翟让的这份密信里,他不但没有看到翟让有举兵响应的意思,反而对李风云充满了愤懑和怨恨,已有反目成仇之迹象。 对于李风云其人,韩相国的心理很矛盾。当初推动李风云举旗造反的便是韩相国,但韩相国的真正目的是想转移官方的注意力以便劫掠重兵,并嫁祸于李风云,哪料李风云识破了他的计谋,抢在他的前面劫走了重兵,然后一口气跑到蒙山去了。韩相国吃了个哑巴亏,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好在谋划这件事的人并没有怪罪他,相反还夸奖了他,毕竟劫掠重兵不是目的,而是迫使崔氏与其达成某种政治默契的手段。 之后李风云在鲁西南混得风生水起,与官军打得不亦乐乎,段文操和张须陀联手都未能将其击败,这让韩相国不得不佩服,人家有真本事,不服不行。由此他对上层的政治博弈也有了更深的认识,他知道李风云的背后有崔氏的支持,而李风云崛起于鲁西南,显而易见是为了阻碍东征。此事看起来匪夷所思,但如果不是匪夷所思,又岂能称之为政治博弈?接下来风云突变,李风云突然杀进了中原,这让韩相国目瞪口呆,疑惑不解,不知道李风云的目的何在,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定,李风云的攻击必然会推动东都政局的变化,而这种变化显然对东征不利。李风云匪夷所思的举动后面,肯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韩相国理解翟让的顾虑,感同身受,单纯从自身利益来说,目前形势下,他也不会举旗造反,造反毫无希望,东征不可能败,皇帝和远征军一旦归来,在绝对实力面前,势单力薄的造反者根本无从抵御,必死无疑。只是让他倍感疑惑的是,当初他算计翟让,把翟让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据说是崔氏暗中出手相救,他便是据此推断李风云的背后有翟氏的支持,但现在翟让和李风云却要反目成仇了,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的推断,难道当初出手救助翟让的不是崔氏,而是荥阳郑氏?如果翟让忠诚于荥阳郑氏,那李风云的背后又是谁? 韩相国寻思良久,不得其解,目光转向了王伯当。 王伯当二十多岁,相貌俊逸,身形高大,英气勃勃,此刻就站在堂下,看上去有些拘谨,但那双不时掠过几丝阴戾的眼睛却难掩他桀骜本色。 济阳王氏的祖上大都从军征伐,是个标准的武人之家。中土分裂时期这类“寒门”武人很吃香,但中土统一后做为失败一方,首当其冲遭到打击和压制,后代子孙在仕途上难有作为。王氏兄弟有自知之明,既然在仕途上难有作为,那就安安心心守着田园过个温饱日子吧,只是心中怨愤难消,与一帮同病相怜的“寒门”兄弟聚在一起,渐渐由“白”入“黑”,财富的增长速度非常快,在地方上的势力也越来越大。 韩相国出身名门,颍川韩氏与颍川陈氏、汝南袁氏并称为颍汝地区最为著名的三大世家,享誉中土的本朝名将韩擒虎便是出自颍川韩氏。韩相国所在的分支虽然没出什么大人物,但韩氏的贵族级别摆在那里,与济阳王氏这类低等“寒门”相比,可以说是高高在上。韩相国把这种优越性表现得淋漓尽致,从王伯当进门开始,就没有给予其应有的尊重,正眼都没有瞧他一下,偏偏王伯当又穿着一袭白衣,而白衣在本朝乃庶人专用,王伯当此举不但自降身份,还破坏了贵族礼仪,对主人韩相国也是一种不尊重。你不尊重我,我岂能给你面子?所以韩相国不但没有赐给王伯当一个座位,连大堂都没有让他进。 韩相国冲着王伯当招招手,把他叫进了大堂,依旧让他站着。 “翟法司现在何处?”韩相国开口询问。 “济阳以北,大河故道。”王伯当言简意赅,虽然他竭尽所能掩饰着心中的不满,但毕竟年轻气盛,在黑道上混久了性情也十分桀骜,或多或少还是表露出了愤懑之意。俺好歹也是翟法司派来的信使,与你也有数面之缘,今日第一次登门竟受此欺辱,日后必当“厚报”。 韩相国想了片刻,又问道,“若济阳失守,你是随翟法司北上大河,还是另谋出路?” 王伯当马上意识到这是韩相国在试探自己,只是他不知道翟让在密信中写了什么,是不是泄露了瓦岗兄弟之间的分歧,所以稍加犹豫后,回道,“唯翟法司马首是瞻。” 韩相国笑了起来,失去了询问兴趣。王伯当很谨慎,言辞间滴水不漏,肯定问不出什么名堂,既然如此何必多费口舌?韩相国对王伯当的印象因此愈发恶劣,冲着他挥挥手,示意其退下,“明日来取回信。” 韩相国独自坐在大堂之上,寻思良久,忽然做出一个决定,带着几个亲信护卫匆忙出城,直奔码头。 通济渠上帆樯林立,堤岸大道上人流熙攘,船夫水手、走夫贩卒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所说之事非灾即贼,人人自危,惶惶不安,而码头上突然增加的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巡值卫士,正好印证了各种传言,这使得宋城内外的气氛十分紧张。 骄阳当空,酷热难当。韩相国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抬头望向前方所泊大船。这是艘中型商船,很普通,看不出什么异常,但在韩相国的眼里,这艘船却像一座宏伟高山,让他不得不抬头仰望。甲板上出现了一位青衣中年人,神情倨傲,冲着韩相国做了个上船的手势。 韩相国跟着青衣人进了内舱,看到一位紫衣年青人正端坐于案几之后,执卷而读。紫衣人身材削瘦,容貌端正,气质儒雅,皮肤有些黑,不过这正好给他添了几分刚正英武,恰到好处地冲淡了他身上过浓的书卷气。 韩相国站在舱门之外,深施一礼,“蒲山公……” 紫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面露浅笑,微微颔首,然后放下书卷,伸手相请 韩相国低头躬腰,恭敬上前,再施一礼,然后坐到了紫衣人的对面,轻声说道,“蒲山公,济阳来了一位信使,送来一些消息。” “说来听听。”紫衣人笑容更甚,颇感兴趣。 韩相国呈上了翟让的那份密信。紫衣人摊开细看,舱内陷入沉寂。 韩相国专注地看着紫衣人,细心观察着他脸上的神色变化,情绪有些紧张,心里亦十分忐忑。 对面坐着的这位年青人叫李密,家世显赫,其曾祖父李弼是西魏八柱国之一,其祖父李曜、父亲李宽均为关陇功勋战将。李家势力非常大,当年北周朝宇文皇族以长公主嫁给李弼次子李晖做为联姻。到了本朝,先帝则把自己的女儿襄国公主嫁给李弼的孙子李长雅做为联姻。李长雅是李密的叔父,所以按照辈分算,今上是李密的舅舅,虽然不是亲舅舅,但两家联姻事实存在,这个亲戚关系跑不掉。李密敏而好学,师从山东大儒、国子助教包恺,以博学多才而闻名于京师。 韩相国之所以认识李密,是因为恩主杨玄感的关系。杨玄感与李密过从甚密,当年杨玄感在宋州做刺史的时候,李密经常来,久而久之也就与杨玄感的一些亲信僚属混熟了。知道李密的身份后,韩相国不免奇怪,以李密的家世和才华,为何没有进入仕途,而是一门心思做学问?后来他才打听到一些小道消息,说李密是当年“太子党”的成员之一,因为太子杨勇在皇统之争中失败,惨遭废黜,“太子党”们受到连累,死的死,逃的逃,流放的流放,活下来的也都被禁了,永久逐出仕途。 杨玄感的父亲杨素病逝后,杨玄感因丁忧去职,一年后复出任鸿胪卿,不久就高升为礼部尚书,而韩相国却在罢州为郡的改革中一撸到底。韩相国为此专门到东都寻求恩主的帮助,出乎他的预料,杨玄感不但给了他很高规格的接待,还把他引进了自己的核心圈子。李密就是这个核心圈子的一员,但他参与决策,而韩相国只负责执行,所以韩相国距离这个圈子的真正核心遥不可及,但韩相国很满足了,对他来说,只要跨进这个圈子,也就意味着飞黄腾达。 杨玄感给他的使命是把原宋州地区的地方势力做大做强,并竭尽所能控制通济渠两岸的黑白两道,然后在官方力量的庇护下,利用通济渠这条黄金水道最大程度地谋取私人利益。相辅相成,当以通济渠为基础的利益网络形成后,必然会反过来推进地方势力的强大,会把通济渠两岸的黑白两道力量更为紧密地联系到一起。这些年韩相国做得很好,没有辜负杨玄感的重托。 人都有野心,韩相国也一样,尤其当他跨进以杨玄感为首、以河洛贵族为核心力量的政治集团后,当他窥探到杨玄感及其同盟者非同寻常的政治野心后,他的个人**也迅速膨胀起来,他不甘于躲在黑暗里做个通吃黑白两道的地方大佬,他要王侯将相,要像杨素、杨玄感一样成为予取予夺、无所不能的大权贵。 他需要一个机会,而眼前就有这样一个机会,虽然眼前这个机会对他来说就如天上的月亮,可望而不可及,但对杨玄感和李密来说,却伸手可及。只要杨玄感和李密愿意伸手抓住这个机会,那么他的机会也就来了。 韩相国呈递给李密的不仅仅是翟让的密信,还有他自己的想法,包括他个人的那点私心。这一做法极其冒险,稍有不慎,就会触及到杨玄感和李密的底线,而为此而付出的代价必然惨重,不过,他愿意赌一把。 第一百九十三章李密 翟让的这封信主要讲述当前河南混乱局势和瓦岗人的艰难处境,以及对局势发展的悲观预测,其真正的意图都隐藏在字里行间,不想于的人看“热闹”,相于的人看“门道”,而且这封信既没有称谓,也没有落款,无需什么黑道暗语,所以李密一看就懂。 李密属于看“门道”的人,以他对韩相国的了解,当然知道这份信背后所隐藏的含义,亦知道韩相国把这封信递给自己的意思,而他对韩相国的这一举措非常高兴。他带着使命悄悄来到宋城,迫切需要韩相国的支持和配合,尤其需要韩相国的信任,但韩相国今非昔比,早已成长为通济渠一线实力最为强悍的地方贵族,有自己的利益诉求,双方能否在信任的基础上默契配合实际上取决于双方在利益上能否取得一致。李密为此颇为担心,但出乎他的预料,韩相国在第一时间通过这份密信向他委婉地表达了其忠诚于恩主,并愿意积极配合李密的合作态度。 李密信心十足,他相信有了韩相国这位地方大佬的帮助,这趟通济渠之行的秘密使命,顺利完成的可能性大为增加。 李密仔细看完书信,又对信中所透漏出来的众多纷繁复杂的讯息进行梳理、推衍和思索,逐渐理出了头绪。 写信人显然是个黑道枭雄,与韩相国属于同盟关系,迫于河南局势的极度恶化,生存陷入了危机,于是必须在举旗造反和避难大河之间做出抉择,但白发贼和鲁西南义军联盟的目标是通济渠,而韩相国做为通济渠一线最大的黑道大佬,已经不可避免地卷入了这场战争,其利益的损失难以估量,此刻,写信人不论是举旗造反还是避难大河,都会对韩相国不利甚至有与韩相国反目成仇、自相残杀的可能。 写信人考虑到局势恶化前双方的同盟关系,考虑到双方在通济渠一线的共同利益,火速向韩相国求助问计,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这不仅仅是写信人一个人的事情,而是整个通济渠一线黑白两道大大小小所有地方势力都急需解决的迫在眉睫的事情,而解决此事的决策不但会关系到大家的生存和发展,也会关系到整个中原局势乃至东都政局的走向。韩相国对此非常清楚,他不敢轻易做出决策,他知道自己的实力源自何处,更知道自己的实力在恩主杨玄感的庞大权势下根本不堪一击。李密是代表以恩主杨玄感为首的政治集团来处理通济渠危机的,此等重大决策必须要由李密来做,唯有符合本政治集团利益的决策,才是最好的、最有利于自己发展的决策,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问计于李密。 “这封信出自何人之手?”李密问道。 “东郡翟让。”韩相国回道,“去年白马劫狱一案爆发之前,他是郡府法曹书佐。” 李密微微颔首,了然于胸。 东郡翟氏在河南虽然属于三流贵族,但其势力横跨东郡、梁郡和济阴三郡,对大河、通济渠和济、菏水道上的黑道私利都有染指,实力很强劲。在去年翟让下狱之前,他和梁郡的韩相国、谯郡的韩曜,一直都是同盟关系,三大地方势力牢牢把持着通济渠上的黑道私利。东征准备工作开始后,东都为加强大运河的安全,加大了对运河两岸黑道势力的打击。韩相国一直都想独揽通济渠黑道私利,而杨玄感也有意控制通济渠一线,于是双方一拍即合,借东都打击盗贼之机会,又借助巡察诸郡的御史之手,第一个把东郡翟让打倒了。 然而,本来十拿九稳的一件事,却因为白马劫狱大案中的冲天大火,震惊了东都,还鬼差神使地牵涉到了博陵崔氏,结果导致形势骤然复杂,杨玄感和韩相国甚至一度失去了对整个事件的控制,而最后结局更是让人目瞪口呆。翟让这股地方势力虽然遭到了打击,但由“白”转“黑”,依旧存在,而被彻底摧毁的却是韩相国的忠实盟友,根本就不在打击范围内的谯郡韩曜,也就是说,杨玄感和韩相国实施此计的目的并没有实现。而因白马劫狱大案和芒砀贼劫掠通济渠大案所引发的政治风暴,更是让杨玄感损失巨大,东郡、梁郡和谯郡三郡太守及郡府主要官僚几乎全部更换,而梁郡和谯郡都属于过去的宋州,这使得杨玄感在宋州苦心经营的政治力量折损过半,好在政治对手左骁卫将军董纯也因此去职,“发配”去了穷山僻壤,也算聊以自慰了。 而导致事件失控的关键原因,就是白发贼李风云的从天而降。 杨玄感开始调查李风云,但难度太大,基本上找不到任何线索,除非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开口,否则没人知道他为何下令把一群辽东马贼押解到东都的真正原因。这群马贼一路上屡遭劫杀,那么劫杀者又为何人所控?为何要劫杀?目标又是谁?是不是白发贼李风云?白马距离东都不过数百里,谁敢如此猖獗,竟命令豢养的死士于光天化日之下劫杀刑徒? 杨玄感改变了目标,转而查找劫杀者的身份。这次他找到了线索,而这个线索竟然指向了突厥人。突厥人为何要在中土劫杀一群辽东马贼?突厥人的目标是谁?线索就此中断,劫杀者该死的都死了,没死的都失踪了,而那群马贼除了白发李风云外,余者皆死,一个活口都找不到。 这次李密秘密赶赴通济渠,其中一个重要使命就是调查白发李风云。杨玄感坚信,如果白发李风云就是宇文述要押解到东都的人,就是突厥人要刺杀的目标,那么李风云所知道的秘密,必定会在东都引起一场风暴,只是,让杨玄感和李密等人疑惑的是,如果白发李风云就是宇文述和突厥人的目标,他为何不隐姓埋名小心藏匿,反而高调造反,搞得天下皆知? 李密稍加沉吟后,又问道,“白发贼李风云,你知道多少?在翟让和白发贼李风云之间应该有一些秘密,你可知晓?” “李风云其人,某倒是知道一些。至于翟让和他之间的秘密……”韩相国迟疑片刻,说道,“据某所知,他们的关系一直很紧张。” 李密做了个手势,示意韩相国详细说说。韩相国对李风云的了解纯粹是道听途说,这些小道消息有的来自翟让的手下,有的来自芒砀山诸贼,有的则来自韩曜。 韩相国始终都在关注着这支起自芒砀山的义军。这支军队本来是他实施劫掠重兵计划中的一粒“棋子”,哪料到这粒“棋子”突然脱离了他的控制,迅速成长为一股强大力量,不但破坏了他的计策,破坏了杨玄感的计划,还影响到了中原、齐鲁和徐州等地的局势。这支军队造成的影响越大,对韩相国的威胁也就越大,因为这支军队的核心力量不是他原来的手下就是他在黑道上的盟友,所以这支军队一旦被官军击败,这些人一旦被官府抓住,把他供出来,他就完了。 事关切身利益,韩相国当然关注。听说义军占据蒙山之后,他马上派人过去联系陈瑞、吕明星和韩曜等人,向他们打探义军情况。不过形势不一样了,大家所处环境也不一样了,想法自然也就变了,虽然联系上了,但有关义军的机密,那是不可能透漏,这点基本常识还是有的,所以韩相国对义军的了解仅仅限于表明,对翟让和李风云之间的秘密亦是知之甚少。但是,即便是这点道听途说的讯息,对李密来说亦是非常重要。 李密认真听完韩相国的述说,微微笑道,“李风云和翟让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虽然翟让目前的处境非常不好,但他或多或少还抱有一丝幻想,而李风云就是一个贼,一个十恶不赦的叛贼,两个人当然不可能走到一起。” 韩相国连连点头,神色沉重,“李风云已经杀进了梁郡,通济渠全线告急,某现在的处境实际上比翟让更艰难。翟让可以撤到大河一线,他还有地方躲一躲,某却连躲得地方都没有。” 韩相国的势力虽然庞大,但这个网络是以通济渠的黑道私利为基础,如果通济渠中断,通济渠一线陷入战火,黑道私利崩溃,这个网络自然也就崩溃了,如此一来,韩相国的势力必然土崩瓦解,盟友四散,兄弟奔逃,实力骤减。翟让之所以征询韩相国的意见,原因就在如此,他们的利益紧密相连。现在韩相国实际上也只有两条路,要么举旗造反,跟着李风云一起于,要么与官府结盟,跟着官府一起打义军,他如果逃离梁郡,等于放弃自己的地盘,后果可想而知。 就韩相国个人来说,他想造反,当然前提是必须赢得杨玄感的支持。 如今皇帝、中枢和远征军都在辽东战场,而决定东征胜负的关键不是皇帝的御驾亲征,也不是远征军数量的多少,而是粮草辎重的持续供应。如果粮草中断,东征必然半途而废,无功而返,这时辽东战场上肯定是人心惶惶,军心涣散,值此关键时刻,假若东都陷落,皇统更替,那么中土必然陷入内战。谁能赢得内战?还是钱粮,谁拥有足够的钱粮,谁就能赢得最后的胜利。由此推及,当皇帝和远征军被困河北,当冬天到来大雪纷飞之际,缺衣少粮的皇帝必将陷入绝境。 韩相国已经窥探到杨玄感及其政治集团的野心,他认为当前局势对杨玄感来说是一个绝佳的实现其政治野心的机会,所以,他想造反。 李密已经揣测到韩相国的心思,他刚才说李风云是个十恶不赦的叛贼,实际上已经隐晦地发出告诫,但韩相国并没有死心,以自己的处境过于艰难来继续试探。 “时机未到。”李密倒也于脆,直言不讳,“形势并没有恶劣到你想像的地步,你完全可以利用当前机会乘火打劫,迅速发展,待机而动。” 韩相国紧张的心情顿时舒缓,自己赌对了,杨玄感果然不想错过眼前这个机会,只是,李密所说的“时机”,何时才到? “形势已经很恶劣了,李风云马上就要断绝通济渠了。”韩相国不得不做出提醒。 “如果通济渠不断呢?”李密问道。 韩相国疑惑了?通济渠不断?这怎么可能?难道李风云会听你的安排? 第一百九十五章你安排一下 李密望着韩相国那张疑惑的面孔,淡然笑道,“某想见见李风云,你安排一下。” 李密说得轻松,韩相国却是吃惊不已,倒不是说他没有能力安排,而是无法保证李密的安全。 韩相国十分为难,情绪有些低沉,一方面是李密给他出了个难题,另一方面则是李密否决了他的想法,这使得韩相国在当前危局下不得不与官府通力合作,与李风云为敌,而与李风云为敌的后果可想而知,鲁西南义军联盟必会加倍报复,韩相国的损失难以估量,这些年努力经营的成果必然化作乌有。 李密给出的决策纯粹是纸上谈兵,罔顾实际。乘火打劫?如何乘火打劫?对于李风云来说,非友即敌,济阴沦陷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官府官军也罢,地方势力也罢,只要不与李风云合作,那就是敌人,凡敌人就要痛下杀手,结果不与李风云合作的济、菏一线的地方势力均在对手的猛烈攻击下狼奔豕突而逃,捡条命就算不错了。现在李风云杀进了梁郡,几万义军再加上几十万河南灾民,就如决堤洪水一般呼啸而来,如此险恶局势下,能保住自己就算不错了,哪里还有能力从李风云的虎口里夺食?这纯粹是自欺欺人嘛。 “某的决策在你看来不过是纸上谈兵。”李密一眼看透了韩相国的心思,“事实也的确如此,假如某继续坐在这里与你空谈,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多年的心血烟消云散,看着你在通济渠两岸的势力瞬间崩溃,所以,某必须马上见到李风云,越快越好。”李密潇洒挥手,成竹在胸,“今日通济渠之危局,源自各方势力之博弈,任何一个单独势力都无法逆转局势,越公和某不行,李风云也不行。此刻某唯有与李风云达成某种妥协,才能借势而为,在通济渠危局中攫取到最大利益。这便是某此行之目标,而某能否完成这一目标,关键便是需要你的信任和支持。” 韩相国心领神会,知道自己多虑了。李密所说的越公就是韩相国的恩主,越国公杨玄感。从李密的话里可推断出李密这次悄悄的十万火急的跑到通济渠,就是冲着李风云来的,这背后肯定有一个通盘谋划,而这一谋划与杨玄感所在政治集团积极谋取的政治利益有关。李密刚才说“时机未到”,那么“时机未到”的背后必然有一个目标,李密此行,必然是为实现这个目标而来,所以自己必须给予无条件的配合。李密的态度很谦恭,话也说得非常好听,虽然有拉拢奉承之嫌,但目的很明确,那就是你必须信任我。 韩相国想了片刻,说道,“某即刻安排,半个时辰后给明公准确答复。” 李密对韩相国的态度非常满意,连连点头,“善” 韩相国告辞离去,匆忙返回城中府邸找到了王伯当,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能否见到李风云?” 王伯当疑惑地望着韩相国,不知其目的何在,考虑到翟让的嘱咐和自己此行的使命,王伯当无意节外生事,所以他犹豫了片刻,权衡了一下利弊,谨慎回道,“某与李风云没有深交,不过是数面之缘……” 韩相国一听就不高兴了,王伯当的语气里明显就有推脱的意思,当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王伯当的话,“白马劫狱一案,是不是你们一起做的?后来为了营救单氏一家,你们是不是在白马城中劫持了御史?”韩相国不满地斥责道,“你们是生死之交,竟骗某说没有深交,岂有此理” 王伯当被韩相国当场揭穿,臊得满脸通红,但心中却愈发愤懑,直娘贼,你不给俺面子,俺凭啥对你说实话?为啥甘心被你利用?“有多少交情,俺说了不算,李了算。”王伯当狡辩道,“这次李风云杀进中原,把我们逼上了绝路,兄弟们都不高兴,不但翟法司没有联系他,就连单家兄弟都没去拜访……” 韩相国再次打断了王伯当的话,“翟让和单家兄弟去不去拜访,与李风云愿不愿意见你们完全是两码事,不要混为一谈。”韩相国冷笑道,“某只问你,若你去李风云的营外投贴拜见,李风云是否相迎?” “俺为啥要去见他?”王伯当意识到发生变故了,韩相国似乎有意与李风云见面谈判,但此事关系重大,王伯当不敢擅自作主,一旦局势发展对瓦岗人不利,自己就难辞其咎了,“现在双方关系闹得很僵,俺没理由去见他。” 王伯当的胡搅蛮缠,蓄意推脱,让韩相国极为恼火,不过王伯当不是他的兄弟,翟让与他的关系也并不融洽,如果没有利益纠葛,双方可能早就大打出手了。韩相国不得不强忍怒气,向王伯当透漏一些解决当前危局的想法,以便赢得他的合作。时间不等人,如果李密真的有办法说服李风云,让李风云在通济渠一线的攻击保持必要的“克制”,那么韩相国的确有很可能“乘火打劫”,与李风云形成共赢之局面,但急切间,谁才能帮助李密在最短时间内见到李风云?唯有王伯当。 韩相国的解释是,解决当前危机的最佳策略还是合作,合则两利,分则两伤,不过合作并不意味着与李风云一起造反。他对未来的预测与翟让一样,造反没有出路,所以坚决不造反。在决不造反的前提下,可选择余地就很小了。翟让有退路,可以退到大河一线苟延残喘,但韩相国没有退路,他不能逃跑,逃了就一无所有了,所以他只有帮助官府围剿李风云,不过他的损失无法弥补,就算击败了李风云,官府也不会补偿他在黑道私利上的损失,为此,韩相国唯有“脚踩两条船”,一只脚踏在官船上,明面上帮助官府剿贼,一只脚踏在贼船上,暗地里与义军合作,共同劫掠通济渠之利。 “所以某必须马上见到李风云。”韩相国说道。 王伯当心动了。韩相国的这个计策好,如果韩相国说服了李风云,那么翟让的困难也就解决了,瓦岗人也就没有必要全部撤到大河一线避难,完全可以一只脚踩在通济渠上,一只脚踩在大河里,兼顾两边的利益,如此便能在局势极为恶劣的情况下继续发展。只是翟让实力有限,瓦岗人在通济渠上攫取的私利也有限,既没有与李风云谈判的实力,也没有与李风云瓜分通济渠利益的资格,而韩相国就不一样了,他是通济渠上真正的黑老大,他的背后还有庞大的豪门势力,如果他倾尽全力帮助官府对付李风云,李风云肯定占不到便宜,双方势必两败俱伤,既然如此,双方就有了谈判的可能,各退一步对大家都有好处,共赢当然比两伤好。 “俺是翟法司的信使,唯翟法司马首是瞻。”王伯当同意了,但提出了条件,这件事你必须告诉翟让,有利可图的事不能少了瓦岗人的份,再说翟让和瓦岗兄弟与李风云交情匪浅,由翟让和你一起去谈判,成功的把握更大,所获利益也会更多。 韩相国一口答应了,当即拟写书信给翟让,并派自己的亲信即刻带着书信去找翟让。在这件事上,他的确需要翟让的帮助,毕竟李密的安全太重要,若翟让也能参与此事,最起码可以确保李密的安全。 王伯当担心自己给韩相国骗了,用暗语给翟让也写了一封信。韩相国很不高兴。王伯当解释说,这是他和翟让事前约好的,若没有他用暗语写的这封信,韩相国的那封信就算送到翟让手上,翟让也不会相信里面的内容是真的。 韩相国说服了王伯当,随即出城报讯李密。李密仔细询问了一下,他只关心王伯当能否帮助他顺利见到李风云,至于王伯当其人如何,途中又会遇到何等风险,他一概不问。 “明公,某扈从左右,与你一同前往。” 李密笑着摇摇手。韩相国这句话自然是口不对心,形势如此紧张,韩相国要应付的事情太多了,哪能离开宋城?即便他真有此意,李密也会拒绝。 “明公,某府内有一批武技高强之士,某命令他们扈从明公左右。” 李密再次摇手拒绝。豪门子弟的身边岂会缺少武技高强的卫士?李密祖上三代皆为军中统帅,其本人又是本房长孙,其身边护卫之人不是久经沙场的家将就是身经百战的锐士,江湖上的剑客侠士岂能与他们相提并论?再说,用陌生人充当护卫本身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李密岂会犯这种错误? 韩相国一脸苦笑,神色悻悻,似乎歉疚不安。 “某此行胜券在握,必能与李风云达成一致。”李密信心满满地说道,“你在宋城依计行事,不可大意,如遇变故,可临机处置,随机应变。” 韩相国连声诺诺。 李密走出船舱,上了甲板,抬头看看天边烈日,“某进城拜见叔父,你回城做好准备,黄昏时在此会合,某要连夜北上。” 第一百九十六章转嫁危机 现任梁郡郡守李丹在关陇贵族子弟中很有名气,其名气不是来自于他的才学、军功和家世,而是来自于他的浪漫情史。 李丹的夫人叫司马令姬,来自河内温城司马氏。司马氏乃中土豪门,前朝皇族,其影响力之大可想而知。司马令姬先是嫁给了北周朝最后一个皇帝,做了皇后。司马令姬的父亲司马消难为推翻时为北周朝大丞相总揆朝政的先帝,与尉迟炯、王谦一起发动了兵变。兵变失败,司马消难逃亡江左,妻、子均受连累,其中司马令姬被废黜为庶人。不久先帝受禅开国,统一中土,北周宇文氏皇族被杀戮一尽,司马消难也郁郁而终。先帝法外开恩,赦免了司马氏。这时司马令姬还年青,司马氏又是中土豪门,愿意与之联姻的还是大有人在,但司马令姬的身份过于特殊,其家族又与皇族之间充满恩怨,所以娶她之前必须权衡清楚其中的利弊,若承担不了可能出现的种种恶果,那就不要动这个念头,结果人人敬而远之。李丹就在此刻出现了,偶遇司马令姬后惊为天人,当即发起了轰轰烈烈的攻势,搞得李氏和司马氏两家鸡犬不宁,最后竟然惊动了先帝。先帝倒是开明,从中撮合,促成了这段姻缘,一时传为佳话。 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李丹已两鬓斑白,早已不再风流倜傥,更没有当年的浪漫激情,但政治上的睿智却已臻化境。当他看到李密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府邸,立刻意识到李密此行之目的,虽然脸上依旧带笑,但心里十分不快,“多事之秋,你不在家里安心读书,孝敬娘亲,来这里于甚?给某添乱吗?” “多事之秋,母亲对叔父和婶娘甚为挂念,特命某前来探望。”李密喜笑颜开,“叔父若有差遣,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丹摇了摇头,暗自为长房可惜。在下一代子侄中,以长房这位侄儿才智最高,天赋最好,但正因为才华过于出众,结果自视甚高,锋芒毕露,性格上的缺陷过于明显。过刚易折,年少轻狂的李密栽倒在政治风暴里,饱受挫折。本以为经过狂风暴雨的洗礼他会有所改变,变得上善若水,结果改变是改变了,却与大家的期望背道而驰,他不但没有“回头”,反而越走越远。各房长辈们非常失望,但毕竟是自家儿孙,又是长房所出,无论如何不能放弃,该教训的时候还是教训丨该帮忙的时候还是帮忙,只要他不恣意妄为,不损害家族的利益,也就随他去了。 只是,这一次李密舍身跳进风暴,其目的性太明显,已经严重威胁到了家族利益,李丹不得不出言警告。 “某不想在这里看到你。”李丹很严肃,声色俱厉,“法主,你不该来,你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已经对李家产生了不利影响?” “叔父差矣,叔父难道不知道圣主御驾亲征之前,把你从关中调到中原的目的?”李密神色平静,态度谦恭,但言辞之间却没有丝毫的恭敬,“圣主对我李家越来越忌惮,尤其自‘李氏当兴,之谶流传坊间后,我李家也就被某些居心叵测之徒合力推上了风口浪尖,危如累卵。” 李丹的神情骤然凝重,眼里更是布满了浓浓忧色。李密的这句话正中他的要害,让他的心弦难以自制地颤栗起来。 李密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居安思危,未雨绸缪。面对扑面而来的危机,我李家若被动防御,必受其害。叔父,最好的防御实际上就是进攻,唯有主动出击,才能予敌以重创。” 李丹同意李密所说。李家是山东李氏辽东房,虽然李家自李弼开始四代都效忠于关陇,但它的根始终在山东。中土没有统一之前,关陇贵族集团内部就分为很多派系,诸如崔、王、卢、李、郑五大汉姓贵族就属于山东系。中土统一后,山东系贵族理所当然要回归本堂,要以本堂为中心把遍布中土的各房各支的力量汇聚到一起,如此一来,原关陇贵族集团中的山东人,原江左贵族集团中的山东人,再加上始终立足于山东发展的山东人,就共同构成了庞大的山东贵族集团。关陇人和山东人的矛盾根深蒂固,若关陇人借助“李氏当兴”这一谶言打击山东李氏,那么首当其冲的便是李氏辽东房的李弼这一支,想跑都跑不掉。 然而,对手已经出招,而且是致命一击,虽然天下李氏都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但当今天下,权势最大、政治力量最强、对国祚威胁最大的李氏就那么几家,除了陇西李氏就是山东李氏,而本朝国祚的基础便是关陇贵族集团,其中陇西李氏更是辅佐先帝开国之最大功臣,试想皇帝岂能对陇西李氏下手?那不是自己动摇自己的根基吗?无疑,山东李氏就成了目标,而李弼这一支更是成了唯一目标。突如其来的生死危机,打了李家一个措手不及,急切间根本找不到拯救之策。 此刻李家唯有被动防御,唯有做好本分,坚决不参与任何政治斗争,有条件的就急流勇退。李丹就打算借助这次通济渠危机退出仕途,但退也要有策略,要全身而退,不能给对手抓住把柄,否则就变成自取其祸,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拱手把头颅送给了对手。 李丹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小心翼翼唯恐走错一步,李家其他高官如京兆内史李长雅等也是如此,但偏偏家族里出了一个异类李密,他和杨玄感称兄道弟,与河洛贵族集团走得很近。 本朝皇族便出自河洛贵族集团,所以河洛贵族集团不但是关陇贵族集团中实力最强的政治派系,也是国祚根基力量所在,而与之相对应的,它常常也是政治风暴的中心所在。当年李密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与太子杨勇非常亲近,不出意外的话,大展宏图之日指日可待,哪料风暴一起,转眼一无所有,差点把性命都搭上了。之后李密并没有吸取教训丨继续游走在“大海深处”,只不过攀附的对象变成了当今朝堂上权势倾天的礼部尚书杨玄感。 杨玄感的父亲杨素为两代皇帝所信任,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文治武功,权倾朝野。当年太子杨勇废黜,今上在皇统之争中胜出,杨素居功至伟。杨素死后,长子杨玄感继嗣袭爵,继承了其全部的政治遗产,而杨玄感本人也在短短四年时间内一跃至权力巅峰,出任礼部尚书,位列中枢核心,高踞宰执之位,成功代替了他父亲在中枢中的尊崇地位,也成功掌控了他父亲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庞大政治力量。可以预见,功成名就的杨玄感,未来必定是中土政治的核心之一,但高处不胜寒,古往今来,包括本朝,站在最高处的人,顶着咆哮狂风而不倒的有几个?假若杨玄感倒了,李密必受株连,而李家也会因此受累,这只是其一,其二是杨家和李家隶属于不同的政治集团,是政治对手,李密与“敌人”亲近,帮助“敌人”对付自家人,这让李家情何以堪? 然而,李丹所有的担心,布满内心深处的厚厚阴霾,随着李密“出动出击”这句话,突然消散,仿若万道金芒照亮了内心,让他蓦然顿悟。 李密没有变,李密还是原来的李密,所变的不过是李密的使命,过去李密是为太子杨勇效命,是忠诚的太子党,现在他依旧在为杨勇效命,只不过是为死去的杨勇报仇雪恨而已。 “法主,你知道自己在于什么吗?”李丹语重心长地问道。 李密微笑点头,“某知道,清清楚楚地知道。” “既然你清楚,为何还要来?” “转嫁危机。”李密笑道,“唯有把危机转嫁给别人,李家才能摆脱危机 李丹抚须沉思,良久,他叹了口气,“你有多大把握?” “某没有丝毫把握。”李密回道,“但有人有把握,而且是绝对把握。” “以他的实力,的确有这样的把握,但痕迹过重,一目了然,根本瞒不了圣主。”李丹说道,“如此明目张胆地毁了圣主的心血,圣主岂能善罢甘休? “关键在于,圣主怎么想。” 李丹微微皱眉,迟疑了片刻,问道,“在圣主的心目中,储君另有人选? “关键不是储君,而是变革。”李密说道,“对于圣主来说,变革重于一切,一切都是为了变革。”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李丹叹道,“只是鹬蚌如果争得你死我活,对中土又有什么好处?变革的阻力是否会因此而减少?变革的速度是否会因此而加快?” 李密笑了起来,“叔父杞人忧天了。鹬蚌相争,对李家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若他们相安无事,李家又如何转嫁危机?” 李丹欲言又止。 “某知道叔父有全身而退的想法,但某想问叔父一句,你当真能全身而退 “就目前局势而言,如果东都蓄意养寇,某当真难以全身而退。”李丹苦笑摇头,“但某担心你,不想让你去冒险。” “某意已决。”李密说道,“某自有万全之策。” 李丹迟疑着,还是欲言又止。 “叔父言犹未尽,是否还有教诲?” “白发贼为何突然杀进中原?”李丹郑重其事地问道,“法主,你应该知道北海段氏与越国公父子之间的关系,这里面……可能另有玄机。” “他也有这样的想法,他担心这是一个阴谋,一个针对他的阴谋,所以如坐针毡,请某十万火急赶赴通济渠探查真相。” “若想知道真相,就必须探知白发贼的真实身份。”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李密说道,“某此来便是向叔父求援。” 第一百九十七章如此默契 鲁西南义军在通济渠一线展开了全线攻击,攻势如潮。 戍守通济渠一线的官军初始还积极剿杀,但先是震惊于铺天盖地的人潮,惶恐不安,接着又受困于义军的百团大战之计,疲于奔命,再看到上游浚仪重镇闭关自守,拒不支援,而下游宋城鹰扬府亦是偏守一隅,自扫门前雪,遂调头回城,固守于陈留、雍丘、襄邑、宁陵四镇,静观其变。 通济渠水道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只要中断,首先东都就急了,必然要发兵救援,其次上至荥阳下至梁郡,凡通济渠一线军政官员,都要承担责任,一个都跑不掉。现在东都不急,荥阳、梁郡的军政长官也不急,那其他相关人员就更不急了,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谁怕谁啊?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义军的劫掠势头虽然异常凶猛,全部军队都在长达数百里的通济渠水道上大肆掳掠,但非常有节制,不论是一船物资还是一个船队物资,只劫掠一半,并且不劫人,船上的船夫水手商贾仆役一个不劫,更不伤害他们的性命。 当然,也有不遵守命令的贪婪猖獗之辈,杀人越货,但各军团的长官们均已被李服,知道“竭泽而渔”是错误的,若想发展壮大,就必须保障通济渠的畅通,所以对李风云的命令严格执行,凡违令者杀无赦。血淋淋的头颅震慑了义军将士,结果遵章守纪的越来越多,胆大妄为的越来越少。 运送物资的官船每行驶一段路程进入重要城镇后,都要接受官方检查,凡缺斤少两的要追究责任,耽误了行程的也要追究责任。这种管理方式有效保证了运输物资的安全和速度。然而,经过义军劫掠之后的官船抵达浚仪后,就经不起检查了。依照规定,船只和船上的人都要扣留,如此一来,所有船只都要羁留于浚仪,通济渠水道还是中断了。 荥阳都尉崔宝德和武贲郎将费曜马上意识到了义军劫掠半条船的目的,那就是保障通济渠的畅通,只要通济渠始终畅通,义军就可以持续劫掠,而保障通济渠的畅通,正是戍守官军的职责所在,只要通济渠畅通无阻,只要物资还在源源不断地北上,那戍守官军所承受的压力当然就小了,如此便给了东都充足的应对时间。 崔宝德和费曜都松了一口气。义军的这一劫掠手段,使得两人之间的分歧不复存在,而梁郡方面也一样,他们承受的压力大大减小,也无需拼命求援了 当务之急是告之东都,请东都在政策上给予变通,赦免那些被劫官船的罪责,让他们继续北上,毕竟这属于特殊情况,是不可预测之变故,不在追责之列。如果东都不予变通,不愿运用皇帝所授予的临机处置之大权,不愿承担责任,非要追究被劫官船的罪责,那通济渠必然断绝,而因断绝所带来的恶果,谁也承担不起。 留守东都的中枢大员经过商议,果断变通。维持通济渠的畅通是第一要务,其次才是戡乱,为此东都敦促武贲郎将费曜和荥阳都尉崔宝德,马上出关剿贼。 费曜和崔宝德以各种理由搪塞东都,百般推诿,对东都的剿贼命令更是阳奉阴违。现在劫掠通济渠的并不仅仅是叛贼,还有几十万乃至上百万的河南灾民,而这些灾民都被叛贼所挟持,怎么剿?难道连灾民一起杀?若要剿贼,首先就要拯救灾民,而拯救灾民,首先东都就要下令开仓放粮、赈灾救人。 然而,地方官府坚称,灾情不严重,灾民人数也非常有限,形势很乐观。虽然此刻的形势已经恶劣到了极致,但地方官府还在极力隐瞒真相,东都也在极力帮助地方官府隐瞒真相,原因无他,东征不容有失,皇帝也不允许东征失败,凡阻碍东征者,都是皇帝的敌人,都要人头落地。 地方官府和东都对此理解得非常透彻。如果把灾情如实上报,那么皇帝要标榜仁义,救灾要优于战争,东征自然半途而废。东征半途而废肯定要追究责任,皇帝不会承担这个责任,中枢大臣们也不会承担,最后承担者就是东都留守大臣和地方官员。相反,如果不奏报,拼命隐瞒,把由此导致的所有麻烦都给搞定,那么就算最后后果很严重,还是给皇帝知道了,但东征胜利了,皇帝和中枢有武功了,皇帝和中枢还会追究吗?当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切都是为了东征,大家都是为了东征,都是为了皇帝和中枢的脸面,反正死的都是草芥蚁蝼,也没有影响到大局,也没有影响到国祚稳定,理所当然不了了之,否则寒了官员们的心,将来谁给皇帝和中枢卖命? 当然,这是表象,真相则是朝堂上的保守势力为了阻碍改革,为了以政治上的失败来抵御皇帝和改革派在军事上的胜利,不惜代价来混乱国内局势。而国内越乱,危机越是严重,对皇帝和中枢的打击就越大,东征的胜利不但不会给皇帝和中枢带来荣耀,相反,它将为千夫所指,是穷兵黩武,是国内危机的制造者,如此皇帝和中枢必将陷入政治泥潭而难以自拔。到那时不要说继续改革了,仅仅为了稳定国内局势平息国内危机,皇帝和改革派们就要付出惨重代价,改革必然因此而倒退。 事实上,现在地方官府、东都和军方正在蓄意混乱国内局势,正在把国内危机一步步推向爆炸的临界点。 与此同时,在酷热的天气下,因饥饿而导致的死亡,由死亡而引发的疫情,再加上燃烧的战火所引发的危机,正在把义军联盟一步步逼上绝境。 李风云的拯救计策是,把灾民引向颍川、淮阳和汝南等既没有受灾又仓廪富实的颍汝地区,但横亘在灾民面前的是五条水道,义军唯有打通这五条水道,才能给灾民架起一条求生之路。 帅帐中,李风云和韩进洛等豪帅,以及袁安、萧逸等众多幕僚,围在巨幅地图前,激烈争论。 从陈留到襄邑之间,汴水、睢水、通济渠和涣水四条水道相隔很近,加在一起少的不过四十余里,多的也只有六十余里,但距离蔡水的距离就不一样了。从陈留直线到蔡水只有几十里,而从襄邑到蔡水直线距离则有两百余里。 如何选择?很简单,哪条路线最有利于灾民的生存,就选择哪条路。 如果按照这一原则选择,那就必须从襄邑出发,经圉城、扶乐,渡过蔡水,然后抵达颍川和淮阳两郡的交界地扶沟城,全程大约有三百余里。 之所以目的地是扶沟,是因为从扶沟北上,经大道到颍川首府颍川城不足两百里,然后就四通八达了。同样,从扶沟南下不足两百里便是淮阳首府宛丘城,然后也就四通八达了。由颍川、淮阳和汝南诸郡组成的颍汝地区,过去叫豫州,人口多经济富裕。河南灾民进入后,就算得不到地方官府的救济,仅靠沿路乞讨,大部分人也能活下去。 只是这样一来,义军就必须派出军队,一路打到扶沟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颍川和淮阳两郡官府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之前,在两郡鹰扬府还没有做出反应之前,帮助灾民打开进入豫州的通道,反之,如果任由灾民自己缓慢前进,首先蔡水就是个不可逾越的障碍,其次义军把河南灾民引进豫州的意图会暴露,颍川和淮阳两地的官军一旦沿着蔡水一线构筑起牢固防御,灾民就完了 豪帅们大多反对这条路线,更没有人愿意统率军队为灾民开辟一条求生之路。 就目前形势而言,每一天每一个时辰对义军都很宝贵,谁也不知道东都的援兵何时会到,也不知道荥阳的官军何时出关,更无法预测徐州的军队、豫州的军队会不会进入通济渠战场,所以劫掠的时间非常有限,抢一天是一天,多抢一点就能多一点发展壮大的资本。再说现在联盟的精锐军队都在李风云手上,豪帅们的军队不要说战斗力尚未形成,就连最起码的武器都没有配备,根本不可能去打仗,也正因为如此,豪帅们需要联盟主力军队的保护,而联盟主力军队只有那么多,如果抽出一部分军队去为灾民开辟求生之路,那么义军在通济渠一线的战斗力必然下降,这严重威胁到了整个义军联盟的安全。 大部分人都建议由陈留方向渡过蔡水,然后经开封、尉氏进入颍川。这条路线只有几十里,义军打通之后就可以退回来,很方便,但对灾民来说就非常不便了,只有一条进入颍川之路,如果颍川官军全力阻截,灾民寸步难进,另外这条路线紧靠京畿天堑关防,戍守关防的京畿军队随时可以给颍川以支援,阻碍灾民南下易如反掌。 就在众将争执不下的时候,巡值卫士禀报,有一个自称济阳王伯当的人在辕门外求见。 李风云正觉烦恼,闻言一挥手,“你们议,某去辕门迎接故人。” 第一百九十八章悬念 身形彪悍、气势威猛、白发飘散的李风云,无论站在哪里都异常醒目,尤其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骄人战绩经过肆意渲染之后,逐渐有神话之趋势,而他那一头披散的诡异白发更是成了他天神下凡的有力佐证。李风云所到之处,甲士肃立,黎民仰望,欢呼之声震耳欲聋,其威望之盛,一时无两。 王伯当没想到李风云的声望竟如此之高,更没想到他会亲自出迎,这让王伯当喜不自胜,心里暖乎乎的,而深藏于心的一丝歉疚亦在此刻突然放大。 当初若没有李风云舍身赴死杀到白马城里劫持了御史,瓦岗人恐怕要在劫狱大案后遭受重挫,不要说单氏难以保全,其他瓦岗兄弟也难逃死劫。然而,瓦岗人并没有因此感恩戴德,反而视其为瘟神避之唯恐不及。李风云走了,临走前还送了瓦岗兄弟一个天大的人情,现在,他回来了,瓦岗人不但没有还他的人情,没有报答他当年的恩德,反而视其为敌,就差没有割袍断义,反目成仇,兵戎相见了。瓦岗人有自己的利益所在,李风云侵犯了瓦岗人的利益,兄弟也就没得做了,这个道理王伯当懂,单雄信也懂,徐世鼽更是了然于胸,但道德和良知让他们的心里始终对李风云怀着一丝深深的歉疚。 李风云步出辕门,一边与王伯当亲热寒暄,一边略感诧异地打量着他身后的一群白衣人。这群白衣人装束一致,白幞白裳土麻鞋,手握木掊,背负行囊,看上去像是一群走夫贩卒,但举止气势非同寻常,李风云更是从他们的站位中敏锐地发现是一个攻守兼备的小战阵。这是一群百战悍卒,虽然刻意掩饰自己的身份,故意压制自己身上的那股凛冽杀气,但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住李风 这不是王伯当的手下,这群人中任何一个人的战斗力都超过了王伯当。李风云脸上带笑,心里却有了无数猜想,难道他们是官府派来刺杀自己的死士?抑或,王伯当出卖了我?王伯当为人仗义,他不可能背叛瓦岗人,不可能出卖自己的兄弟。 李风云相信王伯当,但他身后的徐十三却不相信王伯当。徐十三同样发现了这群白衣人的异常之处,就在李风云与王伯当把臂言欢之时,他向风云卫发出了指令,十几副手弩齐刷刷地对准了白衣人,气氛骤然紧张。 十三个白衣人神态平静,没有丝毫的惊慌之色。王伯当却是骇然变色,急切说道,“阿兄,自己人,都是自己人。” 李风云转身冲着徐十三和风云卫摇了摇手,“胡闹自家兄弟,担心甚?来的都是客,莫要惊扰了客人。” 徐十三看了李风云一眼,又看看那群不动声色的白衣人,心中愈发不安。今非昔比,现在李风云是整个联盟的支柱,李风云若出了意外,那帮豪帅们必定把他活活撕成碎片。徐十三做了个手势,风云卫们稍稍放低了手弩,依旧高度戒备。 王伯当转身望向身后的那群白衣人。李风云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睛专注于何人,但知道王伯当一定是在向这群人中的首领进行请示。李风云愈发好奇,这群人到底是何来历?来此又有何目的? 李密设想了很多双方见面的场景,并据此做出对策让王伯当给予配合。据韩相国的介绍和王伯当本人的述说,瓦岗人和李风云现在闹得很僵,李风云未必会欢迎王伯当,而李密此行能否成功的第一步就是必须见到李风云,必须有机会说服李风云,为此他花费了不少心思,但出乎他的预料,李风云竟亲自出辕门迎接王伯当,这使得他的诸多设计毫无作用。王伯当也不知道如何处理好了,是马上把李密介绍给李风云,还是先搪塞过去? 看到王伯当转身投向自己的询问目光,李密微微摇头,示意王伯当稍安勿躁,先进辕门再说。既然李风云给了自己近距离观察他的机会,当然要善加利用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 王伯当再度与李风云对视时,就有些局促和尴尬了,李密不要他介绍自己,而李风云却已经对这群白衣人有了怀疑,这时王伯当必须解释一下,否则必然产生误会。 李风云看出来王伯当的不安,但他相信王伯当,确信王伯当不会出卖自己,所以毫不犹豫地拉着王伯当走进了辕门,一路谈笑风生,甚至不忘招呼一下那群白衣人,让他们紧跟在后,不要走丢了。从辕门到帅帐,有很长一段路,而营中人流熙攘,车马如龙,士兵工匠杂役来来往往,稍不留意还真有走失的可能。 行至中途,遇到了行色匆匆的萧逸。李风云明明知道萧逸肯定有急事,却偏偏把他喊住了,隆重介绍给了王伯当,以表示对王伯当的尊重。萧逸碍于面子,不得不“虚于委蛇”,勉强挤出几丝笑容寒暄了几句,然后礼貌性地抬头环视了一下那群白衣人,每个人都给了个笑脸。没办法,李风云要在瓦岗兄弟面前挣面子,他不能不给。但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突然停顿,眼里更是掠过一丝惊疑,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旋即他迅速收回目光,向王伯当告辞而去。 到了偏帐,李风云把王伯当和那群白衣人全部请了进去。徐十三无力反对李风云的决定,只能命令风云卫们全力戒备,而自己则站在李风云的身后,寸步不离。 分宾主坐下之后,李风云就直言不讳了,直接询问王伯当,你为何带来一群不速之客?之前他已经接待了翟让、单雄信和徐世鼽,彼此把观点立场都说清楚了,而王伯当的出现,不会是因为瓦岗人突然改变了想法,最大的可能是因为他个人的私事。李风云考虑到自己与瓦岗兄弟之间的恩怨,根本无意插手其中,再加上目前联盟危机重重,自己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时间很宝贵,也不想无意义地浪费在私人事情上。 王伯当不能不说了,实际上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无需再照顾李密的情绪,“阿兄,这是韩明府派来的信使。”王伯当手指李密,做了一番简明扼要的介绍,顺便解释了一下自己迫于韩相国的重托不得不带他们找来的原因。 李密从容淡定,先自我介绍,自称刘智远,然后语出惊人,“将军自蒙山杀来,一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势如破竹,但将军可知,今大祸已至,义军岌岌可危,有覆灭之危。” 李风云微笑点头,心中已有计较。 韩相国派人来联系自己乃属正常,反之,不联系自己才不正常。韩相国派人来的目的无非就是商讨通济渠之利,而联盟已经决策保持通济渠的畅通,唯有保持通济渠的畅通,双方才能共赢。此事对联盟来说已不是问题,韩相国对此事也应该有绝对把握。然而,他派来的这个信使和这群白衣人却非同寻常,这不能不让李风云想得更多一点,更深入一些。 李风云知道韩相国的背后有个庞大势力,而这个势力不但控制着宋州乃至通济渠一线,还处心积虑想控制荥阳、东郡和济阴这块进出中原的战略要地,但去年白马劫狱大案和芒砀山义军劫掠重兵大案震惊了东都,皇帝和中枢乘机进行了大范围的人事更迭,导致这个庞大势力在通济渠一线的政治利益遭遇了重挫。李风云确信,联盟西进中原,劫掠通济渠,威胁京畿,必然会引起东都政局的剧烈动荡,而这个庞大实力必然会抓住这个机会,再一次控制通济渠一线。如果这个信使来自东都,那就有很大可能来自那个庞大势力,若联盟能与那个庞大势力达成“默契”,必能帮助联盟有效控制接下来的战局,这对联盟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壮大机会。 李密一张嘴就“惊天动地”,试图先扬后抑,以巨大悬念引起李风云的关注,然后再以三寸不烂之舌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尽展自己的惊艳才华,一举“攻克”李风云。 然而,李风云平静若水,云淡风轻,其眼里掠过的不屑和鄙夷,让李密不仅倍感失望,更有一种哗众取宠、自取其辱的尴尬感,但李密迅速调整了心态,对面不过是一个贼,一个野蛮而血腥的叛贼而已,即便他心机深沉,手段了得,又怎能比得上我胸中之锦绣? 李风云不说话,李密后面的话就出不来,哽住了,但不说不行,“将军可知” 就在他准备再抛出一个惊天“悬念”的时候,李风云很不礼貌地打断了他,而李出来的话,让李密既郁闷又憋屈,感觉自己费尽心血、竭尽全力打出来的一拳,竟然打在了一团棉花上,难受到了极致。 “请回去告诉韩明府,某暂时不会断绝通济渠。”李道,“通济渠不断,东都就不会着急,京畿戍军也就不会急于出关戡乱,这对某有利,对韩明府也有利。不过,某手下吃饭的人太多,烦请告诉韩明府,这段时间要有福同享,不要光吃肉不吐骨头。某的手下饿红了眼,天天喝汤会喝出火气来,一旦怒不可遏,后果就严重了。虽然韩明府未必会因此伤筋动骨,但惹恼了东主,坏了东主的大事,恐怕就得不偿失了。” 李风云的最后一句话明显就是试探,但让他失望的是,李密似乎被他这种直指要害的说话方式搞得措手不及,方寸大乱,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对他的试探更是没有任何回应。 李风云不想继续坐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他与王伯当、李密“虚应”了一番,又表示晚上要盛情款待,随即匆匆而去。 进了帅帐,豪帅僚属们还在据理力争,毫无结果。李风云大为光火,这都火烧眉毛了,还不互相妥协尽快拿出一个决策?正想厉声训丨斥几句,就看到萧逸从帐外疾步而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小声问道,“王伯当所带之人,来自何处?” 李风云估猜萧逸也看出那群白衣人的不同寻常之处,于是回道,“韩相国的信使。” “你确定?”萧逸神色凝重地问道。 李风云立即察觉到了萧逸的异常,“你有什么怀疑?” 萧逸迟疑了一下,凑到李风云的耳边说道,“某似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你认识?”李风云好奇地问道,“谁?” “蒲山公李密。” 李风云难以置信,吃惊地望着萧逸,有一种匪夷所思之感,这怎么可能? 第一百九十九章如假包换 李风云不相信,摇摇头,一笑置之,权当萧逸开了个玩笑。 萧逸却从李风云的脸上看出了一些名堂,“你知道蒲山公?” 中土权贵太多,豪门世家子弟数量庞大,诸如辽东李氏这样的大豪门,从老到小,从嫡出到庶出,从男到女,足有上百口人,而有爵位有官职的少说也有好几十,即便与李家很亲近的亲戚,也未必能把李家所有儿孙认个全。当然了,像李密这样既继承了祖辈爵位又为一房嫡长的子孙,在家族中拥有一定身份和地位,认识他的人自然要多一些,但李风云不过是边陲塞外的一个大盗贼,他怎会知道李密此人? 萧逸知道李风云的来历很神秘,但从李风云的年纪,还有他在辽东为贼多年的经历来看,他知道蒲山公李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老蒲山公李宽辞世十几年了,而小蒲山公李密又一直被禁于仕途,整日读书写字做学问,深居简出,知者寥寥,李风云又怎会知道有这样一个“中隐隐于市”几乎被人遗忘的贵胄?萧逸的好奇心因此而起,心中瞬间有了很多猜测,难道李风云与辽东李氏有着什么特殊的关系? 李风云点了点头,一脸的不以为然。我怎么不知道蒲山郡公?你这话问得也太瞧不起人了吧?李密我知道,倒是你这个兰陵萧氏的纨绔,我真的是一无所知。 “你怎会知道?”萧逸脱口而出。 李风云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某为何不能知道?道听途说不行吗?” “他在京城深居简出,知者寥寥,你如何能知?”萧逸有心试探,故作不屑地撇撇嘴,“难道你曾去过东都?就算你去过东都,但东都的王孙贵胄多如牛毛,闻名京城的多为声色犬马之辈,比如许国公宇文述的儿子宇文化及就大大有名,而蒲山公李密则潜心修学,声名只见于儒林,不显于里坊,根本就没有道听途说的可能。”萧逸斜瞥了李风云一眼,揶揄道,“难道你也是大儒包恺的弟子?你也精修《史记》、《汉书》?” 李风云笑了起来,反问道,“你一个兰陵纨绔,又如何认得李密?难道你也是大儒包恺的弟子?” “某当然不认识他。”萧逸倒是坦诚,直言不讳,“某这种身份,在江都混混还行,到东都不过就是个岛夷南蛮而已,没人瞧得起,所以某从小到大,也就去过五次东都。”萧逸伸出右手,张开五指在李风云面前挥舞了几下,十分愤慨,显然曾在东都受过侮辱,“不过某却在东都两次遇到蒲山公。一次是老越国公大丧,他帮助小越国公料理丧事,唱念唁文,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感觉比自己大人死了还痛苦,是以某对他敬佩不已,后来听人呼其为蒲山公,方知东都还有这么一个世家贵胄。前年,某曾祖辞世,某曾祖是国子监博士,国子助教包恺带着一帮弟子前来吊唁,蒲山公便在其中,代表其师诵读唁文,又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所以某对他的印象非常深刻。” 老越国公就是杨素,小越国公就是杨玄感,这个李风云清楚,只是他不清楚萧逸的曾祖是谁。天下萧氏出兰陵,兰陵萧氏的分支房系太多,如果按辈分算,萧逸称之为曾祖的人太多了。李风云很好奇,顺嘴问了一句。萧逸马上来了精神,把他这位国子博士的曾祖隆重做了一番介绍。他的这位曾祖叫萧该,江左梁朝鄱阳王萧恢的孙子,通五经,精《汉书》,乃中土大儒,名重一时。 李风云一边听着萧该的故事,一边想着蒲山公李密。从萧逸的这番话里,可以推断出他确实认识李密,熟悉李密的面孔,而且印象深刻。如果刘智远就是李密,那事情的发展就有意思了。李风云的心思活了起来,种种设想如潮水一般涌入他的脑海,让他大为兴奋。 正如萧逸所言,现在的李密就是一个隐士,刻意掩藏着自己的雄心壮志,冷眼旁观着这个世界,就像一条蛰伏于深渊中的潜龙,只待一飞冲天的时机。当朝权贵几乎遗忘了他,除了他的志同道合者,没人知道他的野心,但巧合的是,李风云偏偏知道他的野心,而且知道他未来的人生历程,并从中窥探到了他在性格上的缺陷和谋略上的特点。有心算无心,李密自己送上门来,等于给李风云拱手送来无数机会,而联盟只要抓住这些机会,善加利用,必能在通济渠战场上全身而退,而且还能赚得盆满盂满,满载而归。 “明公,某可以断定,某看到的那个人,十有**便是蒲山公李密。”萧逸说完了萧该的故事,马上就重回正题,“明公,蒲山公李密舍身赴险,应该是受梁郡太守李丹所遣。据某所知,李丹是李密的叔父,他们是一家人。” 李风云伸手打断了萧逸的话,“你当真确定那人便是蒲山公李密?”不待萧逸回答,李风云又加重了语气,“事关重大,假若他当真是蒲山公李密,局势就复杂了,不论他是受梁郡太守李丹所遣,还是受东都某个势力所托,其背后都必然隐藏着重大机密,否则一个安心读书做学问的爵公,又有什么理由不顾生命危险赶来此地?如果事实的确如此,那么他的出现,实际上已经影响到了我们的决策乃至联盟的命运。” 李得郑重其事,萧逸也认同他的说法,既然如此,萧逸就不得不慎重了。迟疑片刻后,萧逸问道,“明公,今夜是否设宴款待王伯当一行?” 李风云点头,明了萧逸的意图,“你确信自己没有与他照过面?也没有说过话?确信他不会认出你?” “东都有多大,王孙有多少,你知道吗?”萧逸对李风云的警告不屑一顾,“今夜某去赴宴,再好好看看,某就不信,某这双眼睛会看错人。” 李风云冲着他摇摇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免得被其他人听到。如果信使刘智远当真是蒲山公李密,那便是联盟天大的机密,无论如何不能让第三者知道。 两人在一旁窃窃私语并没有引起豪帅僚属们的注意,大家还在面红耳赤地争论着,之后李风云没有给他们太多时间,以非常强硬的态度命令甄宝车马上从选锋军里调出十个团,从雍丘和襄邑两城之间渡过通济渠,直杀圉城,先帮助灾民越过四条水道之阻碍,跨入梁郡、颍川和淮阳三郡的交界之地。至于接下来是否攻打扶乐,帮助灾民渡过蔡水进入豫州境内,再看局势发展而定。 晚宴气氛非常好,李风云有意在酒菜上安排得简单朴素,毕竟是非常时期,过分奢侈不但长不了脸,反而是打了自己的脸,但气氛要调节好,要让兄弟们感受到自己的热情和真诚。宾主尽欢,王伯当感谢李风云的盛情款待,然后提出明日一早便告辞走人。他不过是个带路的,向导而已,任务完成了,当然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以免让瓦岗兄弟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李风云客套了一番,一边挽留王伯当,一边顺势挽留李密,让他高兴的是,李密竟然顺水推舟答应了,并主动提出要与李风云再深入探讨一下当前局势,隐晦暗示他此行还有其他重要目的。李风云一口答应,承诺处理完公务之后,便邀其秉烛夜谈。 李风云先回帅帐,而萧逸则把王伯当和李密等人安排妥当后,这才匆忙赶回。此刻还有公务要处理,袁安和几位掾属都在帐内,李风云只能强自忍耐,不过心情有些激动,他从萧逸的脸上已经看到了希望,惊天之喜就在眼前。 如果刘智远就是李密,那么李密舍身赴险而来的目的是什么?这个问题必须搞清楚,唯有知道了李密的目的,才好讨价还价,才能争取利益最大化。 李密来此无非两个目的,一个是为了自己家族利益,一个是为了杨玄感所在政治集团的利益。 李风云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从过去、现在和将来的历史迷雾中寻找答案。今日辽东李氏依旧是中土豪门,权势依旧庞大,不过与其鼎盛时代相比,那悬殊就大了,与诸如山东五大豪门、关中韦氏、河东裴氏、虏姓元氏、独孤氏等超级豪门相比,它的衰落亦是不争的事实。此刻“李氏当兴”的谶言已悄然流传,天下李氏人人自危,尤以豪门为甚,但李密的背叛并没有给辽东李氏带来灭顶之灾,相反,倒是陇西成纪李氏遭到了灭门之祸。 因谶纬而灭门不过是历史托词,其真正原因都是政治博弈的结果。由此去溯本求源,不难发现陇西成纪李氏的覆灭与皇统之争有直接关系,而辽东李氏即便有李密背叛了皇帝,却因为远离皇统之争而得以保全。也就是说,当前辽东李氏并没有陷入政治危机,虽然梁郡太守李丹因通济渠危机而导致头上的官帽子岌岌可危,但从东都政局来分析,齐王言杨喃肯定要出兵戡乱,李丹的危机是暂时的,并不会危及到辽东李氏的根本利益。 可以肯定,李密此来,并不是为了家族利益,而是为了杨玄感所在政治集团的利益,而这个政治集团的终极目标便是维护贵族统治阶级的权力和财富,为此它要捍卫门阀士族政治,反对中央集权制,反对皇帝和改革派所推行的一系列改革。 中土统治阶层内部的矛盾已经到了爆发边缘,皇帝和改革派为了转嫁矛盾而发动了东征,保守派贵族则竭尽全力制造国内混乱,甚至已经开始谋划以暴力推翻皇帝,以军事政变来结束改革。 李风云估猜到李密此行的目的了,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联盟决不会错过。 袁安和几位掾属先后离开,帐内只剩下了李风云和萧逸。李风云向萧逸投以询问的目光。萧逸微笑点头,信心十足,“如假包换。” 第两百章蒲山公,别来无恙? 李密大步而行,心情恶劣。 闷热的空气禁锢着他,阵阵恶臭气味弥漫在空气中让他几欲窒息,而这就是现实世界,一个充斥着痛苦和死亡的人间炼狱。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东都,想起了自己豪华的府邸,想起了幽静书房里沁人心脾的檀香,还有那散发着阵阵清凉的晶莹剔透的冰块。为什么自己会站在地狱里?为什么有的人生下来就站在权力顶端,享受着用之不尽的财富,而有的人生下来就一无所有,甚至连性命都是别人的?一股刻骨的仇恨突然从李密的心底涌出,让他痛苦不堪,眼前的一切让他难以忍受,他恨不能爆发出惊天力量,摧毁所有一切。 李密意识到这里糟糕的环境影响了自己的情绪,这座营寨里充斥了炎热、恶臭、混乱、狂躁、恐惧、绝望和死亡,而这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超出了自己的承受力,养尊处优的身体和目空一切的傲慢第一次置身于如此恶劣的环境中,根本无从适应,理智正在丧失,冷静已荡然无存,忍耐的极限即将崩溃,真实世界的残酷无情地摧毁了脆弱的自信。 李密停下脚步,剧烈喘息着。有个白衣卫士看他脸色苍白,汗水淋漓,急忙递上水囊。李密接过水囊,高高举起,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全然不顾翩翩风度。 “明公,天太热了,而饥民又饿殍遍野,稍有不慎便会爆发瘟疫。”一个中年卫士走到李密身边,忧心忡忡地说道,“明公,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李密沉默不语,良久,他忽然问道,“圣主为何不拯救自己的子民?” 中年卫士无言以对。 “圣主?”李密冷笑,“某想知道,一个任由无数生灵悲号而死的圣主,他神圣在哪?” 中年卫士目露忧色,他看出来李密的情绪有些失控,这显然与眼前极度恶劣的环境有关,但他束手无策,不知道如何劝慰。 李密把水囊递给卫士,举步而行,“走吧,不要让主人等得太久。” 看到李风云悠闲自得的站在帐外迎接自己,李密的火气顿时上来了,他感觉李风云在故意羞辱自己,把自己的寝帐安排在很远的地方,然后让自己汗流浃背的走到这里,纯粹就是消遣自己。你一个贼而已,而我贵为爵公,天差地别,退一步说,就算我是韩相国的信使,你也不至于如此无礼,让我狼狈不堪地跑来拜见你。你还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 李风云笑容满面,尤其看到李密强作欢颜,心里却怒火中烧的憋屈之态,就更加开心了。你贵为爵公又如何?到了我这里,你就是一条龙也得盘着,这里我说了算,如果你始终坚持血统重于实力,始终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把别人都当作你的棋子,当作你的猎物,那我岂肯与你合作? 李密终究还是忍住了,他还有大事要做,这点羞辱不值一提,不过他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一个心高气傲的人突然对一个羞辱自己的贼忍气吞声,实在有些难以适应,所以他的笑容很勉强,寒暄的语气也很淡漠。 分宾主坐下之后,李风云没有主动说什么,而是耐心等待李密说出其此行目的。 李密从一路所见说起,不计其数的灾民,日益严重的灾情,混乱的局势,见死不救的官府和烧杀掳掠的义军,然后才问了一句实质性的话,“将军试图力挽狂澜,拯救万民于水火,但力有不逮,从目前形势来看,将军即便占据了整个通济渠,也无法获得足够粮食拯救如此之多的灾民,而接下来无数生灵必将陷入灭顶之灾,生存希望彻底断绝,将军怎么办?” 李风云神情凝重,拱手相请,“请先生赐教。” 李密滔滔不绝讲了一番后,汗收了,心定了,火气也小了,人也渐渐平静下来,头脑清醒思维清晰,说话越来越有条理,有意控制这场谈话的用心也越来越明显。 “将军千里迢迢由蒙山杀到中原,劫掠通济渠,其根本目的无非是以通济渠之资来发展壮大自己。”李密继续说道,“将军本欲借河南灾害之便,乘火打劫,哪料到形势远比想像的严重,河南灾民蜂拥而至,不但捆住了义军的手脚,也把义军拖进了万劫不复之地。今日灾民之危,实际上便是义军之危,而义军若想摆脱危机,唯一的办法便是摆脱灾民。” 李风云的脸色有些难看,眼里更是掠过一丝怒色。 李密话中饱含嘲讽。义军偷鸡不成蚀把米,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所谓的开仓放粮拯救灾民不过是被迫无奈之举,而且不可持续,虽然赚取了仁义之名,但仁义不能当饭吃,亦不能帮助义军壮大起来,相反,却把义军拖进了与灾民生死与共的绝境。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义军的危机来自于灾民,那很简单,把灾民甩开就是了。但如此一来,义军先前所做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仁义之名没有了,反而恶名昭彰,要承担灾民死亡的全部后果。 李风云怒极而笑,“先生妙计。可惜某天性愚钝,不能领悟,烦请先生解释一二,何谓摆脱?如何摆脱?” 李密捻须而笑,从容说道,“在将军听来,某所谓的摆脱,是任由灾民自生自灭,是置将军和义军于不义之地。将军差矣。某若如此献计,岂不是拱手送上大好头颅?” 李风云佯装不满,冷目相对。 “摆脱灾民的办法其实很简单。”李密先抑后扬,吊足了李风云的胃口,“祸水西引即可。” 李风云一听就明白了,李密拯救灾民的办法也是把灾民引向颍汝地区,引向豫州富裕之地,但这一计策实际上并不难做出,灾民到了通济渠,再跨一步就是豫州,而豫州没有受灾,即便是稍有常识的灾民,也知道接下来该往哪里逃,所以李密跑到这里来,不可能只是为了献上这么一个计策,而是另有所图 “豫州?”李风云冷笑,“某当然知道拯救灾民最好的办法是把他们送进豫州,但此策既然某知道,你也知道,那么颍、汝地区的官府和鹰扬府自然也知道,由此可以预见,他们肯定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不惜代价也要把河南灾民阻挡在通济渠以东。某甚至可以肯定地说,不但颍汝地区的官军已经陈兵以待,恐怕京畿天堑关防南部防区的戍军也已做好了南下支援的准备。” 李密神色平静,早料到李风云会说出这番话,而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危机就在当前,不论将军有多少顾虑,都必须把灾民送进豫州,这不但是拯救灾民的唯一办法,也是拯救义军的唯一出路。”李密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望着李风云,郑重其事地说道,“某既然敢在将军面前献策,就有把握帮助将军把灾民顺利送进豫州,并最大程度地保证灾民能够活下去,如此既不损将军仁义之名,又有助于义军迅速壮大。” 李风云暗自窃喜,他最为担心最为害怕的难题,竟然就这样解决了,匪夷所思,但事实就是如此,以礼部尚书杨玄感的政治实力,完全可以利用豫州之力拯救河南灾民。 杨玄感所在的河洛贵族集团,就包括颍汝贵族集团,韩氏、陈氏、袁氏三大世家便是颖汝贵族集团的核心力量,而这三大世家及其他们的门生故吏遍布豫州各地,无论是豫州的地方官府还是鹰扬府,实际上都控制在他们的手中,颖汝地区被这一贵族集团牢牢掌控。 灾民一旦在豫州得到颖汝贵族的拯救,必然会对颖汝贵族感恩戴德,甘心为他们所用,如此一来,颖汝贵族富豪们不但获得了惊人数量的隐藏人口,把三年前中央实施的以“刮户”增赋为目的的一揽子民事制度改革成果化为乌有,而且在短短时间内蓄积了一股以生存为最高目的、绝对忠诚于颖汝贵族集团的庞大力量,而这股力量的获得,对杨玄感正在筹划的军事政变必将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 李风云瞬间就理出了头绪,由此也对李密即将提出来的条件充满了兴趣。 李密想从义军这里得到什么? “给某一个相信你的理由。”李道,“不要告诉某,说你有一颗仁慈之心,说你要拯救万民与水火,说你不需要任何回报,这些都没有意义。你既然来了,既然坐在这里主动献策,就必然有你的动机和理由。告诉某你的动机和理由。” 李密措手不及,哽住了。难道这就是李风云的风格?直来直往,直指要害,一刀致命?李风云突如其来的一招,把李密原先的设想打得七零八乱,迫使他不得不重新思考对策。 李密心跳加快,出汗了。 “你如果想赢得某的信任,就必须拿出你的诚意。”李风云目露厉色,冷声说道,“如果你是韩相国的信使,你凭什么给某这样的承诺?如果你不是韩相国的信使,那你又是谁?当今天下,谁才有实力驾驭声名赫的颖汝豪门? 李密顿时生出不详之感,仿若看到一只死亡之剑破空而来,让他不寒而栗 李风云面色一变,忽然笑了起来,“蒲山公,别来无恙?” 李密骇然变色。 第两百零一章你认识蒲山公? 李风云此举可谓石破天惊,瞬间就把李密打懵了,让他几乎窒息,几欲崩溃。 李密第一个念头就是有人出卖了他,而这个人十有**便是韩相国,但韩相国为什么要出卖自己?没有理由,所以李密又推翻了怀疑,转而想到了今晚宴席上那个年轻的录事参军事。以李密的观察,那个年青人的出身应该不错,很多细节证明其从小就受到了良好的世家教育,而且从进入这座营寨开始,除了李风云和那个年青人外,自己没有与第三个人照过面,另外在宴席上那个年青人对自己非常关注,屡屡出言试探,虽然自己每次都巧妙应对过去了,但百密一疏,或许自己就在某个细节上露了底。 当李密把注意力转向那个年青的录事参军事,马上就想到了远在鲁郡的段文操,还有彭城的崔德本,还有鲁西南诸贼突然调头杀进中原的奇诡举动。自己此趟使命中,最为重要的一个便是调查李风云,调查李风云突然杀进中原的原因,查清这背后是不是有针对杨玄感及其政治势力的阴谋。这个出身不错的年青人,是不是受托于某个政治势力,秘密潜匿于李风云身边,为李风云出谋划策?利用义军联盟这把锋利的武器实现他们的政治目的?他们的目标是不是杨玄感? 李密想到杨玄感之后,马上就开始权衡自己身份暴露后,对此趟使命、对当前局势、对杨玄感所谋求的政治利益可能产生的重大影响,如果这些影响是不利的,是恶劣的,那预示自己此趟通济渠之行已然失败。未战先败,对自己来说是个耻辱,对杨玄感来说则是危机,杨玄感有可能就此坠入对手的陷阱,被对手所重创,一旦他和众多同道为推翻皇帝和改革所做的秘密谋划彻底暴露,其后果不堪设想,狂风暴雨会把他们吞噬得一于二净。 李密没有回头路,他必须马上想出对策,逆转危局,但是,在如此极度被动局面下,又如何逆转危局?搞清身份暴露的原因固然重要,但弄清李风云一刀致命的原因更重要,李密相信只要自己找到这个原因,也就找到了逆转危局的密钥。 李风云为何要揭穿自己的身份?如果他是自己的敌人,大可将计就计,善加利用,完全没有必要一个照面后就置自己于死地,这太愚蠢,且没有任何价值。反之,如果李风云不是自己的敌人,那事情便有了回旋余地,他揭穿自己的身份无非两个目的,一个是驱赶自己,不希望自己被他人所利用,成为他人逐利的工具,其二,他需要自己的帮助,但这个帮助是建立在平等互利的基础上,为此他希望自己成为同盟者,成为可以信任的朋友。考虑到目前危急局势,他的确没有时间虚于委蛇谨慎试探,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大家坦诚相待,把条件摆在桌面上,讨价还价,有利可图就合作,无利可图就一拍两散。 李密思绪电闪,情绪迅速从震惊惶恐中冷静下来,那张因为骤受惊吓而僵硬震怖的面孔也一点点的缓和平淡,渐渐竟露出一丝温和笑容,但眼眸中还是难掩激荡不安之色,显然他的信心还没有从突如其来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他还没有把握抗衡锋芒毕露咄咄逼人的李风云。 李密犹豫不决,是立即承认自己的身份,还是坚决否认,抑或试探一下对方,看看能否赢得彼此的默契,然后心照不宣,一切尽在不言中?当然,这首先取决于李风云揭穿自己身份的目的,如果自己的选择与李风云的目的不尽相同,则接下来双方可能陷入僵局甚至崩裂。 李风云目光炯炯地望着李密,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浅浅笑容,笑容里有戏谑有狡黠还有那么一丝不屑,而眼神却很冷森,阴戾,仿若一只潜匿在黑暗里的饿狼,觊觎着暴露在阳光下的猎物,等待着一击致命的绝杀机会。 “你认识蒲山公?” 李密终于说话了,他并没有思考太长时间就做出了选择,他相信李风云的背后绝无可能是关陇人。关陇人虽然分为改革派、中立派和保守派,但前两者不会纵容国内局势持续混乱,后者才是推动国内局势迅速恶化的“黑手”所在。而关陇人中的保守势力中,不论是杨玄感所在的河洛贵族集团,还是以韦氏为首的关中本土贵族集团,都是李风云蓄意掀起的这场通济渠危机中的受害者。危机发生后,两大受害者从各自的政治目的出发,不但没有联手抗敌,反而大打出手,形成了鹬蚌相争之势,那么谁是“渔翁”?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关陇人的死敌,山东人。 李风云的背后有可能是以段文操为首的齐鲁贵族集团,也有可能是崔德本所属的山东超级大豪门,但无论是哪路“高人”,他们都是山东人。辽东李氏也是山东人,辽东李氏所属的赵郡李氏,更是山东五大超级豪门之一,所以从山东人的立场来说,大家的基本利益一致,李风云不可能上来就一刀砍了自己,由此可以肯定,李风云不是自己的敌人。 只要李风云不是自己的敌人,那形势就不会太恶劣,逆转危局也就不会太难,于是李密选择了“默契”。李风云不论是驱赶自己,还是寻求与自己的合作,其前提都必须兼顾到自己的利益,兼顾到辽东李氏的利益,彼此都要给对方一个可进可退的腾挪余地,既然如此,双方当然需要默契。 听到李密这句答复,李风云脸上笑容更甚,他知道李密在这短短时间内已经做出了选择,而这个选择是他所需要的。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愉快,李风云眼里的冷森之色迅速消散,代之以激动和急迫,李密会提出怎样的条件?而联盟又能从中获得怎样的机会? “某与蒲山公从未谋面,素不相识,却闻名久矣。”李风云笑着问道,“你可认识蒲山公?” 李密一颗高悬的心终于落地,他的推断正确,选择无误,虽然从走进这座营寨开始,他就被重重云雾所笼罩,看不到前进的路,始终处在被动之中,但此刻,他总算拨开迷雾看到了方向,寻到了逆转局面的机会,刚刚饱受重挫的信心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开始恢复。 李密微笑点头,既不说认识,也不说不认识。但此举落在李风云眼里,却是李密明白无误地告诉他,我就是蒲山公李密,我承认自己的身份,接下来我们要保持默契,绝口不提身份之事,该严守的机密一定要严守,然后再谈合作 “将军是否因此而信任某?”李密问道。 李风云郑重点头。他知道李密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李密的人生轨迹对他而言没有任何秘密,虽然隐藏在李密人生轨迹背后的东西远比他看到的多,但这并不妨碍他窥探到李密的心灵,看到他的所思所想。 李密却是疑惑了。就凭自己蒲山公的身份,李风云就无条件地信任自己?这怎么可能?说句实话,你算你无条件的信任我,我害不信任你呢。 “信任来自双方。”李密反守为攻,“将军崛起于山东之前籍籍无名,将军到底来自何处?这对天下人来说都是个谜。某很好奇,不知将军能否解惑? 李风云笑了起来,“某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一个距离中土很远很远的世界 “很远?”李密也笑了起来,“突厥人不远万里跑来中土杀你,可见你过去所处的世界距离中土的确很远。只是某想知道,将军所说的世界,在西,还是在北?” 李风云没有回答,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眉宇间蒙山了一层阴霾,眼里也充满了浓浓的忧伤,似乎李密所说的这句话,突然打开了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的尘封记忆。 李密愈发肯定,李风云的神秘来历与突厥人有关。突厥人不论东西,都是中土的梦魇,中土能否拥有长久的和平和统一,与突厥人的兴衰息息相关,所以中土一直想要摧毁突厥人永绝后患,而突厥人则一直梦想突破长城杀进中土。在这种紧张对峙的南北关系下,突厥人不远万里跑到追杀李风云,显然是因为李风云探查到了什么惊天秘密。 李密很想知道李风云手里的秘密,但更让他好奇的是,当初是谁让李风云远赴万里之外的蛮荒之地探查突厥人的机密?若能知道李风云背后的这个人,也就不难查出李风云的真实身份,只是,当初杨玄感费了很大力气、动用了很多人脉资源都未能查出结果,现在李密指望李风云自己说出来更是绝无可能。 “在先生看来,当今天下,严重威胁中土和平统一的是什么?” 李风云转移了话题,而这个话题李密很喜欢,他可以更近距离地观察李风 “在内是变革,在外是北虏。” 李密言简意赅,一语中的。 “两者的危害性,孰重孰轻?”李风云追问。 “变革的危害性更大。”李密直言不讳,“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若兄弟阋墙,又如何一致对外?” 李风云想了片刻,微微颔首,“若两害并发,中土如何应对?先生可有对策?” 李密的心骤然收紧,接着蓦然爆发,砰砰狂跳。若两害并发,中土腹背受敌,岂不危矣?李风云在暗示什么? “攘外必先安内。”李密毅然做出试探。 李风云凝神沉思,久久不语。 第两百零二章攘外的背后 的一年到了,感谢新书友们的支持和厚爱,感谢老书友们长久以来的支持和帮助,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在此,猛子祝书友们新年快乐,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心想事成,万事如意,马到成功) 皇帝和中土的改革势力为了中土长久的和平统一,积极变革,没有错。以杨玄感和李密为代表的中土保守势力看到激进改革策略对中土的和平统一大业造成了严重伤害,试图阻止激进改革,把中土前进的方向重新拉回正确轨道,也没有错。那错在哪?错就错在他们错误地选择了巅峰对决的时间,错就错在他们明明知道北方的突厥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中土,却选择性地忽略了它对中土的贪婪和垂涎,结果一步错步步错,转眼就把来之不易的和平统一大业彻底葬送。 李风云很落寞,很失望,他原以为自己的崛起或许可以改变历史轨迹前进的方向,但听到李密说出“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之后,他突然意识到,中土根本就没有可能避过即将到来的劫难,而未来中土还将一次次重蹈覆辙陷入崩溃的深渊,原因就是在贵族统治阶层的血液里流淌着一个根深蒂固的理念,内忧永远大于外患。一代代的中土权贵都把个人和集团私利至于国家和民族利益之上,在他们眼里,消灭同种同族的政敌,远比击败外寇更为重要,结果便是宁愿亡国亡种,也不愿牺牲个人和集团私利拯救国家和民族,至于芸芸众生、无辜生灵的生死存亡,从古至今就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列。 “将军持有异议?”李密看到李风云久久不语,忍不住开口说道,“自先帝开国以来,卫府军一次次劳师远征,给了北虏以沉重打击,东西突厥对中土的威胁已降到最低,而吐谷浑更是亡国,高句丽也败亡在即,短期内北虏对中土的危害并不为虑。相反,中土内部危机却日趋严重,今日大河南北饿殍遍野、生灵涂炭便是一例,而此严重危机看似起自天灾,实际上**才是根源。” 何谓**?李密当即进行了全方位的诠释,今日中土危机表面上源自东征,实则发自变革,也就是说从先帝时代起这个危机就存在,经过二十多年的累积,已经到了爆发边缘,东征不过加速了这一危机的爆发而已。 为何变革会引起严重的危机?说到底一句话,当中土的权力和财富越来越集中于极少数人之手,那么这些极少数人对中土和平统一的威胁就越来越大,当富者愈富、贫者愈贫,社会矛盾越来越激烈之时,也就是国祚岌岌可危,统一大业即将崩溃之刻,为此,中土必须变革,必须重新分配中土的权力和财富,必须让中土广大的黎民百姓享受到中土统一和进步的成果。 但是,今上登基后,改革迅速偏离了先帝时代所坚持的轨迹,从以合理分配权力和财富于社会各阶层的中央集权,变成了以皇帝为首的激进改革派对权力和财富的贪婪攫取的中央集权。皇帝的激进改革理所当然遭到了中土核心统治力量的关陇人的反对,但人性贪婪,尤其在中土统一后的权力和财富的分配中利益严重受损的山东人和江左人,更是别有居心地支持皇帝和激进改革派,让双方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殊死搏杀,变革因此变质变味,不但加速偏离了既定轨迹,还沦为了政治博弈的工具。 “今天的中土变革,只剩下了一个光鲜的外壳,内里早已演变为血腥残酷的权力斗争。”李密摇头苦叹,“东征也罢,天灾也罢,北虏的威胁也罢,之所以会对中土造成严重伤害,原因便在如此,便在于所有这一切都因为激烈的权力斗争而演变为惨烈的**。” 李密高屋建瓴,以独特的眼光,俯瞰的视角,把今日中土危机归结为中土贵族统治阶层对权力和利益的贪婪攫取,所谓变革不过是两大对立政治集团为攫取最大的权力和最多的利益而使用的一种政治手段而已,由此推衍,对外积极征伐也罢,国内叛乱迭起也罢,一些贵族正在秘密筹划的军事政变也罢,实质上都是对立双方所使用的政治手段,而双方的政治目的并无二致。 李密这番话有理有据,在他看来完全可以说服李风云,但出乎他的意外,李风云不但没有被他说服,反而对他的论点论据提出了尖锐质疑。 “先生的观点,是建立在内有重忧而外无重患的基础上,先生断定北虏尤其是东西突厥人对中土的威胁已经降到最低,所以才得出这一结论,认为西征也罢,东征也罢,都是皇帝和朝中激进改革势力为最大程度地攫取权力和财富而实施的政治手段。”李风云神情严肃,态度坚决地说道,“某不同意先生对天下大势的推断。” “在某看来,中土的外患远远大于内忧,东西突厥人对中土的威胁,远比先生想像得严重。皇帝西征灭亡吐谷浑,东征摧毁高句丽,其目的正是要斩断北虏伸向中土的魔掌,斩断东西突厥人的左膀右臂,以便最大程度地减少北虏对中土的威胁,想尽一切办法延缓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南北大决战。” 南北大决战?李密惊讶不已。南北局势虽然一直紧张,但据他的了解,自东西突厥内乱之后,整个塞外北虏的实力都在迅速下降,已经无法威胁到中土边陲的安全,未来几年南北双方根本没有爆发大规模战争的可能。 李风云是胡说八道,危言耸听,还是他掌握了我所不知道的秘密?抑或,他想混淆视听,以假消息误导我的判断,从而掩藏他真正的用意? “某对南北局势的看法与先生截然不同,所以某不能认同先生的观点。”李风云继续说道,“某认为皇帝之所以整修长城,之所以开辟大运河,之所以发动西征东征,目的都是为了实施新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以便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竭尽全力戍卫中土的安全。” “中土安全了,和平统一大业才能得以维持,变革才能继续推进,某认为这才是皇帝真正的政治目的。” “如果皇帝像你所说的那样纯粹是为了攫取权力和利益,他有必要把有限的国力拿来修长城、开运河和西征东伐,实施新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吗?这岂不是找错了目标,选择了错误的对象,把国力用在了错误的方向上?这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寻死路?攘外必先安内,这是常识,你们都知道,皇帝焉能不知?以皇帝之实力,他完全可以集中力量在国内的政治斗争中,给那些反对和阻碍改革的人以沉重打击,但皇帝却没有这么做,为什么?为何皇帝要反其道而行之,先攘外,后安内,原因何在?” “某认为原因很简单,外患已经威胁到了中土的安全,北虏对中土虎视眈眈,此刻若先安内,兄弟阋墙,则必然给北虏以可乘之机。形势已经很严峻,北虏根本不可能给皇帝更多时间去安内,皇帝迫不得已之下,只好行险一搏,双管齐下,两线作战,一边安内,一边攘外。” “在某看来,皇帝的这种做法有其可取之处,他以激进的变革手段来打击豪门世家,争取在最短时间内以最快速度夺取到更多的权力和财富,以此来帮助自己倾尽全部国力去实施攘外策略,而攘外一旦节节胜利,其骄人的战绩和武功又必然可以帮助皇帝和中央赢得无上权威,有效遏制和延缓国内危机的爆发,而国内局势的稳定,又可以帮助皇帝更好更快地深化变革,从权贵阶层中夺取到更多的权力和财富。如此循环往复,则皇帝必然能在两个战场上赢得胜利。” 李密陷入了沉思。李风云绝非常人,短短几句话所表露出来的惊艳才华,让李密对其有了全新的认识,他不得不修正自己对李风云的看法,同时对李风云的身份来历也愈发好奇,但李风云拒不透漏自己的秘密,李密也无可奈何,只能暂时放弃对其身份的调查,转而集中精力去谋求李风云的合作。 “将军可有确切证据,证明某错误地判断了南北局势?”李密问道。 李风云摇摇手,“很快,要不了几年,你就能看到南北大决战了。”李风云叹了口气,忽然问道,“先生可还记得当年汉高祖统一中土不久,与匈奴单于冒顿大战于代北,不幸被围白登山一事?” 李密的神情有了变化,眼里掠过一丝疑惑之色。这个李风云拒绝提供证据,却又做出惊人预言,语不惊人死不休,到底是何用意?退一步说,即便他有证据证明北虏对中土构成了严重威胁,但中土百万大军东征高句丽,实际上目标并不是高句丽一个,还有东。突厥、铁勒、室韦、契丹、鞍羯等众多北虏诸种。卫府军一旦取得东征的胜利,灭亡了高句丽,便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给北虏诸种以巨大威慑,中土北陲必将因此赢得很长一段时间的安宁。 李密蓦然想到了一个关键之处,如果东征失败,则北疆局势必然陷入危机,如果中土陷入内忧外患、腹背受敌之困境,则南北局势必然紧张,北虏乘机入侵也并非没有可能。 “将军对东征没有信心?”李密果断问道。 李风云莫测高深地微微一笑,“如果某对东征有信心,还敢杀进中原威胁京畿?” 第两百零三章殊途同归 东征会失败?李密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这种假设。 十几年前先帝曾命令卫府军远征高句丽,未战先败,其中原因很多,当时的军事政治外交上都存有失败因素,并不仅仅是粮草运输困难。 今上登基后,迫于国内政治矛盾越来越激烈,高句丽称霸远东的野心对中土的威胁越来越大,于是便早早定下了东征之计。修长城、开运河、西征吐谷浑、拓疆西域等等众多重大决策,实际上都是为远征高句丽做万全准备。东征是倾尽国力的一战,是关系到中土命运的一战,皇帝和改革派为此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和希望,朝堂上的中立派也给予了坚决支持,虽然保守派想方设法从中掣肘,但并不怀疑东征必胜之结局,无奈之下只能把主要精力放在国内政局上,试图以国内局势的混乱来打击皇帝和中央,所以此次东征,中土无论在军事上、政治上还是在财力上,都占据了绝对优势。 当然了,自古以来就无必胜之战,阴沟里翻船的例子实在太多,举不胜举,谁敢说此次东征就一定凯旋而归?但李密对此次东征抱有信心,这一战绝无可能失败,最多也就是半途而废无功而返,但即便是无功而返,中土所表现出来的强大国力和对敌人无情打击的决心,还是可以给北虏以镇慑,完全能够实现此次劳师远征的战略目的。 双方至此都摆明了各自的观点,都认为中土和平统一面临严重危机,但对造成危机的原因却看法不一,李密认为危机是激进变革策略造成的,所以要摧毁变革,要先“安内”,而李风云则认为危机源自北虏的威胁,要先“攘外”。双方的终极目标实际上都一样,都是要维持中土的和平统一,但手段却迥然不同,一个先安内后攘外,一个则恰恰相反。 李风云和李密都陷入了深思之中,帐内一片沉寂。 在李风云看来,李密的“安内”之策无非就两个,一个是政治上的,一个是军事上的。政治上的就是更替皇统,就是皇统之争,这是最便捷最经济最有效的手段。 当年因改革而利益受损的贵族集团纷纷支持太子杨勇,试图以皇统的更替来改变国策,对先帝所推行的改革造成了严重威胁,结果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上演了一幕人伦悲剧。 史书把太子杨勇的废黜,归结为生活奢靡,不听从先帝和先帝后的教诲,另外就是杨广和一帮佞臣们的阴谋诬陷,这纯粹是欲盖弥彰。 统治者和普通家长不同的地方,就在于统治者不但要顾及家族、集团利益,更要考虑国家和民族利益。锅里有了,碗里才有,道理很浅显。 对于先帝和先帝后这些最高统治者来说,国祚的稳定、发展、强大和代代延续最为重要,而要实现这一目标,就必须有与之相适应的国策,必须有忠实执行这一国策的人。由此不难推断,太子杨勇被废黜,与他生活奢靡没有关系,与杨广和佞臣的陷害更没有关系。先帝和先帝后都是杰出的政治家,在继承人的选择上,德才兼备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政治理念和执政思路的一致性。你不能继承我的政治理念,不能按照我的执政思路坚持改革,那理所当然也就失去了继承人的资格。如果杨勇在执政理念上始终与先帝和先帝后保持一致,赢得了先帝和先帝后的信任和支持,在政治上给他保驾护航,储君的地位必然牢不可破,那么他在生活上奢靡一点算得了什么?有哪个臣僚敢诬陷他?即便有人阴谋算计他,以先帝和先帝后丰富的政治经验,岂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所以杨勇的废黜,杨广的上位,就是先帝、先帝后以及他们忠实的追随者们,一手所策划,目的就是要把他们的政治理念和执政思路继承和延续下去 今上吸取了教训丨于脆在元德太子薨亡后,无限期地拖延设立新储君。国无储君,是一个清晰可见的随时都会爆发的巨大风险,但今上为了改革,为了一家人的平安,为了最大程度地减少政局动荡,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如今,杨玄感和李密等保守势力就在利用“国无储君”这个致命要害,试图引爆这一巨大风险,在政治上给今上和支持他的激进改革势力以致命一击。而要引爆这一巨大风险,就必须辅以军事手段。 今上登基之初,先帝最小的儿子汉王杨谅发动了一场规模庞大的军事政变,当时内有关陇保守势力的支持,外有山东贵族集团的帮助,大军由北而南,呼啸而下,势如破竹。关键时刻,关陇人看到了危机,一旦汉王杨谅赢得了皇统,山东贵族集团必然东山再起,这严重威胁到关陇贵族集团的整体利益,于是关陇人空前团结起来。而以崔氏为首的山东五大豪门迫于形势变化不得不迅速改变立场,结果汉王杨谅败北,支持他的关陇和山东贵族惨遭杀戮,两败俱伤。 这个教训丨很血腥,很残酷,军事政变不论成败,所带来的杀戮都触目惊心,对国祚和统治集团的伤害都无以复加,但对于把个人和集团利益置于国家和民族利益之上的贵族集团来说,他们为了维护自身利益,根本不在乎国祚存亡,他们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他们是规则的制定者,王朝可以更替,皇帝可以轮流做,芸芸众生就如草芥蚁蝼无足轻重,所以这个世上没有他们不敢于的事 假若杨玄感和李密以军事政变来设立新皇帝,那么必然会爆发内战,一旦中土就此陷入分裂深渊,则必然无力对抗北虏的入侵,后果不堪设想。 当初杨谅兵变时期,大部分关陇人和山东五大豪门之所以最终选择了今上,根本原因就在于中土分裂必然会损害到他们的切身利益,中土的和平统一还是大势所趋。然而,今上坐稳皇位后,开始激进改革,大刀阔斧,把矛头直接指向了既得利益集团,这理所当然激怒了他们。既然你要灭亡我们,那我们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支持你?如果中土的和平统一只会把我们推向灭亡的深渊,那我们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维持中土的和平统一? 李密的“安内”策略,摧毁变革的目标,实际上代表了当今中土保守势力反对改革、坚守门阀士族政治的决心,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宁愿摧毁中土的统一大业,也绝不愿意败在改革势力之手,成为中央集权的牺牲品。 李风云想得越多,看得越是透彻,心情就越是沉重,初闻蒲山公李密时的那点激动和期待更是荡然无存。 变革的失败,今上的失败,统一大业的败亡,是不可逆转的历史潮流。建立在豪门世家和门阀士族政治基础上的统一王朝,就如建立在沙砾上的楼阁,一阵狂风暴雨就会将其彻底摧毁,所以若想建立一个牢固的统一王朝,就必须摧毁门阀士族政治,就必须摧毁豪门世家。历史的走向清楚地证明了文明的改革无法摧毁门阀士族政治,无法摧毁豪门世家,只有用血腥的暴力和残酷的杀戮才能完成这一艰巨目标。 李密在深思中,敏锐地发现了李风云的“破绽”。 李风云的观点和他的所作所为完全矛盾。依照李风云的观点,正因为北虏对中土的严重威胁,中土才要统一,才要发展强大,才要变革,所以“攘外”优于“安内”。既然如此,你李风云为什么要造反?你造反就混乱了国内局势,恶化了国内危机,这显然不利于“安内”,更不利于“攘外”。你这纯粹是说一套做一套。 不过,李密并不为此忧虑,相反,他很快就找到了说服李风云的办法。 你不是要攘外吗?但变革激化了国内矛盾,现在内乱大于外忧,就你个人来说,你都造反了,强调“攘外”还有什么意义?所以现在对你来说“安内”重于“攘外”。 我现在急于“安内”,你也急于“安内”,那我们合作,我们一起联手推翻皇帝和激进改革派,摧毁变革,以此来缓和国内尖锐矛盾,缓解国内危机,然后你摇身一变,和我一样成为新王朝新皇帝的功臣,然后我们再强调“攘外”,再去征伐北虏,才有现实意义,否则都是毫无意义的空谈。 “将军为何要造反?”李密打破了帐内的沉寂,开口质问李风云。 李风云没有说话,他还在沉思中寻找自己前进的方向。他造反的目的是试图拯救千千万万的无辜生灵,为此他需要迅速强大,需要迅速称霸,需要最大程度地利用国内矛盾以赢得贵族集团的支持,只是如此一来改变不了历史轨迹,中土还是要陷入分裂和战乱的深渊,千千万万的无辜生灵还是会在战争中死亡。 “将军造反的目的是什么?”李密继续质问,“是推翻皇帝拯救苍生?还是推翻国祚逐鹿称霸?” 李风云蓦然抬头望向李密,目露寒芒,心里霎时有了决断。 自己听到蒲山公李密的时候,为什么会激动?因为看到了希望。是什么希望?是拯救无辜苍生的希望。但现在自己为什么又怀疑李密,尤其在听到李密的观点后,倍感失望和沮丧?是因为自己变得贪婪了,自己的理想明明是拯救无辜苍生,却不知不觉陷入了逐鹿称霸的深渊,根本无视千千万万无辜苍生将在分裂和战乱中凄惨死去的现实。 “将军是不是很矛盾?”李密抚须笑道,“将军以拯救苍生之名举旗造反,实际上却暗藏鸿鹄之志,欲建王霸大业,只是实力太弱,前途黑暗,无所适从。” 李风云摇了摇头,“某只想拯救无辜生灵,但现实很残酷,心有余而力不足,恐怕要事与愿违了。蒲山公突然出现,倒是给了某莫大希望。” “愿闻其详。” “皇统更迭。” 李密脸上的笑容顿时凝滞,心中惊骇不已,对李风云更是产生了莫名畏惧。难道此人知道我的秘密? 第两百零四章混淆视听 “若想摧毁变革,就必须摧毁皇帝,而若想摧毁皇帝,就必须新建皇统。”李风云手指李密,郑重说道,“当年汉王杨谅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你们相信皇帝不会对你们痛下杀手,但事实证明,皇帝背叛了承诺,他已经向你们举起了血淋淋的屠刀,若东征大胜归来,豪门世家必将迅速走向没落。” 李密读懂了李风云的意思。两人的目标完全一致,只不过实现目标的手段不同,虽然李风云着重于“攘外”,但当前目标还是要“安内”,他的“安内”是拯救千千万万无辜生灵,而自己的“安内”则是摧毁改革,稍有区别,不过从求同存异的角度来说,还是殊途同归。 李密暗自高兴,看来说服李风云已不是太大难题,难题是如何在利益上取得一致。目前“安内”是双方合作的基础所在,也是双方利益一致之处,但更迭皇统和拯救苍生相互矛盾。在当前中土复杂政局下,更迭皇统必然要动用武力,要爆发内战,而打仗就要死人,就要殃及无辜,这显然与李风云的“安内”愿望产生了冲突。 李密以沉默应对。他的回旋余地很小,妥协的尺度也不大,很难满足李风云的要求,所以他于脆“被动防御”,让李风云先提出条件,然后再讨价还价 另外他还有一层隐忧,李风云一方面表现得极其谨慎,拒绝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另一方面却又大胆提出了以暴力手段更迭皇统的建议,而这一建议到底是出自其本人的智慧,还是源自某个不为人知的阴谋?如果这是个阴谋,那其背后指使者是谁?目标又是谁?目标是以皇帝为首的激进改革势力,还是以杨玄感为代表的保守势力? 调查李风云攻击中原是否有意针对杨玄感,本来就是李密此行的使命之一,而李风云表里不一的举止,恰好坐实了李密的怀疑,这让双方之间微薄的信任基础变得更为脆弱。 在李密看来,假若自己与一个豪门世家的家主密议皇统,还像那么回事,但现在自己却与一个身份不明十恶不赦的贼帅密议此事,就显得荒诞不经了。然而事实偏偏就是这样不可思议,所以李密认为,要么自己疯了,要么李风云疯了,但自己没有疯,李风云也没有疯,所以只有一个解释,李风云非同寻常,且居心叵测,另有图谋。 眼前“疯狂”的一幕,不是源于自己的主动,而是迫于李风云的压迫。李风云不但识破了自己的身份,还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然后拉着自己站在中土权力的顶端俯瞰中土政局,指点江山,不知不觉中就让自己陷入了绝对的被动,而更为糟糕的是,他似乎知晓杨玄感和自己等人意图摧毁变革的秘密谋划。这令人震惊,这关系到了一个庞大政治势力的存亡,所以自己必须弄清真相,必须探查到李风云的真实身份,为此自己只有将计就计,任由李风云牵着鼻子走,以便达到目的。 李风云看到李密并没有回应的意思,随即继续说了下去。 “皇统的选择,至关重要。若选择正确,必然事半功倍,不但可以以最小代价摧毁皇帝,终止变革,还能避免中土陷入分裂和战乱的深渊。” 军事政变时间短、效率高、经济实惠,若能成功,对中土的伤害不会太大,无辜生灵也不会死得太多,而中土一旦陷入长久的分裂和战乱,代价就惨重了,甚至都有可能重演五胡乱华之悲惨一幕。而军事政变若想成功,其中最为关键的因素就是皇统的选择。谁来做皇帝?谁做皇帝更符合中土贵族阶层的利益,且被东都的大多数政治集团所接受?汉王杨谅发动的军事政变最终失败就是个教训丨武力是否强大并不是决定性因素,决定性因素是谁能给东都的诸多政治集团以最大利益,是谁的政治理念和执政思路能给广大贵族阶层带来更多的权力和财富。 东都的权贵们已经被皇帝骗了一次,已经上过一次当了,不会重蹈覆辙再上第二次当,所以皇统的选择非常非常重要,单纯依靠军事手段、依靠暴力来更迭皇统必然失败。换句话说,军事政变要以政治为主,以军事为辅,而政治为主首先就要一个新皇帝,一个新的政治理念的代表,一杆预示着美好未来的新大旗,让大家通过这杆大旗相信自己今天的支持能够换回明天的利益,这样大家才有可能坐下来重新分配中土的权力和财富,才能互相讨价还价、妥协让步,唯有如此,军事政变才会成功。 李密再一次心惊,对李风云的认识也更为深刻,同时也更加坚定李风云的背后有一个藏匿在黑暗中的神秘身影,这个身影以通过操控李风云为手段,来影响和改变中土的命运。一个单纯的贼,对中土政局不可能有如此深度的了解,而一个身份神秘的年青贼帅,不论其天赋有多么高,也不论其学识权谋有多么厉害,都不可能超越自己,更不可能超越杨玄感,所以解释只有一个,李风云嘴里所说出来的东西,都来源于他背后的人,他不过是个“传声筒”而已。 李密已经无法沉默了,他意识到自己距离李风云背后的人已经近在咫尺,他马上就能拨开笼罩在李风云身上的迷雾窥探到真相。 “将军有何选择?”李密不动声色地问道,心念电闪之间更有一个个的猜测掠过他的脑海,而每一种猜测都让他十分期待。 “齐王杨喃。”李风云不假思索地说道,“他是唯一的选择。” 李密面无表情,心里却陡然掀起了惊天波澜。齐王杨喃?唯一的选择?原来李风云的背后是关中韦氏,是关陇本土汉姓贵族。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李风云崛起于芒砀,劫掠于通济渠两岸,此后千里跃进蒙山,纵横鲁西南,名震天下,都是拜左骁卫将军董纯所赐。没有董纯的帮助,也就没有李风云的崛起,更没有鲁西南义军联盟的存在,而董纯的“牺牲”,却给刚刚遭遇重挫的齐王杨喃,重新赢得了一次冲击储君宝座的绝佳机会。好计谋,好谋划,天衣无缝,惊天手笔。 李密知道自己为何刚刚踏进义军大营,身份就暴露了。李风云的身边肯定有齐王杨喃、有关中韦氏的人,他们当然认识自己,可叹自己一直还蒙在鼓里,还自以为是的打算利用李风云给齐王杨喃以致命一击,哪知自己根本就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自己与杨玄感的亲密关系在东都乃是人所皆知的事情,去年齐王杨喃因“失德”一案,就是由杨玄感和自己一手策划。虽然以杨玄感为首的河洛贵族,与以关中韦氏为首的关陇本土贵族,都是朝堂上的保守势力,但矛盾冲突非常激烈。关陇本土贵族因为与储君宝座近在咫尺的齐王杨喃是政治上的同盟,而河洛贵族的领袖老越国公杨素又死了,双方实力此消彼长,使得它在双方的斗争中迅速占据了上风,一度压得杨玄感喘不过气来,直到这次齐王杨喃遭受“重创”后,河洛贵族才总算挺直了腰杆,与关陇本土贵族勉强打了个平手。 然而,转眼之间,形势再变,齐王杨喃卷土重来,关陇本土贵族在通济渠一线给杨玄感挖了个“大坑”,而更要命的是,自己和杨玄感百密一疏,竟然马失前蹄,一头栽进了“坑”里。 这果然是一个针对杨玄感的阴谋,但局势并没有恶劣到极致,尚有回旋余地。从当前局势来看,杨玄感即便掉进了“坑”里,但若想给其以重创,齐王杨喃也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通济渠断绝,东征受到影响,留守东都的礼部尚书杨玄感固然难辞其咎,但受到责罚的不是杨玄感一个,还有一大群权贵,齐王杨喃也跑不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完全没有必要,所以李风云主动暴露出了这个惊天秘密,其目的很简单,寻求合作,大家都妥协退让一步,各取其利,皆大欢喜。 李密倍感棘手,急切间难寻对策,而妥协是必然之事,只不过尺度大小而已。 李风云气定神闲,胸有成竹,耐心等待李密的答复。实际上他根本不指望李密会认同自己的建议,他的目的就是混淆视听,就是让李密对局势做出错误的判断,这样他就掌控了主动权,就能从乱局中谋取最大利益,就能拯救灾民并壮大自己,而唯有自身实力的迅速提高,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良久,李密终于做出决断,微微笑道,“现在,某开始信任将军了,就像将军信任某一样。” 李风云哈哈一笑,“既然如此,请先生出手相助,让灾民进入豫州求生。 李密轻轻颔首,“将军不可断绝通济渠。” 李风云抬起右手伸向李密,“某信任先生,就像先生信任某。” 李密握住了李风云的手,笑容满面,“善” 第两百零五章李密决定留下来 李密回到自己的帐篷里,辗转难眠。 从今夜李风云提供的讯息里,可以看出他正在把局势向有利于齐王杨喃的方向发展,但就此推测李风云的背后就是齐王杨喃和以韦氏为首的关陇本土贵族,似乎又过于简单草率了。 李密反复思考后,对自己的推测产生了怀疑。 如果从自己的立场出发,听到李风云的那番话后,理所当然会把李风云归结为对手阵营中的一员,但假如从齐王杨喃的立场出发,那么同样一番话,则可以得出不同的结论,李风云也有可能是杨玄感的人,因为李风云在芒砀山举旗就是由宋州豪望韩相国一手策划,尔后李风云不论是千里跃进蒙山还是调头攻打中原,目标都是针对以齐王杨喃为首的政治势力,事实也的确如此,而把这些事实归结为齐王杨喃的“苦肉计”似乎有些勉强。 李风云肯定不是杨玄感的人,如果他也不是齐王杨喃的人,那么他是谁的人?追溯其经历,他之所以出现在白马城,源自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的命令,是宇文述下令将其从东北押解到东都,且其途中遭到了包括突厥人在内众多身份不明者的劫杀。杨玄感为此调查了很久,有各种猜测,最后还是没有结论。难道李风云是宇文述的人?宇文述是皇帝的绝对亲信,由此推测,李风云也可能是皇帝的人,但这怎么解释他大张旗鼓地举旗造反? 最后还剩下一个可能,那便是李风云是山东人,李风云的背后是某个山东豪门或者某个山东政治势力。 今夜李风云透露了两个重要讯息可以佐证这一推测。一个讯息是他认为中土危机源自北虏威胁,外患大于内忧,联想到他曾是北疆马贼,辽东大盗,既熟悉大漠北虏,又了解中土边陲,得出这个结论理所当然,由此倒是可以推断出他对外患之苦有切肤之痛,即便不是北疆人也应该是一个长期生活在北疆的人。还有一个讯息便是他支持以军事政变手段更迭皇统,联想到他不计后果地举旗造反和这次近乎疯狂地攻打中原威胁京畿之举,可以推断出他仇恨皇帝和中央,对现行国策极度不满,也就是说他反对变革和朝堂上的改革势力。如果李风云是北疆人,且又坚决反对变革,那么他的背后当然有可能是山东贵族。 山东贵族之所以支持皇帝改革是出于“东山再起”的政治目的,山东人不甘于被关陇人压制,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只有以支持“改革”为手段来赢得皇帝和改革势力的支持,向关陇人展开反攻,一旦山东人击败关陇人控制了朝政,必然会“背信弃义”反对改革,毕竟他们也是改革的受害者。而皇帝和改革派心知肚明,利用山东人的这种“痴心妄想”,一边支持山东人与关陇人打个你死我活,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贵族实力越弱,对改革就越有利,而另一方面则毫不留情地继续打击、遏制和削弱山东人,比如这次东征就把大河两岸千千万万的无辜生灵推进了死亡深渊,因此受累的山东贵族官僚当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苦不堪言。这种被动局面下,山东人另辟蹊径,以“终止改革”为手段来联合关陇保守势力,以更迭皇统来逆转颓势,不是没有可能。 李密越想越是担心。他此行的目的不仅仅是帮助杨玄感确保通济渠的畅通,还要帮助杨玄感彻底击败齐王杨喃,让他彻底失去储君候选人的资格。 杨玄感的确有以军事政变来更迭皇统的谋划,但到目前为止,他的主要目标还是终止改革,推翻中央集权,而不是篡国。弘农杨氏房系分支很多,但唯有先帝一房是皇族,唯有皇族子孙才有皇统继承权,而老越国公杨素这一支若想做皇帝,那只有篡夺。当初先帝受禅于北周宇文氏,而所谓的禅让,实际上就是篡夺,换一个好听的说法而已。 杨玄感不是没有野心,也不是不想做皇帝,而是要一步步来,欲速则不达,一步登天是不可能的,如果野心过早暴露,必成众矢之的,所以先要发动军事政变更迭皇统,先要总揆朝政独揽大权,等到击败了皇帝和改革势力,稳定政局之后,再考虑做皇帝的事。而要想总揆朝政独揽大权,就必须找一个自己可以完全控制的小皇帝。当年先帝夺取北周宇文氏的国祚,采取的就是这个循序渐进、稳扎稳打的办法,杨玄感不过步其后尘,效仿一下而已。而要想新建一个自己中意的小皇帝,就必须铲除其他不合心意的皇统继承人,所以距离储君位置最近的齐王杨喃首当其冲,成为杨玄感必须铲除的目标。 当前局势下,若想把齐王杨喃诱到通济渠战场上,并给其以致命一击,就必须控制李风云和他的义军联盟。李密之前信心满满,以为凭借自己的惊艳才华可以轻而易举“俘获”李风云,哪料到李风云比他更“惊艳”,一出手就把李密“俘获”了,这让李密信心大挫,而且感觉危机重重。 李密思前想后,毅然决定留下来。 没办法,现在他的身份暴露了,很被动,而笼罩在李风云身上的迷雾却依旧浓密,有关李风云的所有讯息都没有确切证据予以佐证,都是推测,因此现在主动权都在李风云手上。李密若想实现此行之目标,帮助杨玄感摧毁齐王杨喃,就必须逆转被动局面,必须留下来与李风云一边妥协一边合作,而更重要的是,必须想方设法探查到李风云的秘密,找到确实证据来证明他的推测是正确的,唯有如此,他才能拿出正确的对策,才能实现自己的目标,否则,两眼一抹黑,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密拿定主意后,伏案疾书,给礼部尚书杨玄感、叔父李丹和韩相国各写了一份密信,交由亲信卫士连夜送出。 李风云一宿未睡。送走李密后,他马上把袁安、萧逸和几位尚滞留营中的豪帅请到了帅帐,详细告之自己与官方特使之间的约定。还是那句话,切切不可断绝通济渠,现在形势不一样了,接下来各路义军要与梁郡境内的官府、鹰扬府和地方乡团宗团武装形成“默契”,不要再去攻打城镇坞堡、劫掠贵族富豪了,而是要把全部力量放在劫掠通济渠上。另外就是切切不可过度贪婪,不要竭泽而渔,要“细水长流”,要尽可能延长劫掠时间,同时密切关注东都和京畿卫戍军的动向,以确保自身之安全。 李风云这种“与虎谋皮”的做法引起了豪帅们的极大担忧。 “大总管,这可能是东都的阴谋,是官府和鹰扬府设下的陷阱。”霍小汉第一个提出了质疑。天上不会掉馅饼,官府更不会这样懦弱,假如官僚们都有这样的“好心肠”,又怎会拒不赈灾,以致于饿殍遍野,天怒人怨? “东都肯定在调遣军队围剿我们,这是官府的缓兵之计。”帅仁泰忧心忡忡地说道,“虽然我们无心断绝通济渠,但东都戡乱的决心不容置疑。” 李风云犹豫了片刻,觉得有必要向大家更为详细和具体的分析推衍一下东都政局,虽然之前类似的阐述和分析已经很多了,比如齐王杨喃要利用这次机会再次冲击储君宝座的缘由,但缘由背后所涉及到的具体的人和政治势力,以及它们之间错综复杂的矛盾冲突和利益关系,一直以来都说得很笼统,这使得大家犹如雾里看花,总是看不真切,心里难免忧惧不安,毕竟对手太过强大,不怕是假的,任你吹得天花乱坠,都改变不了实力悬殊这一事实。 “东都现在有三个重要人物决定了我们在通济渠战场上的命运。” 李风云的话顿时引起了大家的重视,帐内即刻安静下来。 “礼部尚书杨玄感,太府卿元文都和河南内史齐王杨喃。” 李风云由点到面、由浅到深、由简单到复杂,详尽分析当今东都政局中的深层次矛盾,并由这些矛盾推衍出未来可能出现的各种变化。一句话,狂风暴雨即将来临,目前通济渠一线短暂的宁静给义军赢得了宝贵的发展时间,而有了这段时间的缓冲,义军必能蓄积起足够的力量抵挡狂风暴雨的侵袭。 “齐王杨喃占据了绝对优势,我们的胜算微乎其微。”孟海公在李完之后,依旧信心不足,“虽然东都有各种各样的势力会掣肘齐王杨喃,但到了战场上,还是靠实力说话,而以我们的实力,根本没有与其正面决战之可能 “某当然不会与其正面决战。”李风云笑道,“某只要把齐王杨喃诱到通济渠战场,这一仗就再无悬念,我们赢定了。” 帐内众人疑惑不解,齐齐望着李风云,而李风云却笑而不语,不作解释。他没办法解释,李密就是他的秘密武器,而他坚信李密会留下来,他不相信自己在说出“支持齐王杨喃做皇帝”后,李密还有信心掌控局势。只要李密留下来,那么以李密手上的丰富“资源”,击败齐王杨喃易如反掌。 第两百零六章郇王之忧 李风云急令总管甄宝车,火速西进攻打扶乐、扶沟,帮助灾民渡过蔡水,进入豫州求生。 同时急令选锋军副总管吕明星率五个团由陈留方向渡过通济渠,进逼蔡水,威胁开封、尉氏一线,以牵制荥阳鹰扬,吸引颍川戍军,帮助甄宝车顺利杀进豫州。 为确保甄宝车、吕明星遵从大总管府的命令,李风云特意向两位豪帅透露了自己与官方秘使达成约定的机密,明确告诉他们,短期内通济渠一线的官军不会与义军激烈交战,官方和义军当前目标都是不计代价拯救灾民,但双方的这种“默契”并没有信任基础,所以义军在攻击过程中要保持高度警惕,务必确保自身之安全。 义军的动作非常快,甄宝车直杀淮阳,吕明星直杀颍川,河南灾民如潮水一般越过蔡水,豫州形势骤然紧张。颍川和淮阳两郡的军政长官火速向东都告急,严厉斥责荥阳和梁郡的军政长官卑鄙无耻,为缓解危机和推脱罪责,故意纵容叛贼西进,祸水西引,祸害豫州,罪无可恕。 而梁郡太守李丹却已抢先一步向东都告急,自叛军主力挟上百万灾民冲进梁郡后,梁郡形势一夜颠覆,大大小小的城池就如飘浮在怒涛上的扁舟,摇摇欲坠,岌岌可危,覆灭在即。他把形势说得非常严重,有夸大其词之嫌,东都当然不予理会,结果等到颍川、淮阳纷纷上奏告急之时,东都转眼就陷入了被动。李丹抢占了先机,把大部分责任都推给了东都。 东都迟迟没有回应,一方面是因为出兵戡乱事关重大,要等待皇帝和中枢决策,而皇帝和中枢都在东征战场上,讯息传递不便,反应迟缓实属正常,另一方面则因为东都几大重要政治势力对通济渠一线的形势有着截然不同的解读,一些重量级的文武大臣并不支持出兵戡乱,他们认为天堑关防至今没有遭到叛军的攻击,京畿固若金汤,通济渠畅通无阻,所以这一切都证明叛军的危害并不大,通济渠一线的形势并没有恶劣到不可挽救之地步,而地方官府的频频告急,不过是为自己的无能和不作为推卸责任而已。 东都可以推诿扯皮,但荥阳不行,荥阳与梁郡、颍川接壤,距离济阴近在咫尺,如今济阴沦陷,梁郡岌岌可危,颍川又陷入危机,荥阳如果继续置若罔闻,视若不见,对邻郡的求援置之不理,天堑关防东部防区的诸鹰扬如果继续冷眼旁观,任由通济渠两岸局势持续恶化,那将来皇帝和中枢追究下来,不作为的罪名是铁板钉钉,跑都跑不掉。 然而,不论是坐镇浚仪城的卫府武贲郎将费曜,还是荥阳都尉崔宝德,都没有出兵戡乱的意愿,毕竟他们的职责是戍卫京畿和保护通济渠,如今京畿安全,通济渠也畅通无阻,义军尚没有触及到他们的底线,那他们有什么理由出兵戡乱?济阴、梁郡、颍川和淮阳诸郡的危机,主要源自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灾民,只要解决了灾民的生存问题,危机也就迎刃而解,至于乘火打劫的叛贼之所以猖獗,是因为他们挟持了灾民,挟灾民祸乱四方,而这些都属于地方官府的事情,与京畿卫戍军没有丝毫关系。 既然荥阳军方没有出兵戡乱的意愿,那么荥阳最高行政长官郇王杨庆当然乐见其成,不愿多事了,但他做为皇族重要成员之一,值此政局剧烈动荡之际,想置身事外做个缩头乌龟却绝无可能。这天,他接到了东郡太守独孤澄的书信,相约泛舟大河,饮酒作赋。 独孤澄是独孤氏的核心成员之一,在家族中拥有相当份量的话语权,他的这个邀约,实际上代表着独孤氏的邀请。郇王杨庆没有过多犹豫,当即出城登船,沿着通济渠北上进入大河。 独孤澄是文献皇后独孤伽罗的侄子,当今皇帝的表兄,而杨庆是当今皇帝的族弟,两人都是皇亲国戚,都是执掌实权的贵胄,距离皇帝都很近,又比邻而居,走动的当然多一些,但独孤氏向来远离中枢,低调做人,而杨庆这位袭爵亲王更是胆小谨慎,走路都怕树叶掉下来打破了头,低调的不能再低调了。然而,做为当今炙手可热的大权贵,置身于波云诡谲的政治波涛中,一举一动都牵连甚广,又如何低调的了?你不做出头鸟,不站在风口浪尖上,并不代表你就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所谓的低调不过上是一种韬光养晦的政治手段而已。 独孤澄年近花甲,发须灰白,削瘦的面庞上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威严而睿智。杨庆要年轻一些,只有四十多岁,相貌俊朗,文质彬彬,白净的面孔上总是洋溢着温暖的笑容,谦恭而亲和。两个风格迥异的人坐到一起,看上去倒也相得益彰,只是独孤澄无关痛痒的闲扯几句后便直奔主题,让杨庆措手不及,脸上的笑容讯息之间便化作了浓浓阴霾,目含忧郁,神色颓丧,没有丝毫配合的意思。 独孤澄问,“通济渠断了,郇王怎么办?” 郇王表现得很沮丧,很无助,很痛苦,半天才憋出几个字,“现在,通济渠还畅通。” 独孤澄冷笑,眼神更为冷冽,“圣主若是知道今日通济渠所能运送的物资尚不足过去的四成,郇王可知后果?” 杨庆的脸色更为难看,心中已隐约猜到独孤澄约见自己的目的,只是让他不解的是,独孤澄为何要主动掺乎到东都的皇统之争中?难道东征战场上出现了变故?或者行宫内部出现了问题,皇帝在皇统一事上有了新想法? “若通济渠断了,主要责任不在我。”杨庆叹道,“东都未能完成圣主的重托,未能保障东征军需之安全,罪无可恕。” “若通济渠断了,东征遭受重挫,功亏一篑,圣主会追究谁的责任?”独孤澄毫不客气地质问道,“圣主会追究留守宰执的责任,会追究卫府将军们的责任,但在追究他们的罪责之前,首先就会把通济渠一线的军政长官们统统杀了,一个不留,以泄心头之恨。” 杨庆低头不语。独孤澄这句话直指要害。现在东都上上下下下都知道白发贼杀进中原的目的,那就是切断通济渠,摧毁东征,给皇帝和改革派们以沉重一击,而军事上和政治上的双重失利,必将把皇帝和中土的改革势力推进覆灭的深渊。到了那一刻,若有人在东都振臂一呼,必应者云集,内战随即爆发,战争席卷中土,国祚一旦崩溃,统一大业也就烟消云散了,而分崩离析的中土在内忧外患的夹击之下必将再次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对于中土的门阀士族来说,他们迫切希望摧毁改革,因为改革的最终结果是摧毁他们。你不让我活,我亦能让你独存?但同归于尽的结果是他们绝对不愿看到的,那是一场灾难,他们无力承担,所以,他们要掌控局势,要让中土前进的轨迹始终符合他们的利益。 杨庆最为害怕的是国祚的败亡,国不在了,杨氏也就败亡了,他也就不复存在了,所以从他的立场来说,他同样不支持激进的改革,因为这样的改革会危害到国祚的稳定,但他坚决反对终止改革,反对门阀士族政治,因为这一政治制度同样危及到了王朝的安全。 白发贼杀进中原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白发贼的背后肯定有一个庞大的政治势力,而这个政治势力肯定是保守派,但无法知道这个保守势力是坚决反对改革的极端保守势力,还是反对激进改革的温和保守势力。独孤氏的政治立场就属于温和保守派,某种意义上就是中立派,它支持改革,但反对激进改革,他们希望建立的是一种保留门阀士族特权的中央集权制。 如果白发贼的背后是极端保守势力,那么通济渠一旦中断,东征一旦失败,内战一旦爆发,某个枭雄乘势而起,国祚就有败亡之危,反之,若白发贼的背后是温和保守势力,那么内战虽然爆发,但国祚却未必倾覆,最多也就是换一个皇帝,更迭一下皇统。这种事在历朝历代屡见不鲜,皇帝更迭早已是解决国内危机最为经济有效的政治手段,当然,它所含的风险也同等巨大。 此刻杨庆已经无心探寻白发贼背后“黑手”的真相,他已经被独孤澄的话吓倒了。独孤澄寥寥几句话中透露出了大量讯息:东征会遭受重挫,会功亏一篑,皇帝和改革势力会遭到沉重打击,会陷入军事上和政治上双重失利的政治陷阱中难以自拔,而始作俑者就是白发贼,就是叛军断绝通济渠。 仔细推敲这番话,杨庆不能不恶意地揣测独孤澄的真实用心。 东都的极端保守派和温和保守派可能已经达成了妥协,以断绝通济渠来摧毁东征,以更迭皇统来推翻皇帝,让中土的改革重新回到正确的轨道上。如果形势已经发展到这一步,那么当前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让东都出兵戡乱,让距离储君位置最近的齐王杨喃在戡乱战场上建立功勋,只待时机成熟,便果断断绝通济渠,发动军事政变,把杨喃推上皇位,直接把皇帝和东征大军打进败亡的深渊。大败而归的皇帝权威丧尽,中枢改革势力因承担失败之责而全军覆没,东征大军军心涣散士气低迷,在这种恶劣局势下,皇帝的覆灭已成定局。 而若想把齐王杨喃推上这条机遇和风险并存之路,皇族政治势力的支持必不可少,这或许就是独孤澄约见自己的真正目的。 第两百零七章独孤氏的威胁 杨庆维持着一张沮丧的脸,一双无神而茫然的眼睛,闭紧了嘴巴,一个字不说。 独孤澄却滔滔不绝,反复阐述朝堂上的激烈矛盾,东征面临的巨大风险,通济渠的重要性,白发贼对国祚稳定造成的潜在威胁,等等,总之一句话,恳求杨庆联合在京的皇族力量,支持东都出兵戡乱,支持齐王杨喃出京剿贼,并倾尽荥阳之力,率先出关作战,以确保通济渠的畅通,保障东征军需之需要。 独孤澄越是大义凛然,越是慷慨激昂,越是表现出一副忠君爱国、忧国忧民的样子,杨庆就越是恐惧,他不停地问自己,眼前通济渠的严峻局势,是不是针对皇帝和东征的阴谋?齐王杨喃出京戡乱,是不是一个置其于死地的诡计?东都是不是有人正在谋划着发动一场推翻杨氏国祚的惊天政变? 通济渠已经成了未来中土政局的关键所在,而通济渠沿岸郡县,除了荥阳外均已陷入混乱,此刻荥阳已经成为焦点,做为荥阳最高行政长官的郇王杨庆,他的一举一动必然会影响到东都局势的发展。 独孤澄看到杨庆始终不说话,始终不给自己正面回应,情绪不免有些烦躁了。 “灾民正在越过通济渠进入颍汝地区,而颍汝郡县的官府和鹰扬府似乎措手不及,竟敞开大门,任由灾民蜂拥而入。”独孤澄抚须而笑,问道,“白发贼祸乱河南已近月余,颖汝郡县焉能不知?白发贼杀到通济渠之后,颖汝郡县又岂会毫无防备?既然如此,灾民为何又能顺利进入颖汝地区?这背后所隐藏的东西,难道郇王视若不见?” 颖汝贵族属于河洛贵族集团,河洛贵族集团又以弘农杨氏为核心力量,而弘农杨氏除了皇族这一脉外,便以当朝礼部尚书小越国公杨玄感这一支最为强大。现在杨玄感就在东都,受皇帝重托,与几位留守中枢重臣一起坐镇京师,虽然他并没有最后的决策权,但留守重臣以他的官职最高,势力最为庞大,他的一言一行足以影响甚至改变东都政局。由此不难看到,颖汝地区打开大门,任由河南灾民蜂拥而入,肯定与杨玄感有直接关系,没有他的于涉,颖汝贵族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背上这个沉重的“大包袱”。 但杨玄感为什么要以损害颖汝贵族利益为代价来拯救不计其数的河南灾民?此举肯定与仁义无关,只能与利益相连,而颖汝贵族之所以愿意配合杨玄感拯救灾民,肯定得到了杨玄感的承诺,未来的回报要大于今日的损失。 叛军势如破竹杀到通济渠,是因为挟持了无数灾民,以灾民的生死威胁东都。东都担心背上滥杀无辜之恶名,不敢出兵戡乱。现在颖汝地区敞开大门接纳了这些灾民,叛军失去了挟持之物,东都便可以出兵戡乱,给叛军以迎头痛击了。 难道杨玄感的目的是给齐王杨喃创造出兵戡乱的机会?如果杨玄感与齐王杨喃达成了妥协,河洛贵族与关陇本土贵族联手,那东都政局便发生了颠覆性变化,齐王杨喃等于赢得了关陇贵族集团核心力量的支持,一旦上位,登高一呼,应者云集,足以与皇帝一战。而皇帝被困于辽东,东征失败,军事上政治上的双重失利让皇帝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 杨庆越想越是害怕。如果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东都正在谋划一场军事政变,这场政变与今上登基之初由汉王杨谅发动的军事政变如出一辙,当初是兄弟阋墙,现在是父子相残,故事一模一样,不过换了一下主角而已。 不会,杨玄感不会造反,齐王杨喃更不敢背叛皇帝。杨庆断然否决了自己的猜想。 东征准备工作做得好,涿郡的临朔宫大本营,辽西的临渝关中转营,辽东的望海顿前方辎重营,都囤积了大量物资,而运输通道更有陆、海两条线路,即便通济渠中断,大运河不能向北输送物资,但海路运输依旧可以维持,如此一来,东征即便失败,皇帝也完全可以指挥几十万卫府军主力,以雷霆之势杀回东都。 皇帝既然敢御驾亲征,中枢既然敢远赴辽东,当然做好了完全准备,而诸如大运河运输中断,东都背叛造反等足以摧毁东征的可以预料到的一些极度变化,皇帝和中枢当然做好了应对措施,否则他们怎么敢远离东都跑去东征前线?既然如此,皇帝和中枢又怎么可能会疏忽大意,以致于措手不及,被东都的背叛者打得一败涂地? 既然东都不可能背叛皇帝,那么东都也就不可能任由叛军切断通济渠,所以齐王杨喃出兵戡乱势在必行,杨玄感挡也挡不住。既然挡不住,而齐王杨喃戡乱成功后,必将再一次走近储君宝座,那么双方必定会妥协。杨玄感拿到了好处,帮一下齐王杨喃也情有可原,只是,杨玄感当真这么好说话?事情当真如此简单? “东都也罢,通济渠也罢,一片混沌,我看不透。”杨庆终于说话了,“在我看来,两个仇怨甚深的猎手,即便看到一头恶狼飞奔而来,也不会联手,因为他们担心自己会遭到对方的暗算,更害怕那头恶狼是对方故意放出来的诱饵。” 独孤澄笑着摇摇头,“郇王,你我都站在齐王的身边,如果齐王遭到恶狼的攻击,生死悬于一线之间,你我会视而不见?会见死不救?如果我们见死不救,齐王遇险,将来如何向圣主交代?圣主把齐王留在东都,不仅仅是惩罚齐王,是打压齐王,同时也在考验我们大家。” “齐王之所以距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远,与我们无关。”杨庆语含双关地说道。 真正有实力决定齐王能否坐上储君宝座的只有皇帝和他所信任的那几个中枢重臣,其他人不论如何努力都白费力气。杨庆这句话虽然说得不好听,有一推了之的意思,但一语中的。圣主看不上齐王杨喃,那杨喃就算使出浑身解数也没用,就如当年的太子杨勇,先帝说废也就废了,而坐镇江左的今上,虽然距离先帝和中枢非常远,但先帝一句话,他也就一步登天了。 杨庆明哲保身,不愿掺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态度非常消极,这让独孤澄十分郁闷,不得已之下,独孤澄只有威胁了,“若叛贼突破了天堑关防,杀进了荥阳,郇王如何应对?” 杨庆的脸色顿时僵硬。他最害怕的就是叛贼突破天堑关防,杀进荥阳,到那时他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不死也要脱层皮,而东都的政治对手们必然乘机下手,把他打倒在地。 本朝皇族政治势力很强大,杨雄、杨达兄弟,还有杨庆的父亲杨弘,都是文武于略之辈,国之鼎柱,但今上登基之初,杨弘就死了,而今年皇族更是霉运当头,杨雄杨达兄弟先后死在东征途中,这对皇族的打击异常沉重。值此关键时刻,若杨庆等皇族重臣再“前赴后继”的倒下,皇族政治势力必然一蹶不振,东都政治格局必将发生重大变化,而这些变化不但不利于皇族发展,更不利于国祚生存。杨庆明哲保身,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个人性格、家族处境等种种缘由,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皇族突然遭遇“重创”进入非常时期,不得已而为之 屋漏偏逢连夜雨,今日皇族可谓步履艰难,诸如杨庆等精英人物更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皇族万众瞩目,显赫是显赫,但出头鸟也实在不好当,皇帝要压制,各政治势力要打击,始终处在四面包围之中,能够突“围”而出异军突起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才华一般的不待冒头就被扼杀了。这种情形下杨庆当然要韬光养晦了,哪敢跳出来成为众矢之的?然而,独孤澄的威胁不容小觑,假若东都的一些政治势力联手“围”攻杨庆,不要说让叛军突破天堑关防了,就是让叛军攻陷荥阳都有可能。 杨庆妥协了。以独孤澄在独孤氏的份量,以及独孤氏在武川贵族集团中的话语权,他能向自己郑重其事地发出威胁,说明以独孤氏为核心的武川贵族集团已经就当前东都政局做出了决策,决定要确保东征的胜利,确保东都的稳定,为此必须把所有危险因素统统排除。在这盘大旗上,杨庆的作用不是坚守荥阳,而是主动出击,主动剿杀叛贼,一旦杨庆在通济渠战场上赢得了主动,那么东都就陷入了被动,如果杨庆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败白发贼,那么东都的大佬们也就失去了明争暗斗的“武器”,只能偃旗息鼓了。 独孤澄这一招可谓釜底抽薪,假如成功了,瞬息之内就能逆转乾坤,只是对手太多,利益纠葛太深,局势太复杂,仅靠武川集团的以军功起家的新兴贵族们的力量,根本玩不转。 “我们需要支援。”杨庆正色说道,“以你我两人之力无法击败叛军。” “再加上安昌公和观国公如何?” 杨庆微微皱眉,摇了摇头,“还是不够。” “再加上荥阳郑氏呢?” 杨庆眉头微扬,目露惊疑之色,“莘国公愿意相助?你确定? 独孤澄没有正面回答,“在荥阳,在非常时刻,郇王才是最高长官,若郇王出关剿贼,谁敢不从?” 杨庆苦笑,心里没来由地掠过一丝不详之念,自己终究还是做了出头鸟,被一帮居心叵测之徒架到火上熏烤,祸福难测啊。 第两百零八章公爵之子 杨庆心事重重的回到了荥阳首府管城,把亲信僚属统统赶走,一个人坐在书房里苦思冥想。 这种事没办法找人商量,独孤澄说的每一句话都找不到毛病,但每句话里都蕴含深意,而这些意思也只有屁股坐在杨庆这个位置上才能听得懂,只是,听懂了又如何?烦恼更多而已。 目前独孤氏所寻求的政治利益,与皇族所寻求的政治利益相同,大家都希望东征能够取胜,这关系到中土国防和外交大战略的成败,关系到中土的命运,不容有失。而为了东征的胜利,就必须确保国内政局的稳定,但叛贼已经杀到京畿大门口了,已经在劫掠东征运输线通济渠了,已经严重危及到东征安全了,这时候东都大大小小的政治势力都“蠢蠢欲动”,比如齐王杨喃就试图借助叛贼的头颅再次冲击储君宝座,而还有一些人却阴谋以摧毁东征来打击皇帝和改革派,他们利欲熏心,不惜牺牲中土利益来满足个人和集团的小利益,这显然已经触及到了东都某些政治集团的底线,再冷眼旁观已经不行了,必须要出手反击了。 太府卿、安昌公元文都是本朝最高财政长官,同时也是以代代传承的鲜卑八姓为核心力量的虏姓贵族集团的领袖人物。依照独孤澄的意思,元文都对通济渠乱局肯定是极度不满,对东都波云诡谲的政治博弈也是非常不安,所以他决心出手进行反击,那么可以肯定,如果自己主动戡乱剿贼,首先东都会给予一定的财政支持,其次坐镇天堑关防东部防区的武贲郎将费曜也会给予军事上的支持。 荥阳地区的军事长官除了武贲郎将费曜外,还有荥阳都尉崔宝德,两人互相牵制,而自己若想在戡乱战场上取得胜利,就必须赢得这两个人的支持。 如何赢得崔宝德的支持呢?比较有把握的办法,就是通过荥阳郑氏来说服崔宝德。 目前局势下,损失最为严重的就是荥阳郑氏,如果局势进一步恶化,东都大大小小的政治势力为了各自的利益都在背后“推波助澜”,荥阳郑氏的损失会越来越大,这显然把荥阳郑氏逼得走投无路了,不得不出手反击,而虏姓贵族集团也正好需要盟友,于是元氏、独孤氏和郑氏一拍即合。 郑氏当代家主是右候卫将军、莘国公郑元寿。郑元寿的父亲郑译是先帝的同窗,此人文武全才,工于骑射,尤擅音律,是中土著名的音乐家。郑元寿的祖父郑孝穆追随魏武帝西行入关,是西魏的功勋大臣,北周的开国勋臣,曾官拜中书令,权势显赫。此等豪门底蕴丰厚,人才辈出。郑元寿自小就显露出了惊人的天赋,文武兼备,不论在战场上还是在官场上,都鲜有比肩之辈。 皇帝东征,留下四位将军镇戍两京,其中左骁卫将军屈突通和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镇戍西京,右骁卫将军李浑和右候卫将军郑元寿镇戍东都。可以想像,如果天堑关防被叛军突破,荥阳遭到攻击,右候卫将军郑元寿必定颜面尽失,荥阳郑氏必然蒙羞,所以k元寿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了,但东都政局太复杂了,牵一发而动全身,郑元寿也不敢贸然行事。现在虏姓贵族主动与其结盟,而皇族重臣又愿意主动承担起剿贼之责,那郑元寿当然要不遗余力的给予支援 看上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自己登高一呼,这事就差不多了,但再仔细看看,自己可是形单影只啊,皇族就自己一个人做出头鸟,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独孤澄说,吏部侍郎、观国公杨恭仁会支持自己,但此刻杨恭仁正在家里守孝,丁忧去职了,他能给自己多大的帮助? 杨庆考虑再三,决定给杨恭仁写封信,具体商量一下。 皇族老一辈的精英都死了,这一代也就剩下自己、蔡王杨智积和观国公杨恭仁三人勉强支撑大局,余者或死于政治风暴,或籍籍无名,或混吃等死,罕有出众之辈,当真有一种日薄西山的凄凉感。杨智积现为弘农太守,也是个谨小慎微之人,与他商量不出什么名堂,而杨恭仁一直在东都,消息灵通,对政局看得更清楚,又是个勇于担当的人,只有与他商量才能有所决断。只是,让杨庆不安的是,既然杨恭仁与元氏、独孤氏和郑氏结盟了,为何不在第一时间告诉自己?这背后是不是还有什么隐秘?或者,他蓄意隐瞒自己,本身就是一种暗示?那么,他想暗示自己什么? 杨庆手里的笔始终落不到纸上,反反复复就是写不出字。说起来他和杨恭仁之间的关系还算不错,虽然兄弟两人见面不多,书信来往也少,但观点志趣颇为接近,即便是云里雾里的几句闲扯,也能读懂彼此的意思。只是,这一次杨庆就猜不透杨恭仁的玄机了。 就在杨庆愁眉不展之际,有僚属来报,东都来了一位公子,观国公杨恭仁之子杨潜风尘仆仆而来。 杨庆大喜,急忙叫人把杨潜带到自己的书房。 在皇族下一代子弟中,杨潜品学兼优,颇具潜质,少年时便随父亲杨恭仁镇戍西北边陲,浴血沙场,有一次差点死在了突厥人的箭下。杨潜不但继承了父亲杨恭仁的俊逸相貌,还继承了父亲忠厚谦卑的性格,更难得的是,他能沉下心来踏踏实实做事。成人后以他的身份完全可以到内军系统的三侍五军府任职,这里都是豪门世家子弟,仕途的起点非常高,但他却主动要求去齐郡的历城鹰扬府做了个司马,低调的不能再低调了。 杨潜进了书房,拜见了杨庆,恭敬地坐于一侧。杨潜很憔悴,神情落寞而悲郁。这半年里家族厄运连连,先是祖父杨雄病逝,接着叔祖父杨达又病逝,两个顶梁柱都倒了,打击之大可想而知。 杨潜仔细询问了杨达的丧礼置办情况。五月初四杨达病逝于东征途中,灵柩正从辽东运回,杨达的子孙都已赶赴涿郡迎灵,旁系子孙则在京城操办丧礼的前期准备工作。待灵柩运达京城,杨庆也要去参加丧礼,毕竟荥阳距离东都很近,无论如何都要去送一下。 聊完了家事,话题自然转到东都政局和通济渠危机。 杨庆在看到杨潜之后,便估猜到杨恭仁为何隐瞒自己与几大政治势力暂时结盟一事了。 杨恭仁与杨达一样,一方面迫于形势不得不保护齐王杨喃,拯救危局,另一方面却又因找不到妥善有效的解决之策而彷徨无助。东都局势太复杂了,暂时结盟的几位盟友也太不可靠了,而围在四周的敌人又太可怕了,皇族若想逆转危局,确保东征的胜利,难度实在太大。杨恭仁无法离开京城,只能叫杨潜全权代表自己,赶赴荥阳帮助杨庆解决危机。 “现在东都之中,坚决反对齐王出京戡乱的便是安昌公。”杨潜很快说到了关键之处,“越国公虽然没有明确反对,但他认为,叛军实力微弱,通济渠一线的地方官府和诸鹰扬完全有能力剿灭他们,根本不需要调用京畿卫戍军。” 既然连京畿卫戍军都无需出动,哪里还轮得到齐王亲临前线?杨玄感显然也是坚决反对齐王出京戡乱。 “卫府方面呢?”杨庆问道。 “国公力主出兵戡乱,而莘国公却坚决反对。” 杨庆苦笑无语。军政两界都未能形成统一意见,东都何来决策?不过从东都强大的反对之声来看,如果皇帝不下旨,京畿卫戍军绝对不会出动,最后齐王杨喃只有动用自己的军队。 隶属于齐王杨喃的军队有两万多人,是原东宫的禁卫军。元德太子杨昭薨亡后,皇帝顶着巨大压力迟迟不立新储君,这在一定程度上激化了朝堂上的矛盾,于是皇帝用了一招缓兵之计,把东宫禁卫军全部交给了齐王,以此来告诉大家,储君的位置肯定是齐王杨喃的,但时机未到,齐王尚需锤炼。 齐王杨喃现在是河南内史,京畿河南郡的最高行政长官,中枢重要成员之一。皇帝远赴辽东之前,曾授予齐王杨喃临机处置之大权,也就是在危急情况下,齐王可以先斩后奏,可以集军政大权于一身以雷霆手段解决危机。如果叛军断绝了通济渠,严重威胁到了东都安全,危及到了东征大计,齐王杨喃就可以动用这个权力,利用自己手上的两万人马,先斩后奏,先戡乱剿贼,再报奏皇帝。 只是如此一来,戡乱剿贼就不能败,败了,齐王杨喃就彻底完了,距离储君宝座也就遥不可及了。 “所以……”杨庆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我们必须保证齐王的安全,必须给他铺一条通天大道,是吗?” “是的。”杨潜以非常肯定的口气说道,“自元德太子薨亡后,不论是过去还是将来,齐王始终都是撬动中土政局的关键点,但前提是,齐王距离储君的位置必须近在咫尺,否则,我皇族必将陷入无穷无尽的血雨腥风之中,尸横遍野。” 杨庆面无表情,心中却是惊悚不安。杨潜说到了要害,今日东都政局看似纷繁复杂,实际上就是皇统之争,而齐王杨喃则是其中的关键。今日通济渠战场如果是个陷阱,是个置齐王杨喃于死地的陷阱,那么确保齐王杨喃安全的办法只有一个,立即摧毁这个陷阱。 第两百零九章谁做出头鸟 书房里静悄悄的,两道若现若隐的人影在昏黄烛光的映衬下显得故外孤寂。空气闷热难当,从冰块上散发出来的丝丝凉意虽能给人一屡清明,却不能让烦躁不安的情绪平静下来。 杨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汗水湿透了紫裳,汗珠沿着脸颊滚下,心中的痛苦和愤懑郁积在身体中随时都有爆炸之危,他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仿佛被无数张狞狰的笑脸所包围,仿佛被一只只无形黑手扔进了熊熊燃烧的大火,他甚至感觉有一座重若千钧的大山正从天而降,要把自己砸成一团齑粉 蔡王杨智积指望不上,观国公杨恭仁又被“困”在了东都,剩下自己单枪匹马又如何拯救齐王?杨庆忍不住就想纵声长嚎,把心中无尽悲愤彻底吐出。皇族显赫吗?皇子皇孙金光灿灿吗?根本不是,只有置身其中才知道,皇族显赫身影的背后是恐怖的血雨腥风,皇子皇孙金光灿灿的袍服下都是刀光剑影斧钺钩叉,普罗大众只看到皇族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权力和财富,却看不到在这些权力和财富的阴影中,躺满了皇子皇孙们鲜血淋漓的尸体。 今上只有两个嫡子,说起来最幸运的就是元德太子杨昭,进了东宫就死了,早早摆脱苦海上了天堂,把所有的苦难都毫不留情地扔给了弟弟杨喃。这一代皇统之争的核心本应该是兄弟两人,现在只剩下齐王杨喃一个,理所当然的储君,按道理也就不存在什么皇统之争了,但政治就是这样的无情,不论是十个嫡皇子还是一个嫡子,都会产生皇统之争。在政治这盘大旗上,皇子永远都摆脱不了“棋子”的命运,永远都是权力和财富斗争的牺牲品。 可怜的齐王,可怜的孩子,始终挣扎在政治斗争的漩涡中,在狂风暴雨中迷失了方向,迷失了本性。今日的齐王,看上去是一只自由飞翔的雄鹰,但实际上就是一头禁锢在牢笼中的猛兽,只要不死,他就必然被赶进斗兽场,与一群又一批群的猎兽者做殊死搏杀。 杨庆对皇帝暂不设立储君的做法完全理解。先帝有五个嫡子,开国之初就设了储君,但残酷的皇统之争就如恶魔一般,把好好的一家人全部拖进了地狱,全部变成了魔鬼。中土千千万万家庭,有多少家庭像他们一样尝尽人世悲苦?元德太子杨昭的薨亡给了皇帝一个保护自己家庭的机会,但对于一个皇帝、一个国祚来说,这种做法所蕴含的风险难以估量,皇帝和国祚都走在钢丝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丈悬崖尸骨无存。 同一时间,这种做法虽然有效保护了皇帝的家庭,但皇统之争始终存在,这个恶魔施始终徘徊在齐王杨喃的身边,让齐王杨喃年复一年的生活在恐怖的梦魇之中,惶惶不可终日。再坚强的人,也无法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中长久生存,是人都会变成疯子,都会在绝望中失去理智,当初太子杨勇就疯了,被失去了理智,而杨喃没有疯狂依旧咬牙坚持已经难能可贵了,但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心中的痛苦越来越剧烈,他迫切想冲破牢笼,迫切想击碎梦魇,迫切想一飞冲天自由翱翔,于是,即便前方是一个必死的陷阱,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殊死一搏。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实际上他已没有选择,正因为如此,皇帝和国祚都面临巨大危机,一旦齐王杨喃败死于陷阱,国内大乱,东征功亏一篑,皇帝和国祚必将为自己冒险走钢丝的做法付出惨重代价。 今日保护齐王杨喃,实际上就是保护皇帝和国祚。但是,一旦大家齐心协力保护齐王杨喃,那么杨喃舍身跳陷阱的“豪赌”也就成功了,他不但再一次靠近储君宝座,还得到了更多政治势力的支持,如此一来,皇帝暂不设立储君的目的就失败了,今日保护齐王杨喃的政治势力,都身不由己地走到了皇帝的对立面,这必将激怒皇帝,皇统之争会掀起惊天狂澜,朝堂上的政治矛盾会日趋激烈,而某些居心叵测者如果乘势发动军事政变,那么父子必然相残,中土必然走向分裂和战乱。 这一刻,对郇王杨庆来说,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明哲保身更是自掘坟墓。怪不得杨恭仁“躲”在东都做缩头乌龟,仅仅派一个儿子来“聊表心意”,原因是他同样找不到恰当的对策。 良久,昏黄烛光中传出一声沉重叹息,“齐王那边……” “齐王正在为出京戡乱而四处奔走。”杨潜神色平静,语气沉稳,不急不躁,“据某家大人推断,齐王出京的阻力并不大,安昌公阻止不了齐王出京的步伐,事情的真正关键是齐王何时出京。” 杨潜知道伯父的处境太过艰难,难免瞻前顾后踌躇不安,当初滕王杨伦、卫王杨集就因为与汉王杨谅过从甚密,即便他们没有参与兵变,也依旧被除名为民流放边疆。今日齐王遭人算计,不出手是等死,出手反而有一线生机,但这线生机就算被齐王抓住了,也不知道是祸还是福,但假如是祸,那便是死路一条,而当初帮助齐王抓住这一线的生机的人,不死也要脱层皮,诸如像郇王杨庆这等身份显赫而敏感的人,十有**要步杨伦、杨集之后尘,去蛮荒之地茹毛饮血、牧马放羊,生不如死。所以,若想说服杨庆率先出关剿贼,给齐王杨喃出京戡乱铺平道路,难度不是一般得大。 杨庆轻轻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然后看了看端坐一侧心气平和的杨潜,暗自称赞其沉稳的同时,也不禁冒出一个念头,既然杨恭仁派一个儿子来荥阳帮助自己,那么应该有几分底气,否则断不敢插手此事。 不管怎么说,杨恭仁身居东都,齐王要找皇族支持,首先就要找他,而元氏、独孤氏、郑氏若想联手反击,也要找皇族帮忙,还是要找杨恭仁。如此推测,杨恭仁肯定有对策,只是实施起来难度较大,需要一个有能力又绝对信任的执行者,而自己显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自己不是能力不够,也不是与杨恭仁之间缺乏信任,而是自己和杨恭仁一样身份过于敏感,不适合在第一线冲锋陷阵,出头的事还是让其他人于比较好。那么谁才是合适的出头鸟?眼前的杨潜就是一个标准的出头鸟人选。 杨庆越想越笃定,觉得与杨恭仁的真实想法越来越近了。 “齐王打算何时出京?”杨庆问道。 “七月。”杨潜不假思索地回道。 杨庆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杨潜对相关情况显然很了解,据此推断,齐王杨喃肯定向观国公杨恭仁求助了,而杨恭仁愿意派出杨潜赶赴荥阳,肯定是向齐王杨喃做出了什么承诺。 “可有具体时间?”杨庆追问道。 “七月上,最迟不超过七月中旬。” 杨庆眉头微皱,“何解?” “远东的冬天来得早,深秋就有可能下雪,大雪一下,无论是攻击还是粮草运输都难以为继,这仗也就没办法打了,所以正常情况下,远征军会在七月进入高句丽腹地,包围平壤,在大雪来临之前也就是九月中旬前后结束战事。如果战事拖到冬天,则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我远征军七月包围平壤,那么就有两种可能,一是一鼓而下,平壤已经攻克,战争已经结束,通济渠是否中断已无关大局;一是正在围攻平壤,粮草辎重正由水陆两道源源不断运往平壤城下,通济渠暂时中断已经影响不了战争结果。反之,我远征军若未能于七月包围平壤,战争进程严重延误,那么也有两种结果,一是延长战争时间,暂停攻击步伐,稳固已占领区域,等待明年春天再打平壤;还有一种结果是就此结束战争,无功而返。这种情形下,通济渠是否中断,同样不会危及到东征胜负。所以,齐王出京戡乱的最佳时间便是七月,早了不行,迟了也不行。” 杨庆稍加沉吟后,问道,“我几十万卫府军杀进高句丽,水陆夹攻,势如破竹,哪里要等到七月?” 现在通济渠一线的局势急剧恶化,通济渠随时都会中断,齐王杨喃越快进入戡乱战场,就能越早逆转危局,这对东都政局和东征战场来说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为何非要等到七月?现在距离七月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在这么长的时间内,会出现各种各样无法预测的变化,一旦这些变化让东都和地方官府彻底失去对通济渠的控制,那么就必然会对东都战场造成严重危害。 杨潜苦笑摇头,“六月,是远东的雨季,高句丽境内的所有河流都会暴涨。战争期间,高句丽人会充分利用这种天然优势,不惜决堤放水,以滔滔洪流来阻御我远征军的前进步伐。对于他们来说,只要把我远征军包围平壤的时间拖到八月,那么他们就有一线机会把战争拖到冬季。冬季来临,大雪一下,我远征军如果还在平壤城下,必定败亡。所以,我远征军如果未能在七月包围平壤,那么攻击难度将成倍增加,停止攻击是最理智的选择。同理,我远征军如果未能在九月攻克平壤,就必须后撤,否则有全军覆没之危。” 杨潜说到这里,再度摇头,“远东地形复杂,气候恶劣,真正适合我远征军攻打高句丽的时间只有四个月,而在这四个月的时间里攻陷一个全民皆兵的蛮荒之国,难度实在太大。” 杨庆久久无语。很显然,齐王杨喃非要等七月出兵,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而元氏、独孤氏和郑氏要联合自己现在出兵戡乱,则是出于军事上的考虑,也就是说,自己必须牢牢掌控通济渠战场上的主动权,东都方面才能帮助齐王杨喃实现其政治目标,而各政治势力亦能在这一过程中追逐利益最大化。 第两百一十章不乐观 “你……”杨庆迟疑着,踌躇着,缓缓问道,“你对东征……不乐观?” 杨庆这话问得很艰难。在他眼里,年纪轻轻的杨潜不会有这等非同寻常的想法,退一步说,即便杨潜有这样的想法,但因为这一想法背离了主流,再加上身份地位过于敏感,杨潜也不会在自己面前、在这样严肃的场合说出来。然而,杨潜终究是说出来了,那么原因只有一个,肯定是源自杨恭仁的指使。以杨恭仁谨慎的性格,同样不会说出这等授人以柄的话,所以,这一“不合时宜”的说法只能来自东都某位“大佬”,而这位“大佬”向自己传递这个讯息的用意不言自明,关键时刻雪中送炭,远比将来大局已定的时候锦上添花要好。 杨潜目光坚定,语气坚决,“不乐观。” 杨庆的神色骤然凝重。不乐观?这代表了什么?是不是代表东征要么无功而返,要么延续到明年? 以皇帝和改革派发动东征的决心,以及通过这次东征必须实现的重大政治目标来说,他们是破釜沉舟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所以东征进程如果受阻,这场战争可能会延续到明年甚至更久。 战争一旦延续下去,国内局势的变数就大了,东都政局的发展就扑朔迷离了,而更重要的是,东都大大小小的政治势力有了更为充足的时间“推波助澜”。到了那一刻,东都政局稳定与否,就成了决定东征胜负的关键因素,而皇帝和改革派们迫于形势的需要,不得不做出妥协,以设立储君来缓和内部激烈矛盾,以储君坐镇东都来维持国内局势的稳定,以国内局势的稳定来确保东征的胜利。 杨庆大约估猜到“不乐观”背后所蕴藏的隐秘了,但是,他无法接受这一观点,东征倾尽了国力,征调了几十万卫府军精锐,一百多万民夫杂役,如此实力,还灭不了一个小小的蛮夷之国? “缘由?”杨庆当即追问道。 “三月十四日,远征军强渡辽水,向高句丽发动攻击。六天后,远征军推进了一百余里,包围了高句丽西北第一重镇辽东城。然而,直到某离开东都为止,都没有接到远征军攻陷辽东城的消息。”杨潜目露厉色,冷笑道,“两个多月过去了,远征军竟然只向高句丽境内推进了一百余里,几十万远征将士围着辽东城日夜攻击,竟然拿不下来,这太可笑了。” “辽东城距离高句丽中部重镇乌骨城还有五百余里,距离高句丽境内最大的天然险阻鸭绿水还有六百余里,距离高句丽首府平壤城还有一千余里。而六月即将来临,远东的雨季至少要持续一个月,也就是说,远征军若没有在雨季来临前攻占乌骨城,逼近鸭绿水,那么只有等到七月雨季结束后,才能继续展开攻击,而那时远征军只剩下两个月的攻击时间了。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远征军要跋涉一千余里,要攻陷数座重镇,要突破数条大河,最后还要拿下平壤城,难度不是大,而是难于登天,除非上苍眷顾,赐予奇迹,否则……” 杨庆非常吃惊,“消息准确?” 杨潜神色沉重,用力点头,“据某所知,依照预定之策,此刻远征军应该攻陷乌骨城,横渡鸭绿水了。远征军唯有在雨季来临前,抢渡鸭绿水,在其东岸建起牢固堡垒,在河面上架起浮桥,把更多军队和物资送往前线,才能确保雨季结束后,远征军依旧保持高昂士气和强大战斗力,以最快速度杀到平壤,与渡海而去的水师联合攻打平壤。但目前看来,这是绝无可能之事,依照目前远征军的攻击速度,能在冬天来临前逼近鸭绿水就非常不错了,然后战争将不可避免地拖至明年。” 杨庆凝神思考,良久,他犹豫着问道,“有没有可能出现奇迹?比如高句丽内讧?比如远征军攻克辽东城后,高句丽人突然崩溃,兵败如山倒,一溃千里?” 杨潜笑了起来,反问道,“开皇末年,先帝为何不惜一切代价攻打高句丽?圣主登基后,为何修长城、开运河、西征吐谷浑,倾尽国力讨伐高句丽?” 杨庆没有说话,心里却一清二楚。 原因很简单,高句丽人的野心越来越大,不但要做远东霸主,还要入侵中土拓展疆域。如果高句丽人吞并了远东诸虏和半岛小国,雄霸远东,那么中土就陷入了东有高句丽、北有东。突厥,西有西突厥的三面包围,国防压力倍增,中土唯有倾尽国力才能守住万里边疆。但是,被动防御始终解决不了安全隐患,唯有积极防御,以攻代守,彻底摧毁隐患,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以中土目前的力量,无法深入数万里的西土,也无法北上万里远征大漠,只有高句丽可以一棍子打死,而打死高句丽,不但可以起到杀一儆百的威慑作用,还能打破荒外诸虏对我万里边疆的三面包围,有效缓解我中土国防重压,有利于我中土的繁荣发展。所以远征高句丽之策最为“经济实惠”,可以⊥中土以最小代价换取到最大利益,势在必行。 高句丽人既然野心勃勃要做远东霸主,当然在内是积极备战,在外是远交近攻,经济军事国防外交全面发展,实力虽然不足以与中土抗衡,但在远东地区绝对是首屈一指的老大,无人敢挡其锋锐。如果中土是一头老虎,那高句丽就是一头野狼,虎狼相斗,就算结果是可以预料的,野狼也绝不会束手就缚,宁死也要咬下老虎一块肉,所以指望高句丽人内讧,指望高句丽人一溃千里,实在是有些痴人说梦。 战争如果拖到明年……杨庆不禁浮想联翩了。战争如果拖到明年,等于皇帝和改革派们在军事上遭遇了挫折,在政治上陷入了被动,可谓进退失据,焦头烂额,疲于应付,最终不得不向朝堂上的保守派做出有条件的妥协,唯有如此,战争才能继续下去。 既然可以预见到东都政局的发展方向,可以预见到中土局势难以逆转的走向,那么一切皆有可为啊。由此推想到这次元氏、独孤氏、郑氏和杨氏之所以能够结盟合作,肯定与他们对东征战场的透彻了解有直接关系,正因为东征战场出现了有利于他们的变化,所以他们才积极合作,才主动出手反击。 然而,东征前线的皇帝和中枢重臣们,对当前局势同样一清二楚,既然东都能推衍出未来各种可能性并据此做出对策,那么行宫同样会拿出反制之策,皇帝和改革派们绝不会认输,绝不会轻易败在东征战场上,绝不会轻易向保守派妥协,更不会延缓或者暂停改革的步伐。 杨庆不敢走“钢丝”,他的位置太高了,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深渊,在没有确实把握之前,他不敢盲目而草率地做出决策。 “既然东征进程已经严重受阻,圣主必然会修改攻击之策,行宫必然要针对未来可能出现的各种危机拿出不同对策。”杨庆叹了口气,“圣主既然能击败吐谷浑,在极为恶劣的条件下赢得了西征的胜利,就有可能在更为恶劣的条件下,击败高句丽赢得东征的胜利。” 杨潜轻轻点头,同意杨庆的说法,“圣主能否力挽狂澜,关键不在于实力的强弱,谋略的高深,而在于上苍的眷顾。” 杨庆疑惑不解,“何意?” “圣主若想创造奇迹,就必须在雨季来临前渡过鸭绿水,而远征军也就必须放弃步步推进、稳扎稳打的作战方式,转而以精锐主力千里跃进,直捣龙门,直杀平壤,以摧毁高句丽人的都城来摧毁高句丽王国。但远征军能否实现这一目标,完全取决于雨季何时来临,若雨季延迟一段时日,给远征军更多时间,实现这一目标的可能性还是很大。”杨潜停了一下,眼里涌出了几丝悲伤,“如果上苍帮忙,远征军顺利杀到了平壤城下,那么接下来远征军就需要源源不断的粮草辎重。但是,雨季开始了,大小河流暴涨,洪水泛滥,再加上高句丽人坚壁清野对运输线路的严重破坏,还有那些依旧被高句丽人牢牢控制的重镇险隘对我运输线的巨大威胁,可以预见,我后方的粮草辎重根本难以运抵平壤城下。” “或许上苍还会继续眷顾我们,今年的雨水量并不大,今年的雨季也不会延长,而高丽王众叛亲离,平壤城不攻自破。”杨庆说道,“西征时,吐谷浑的步萨钵可汗伏允不就是众叛亲离,王城伏俟城不就是被卫府军一鼓而下吗? “西海广袤无边,阿柴虏本为游牧,大兵压境之下,为保存实力,放弃王城转战雪山,乃战略撤退,只待养好了伤口,便可卷土重来。”杨潜摇手说道,“高句丽位于半岛之上,弹丸小国,强敌环伺,大兵压境之下,退无可退,唯有与国共存亡。两者没有可比性,远征军若以西北阿柴虏去揣度东北高句丽,则必陷危局。” 杨庆没有说话,但看得出来,他对高句丽不屑一顾,对皇帝和远征军还是抱有信心,对奇迹的出现还是充满了期待。 “辽东城距离平壤有一千余里,远征军选锋主力千里跃进,实际上已经形成了孤军深入之势,根本得不到后方粮草辎重的支援。”杨潜耐心地解释道,“雨季来临,大小河流暴涨,远征军后续人马受阻,无力跟进,而远征军选锋主力同样受阻,无法后撤,事实上已经被困在了平壤城下,这时候只要出现任何一个变数,比如雨季延长、粮草不济,或士气低迷、军心紊乱,都会导致全军覆没之祸。” 杨庆思前想后,反复考量,最终还是接受了杨潜的观点。 上苍不可能永远眷顾中土,战争也不可能总是靠运气取胜。就目前东征战局来说,不论是皇帝还是远征军的统帅们,都不敢冒全军覆没之险孤军深入直杀平壤,所以,最稳妥的计策还是把战争延续到明年,虽然战争时间延长了,中土付出的代价更大了,但相比最终所取得的胜利,所实现的众多战略目标,这个代价还是划算的。 杨庆终于做出决断,征召人马,出关戡乱。 第两百一十一章绣衣直指 郇王杨庆密书独孤澄、杨恭仁,考虑到当前通济渠一线贼势猖獗,水道随时有断绝之危,荥阳有责任戍卫通济渠水道的安全,故郡府做出决策,愿意在财力上全力支持乡团宗团等地方武装出关戡乱,同时也愿意与东郡携手,给予济阴太守韦保峦以最大的财力支持,帮助其剿杀济、菏一线贼寇,尽快稳定济阴局势。 杨庆妥协了,但授人以柄的事坚决不做,要恪守职责,要在自己职权范围内与他方合作,至于借戡乱之名公开征召人马,亲自统率军队出关剿贼等等,那是绝无可能,虽然前面已经有了张须陀、段文振、崔德本等各地行政官长迫于形势,不得不先斩后奏,以戡乱剿贼之名代行军事职权的先例,但他不行,他的身份太敏感了,稍有违法僭越之举,就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所以这种“出头鸟”的事别人都可以做,就他不能做。 杨庆不做“出头鸟”,谁做?理所当然是郑氏。杨庆态度坚决,力举郑氏“扛大旗”。 郑氏就在荥阳,河南第一豪门,声望极高,只要郑氏登高一呼,必定应者云集,拉一支上万人的队伍轻而易举。但是,郑氏岂敢轻易介入皇统之争?再说郑氏隶属山东贵族集团,是河南政治势力的领袖,如果郑氏“出头”,那牵扯太大了,对东都政局的影响难以估量,不要说郑氏不敢冒此风险,就是元氏、独孤氏也不敢行此险招,肯定要坚决阻止。 杨庆的目的就是反戈一击。你元氏、独孤氏和郑氏假借结盟之名威胁我,以荥阳安危来胁迫我做“出头鸟”,你当我是鱼腩好欺负,可以任由宰割啊?不错,叛贼一旦突破了天堑关防,杀进了荥阳,威胁到了东都安全,甚至断绝了通济渠,足以置我于死地,但你们也跑不掉,军政两界头颅不保的多了,谁怕谁?要做出头鸟,你们做,不要拉我下水。 东都很快做出了反应。 杨庆不做出头鸟,这在东都“大佬”的预料之内,但由荥阳地方发动的戡乱剿贼不仅仅需要军队,更需要钱粮的支持,而东都不可能给钱给粮,这是荥阳官府的事,东都没有理由插手,也不可能插手自找麻烦,所以一定要把杨庆拉上“贼船”,要让他心甘情愿地出钱出粮。 既然杨庆做出了承诺,东都“大佬”的目的达到了,接下来的事当然好办了。 东都急报荥阳,皇帝下旨,因东都奏报通济渠一线贼势日渐猖獗,危及到了通济渠安全,故命令留守御史台的副长官治书侍御史韦云起,马上出京巡查通济渠一线,并授权其在紧急情况下,依据军兴之法阝战时制度),代行军权,发兵戡乱。为此东都紧急通知通济渠一线所有郡县,要求他们做好接待工作,并负责韦云起的安全。 杨庆看完这份急报,一股怒火冲天而起,当即就把这份急报砸在了地上。 搞了半天,东都某位“大佬”竟然就是韦云起。韦氏终于按捺不住,捋起袖子,亲自上阵了,而且充当急先锋的,竟然是韦氏家族的核心人物之一,位高权重、声名赫的韦云起。 很显然,元氏、独孤氏和郑氏之所以结盟,都是因为韦氏居中斡旋,而杨恭仁和自己一样,也是没办法,齐王是皇族血脉,外人都竭尽全力帮他上位,自家人还能拖后腿?于情于理都要帮一把,结果就把自己“帮”上了关陇本土贵族集团这艘庞大的“贼船”。 杨潜正好闻讯而来,看到杨庆怒不可遏,有些吃惊,俯身捡起急报匆匆扫了一眼。 “韦家来了位绣衣直指。”杨潜马上想通了原委,对韦氏的的手段也颇为不满,但人家棋高一着,利用了你又如何?不声不响把你拖下水又如何?只能怪你自己智慧不够。 绣衣直指就是侍御史的别称,而韦云起这位绣衣直指名气可不是一般的大。大业元年,也就是今上登基那一年,东北的契丹人骚扰边境,入侵中土,高句丽人也在一旁蠢蠢欲动,东北形势非常紧张。当时为通事谒者负责外交事务的韦云起,奉命去处理这件事。韦云起先到东。突厥借了两万轻骑,然后直杀契丹。突厥人与契丹人是盟友,没有防备,结果被韦云起偷袭得手,打了个措手不及,一败涂地。韦云起以夷制夷,一战成名。 “出京之前,你可知道这件事?”杨庆冷声质问。 杨潜摇头,“某只注意到安昌公与民部侍郎韦津、太常少卿韦霁有过接触,倒是忽略了这位大义灭亲的绣衣直指。” 杨庆瞪了他一眼,连连摇头。去年齐王杨喃“失德”一案,就是在风暴越来越大,逐渐失控的情形下,由这位治书侍御史“大义灭亲”,亲自上奏弹劾,以壮士断腕的勇气毅然终止了这场风暴,否则不但齐王杨喃要倒塌,韦氏也将付出惨重代价,受到波及的元氏也是颜面扫地。韦云起为了韦氏,不惜做了一回“恶人”,但知情者寥寥,而恨他的人却很多,尤其损失最大的韦世康一房,失去的不仅仅是亲人、名声,还有权力和财富,所以即便知道韦云起“壮士断腕”是为了韦氏整体利益而不得不为之,但刀砍在韦世康一房,那种“手足”断去的痛苦,足以⊥韦世康的子孙们对韦云起恨之入骨。 “你家大人亦不知情?”杨庆的语气依旧冷厉。 杨潜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他不能欺骗杨庆,看到这份急报后,他已经估猜到父亲肯定知情,但为了把杨庆“拖下水”,只能隐瞒。 杨庆不仅仅谨慎,还非常精明,虽然他把自己的超级精明隐藏在他的谨小慎微的表象之下,但杨恭仁了解他,知道他明哲保身的私心非常严重,一旦让他获悉自己是与韦氏结盟,走到皇帝和改革派的对立面,那就算杀了他也不会出手帮助齐王杨喃,更不要说给出关戡乱的军队提供钱粮辎重了。 “你知道后果吗?”杨庆愤怒了,厉声质问道,“你家大人难道就不考虑一下,假若齐王失败,他和我还能保住颈上人头?” 杨潜苦笑,“假若齐王失败,为此承担责任的人太多,即便追究到皇族,责罚也不会严重,相反,若京畿关防失守,叛贼杀进荥阳,为此承担责任的人就很少了,而做为荥阳郡守,理所当然是主要责任者之一。” 言下之意,人家联手算计你,防不胜防,就算我家大人提前告诉你真相又能如何?荥阳这里已经是个陷阱了,你就在陷阱里,如何逃脱?瓮中之鳖啊。 杨庆强忍怒气,思谋对策。良久,他忽然问道,“听说你和白发贼交过手 杨潜点点头,也不隐瞒,把去年追随齐郡郡丞张须陀进入鲁郡剿贼的经过详细告之。今春他因为祖父辞世回京参加丧礼,便离开了历城鹰扬府,至今也没有回去复职,但与秦琼、吴黑闼等袍泽始终保持着联系,从他们的书信中也大概了解了一些今春鲁郡局势的变化,让他深感不解的是,白发贼明明在宁阳一战后,取得了鲁西南战场的优势,却为何突然放弃这种优势,舍近求远,舍易求难,调头杀进中原? 从目前东都政局和中外局势来分析,白发贼杀进中原可谓是神来之笔,瞬间便改变了整个中土局势的走向,虽然目前这一影响尚不明显,但再过几个月之后,当东征战场和通济渠战场同时决出胜负之后,对中土局势的影响就完全显现出来了。 “白发贼不可能有这等惊人的远见卓识。”杨潜最后总结道,“在某看来,白发贼的背后肯定有一只无形之手,而这只手操控着叛军,利用叛军来影响东都政局,改变中土局势的走向。” 杨庆静静地听着,思考着,待杨潜说完之后,问道,“在你看来,那只手的目的是什么?” “自东征开始后,大河南北叛乱迭起,叛贼越剿越多,渐渐已成燎原之势,若东征不能迅速结束,战争拖延到明年,那么可以预见,在国内镇戍力量严重不足的情况下,叛乱会迅速蔓延到整个山东乃至其他地区,国内局势会越来越恶劣,甚至在一些居心叵测者的推波助澜下,会一发不可收拾。” 杨庆的脸色难看了,眼里更是掠过一丝凌厉杀机,“要篡国吗?” “必须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敌人的意图。”杨潜冷笑,“对某些人来说,篡国不过是家常便饭而已,不以为奇。” 话说到这份上,杨潜的意思就很直白了,这次出手,可不仅仅是为了齐王杨喃,还为了戍卫国祚,所以义不容辞。 杨庆怒气渐息,想了片刻,问道,“你有什么打算?是留在我身边,还是 “既然已经既成事实了,某不如大大方方地追随绣衣直指之后,去战场上冲锋陷阵,与白发贼再度厮杀于两军阵前。” “善”杨庆点头道,“你跟在韦云起身边也好,只是千万要谨慎,那人心机深沉,杀伐决断,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第一百一十二章赤膊上阵 治书侍御史韦云起抵达荥阳首府管城。 荥阳太守郇王杨庆,会同郡丞、郡尉等郡府官员,还有荥阳郑氏等诸多河南地方贵族豪望,高调相迎,设宴款待。 高调迎接是给东都面子,御史台的副长官奉旨巡查通济渠一线,代表的是皇帝和中央,这个面子必须给,而现在通济渠一线的局势又非常糟糕,官府和鹰扬府故意不作为,地方势力或冷眼旁观,或浑水摸鱼,凡此种种实在是经不起上差的纠察,所以便抱着“我敬你一丈,你还我一尺”的心理,先拉近关系再说。 吃饭是小事,戡乱才是大事,而对韦云起来说,戡乱要人马,要钱粮,要地方官府、鹰扬府和贵族豪望的全力支持,所以他也是放下身段,主动迎合,力求与各方达成妥协,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拉起一支戡乱队伍。 荥阳郑氏兑现承诺,全力配合,而非常时期,原荥阳、东郡境内的,还有从济阴境内逃出来的大小贵族豪望们,也积极响应郑氏的号召,带着他们的乡团宗团纷纷赶赴浚仪集结,追随韦云起戡乱剿贼。 自白发贼带着鲁西南义军联盟杀进中原以来,不但挟持了不计其数的河南灾民,还利用这些灾民攻城拔寨,烧杀掳掠,给当地的贵族豪望们带来了巨大损失,有些甚至家破人亡倾家荡产,而济、菏水道和通济渠水道控制权的丧失,更是给了依赖这两条水道赚取财富的贵族豪望们以沉重打击。所有遭受损失的人,对白发贼和鲁西南义军联盟都是恨之入骨,戡乱剿贼的意愿非常强烈,但河南贵族集团以荥阳郑氏为“大旗”,唯荥阳郑氏马首是瞻,而郑氏面对扑面而来的危机,面对难以估算的损失,一再隐忍,这背后的原因大家心里都有算。 郑氏在寻找反击的机会,在殚精竭虑寻找盟友,以求利益最大化。虽然郑氏的确有实力戡乱剿贼,也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但前提是,郑氏不能出头,不能白费力气,还必须赢得足够回报,当然了,更不能为他人作了嫁衣裳。郑氏待价而沽,韦氏急吼吼地跑来了,双方一拍即合,交易成功。 郑氏出人,地方官府出钱。荥阳太守杨庆、东郡太守独孤澄、济阴太守韦保峦和梁郡太守李丹,要么亲自向韦云起信誓旦旦的做出保证,要么遣派使者呈递书信,承诺竭尽所能给予钱粮支持。 韦云起在管城待了一天,具体了解了一下通济渠一线的最新局势,把戡乱剿贼的前期准备工作也一一落实了,随即起程赶赴浚仪城。 武贲郎将费曜、荥阳都尉崔宝德率诸鹰扬长官和地方官员到城外迎接。 费曜已经接到了元文都的密信,崔宝德也从家族的密信中获悉了东都政局的变化,两人都知道韦氏这次为了把齐王杨喃推上储君宝座不惜代价了,而韦云起或许存了“将功折罪”的心思,更是赤膊上阵,为齐王杨喃冲锋陷阵。 元文都明确告诉费曜,没有皇帝和中枢的命令,京畿卫戍军不得跨出天堑关防一步,而留守东都的卫府将军们,即便有着不同的利益诉求,但在大是大非的原则面前,他们也不敢擅自调用军队,也就是说,当前东都军方的态度非常强硬,除非通济渠中断,不得不依据军兴之法先斩后奏,否则绝不调派一兵一卒出京戡乱。 元文都据此警告费曜,韦云起狠手辣,杀伐决断,行事诡谲,不讲规矩,一旦其在戡乱战场受阻,极有可能假借叛军之名断绝通济渠,从而逼迫京畿卫戍军不得不出京剿贼。假若形势恶化,首当其冲的便是费曜和崔宝德,两人坐镇浚仪,肯定要出关一个。元文都要求费曜,坚决不出关。元氏对齐王的支持非常有限,对韦氏更是十分提防,上次元氏就已经给韦氏阴了,搞得颜面无存,哑巴吃黄连,所以这一次若韦氏故技重施,元氏不但不能上当,反而要给其迎头一击,你当我是软柿子好捏啊? 韦云起巡视了关防要塞,然后便向费曜和崔宝德求援,我要出关剿贼,但随我出战的都是地方乡团宗团武装,缺少武器,你们是不是支援一些? 费曜和崔宝德一口答应了。 费曜是受元文都所托,元氏既然与韦氏合作,总要有所表示,不能空口讲白话,而崔宝德则迫于荥阳郑氏的求助,不好不答应,毕竟两家长期以来都是合作多于对抗,这点小事上不了台面,顺水人情而已。 第二天韦云起就离开了浚仪城,越过天堑关防,直奔二十多里外的黄河古道。 济阴太守韦保峦与两千多济阴乡团宗团将士已于两天前抵达黄河古道,等待韦云起的到来。 韦云起五十多岁,中等身材,体型削瘦,一张生硬冷峻的面孔,剑眉下有一双锐利如刀的眼睛,让人望而生畏。 长得富富态态,面庞圆润,看上去温恭而亲和的韦保峦,虽贵为国公,但在韦云起面前却没有半点优势,相反,倒是颇为紧张,甚至有些畏惧。 实际上不要说韦保峦惧怕韦云起,济阴郡府的其他官员在韦云起面前无一不是战战兢兢。韦云起除了御史台副长官这个身份让官僚们惊惧不安外,在战场上的血腥杀戮也给他带来了恶名。当初他借突厥人之手一战击败契丹人后,俘获四万余人,其中男丁全部斩杀,一时间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让北方诸虏无不闻之色变,悚栗欲绝。一个谈笑间斩杀数万北虏,手上沾满了累累鲜血的人,就是恶魔般的存在,谁不怕? 果然,韦云起抬手就杀人,除了韦保峦这个郡守,他实在没有资格杀以外,其余大小官员,凡弃城而逃者,统统斩杀。转眼几十颗人头落地,血淋淋地高悬于辕门之外,人人自危,个个惶恐。 负责监斩的就是杨潜。当郇王杨庆有意把杨潜介绍给韦云起的时候,韦云起就心知肚明了,毫不犹豫地征辟杨潜为自己的录事参军事,掌总录众曹文簿,举弹善恶,委以重任,摆明了就是要把皇族绑在自己的“船”上。 杨潜回报韦云起,人都杀了,枭首示众了,该立的威都立了,接下来就要以最快速度整合从各地陆续赶来的乡团宗团,尽快把军队组建起来,而建军的相关事宜,也是由杨潜全权负责。 待杨潜详细汇报完了,韦云起颇为赞赏的频频点头,忽然他问了一句,“你之前在历城鹰扬府?” “某在历城鹰扬府出任司马一职。” “如此说来,你与白发贼交过手?” “明公是否想了解一下白发贼?”杨潜微笑问道。 “某了解他一部分。”韦云起冷笑道,“当初他火烧白马,劫持御史,震惊东都,可谓恶名昭彰,但随即他就在芒砀山聚众叛乱,在通济渠上劫掠重兵,接着他虚晃一枪,调头杀进了齐鲁,上了蒙山。现在,他竟然又杀进了中原。某十分不解的是,如此一个实力不济的叛贼,为何董纯、梁德重剿杀不了?为何张须陀和段文操也剿杀不了?” 韦云起望着杨潜,目露寒光,“你能否告诉某答案?” 杨潜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 韦云起冷哼,“在某的面前,有什么话不敢说?” 杨潜微微躬身,谨慎问道,“据传,白发贼白马越狱时,白马城中曾有胄曾惊鸿一现,不知明公可曾耳闻?” 韦云起的眼睛微微眯起,眼神阴森逼人,脸色更是冷若冰霜。 “谁?” “不知道。”杨潜回答得非常于脆。 韦云起盯着杨潜的眼睛,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神看穿他的心思,但杨潜眼神清澈平静,神态淡然,似乎并没有欺瞒之意。 “你怀疑白发贼的背后有黑手?” “白发贼的背后肯定有黑手。”杨潜语气笃定,“宁阳一战,白发贼击败了段使君,已经掌控了鲁西南战场的主动权,他完全可以乘势扩大胜果,以蒙山为中心发展壮大,但他没有,他竟然匪夷所思地杀进了中原。如此神来一笔,岂会出于一个荒外马贼出身的叛逆之手?” 韦云起凝神沉思,良久,他缓缓说道,“若有内奸,此仗就难打了。” 杨潜没有说话,他担心的不是内奸,而是东征。 “明公,此仗不是难打,而是怎么打。” 韦云起听出杨潜话中有话,目露疑问之色。 “东莱水师即将择日出征,这时候,若明公打得狠,打得急,迫使白发贼撤回齐鲁,切断了徐州至东莱的运输通道,那必将影响到水师渡河,影响到正在进行的东征。” 韦云起脸色微变,半晌无语。 鲁西南义军联盟统帅部,大总管府。 萧逸急匆匆走进帅帐,不由分说把李风云拉进了偏帐。 “浚仪来了秘使。”萧逸低声说道,“治书侍御史韦云起已经抵达浚仪,要征召河南所有乡团宗团,向我义军发动攻击。” 韦云起?李风云眉头微皱,想了片刻,对萧逸说道,“把蒲山公请来,他应该比我们先得到消息,而且东都那边可能已经拟好了对策。” 萧逸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李风云的意思,马上去寻李密。 第一百一十三章难做决断 李密在义军总营的公开身份是济阳豪雄王要汉、王伯当兄弟的信使,李风云通过他与瓦岗人保持密切联系,而李风云与瓦岗人的特殊关系在总营乃是公开的秘密,再加上李密又是王伯当亲自带到联盟总部的,所以没人怀疑李密身份有假。 李密只求与李风云合作,只要能影响李风云的决策,那么在中原这盘大棋上,义军联盟这颗“棋子”必能依照他的要求发挥出他所需要的作用,所以他把自己隐藏得很深,在总营里深居简出,从不与其他义军首领进行接触,这实际上也是一种态度和暗示,告诉李风云他来此的目的就是合作,各取所需,没有其他意图。李密的做法显然赢得了李风云的好感,这从李风云每天深夜都邀其坦诚交谈便能看得出来,李风云对这次合作亦抱有很大诚意和期待。 今天李风云一反常态,烈日当头就邀请李密速赴帅帐,而且前来传信的还是大总管府的录事参军事,显然是发生了大事,但李密并无异色,摇着蒲扇,信步而行,从容淡定,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有所预料。 “治书侍御史韦云起出关了。”李风云一边邀请李密坐下,一边不动声色地说道。 李密点点头,问道,“将军的精锐还在蔡水一线?” “某已命令选锋军各团火速撤至通济渠东岸。”李道,“目前尚有大量灾民正在入豫途中,一旦大战爆发,必殃及无辜,所以请先生务必竭力相助。” “将军无须担心。韦云起出关,无非是充当齐王杨喃的急先锋,为齐王杨喃出京戡乱铺平道路,但当前通济渠一线的局势太乱了,就算韦云起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敢孤身一人跳进来,所以他南下还需时日,他必须先把自己武装起来,把河南各地的乡团宗团武装整合起来形成战斗力,同时利用灾民西逃豫州向颍川、淮阳诸郡施压,迫使颖汝方面出兵戡乱,如此便可对通济渠一线的义军构成夹击之势。但颍川、淮阳诸郡绝无可能配合他在通济渠一线戡乱,而理由便是灾民大量涌入导致形势紧张,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大规模的暴乱,为此颖汝地区的官府、鹰扬府只能动员全部力量赈济和安置灾民,竭尽全力维持颖汝地区的稳定。所以,此时此刻,颖汝方面不但不会阻碍灾民的进入,反而会敞开大门接纳灾民,否则,他们哪来的理由去应付东都,去拒绝韦云起?” 李密说得振振有词,李风云却听出了名堂。 东都杨玄感不会配合韦云起戡乱通济渠,但也不会给义军更多支持,而义军一旦把灾民全部送进豫州之后,虽然看上去是甩掉了大包袱,是轻装上阵了,但实际上也失去了挟持之物,已经没有可以威胁到东都、地方官府和鹰扬府的“致命武器”了,也就是说,形势马上就要变,而这种变化对官方有利,对义军却十分不利。 李密总算找到机会掌握主动了。你义军联盟若想生存发展,就必须与我合作,而且还必须听我的指挥,否则你麻烦就大了。 李风云却不认为这是什么大麻烦,他更不会把主动权拱手交给李密,任其宰割。 “韦云起出关戡乱,肯定得到了荥阳郑氏的支持,而河南人态度的转变,直接改变了通济渠一线的形势。”李密继续说道,“据某的估计,如果荥阳郑氏倾尽全力的话,至少能给韦云起凑足一支数万人的军队,但郑氏不可能把自己的力量全部暴露出来,所以,不出意外的话,韦云起在未来几天内,大概能得到三到五千左右的人马。” “卫府方面呢?荥阳诸鹰扬是否出关?”李风云问道。 李密摇头,“军方态度强硬,没有皇帝和中枢的命令,绝不出关戡乱,但是,如果通济渠中断,严重危及到了东都安全,影响到了东征胜负,关系到了东都一大群军政长官的身家性命,那依据军兴之法,军方必定要先斩后奏,果断出兵戡乱。” 李风云的心陡然提了起来,他意识到李密话中有话,意识到韦云起此刻出关戡乱,背后肯定藏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李密与李风云合作的基础就是通济渠不能中断,通济渠一断,整个形势就失控了,不论是李密还是李风云,都无法掌控局势的发展,但齐王杨喃若要出京戡乱,就必须让形势失控,就必须让义军和自己的政治对手同时失去对形势的控制,如此主动权就到了他的手上,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带着军队出京戡乱,而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无从施展,齐王杨喃和支持他的卫府军队将赢得最后的胜利。 李风云和李密四目相对,彼此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到了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韦云起此刻出关,不是戡乱剿贼,而是伺机断绝通济渠,给齐王杨喃打开出京戡乱的大门。 “七月。”李话了,语含双关,“七月是关键。” 李密的脸色有了变化,变得有些阴沉了,“将军曾对某说过,齐王是皇统继承的唯一人选。” 言下之意,你在政治上的立场虽然反对皇帝和改革派,主张更迭皇统,但你坚决支持的是齐王杨喃。既然如此,让齐王杨喃出京戡乱,岂不是你的目标所在?既然你的目标是让齐王杨喃建下戡乱功勋,那么鲁西南义军联盟就是你手上的“棋子”,而你为了帮助齐王杨喃上位,势必要牺牲整个义军联盟。既然你已经决定要牺牲义军联盟,你还担心什么?由此引申一下,那你现在还有继续与我合作的必要吗? 始终坐在一侧沉默不语的萧逸听不懂了,眼里都是茫然之色。这两位云里雾里的都在说些什么?李风云为何要说“七月是关键”?而李密听到这句话之后,又为何直接换了一个话题,跳到皇统继承上去了? 李风云不说话了,两眼望着悬挂在偏帐一侧的地图,若有所思。 七月是关键。东征战场上,七月是交战双方胜负转折之期,齐王杨喃若要出京戡乱,必然会选择在七月出手,如此可确保稳妥,确保进退无忧。由此推断,留给义军继续劫掠通济渠的时间已经很短了,而依照李风云所拟制的西征之策,他绝不会在通济渠一线与官军正面决战,只要东都出兵,他就果断后撤,重回鲁西南背靠蒙山继续壮大。 李密则被李风云所透露出来的讯息误导了,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证据证明李风云背后的黑手到底是齐王杨喃还是某个山东豪门,他甚至以为义军联盟就是李风云拿来实现其政治目标的牺牲品,而刚刚李风云所说的“七月是关键”又进一步误导了他,让他以为李风云要跑了,迫不得已之下,他不得不与李风云“正面交锋”,你到底是谁的人?你目的何在? 良久,李风云转目望向李密,郑重其事地问道,“先生认为谁是最合适的皇统继承人?” 李密目露鄙夷之色,紧紧闭紧了嘴巴。他没想到李风云会问出如此白痴的话。谁是最合适的皇统继承人?既然我不支持齐王杨喃,那答案岂不是呼之欲出了?还需要问吗? 不过李密从这句话里也读出了自己所需要的答案。凡非常之人,野心都非常大,尤其像李风云这种桀骜不驯的!人,岂能甘心为他人驱使,为他人卖命?以李风云现在的实力,足以⊥他野心膨胀,让他想入非非。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越是盗贼出生的枭雄,越是迷信这句造反有理的话。李风云总算透露了一点真正的心声,他想借别人之手壮大自己,然后于一番王霸大业。 李风云始终盯着李密的眼睛,他从李密眼神的细微变化中,估计自己的误导成功了。 李风云笑了起来,主动提出了新条件,“先生需要某做甚?” “某需要将军创造一个奇迹。”李密毫不犹豫地说道,“或许将军信心不足,但某却有足够信心,让将军创造一个震惊中土的奇迹。” 李密不客气了。你有野心,很好,但你若想走近目标,现在就必须听我的 “某的确信心不足。”李风云讨价还价,“某的军队虽然人数不少,但严重缺乏武器,根本没有一战之力。若东都出兵,某必然后撤,绝不与官军正面对抗。” 李风云的意思很直白,我到通济渠来就是打劫,就是混乱东都局势,东都各方势力斗得越激烈,义军联盟就越安全,当然,一旦形势不对,义军联盟马上就逃之夭夭。 李密迟疑不语。李风云摆明了就是从他手上“敲诈”一批武器,但这无所谓,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那是不可能的,只是李风云拿到武器后,会不会信守诺言,遵从自己的命令,指挥义军联盟给齐王杨喃以致命一击?还是那句话,李风云的背后到底是谁?李风云有野心,这对自己有利,但这个野心到底有多大?是否已经大到了背叛恩主的地步? 这是赌博啊,李密有些不安,一时难做决断。 第一百一十四章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义军各路豪帅及其麾下各军长官奉大总管李风云命令,齐聚联盟总营军议 当袁安把治书侍御史韦云起出京巡查通济渠的消息说出来之后,所有人都知道好日子到头了,通济渠一线的官府和鹰扬府再不会“默契”的据城坚守,而义军各部也再无可能肆无忌惮、随心所欲地劫掠通济渠。此刻,所有人的心中都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个念头,今日李风云召集大家军议,肯定是部署撤退事宜,义军要离开通济渠返回齐鲁了。 “韦云起出京,说明东都政局已经发生了明显变化,换句话说,为了解决当前通济渠危机,东都一些重要势力已经达成共识,通力合作。” 出乎大家的意外,李风云并没有提到撤退一事,而是一如既往,就目前局势的变化,向大家详尽分析和推衍隐藏在局势背后的秘密。 “很显然,韦云起此刻巡查通济渠,是为齐王杨喃出京戡乱铺平道路,但此行对他来说,困难重重。韦云起没有得到东都军方的支持,京畿卫戍军没有出动迹象,另外据某所知,荥阳都尉府及荥阳诸鹰扬,也没有接到保护韦云起巡查通济渠的命令,所以荥阳的军队不会离开天堑关防。” “我们都知道,若想彻底解决通济渠危机,必须从根源下手,而造成通济渠危机的根源不是我们从齐鲁杀过来劫掠通济渠,而是河南灾民没有得到有效赈济,迫使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南下逃难求生。东都和地方官府的不作为,导致他们权威丧尽,官民之间的矛盾也因此激烈,而我们的出现,不过加速了官民矛盾的爆发而已。韦云起出京剿杀我们,是舍本逐末的短视之举,不但无助于缓解通济渠危机,反而会进一步恶化通济渠局势。” 霍小汉的脾气一如既往的急躁,李风云这边话音刚落,他那边就急不可耐地叫了起来,“明公,河南是荥阳郑氏的天下,只要荥阳郑氏支持韦云起,帮助韦云起攻打我们,形势就对我们非常不利。明公,此次西征中原,我们的目标基本上实现了,但军队人数的增加,并不代表我们就有实力与官军正面对抗 霍小汉对李风云的称呼改变了,对李风云的态度也恭敬了很多,但帐内没有人觉得奇怪,都觉得理所当然。义军这段时间的蓬勃发展,让豪帅们赚得盆满盂满,但实力的壮大尚是其次,对豪帅们来说,真正重要的是他们从发展中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未来美好的前景,看到了自己亦有王侯将相的可能,而这一切,都是拜李风云所赐。 一个多月前,义军付出了惨重代价才赢得了宁阳一战的胜利,当时豪帅们不要说看到未来希望了,就是眼前的生存危机都让豪帅们异常悲观,所以那时候大家都不愿失去联盟,都向李风云做出了妥协和让步。然而,一个多月后的今天,他们就为自己当初的妥协和让步庆幸不已了。如果当初大家没有跟着李风云杀进中原,也就不会有今天匪夷所思的发展壮大。今天义军联盟有五万多人,而且多数都是青壮之兵,如此实力,即便在缺少武器的情况下,杀回鲁西南,也足以把段文操打得丢盔卸甲抱头鼠窜。 不过,在大好形势下,豪帅们还是很清醒的。北海段氏的实力与荥阳郑氏没有可比性,鲁军的战斗力与京畿卫戍军的强悍实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既然韦云起出京是为齐王杨喃打头阵,那么京畿卫戍军也就马上要杀到通济渠了,对于联盟来说,此刻三十六计走为上,还是早一步撤退为好。 霍小汉开了头,做了出头鸟,其他人也就紧随其后,纷纷建议联盟主动撤离。西征中原的战果很大,如果因为过于贪婪而丢掉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李风云伸出双手连连虚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帐内立即安静下来。李风云的威信越来越大,对豪帅们的威慑力也越来越大,这一点不要说大总管府的僚属们感觉明显,就连豪帅们自己也切身体会到了,只是有些事不是他们可以控制的,目前联盟正处在一个飞速发展期,他们受益多多,如此机遇岂能错过?所以就算他们有私心,有野心,这一刻也只能压抑着,隐藏着,韬光养晦。 “联盟任何一个决策的做出,都要顾及到联盟现在的利益,但更要顾及到联盟未来的利益,如果我们只顾眼前利益而不顾未来利益,那损害的不仅是我们个人利益,还会危及到联盟的生存和发展。” 李风云这句话一说,众人当即把嘴巴闭紧了。若论谋略,大家都比不上李风云,而李风云的每一个决策,事实证明都给大家和联盟带来了巨大利益,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乱说话了,说得不好反而自取其辱。 “霍帅刚才说得对,韦云起之所以敢于出京巡查通济渠,主动向我们发动攻击,就是因为得到了荥阳郑氏的支持。”李风云看看大家,忽然微微一笑,问道,“某想问一下,荥阳郑氏为什么要支持韦云起出京戡乱?如果是为自身利益考虑,是为河南局势考虑,那他为何不在河南受灾或者灾情蔓延之际,竭尽全力说服地方官府赈济救灾?以荥阳郑氏的权势,就算地方官府阳奉阴违,它也有办法通过东都施压,虽不至于拯救万民于水火,但最起码可以赢得河南灾民的民心,一定程度上也可以把河南局势控制在可接受范围内。然而,荥阳郑氏没有这么做,却在河南局势失控之后,在东都其他势力的胁迫之下,不情不愿地给了出京戡乱的韦云起以有限的支持,这是为什么?” 众人都不说话,等待李风云自己给出答案。 “某一再告诉你们,自中土统一以来,朝堂上就有两股针锋相对的庞大势力,他们决定着中土政局的发展,而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血腥博弈,实际上是统一后所有政治风暴的幕后推手。”李风云笑道,“任何时候,在具体分析整体或局部局势的时候,大家都必须先把局势放到关陇人和山东人的博弈棋盘上,唯有如此,才不会百密一疏以致于犯下不可原谅的错误。” 众人顿时醒悟,各自凝神沉思。 荥阳郑氏是山东人,韦氏是关陇人,暂时的合作并不能缓解双方在基本利益上的激烈冲突。关陇人和山东人的“合作”肯定是各有目的,就像黄鼠狼给鸡拜年,绝对没安好心。 河南陷入今日困境,到底是拜谁所赐?荥阳郑氏在这场灾难中遭到了重创,到底谁是最大的受益者?荥阳郑氏的根基就是河南,重创河南就是重创荥阳郑氏,这是显而易见的事,而更为显而易见的事是,关陇人给了荥阳郑氏沉重一击,荥阳郑氏岂肯打落牙齿和血吞?所以此时此刻,荥阳郑氏看上去是在关陇人的联手打击下,不得不低头,不得不支持韦云起出京戡乱,但实际上,这或许就是荥阳郑氏展开反攻的开始,反攻的号角就在韦云起出京的那一刻吹响了。 机会,这是机会,这是联盟不可错过的机会,如果实事正如李风云所分析的那样,如果荥阳郑氏开始向关陇人展开反攻了,那联盟必将在通济渠战场上迎来一场空前胜利,而这场胜利必将给义军带来最为短缺的武器,而有了武器的义军,实力必将迎来一次更为巨大的飞跃。 “明公,你是否有确实把握?”孟海公有些激动,急切问道,“明公,你是否有荥阳郑氏的机密?” “某有绝对把握。”李风云笑道,“原因很简单,是谁拯救了河南灾民?是谁把河南灾民送进了豫州?是我们。” “对于荥阳郑氏来说,它并不是不想拯救灾民,而是在关陇人的四面包围下,自顾不暇,无力拯救。在最危急时刻,我们出现了,并且成功拯救了河南灾民。拯救了河南灾民,就是拯救了河南,而拯救了河南,就是拯救了荥阳郑氏。” “所以,荥阳郑氏要回报我们?”吕明星问道。他根本就不相信有这样的好事,如此幼稚而善良的想法,绝不会出自豪门世家。 甄宝车紧接着也说了一句,“拯救河南灾民的不是我们,而是颖汝贵族。”灾民进入豫州的通道就是他打开的,他在蔡水一带待了几天,当然清楚是谁拯救了河南灾民。 “你说对了,真正拯救河南灾民的是颖汝贵族,而颖汝贵族在拯救灾民的同时,也卡住了荥阳郑氏的脖子。”李道,“荥阳郑氏若想恢复实力,不但需要一个稳定的河南,更需要河南灾民的回归,而河南灾民能否回归,不但需要颖汝贵族的全力拯救,更需要颖汝贵族的通力配合。但颖汝贵族不会为了赚取声名而牺牲自己的利益,以自己的利益去帮助荥阳郑氏,这种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事,颖汝贵族绝对不会做,所以,荥阳郑氏必须付出代价,唯有让颖汝贵族满意了,荥阳郑氏才能如愿以偿。” 众人若有所悟。 颖汝贵族属于河洛贵族集团,而河洛贵族集团的核心力量是弘农杨氏,弘农杨氏的领军人物是礼部尚书小越国公杨玄感。在关陇贵族集团内部,河洛贵族集团与关陇本土贵族集团是对立的,弘农杨氏与关中韦氏是针锋相对的,而齐王杨喃正是小越国公杨玄感要打倒的对象。 荥阳郑氏若想让颖汝贵族全力拯救河南灾民,并让河南灾民顺利回归,就必须赢得杨玄感的支持,而若想赢得杨玄感的支持,就必须满足杨玄感的要求,与杨玄感结盟合作。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李密答应了李风云的要求,给义军一批武器,怎么给?怎样才能做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就是在战场上给,就是让李风云击败韦云起,让义军击败以河南乡团宗团为主力的戡乱大军,如此则无迹可寻,并且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第一百一十五章主动出击 豪帅们基本上接受了李风云的分析和推衍。从山东人的立场来说,当然不愿意帮助关陇人击败山东义军,所以荥阳郑氏即便给韦云起提供了军队和钱粮,也未必会尽心尽力戡乱,而颖汝贵族自河南灾民涌入豫州之后,手忙脚乱,分身乏术,短期内的确不可能进入通济渠一线剿贼,所以整个形势看上去对义军不利,但实际上远未到危急时刻,根本没必要匆忙撤离。 既然没必要匆忙撤离,那就理所当然继续劫掠通济渠,只是当前局势正在变化,联盟总部必须根据这些变化在军事部署上做出相应调整,该打的时候要打,该撤的时候坚决后撤。 考虑到接下来的局势越来越复杂,一旦指挥失误,义军可能会陷入通济渠战场进退两难,所以李风云提议,进一步集中军权于统帅部,为此在军队编制和指挥系统上进行一些调整。 李风云的提议当即得到了大部分义军首领的支持。几位豪帅虽心有不甘,但自义军高速扩张,并进入通济渠作战以来,一系列的实战证明,义军无论是团旅个体作战还是军团协同作战,都存在严重问题,而之所以产生问题,根源就在于指挥系统的混乱,令出多头,使得军团旅各级军官在作战过程中,常常接到不同甚至是截然相反的命令,无所适从。这种事一旦发生,贻误战机也就罢了,大不了完不成任务,但就怕遇到强悍对手,被人家一锅端了,那就悲剧了。 问题已经暴露,而且越来越严重,团旅级基层军官们更是满腹牢骚,抱怨不已,好在这段时间义军与官军在通济渠战场上达成了“默契”,双方都很小心,都主动避免冲突,才没有导致严重后果。不过这种好日子到头了,接下来局势要改变了,义军虽然没有与官军正面决战的想法,但没有想法不代表就能掌控局势,就能绝对避免正面决战,所以,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乘着当前局势对义军有利,义军还有自我调整的时间,果断改正错误,以便加强和巩固自身战斗力。 李风云建议,对现有军队的编制进行修改完善,而原则是,既要提高军队的指挥效率,又要提高军队的战斗力。 联盟军队中,选锋军是绝对精锐,也是目前唯一可以与官军一战的军队,所以这支军队的安排最为引人注目。 李风云手段狠辣,直接撤消了选锋军编制。 当初设立选锋军,是因为需要一支有速度有攻击力,还有临机处置权的精锐,唯有如此,义军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进通济渠。甄宝车做为选锋军的最高长官,权力非常大。统帅部不熟悉前线,只能给他一个攻击目标,至于怎么打,那都是甄宝车说了算,统帅部根本没办法于涉他的指挥权。 现在选锋军的任务完成了,而战局的最新发展,迫使统帅部不得不绝对控制这支精锐,李风云希望自己可以如臂指使地指挥这支军队,就像当初指挥苍头军一样,指哪打哪,没有一丝一毫的掣肘。所以,撤消选锋军,实际上就是撤消选锋军的指挥机构,就是拿回甄宝车的指挥权,只给他统兵权。 甄宝车的战绩功劳不可抹杀,李风云若想剥夺他的指挥权,必须想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办法,否则就是兔死狗烹,就是卸磨杀驴,既抹黑了自己,又得罪了兄弟,还破坏了联盟内部的安定团结,得不偿失。于是李风云不得不再一次整编军队,以现有军队编制为基础,把联盟所有军队整编为十六个军。 选锋军十个团,改为虎贲军。虎贲军总管甄宝车。 以原风云团为基础扩编的十团风云卫,现在命名为风云军。风云军总管徐十三。 把原备军十二个团改编为骠骑军。骠骑军总管霍小汉。 虎贲军、风云军和骠骑军总共有三十二个团,六千四百人,直接隶属于大总管府,由统帅部直接指挥。 苍头军扩军后有五个军两万人,孟海公的军队扩军后有三个军一万两千人,韩进洛、甄宝车、帅仁泰、霍小汉和徐师仁扩军后也各有一军,每军四千人。按照“战时从简”的原则,这十三个军的番号也就直接从联盟第一军命名到联盟第十三军。 为方便指挥,统帅部下设左中右三路总管府。左路总管韩进洛,副总管郭明,下辖四个军。中路总管孟海公,副总管吕明星,下辖五个军。右路总管帅仁泰,副总管徐师仁,下辖四个军。 李风云的整军方案在一片迎合声中顺利通过,没有遭遇到任何阻力。这倒不是豪帅们迫于李风云的强势,心悦诚服了,而是这一整军方案,实际上就是不久前的济阳整军方案的完善版。虽然李风云通过这一整军方案,直接控制了联盟精锐,并利用新建的虎贲、骠骑和风云三个军,把联盟里的精锐将士“一网打尽”,但李风云并没有亏待各路豪帅,相反,他非常慷慨,把十三个军五万多人马的统兵权和指挥权,统统给了他们,让他们的实力有了实质性的提高 而在人事安排上,李风云不但继续把甄宝车留在了统帅部,还把霍小汉也拉进了联盟权力核心,如此一来,与甄宝车同为一系的韩进洛当然无话可说,而与霍小汉同为一系的帅仁泰亦是暗自高兴。联盟中李风云实力最强,地位更是不可撼动,如果甄宝车和霍小汉能够与李风云建立起牢固的信任关系,对这两系军队的发展肯定非常有利。 三路总管府下辖的军队里,都有以苍头军为基础扩建的军团,其中左路和中路总管府各有两个军,右路总管府一个军,如此一来,三路总管府中,副总管的人选理所当然由李风云的人出任。吕明星和郭明都是苍头一系,都是追随李风云芒砀山举旗的老兄弟了,而徐师仁则摆明了唯李风云马首是瞻,也正因为如此,他虽然最后一个举旗,且举旗时间非常短,但在李风云的支持下,飞速发展,如今实力也足以与其他豪帅比肩了。 李风云的这种精心安排,其用意不言而喻,就是进一步剥夺豪帅们的军权,加强联盟对军队的控制,而豪帅们心知肚明,但苦于实力不济,只能强自忍耐。老大谁都想做,但做一个没有实力的老大,纯粹是找死,所以目前情况下,还是先依靠联盟发展壮大为上策,这时候假如脱离联盟,另立山头,肯定是人人喊打,旦夕败亡。 整军方案通过之后,执行难度就很小了,毕竟这次整军主要是为了精简指挥系统,提高指挥效率,各总管府、军、团只要明确自己的隶属关系,确认自己的职权所在,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 李风云没有在这整军一事上继续浪费时间,马上开始了新的军事部署。 李风云亲自带着虎贲、骠骑和风云三军于陈留一线正面阻击韦云起。左中右三路总管府则率军继续劫掠通济渠,不过原则还是不要断绝通济渠,以免恶化局势,如果义军不得不提前撤离,必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损失。 义军主力沿着汴水、睢水和通济渠三条水道火速北上,在浚仪和陈留之间频繁出没,摆出了攻击之势。 这一消息迅速传递到韦云起手上。韦云起有些头痛,虽然荥阳郑氏承诺给予支持,河南各地乡团宗团也按时赶到了集合地点,但军队整合需要时间,武器盔甲的配备需要时间,粮草辎重的筹建和运输也需要时间。然而,叛军偏偏不给他时间,他这里前脚刚刚出关,那里叛军就急吼吼地杀来了,明显就是要趁他立足不稳之际,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如果一出关就给叛军打得落花流水,狼奔豕突而逃,他的一世英名也就化作了烟云,成了东都最大笑料。 韦云起凝神沉思了片刻,抬头望向杨潜,“计将何出?” 杨潜正站在地图前思考,闻言摇了摇手,“水师即将渡海,此刻不宜正面交战。以某看,暂避锋芒,想方设法先把白发贼拖在通济渠一线。” “假若白发贼心存畏惧,要逃了,现在不过是虚张声势,是欺骗我们,那通济渠便有断绝之危。”韦云起皱眉说道,“通济渠无论如何不能断。” “明公既然担心,我们就北渡济水,屯兵封丘,一边整军备战,一边麻痹白发贼。” 韦云起点点头,稍加沉吟后,问道,“某出关之后,通济渠一线的局势就变了,这种情形下,白发贼会做出何种对策?白发贼背后的那只黑手为了把齐王诱进陷阱,又会抛出什么诱饵?” 杨潜微微一笑,“明公过虑了。对手虽然既想打倒齐王,又想摧毁东征,一箭双雕,但一群乌合之众,实力有限,根本做不到。” 韦云起没有说话,但眉宇间浓浓的忧色有增无减。 此次出京,他的目的就是要确保齐王杨喃能在七月出京戡乱,为此,七月之前,通济渠必须保持畅通,如果通济渠在七月前断绝了,齐王杨喃就不得不提前出京戡乱,如此就打乱了通盘大计,而更严重的是,它严重危及到了东征的安全。 如果东征出了问题,便拱手送给皇帝和改革派们一个推卸责任的借口,而到了那一刻,就算齐王杨喃戡乱成功,也无法实现预期目标了,因为他必须承担通济渠中断的罪责,而这一罪责将给他以重创,让他距离储君的宝座越来越 杨潜脸上含笑,但眼里的忧色同样浓厚。白发贼主动北上迎战,让他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后果,如果白发贼击杀了韦云起,必将震惊东都,那么齐王杨喃在东都一些重要政治势力的重压下,就不得不提前出京戡乱,如此便给了对手一箭双雕的机会,以断绝通济渠来摧毁东征,摧毁齐王杨喃,继而来实现他们摧毁改革的政治目的。 杨潜深施一礼,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明公,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北渡济水。” 第一百一十六章翟让造反了 翟弘回到了瓦岗,他带回来的消息犹如一盆冷水,浇在了满怀期待的瓦岗人头上,浇灭了他们心中仅有的一点希望,彻底击碎了他们始终不愿放弃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贼就是贼,黑就是黑,除非天地颠覆,否则贼不可能化身为英雄,黑更不可能变白。翟让和瓦岗人始终不能摆正自己的位置,一厢情愿地认为荥阳郑氏不会抛弃他们,甚至奢望凭借荥阳郑氏的庞大权势逆转乾坤,由黑变白,重新进入贵族豪望的行列。 实际上这一愿望并不算出格,他们本来就是政治博弈的牺牲品,只不过在博弈中关陇人占据了上风而已,若有朝一日山东人占据了上风,翟让和瓦岗人的确有希望恢复贵族身份,但前提是,翟让和瓦岗人必须有足够的价值,值得荥阳郑氏出手相助。 目前河南局势很明显,荥阳郑氏被关陇人借助天灾**打击得体无完肤,基本上丧失了还手之力,连喘息都困难,哪里还有余力拯救手下一帮小兄弟?此刻荥阳郑氏这位老大,迫切需要手下小兄弟们为它冲锋陷阵,舍身赴死,为它争取到喘息和反击的时间,而不是继续躲在它岌岌可危的羽翼下,眼睁睁地看着它在前方遭受敌人的疯狂打击而束手无策、无动于衷,甚至落荒而逃。 荥阳郑氏愤怒了,对河南贵族豪望在危急时刻的恐惧、懦弱、退缩、不作为出离愤怒。在我最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竟然不敢为我而战,不愿为我而死,那我凭什么还要庇护你们?二三流的贵族豪望有权有势,有自己的利益诉求,与荥阳郑氏既是盟友,也是竞争对手,当然不可能倾尽全力维护荥阳郑氏的利益,但末流贵族,还有诸如翟让等坠入“地狱”的前贵族,与荥阳郑氏实际上就是主仆关系,危急时刻他们也不愿为恩主浴血而战,那就是背叛了,而对于叛主的逆奴,荥阳郑氏岂肯饶恕? 翟让和瓦岗人在关键时刻的确有背叛之嫌。 当李风云带着鲁西南义军联盟杀进中原,河南局势急剧恶化的时候,翟让和瓦岗人看到荥阳郑氏似乎支撑不住了,似乎失去了庇护他们的能力,将来也很难帮助他们恢复身份了,于是就有了改换门庭、另投明主的想法,试图以帮助济阴太守韦保峦,来攀附上关中韦氏这颗大树。 当时有这种想法的瓦岗人并不少,只不过唯有翟弘一人隐晦透露出来了而已。好在瓦岗人还算清醒,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荥阳郑氏是中土超级大豪门,上千年的历史了,根基太深,一场狂风暴雨根本奈何不了它。于是翟让派出翟弘,亲自赶赴荥阳打探消息,名义上是向恩主问计,实际上就是查探荥阳郑氏的虚实,以便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归根结底一句话,见风使舵,一旦风向不对,该背主就背主,良禽择木而栖,天经地义嘛,实在走投无路了,也只有举旗造反,一条道走到黑了。 荥阳郑氏是千年“老妖”了,什么人没见过?翟让的小心思在他们眼里根本无所遁形,而翟让的价值在他们眼里更是不值一提,所以翟弘到了荥阳后,根本就没有机会走进郑氏的大门,好在他在荥阳也有一些朋友,辗转多日,终于在一个二流世家子弟的口中打听到了荥阳郑氏对他们的态度。 翟让和瓦岗人终于为自己的瞻前顾后付出了代价,同时也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的恶劣环境。实际上自白马城中那把惊天大火冲天而起后,翟让和瓦岗人就已经走上了不归路,对于他们来说,若想重回贵族行列,若想重新过上安稳日子,唯有浴血搏杀,唯有成为最强者,唯有依靠自己的力量颠覆天地,才有一线可能,为此,他们必须抛弃不切实际的幻想,必须自强自立,必须从重重险阻中杀出一条血路,必须掌控自己的命运。 翟弘十分沮丧。翟氏在河南不过是个二三流贵族,自身实力有限,若想生存发展,代代传承,就必须依附豪门世家,否则随时都有覆灭之祸。历史上不计其数的贵族豪望均已化作尘埃,而一代代的贵族们在残酷现实的压迫下,渐渐形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生存观,那便是“依附”。低等贵族依附高等贵族,高等贵族依附超级贵族,而超级贵族站在权力和财富金字塔的顶端,他们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制定者,他们掌握了权力和财富的分配权,他们就是“参天大树”。所有依附“参天大树”者,一旦失去了“大树”的庇护,其羸弱的身躯便会被狂风暴雨席卷而去。在翟弘看来,翟氏已经失去了荥阳郑氏的庇护,已经被荥阳郑氏抛弃了,翟氏东山再起的最后一丝希望就此碎灭,翟氏完了。 翟让反倒平静。幻想碎灭了,心中的痛苦和怨愤可想而知,但同时也爆发出了不甘的呐喊,既然指望不到其他人,那就只有靠自己了,或许在上苍的眷顾之下,自己就能杀出一条血路,也能于出一番惊天动地的王霸大业。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翟弘叹了口气,目视众人,低沉的语气里透出一股深深的悲哀,“依照荥阳郑氏的意思,我们应该为它冲锋陷阵,但当初韦使君危难之刻,我们冷眼旁观,并没有出手相助。如今济阴沦陷,韦使君难逃牢狱之灾,对我们恨之入骨,就算我们有心投奔,他也不会收留了。” 邴元真心情沉重,未来一片黑暗,而由黑暗所带来的重压让他几乎窒息,但此时此刻,唯有拼死挣扎,唯有誓死一搏了。他抬头看了看沉浸在绝望中不可自拔的翟弘,冷声问道,“从荥阳得到的消息中,是否可以断定郑氏与韦氏结盟了?是否可以断定郑氏要帮助韦氏戡乱剿贼?” 这次河南危难,损失最为惨重的就是荥阳郑氏,而四面围攻荥阳郑氏的便是关陇人,此乃人所皆知之事。那么据此推断,荥阳郑氏有什么理由与韦氏结盟?难道这次围攻郑氏的关陇人中,没有关中韦氏?当前局势下,郑氏和韦氏之间的姻亲关系,实际上根本抵御不了关陇人重创郑氏所带来的仇恨,鲜血淋漓的郑氏绝不会忍气吞声低下高傲的头颅,与韦氏结盟联手攻打山东义军。所以,邴元真有理由怀疑翟弘从荥阳打探来的消息并不确切。如果郑氏没有与韦氏结盟,那么之前瓦岗人没有帮助韦保峦就没有做错,那么郑氏痛斥瓦岗人背信弃义的目的,便是要瓦岗人向韦氏发动攻击,以瓦岗人的冲锋陷阵来改变通济渠一线的局势,继而达到反击关陇人的目的。 “治书侍御史韦云起已经出关,现在就在济水以北的黄河故道上扎营安寨,而河南各地的乡团宗团正蜂拥而去,这还不足以证明郑氏与韦氏结盟?”翟弘身心俱疲,说话亦是有气无力,“据说韦云起此刻赶来通济渠,是为齐王出京戡乱铺平道路,他的主要目标并不是李风云,而是与通济渠一线的地方势力达到妥协。李风云的实力有限,齐王率军出京戡乱,必定势如破竹,一鼓而定,但通济渠一线的地方势力如果不予配合,暗中掣肘,那胜负就难说了。齐王败不起,齐王的目标是东宫,是太子之位,所以齐王若想打赢这一仗,就必须赢得荥阳郑氏的支持,而当前荥阳郑氏处境艰难,如果齐王和韦氏趁机威逼利诱,郑氏除了妥协还有其他对策吗?” “当然,郑氏肯定要妥协。”邴元真说道,“但郑氏到底是真妥协,还是假妥协?如果是真妥协,诚心要结盟韦氏,决心要介入皇统之争,那荥阳郑氏为何不把我们送上戡乱战场?为何非要把我们逼上绝境,让我们举旗造反?此刻我们在东郡举旗,必然与李风云形成南北夹击之势,韦云起随即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那么接下来形势会再次不利于关陇人。” 邴元真看看翟让,又与单雄信、王伯当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继续说道,“如果形势确实如某所说的那样发展,我们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是郑氏对关陇人的一次凌厉反击?而我们也算兑现了承诺,为郑氏冲锋陷阵了,那么郑氏会不会因此缓和对我们的态度?若有了郑氏的暗中支持,再加上河南地方势力的帮助,我们是不是可以乘机崛起于河南?” 邴元真再一次明确建议公开举旗,而支持举旗的单雄信、王要汉王伯当兄弟,还有王当仁,都紧随邴元真之后,极力鼓动翟让立即下决心。 这次,反对举旗造反的翟弘、王儒信等人都不再固执己见,而不支持公开举旗的徐世鼽正在离狐一带暗中征召人马,囤蓄力量,所以在这次至关重要的军议上,邴元真、单雄信等人的意见占据了绝对上风。翟让毅然决策,公开举旗造反。 既然公开举旗造反,那么瓦岗人起义之初,极有可能遭到东郡诸鹰扬和正在济水以北召集人马的韦云起的攻击,所以瓦岗人第一时间想到了李风云。 第一百一十七章各有所 当瓦岗信使王儒信把翟让的决策告诉李风云之后,李风云非常高兴。正如他所料,荥阳郑氏要反击了,只是没有想到的是,为郑氏冲锋陷阵的竟然是翟让,而翟让亦一改往日的优柔寡断,拎着大刀义无反顾地杀向了关陇人。 瓦岗人公开举旗造反,使得河南局势再度改变,而这一改变,不但有利于义军联盟在通济渠战场上的厮杀,也对未来中原局势的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 李风云当即决定,与瓦岗人夹击韦云起,战场就选择在济水北岸。 李密参与了这一决策,他强烈建议李风云乘着韦云起立足未稳之际,果断发动进攻。兵贵神速,若给韦云起充足时间,建立起一支完整的军队,那攻击难度必将大大增加,义军为此付出的损失会更大,不但无法击败对手,无法如愿以偿地缴获大量武器,还有可能阴沟里翻船,被对手打得一败涂地。 李密显然对义军的实力没有信心,虽然李风云曾经在最为艰苦的条件下击杀了永城鹰扬郎将费淮和四个团的鹰扬卫,但那些胜利不可复制,偶然性和运气太多。今日通济渠战场上,以韦云起的谋略和官军的实力,双方若正面对阵,义军并无胜算,所以李密坚持行诡道,攻敌不备。 王儒信看到李密坚持用偷袭之计,不得不善意提醒,“韦云起扎营之地,距离浚仪城不足百里,距离封丘城不过几十里,距离天堑关防也只有几十里,一旦遭到攻击,韦云起迅速撤到关防之下,我们便陷入进退两难之境。若攻击,则等于攻打关防,关防卫戍军必然会展开凌厉反击。反之,若不攻,与其对抗,则等于被韦云起拖在了关防之下,十分被动,极有可能遭到封丘、浚仪两地官军的夹击,以致于陷入官军的包围。” 李密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笑,语气却颇为不善,“如此说来,若我两路大军南北进击,摆下围攻之势,韦云起反而会与我们正面决战了?” 王儒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王儒信初到联盟总部,除了李风云和徐十三外,其他人都不认识,但他从翟让、单雄信和徐世鼽的介绍中,对联盟权力核心中的高级官员或多或少了解一些,只是从未听说有参军事刘智远其人,而从今天军议来看,这位皮肤黝黑目光炯炯气度不凡的刘智远,在联盟决策中的话语权甚至要大于联盟的司马袁安,对联盟统帅李风云的影响也不可估量。王儒信上了心,有意在会后打听一下这个人的来历。 实际上不仅王儒信对刘智远心怀疑惑,联盟很多高级官员对突然出现在李风云身边的刘智远都很好奇。如今是特殊时期,联盟需要贤才,而贤才亦有心利用义军于一番大事,只是前景十分黯淡,贤才隐姓埋名以求退路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所以对于联盟官员来说,疑惑也罢,好奇也罢,谁也不会傻到去探寻真相。 “你们既然决定公开举旗,那就应该知道公开举旗的后果。”李密目光锐利,咄咄逼人,“你们若想生存,唯有誓死一搏,根本没有第二条求生之路。 王儒信神色凝重,依旧闭紧嘴巴不说话,目光慢慢转向了站在地图前的李风云。 李风云已经听出了王儒信的意思。瓦岗人实力太弱,瓦岗距离白马又太近,若公开举旗,必会遭到东郡官军的攻击,偏偏此刻韦云起又北渡济水进入了东郡境内,若两支官军南北夹击瓦岗,瓦岗人必败无疑,所以翟让向李风云求助,希望李风云能在济水一线拖住韦云起,给瓦岗人争取到足够的“立足”时间。 但李风云和李密却把翟让派遣信使的举动,错误地理解为结盟合作,结果两人都在第一时间做出了与瓦岗人夹击韦云起的决策。 王儒信暗自叫苦。瓦岗人对义军联盟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他们以为义军联盟杀到通济渠的目的就是烧杀掳掠,李风云绝无可能与官军正面作战,考虑到义军联盟现在吸引了官军的全部注意力,于是瓦岗人毅然决定马上公开举旗造反。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上至东都和京畿卫戍军,下至河南各地方官府、地方势力,第一目标都是白发贼,都是把义军联盟击败,把他们逐出通济渠一线,所以此刻瓦岗人举旗造反,官方在仓促间根本腾不出手来围剿瓦岗,这便给了瓦岗人迅速立足和飞速壮大的时间。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瓦岗人有这样的想法非常正常,他们首先要顾全自己的利益,然后才会考虑兼顾别人的利益。在瓦岗人眼里,义军联盟根本就没有与官军正面决战的实力,只要京畿卫戍军一出关,义军联盟必然逃之夭夭,既然如此,双方当然可以合作了。瓦岗人蓬勃发展,必然会牵制一部分官军力量,这显然有利于义军联盟劫掠通济渠。你现在帮我牵制官军,让我迅速发展,实际上就等于帮你自己更好更安全的劫掠通济渠。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但双方所站的高度不同,对中土局势的理解和解读也就不同。瓦岗人是站在河南局部利益的高度上看待眼前局势,而义军联盟则站在中土全局利益上筹划符合自身利益的策略,所以翟让仅仅希望李风云帮助他牵制韦云起,而李风云则做出了与翟让夹击韦云起的决策,双方都寻求合作,然而合作的基础却完全不同。 王儒信懊悔不迭,早知如此,自己与李风云单独见面的时候,就应该把话说清楚。只是这话能说清楚吗?说清楚了,那纯粹就是利用李风云,以李风云现在的实力,岂能任由瓦岗人利用?考虑到李风云不会主动与官军作战,只会与官军遥相对峙,而瓦岗人只需要李风云保持这一局面就行,所以根本就没有必要把话说清楚,说清楚了反而画蛇添足,自寻麻烦。哪料事违人愿,事情的发展偏偏与瓦岗人预想的不一样,李风云竟然主动攻击官军,这太匪夷所思了 王儒信迫不得已,委婉表达了瓦岗人的真实想法。李密勃然大怒,厉声怒斥。李风云却十分平静,他对瓦岗人早就失望了,不过他并不怨恨瓦岗人,相反,他能理解瓦岗人的艰难处境。 瓦岗人有自己的利益诉求,翟让是贵族官僚,单雄信是地方豪望,徐世鼽是巨商富贾,他们的所作所为不仅仅关系到他们个人的利益,还关系到亲人家族的生死存亡,而如今中土局势虽渐有混乱之趋势,但在中土人的眼里,尚无崩溃之危,距离分裂和战乱更是遥不可及,当今世上除了他自己之外绝无第二个人看到历史的走向,所以此刻瓦岗人能公开举旗造反,能像王薄、孟让、高士达、窦建德等豪雄一样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已经难能可贵了。 “你我南北夹击,并不意味着你一定要参战。”李风云冲着王儒信微微一笑,说道,“某向你承诺,不论你是否愿意与某南北夹击韦云起,某都率军向济水推进,牢牢牵制韦云起。” 王儒信高悬的心顿时放下,紧张的表情也即刻放松下来,然后恭敬地深施一礼,以表达对李风云的感激之情。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希望得到李风云的帮助,只要李风云牵制住了韦云起,瓦岗人在公开举旗后才会避免陷入官军的夹击之中。 李风云的目的也是一样,他只求瓦岗人举旗,只要瓦岗人举旗,河南局势便会迅速发生变化,而变化之后的河南局势会迅速改变瓦岗人的处境,瓦岗人的生存会越来越难,最后走投无路的瓦岗人只有加入义军联盟,如此一来,李风云也就实现了自己与瓦岗兄弟并肩作战驰骋沙场的梦想。 李密略一思索,便估猜到了李风云的想法,紧皱的眉头随即舒缓。联盟能否顺利击败韦云起,关键就在于瓦岗人能否如期举旗造反,只要双方配合一致,同样能达到南北夹击的目的。 “先生以为如何?”李风云主动征询李密的意见。 李密连连点头,“三天后,我军就能推进到济水一线,并做出渡河攻击之势。”李密望向王儒信,语气严肃地问道,“你若举旗,便迅速举旗,在我军推进到济水南岸之后,便向韦城展开攻击,以吸引白马鹰扬,策应我大军渡河北上。” 王儒信迟疑良久,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将军当真要与韦云起决战于济水?” 李风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你们若不攻打韦城,又如何告之官府,你们举旗造反了?” 王儒信毫不犹豫地也反问了一句,“若将军攻击受阻,或者……一旦韦云起腾出手来,我瓦岗军便会陷入官军的包围。”言下之意,你要若是打败了,退走了,瓦岗军岂不全军覆没?所以很明显,这一仗你不能打,只要隔河与韦云起对峙。 李风云再问,“你们是否有绝对把握拿下韦城?” 王儒信摇头,苦笑,不敢再有所隐瞒,“决策之时,徐大郎远在离狐。” 李风云神情微滞。瓦岗举旗,徐世鼽不参加?徐世鼽当然不会参加,他造反了,离狐徐氏就有灭顶之灾,而因此受到连累的人就更多。就目前中土局势而言,徐世鼽无论如何都不会造反,除非等到中土形势明朗化了,不造反都不行了,他才会公开举旗。 “翟法司是否相邀?”李风云问道。 “之前徐大郎已经表明了态度。”王儒信叹道,“据某估计,徐大郎最多给予钱粮上的支持。瓦岗兄弟中,以徐大郎实力最强,徐大郎不参加,以瓦岗现有实力,根本拿不下韦城。” 李密目露疑问之色,不知道徐大郎是何人。 李风云凝神沉思,久久不语。 第两百一十八章走投无路 “今日战局,若我占尽优势,能否击杀韦云起?”李风云突然问道。 众皆不以为然。骠骑军总管霍小汉更是连连摇头,当众否决,“明公,不要心存侥幸。韦云起看到我军于陈留一线摆下迎战之势,当即调头北上,足以说明他已经预估到我军可能乘其立足不稳之际发动袭击。现在既然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又占据了济水之险,我军即便在某些方面占有优势,甚至在正面决战中击败了他,但也绝无可能将其当场击杀。” “明公,韦云起扎营之处,距离天堑关防太近,可以随时得到关防戍军的支援。”虎贲军总管甄宝车也开口说道,“韦云起的部署保证了其在济水一线进退无忧,事实上目前他占据的优势更大,我们若想在正面决战中击败他,难度非常大。”既然在正面对决中都奈何不了韦云起,那就更不要奢谈什么取人首级了。 李密的脸色有些难看。霍小汉和甄宝车的质疑,实际上就是针对他的。他为了目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可以任意牺牲义军将士的性命,但联盟决不愿为其所用。 “若我们火速北上,强渡济水,与韦云起大战于济水北岸,可有胜算?”李风云不动声色,继续追问。 “没有胜算。”霍小汉快人快语,毫不避讳,“明公之所以敢于攻击,无非是因为韦云起刚刚出关,立足未稳,可以攻其不备,杀他个措手不及,但从目前韦云起的动向来看,韦云起显然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并且利用济水这道天然险阻和依托其背后的天堑关防,给我们设下了陷阱,所以北上攻击根本没有胜算。” 甄宝车继续默契配合霍小汉,“韦云起的目的就是要我们北上,把我们拖在济水和天堑关防一带,如此他便占据了绝对优势,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而我们则十分被动,稍有不慎就有全军覆没之祸。在某看来,为了策应瓦岗军举旗,北上是必要的,但仅限于隔济水与韦云起对峙,而不是盲目发动攻击。” 李密冷笑,“我们若错失战机,便等同于帮助韦云起建立一支戡乱大军。韦云起有了军队,在通济渠一线站稳了脚跟,我们再想击败他就难了。” 他不便于透露自己与李风云的“交易”,更不会透露河南贵族豪望会在战场上暗中策应一事,毕竟这些事都见不得光,而且他也无法给予保证,只能想方设法说服义军联盟去攻击韦云起,虽然看上去这一举措十分冲动冒险,也没有胜算,但从东都政治层面分析,他有绝对信心一战击败韦云起。然而,关键时刻,李风云似乎动摇了。 王儒信本来忐忑不安,这时看到联盟诸将争执不下,反而平静下来。 他确信此趟使命可以顺利完成,李风云肯定会在济水一线牵制韦云起,只是,瓦岗军是否有实力攻克韦城?是否能在东郡官军的围剿下坚守瓦岗?若瓦岗军在举旗之初连遇挫折,连遭败绩,无法立足,那只有辗转南下投奔李风云了。如果瓦岗军最终的结果还是投奔李风云来求得生存,那又有什么必要在举旗之后与东郡官军浴血厮杀,打得伤痕累累损失惨重?保持现有实力投奔李风云,那就在联盟中占有一席之地,可以在联盟的庇护下发展壮大。实力决定一切,只要有了实力,瓦岗军就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将来亦有割据称霸之可能,反之,若现在决策失误,在实力孱弱之际就被官军或者联盟吞噬了,那一切梦想均将化作烟云。 王儒信看得很清楚,李风云和那个叫刘智远的参军事都十分重视韦云起,认为韦云起的存在将给联盟带来严重危机,所以要乘其立足未稳之际给其致命一击,而联盟诸将则从自身利益考虑,畏战怯战,不愿赌上性命。很明显,假若联盟诸将的意见占据了上风,那么李风云虽然会牵制韦云起以策应瓦岗军举旗,但不会攻击韦云起,如此一来,韦云起一旦拉起了军队,首先就会与东郡官军夹击瓦岗军,瓦岗军腹背受敌,难逃败亡之祸。 瓦岗军败亡了,韦云起的后方稳固了,接下来他就要南下攻打李风云,但此刻可能已经进入秋季,战局肯定发生了新的变化,比如通济渠中断,京畿卫戍军已经出动剿贼,而联盟劫掠到了足够的钱粮,要撤回齐鲁了。从这一新局势中不难看到,联盟有惊无险的脱身而走,正是巧妙利用了瓦岗军,借助瓦岗军举旗之便利,拖住了韦云起南下步伐,给联盟争取到了从容应对战局变化的足够时间。 瓦岗军实际上就是一个牺牲品,虽然瓦岗军举旗的时机非常好,但因为缺少了实力最为强劲的徐世鼽的参加,缺少了李风云的全力支持,或者说因为被李风云算计到了,瓦岗军的举旗实际上变成了自掘坟墓的愚蠢之举。 王儒信的平静,让他看到更多,想得更深,而结果便是他重新回到了“起点”。他悲哀地发现,他不得不遵从李风云的计策,让瓦岗军以攻打韦云起来做为举旗的“公开声明”,而瓦岗人试图利用联盟在济水一线牵制韦云起的想法,根本就是一厢情愿,根本就没有看清楚整个战局的走向。 李风云却看得清清楚楚,他只问了两个问题,徐大郎是否参加举旗,联盟能否击败韦云起,一个是瓦岗人的问题,一个是联盟自己的问题,而偏偏就是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清晰地勾勒出了未来战局的走向。缺少了徐世鼽的瓦岗军会失败,而联盟不打韦云起,不但给了韦云起剿杀瓦岗军的充足时间,也给了联盟继续劫掠通济渠和从容撤离中原战场的时间。 李密与霍小汉、甄宝车还在激烈争论,很快袁安、萧逸和徐十三也加入了“战团”,文武官员各执一词,泾渭分明,但军方三位统帅都不愿渡河攻击韦云起,使得决策方向逐渐偏离了李风云的意愿,于是李风云果断中止了军议,命令大军以最快速度推进到济水一线,隔济水河与韦云起对峙,以策应瓦岗军举旗,至于是否渡河攻击韦云起,则依据战局变化而定。 王儒信在离开联盟之前,再次求见了李风云。 王儒信没有信心说服翟让、翟弘和其他瓦岗兄弟,为此,他必须与李风云开诚布公的谈一次。李风云一定要迫使瓦岗军与其南北夹击韦云起,可见李风云有着强烈的掌控战局发展的**,他想从通济渠上赢得最大利益,既然如此,他总要拿几个像样的理由。 “将军,瓦岗军就算失败了,也还有退路。”王儒信很无奈,不得不说出一些瓦岗机密,“徐大郎没有参加此次举旗,便是退路之一,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们可避难大河。” 李风云笑着摇摇头,对瓦岗人的“幼稚”十分无语,“之前某一再建议你们举旗,但你们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其背后的原因某也能估猜到一些,某也能理解。现在的形势实际上并不好,但你们却突然要举旗,原因是什么?是不是与荥阳郑氏有关?” 王儒信脸色微变,眼里露出诧异之色。他怎么知道瓦岗举旗与荥阳郑氏有关?沉吟了片刻,王儒信毅然作出决断,既然李风云已经猜到了瓦岗举旗背后的真正原因,那继续隐瞒就没有必要了,倒不如敞开了说,反而能赢得他的信任。王儒信当即把翟弘赶赴荥阳打探消息一事说了出来,荥阳郑氏抛弃了瓦岗人,瓦岗人走投无路,唯有举旗,誓死一搏。 李风云微微颔首,问道,“你是否知道韦云起出京戡乱,得到了荥阳郑氏的支持?” 王儒信连连点头。韦云起在黄河故道安营扎寨,征召人马,河南地方乡团宗团蜂拥而去,这根本就不是秘密。 “你是否知道荥阳郑氏为何与关中韦氏结盟?”李风云又问。 王儒信摇摇头。山东人与关陇人的矛盾根深蒂固,荥阳郑氏与关中韦氏虽然有姻亲关系,但并不代表双方就是政治上的盟友。此次关陇人借助河南的天灾**恶意打击荥阳郑氏,导致双方仇怨更深,所以两家结盟的背后肯定有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表面上看这次结盟是荥阳郑氏妥协了,低头了,但谁敢说这不是荥阳郑氏反击的开始? 李风云从荥阳郑氏入手,详尽分析东都政局,推衍出皇统之争背后所隐藏的改革和保守之争,然后他向王儒信透露了一个惊人机密,为了彻底打倒齐王杨喃,沉重打击关陇本土贵族集团,以礼部尚书杨玄感为首的河洛贵族集团,与荥阳郑氏达成了政治上的“默契”,而证据便是,河南灾民顺利越过五条水道的阻碍进入豫州求生,而颖汝贵族官僚竟然敞开了怀抱,不遗余力地进行赈济和救助。 是谁给河南灾民打通了进入豫州的求生通道?李风云和他的义军联盟。 所以,无须李风云拿出证据,王儒信便能推测出,李风云背后的庞大影子势力,要么就是河洛贵族集团,要么就是河洛贵族集团的政治同盟,由此亦可推断出,李风云攻击中原肯定源自多股势力的支持,而这些势力的支持足以⊥他进退无忧。 “你现在可有信心?”李风云问道。 王儒信信心十足,有了这些充足理由,他肯定能说服翟让和瓦岗兄弟遵从李风云的决策,与联盟军队夹击韦云起。 第两百一十九章瓦岗决策 李风云率军向济水推进。 王儒信日夜兼程返回瓦岗,而他带回的消息让瓦岗人踌躇不安。 激烈争论之际,翟弘直指要害。如果颖汝地区的贵族官僚拯救河南灾民,是弘农杨氏与荥阳郑氏达成政治“默契”的证据,那么齐王杨喃和关中韦氏焉能不知?既然他们知道了,又岂会没有防备?既然有了防备,那么治书侍御史韦云起出京巡视通济渠,理所当然便是针对荥阳郑氏,名为戡乱剿贼,实则是进一步打击和削弱以荥阳郑氏为首的河南地方势力。所以,仔细推敲起来,不难看到,只要是关陇人,都希望重创荥阳郑氏,换句话说,这次韦云起出京,其背后支持力量应该包括所有的关陇势力,尤其在荥阳郑氏摇摇欲坠之际,落井下石者必定蜂拥而来,而弘农杨氏和河洛贵族集团肯定是落井下石者之一。 翟弘的这番话,不但代表他对举旗的态度发生了颠覆性变化,对瓦岗军生存发展的想法也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他由最初的反对举旗,到现在的积极支持举旗,并做出了加入鲁西南义军联盟的暗示。 东郡太守是独孤澄,是关陇虏姓贵族,如果翟弘的推断是正确的,他积极支持韦云起戡乱通济渠以打击荥阳郑氏,那么瓦岗人只要举旗,只要向韦城或者其他东郡城镇发动攻击,独孤澄必然血腥镇压,如此一来瓦岗军便有覆灭之祸。考虑到李风云的背后可能是山东大豪门,绝无可能助纣为虐帮助韦云起打击荥阳郑氏,相反,倒是有更大可能与荥阳郑氏默契配合打击关陇人,那么瓦岗军起义之后,选择走哪一条路就不言而喻了。 “李风云正在北上济水,我瓦岗应遵从约定,火速南下,与其夹击韦云起。”翟弘挥手说道,“事已至此,再做无谓争论有何意义?” 但翟弘态度上的变化,落在翟让等瓦岗人的眼里,却是典型的投机行为,有奶便是娘。之前翟弘寄希望于荥阳郑氏,死活不愿举旗造反,对李风云和鲁西南义军联盟更是避之如蛇蝎,现在指望不到荥阳郑氏了,只有靠自己了,他又把生存希望寄托于义军联盟,总而言之他对自己是极度不自信,懦弱胆怯,见风使舵,自始至终就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阿兄对义军联盟可曾了解?”翟让不得不提醒他,鲁西南义军联盟并不是想像中的上下齐心精诚团结,它实际上就是个松散的协调统一机构,李风云完全靠强悍的实力和各路义军之间复杂的利益纠葛来控制着一群桀骜不驯的!豪帅。之前豪帅们因为生存危机而共建联盟,现在豪帅们为发展壮大而维持联盟,之后豪帅们实力强了,翅膀硬了,可以与李风云分庭抗礼了,那么联盟也就难以为继了。而从目前中原形势来看,只待齐王杨喃率军出京戡乱,以对实力攻击联盟,联盟必然崩裂,根本就无须等到远征军胜利归来。 翟弘当然了解一些联盟的情况,但他更了解自己的兄弟,翟让想活下去,所以他不想做出头鸟,不想跟着李风云和义军联盟一起烧杀掳掠。在翟让的眼里,李风云和义军联盟没有未来没有希望,或许他们能逃过齐王杨喃的剿杀,但逃不过卫府军的四面围杀。远征军胜利归来之日,也就是李风云和义军联盟灭亡之时,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双方实力悬殊太大了,李风云和义军联盟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 翟弘承认李风云和义军联盟的未来一片黑暗,但他心存侥幸,而侥幸源自李风云对东都政局的详尽分析。王儒信把李风云的话原原本本的带回来了,但翟弘认为这些话不可能出自李风云,很简单的事,能够把东都政局分析得如此详尽者,唯有站在权力最顶端的大权贵,所以李风云只是个传话者。而李风云之所以传话于瓦岗,是因为李风云对自己背后的人非常信任。李风云背后的人认为,不论东征是否胜利,都无法改变东都更迭皇统的决心。李风云据此认定,东都政局要发生剧变,中土局势要风起云涌,起义浪潮将席卷天下,未来大有可为。 翟弘决心赌一把,虽然翟让的小心谨慎或许能让瓦岗人生存得更为长久,但没有实力便抓不住机遇,而机遇稍纵即逝,错过了也就没有了,瓦岗人最终还是一无所有,既然如此,为何不倾尽所有赌一把?反正都是一条道走到黑了,反正翟氏都已衰败了,还有什么值得顾惜? “不论李风云和义军联盟未来如何,此时此刻瓦岗人都不能背信弃义。”翟弘的语气非常坚决。 单雄忠单雄信兄弟、王要汉王伯当兄弟和王当仁都同意翟弘的主张。北上大河,虽然能够得到徐世鼽的帮助和支持,但离狐徐氏有自己的利益所在,离狐徐氏的背后还有山东豪门,当事关离狐徐氏生死之际,不要说徐世鼽无法保全瓦岗兄弟,就算徐盖愿意赔上整个家族,恐怕也无力相救。 李公逸和房献伯互相看看,不约而同的出言阻止。 “日前徐大郎来信,极力建议明公举旗之后北上大河,以避官军锋芒。”李公逸说道,“北上大河我们可以寻到退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既可以远走豆子岗结盟河北诸雄,亦可沿济水进入齐郡会盟齐鲁群豪。” “明公,通济渠形势越来越恶劣,齐王杨喃肯定要出京戡乱,一旦京畿卫戍军出动,数万大军杀进通济渠,李风云和义军联盟如何抵挡?”房献伯恳切说道,“李风云邀约明公与其夹击韦云起,足见其实力不足,亦无背水一战之决心,更无击败韦云起的信心,由此不难推断,李风云此举,不过是拉明公做垫背而已。明公,眼前之通济渠,正如徐大郎所说就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咆哮漩涡,谁陷进去谁就尸骨无存。以我瓦岗之微薄力量,焉敢在惊天漩涡上乘风破浪?” 翟让神情严肃,沉默不语。他求助李风云的本意,就是希望李风云帮他在济水一线牵制韦云起,然后他打韦城,打不下来就北上大河与徐世鼽汇合,转入大河避难。瓦岗就这么点人,势单力薄,进入通济渠战场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根本就是不自量力、自取灭亡的愚蠢之举。 这点自知之明还他还有的,徐世鼽比他更清醒,早知道荥阳郑氏靠不住,早早就回到离狐、濮阳一带征召人马,蓄积实力。翟让认定李风云会送给他这个顺水人情,事实也的确如此,王儒信这一趟跑得很顺利,然而,出乎他的预料,瓦岗内部却出了问题。虽然这与李风云传给瓦岗的一番话有关系,但真正导致瓦岗内部矛盾激烈化的根源,却是瓦岗人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截然不同的看法。 以翟弘、单雄信等为首的瓦岗人知道荥阳郑氏指望不上了,依靠豪门庇护的路断绝了,于是于脆掉转方向,投奔李风云这个实力最强的义军首领,依靠义军联盟的力量求生存求发展,用手里的刀杀出一条血路,而以徐世鼽、李公逸、房献伯为首的瓦岗人,因为目前还在白道上混,还拥有末等贵族和富豪的身份地位,想法当然就复杂了,如果翟让公开举旗造反,他们做为瓦岗的一份子,即便没有参加造反也会受到连累,既得利益会在瞬间灰飞烟灭,所以他们理所当然保护自己的利益,希望翟让避难大河,继续混黑道。 如此一来,翟让的任何一种决策都无法兼顾到所有兄弟的利益,要么得罪一无所有已经成贼的兄弟,要么得罪尚在白道过日子的其他兄弟,难以两全。 翟让暗自叹息,目光转向了始终没有说话的邴元真。 邴元真心领神会,微微一笑,抚须问道,“某想问一下,如果李风云击败了韦云起,通济渠局势将如何变化?东都政局又会如何变化?” 众皆无语。李风云能击败韦云起? “李风云传话过来,其重点是荥阳郑氏正在反击,不论它与关中韦氏结盟,还是与弘农杨氏结盟,其目的都是反击,这一点无须怀疑。其次东都的保守势力为阻止改革,正在阴谋更迭皇统。兄弟们应该都还记得当年汉王杨谅举兵叛乱一事,那种大规模的叛乱对中土的冲击异常恐怖,稍有不慎便会国祚崩亡天下大乱。这些事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在重复着同样的故事,事实上它肯定存在。”邴元真看看众人,问道,“李风云为何知道这些事?他又为何要告诉我们?” 众人神态各异,沉思不语。 邴元真笑道,“某认为,李风云在暗示我们,他有绝对把握击败韦云起,因为他背后的力量太强大了。既然他背后的力量如此强大,强大到可以操控通济渠战场,那么未来一切皆有可能。” 邴元真说服不了李公逸和房献伯,但让更多的瓦岗人坚定了南下作战的想法,甚至有一部分人决心投奔李风云,为自己的未来誓死一搏。 翟让不再犹豫,既然难以两全,那就兼顾大多数兄弟的利益,带着瓦岗军南下济水,攻击韦云起。 第两百二十章做局 如果所有的关陇人都想乘此机会给荥阳郑氏以致命一击,不论是与其公开结盟的关中韦氏,还是与其暗中默契的弘农杨氏,实际目的都是要打击荥阳郑氏,那瓦岗人的确没有更多选择,从河南人的整体利益来说,瓦岗人理所当然要冲在最前面,要倾尽全力反击关陇人,所以翟弘极力主张结盟李风云、夹击韦云起的举措,完全符合河南人和荥阳郑氏的利益,亦让徐世鼽等持不同意见的瓦岗兄弟不得不接受翟让的最终决策,提前做好赔上全部身家性命的准备。 翟让密告徐世鼽,瓦岗军要南下济水攻打韦云起,此仗无论胜负,瓦岗军都算是公开举旗造反了。瓦岗人造反,直接威胁到了东郡安全,也威胁到了通济渠安全,而它对惶恐不安的河南贵族豪望们的心理也产生了严重冲击,由此造成的恶劣影响必将进一步恶化河南局势,各种矛盾和冲突也会愈发激烈,由此不难预见到,东郡太守独孤澄必然会联合东郡诸鹰扬全力围剿瓦岗军。瓦岗军势单力薄,难以抵御,只有加入义军联盟以求生存发展。为此翟让郑重告诫徐世鼽,在瓦岗军公开举旗造反后,务必要保护好徐氏,只要徐氏安然无恙,瓦岗人就能留有最后一条退路。 翟让再次派出王儒信,火速南下联络李风云。与此同时,瓦岗军各部从不同潜伏地点进入黄河故道,昼伏夜行,悄然逼近济水。 李风云的大军已经推进到济水南岸,并做出了渡河攻击之态势。 济水北岸的韦云起镇定自若,陈兵以待,但因为时间太短,军队正在组建之中,一部分路程较远的乡团宗团还没有抵达集结点,官军战斗力尚未形成,中看不中用,虚张声势而已,真要打起来,韦云起并没有多少胜算。 黄昏时分,韦云起与几位僚属在一队精锐卫士的保护下,纵马飞驰于河堤之上,查看对岸军情。来回跑了一趟后,韦云起勒马停下,眉头紧锁,神情非常凝重。忽然,他看了看身边的杨潜,低声问道,“白发贼是否会渡河攻击? 杨潜望着南岸敌营上空飘扬的纛旗,踌躇不语。 白发贼会不会渡河攻击?杨潜也没有答案。到目前为止,韦云起尚未完成戡乱大军的组建,不过从各地赶来的乡团宗团都是受过军事训练的地方武装,人数众多,武器又十分充足,如果以逸待劳,据险而守,韦云起应该有把握把叛军阻挡在济水南岸。再退一步说,就算叛军成功渡河了,其付出的代价也必然十分惨重,而损失惨重的叛军渡河之后还有力气继续作战吗?难道白发贼就不怕韦云起在济水北岸设了个陷阱,就不怕天堑关防的卫戍军埋伏在北岸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假若白发贼乃非常之人,叛军联盟不过是他阴谋改变东都政局的工具,那么白发贼必然要发动攻击,不惜一切代价攻打明公。”杨潜冷静分析道,“假若白发贼在最短时间内击败了明公,那么因此而改变的不仅仅是东都政局,还有远征军在东征战场上的胜负,而东征的胜负又将直接影响到中土未来的命运。” 杨潜直言不讳的提醒韦云起,白发贼急吼吼的跑来就是要杀你,所以你千万不要轻敌,不要心存侥幸,要做好倾力一战的准备。 如果通济渠战场是一盘棋,白发贼和他的军队便是棋子,而对弈者则是白发贼背后的影子势力。以韦云起的身份地位权势,他应该是这盘棋的对弈者,既然是弈棋者,韦云起当然知道白发贼北上攻击的目的,当然清楚白发贼肯定要渡河攻击,所以,韦云起如此直白地试探杨潜,原因只有一个,他不相信杨潜,他需要杨潜所代表的皇族政治势力给他一个承诺,值此关键时刻,你不能在背后捅我的黑刀。 然而,杨潜并没有如韦云起所愿,给出他所满意的承诺。 皇族在过去的短短几个月内,接连失去了两位鼎柱,失去了两个中枢核心位置,在中枢决策层里的话语权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削弱。皇族面临空前危机,在内没有德高望重的扛鼎者,在外则有一群虎视眈眈的政敌,此刻做为皇族新一代的佼佼者,与皇帝关系密切且距离中枢最近的观国公杨恭仁和郇王杨庆,在中土政局最为关键时刻,怎么可能会公开介入到皇统之争?公开站在皇帝的对立面?他们与关陇本土贵族、与虏姓贵族之间的合作,纯粹是为了保护皇帝、保护齐王杨喃和保护杨氏的国祚,具体到通济渠战场就是竭尽全力保障运输通道的畅通,而不是帮助异姓贵族挑起皇族内部的争斗,置国祚安危于不顾。 这是皇族的底线,任何触及到这条底线的人或事,都为皇族所不能容忍。杨潜的意思很直白,你全力勘乱,郇王杨庆就会提供钱粮,反之,你若为了让齐王杨喃争夺储君之位,为了让他出京剿贼立功而蓄意恶化通济渠局势,甚至不惜恶意断绝通济渠,那杨庆就会毫不留情地背后下黑刀。 韦云起沉默良久,轻轻叹了口气,语含双关地说道,“这是河南……” 杨潜心领神会。韦云起是担心荥阳郑氏,实际上韦云起亲赴通济渠勘乱,正是担心荥阳郑氏破坏了他们利用河南乱局挑起皇统之争的策略。 杨潜没有说话,他也很担心,甚至惶恐。郑氏是中土超级大豪门,是一头来自洪荒的猛兽,它在某一时刻的隐忍,并不代表它走向了哀落,而是预示着新一轮的大爆发。如果郑氏即将爆发,即将张开獠牙血腥吞噬,那吞噬的对象会是谁?答案很明确。 杨潜悄悄瞥了韦云起一眼。韦氏既然派你来河南,与荥阳郑氏殊死搏杀,当然做好了万全准备。杨潜忽然期待起来,韦氏将使出何种手段,来对抗河南人的四面围杀? 杨潜的沉默让韦云起知道了答案,虽然这个答案在他的预料当中,但得到确认之后,他心里还是十分失望。皇族刚刚遭受重创,这时候挑起皇统之争的确不利于皇族恢复元气,杨恭仁和杨庆谨慎小心乃必然之事,但皇族的这种态度对齐王争夺储君之位十分不利。 晚上,韦云起与韦保峦一边品茗对奕,一边低声交谈。韦云起把杨潜简单的几句答复告诉了韦保峦,言辞之中流露出对未来局势的担忧。 “这盘棋不好下啊?”韦保峦叹道,“将计就计固然是好,但一旦养虎为患,可能就得不偿失了。” 韦云起冷笑,“河南人会打河南人?” “不会。”韦保峦不假思索地说道,“但关键是,对手蓄意做局,也是将计就计,只不过击杀的对象变成了齐王,变成了我们而已。” “郇王岂能看不出来?观国公虽然丁忧在家,却派嗣子亲赴通济渠战场,这足以说明皇族的态度了。”韦云起说道,“皇族要保全齐王,要保全这位未来的储君,所以,只要我们把局做成,那么皇族最终就会上我们的船,与我们携手共进。” 韦保峦沉吟不语,眼中的踌躇之色表露出他十分怀疑韦云起的这份傲慢的自信。把局做成,把陷阱挖好,这谁都知道,但对手岂会束手就缚、任人宰割 “济水这一仗既然是必败之局,为何还要打?”韦保峦迟疑良久,提出了异议,“既然这是对手设下的局,为何我们不将计就计,破了对手的局,以稳定一下河南局势,给齐王七月出京戡乱赢得充足时间?” “你担心什么?”韦云起笑道,“担心某初战告败,东都方面会对某不利?担心韦氏折了你之后,又损失了某?”韦云起摇摇手,不屑地撇撇嘴,“你多虑了,这一仗不但要败,还要大败,唯有大败,才能把叛军的真实面目彻底暴露出来,才能把以荥阳郑氏为首的河南人和以弘农杨氏为首的河洛贵族,借叛军之手断绝通济渠以摧毁东征的阴谋大白于天下。” 韦保峦神色微变,暗自惊讶,怪不得韦云起亲自来了,原来他要利用自己御史台副长官的身份和纠察之权,把通济渠之乱直接捅到皇帝和中枢那里,说白了他来河南不是要戡乱剿贼稳定河南局势,而是要以一场场败仗来蓄意恶化河南局势,以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现实,激怒皇帝和中枢,继而给齐王杨喃出京戡乱赢得更大的支持和更多的军队。 “仗要打,而且还要连续打,唯有如此才能持续消耗河南人的实力。”韦云起继续说道,“河南人的实力越弱,我们瓜分河南的利益就越多,对郑氏的打击和遏制就越大。可以预见,河南人的噩梦即将来临,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将死于白发贼之手,而另外一部分人将因为打了败仗而死在某的刀下。白发贼连打胜仗,实力骤增,名气飙涨,的的确确养肥了,如此叛军不但活生生的存在,而且严重威胁到了国祚安危,皇帝和中枢岂能视若无睹?皇帝和中枢既然重视了,那么就要调查这些叛贼来自何处?叛军的背后都有那些势力支持?叛军混乱中土局势、危害中土安全的目的又是什么?无疑,所有的矛头都将指向山东人,如此我们便借戡乱之名,向山东人大开杀戒。” 韦保峦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郑氏岂会搬石头砸自己脚?” 韦云起深以为然,郑重点头,“这就是局,若能看透,若易如反掌,还怎么玩?但郑氏既然敢玩,我韦氏当然奉陪到底,某倒要看看鹿死谁手。” 第两百二十一章攻击部署 王儒信带来了好消息,李风云高兴不已,虽然王儒信并没有详细介绍翟让和瓦岗兄弟们为做出这一决策而进行的激烈争论,但从徐世鼽、房献伯均不参加此次公开举旗便能估猜到瓦岗内部的矛盾已经很深了,意见对立的双方即便没有决裂,没有割袍断义,但短期内肯定行同陌路,日后翟让等人如果越混越差,最后必然分道扬镳,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李风云能够理解翟让的难处。翟让是一位讲义气的大哥,做事做人都很讲究原则,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碗水端平,但理想与现实并不相同,这世上就没有真正的公平公正,结果事违人愿,最终翟让不得不屈服于瓦岗人的生存危机,毅然举旗造反。此举风险极大,大部分已经成贼的瓦岗兄弟能否因此而生存下去谁也不知道,但徐世鼽、房献伯等少数尚在白道讨生活的瓦岗人却必然因此而陷入生存危机,所以翟让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兼顾所有兄弟的利益,公开举旗造反实际上不过是一个弊大于利的无奈选择,做为瓦岗兄弟的老大,翟让承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压。 “此仗重在夹击,两军协同作战,将军主攻,强渡济水,我瓦岗在南线策应,牵制韦云起,若我瓦岗未能实现牵制意图,则将军必将在济水河上付出惨重代价。”王儒信目光闪烁,有些心虚,但面对事实,又不得不竭尽全力维护瓦岗利益,“我瓦岗兵力十分有限,又严重缺少武器,从正面攻击韦云起,毫无胜算,一旦出现意外,未能实现策应之目的,则罪莫大焉。” 王儒信的意思很直白,要钱要粮要武器。 李风云微笑颔首,但并没有立刻做出承诺。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那是不可能的事,再说瓦岗军是一匹千里马,李风云有心做伯乐,收为己用,当然要付出代价了,只是,给钱给粮给武器并不能让瓦岗军马上脱胎换骨实力飙升,并不能帮助瓦岗军在济水河南岸牢牢牵制住韦云起。 “某可以给你所需要的一切。”李风云不动声色地提出了条件,“但你能否给某一个保证,保证瓦岗军能在济水河南岸有效牵制韦云起?” 王儒信神色微滞,犹豫良久,终究不敢做出保证。若论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瓦岗各部都敢拍着胸脯不落人下,但若说两军对垒,阵前厮杀,瓦岗人就不敢逞英雄了。打劫和打仗完全是两码事,围杀一艘船一个商队,与攻打一支数千人的军队,完全没有可比性。以瓦岗军目前的实力,根本就不敢做出李风云所需要的承诺。 帐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李风云、袁安、萧逸、李密、甄宝车、霍小汉、徐十三等人面面相觑,神情无不凝重。王儒信不敢保证,事情就麻烦了,这仗就不好打了。 “将军,不是瓦岗人不敢打,而是的的确确实力不济,如果胡乱承诺,只怕会坏了将军的大计。”王儒信很尴尬,很羞愧,更担心被联盟兄弟误会了,急切做出详细解释。 李风云有些失望,马上寻思对策。这事怨不了瓦岗人,只怨自己乐观估计了瓦岗军的实力,虽然当初自己在芒砀山举旗时实力更差,但那时占了“出敌不意、攻敌不备”的便宜,再加上永成鹰扬郎将费淮和左骁卫将军董纯都过度轻敌,才给了自己“一鸣惊人”的机会。现在形势不一样了,义军声势越来越大,联盟更成了众矢之的,而官军则小心谨慎,唯恐“大意失荆州”,可想而知此刻翟让若对上韦云起,肯定讨不了丝毫便宜。 “翟将军敢不敢打?”李密目光炯炯地望着王儒信,质问道。 “瓦岗人如果不敢打,某也就不会来了。”王儒信面对李密咄咄逼人的质问,颇感羞辱。 “翟将军有没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勇气?”李密毫不客气,厉声叱喝 王儒信怒了,我瓦岗人举旗造反本来是想寻一条活路,是想依靠你联盟这颗大树讨生活,而不是跑来寻死,你这“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说白了不就是同归于尽、玉石俱焚嘛?既然如此,我瓦岗人何必举旗造反?那倒不如撤到大河上继续杀人越货混黑道了,虽然一辈子都是贼,但好死不如赖活啊。 王儒信还有一丝理智,不敢乱说话,只是对着李密怒目而视,而李密看他不说话,更是愤怒,继续追逼,“翟将军既然有勇气举旗造反,为何没勇气与韦云起决一死战?” 帐内气氛愈发紧张。袁安等联盟官员虽然鄙视瓦岗人的畏怯,但大家都是从弱小开始发展起来的,能够理解瓦岗人现在的艰难,所以都无意去胁迫瓦岗人,唯有李密咄咄逼人,这让袁安等人迅速察觉到李密情绪上的异常变化,对其叵测的居心不禁产生了几分警惕。李密的来历很神秘,但李风云信任他,器重他,再加上李风云本人的来历更神秘,所以联盟官员稍稍思量后也就接受了李密其人,只是对他非常提防。 实际上李密不想表现“突出”,但没办法,形势发展到这一步,李风云带着联盟主力已经推进到济水北岸了,可谓箭已上弦,不得不发。只要这一箭发出去,就必然能给韦云起以重创,就必然能改变东都政局和中原局势,所以李密是不计代价也要促成这一仗,但他的谋划若想实现唯有倚仗义军的支持,而义军不受他的控制,这严重束缚了他的手脚,让他感觉浑身力气无处使,郁闷得几乎吐血。 急切间李密寻不到对策,只有威逼瓦岗军,只要瓦岗军能够依计在济水河南岸发动攻击,牵制韦云起,那么李风云就必然会渡河攻击,虽然联盟的损失可能比预想的要大得多,但李密有把握打赢这一仗,而这正是李密咄咄逼人地胁迫瓦岗军的信心所在。 王儒信在李密的逼迫下愈发心虚,冷汗涔涔,脸色十分难看。瓦岗军已经到了黄河故道,距离战场只有几十里,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瓦岗军有自己的利益所在,不想白白送死,然而,联盟现在要打韦云起,要瓦岗军配合,如果瓦岗军阳奉阴违,让联盟在战场上吃了大亏,双方必然翻脸,结下死仇,这对瓦岗军来说就是灾难了,所以这一刻王儒信是进退两难,一筹莫展,只能求助于李风云。 李密张嘴,试图继续威逼利诱,李风云果断举手阻止。对瓦岗军和瓦岗兄弟,李风云有着特殊感情,值此危难关头,李风云决不会牺牲瓦岗人的利益,置瓦岗军于死地。 李密急了,“将军,济水两岸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我们没有时间了 李风云冲着他摇摇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吕总管现在到了何处?”李风云望向袁安。 袁安站起来走到地图前,指向汴水东岸,“据最新消息,今日吕总管已率第二军进驻仓垣,而联盟第一军正在仓垣北部布防。” 仓垣距离联盟总营五十里,距离浚仪城四十里,距离陈留六十里。就济水这一仗而言,仓垣的位置非常重要,联盟军队唯有控制仓垣城,才能正面阻御浚仪和陈留两地官军,才能有效保护联盟总营后方的安全,才能确保联盟主力在没有后顾之忧的情况下强渡济水河。 “孟总管呢?” “孟总管已抵达小黄城下,正在指挥第六、第七和第八军沿汴水一线布防,以牵制和阻御浚仪、陈留、雍丘三城官军。” 李风云思索了片刻,转目望向李密,“调整攻击部署,南线佯攻转为主攻,北线主攻转为佯攻。某率联盟主力火速东进,由济阳方向渡河北上,与瓦岗军会合于黄河故道,然后联手向韦云起发动攻击。” 李密立刻明白了李风云的意图,眼前顿时一亮,接着他的话说道,“调吕总管和第一军、第二军进入济水北岸,渡河佯攻;调联盟第七军进驻仓垣;命令孟总管指挥第六军和第八军在包围小黄城的同时,横渡通济渠,向陈留发动佯攻,以吸引浚仪和雍丘两城官军的注意力,确保济水战场之安全。” 帐内气氛顿时活跃起来,袁安等联盟官员随即商讨起具体细节,而王儒信更是满面笑容,欣喜欲狂,对李风云尤为感激。 这次攻击部署的调整,前提是必须得到瓦岗军的支持,只要瓦岗军在济水河南岸露面了,并且对韦云起做出攻击态势,与北岸联盟军队形成夹击之势,那么韦云起必然全神贯注应对两线强敌,如此则给联盟主力悄悄渡河北上赢得机会。联盟主力渡河之后,攻敌不备,必能给韦云起以致命一击。此策既不需要瓦岗军破釜沉舟,亦不会给联合渡河军队造成重大损失,同时还能增大击败韦云起的把握,可谓一举多得。 第两百二十二章愤懑 王儒信连夜渡河北上急报翟让。 同日午夜,吕明星疾驰联盟总营。联盟第一军紧随其后,在夜色的掩护下,急速赶赴总营。 吕明星风尘仆仆,一手拎着马鞭,一手擦着脸颊上的汗,大步流星走向帅帐,迎面遇上了同样行色匆匆的虎贲军总管甄宝车。吕明星急忙停下脚步,一边笑容满面地招呼着一边拱手为礼。甄宝车则神情严肃,脚步不停,微微颔首算是还了一礼。吕明星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眼里掠过一丝阴戾。 两人之前是选锋军的正副长官,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后配合默契,相处得很不错,这才分开没多久就有了隔阂,变得生疏了。有隔阂是正常的,选锋军改编为直属统帅部的虎贲军,依旧是联盟最精锐的军队,统领这样的军队,根本就不愁战绩。吕明星理所当然地认为,虎贲军的统帅非自己莫属,毕竟自己是李风云的亲信,是苍头军一系,是李风云绝对信任的部下,但结果出乎他的意外,他离开了联盟总部,到中路军出任孟海公的副手,承担起了钳制孟海公的重任。这算不算重用?吕明星持否定态度,对李风云有了看法,对甄宝车更是嫉恨在心。 营中匆匆一见,吕明星恭敬守礼,而甄宝车就显得骄矜了。今日的甄宝车统率联盟内府最精锐的虎贲军,高踞联盟权力核心,心态自然不一样,而今日的吕明星不过是外三府的副总管,与甄宝车的地位有相当差距,甄宝车骄矜一些也在所难免。 吕明星本意是想与甄宝车攀谈几句,打探一下统帅部突然改变攻击部署的原因。外三府的军队虽然人数庞大,多达十三个军,但缺乏训练,缺少武器,没有战斗力,虚张声势与官军僵持对峙还可以,拉上战场攻城略地纯粹是自寻死路,所以外三府的军队都没有参加济水一战。现在统帅部却命令吕明星带着联盟第一、第二军赶赴济水战场,显然就是要他们参战了。吕明星认为统帅部的决策不妥当,但李风云权威太大,吕明星不敢当着李风云的面质疑统帅部的决策。此刻正好遇到甄宝车,吕明星当然想探听一些机密,哪料甄宝车不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摆谱”,连正眼都不瞧他,这让吕明星异常恼怒,脸色非常难看。 进了帅帐参见了李风云之后,吕明星隐藏在心里的怨愤经甄宝车这么一撩拨,终于不可遏止地爆发了,脸难看,话难听,大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之势。 对于吕明星的安排,李风云是基于联盟整体利益考虑,但他的想法肯定不会被苍头一系的所有高级军官们理解和接受,尤其是当事人吕明星,有想法是正常,没想法反而不正常。不过李风云并不想“安抚”吕明星,在他看来吕明星若连这点基本政治素养都不具备,根本就不可能成长为一个独当一面的高级统帅。 本来应该由袁安负责向吕明星详细解说新的攻击部署,但面对吕明星那张冷森森的面孔和杀气腾腾的暴戾眼神,袁安有些胆战心惊,迟疑着不敢上前。李风云冲着袁安挥挥手,示意他忙别的去,然后李风云走到地图前,亲自向吕明星完整解说新的攻击部署和统帅部被迫调整攻击部署的前因后果。 李风云娓娓道来,神态平静语调低沉,既像真挚的朋友又像谆谆教诲的师长。吕明星仿佛又回到了苍头军艰难求生的岁月,又看到了李风云与苍头军将士们一起浴血奋战,一起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挺拔身影,心中的愤懑渐渐消散,委屈、嫉恨等各种负面情绪也随之淡去。兄弟就是手足,李风云不会抛弃兄弟,更不会为了一己之利而牺牲生死与共的兄弟。既然跟了李风云,誓死追随李风云,那就相信李风云,与他一起承担所有的苦难和挫折,既然如此,那些一己私利,那些蝇头小利,又算得了什么?应该统统放下,应该统统抛弃。 “你是佯攻,但佯攻不代表不攻。”李风云最后说道,“第一、第二军的战斗力非常有限,你既要攻击,又要最大程度减少损失,难度很大。” 吕明星郑重点头,“韦云起帐下并无鹰扬,只有临时征召的乡团宗团,虽然粮草充足,武器锋利,但面对我联盟精锐虎贲,根本没有一战之力。”吕明星停了片刻,想到甄宝车和虎贲军,想到唾手可得的战绩,嫉恨就如星星之火霎时燎原了整个身心,脸上再度露出了阴冷之色,“明公,虎贲军若倾尽全力,必能一鼓而下,如此我北线佯攻必能减少损失,甚至根本就不会有损失。” 李风云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问道,“你还在留恋虎贲军?” 吕明星挣扎了片刻,忍不住抱怨道,“明公,那是我苍头军的根本,是明公的根本。” 李风云脸上的笑容遽然消失,目光凌厉,质问道,“苍头军与联盟相比,谁的实力更强?” 吕明星不敢与李风云对视,低头不语。 “今日局面下,是维持联盟重要,还是维护苍头军的私利重要?”李风云继续质问。 “我们与东都抗衡,与卫府军作战,是需要一个强大的团结的义军联盟,还是需要一群各取其利、各自为战的零星队伍?” “我们唯有迅速的发展壮大才能生存下去,而苍头军若想迅速发展壮大,就必须做出选择,是兼并各路义军,还是结盟各路豪雄?答案不言而喻。那么,某问你,今日的联盟,是否就是我苍头军发展壮大之后的存在?联盟,是否就是我苍头军?答案同样不言而喻。那么,若想实现这个目标,某应该怎么做?你又应该做些甚?” 联盟,就是我苍头军。吕明星豁然顿悟,错了,自己错得离谱了。 若想把其他各路义军与苍头军融合为一体,唯有联盟,而李风云利用西进中原的策略,通过两次军队整编之后,成功兼并了各路义军。现在苍头军已不复存在,其他各路义军也不复存在,大家都在联盟里,内府三军和外三府十三军实际上就是各路义军融合之后的产物,虽然目前尚存在背叛和分裂的危险,但随着朝廷的围剿力度越来越大,生存环境日益恶劣,联盟内部的融合速度会越来越快。当最初结盟的各路军队形成一个整体之后,从李风云和吕明星的角度来说,联盟就是苍头军,而从韩进洛、孟海公等人的立场来说,联盟就是各路豪雄共同利益所在,已经不可分割。 实现这个目标需要一个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中,李风云和苍头军一系必须放弃小集团利益,唯有如此才能赢得各路豪雄们的信任,而唯有信任才能让大家齐心协力维持联盟的存在。 只是,人性自私,理想和现实的差距非常悬殊。吕明星虽然明白了,知道李风云把自己调出联盟总部的意图了,但并不代表他就能大彻大悟,就能放弃个人利益,所以李风云很现实地告诉吕明星,虎贲军不可能包打所有的战斗,等到外三府十三军形成战斗力了,那么虎贲军就要从主力位置上退下来,转为备军,在关键时刻发挥关键作用。换句话说,吕明星如果一直待在虎贲军,最终将沦为统帅部的护卫军长官,作战机会越来越少,实力越来越小,战绩就更是惨不忍睹。 吕明星连连点头,但心里依旧失落。未来不可知,与其把希望寄托在渺茫的未来,倒不如紧紧抓住眼前利益。只是李风云的权威不可触犯,吕明星就算再不平衡,这时也只能隐忍了。 吕明星进驻总营,继续打着李风云的旗号,伪做主力。 李风云则与李密一起,带着徐十三的风云军和霍小汉的骠骑军,悄然离开总营,急速东进。 瓦岗军突然出现在官军的背后,让韦云起大吃一惊。 “翟让?”韦云起记得这个人,原东郡法曹书佐,去年白马劫狱大案,劫的就是这个翟让,只是,他为何选择在此刻造反? “这个时机选择得好,但肯定不是翟让的选择。”杨潜若有所指,但并没有把话说透。 韦云起皱眉不语。翟让选择在此刻造反,肯定与白发贼无关,否则他在白发贼杀进中原之初就会举旗,而不会拖到现在。翟让现在举旗,恰好与白发贼形成了南北夹击之势,这对自己非常不利,可见荥阳郑氏不仅要击败自己,还想击杀自己。击杀自己,对韦氏固然是个打击,但对整个关陇贵族集团来说则是颜面无光,活生生打脸,而且打得很痛。 “明公,河南贼大张旗鼓而来,明显就是要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以策应白发贼强渡济水河。”杨潜望着地图,沉吟良久后问道,“明公,是不是即刻抽调部分团旅于大营北部布防,阻御河南贼的攻击?” 韦云起没有说话,闭目沉思了片刻,忽然睁开眼睛望着杨潜,“贼人南北夹击,主攻方向在哪?南,还是北?” 杨潜蓦然想到什么,迟疑稍许,以不确定的口气说道,“明公,难道你怀疑……” “渡河攻击。”韦云起果断决策,“倾尽全力攻打白发贼。” 第两百二十三章变局 联盟第一军于凌晨时分进入济水河北岸布防,至黎明前后才稍作休憩,将士们尚未进入梦乡,便闻对岸鼓号喧天,一队队官军走出营帐,做出了渡河攻击之势。 吕明星一宿未睡,疲惫不堪,但为配合主力渡河北上,不得不强打精神,与第一军统军夏侯哲、第二军统军曹昆具体商议佯攻之策。三人都是江淮悍贼出身,生死兄弟,一起崛起于芒砀,一起追随李风云征战四方,如今实力强大了,底气壮了,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依照李风云的要求,佯攻既要有模有样,又要控制损失,但联盟中除了直属大总管府的三个主力军外,外三府十三个军既缺少战斗经验又缺少武器,完全没有战斗力,虚张声势可以,拉到战场上纯粹就是送死,就算是佯攻也难完成,生死关头根本就不要指望那些新兵们会有组织有纪律,令行禁止。三人苦思冥想,焦虑不安,虽精疲力竭,饥肠辘辘,但既无睡意,亦无吃饭心思。就在三人愁眉苦脸,一筹莫展之际,斥候急报,对岸官军出动了,要渡河攻击了 三人愁容顿去,眼里不约而同的露出惊喜之色。吕明星大手一挥,呼唤亲卫快快端上酒肉,吃饱喝足好打仗。 义军渡河佯攻的目的是吸引韦云起的注意力,牵制官军主力。现在韦云起主动发动攻击,吕明星当然高兴了,如此一来轻而易举便实现了佯攻目的,但战局却因此而改变,诸多既定之策要及时进行调整。 “官军突然发动攻击,是不是发现了我主力东去?”夏侯哲眉头深皱,若有所思。夏侯哲已过而立之年,身形削瘦,粗犷的面庞上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当年他与吕明星等人为祸江淮水道时,便以思慎密,心机深沉,诡计多端而出名。芒砀起义后,屡建战功,在苍头军中颇有威名,深得李风云的赏识。 吕明星看了他一眼,笑道,“无须担心。昨夜调整部署,数万军队在济水北岸进进出出,官军斥候即便有所察觉,也会判断我大军云集渡河在即,而不会推断出我主力悄然东去。退一步说,就算官军斥候发现了我部分军队沿河东去,对其动向有所猜测,亦不会想到那支军队竟是我全部主力。” “阿兄,韦云起的攻击虽对我有利,但如果我们错误地估计了形势,未能准确判断出韦云起的攻击目的,后果不堪设想。”夏侯哲郑重告诫道,“若韦云起通过某个秘密渠道,知道我主力东去,遂倾尽全力渡河攻击,给我第一、第二军以迎头痛击,则战局必将逆转,明公即便有通天彻地之才,恐怕也无力回天。” 吕明星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目露凝重之色。迟疑稍许,他转目望向曹昆。曹昆高大强壮,右脸颊上有一道狞狰的刀疤,再加上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使得他面相凶恶,让人望而生畏。 “昨夜我军动作太大,官军不可能一无所知。”曹昆挥挥手,不以为然,“以某的估猜,韦云起肯定有了诸多猜测,为了证实他的猜测,遂决定发动攻击一探虚实。”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吕明星不屑地撇撇嘴,“不论韦云起突然发动攻击的目的是什么,某都不会与之交战。某没有实力,没办法打,只有退,他进我退,他退我进。他想玩,某就陪他玩,任他使出浑身解数,也休想打探出某的虚实。” 夏侯哲点点头,“阿兄既然有了决断,那就遵从阿兄之令。” 吕明星果断下令,“速告第一军各部,切勿与敌交战,若敌渡河而来,则全线后撤。命令第二军,马上拔营起寨,做好撤离准备。” “急报明公与大总管府,敌突然渡河攻击,战局突变,某将撤离,继续以牵制为目的与敌周旋。若敌倾力南下,某将会合孟总管,退守仓垣、小黄一线,与明公前后夹击敌军;若敌攻之即退,意在打探虚实,则某将依照预定之计,向敌展开反攻,以达牵制之目的。” “再告孟总管前线战况,若我军不得不撤回仓垣,请其相机策应,以确保我军安全后撤。” 官军的攻击雷声大雨点小,虽然声势很足,但将士们的士气并不旺盛,斗争也不高昂,之所以不得不渡河作战,纯粹是迫于韦云起的威压。韦云起是御史台的副长官,是绣衣直指,握有杀生予夺之大权,违抗他的命令,纯粹是找死。 一百多艘满载士兵的船只在震耳欲聋的鼓声中,驶离岸堤,向对岸前进。 联盟第一军的统军夏侯哲就站在北岸大堤上,看到官军开始渡河,遂下令撤离,三府十五个团后撤五里待命,前线只留一府五个团相机行事。 官军顺利渡河,一箭未射,一卒未损,开张大吉,士气顿时高涨,有狂妄自负、不知死活的团主当即叫嚣着要奋起直追。指挥渡河攻击的杨潜毫不犹豫,下令攻击前进,以攻代守,给后续军队渡河赢得足够时间。 官军推进三里。 义军再撤。夏侯哲带着五个团一千将士与官军保持五里距离,而其余三千将士则退到十里之外与联盟第二军会合,在吕明星的统一指挥下缓缓后撤。 杨潜不敢再进,担心孤军深入,陷入对手的包围。斥候陆续回报,贼军全线撤离,不慌不忙,井然有序。杨潜确定对手有了万全准备,前方肯定有陷阱,遂急报韦云起。 韦云起接到消息,倍感棘手。 昨夜北岸贼军调动频繁,怀疑有大量贼军进入北岸阵地,白发贼渡河在即,于是韦云起愈发坚定了渡河攻击的决心。 这一仗是要败,但打败仗的目的不仅仅要“以己为饵”,让河南贼势猖獗,让通济渠陷入断绝危机,让东都某些政治势力意图摧毁东征的诸多真相大白于天下,更要乘此机会重创河南地方势力,给荥阳郑氏以致命打击,给山东人以迎头一棒。 然而,出乎他的预料,北岸贼军竟不战而退,让他借白发贼之手杀戮河南人的设想落空了。韦云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帐下出了内奸。如果荥阳郑氏通过秘密渠道,与白发贼建立了“默契”,那么他的帐下肯定有内奸,河南人决不会任由韦云起借刀杀人,把他们屠戮一尽。由此便引出另一个问题,这一仗肯定要败,韦云起是故意求败,而河南人是有心置韦云起于死地,那么这支河南军队又如何在败中求生? 韦云起顿时有了一种猜测。翟让和瓦岗贼军是河南地方势力中的一股重要力量,这股力量运用得好,不但能让荥阳郑氏如臂指使地操控河南乃至通济渠一线局势,还能让荥阳郑氏巧妙地维持自己的既得利益,如果中土局势突变,天地颠覆,那么这股力量还能确保荥阳郑氏这艘古老的大船在惊涛骇浪中平稳行驶。 翟让和瓦岗贼军既然对荥阳郑氏和河南贵族集团如此重要,那么必然会得到大力扶植。翟让刚刚造反,瓦岗贼实力不济,急需发展壮大,而济水河边的这支河南军队要人有人,要武器有武器,岂不正好满足了瓦岗贼的发展所需?由此推测,白发贼是“虚”,瓦岗贼是“实”,这支河南军队则是瓦岗贼的“内应”,只待时机成熟,河南人里应外合,这一仗就结束了,而自己的头颅也就成了瓦岗贼的战利品。 韦云起反复推演,对自己的猜测越来越有信心。为做验证,他命令杨潜,继续攻击前进。 杨潜对战局的变化同样有了推演,白发贼的不战而退,暴露出了很多隐藏的秘密,而这些秘密与东都各政治势力在河南地区的激烈博弈有直接关系,而韦云起所下的继续攻击的命令实际上等于证实了杨潜对当前战局的某些解读。 官军继续推进,直至义军大营驻扎地才停了下来。义军大营撤离,所有辎重统统搬走,这足以说明白发贼“不战”的决心了。白发贼既然无心渡河攻击,那他在济水北岸“虚张声势”的目的是什么?杨潜浮想联翩,而最为可信的猜测便是,白发贼“虚张声势”不过是为了配合河南人拿下韦云起的头颅而已 韦云起决意不让河南人的阴谋得逞,当日下午他下达命令,全军渡河南下攻击,衔尾追杀叛军。 李风云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准备从济阳方向渡河北上,而战局的突变让他措手不及。 李风云的第一个念头与韦云起一样,怀疑内部出了奸细,否则韦云起绝无可能倾力渡河攻击。在义军主力云集济水北岸的情况下,韦云起的渡河强攻等同于送死,但义军主力走了,情况就不一样了,韦云起完全可以打义军偏师一个措手不及。 “有内奸?”萧逸也是同样的反应。 “不可能。”李密摇摇手“昨夜我们的动静虽然非常大,但知道机密的人寥寥无几,除了我们这几个人外,其他将帅都不知道临时换防的真正目的,直到天亮之后才知道我们要往济阳,所以决无泄密之可能。以某的判断,应该是吕总管的大踏步后撤,让韦云起对济水战场做出了新的推演,继而对河南局势也做出了新的推断,结果导致他迅速改变了攻击计策。” 李风云凝神思索了片刻,对袁安说道,“急告瓦岗兄弟,战局突变,请他们迅速推进到济水南岸,择地渡河,果断南下。” “传令各军,调头西进,火速赶赴仓垣,从官军的背后发动攻击。” 第两百二十四章杨潜的无奈 官军连夜渡河,声势很大,但骂声也是此起彼伏。 之前韦云起尚未见到叛军的影子就仓皇后撤,现在兵多了,武器充足了,胆子也大了,不但主动渡河攻击,还要衔尾穷追,根本无视官军有陷入叛军包围之危险。乡兵们对战局是一无所知,但团主们看得很清楚,再加上心里本有算计,于是便阳奉阴违,消极怠战,推进速度非常缓慢。 杨潜虽然不敢违背韦云起的命令,但对南下追杀的决策却颇有质疑。 战局的变化实际上并不复杂,白发贼既然敢北上迎战,既然敢陈兵济水北岸与官军对垒,可见其自有倚仗之处。现在白发贼一箭未发,调头逃窜,但逃得不徐不疾,井然有序,明显就有诱敌之嫌,而官军在没有查出叛军虚实的情况下便不管不顾的倾力追击,如果中计怎么办?韦云起手上就这么点人马,一旦全军覆没,短期内休想卷土重来,不论是荥阳郑氏还是郇王杨庆,都不会无限制给予支持,而东都也会陷入更大被动,齐王杨喃迫不得已只有提前出京戡乱,这显然不符合齐王的利益。 齐王出京戡乱的最佳时机是七月,这是东都上上下下的共识。东都几大豪门之所以妥协结盟,韦云起之所以巡查通济渠,都是为了这一目标,而韦云起此刻的决策,却有置官军于死地的危险,明显就背离了其出京目标,这让杨潜不得不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韦云起。 韦云起目的何在?为何其一改初衷?这与中原政局的微妙变化是否有关系 河南灾情日益严重,源自关陇人和山东人的激烈斗争,而河南灾民顺利进入豫州并得到颖汝贵族的赈济,如果从政治层面分析,不难看到以弘农杨氏为首的河洛贵族集团,与以荥阳郑氏为首的河南贵族集团,有携手结盟之可能。 河洛、河南在地域上同属中原地区,而中原处在关陇和山东之间。中土三分时期,中原是三国交战之地,但其大部分领土属于关陇,所以河洛贵族集团划归为关陇政治版图。中土统一后,无论从历史文化渊源还是从地域利益诉求来说,中原都更倾向山东,中原地区的贵族集团与山东地区的贵族集团在利益上也有更多的一致性。 颖汝贵族集团出手拯救河南灾民,目的何在?是落井下石,乘机打击和削弱河南贵族集团,还是以此为要挟,胁迫河南贵族集团在政治上做出妥协和让步?从中原地域的整体利益来说,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假若河洛贵族集团与河南贵族集团政治结盟,假若白发贼和他的迅速发展壮大的叛乱武装在中原地区掀起惊天狂澜,那么这三股力量一旦形成合力,必将给东都政局乃至中土局势带来重大变化。 从齐王杨喃和关中韦氏的立场来说,若想达成他们的目的,若想让齐王杨喃登上储君之位,就必须赢得皇帝和以改革派为主的中枢的支持,这一点至关重要,为此,他们必须做些什么,而把可能存在的中原政局的变化演变成现实,让皇帝和中枢发现隐藏在他们身边的“敌人”,则是最为简捷有效的手段。 杨潜不得不承认,随着改革进程的加快,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政治博弈也越来越激烈,而改革事实上已经成为两大政治集团血腥厮杀的工具。关系到中土命运的改革,一旦沦为政治斗争的工具,其结果可想而知,其失败是必然,而改革的失败必将重创中土,中土的命运由此变得十分悲观。 杨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十万火急密报郇王杨庆和远在东都的父亲杨恭仁,把韦云起做出“自杀”式决策的深层次原因做了详尽分析。韦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但要置荥阳郑氏于死地,还要把弘农杨氏拖下水,而荥阳郑氏与弘农杨氏一旦联手操纵中原局势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则必然要背上以中断通济渠来摧毁东征的罪名,如此则政治风暴再起,内战难以避免。皇帝和中枢败于东征战场,又遭内战打击,权威尽丧,如此一来皇统更迭的阻力就大大减小,齐王极有可能一跃登上皇帝宝座。 换句话说,韦云起一旦“自杀”成功,齐王杨喃就会提前出京戡乱,而随着剿贼大战的来临,河南局势大乱,通济渠便会陷入断绝之危机,东征有可能因此而功亏一篑甚至失败。在杨潜看来,试图摧毁东征的不仅仅有朝堂上的保守派,还有齐王杨喃,而杨喃现在就在借助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力量,不但要把摧毁东征的罪名栽赃到政敌头上,还要挑起内战,混乱局势,为谋取皇位铺平道路。 齐王杨喃和他的支持势力的野心太大了,他们要的不是储君,储君的位置太不牢靠了,随时都会倾覆,所以皇统要么不争,要争就一步到位,直接做皇帝,一劳永逸。 然而,不论杨潜对当前乱局背后所隐藏的东西有几多猜测,也不论他多么急切的想得到支援以逆转局势,他都已经无力回天了。 官军于渡河之后的第二天下午推进到仓垣。 孟海公帐下的联盟第六军据城而守。吕明星与曹昆率领联盟第二军退守到仓垣西面的阴沟水,以防四十里外浚仪城中的官军东进支援。夏侯哲则指挥联盟第一军退守到仓垣城东,与从小黄城方向北上接应的联盟第七军组成了前后两道防御,确保在战局不利情况下,可以掩护第一军和第六军沿汴水后撤至小黄城。 杨潜指挥前锋四个乡团向阴沟水发动了攻击,试图从义军的防线上撕开一道缺口,打通与浚仪城之间的联系,确保危急时刻大军可以急速越过阴沟水,撤回浚仪城。 此刻吕明星早已接到李风云的密信,知道李风云率虎贲、风云和骠骑三个主力军正从官军的后方扑上来,翟让亦率瓦岗军渡河而来,今夜便要发动攻击,力求一战而定,全歼韦云起,所以吕明星必须守住这个“口袋”,必须把官军拖在“口袋”里,假如让官军攻占了阴沟水,打通了撤往浚仪之路,“口袋”就破了。 吕明星不想打,实力不在一个等级上,打不过官军,一旦第二军兵败如山倒,溃不成军,给打散了,“口袋”就不是破了,而是连“口袋”都没了。吕明星和曹昆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斥候来报,正在向阴沟水方向攻击而来的官军走走停停,动作迟缓,士气看上去并不高涨,不但没有与对手浴血厮杀的激情,还似有拖延时间之嫌,直待太阳下山,黑夜来临,这仗实际上也就没得打了。 吕明星决定在战场正面留下一个府五个团,其他三个府十五个团先行撤离,如此可保万无一失,即便交战溃败,损失的也只是一个府,而不会导致全军溃败,以致于整个“口袋”都没了。考虑到官军近在咫尺,大规模调整部署必然会引起对方注意,一旦给对方抓住机会扑上来,那就麻烦了,于是吕明星下令,设疑兵之计。很快,义军战阵之中鼓号连天,旌旗飞扬,欢呼呐喊之声此起彼伏,更有战马奔腾卷起冲天烟尘,完全是一副正在排兵布阵,决心与官军决一死战的架势。 吕明星的疑兵之计当即奏效,官军惊疑不定,害怕前方是对手的主力所在,于脆停下了脚步。 杨潜知道白发贼阴险狡诈,手段了得,心中颇为忌惮。现在不明状况,贸然攻击有可能深陷死地,而几位乡团团主也无心恋战,因此杨潜考虑再三,决定向韦云起求援。杨潜详尽分析了当前战局,认为马上打通阴沟水,及时建立与浚仪城之间的联系,可确保己军能在第一时间获得浚仪城的支援,如此己军可进退无忧。为此杨潜恳求韦云起,把主力调到阴沟水一线,力争在日暮之前击败叛军,攻占阴沟水。 韦云起火速回复,以主力攻打阴沟水则形成背水一战之势,若叛贼三面围杀,则我军必败无疑,有全军覆没之危。韦云起断定叛贼在故布疑阵,为赢得更多的逃窜时间,故意把己军诱到阴沟水,以偏离追击方向。韦云起的理由亦很充足,浚仪城就在四十里外,陈留在六十里外,尤其浚仪城,更是屯有天堑关防东部防区的主力卫戍军,双方一旦在仓垣附近开战,浚仪城的军队很快就能支援而来,所以叛军根本就不敢在仓垣交战,只会以更快的速度南逃。 杨潜无奈,只好派遣亲信卫士在夜色的掩护下泅水渡河,急报浚仪,向荥阳都尉崔宝德和武贲郎将费曜报警求援。 一夜安宁,但杀戮在黎明前降临,李风云指挥三个主力军和翟让的瓦岗军,疾行六十里赶到仓垣城外,向尚在酣睡中的官军发动了突袭。 官军措手不及,转瞬崩溃,走投无路之下,唯有缴械投降。 韦云起、韦保峦和杨潜等人在各自亲卫队的保护下,拼死突围。 李密全副武装上了战场,与风云军总管徐十三合兵一处,竭尽全力捕杀韦云起。 同一时间,正在阴沟水布阵阻敌的吕明星接到了李风云的密令,马上打开一道缺口,任由冲出重围的官军逃生而去。吕明星虽然疑惑不解,但还是忠实地执行了这道密令。 第两百二十五章瓦岗人赚了 韦云起突围而走。 天色已亮,韦云起、韦保峦、杨潜等人的逃亡路线无从隐瞒,李密非常容易地发现了目标,并以最快速度追到了阴沟水,但目标已渡河而去,逃之夭夭 李密怒不可遏,冲着纵敌逃遁的团旅军官高声咆哮,当即就要枭首示众,军法从事。吕明星和曹昆疾驰而至,极力阻止,无奈理亏,面对李密的诘难一筹莫展,最终迫不得已,拿出了李风云的密令。 这不是我们故意纵敌,而是白发帅的密令,不听不行啊,所以你不要为难我们,有本事你找白发帅理论去。 李密气极,调转马头风驰电挚而去,直接找上了李风云。你什么意思?你为何违背约定?为何故意放走韦云起? 李风云也不客气,反问道,“某为何不能放走韦云起?韦云起送给某人马,送给某钱粮武器,送给某发展壮大的机会,于某有恩,某岂能恩将仇报,斩尽杀绝?再说某如果杀了韦云起,杀了御史台的副长官,必将给联盟带来重大危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而你却执意要斩杀韦云起,居心何在?” 李密知道自己冲动了,但被人欺骗、被人愚弄的感觉实在太差,高傲和自尊被瞬间击碎,纯洁璀璨的尊贵仿若被一泡狗屎所玷污,让他恨不得把李风云砍倒在地大卸八块。 他知道李风云放走韦云起的目的,而这一结果非常不利于自己和小越国公杨玄感等一批志同道合者正在谋划的颠覆大计,然而,事实已不可改变,目前自己首要做的是冷静下来,然后继续与李风云合作,继续影响和改变李风云的决策,让自己能够有效利用联盟这个工具实现此趟出京的目的。 “你当真以为,齐王杨喃能利用这次机会入主东宫?”李密愤怒地质问道,“你以为只要牺牲了联盟数万将士的性命,就能帮助他实现目标?” 李风云不怒反笑,“某放走了韦云起,你就认定某是齐王的人?如果某是齐王的人,你还敢待在某的身边,与虎谋皮?” “你是山东人,你居心叵测,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要挑起关陇人之间的血腥厮杀。”李密冷笑道,“关陇人内讧,关陇人自相残杀,东都大乱,中土大乱,这便是你的目标,便是你的目的所在。齐王杨喃入主东宫?可笑,恐怕他还没有走进东宫,他的人头就已经落地了。齐王是距离储君位置最近的人,他死了,东都的皇统之争虽然会暂时偃旗息鼓,但国无储君所造成的隐患,必将给中土带来深重危机。你说,你到底想于什么?” “造反。”李风云平静地说道,“为了王侯将相,某当然无所不用其极。 “你生不逢时,绝无成功之可能。”李密斩钉截铁地说道。 “生不逢时?”李风云看了他一眼,戏谑道,“你想说什么?想让某拜倒在你的脚下,为你所驱使?” 李密感受到了一丝浓烈的杀机。愤怒之下两个人都敞开了说,结果虽然彼此对对方的认知更深了,但因为双方的利益诉求悬殊太大,根本就找不到交集之处,这使得双方的合作突然变得虚无缥缈了。没有共同的利益,哪有携手合作的基础?李密希望李风云和联盟继续留在通济渠战场,继续创造奇迹击败齐王杨喃,但李风云和联盟岂肯为他人所驱使,为他人做嫁衣裳,以牺牲自己的利益来成全别人的美梦? 李密没有犹豫,转身便走。现在他处于暴走状态,他无法面对李风云那张小人得志的脸,亦无法冷静下来思考对策,所以他只有暂时离开,以免双方一言不合反目成仇坏了大事。 李密前脚刚刚离开,翟让、单雄信、王儒信和邴元真四位瓦岗兄弟就联袂而来。翟让专门介绍了邴元真。李风云之前没有见过他,但早在蒙山就听徐世鼽说过此人,而邴元真对李风云之名可谓如雷贯耳,只是无缘相见,直到今日方才见到白发帅的真面目。 这一仗打得毫无悬念,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李风云投入了全部主力,而另一方面则得益于河南人的“默契”配合,还有韦云起的故意求败,但这一仗的结果对东都政局和河南局势的影响非常大。 翟让匆匆而来,就是有意提醒李风云,希望联盟能够认清局势做出正确决策。这一仗之后,瓦岗的生存发展与联盟息息相关,翟让不能不关心,再说今日一战瓦岗也参与了,虽然战绩不能与联盟大军相提并论,但好歹总要分点战利品,你吃肉,总要给我喝点汤吧。 不过面对李风云的绝对实力,翟让和瓦岗兄弟的心态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双方虽然还是称兄道弟但不可能像过去一样平起平坐,而心理上的劣势加上实力上的差距,使得翟让和瓦岗兄弟在见到李风云之后变得谨慎小心了,甚至有些忐忑不安,不知从何说起,唯恐触犯了李风云的忌讳弄得尴尬难堪。 闲话几句后,李风云快人快语,直奔正题,“此仗之所以轻松取胜,关键不在战场,而在荥阳,直接取决于河南人的态度。” 此话一出,翟让等人心领神会,忐忑的心理顿时安定下来,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笑容,虽然大家都没有刻意去感激李风云,但这份情谊已经深埋心里。李风云是不是始终记挂着兄弟之情,是不是始终把瓦岗兄弟放在心上,大家谁也不知道,不过此时此刻,他们的心里或多或少有了一丝如负释重之感,有了在狂风暴雨中寻到一棵苍天大树般的安全感。 “在河南乃至中原战场上,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们若想赢得更多更好的战绩,荥阳是关键。”李风云正色说道,“这一点在联盟上下是共识,所以,某进入中原之后,就非常期盼你们举旗。幸运的是,你们终于还是举旗了,而你们此刻的举旗,显然与荥阳有直接关系。” 翟让与王儒信、邴元真、单雄信交换了一下眼色,打算把事实真相告诉李风云。虽然李风云的估猜与事实出入不大,但很多关键点还是必须说清楚,以免闹出误会。 李风云摇手阻止了翟让。 “河南局势发展到现在,荥阳很被动,他们当然希望有一股河南力量能够勇敢地站出来,为他们冲锋陷阵,以减缓他们所承受的重压,给他们赢得更多更大的回旋余地,所以,你们在瓦岗举旗了,而我们也在济水轻松地打了一仗。为了顾全到荥阳的利益,这一仗的所有俘虏,所有河南籍官军,都统统给你们,而所缴获的钱粮武器,大头要落在联盟,某只能给你们小头,这一点还请谅解。” 翟让等人大喜过望。李风云的慷慨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如果战利品如此分配,瓦岗军就是最大的获益者,其军队人数一夜间由一千多人暴涨到六千多人,实力翻了好几番,赚发了。 “将军,如此一来,只怕联盟怨愤较大,很多人会抱怨将军赏罚不明。”邴元真善意提醒道。 “某说过,在这块地盘上,联盟能够取得多大战绩,荥阳是关键,而这一点在联盟是共识。”李风云笑道,“瓦岗军是河南的一股重要力量,而荥阳是河南的大旗,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对联盟中的大多数豪帅来说一清二楚,所以你们不要担心,某可以肯定地说,某把河南籍俘虏统统给你们,在联盟中不会引起太大异议。” 翟让等人心满意足地走了,而结果也正如李风云所说,联盟豪帅对李风云的战利品分配方案并无异议。 实际上豪帅们现在都不要人,尤其是河南籍士兵,豪帅们担心大军撤回齐鲁时这些河南人会逃跑,再说人越多军队的消耗就越大,而现在联盟并无稳定的地盘和固定的收入,仅靠烧杀掳掠来维持军队的开支,这种办法短期内还能应付,长期就不行了,所以豪帅们最为需要的是钱粮武器,只要李风云分给他们钱粮武器,他们就满足了。另外他们最关心的就是,这一仗打完之后,联盟必将迎来东都的戡乱大军,因此李风云是不是见好就收,乘着东都的军队还没到来之前,大家先撤回齐鲁,扩大地盘增加收入,做长久打算。 抱着同样想法的还有大总管府的文武官员。 在当夜总结济水一战的军议上,骠骑军总管霍小汉就直言不讳地建议撤军 西进中原的目的基本上实现了,继续待下去除了在通济渠上劫掠更多的财物之外,也将迎来东都的戡乱大军,而东都的戡乱大军一旦进入通济渠战场,就算联盟及时撤离,戡乱大军也会穷追不舍,如此便置联盟于危险之境。反之,若提前撤离,联盟便赢得了主动,有更多时间进入齐鲁战场攻城拔寨抢夺地盘,而随着通济渠危机的解除,联盟军队撤回齐鲁,通济渠水道安全了,东都也就失去了派出戡乱大军的意义,而东都如果不再出兵戡乱,对联盟征战齐鲁的好处不言而喻。 然而,李风云很坚定地回复,联盟军队暂时不会撤离通济渠,相反,联盟军队要积极备战,准备与东都的戡乱大军一决生死。 第两百二十六章暗流激涌 霍小汉不能理解,他质问李风云,“难道在明公的眼里,联盟的实力已经强大到足以与东都精锐之师相抗衡?” 李风云反问,“在霍总管的眼里,难道济水一战的胜利,是因为联盟实力壮大了?某再问霍总管,你凭什么断定,我们撤离通济渠之后,通济渠危机就解除了,通济渠水道就安全了,东都就不会再派出戡乱大军了?” 霍小汉张嘴就想反驳,但旋即想到了济水一战的诸多悬疑之处,想到了李风云在一次次军议上的反复告诫,他又把嘴巴闭上了。 通济渠战局与东都政局密切相关,若想看透通济渠战局,就必须站在东都政局的高度以俯瞰的角度审视全局。此刻联盟见好就收,及时撤军回齐鲁发展的思路,的确符合联盟的利益,但与东都大大小小政治势力的利益诉求却背道而驰。这种情形下,若联盟不顾全局逃之夭夭,严重危害了东都政治势力的利益,那么结果可想而知,联盟必将遭到狂风暴雨般的围攻,旦夕间就灰飞烟灭了。 李风云看看帐内众人,沉声说道,“东都实力强大,这是毋庸置疑的事。你们畏惧,某也畏惧,但如果因为畏惧就退缩,那何谈未来?那当初我们为什么还要举旗,还要造东都的反?” 甄宝车听到这话就有些不舒服了。当初造反是走投无路,没办法,反正都是死,那不如爆发一下,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要让官府流点血吃点痛,但现在局面不一样了,联盟有好几万将士,你做为统帅不能再像过去一样“光棍”了,凡事都要以联盟利益至上,要以几万将士的生死为重,不能明明知道与东都大军对抗是自寻死路,还偏偏不知死活地扑上去打一架,那不是狂妄自大、头脑发热吗? “明公,知其不可而为之,非勇,实为不智啊。”甄宝车这话说得很不客 “甄总管说得好。”李风云笑道,“我们继续留在通济渠,的确是知其不可而为之,不明智,更谈不上勇敢,但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这个世界的规则都是强者制定,很多规则并不适合弱者的生存。今日东都与联盟的实力,就如大象和蚂蚁,没有可比性,联盟若想对抗东都,就如蚍蜉撼树,纯粹不自量力,所以今日联盟的生存实际上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与虎谋皮。” 如果皇帝是狮子,那豪门世家就是大老虎,联盟则是野狼。狮子和老虎都有自己的领地,而野狼不过是它们的食物而已,野狼若想活得更久些,唯有在强者的夹缝中求生存,利用狮子和老虎之间的矛盾险中求生。现在老虎的目标是赶走狮子,但狮子一旦被赶走了,老虎成了草原的主人,那野狼的日子也就屈指可数,所以狼的生存之计很简单,既要帮助老虎驱赶狮子,又不能让狮子离开草原,同时还要让狮子和老虎充分认识到野狼对它们的重要性,让双方都想利用野狼这把锋利的刀打击对手,唯有如此野狼才能活下去,唯有活下去野狼才有可能成为草原的主人,反之,若野狼占了狮子和老虎的便宜后就掉头逃窜,那立即便成了草原公敌,想不死都难。 然而,不论是人还是动物,本性都自私,趋利避害,畏死乐生,尤其面对强大对手,明知有死无生的时候,更缺少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至于在生死关头以大智慧绝处逢生的惊艳之才,那都是传说中的存在,都是传奇,和现实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李风云所说的道理,大家都懂,但事关自身利益,大家对这些道理就视而不见了。与虎谋皮,焉有其利?野狼若能做到与虎谋皮,那必须是天纵之才,而那只虎还必须是一只笨老虎,但现实世界中,哪有任你剥皮的笨老虎? 帐内众人沉默不语,气氛有些僵滞,显然对李风云的决策持有怀疑态度。现在李风云在联盟中的威望可谓如日中天,一时无两,但利益当前,任谁都要权衡再三,不会轻易盲从。 李密焦虑不安。 李风云信守承诺,坚持留在通济渠战场,这让他很高兴,虽然之前李风云擅自放走韦云起,给东都政局带来了不确定的变数,影响到了他和小越国公杨玄感的通盘谋划,但李风云终究不是寻常之人,关键时刻对局势看得非常清楚,联盟军队必须留下来击败齐王杨喃,才能赢得对联盟有利的政治局面,也唯有如此,联盟才有可能在未来渡过最为艰难的生存期。也就是说,联盟如果现在全身而退,拿到了眼前利益,却失去了对其有利的政治局面,最终代价是迅速败亡,反之,如果联盟现在付出一定代价,谋取到了对自己有利的政治局面,那么在未来必将给自己赢来生存和发展的机遇。 然而,对联盟有利的政治局面是什么?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联盟有多少人认识它并清楚它对联盟的重要性?与眼前实实在在的利益相比,它对联盟的诱惑力有多大?如果它连联盟统帅部的官员们都无法征服,它还能对联盟外府十三军的将帅们产生多大的影响? 李风云一直要求联盟将帅们务必站在整个中土政局的高度看待局部战场上的问题,这种“未雨绸缪”的做法还是起到了一点作用,但作用有限,毕竟将帅们不可能个个高瞻远瞩高屋建瓴,个个都有大智慧大眼光。现在将帅们虽然没有公开反对李风云的决策,但观望和怀疑的态度还是严重阻碍了决策的执行,接下来李风云只能凭借个人威望强行压制联盟内部不同的声音,然而,这一做法后果严重,在即将到来的不可预测的重压之下,联盟有可能走向崩溃。 李密必须做些什么以帮助李风云说服联盟统帅部,必须让联盟统帅部坚决贯彻这一决策,否则,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我们之所以知其不可而为之,并不是被前期战果冲昏了头,而是有其原因。”李密主动站出来为李风云的决策做出深层次的解释。 “自元德太子薨亡之后,东都政局的核心便是皇统之争。国不可一日无君,同样,国亦不可一日无储君,但元德太子薨亡六年了,储君位置依旧高悬。齐王杨喃本应该理所当然的入主东宫,但他经过六年的努力后,不但未能入主东宫,反而距离储君的位置越来越远。” 最为明显的例证便是,皇帝东征高句丽,远离中土大半年之久,不论是依历史惯例还是律法制度,也不论是从国祚安全的角度考虑是从中土政治需要出发,都必须安排一个人坐镇京都代理国事,就算没有储君,也要安排一位皇子,然后再由一批中枢重臣左右辅弼,以确保国内政局的稳定。 出国远征的前提是内无隐患,而内无隐患的前提是国内政局必须稳定,然而,依照现在中土的现状,皇帝在数千里之外的远东战场上遥控指挥国内事务,事无巨细,事必躬亲,效率极度低下,这如何保证国内政局的稳定?以皇帝的才智和中枢的智慧,为什么又要冒如此大的政治风险? 很显然,东都的皇统之争太激烈了,激烈到已经影响到了东都政局的稳定,但皇帝和中枢急于发动东征,同时,皇帝和中枢又不愿意或者又不敢贸然建立储君,这使得东都的矛盾非常复杂,政治上的冲突更是异常尖锐,于是便出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皇帝和中枢倾巢而出远征高句丽,皇帝的行宫变成了实际意义上的移动的政治中心,而东都不过是虚挂了一个京师的外表,实际上就是一座空城。 皇帝设了一个空城计,而空城计中好歹还有个唱主角的孔明先生,但今日的东都,连个唱主角的都没有,上至齐王杨喃下至留守宰执,都是配角,一群打酱油的,谁也做不了主,谁也休想做主。 或者,这就是皇帝设下空城计的目的所在,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群打酱油的虽然都不能做皇帝的主,做东都的主,但可以做自己的主。你既然敢设空城计,我就敢杀进城去,等我换了城头的大王旗,这东都的事你就做不了主了,甚至连中土的事,你都可能做不了主了。 话说到这份上,结果就呼之欲出了。齐王杨喃以正常途径入主东宫的难度,甚至要大于他发动兵变直接夺取皇位的难度,所以,于脆一不做二不休,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了。 如果齐王杨喃决心以兵变夺取皇位,那么韦云起大败于济水就很好理解了 韦云起放出了诱饵,联盟军队一口吞了,然后上钩了,接下来联盟这条鱼儿是挣脱钩子逃了也罢,还是做砧板上的肉任由齐王杨喃宰割也罢,都无所谓了,反正齐王杨喃只需要一个出京戡乱的理由,只要他出京了,军队带出来了,军权拿到手了,那他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想于什么就于什么。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齐王杨喃在东都就是一个打酱油的,他若想拿到军权,带走军队,就必须赢得东都那一大群打酱油的支持,否则互相牵扯掣肘,他根本就出不了东都那张“大网”。但东都那群打酱油的怎么可能都支持齐王杨喃?怎么可能都把自己绑架在齐王杨喃那驾战车上?所以齐王杨喃之所以能够出京戡乱,是因为东都很多人都想置其于死地,都想挑起父子相残、挑起内战,都想蓄意混乱中土政局以谋取私利。 这就回到了东都政局的本质。东都政局的本质是统治阶层对权力和财富的争夺,而改革正是统治阶层重新分配权力和财富的最好手段。皇帝正在推行的改革严重触犯了大多数门阀士族的利益,为此,这些利益受损的贵族不但要推翻改革,推翻皇帝,还要推翻产生改革的根源也就是中土的统一大业。 由此逆向推断,不难看到,济水一战结束后,通济渠也要中断了,而通济渠的中断,在给了齐王杨喃出京戡乱理由的同时,也给了东征战场以致命一击,最终东征功亏一篑,而父子相残在东都大大小小政治势力的蓄意推动下,已不可避免。 既然通济渠肯定要中断,既然中断通济渠的罪名一定戴在联盟这条“鱼儿”头上,那联盟这条鱼儿往哪逃?既然齐王杨喃肯定要出京戡乱,既然他决心要借戡乱之名迅速壮大实力,那联盟逃得越快越远,他围剿的速度也就越快,戡乱的范围也就越大,最终联盟必死无疑。联盟败亡了,齐王杨喃乘机壮大了,而皇帝正好挫败于远征战场,那么东都大大小小的政治势力也就更有把握“支持”齐王杨喃发动兵变了。 中土即将爆发内战,这一惊天预测是不是准确?联盟官员心惊胆战之余,未免将信将疑,但有一点他们相信了李密的推测,那便是通济渠即将中断,就算联盟军队急急忙忙撤走了,通济渠也一样中断,反正罪名都是联盟的,那么有心混乱中土局势的大大小小的贵族们为何不推波助澜一把,把齐王杨喃这条笼中之虎放出牢笼?这条猛虎一旦放出来了,野心膨胀了,再加上东都那群野狼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跟在后面“摇旗呐喊”以助声威,那父子相残又岂能幸免? 所以目前局势对联盟来说就是一个死局,不逃是死,逃也是死,既然如此,那还逃于什么?于脆就留在通济渠战场,死里求生了。 那么联盟的生机在哪?联盟生存的希望在哪? “竭尽全力,不计代价,誓死一搏,击败齐王杨喃。” 李密石破惊天的一句话,让联盟官员瞠目结舌。 “东都的哪些势力最想推翻改革,推翻皇帝?”李密自问自答,“当然是利益损失最大的贵族。” “东都哪些贵族损失最大?当然是既得利益最多的贵族。” “东都哪些贵族的既得利益最多?当然是关陇贵族,是关陇人。” “只要是关陇人要做的事,就是我们山东人坚决反对的事。”李密一挥手,气势如虹,“关陇人反对改革,我们就支持改革;关陇人反对皇帝,我们就支持皇帝;关陇人要置齐王杨喃于死地,要挑起父子相残,要挑起内战,我们就保护齐王杨喃,就把对手的阴谋统统扼杀于萌芽之中。” “如何保护齐王杨喃?如何扼杀关陇人的阴谋?” 李密再度挥手,气定神闲,云淡风轻,似乎天下万物尽在指掌之间,“就在通济渠战场,击败齐王杨喃。” 击败齐王杨喃?击败东都卫戍军?以现在联盟军队的实力,与东都卫府军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但是,李密的话中隐藏了很多东西,如果对手阵营中的山东人都站在联盟这一边,都在暗中帮助联盟,都在扯关陇人的后腿,那么谁敢说,通济渠战场上就不会发生奇迹? 霍小汉不再坚持己见,甄宝车决定拭目以待。李风云本身就是个传奇,他从芒砀山举旗,到跃进蒙山,到西进中原,每一战都是奇迹,既然上苍眷顾李风云,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创造奇迹,那么或许奇迹就会延续下去。如果李风云击败了齐王杨喃,那么他创造的就不仅仅是一个新的奇迹,还有联盟的生存和发展,还有未来王霸大业的希望。 录事参军事萧逸建议,把这次军议的内容,尤其是李密对当前形势的深层分析,完整辑录,传达至各总管府、各军别将级以上军官,确保联盟将帅们理解和支持统帅部的决策。 李风云接受了这一建议,并命令各总管府、各军别将级以上军官分批次赶赴总营参加军议,就留在通济渠战场与即将到来的东都戡乱大军浴血奋战的决策,进行讨论和分析,在理解和支持的基础上制定出更为具体和详尽的攻防策略。 韦云起败回浚仪城,第一时间奏报远在东征战场上的皇帝和中枢,详尽述说自己出京巡查通济渠的前后经过,并以济水战败一事揭露出河南贼势猖獗的真相。韦云起向皇帝和中枢发出警告,如今通济渠深陷危机,通济渠随时都会中断,东都必须以最快速度出兵戡乱,以雷霆手段击杀山东贼寇,否则通济渠安全难保,东征胜利难保。 韦云起在奏章里并没有直接提及河南地方势力对当前通济渠危机所起到的“推波助澜”的作用,但他一口一个山东贼寇,屡屡以河南贼来影射河南贵族集团,事实上已经把荥阳郑氏推上了风口浪尖,由此不难让皇帝和中枢估猜到中原局势的恶劣程度以及它对东都政局所造成的不可估量的影响。迫于东都及京畿周边局势的紧张,迫于通济渠对东征的重要性,迫于关陇人和山东人的矛盾骤然爆发,皇帝和中枢势必要允许齐王杨喃先斩后奏,动用临机处置之大权以处理危机。 此刻,皇帝也只有信任齐王杨喃了,而东征之际把齐王杨喃放在东都的目的,实际上也在于此,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还是要把齐王杨喃当作储君来使用。只要齐王杨喃做得好,的确起到了储君的作用,那么皇帝和中枢也愿意让他看到入主东宫的希望,毕竟经过了这么多的磨难,齐王杨喃在政治上也该成熟了,也该知道自己选择什么样的执政思路才能赢得皇帝的信任,才能做一个合格的皇统继承人。 韦云起又十万火急禀报东都,向齐王杨喃,向尚书都省留守宰执,向东都卫戍军留守统帅发出警告,通济渠中断在即,而通济渠中断的后果将严重影响到所有东都贵族官僚乃至整个中土的命运,所以韦云起恳求东都,暂时搁置矛盾和冲突,齐心协力戡乱剿贼,务必以最快速度做出戡乱决策,务必以最快速度调兵出京,务必以最快速度保护通济渠。 韦云起又匆忙赶赴荥阳首府管城拜会郇王杨庆,赶赴荥阳郑氏本堂拜会郑氏家族。 济水一战,韦云起算是公开摆了郇王和郑氏一道,打了皇族和郑氏的脸。郑氏始终处在被动状态,不论是政治上的结盟还是武力上的帮助,都是被动应对,如今给韦氏**裸的打脸,也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不忍也得忍,但皇族就不一样了,郇王杨庆是怒不可遏,尤其杨潜在济水之战的前夜,透过韦云起自杀式的决策猜测出了其出京巡查通济渠的真正目的后,郇王杨庆就出离愤怒了。你打我的脸,实际上就是侮辱我皇族,这已经是忍无可忍了,但你竟想谋我皇统,害我国祚,那就是生死之仇,不死不休了。 然而,杨庆没有证据,他只能依据杨潜的推断做出反制之策。他相信杨潜的推断,坚信不疑,无论是前太子杨勇的废黜还是汉王杨谅的兵变,都用血淋淋的事实证明皇统之争非常可怕,为了争夺皇统,陷在漩涡里的人都疯了,只有他们做不到的,没有他们想不到的。 东征关系到国祚安危,关系到中土命运,东征一旦失败,其后果之严重难以想象,但在那些难以想象的后果当中,肯定包括皇统的更迭,甚至是王朝的更替,所以杨庆没有选择,他必须保证通济渠的畅通,必须保证东征的胜利,为此,所有危及到通济渠安全的人,都是他的敌人。之前,他与元氏、独孤氏等政治势力结盟,目的便是如此,只不过在韦氏的穿针引线下,加上了对齐王杨喃的保护,如今,齐王杨喃和韦氏都成了潜在的“敌人”,那么他也就没有必要继续维持这个政治联盟了。 杨庆与韦云起虚于委蛇,但暗中与荥阳郑氏则达成了约定,不惜代价击败齐王杨喃,唯有如此才能确保通济渠的安全。 第两百二十七章齐王愤怒了 特殊时期行特殊制度,留守东都的宰执以礼部尚书杨玄感为首,紧急召集五省、三台、九寺和十二卫的留守长官们,齐聚尚书都省,商讨解决通济渠危机之策。 河南贼势猖獗,而通济渠沿岸戍卫力量严重不足,导致通济渠陷入断绝危机。之前济阴太守韦保峦曾奏报东都,说齐鲁叛贼一窝蜂杀进中原,势不可挡,之后梁郡太守李丹又报,说叛贼大肆劫掠通济渠,但东都均不相信。东都的判断是小股灾民南下逃荒,对地方治安造成了一定的冲击,而地方官府则在持续缴纳东征军需和地方赋税锐减的双重矛盾夹击下不堪重负,于是便乘机编造谎言,蓄意夸大事实,欺上瞒下,意图逃脱罪责。现在,御史台副长官治书侍御史韦云起亲自巡查了通济渠一线,以济水惨败这一血淋淋的事实证明了通济渠危机的存在,所以,东都不得不接受事实,出兵戡乱已势在必行。 尚书都省再无不同声音,所有与会者一致同意,即刻出兵戡乱,确保通济渠安全,确保东征胜利。 本来大家都以为戡乱时间应该在七月,以为韦云起巡查通济渠的目的是要把出兵时间拖到七月,以为齐王杨喃及其支持他的政治势力意图借助戡乱之功卷土重来,再一次冲击储君宝座,但济水大败之后,真相大白,大家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齐王杨喃和支持他的政治势力的野心,才知道东都政局实际上远比自己想像的要复杂,皇统之争也远比自己想像的要残酷和血腥。 与韦氏暂时结盟的元氏、独孤氏、皇族杨氏和荥阳郑氏也是在济水大败之后,才恍然大悟,自己被韦氏骗了,被韦氏摆了一道,而结果尤其让他们愤懑和郁闷。 结果是什么?结果是他们好心好意赞助支持的济水大战,根本就是一个骗局,是骗东都的局,而东都不得不因此决策出兵戡乱,不得不为此承担因戡乱而带来的全部责任,而更糟糕的是,他们就这样被动的、百口莫辩地被韦氏强行拉上了齐王杨喃这条船,想下都下不来了。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没有参与谋划济水大败这场骗局?既然你没有证据,那就是理所当然的同谋。 接下来的戡乱,如果赢了,齐王杨喃立功了,再一次冲击储君宝座了,那么他们便站在了皇帝的对立面;反之,如果输了,后果就不堪设想了,通济渠就会断绝,而东征即便没有因此失败,但不论是拖延到明年还是功亏一篑撤军而回,他们都是皇帝拉出来顶罪的替罪羊,头颅不保。 为此,他们只能选择帮助齐王杨喃打赢这一仗,但济水大败却暴露出了齐王杨喃和支持他的政治势力的野心。 他们在六月出兵戡乱,实际上就等于宣布了通济渠的中断,等于宣告了东征不可能像皇帝和中枢所预计的那样在今年冬天来临前结束。但东征不会失败,皇帝也不会撤军,所以东征肯定要拖延到明年。东征一旦要拖延到明年,那么就需要不计其数的人力物力财力的支持,如此一来,齐王杨喃便卡住了皇帝和中枢的脖子。你若想赢得东征的胜利,就要向我妥协,向我让步,否则,仅仅是东都政治风暴和混乱的国内局势,就足以⊥皇帝和中枢倒在东征战场上。 可以预见,皇帝和中枢迫于恶劣的政治局势,不得不向齐王杨喃做出妥协和让步,但这显然不是齐王杨喃和支持他的政治势力的终极目标。 皇帝和中央一旦赢得了东征的胜利,权威大增,卫府军胜利归来,齐王杨喃和支持他的政治势力必会遭到皇帝和中枢的报复,所以挟通济渠之利胁迫皇帝和中枢妥协不过是齐王杨喃的第一个目标,而第二个目标亦呼之欲出。 齐王杨喃在东都巩固了自己的实力,赢得了更多政治集团的支持后,必然要摧毁东征,要置皇帝和中枢于死地,直接问鼎皇帝宝座。当然,皇帝和中枢不会束手就缚,任由宰割,双方肯定要大打出手,父子相残,结果便给了东都大大小小的政治势力以无限遐想的空间和谋取更大权力和更多财富的机遇。 东都的政治风向一夜间就变了,政治局面一夜间就产生了难以计数的变化,而这些变化在迅速推进尚书都省做出出兵戡乱决策的同时,也迅速激化了东都大大小小政治势力之间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而这一结果直接导致了尚书都省在做出出兵戡乱的决策之后,立即陷入了各种矛盾和冲突之中,争论空前激烈。 出兵戡乱并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决策问题,它牵扯到了东都大大小小政治势力的切身利益,比如戡乱的军队从哪里调出?戡乱的军资又从哪里调拨?军队作战所需要的民夫从哪里征调?戡乱剿贼过程中,地方安抚、平民救助、城池修缮、军队镇戍等军政事务又如何及时妥善的处置?等等,所有这一切都关系到了此次戡乱能否顺利实现在最短时间内稳定地方局势的目的,若未能实现这一目的,即便剿贼成功了,杀得血流成河了,地方局势却因此而进一步恶化了,那戡乱就失败了,罪责就大了。剿贼是戡乱的手段,稳定才是戡乱的目的,若本末倒置,必然得不偿失,危害更大。 尚书都省的刻意“刁难”,实际上就是给自己推卸责任,给齐王杨喃上一道紧箍咒。我允许你戡乱剿贼,并不是让你去大开杀戒,去壮大实力,去搞阴谋诡计,而是稳定局势,保证通济渠的畅通,若通济渠中断,若地方局势依旧紧张,那罪责就是你的,是你执行不利,而不是我决策错误。 齐王杨喃和支持他的政治势力已经预料到了重重阻力。没有阻力是不可能的,在政治局势没有明朗之前,东都大大小小的政治势力都是首鼠两端,左右逢源,脚踩两条船,他们对皇帝如此,对齐王杨喃亦是如此。但齐王杨喃有信心逆转乾坤,因为皇帝的激进改革已经触犯了整个统治阶层的既得利益,已经激怒了大部分贵族官僚,而皇帝的东征大计不但把自己陷进了深重危机,也激化了国内外和朝野上下的重重矛盾。未来,只要政治局面对齐王杨喃有利,东都的大部分政治势力都会支持他,这是完全可以预见的事,所以,眼前的阻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信心和勇气。 兵从哪里出? 留守禁卫军不可能出京,东都卫戍军不可能出京,京畿卫戍军要镇戍京畿众多险关要隘,要镇戍长达数千里的天堑关防,也不可能参与戡乱,如此一来,十二卫府等于坚决拒绝了齐王杨喃,一兵一卒都不给。 齐王杨喃没有据理力争,他手上有两万军队,凭借这两万精锐之师,到通济渠战场上戡乱剿贼游刃有余。 然而,尚书都省却把“手”伸向了齐王杨喃的这两万大军。 齐王杨喃的这两万大军原本是东宫禁卫军。元德太子薨亡,东宫没了主人,东宫禁卫军没了统帅,但东宫始终存在,东宫禁卫军也不可能取消,只是没有统帅,军队的军心就不稳了,这是个重大隐患,于是皇帝想了个变通的办法,让齐王杨喃出任这支军队统帅。齐王杨喃不是储君,却统领东宫禁卫军,不但不合法度,还会在政治上传递出错误的讯息,于是皇帝又想了个办法,保留东宫禁卫军这支军队的“壳”,却把这支军队的“核”即两万将士全部送给齐王杨喃充当亲卫军。 一个亲王,拥有两万亲卫军,其武力之强悍可想而知,但外表的风光,却无法掩饰其在政治上的所遭受的围追堵截,枪打出头鸟,众矢之的啊,内心之痛苦,唯有齐王自己知道。这两万军队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皇帝给你了,你还不能不接,接下了你也就遭罪了,如果皇帝说你要造反,你连辩解的理由都没有,谁让你有造反的实力? 这两万军队如果待在东都,就如关在牢笼里,一举一动都在京畿卫戍军的监控之下,想造反都找不到机会,但一旦出了京畿,出了牢笼,那就不一样了,可以为所欲为。本来齐王杨喃还不敢明目张胆地把这支军队全部带出京城,毕竟现在他的政敌很多,对手环伺,想打倒他甚至想弄死他的人太多了,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但现在卫府军坚决拒绝参与戡乱,那等于拱手送给他一个带走全部军队的机会。 然而,尚书都省可不想承担因此而导致的一切后果,假如齐王杨喃在戡乱过程中做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或者胆大包天真的造反了,他们就惨了,所以尚书都省明确告诉齐王杨喃,现在国库能够给予的戡乱军资非常有限,最多支持五千军队一个月的作战用度。 齐王杨喃忍无可忍了,你要我戡乱剿贼,却又不给我足够的军队和充足的钱粮武器,你什么意思?你想置我于死地啊? 第两百二十八章击败元文都 齐王杨喃的质问很凌厉,充满了愤怒和杀机,而负责库藏的太府卿元文都也不示弱,据理力争。 他有责任保护齐王杨喃不受伤害,但无法控制齐王杨喃的野心,所以他不得不与韦氏结盟,同时又不得不想方设法遏制齐王杨喃实力的增长,以免其把野心变成现实,那后果就是一场失控的灾难。 元文都的理由是,大河两岸连续受灾,河南上百万灾民逃进豫州求生,这已经是事实了,而之前河南地方官员不但不进行赈灾救助,反而欺上罔下蓄意隐瞒受灾真相,导致河南乃至通济渠一线局势急剧恶化,以致于现在陷入了通济渠中断之危机。颖汝贵族官僚在竭尽全力救助河南灾民的同时,也把这一真相揭露于天下,这给了东都一记响亮耳光。东都有失察之罪,中央亦有失去民心之危,虽然皇帝和中枢东征归来后肯定要严惩河南地方官员,但对于东都来说,当前必须亡羊补牢,必须帮助颖汝地区的地方官府全力救助灾民,以挽回失去的民心,挽救中央损失的权威和弥补东都造成的过失。 现在东都要稳定地方局势了,要戡乱剿贼,倾尽全力支持,而之前东都受到河南地方官府的蒙蔽,置灾民生死于不顾,以致生灵涂炭。这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东都对灾民置若罔闻,对以灾民为主的叛贼却要斩尽杀绝,这将给河南人带来何等剧烈的冲击?可以预见,东都和河南,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矛盾必将空前激烈,戡乱剿贼的前景极不乐观,所以,剿贼只是戡乱的手段之一,血腥杀戮并不能挽回民心,更不能稳定局势,而若想戡乱成功,必须从安抚上下功夫,这需要齐王杨喃运用高超的政治智慧和军事谋略。 因此,戡乱不需要调用两万大军,国库不会给也没有多余的钱财给两万大军提供剿贼用度。 齐王杨喃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施展抱负”的机会,好不容易抓住机会“杀”出了东都大大小小政治势力的重重包围,当然要竭尽全力,要把麾下的两万大军都带出去。再说了,大家都知道,通济渠战场实际上就是一个陷阱,有人要利用这场危机打倒齐王杨喃,而有人迫于政治利益上的需要不得不保护齐王杨喃,所以当初尚书都省迟迟拿不出戡乱决策。现在韦云起以一场大败揭露了通济渠危机真相,逼得尚书都省不得不做出出兵戡乱之决策,齐王杨喃以破釜沉舟之决心毅然跳进陷阱,非要背水一战,那么若想取胜,当然首先要保证有强悍的实力,而两万军队就是实力的保证。在这件事上齐王杨喃绝不妥协,带五千人跳通济渠陷阱,纯粹是找死。 元文都在东都政界德高望重,势力庞大,又是本朝第一财政大臣,权势倾天,在尚书都省的话语权非常重。如今皇帝和众多中枢重臣都不在,他在尚书都省虽然不能做到一言九鼎,但敢于与其针锋相对甚至强行压制者,却少之又 之前,元文都就坚决反对出兵戡乱,后来妥协了,支持韦云起出京巡查通济渠,他的目的是希望韦云起能迅速稳定通济渠一线局势,如此东都就主动了,形势许可就让齐王杨喃出京捞点戡乱的功劳,形势不许可,就坚决不让齐王杨喃出京,维持原状,也算保护了齐王杨喃,对上对下都好交代。 然而,韦云起以济水大败给了元文都一个大巴掌,让元文都颜面尽失,怒不可遏,但没办法,形势不由人,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同意出兵戡乱,只是这口恶气他岂能忍下?另外齐王杨喃到了通济渠战场,不论输赢,通济渠都有可能中断,而通济渠中断的后果实在可怕,元文都不得不把“恶人”做到底,竭尽所能控制齐王杨喃的野心,为此不惜牺牲齐王杨喃的利益,以此来换取试图利用这次机会打倒齐王杨喃的政治势力的妥协,保证通济渠始终畅通,保证东征战场不会出问题,保证中土整体利益不受损害。 元文都义无反顾地断绝了与韦氏的政治结盟,“勇敢”地站在了齐王杨喃的对立面,这使得东都的政治局势骤然复杂。以齐王杨喃为首的政治集团虽然赢得了尚书都省出兵戡乱的决策,但却陷入了众多政治势力的围攻,齐王杨喃出京的难度太大了,即便他有舍身赴死的决心,奈何许许多多的人出于各自利益需要,百般掣肘,导致他想死都死不成。 元文都的坚决态度就是“卡脖子”,事实上就是撕破脸了,但韦氏既然敢于公开打他的脸,当然对他的“反击”有所防备,岂能束手无策? 尚书台民部副长官,民部侍郎韦津,留守东都,代理民部尚书职权。韦津拍案而起,针对元文都的说辞,拿出了一系列数据,最后得出结论,根据民部的统计,现在国库肯定有充足的钱粮支持两万大军戡乱剿贼,但现在元文都说国库钱粮严重不足,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国库内部出了问题,非常严重的问题,不是虚报数据就是贪赃枉法,总之已经危及到了国祚安危,要查,立即查。 尚书台有六部,民部负责财政、国库的统计和支调,是财政管理机构;而做为中央直属府署九寺之一的太府寺,主掌国家金帛和谷物,是保管出纳机构 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是,民部掌财物政令,太府掌仓储出纳。太府的出纳,必须根据民部下达的文书执行,而民部则凭太府寺的申报,审核其开支实数,以此来实现两者之间的制约和监督。但这样还不够,两者还有可能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所以律法又特别做出了防范措施,一是特派御史全程监督太府出纳,二是特派大臣直接行使太府出纳权,名义上是派出特使承担具体事物,实际上就是公开侵夺太府的本官之权。 现在韦津公开向元文都挑战,韦氏与元氏正面对垒,参加尚书都省决策国事的中枢大员们当然“兴奋不已”,有推波助澜的,有落井下石的,有冷眼旁观的,就是没有“劝架”的,结果很快拿出决策,依照律法,由御史台派出御史进行调查。 既然御史对太府库藏展开调查,那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会严重影响到戡乱大计,所以尚书都省马上又拿出了第二个决策,当前戡乱剿贼是头等大事,要特事特办,依照律法,特派大臣直接行使戡乱军资出纳权,并特派御史全程监督太府对戡乱军资的出纳。 元文都独木难支,“兵败如山倒”,虽然他德高望重,权势也大,但以韦氏为首的关陇本土贵族集团联手出击的威力太大了,再加上以礼部尚书杨玄感为首的河洛贵族集团从中推波助澜,以右候卫将军郑元寿为首的山东贵族集团落井下石,而一部分持中立立场的政治势力又不敢轻易介入皇统之争,只是冷眼旁观,结果导致以元氏为首的关陇虏姓贵族集团在尚书都省的话语权大大削弱。 皇帝和中枢核心大臣去了远东战场,把国事决策权也带走了,尚书都省所拥有的决策权非常有限,这种情况下,各政治集团为了追求利益最大化,当然寻求妥协,而元文都偏偏在戡乱这件事上被韦氏激怒,错误地选择了斗争,结果可想而知,一败涂地。 乘你病要你命。元氏节节败退,而韦氏则穷追猛打。第三个决策随之出台,尚书都省议定,由民部排名末位的副长官仓部侍郎杜行满,出任特派大臣,到太府行使戡乱军资出纳权。任命侍御史韦德裕为特派御史,全程监督戡乱军资的出纳。 仓部侍郎杜行满出自关中杜氏,而关中杜氏是关中第二大豪门,与关中韦氏利益一致,虽然两家在局部利益上有竞争,但在整体利益上绝对是生死相依、荣辱与共。 韦德裕出自关中韦氏。韦云起出京巡查通济渠期间,代理御史台事务的便是这位资历深厚的侍御史韦德裕。 韦氏摧枯拉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与戡乱剿贼有关的军、政、财大权完全控制。从齐王杨喃的立场来说,这是好事,权力大了才能为所欲为,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才能确保戡乱剿贼的胜利,才能从通济渠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但凡事有利便有弊,若齐王杨喃在大权在握的情况下,阴沟里翻船,那就彻底玩完,连翻本的机会都没有。 从东都诸多政治势力的立场来说,这同样是好事,齐王杨喃和韦氏以此来向他们妥协,在这段时间内,我只要戡乱的利益,其他利益统统放弃,这等于给了他们左右逢源的机会,将来不论东都的政治风向吹向哪一边,他们都能从中渔利。当然了,这是理想状态,现实中根本不存在,若想渔利就必须做出选择,而幸运的是,齐王杨喃给了他们充分观察和考虑的时间。 齐王杨喃出京了,两万大军日夜兼程赶赴通济渠战场。 同一时间,东都的奏章像雪片一般飞向辽东,飞行皇帝的行宫,给盛夏的远东战场送去了缕缕寒意。 第两百二十九章辽东城下 大梁水畔的辽东城是高句丽西北第一重镇,在中土将士连续两个多月的猛烈攻击下,伤痕累累,鲜血淋漓,如同穷途末路的猛兽,奄奄一息。 城外,远征军连营五十余里,行宫居中,十二卫府大军两翼扈从,如众星拱月,气势恢弘。 六月十一日,皇帝巡视辽东城南战场,面对久攻不下的辽东城,怒不可遏,把一群卫府军统帅骂得狗血淋头。 这日下午,崔十二娘子与崔九抵达辽东城下,眼见所见,满目疮痍,废墟林立,赤地千里,这块饱受战争蹂躏的土地笼罩在炙热的空气下,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而风中依稀传来的激昂鼓号声和此起彼伏的厮杀声,清晰地告诉那些挣扎在战场上的生灵们,死神的屠戮正如火如荼,距离灾难的结束还遥遥无期。 黄昏时分,战斗停止,一队队将士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营寨。涿郡太守、检校左武卫将军崔弘升回到自己的帅帐,卸下重铠,刚刚坐下喘了口气,便惊喜地看到了一身戎装、英姿飒爽、风尘仆仆的十二娘子,但紧接着,他的脸色就不好看了,目光森冷,望向了站在十二娘子身后的崔九。 十二娘子的身份太特殊了,她是一个被先帝下旨废黜的皇孙妃,而这个皇孙在几年之后偏偏又入主东宫做了太子,更神奇的是,这位皇孙自十二娘子被废黜后,正妃的位置一直虚位以待,直到皇帝向崔家提出再娶之意后,大家才恍然大悟。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十二娘子要以太子妃的身份重回宫城之际,太子却突然薨亡,于是十二娘子在东都政坛上就成了一个特殊的存在,她曾经是皇帝的媳妇,是皇帝的家人,后来又即将重返这个家庭,虽然她没有成为太子妃,但与皇帝这个家庭的亲密关系是显而易见的,而皇帝和皇后不论在公开还是私下场合也承认这种亲密关系的存在。 这种关系在东都大大小小的政治势力眼中,包括在皇帝和崔氏的眼中,都是一种极其宝贵的政治资源。皇帝利用十二娘子向山东第一豪门崔氏发出了合作讯息,而崔氏则利用这一资源维系着与皇帝之间的政治默契,双方各取所需、各取其利。所以十二娘子不论对崔氏还是对皇帝来说都非常重要,缺少了这一资源,双方之间的政治合作也就缺少了“润滑剂”,矛盾和冲突会越来越激烈。 崔九做为崔氏高层核心成员之一,保护和辅佐十二娘子,当然知道十二娘子的重要性,但这一次,他擅作主张,先斩后奏,秘密把十二娘子带到辽东,带到远征战场,不仅置十二娘子的生命于危险之地,也严重危及到了皇帝和崔氏的政治利益,完全超越了皇帝和崔氏所能容忍的底线,崔九罪该万死。 “某命令你返回东都。”崔弘升声音不大,语调也不森严,但隐含的愤怒和杀气却非常恐怖,让人不寒而栗,“你违背了某的命令,你背叛了崔家。” 崔九跪下,一言不发,低头认罪。他早知道这个结果,但十二娘“捏”住了他的脖子,又信誓旦旦保证他平安无事,他唯有一往无前,舍命相陪了。 “大人,你能否听完儿的话,再决定他的生死?”十二娘子恳求道。 “某读了你的信,也知道事情很严重。”崔弘升说道,“白发贼非寻常之人,他既然能推断出观德王、北平襄侯等人的生死,当然也能推断出某的生死,但天道不可逆,天要某死,某焉能不死?某既然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首要之务是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不要留下太多遗憾。” 十二娘子黛眉紧蹙,对父亲的消极态度大为不满,稍稍思量了片刻,她问道,“大人,你可曾想过,白发贼为何要造反?为何选择在东征期间造反?” 崔弘升抚须轻叹,“自古以来,凡神通者,行事莫不诡谲难测。白发贼是不是有大神通,某不知道,但从其举旗造反的举动来看,显然并不看好这次东征,甚至在他眼里,这次东征会失败,而失败之后的中土,国祚可能崩裂,天下可能大乱,他认为自己有王侯将相的机会,所以要乘火打劫,要顺势而行。”崔弘升摇摇头,目露鄙夷之色,“以我中土的实力,这次东征即便失败,也动摇不了国祚根基,更动摇不了统一大业,任何魑魅魍魉,任何阴谋诡计,都将在强大实力面前灰飞烟灭。” 崔弘升信心很足。当年先帝远征高句丽,数万将士葬身大海,全军覆没的大败;当年汉王杨谅集五十二州之军力发动叛乱,战争席卷半个中土,结果如何?国祚固若磐石,统一大业毫发无损,中土大踏步发展,国力越来越强大。这些都是活生生的证据,足以证明诸如白发贼之类的奇能异士虽可窥探到一丝天命,但改变不了天命,该死的还得死,不该灭亡的的也绝不会因为危言耸听的几句谶言就灭亡了。 十二娘子从崔弘升的话里听出了一些东西,“大人,东征进行至此,你对胜利还有信心?” 一提到东征,崔弘升的信心顿时烟消云散,他对东征本来就不乐观,而自强渡辽水以来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远征军还在边境重镇辽东城下苦战,距离高句丽首府平壤还有一千余里,距离中枢拟制的攻击进程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依中枢所制的东征进程,此刻远征军应该渡过了鸭绿水,推进到了平壤,应该与来护儿、周法尚的水师大军会合,水陆夹攻平壤了,但是,现在远征军主力还在攻打辽东城,中枢所制的攻击之策成了纸上谈兵的笑话,十二卫府给了中枢一个大巴掌,卫府的统帅们更是把皇帝和中枢重臣们打得鼻青脸肿,颜面尽失。皇帝愤怒了,今天巡视城南战场的时候,杀气腾腾,恨不得拿刀砍人,但现在能砍吗?砍了问题就更严重,一旦军心大乱,皇帝和中枢重臣们怎么办?难道亲自上阵,亲冒矢石去攻城略地? 崔弘升神色沉重,久久不语。十二娘子心知肚明,知道父亲心情恶劣,对这场战争十分悲观。 本来十二娘子对李风云的话还将信将疑。试想强大的卫府军把突厥人都杀得横尸遍野,屁滚尿流,难道还打不过小小的高句丽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应该已经杀到平壤了,但事实让她大失所望,几十万卫府军围攻一座辽东城,以绝对优势兵力攻打高句丽人的一座边境重镇,竟然打了两个多月都没打下来。 这根本就不是军队的实力问题,也不是将帅们的谋略问题,而是高层内部的政治问题。李风云的话是对的,东征进行至此,证明他对东征前期阶段的分析和推断基本正确,以此来推测,他对东征中后期阶段的分析和推断也有可能是正确的,而这也是十二娘子不远万里亲自赶赴辽东战场的目的所在,她要拯救她的父亲,她要逆天而行,不惜一切代价改变父亲的命运。 “大人,圣主现在还在辽东城下,大军至今未能攻占辽东城,而雨季已经来临,待雨季结束,深秋已近,冬天转瞬及至,事实上我们今年已经没有足够时间去攻占平壤完成东征了。”十二娘子低声说道,“大人,此刻圣主深陷被动,局面对他非常不利,他应该审时度势,及时拿出新的东征策略,以稳定军心,稳定局势。” 崔弘升抬头看看十二娘子,眼里掠过一丝惊讶。不知不觉间,女儿已经长大了,成熟了,可以独当一面了,若她运气好,现在的身份是太子妃,那对崔氏的帮助就太大了,但可惜的是…… “你长大了,不该任性了。”崔弘升说道,“虽然东征越来越困难,某的处境也越来越危险,但你救不了某,谁也救不了某,除非东征出现转机,局面颠覆,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目前看来,绝无可能出现奇迹。” “难道圣主制定了新的东征策略?”十二娘子当即问道。 崔弘升微微颔首。 “大人,圣主是不是决定依照北平襄侯之遗策,轻装简从,星驰速发,直杀平壤,与水师水陆夹击,以攻克平壤来摧毁高句丽人的士气,一战而定?”十二娘子追问道。 崔弘升吃惊了。自己的女儿怎会知道北平襄侯段文振临终前献给皇帝的遗策?又怎会估猜到皇帝在战局极度被动的情况下,决定起用段文振的遗策,试图逆转乾坤? “大人,北平襄侯献策之时,大军尚未展开攻击,我几十万将士尚未渡过辽水,还有足够的攻击时间,但现在两个多月过去了,不要说攻击时间不够,所有实施北平襄侯遗策的条件也已不再具备,若一意孤行,强行实施,后果不堪设想。” 崔弘升愈发惊讶,“这些事,你怎会知道?谁告诉你的?白发贼?他都推测出来了?这怎么可能?” 第两百三十章段文振遗策 东征期间,兵部尚书、北平侯段文振兼领左候卫大将军,率部出南苏道攻打高句丽,途中病重,自知不久于人世,乃上表皇帝,认为高句丽人阴险狡诈,必以投降议和等诸多手段阻碍远征军的攻击进程,告诫皇帝切莫上当受骗,坚决不与高句丽人谈判,坚决不接受他们的投降,务必以摧毁高句丽之威来震慑北方诸虏。 段文振献策,今春雨水连绵,即将成灾,为确保大军能在预定时间内渡过辽水展开攻击,务必督军急进,不可迟延。渡过辽水后,更要严令诸军星驰速发,水陆俱进,出敌不意,直杀平壤,如此则攻敌不备,必能一鼓而下。平壤是高句丽人的首府,是高句丽人的根本,只要攻克了平壤,也就摧毁了高句丽的人的斗志,失去了信心和勇气的高句丽人无法负隅顽抗,那么高句丽的其余城池也就不攻自破。如果我远征军未能以最快速度攻克平壤,则必然受阻于远东雨季,攻击难度会大大增加,粮草辎重的供应也异常艰难,到那时前有高句丽人据城坚守,重兵阻击,后有鞍羯人偷袭骚扰,阻截粮道,则远征必将陷入困境。 东征关系到国祚根本,关系到中土命运,倾尽了国力,为防止出现意外,必须速战速决,一战而定,为此段文振恳求皇帝和中枢,不要犹豫,不要迟疑,一鼓作气,直杀平壤,舍此以外,别无上策。 然而,皇帝和中枢没有采纳段文振的遗策。 段文振是齐鲁人,隶属山东贵族集团,无论在北周朝还是在本朝,都饱受关陇人的遏制。但他文武于略,有真本事,尤其在命运的关键时刻都做出了正确选择。在北周朝,他是第一权臣大冢宰宇文护的亲信。先帝崛起初期,尉迟炯等权臣举兵相击,段文振支持先帝,结果为先帝所器重。统一大战结束后,时为晋王的今上镇戍江左,段文振以司马一职辅佐今上,从此忠诚于今上,为今上夺取皇位立下了汗马功劳。今上登基后,以段文振为兵部尚书,委以重任 兵部主要主掌军事行政权,兵部最高长官做为中枢宰执之一,参与军事决策。十二卫府的大将军拥有统兵权,战时在皇帝授权下拥有军事指挥权,也参与军事决策。诸如东征这种重大国事的决策,仅靠军方决策远远不够,中枢其他核心成员,比如内史令、纳言丨下省长官)、尚书台长官及尚书六部长官等等都要参与决策,但具体到东征这一仗怎么打,却是军方决策,参与决策的有皇帝,有尚书台长官和尚书兵部长官,还有十二卫府大将军 段文振做为本朝兵部尚书,虽然位高权重,但在军事决策中,也仅仅只有一票。当然了,如果他在军方是威名显赫的名将,功勋累累,德高望重,且权势庞大,门生弟子遍布军中,比如当初出任尚书令的越国公杨素,那么他绝对可以影响甚至决定军事决策,但可惜的是,段文振无论在哪一个方面都无法比肩越国公杨素,即便皇帝信任他,即便皇帝相信他的决策是最好的,亦无法帮助他在军事决策中做到一言九鼎。 军方的复杂程度不一定超过政界,但因为军队的特殊性,它的集团利益更为严重,虎狼成群,实力强悍,很多时候即便是皇帝,面对这群杀气腾腾死守自己“地盘”的虎狼,亦倍感棘手甚至一筹莫展,所以军事决策的拟制难度非常大,尤其东征牵扯的利益太大了,众多军方势力为了争夺利益不惜大打出手,激烈厮杀,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迫于军方势力之间的合纵连横,在决策拟制中也不得不妥协让步。 东征这一仗怎么打才能实现中土的战略意图,从历史上中土人与高句丽人的多次交锋来看,无非两个策略,一是威慑,以对实力迫使敌人投降,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利益,这有成功的范例,外交手段多于战争手段;其次是攻击,以血腥杀戮彻底摧毁敌人,比如西征,最后就演变成了开疆拓土,战争手段代替了外交手段。 若是以外交手段为主,以战争手段为辅,实现了东征的战略意图,那最大功劳就不是军方的,军方利益受损;反之,若以战争为主,以开疆拓土为最终目的,那在实现东征战略意图的同时,军方也获得了最大利益,这是军方最为乐见的,但为政界大佬们所抵制,尤其持激进改革立场的大佬们,为最大程度削弱军方对改革的影响,始终是不遗余力地遏制和打击军方,此次又岂能让军方借东征之利而咸鱼翻身? 然而,如果外交手段难以实现东征的战略意图,那么就必须动用武力。若东征以战争手段为主,又要采取何种战术? 段文振拿出的计策是“斩首”,飞行千里,直杀平壤,一战而定。从历史上来看,中土人与北方游牧诸虏的作战方式就是如此,一击千里,以杀伤敌人有生力量为主要目标。我杀光了你的人和马,你还打什么打?之所以运用这一战术,就是因为战场距离太过遥远,粮草运输不便,只能以战养战,只能一击千里,但这一战术的风险极大,它本质上是孤军深入,没有后援,没有粮草接济,稍有不慎便会陷入对手的“诱敌深入”之计而全军覆没。 但此次东征,对于发起者,对于皇帝和以改革派为核心的中枢来说,政治目的大于军事意图,名义上是摧毁高句丽,是建立和完善新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实际上则是以无上武功来加强皇帝和中枢的权威,以强悍的权威来打击和削弱保守派,加速改革进程,所以东征只能赢不能输。皇帝和中枢迫于这一政治背景,迫于东征必须胜利,那么在东征的军事策略上就必然以“稳妥”为主旨,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确保不出现任何意外。 开皇末年先帝曾征伐高句丽,水师因风暴而葬身大海,陆路大军因粮草不继而延误战机,不得不撤,远征军尚未进入高句丽便以失败而告终。这次东征吸取了教训丨做足了准备工作,倾尽了国力,其根本意图就是要确保胜利。因为要确保胜利,军事策略上就必然求稳,既然一心求稳,那么段文振的“斩首”战术当然不会得到皇帝和中枢的认同。既然皇帝和以改革派为核心的中枢都不能认同段文振的策略,那么可想而知,在博弈空前激烈的军事决策的拟制过程中,段文振的这一风险极大的策略理所当然被否决了。 段文振的策略被否决了,人也随之离开了中枢,这从段文振以左候卫大将军的身份到前线统军就能看出来。他是兵部尚书,是决策层的核心成员之一,无论是国事决策还是军事决策,他的意见都非常重要,但是,皇帝和中枢为了确保东征期间,决策层以一个“声音”说话,把他暂时“驱逐”了。 段文振显然很固执,坚持己见,甚至在临终表奏中都没有动摇和放弃自己的主见。段文振宁折不弯的性格,或许也是他被皇帝和中枢临时“逐出”决策层的重要原因之一,他的存在肯定会增加决策层的矛盾和冲突,这显然不利于东征。 然而,战争的进程却如段文振所料,从强渡辽水开始,远征军就事事不顺,厄运连连,尤其十二大卫府大将军之一,皇帝在军方的绝对亲信,江左名将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战死辽水,更是给此次东征蒙上了一层阴影。 麦铁杖的死,源于浮桥的搭建工作非常不顺利,而浮桥之所以搭建受阻,则源于辽水暴涨,而辽水暴涨是因为春雨连绵成灾。段文振在遗策中已经预料到辽水要暴涨,攻击难度会增加,所以他告诫皇帝,行军速度一定要快,渡河时间越早对远征军就越有利,但各路大军的行军速度快慢不一,错过了最佳的渡河时机,以致于东征初战不利。辽水是顺利渡过去了,远征军的士气却因为麦铁杖的死而遭到了迎头一击。 接下来更糟糕,一座辽东城,两个多月都没打下来,彻底延误了战争进程 远征军之所以迟迟未能攻克辽东城,首当其冲就是决策上的错误。决策层总是试图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利益,总是打算以强大武力来迫使高句丽人无条件投降,总是没有以战争手段来实现东征战略意图的决心。高句丽人的确害怕了,要投降,使者纷至沓来,天天谈判,天天议和,然后谈判破裂,远征军再打,然后再谈判,如此反复,结果时间耽误了,远征军士气低迷了,城池当然打不下来。 决策层的这种做法,让远征军的将士们都知道皇帝和中枢在虚张声势,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以武力摧毁高句丽人的意思,也就是说东征即便胜利了,也是决策层的外交手段运用得好,功劳主要是政界大佬们的,他们吃肉,军方最多喝点汤。可想而知,这对远征军将士们的士气打击有多大。 战局的发展又被段文振说中了。高句丽人阴险狡诈,以投降谈判来拖延时间,皇帝和中枢中计了,虽然六月十一日皇帝在辽东城南战场上怒气冲天,把军方统帅们骂得狗血淋头,但军方统帅们同样在心里也把皇帝和中枢骂得狗血淋头。这是你决策错误,与我军方无关,如果你当初决心以武力摧毁高句丽人,渡过辽水后坚决拒绝高句丽人的投降谈判,一路攻城拔寨,直杀平壤,何以会陷入今天的被动局面?现在雨季来了,高句丽境内的大小河流即将暴涨,远征军能够实施攻击的时间所剩无几,除非出现奇迹,否则从军事角度来说,今年攻克平壤灭亡高句丽的可能性已经没有了,只有等待来年了。 皇帝和中枢迅速做出了新的决策,拒绝高句丽人的投降,坚决以武力摧毁高句丽。 皇帝和中枢命令军方马上根据这一决策,拟制出新的攻击策略,要求军方必须在冬天来临前攻克平壤,灭亡高句丽,赢得东征的胜利。 决策层态度的转变,是军方愿意看到的,这符合军方的利益,但决策层态度的转变力度太大,由之前的一味求稳,转为现在的行险一搏,让军方倍感不安。 在商讨攻击策略的过程中,尚书右丞刘士龙,兵部侍郎斛斯政、明雅等中枢官员,理所当然服从皇帝和中枢的决策,决意在冬天来临前结束战争,如此一来段文振一击千里的“斩首”遗策,就成为首选之计,但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左骁卫大将军荆元恒、左候卫将军赵孝才、左武卫将军崔弘升等一大帮军方大佬持反对意见,因为当前战局已不具备实施段文振遗策的条件,如果不顾实际,非要实施这一计策,必有败北之危,所以现在“求稳”的反而是军方。 于仲文等统帅建议,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先攻克辽东城,再在雨季结束后攻克高句丽中部重镇乌骨城,然后在冬天来临前陈兵鸭绿水。此计的好处显而易见,陈兵鸭绿水,可确保来年春天远征军以对优势拿下平壤,而高句丽人在亡国重压和财赋穷竭的双重打击下有可能无条件投降,如此一来,如果因为东征时间延长导致国内政治危机日益严重,皇帝和中枢亦可接受高句丽人的投降,政界大佬和军方大佬平分东征之功,大家凯旋而归,皆大欢喜。 但此时此刻,皇帝和以改革派为核心的中枢,已经从东都政局和国内局势的变化中看到了危机。如果东征拖延到明年,东征战场必将完全受制于国内财赋和国内政局,不论财赋难以为继还是政局动荡,都将给东征以致命一击,所以东征今年必须结束,必须速战速决,远征军必须在攻击策略上冒险一些,哪怕为此付出相当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关键时刻,支持皇帝和中枢,或者不敢也不愿得罪皇帝和中枢,在军方持中立立场的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右武卫大将军李景、右候卫大将军卫文升、右翊卫将军薛世雄等军方统帅,反复权衡了利弊,又综合考虑了战局之后,决定“变通”一下,先杀到平壤,与来护儿和周法尚的水师会合,联手攻打平壤,绝对遵从和执行皇帝与中枢的决策,但攻击时间肯定不够了,粮草辎重肯定也供应不上,到那时皇帝和中枢也只有下令撤退,退守鸭绿水,如此也就达到了军方的意图。 于是,段文振的遗策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执行了。 第两百三十一章纸上谈兵 如此重大机密,刚刚拟制,知者寥寥,远在万里之外的李风云竟然几个月前就做出了准确预测,这太过匪夷所思,已经超出了崔弘升对中土世界奇人异士的认知。 一个能推断未来的异士,最多也就是预测吉凶,比喻东征的吉凶,比喻王朝的兴亡,但没有具体时间,亦无具体过程,一切都在混沌之中不可见,然而,李风云却能看见,并且看得清清楚楚,这种能力太可怕了。当然了,天命不可逆,未来可以预测但绝无可能改变。这有历史为证,历史上曾出现无数谶纬,许多谶纬准确预测了重大历史事件的结果,但在结果出现之前,没有力量可以逆天而行改变结果,包括预测者自己,都因为看不清历史的轨迹而身死道消。李风云显然是个异类,他似乎能窥探到历史前进的轨迹,这给了他自己以及利益攸关者改变命运的机会。 崔氏和崔弘升对李风云的重要性可想而知,所以李风云不会吝啬自己的异能,他既然从未来的迷雾中看到了崔氏和崔弘升的劫难,当然要竭尽全力予以拯救。 十二娘子给了崔弘升肯定的答案,她所知道的东征机密都来自李风云几个月前的预测。之前她也是将信将疑,但自从中枢核心重臣接二连三倒在东征途中,远征军渡过辽水之后就受阻于辽东城下寸步难进,她就不得不相信李风云的预测了,所以她郑重其事地告诉崔弘升,李风云对此次东征结果的预测是,大败。 大败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东都政局会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这种变化不利于皇帝,不利于当权派,不利于改革,中土的保守势力会向改革派发起一轮又一轮的“攻击”,而朝堂矛盾的爆发会加剧中央和地方之间的冲突,国内形势会急转直下日益恶劣。国内危机一旦严重,必定影响到中外关系,尤其南北关系会骤然紧张,对中土虎视眈眈的以突厥人、铁勒人为首的北方诸虏,极有可能南下入侵。如果南北战争爆发,中土内忧外患,腹背受敌,那么皇帝和以改革派为核心的中枢必将陷入政治危机,后果不堪设想,国祚有动摇乃至倾覆之危。 大败对崔氏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重大风险。崔弘升做为远征军的统帅之一,必定要承担失败的罪责,轻则除名为民,重则砍下头颅,绝无幸免之可能。所以,十二娘子和崔九日夜兼程赶赴东征战场,当着崔弘升的面,亲口告诉他自救之策。事关重大,书信中根本说不清楚,更有泄密被人告发陷害之可能,唯有当面呈述才能确保安全,才能竭尽所能说服崔弘升。 东征要大败?崔弘升忐忑不安。 远征军受阻于辽东城下并不可怕,坚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策略也可以,虽然战争进程会因此而延长,但以中土之国力完全可以支撑。相比起来高句丽国力不济,战争进程的延长会直接把高句丽拖进败亡的深渊,可以预见,到了明天春天,不待远征军杀到平壤,平壤自己就崩溃了。战争的杀伤力太大,不计其数的高句丽人逃离了家园,他们要吃要喝要活下去,而战争摧毁了高句丽经济,战争让高句丽的产出和消耗彻底失去了平衡,平壤根本坚持不下去。 然而,皇帝和中枢迫于东都政局和国内局势的双重动荡所带来的深重危机,迫于长久以来反对和阻挠改革的国内保守势力在政治上的巨大压力,迫于高句丽人的盟友,大漠上那些以突厥人为首的北方诸虏对中土安全的威胁,还有骄狂不可一世的不容亵渎不容侮辱的世界王者心理,迫使他们不愿意也不敢延长战争时间,他们想尽快结束战争,以便牢牢掌控政治和军事上的主动权,为此,他们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外一个极端,从打算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利益,以武力威慑胁迫敌人投降的保守稳妥策略,走到了不惜一切代价摧毁敌人的激进风险策略。 段文振的遗策本身就蕴含了极大风险,而这个风险正是当初皇帝和中枢拒绝采纳的重要原因,现在皇帝和中枢的态度却发生了颠覆性改变,他们要实施段文振的遗策,但此刻已经不是实施段文振遗策的最佳时机,如果强行实施,遗策中所蕴含的风险必将扩大到极致。 在军中统帅们的眼里,远征军以段文振的遗策去攻打平壤,失败是必然,赢了则是天大运气,但统帅们谁也不敢把将士们的性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运气上,所以大家比较一致的看法是,正常情况下,远征军肯定是无功而返。既然有了这样的心思,那统帅们也就知道这一仗应该怎么打了,主旨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把远征军将士平平安安地带回家,那就等于以最大的努力克服了段文振遗策中的最大风险,那就是胜利。 崔弘升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准备直杀平壤,但十二娘子却给了他迎头一棒,把他深藏在内心里的恐惧完全激发了出来。 “预言终归是预言。”崔弘升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语调非常平淡,“预言并不可靠,预言东征失败更是荒谬。高句丽不过是一头豺狼,在强悍的猛虎面前,它永远都是猎物,不堪一击的猎物。” 十二娘子看了他一眼,转身把崔九从地上拉了起来,“你来告诉大人,你告诉他,东征为什么会失败?段文振的遗策为什么会把远征军将士全部送进地狱?” 军事上的事情十二娘子不过略窥门径,泛泛而谈倒是可以,但真要“纸上谈兵”,具体到攻防部署,她就力不从心了。当初李风云做出东征失败预言的时候,曾当着她和崔九的面进行沙盘推演,说得非常具体,但以十二娘子的军事常识,看热闹可以,看门道就不行了,所以此刻她只能把崔九推到父亲面前,让崔九复述当初李风云对战争进程的预测。 崔九在征得崔弘升的许可之后,走到悬挂在帅帐里的地图前,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李风云推断,平壤一战的失败,败在两个地方,一个是水师为争夺功劳,提前发动攻击,以致水陆夹攻之策失败,其次是低估了高句丽人的反击之力,未能确保后退之路的安全,结果在撤退过程中,后路断绝,以致全军覆没。 崔九语出惊人,崔弘升的脸色当即就变了,“水师提前攻击?来护儿和周法尚都忠诚于圣主,决无可能违背圣主之旨意。” 这话刚刚说完,他心中霍然涌出一个念头,当即便否决了自己的判断。如果水师提前攻击是圣主的旨意,来护儿和周法尚又岂敢违背? 水师渡海,要依照天气条件,所以无法具体到哪一天,但不出意外的话,六月底七月初,也就是远东雨季之期,水师肯定要渡海作战,因为那时陆路大军也应该推进到平壤附近了。中土大军水陆俱进,形成夹击之势,高句丽人被迫两线作战,主力肯定要用来抵御中土陆路大军的攻击,而坚守平壤的军队则必然有限,这就给水师“攻敌不备”赢得了机会。 如果水师攻陷了平壤,来护儿和周法尚的功劳就大了,而来护儿和周法尚都是江左名将,都是皇帝在军方的亲信,他们的功劳也就是皇帝的功劳,皇帝权威大增,同时,陆路诸军的统帅们,无一例外都被皇帝狠狠地打了一个大巴掌,颜面尽失,权威大损。一旦形势发展至此,皇帝不但可以进一步集中军权,还能迅速稳定东都政局,对加快改革进程极其有利。 然而,水师能否攻陷平壤?水师若想攻陷平壤,首先需要陆路大军的配合,需要陆路大军展开凶猛的攻击,以牵制高句丽人的主力,但陆路大军首先受限于雨季河水暴涨的不利条件,行军速度肯定缓慢,其次陆路大军的统帅们迫于粮草不继,攻击时间有限,已经失去了在冬天来临前结束战争的决心,所以可以预见,陆路大军的“消极”攻击,必然给高句丽人在南北两线各个击破对手创造了机会。一旦高句丽人把主力集中在平壤城下,给中土水师以迎头痛击,摧毁了中土大军水陆夹击之策,那么接下来高句丽人就可以集中全部力量用来对付中土陆路大军。如此一来,陆路大军的攻击难度大大增加,直待粮草难以为继,必然后撤。 “我大军在后撤途中有两道险阻,萨水和鸭绿水。”崔九手指地图上的萨水,神情异常凝重,“若高句丽人在萨水上游筑坝截水,待我大军撤退之时,掘坝放水,那么我大军退路必然断绝,到那时我大军外无援军,内无粮草,军心大乱,面对高句丽人的四面围杀,是否还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勇气?若无此可能,则我远征将士必然全军覆没。” 崔弘升顿时便有窒息之感,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站起来,走到地图前,对崔九说道,“你再推演一遍,某要再听一次。” 第两百三十二章有心无力 帅帐内悄无声息,昏黄烛光中,十二娘子和崔九一坐一立,屏声静气,唯恐打扰了崔弘升的沉思。 崔弘升负手站在地图前,目光如炬,仿若要穿透时空看到平壤,看到东莱,仿若要穷尽心力洞察到未来玄机。 今日下午远征军统帅部根据段文振遗策对攻击平壤一战进行了推演,推演结果是远征军无功而返,准备来年再战。崔弘升认同这一结果,但自崔九转述了李风云对平壤一战的推演,预测来护儿和周法尚要指挥水师提前攻打平壤后,他就意识到,远征军统帅部过高估计了自己对东征战场的控制权,导致推演过程漏洞百出,推演结果可能是错误的。 实际上自东征开始以来,因为皇帝和中枢过度攫取军权,肆无忌惮的于涉和改变统帅部的攻击策略,远征军统帅部早已变成皇帝行宫下面的一个执行机构,也正因为如此,远征军现在还在辽东城下难做寸进,之后的平壤一战更有败北之危。 从皇帝和中枢所面临的政治危机来分析,从目前东征所面临的不利局面来推测,皇帝的确有可能密令水师抵达平壤后马上展开攻击。从军事角度来说此策虽然风险很大,但富贵险中求,谁敢说此策就不能成功? 然而,高句丽人对中土远征军的攻击策略肯定有所估计,而中土远征军最佳的攻击策略便是水陆俱进,两路夹击,所以高句丽人为了避免陷入两线作战的窘境,必然要想方设法预防和破坏中土远征军的夹击之策。从高句丽人的角度来揣测,中土远征军陆路大军人数众多,实力强悍,而中土水师受限于各种条件,人数和实力都非常有限,所以只要先行击败了中土水师,便能破坏中土远征军的两路夹击之策,为此,高句丽人肯定要在平壤城下设置一个诱杀中土水师的陷阱。 水师统帅来护儿和周法尚都是戎马一生的老将,谋略出众,战斗经验非常丰富,如果没有皇帝和中枢的密令,他们不会违背统帅部的密令,擅自展开攻击,因为他们输不起,一旦输了,攻打平壤的难度就会大大增加,而这个责任他们背不起。但假如皇帝和中枢密令他们必须展开攻击,那他们即便估猜到高句丽人已经在平壤城下设置了陷阱,也不得不进攻,因为不进攻代表他们违背了皇帝的旨意,等同于背叛了皇帝,皇帝会毫不留情地报复他们,甚至杀了他们,反之,他们进攻了,失败了,影响到了整个东征,但因为他们忠诚于皇帝,而皇帝又要维护自己在军方的既得利益,那么即便要惩罚他们,惩罚力度也非常有限。 崔弘升虽然不愿意接受东征大败的预测,但李风云的推演依据事实存在,并不是凭空杜撰,这使得崔弘升的心理天平逐渐失衡,信心更是一点点削弱。 皇帝和中枢明知现在已经不具备实施段文振遗策的条件,但依旧要冒险实施,依旧逼迫军方执行,这固然说明皇帝和中枢对远征军的实力充满了信心,另一方面也说明皇帝和中枢决心赌一把了。既然皇帝和中枢决心赌一把,那么他们在与军方矛盾激烈化,与军方统帅之间的信任越来越少,彼此猜忌甚深的情况下,确实有可能把攻克平壤的希望寄托于水师,寄托于来护儿和周法尚。 如此一来,水师不论是胜也好,败也好,还是屡攻不克陷入僵持也好,都对远征军统帅部的权威、陆路大军各路统帅的心理,以及几十万远征将士的士气造成严重“冲击”,后果不堪设想。 来护儿和周法尚的举动,不仅无视统帅部的权威,无视陆路大军几十万将士的安全,更把皇帝和军方以及军方内部十二卫府之间的矛盾公开化了,甚至可以说是直接促成了十二卫府的分裂。如果水师成功攻克了平壤,东征结束,军方内部的分裂对皇帝非常有利,正中当权派的下怀,反之,若水师未能攻克平壤,甚至败退海上,那对东征可谓是致命一击。 东征不论是无功而返还是失败,都要追究责任,都要不可避免地陷入权力和利益之争,行宫和统帅部要大打出手,皇帝、中枢和军方之间将进行一场殊死搏杀,十二卫府将迎来一场惊天风暴,而行宫里的中枢重臣和军方的高级统帅都将卷进这场风暴,其中一些人将在这场风暴中灰飞烟灭。 崔弘升有一种不详预感,预感自己无法逃脱这场惊天风暴,自己将在这场风暴中被残忍撕裂,将在这场血腥的政治厮杀中死去。 崔弘升低声叹息,把诸般愤懑、无奈和不甘化作一团浊气吐了出来。自己不会束手就缚,更不会任由宰杀,竭尽全力也要杀出一条生路,这不仅关系到自身存亡,更关系到崔氏兴衰,虽说自己的死不会危及到博陵崔氏之根基,但必然会动摇自家这一房在博陵崔氏的核心地位和利益。 崔弘升的目光从遥远的时空中缓缓收回,眼神愈发的深邃和睿智,锐利如剑,锋芒毕露。 十二娘子和崔九始终望着崔弘升,目不转睛,试图从他的眼神变化中窥探到其心底秘密,渐渐地,他们察觉到了变化,崔弘升的眼神越来越凌厉,越来越坚毅,逐渐透出一股强烈的自信。十二娘子和崔九四目相顾,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欣喜,侥天之幸,他们说服了崔弘升,此趟辽东之行总算没有白跑,他们终于抓到了一丝逆转命运的机会。 “萨水……”崔弘升眉头紧皱,声音低不可闻,“果真是萨水吗?” 平壤距离萨水两百余里,距离鸭绿水四百余里,如果平壤收缩防守,防御力量肯定部署在萨水和平壤之间,萨水是平壤的第一道防线,反之,如果平壤要展开反击,萨水则是断绝对手退路的最后一道屏障。而远征军只要撤过了萨水,基本上也就安全了,可以从容撤过鸭绿水,返回辽东。 远征军必须控制萨水,才能确保进退无忧,所以纟帅部对萨水非常重视,在主力推进到平壤城下的时候,依旧陈重兵于萨水两岸,以确保退路之安全。但是,假如李风云推测正确,高句丽人早已在平壤城下挖好了陷阱,在萨水上游筑坝拦水,乘着雨季来临的有利时机,一边大量蓄水,一边巧妙掩藏其诡计,那么远征军的确会被连绵大雨所蒙蔽。高句丽人的诡计一旦得逞,在远征军撤退的关键时刻掘坝放水,那么可以预见,远征军在措手不及之下,必定惊慌失措,军心大乱,难逃全军覆没之祸。 李风云的预测,让崔弘升意识到,远征军统帅部虽然已经非常重视萨水,但重视程度依旧不够。然而,崔弘升不过是远征军十二路统帅之一,是远程攻击平壤的九路大军统帅之一,他可以参与统帅部的决策讨论,却没有最终决策权,再说他长期出任地方大员,军中威望不高,因此在军事决策中更是人言轻微,影响力十分有限。 此次远程攻击平壤,九路大军并发,九路大军的最高统帅、战场总指挥是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于仲文出身虏姓豪门。于氏是鲜卑勋臣八姓之一,其祖父于谨是西魏八柱国之一,在关陇豪门中权势显赫。于仲文文武于略,戎马一生,功勋累累,乃中土名将,在军中德高望重,门生弟子遍布十二卫府,是当今军方的第一大佬。 副统帅是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鲜卑贵族,皇帝的第一亲信,绝对心腹,军方唯一一个进入中枢核心决策层的大将军,本朝最为炙手可热的当权派之一 还有一个尚书右丞刘士龙,名义上是抚慰使,实际上就是监军。他同样出自鲜卑虏姓,同样是鲜卑勋臣八姓之一,他还有一个重要身份,便是皇帝的亲家。元德太子有大小两个良娣,良娣的地位仅次于太子妃,大良娣生燕王杨侦,小良娣生越王杨侗,而这两个良娣便出自鲜卑刘氏豪门。 远征军前线战场指挥权就在这三个人手上,平壤一战具体怎么打,就由这三个人决策,其他统帅都必须听他们的命令。当然了,如果其他统帅的出身、资历、功勋、权势、才于等等任何一个方面都有比肩甚至超越这三个人的地方,也可以影响他们的决策,但没有,一个都没有,崔弘升同样不具备影响这三个人的能力。至于水师那边,不要说距离遥远,通讯不便了,就算通讯方便,能够命令来护儿和周法尚的也只有皇帝和中枢,统帅部都难以影响他们的决策,而于仲文、宇文述等军中大佬根本就于涉不到水师。中土水师是以江左水师为基础建立起来的,是江左人的“地盘”,是江左人的利益所在,除了江左籍统帅,任何人都休想插足其中。 崔弘升面对困局,一筹莫展,苦思无策。 “大人,以你一人之力,既攻克不了平壤,也拯救不了九路大军三十万将士。”十二娘子看到父亲愁眉不展,知道他陷入了“死局”,于是小声提醒道,“大人,你要做的,只是拯救你自己。” 崔弘升手抚长髯,摇头苦叹,“某拯救不了军队,又如何拯救自己?” 第两百三十三章要杀一个人 的确,危难时刻,崔弘升若想拯救自己,首先就要确保军队的安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但在兵败如山倒的恶劣局面下,若想保全自己的军队,难如登天。军队没了,全军覆没了,只身逃回,对为将者而言是奇耻大辱,必定会受到国法军律的严惩,轻则除名为民生不如死,重则枭首示众以谢天下。 十二娘子转目望向崔九。崔弘升也望向了崔九,忧郁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期待。既然十二娘子不远万里赶赴辽东寻找自己,且言之凿凿说要拯救自己,那李风云在做出预测的同时肯定也拿出了某些对策,只是李风云远在万里之外,根本不了解东征战场,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李风云连旁观者都算不上,所以他拿出的对策,实际上不是依据战场现状,而是依据他窥探到的天机。如果即将到来的平壤一战是个有败无胜的死局,那么打破死局的唯一办法也只有依靠神鬼莫测的天机了。 崔九神色踌躇,欲言又止,似乎信心不足,不知道是李风云给出的对策让他将信将疑,还是担心说出来会遭到崔弘升的责叱。 “平壤一战,虽然攻敌不备是绝无可能了,但我远征军依旧占据绝对优势。”崔弘升看到崔九犹疑难言,知道他敬畏自己,不敢胡乱说话,于是出言试探道,“若水师受阻于平壤城下,稍挫即退,实力并无太大损失,那我远征军依旧可以实施水陆夹击之策。到那时,高句丽人唯有全线后撤,据城坚守,困守樊笼,如此则失去了迂回机动之可能,而我远征军则占据了主动,进可攻,退亦无忧。” “明公,水师那边,自渡海之后,就彻底失控。”崔九小心翼翼地回道,“水师如何作战,荣国公一个人说了算,而荣国公对圣主忠心耿耿,言听计从,若圣主命令其不惜代价攻克平壤,那么平壤即便是刀山火海,荣国公亦会一往无前,舍身赴死。” “荣国公乃中土名将,即便有圣主命令,亦不会逞匹夫之勇,更不会跳进陷阱自绝生机。” 崔弘升虽然与来护儿隶属不同的贵族集团,是政治上的对手,但对来护儿的才能还是颇为敬佩。 本朝两代皇帝都对来护儿信任有加,委以重任,尤其自圣主登基以来,来护儿更是成为圣主在军方的代言人,先后出任左骁卫大将军,右骁卫大将军,右翊卫大将军,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来护儿乃江左贵族集团的领军人物,是圣主的亲信,另一方面则因为他的确有本事,乃功勋累累的中土名将,在军方威名显赫,德高望重。如此名将统领水师远征高句丽,虽然也有失败的可能,但这种可能性的确不大,以来护儿几十年的战斗经验,即便攻克不了平壤,也不至于全军覆没。只要来护儿的水师保持了强劲的战斗力,那么平壤一战即便打不赢,远征军安全撤离绝对不成问题。 崔九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鼓足勇气说了出来,“明公,假如……”迟疑了一下,崔九又加重了语气,“某是说,假如假如上面…”崔九竖起食指,虚指了天空几下。 崔弘升的脸色骤然变了,眼神凌厉,如出鞘之剑,寒气逼人。 十二娘子瞪了崔九一眼,似乎对他的怯畏十分不满,“大人,圣主的身边有叛逆,而且还是参与决策,熟知所有机密的大叛逆。” “有何凭证?”崔弘升猛地站了起来,厉声喝叱,“若无凭证,胡乱猜忌,可是诛族的大罪。” “两个多月了,远征军还未攻克辽东城,这就是凭证。”十二娘子也站了起来,十分气愤地说道,“儿听说,每到关键时刻,高句丽人就来投降,就来谈判,这就是凭证。儿想问问大人,高句丽人对战场态势,对行宫的一举一动,为何掌握得如此准确?圣主倾尽国力而来,却无以武力摧毁高句丽的决心,只想投机取巧,迫使高句丽无条件投降来赢得东征胜利,如此高度机密,高句丽人怎么知道?如果他们不知道,又哪来的勇气一次次投降却又一次次反复,玩弄圣主于股掌之间?一群蛮夷之寇,肆无忌惮的玩弄我中土圣主,如果没有倚仗,如果背后没有黑手,你相信吗?” 崔弘升的确不相信,他对高句丽人反复无常的戏弄圣主和中枢也早有怀疑,只是他没有想到圣主的身边,中枢内部,竟然会有叛徒,但仔细想来,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些年随着改革步伐越来越快,东都内部的矛盾和冲突已经到了爆发边缘。如果东征大败,皇帝和中枢权威尽丧,改革派试图加快改革进程的目的就彻底失败,而保守派会乘机“发难”,不遗余力地阻碍甚至破坏正在进行的改革。改革一旦陷入停滞或者倒退,皇帝和中枢将在政治上陷入被动,不得不步步后退,而这种后退一旦演变为溃败,皇帝和中枢必将在政治风暴中灰飞烟灭,如此一来,改革也就失败了,保守派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崔弘升越想越是心惊肉跳,脸色越来越难看。李风云之前的预测都是正确的,如果他对接下来的东征进程的预测还是正确的,中土远征军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还遭遇惨败,全军覆没,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中枢内部出了叛徒,而且还是知道最高机密的叛徒,否则东征断然不会出现如此匪夷所思的结局。 本来崔弘升面对困局就有心无力,如果中枢内部当真出现了叛徒,崔弘升即便有三头六臂也休想力挽狂澜了,那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战斗,他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水师那边凶多吉少。”崔九看到崔弘升缓缓坐下,久久不语,知道他被这个猜测震惊了,就如当初他也被李风云的这个预测吓得瞠目结舌。如果事实当真如此,这个仗就没得打了,有心算无心,怎么打都是输,尤其水师那边,本来实力上就没有优势,又给高句丽人了解得一清二楚,就算来护儿、周法尚都是百战之将,都是中土名帅,亦很难全身而退,除非他们遵从统帅部的命令,等待陆路大军杀到平壤之后再展开攻击,让高句丽人的诡计无法得逞,否则必坠陷阱。 水师大败,那么陆路大军的优势就不多了,而这剩下的一点优势,也被攻击时间严重不足、粮草没有供应等诸多不利条件抵消了,只有后撤,而后撤的先决条件是,必须牢牢控制住萨水通道。 崔弘升心里的一点侥幸被“内奸”这个震撼性的猜测彻底摧毁,于是他也就知道如何拯救军队,如何拯救自己了,那就是想方设法从前线统帅部争取到戍守萨水的任务。 这个难度非常大,他与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尚书右丞刘士龙都是政治上的对手,与其他统帅也不是“一路人”,其他统帅中的左骁卫大将军荆元恒是江左人、右候卫大将军卫文升是河洛贵族、右翊卫将军薛世雄是河东显贵、右屯卫将军辛世雄是陇西名将、右御卫将军张瑾是关中世家、右候卫将军赵孝才是河西豪望,彼此之间都有利益冲突,根本无法形成合力影响统帅部的决策,所以崔弘升若想冲在大军的最前面倒不会有人反对,但若留在大军后面,为远征军看守退路,那就不行了。很显然,留在后面的人,肯定是前线统帅部最为信任的人,而前线统帅部最信任的人肯定不是崔弘升。 崔弘升想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道,“计将何出?” 他这一问,算是委婉告诉十二娘子和崔九,他完全认同了李风云的预测,现在,他迫切需要李风云的破局之策。 崔九也不敢犹豫了,“明公要杀一个人。” “谁?” “诛杀乙支文德。” 崔弘升愣了一下,随即怒火上涌,差点就想冲着崔九吼上一嗓子。 这也算对策?乙支文德是高句丽第一权臣,是高句丽王高元的师傅、辅弼大臣、第一宰执,高元以下就是乙支文德。此人文武于略,声名龟赫,正是在他的努力下,高句丽人实现了世世代代的梦想,高句丽国成为半岛霸主,远东第一强国。也正是因为高句丽在远东的崛起,影响到了中土的国防战略和边疆安全,所以中土才向这个蛮夷小国发动了攻击。对于皇帝和中枢来说,东征第一个要诛杀的对象就是乙支文德,其次才是高句丽王高元。此次远程攻击平壤,皇帝就给前线统帅部下了一道密旨,若有机会,必须缉拿或者诛杀乙支文德。乙支文德一死,高句丽人的中流砥柱就倒了,人心就散了,军心就乱了,攻克平壤易如反掌。 乙支文德对高句丽的重要性,高元知道,乙支文德知道,高句丽人都知道,所以自中土远征军发动攻击以来,双方的谈判虽然进行了一轮又一轮,但乙支文德始终不露面,不给中土人任何诛杀他的机会。现在,崔九竟然献策,诛杀乙支文德,这不是难如登天,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乙支文德像个乌龟一样缩着脑壳躲在平壤,怎么杀他? 当然,这个计策是好计,杀了乙支文德,远征军不仅有了攻克平壤的希望,崔弘升也算建下了大功劳,退一步说,就算此次远征军未能攻克平壤,甚至在后撤途中遭到了高句丽人的反攻而损失惨重,但崔弘升仅凭诛杀乙支文德的功劳,就能幸免于难。 崔弘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策肯定不是出自崔九,而是来自李风云,而李风云是可以窥探到天机的人,那么由此推测,在远征军长途奔杀平壤的过程中,乙支文德可能会露面,可能会亲自诈降、谈判,以阻碍远征军的推进速度,延误远征军抵达平壤的时间,从而给平壤调集主力击败中土水师、摧毁中土水陆夹击之策赢得战机。 崔弘升沉默不语。崔九也不说话。十二娘子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李风云的预测,到目前为止,尚无差错,大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以免错失自救之良机。” “善”崔弘升断然说道,“某就做一回急先锋,看看能否寻到机会杀了乙支文德。” 第两百三十四章为何不退? 六月十三,齐王杨喃率军抵达浚仪城,两万戡乱大军于通济渠两岸扎下营寨。 荥阳都尉崔宝德、武贲郎将费曜以及浚仪地方官员赴军营拜见齐王。 齐王今年二十七岁,身高体壮,丰神俊朗,有才学,善骑射,文武兼备,沉稳有度,正是风华正茂,大展宏图的年纪,然而,自他哥哥元德太子杨昭薨亡之后,他的人生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被推到了政治风暴的漩涡之中,挣扎在风口浪尖上,每时每刻都在为生存而搏杀,他从一个无忧无虑的逍遥亲王变成了一头嗜血猛兽,所有危及到他生命的人都变成了敌人,而他最大的敌人便是他的亲生父亲。 如果他的父亲在元德太子薨亡之后,依照正常的继承制度,授予杨喃中土储君之地位,那么杨喃可能会走上一条不同的人生路,但这样的假设已经毫无意义,今日父子亲情已经被残酷的政治斗争彻底摧毁,剩下的只有猜忌和仇怨。在皇帝的眼里,这个儿子志大才疏,有野心却没有实现野心的能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烂泥糊不上墙,狗屎一坨。在儿子的眼里,父亲冷酷无情,血腥残忍,杀人如屠狗,只要不听他的话,不能满足他的心愿,那就是敌人,血脉亲人也还,兄弟朋友也好,只要是敌人,那就得杀,今日不杀明日还是要杀。 既然我是你的敌人,既然你要杀我,我为何不能反抗?既然反正都是死,既然迟早都是死,我为何不能绝地反击,誓死一搏? 齐王在生死重压之下,在血腥斗争的煎熬之中,在公开的和隐藏的政敌们的围追堵截下,性格变得冷漠而孤僻,心机也愈发深沉,甚至不惜以骄纵、奢靡和颓废等众多负面行径来保护自己,来欺骗和麻痹对手,但在权力高层的博弈中,这种“苦肉计”毫无作用,不但起不到保护自己的目的,反而给了敌人落井下石的机会。去年的“失德”一案就是典型的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其辱,只是,相比起来,如果齐王斗志昂扬,在东征即将开始的时候,表现出一副为了争夺储君而全力以赴的架势,其下场必然更惨,必然会被他的亲生父亲以及一群大大小小的政敌们四面围杀,以雷霆手段打落尘埃。 然而,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这一次齐王杨喃总算有了一展抱负的机会,他如愿以偿带着两万大军出京,可以为所欲为。只是这一刻,再回过头去看看齐王“失德”一案,这其中隐含的重重玄机,就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了。或许,“失德”一案只是齐王“以退为进”的策略,是一招天衣无缝的苦肉计,如果没有这个苦肉计,今天齐王是否还有机会率军出京?是否还有机会做他一直想做的事? 以这种恶意去揣测齐王杨喃的人中,就有郇王杨庆,而杨庆为了表达他的愤怒,被齐王和韦氏为首的政治势力蓄意欺骗的愤怒,在齐王经过荥阳首府管城的时候,借口巡视沿河一带的灾情,乘舟而去,避而不见。郇王杨庆甚至怀疑,那个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白马大狱中的白发贼,就是齐王和韦氏为今日布局而设下的一颗棋子。理由很简单,现在齐王带着两万大军出京戡乱了,白发贼不但没有见好就收早早撤离,反而召集人马陈兵通济渠,摆出一副决一死战的架势。这根本就是不可思议的事,双方实力悬殊太大,决战对于白发贼来说纯粹就是送死,就是送给齐王杨喃天大的功劳,所以若说这两者之间没有关系,谁信?反正郇王杨庆是不信,他由此推断河南局势会越来越乱,通济渠随时都会中断,东都面临巨大政治危机并且随时都会爆发,因此在局势没有明朗之前,他抱定主意做“缩头乌龟”,躲一时算一时。 齐王抚慰了地方官员,勉励了一番,希望他们与自己同舟共济。这个态度很低调,但并没有赢得地方官员的响应,毕竟他的身份太特殊了,本来十拿九稳的储君如今却是咫尺天涯,官员们从他身上看到的不是金光灿灿的前途,而是身死族灭的风险,所以齐王这条“船”虽然看上去金碧辉煌,但实在不牢固,谁也不敢上,担心一阵狂风暴雨就把它吹翻了。 齐王留下了荥阳都尉崔宝德和武贲郎将费曜,一方面是打听通济渠一线的局势,一方面是坐下来谈谈条件,争取赢得他们的支持,退一步说,就算得不到他们的支持,双方也不要因为利益冲突而反目成仇,掣肘可以接受,背后下黑手就承受不起了。 崔宝德出自山东第一豪门,费曜是关陇虏姓贵族,而齐王杨喃的背后则是以韦氏为首的关陇本土贵族,大家都不是“一路人”,各有其利,但局势发展到现在,齐王杨喃出京戡乱的政治目的已经呼之欲出,而这一政治目的不符合关陇虏姓贵族集团的利益,不过山东人却乐见其成,甚至要推波助澜,以便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给关陇人以重创,所以崔宝德和费曜对待齐王戡乱的态度迥然不同。 费曜脸上带笑,神情也很恭敬,心里却冷笑连连。你们在济水一战中欺骗了安昌公,此次为赢得戡乱军资又在东都公开打了安昌公的脸,如此嚣张跋扈之举,安昌公岂能忍气吞声?费曜以军方的立场为借口,明确回复齐王,屯驻荥阳的所有天堑关防东部防区的鹰扬府,坚决遵从圣主旨意,坚守关防以确保东都和京畿之安全。言下之意,戡乱剿贼不在我京畿卫戍军的职权范围内,我不会给你任何支持。 相比费曜的强硬态度,崔宝德就通达多了。崔宝德这个荥阳都尉的职责虽然主要是戍卫京畿门户,但做为镇戍荥阳的军事长官,理所当然也要保护通济渠的安全,所以他倒是积极支持齐王戡乱,承诺在职权范围内,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 齐王杨喃要的就是这个承诺,他有两万大军,有东都军资的支持,根本就不在乎崔宝德是否会给予他实质性的帮助,他只要崔宝德不在自己背后下黑手就行了。 当前通济渠形势充满了玄机,而最大的玄机就是,白发贼和他的叛军联盟为何不主动撤离?就算白发贼另有图谋,那么其他贼帅呢?其他贼帅为什么会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留下来?如果没有足够打动贼帅们的利益,这些人绝不会在实力非常悬殊有败无胜的情况下留下来与官军决一死战,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白发贼不但向贼帅们许下了一定会击败官军的承诺,而且还给出了足以⊥他们信服的理由。 白发贼击败官军的理由是什么?这就值得思量了,所以不论是齐王杨喃,还是治书侍御史韦云起,包括那些明里暗里辅佐齐王的豪门精英们,都绞尽脑汁百般推演,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肯定有某个实力庞大的政敌在决战的关键时刻,背后下黑手,而这个实力庞大的政敌要么是荥阳郑氏和以它为核心的河南地方势力,要么就是趴在一边虎视眈眈的颖汝贵族集团,或者,两者联手。 战场上取胜的关键不是军队人数的多寡,也不是谋略的优劣,而是取决于战场之外的政治因素。齐王杨喃出京戡乱本身就是实现其政治目的的一种手段,实际上这就是政治事件,所以齐王杨喃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在通济渠战场上与白发贼决战。 决战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啥好处没有。一战而定,贼没了,戡乱结束了,他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通济渠,留在河南发展自己的实力?还有,人杀多了,血流成河,政敌就会攻击自己没有仁义,河南人乃至山东人也对自己恨之入骨,如此一来,不但无功,反而有罪,名声都毁了,人也得罪光了,不划算。另外还有更重要的,正因为河南贼势猖獗,所以自己才有出京戡乱的理由,才有打击河南地方势力的借口,才能挟河南人的生死来胁迫山东人做出妥协,如果一战就打完了,就把叛贼杀光了,那不但所有这些精心拟制的计策统统泡汤,还把自己的“阴谋诡计”暴露了,这等于拱手送给政敌一把杀死自己的刀 所以现在白发贼集结所有军队陈兵通济渠,正好戳中了齐王杨喃的要害,让他进退两难,箭在弦上,不发不行,但发射出去了,却未能射中目标,未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岂不白费力气? “白发贼为何不退?” 深夜军议上,齐王杨喃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个百思不得其解却又十分低级的问题。如果说自己和两万大军刚刚出京,白发贼这么做尚可解释为虚张声势,临走时候再在通济渠上大捞一笔,那么现在自己和两万大军已经到了浚仪,明日就要杀出京畿关防进入战场,与其迎头相撞正面厮杀了,白发贼依旧悍不畏死,誓死不退,那就无法解释了。 第两百三十五章兵分两路 “白发贼的背后到底是谁?到目前为止,可曾查到什么?可曾寻到蛛丝马迹?我们唯有查清白发贼背后之人,才能推测出白发贼誓死不退的缘由所在。 说话的是韦福嗣,他的父亲韦世康是中土一代名臣,声名赫,而他本人也才华横溢,仕途顺利,一度官至内史舍人,位列中枢,参与机密,深得皇帝的器重。但随着改革的步伐越来越快,他的执政理念渐渐跟不上形势,与皇帝以及持激进改革立场的中枢重臣们渐行渐远,尤其在皇统一事上,他与皇帝矛盾严重,冲突不断。 东征前夕韦福嗣被卷进了齐王“失德”一案,革除官职,除名为民,被皇帝和改革派一脚踹出了中枢,但年过五十的韦福嗣并没有因此而颓废消沉,相反,他积极谋划,寻找机会卷土重来,东山再起。月前当济阴太守韦保峦从鲁西南诸贼攻打中原一事中看到机会,并秘密告之韦福嗣之后,韦福嗣就火速赶到了齐王身边,为其出谋划策,决心不惜一切代价辅佐齐王上位。只要齐王上位了,他也就东山再起了,而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借此机会击败改革派,让中土这艘大船重回正常航道,在由先帝所开创和坚持的“温和、渐进式的改革”航线上破浪前进。 韦福嗣身份敏感,又是戴罪之身,按道理应该禁锢在家,更不可能出现在齐王身边,但非常时刻,齐王需要他的辅佐,他亦需要倚仗齐王来实现自己的理想,因此便想了个金蝉脱壳之计,名义上去关中岐山楼观道治病,实则秘密藏匿于齐王身边。 这个机密知者寥寥,此刻坐在帅帐内的人都是知情者,除了齐王杨喃外,只有治书侍御史韦云起,济阴太守韦保峦和武贲郎将李善衡,其他诸如王府长史、司马等官员,河南内史府官员,还有军队诸鹰扬长官,统统排除在外。 自“失德”一案后,齐王的主要亲信被一网打尽,要么罢官,要么流放,要么斩杀,损失惨重,虽然不久之后王府官员配备齐全,但那都是皇帝的人,都是监控者,尤其隶属于他的两万军队,所有鹰扬府长官全部更换,目的就是要防备齐王有不轨之举。 然而,从政治层面来说,齐王这个距离储君最近的皇子,本身就是一股庞大的政治势力,真正能给予他帮助的也就是与其实力相当的其他政治势力,而能够在齐王府充当要职的都是这些政治势力的代表。杀了这些代表,杀了这些齐王的亲信,表面上看齐王损失很大,但实际上并不能断绝这些代表背后的政治势力继续支持齐王,所以说“失德”一案虽然让齐王损失惨重,但远没有伤及其元气。这次在关陇豪门韦氏和李氏的支持下,齐王马上就露出了真正实力,而他的真正实力足以⊥东都政局乃至中土局势发生颠覆性的剧变。 韦福嗣这话说出来之后,帐内便陷入短暂的沉默。 白发贼的背后到底是谁,至今也没有查出来,但蛛丝马迹倒是不少,由这些蛛丝马迹来推测,白发贼的背后可能是山东豪门,比如荥阳郑氏,也有可能是河洛贵族,比如礼部尚书杨玄感,总之从白发贼的崛起轨迹来看,绕来绕去都绕不过这两大势力,而这两大势力偏偏都是关陇本土政治集团的对手,所以有一点毋庸置疑,白发贼是敌人,摧毁了白发贼,也就摧毁了白发贼背后黑手的阴谋诡计。 “白发贼是敌人。”武贲郎将李善衡冷笑道,“一个非常狡猾的敌人,我们只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李善衡四十多岁,身材健硕,相貌俊伟,出自陇西成纪李氏,是右骁卫将军国公李浑的侄子,将作监李敏的堂兄,也是皇帝用来控制齐王所属两万大军的统帅。 韦福嗣微笑摇手,“白发贼的确是敌人,但分两种,如果他是河洛人布下的棋子,他的主要目标是齐王,反之,如果他是山东人布下的棋子,那目标就不是齐王,而是我们关陇人,包括河洛人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一旦让其借助皇统之争挑起了关陇人之间的自相残杀,不但会加剧东都政局的混乱,还会动摇国祚根基,就如当年山东人支持汉王杨谅举兵叛乱一样,后果不堪设想,对我们关陇人造成的伤害也是难以估量。” 此言一出,李善衡眼里的骄狂之色顿时收敛了几分,而韦云起、韦保峦早已想到这一层,并无惊讶之色。 “明公的意思是,山东人才是我们的敌人。”李善衡稍加沉吟后,问道,“难道白发贼的背后是荥阳郑氏?” 韦福嗣再次摇手,“目前形势对荥阳郑氏十分不利,这显然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局面,而荥阳郑氏若想从当前的严重危机中摆脱出来,当务之急便是让白发贼迅速离开河南,但白发贼却陈兵通济渠,要与我们决一死战,这显然与荥阳郑氏的愿望背道而驰。所以某的推断是,白发贼的背后不是荥阳郑氏,但肯定是山东豪门中的一个。” “如果白发贼的背后是山东人,那他誓死一战的目的是什么?”李善衡追问道,“难道他有信心击败我们?” “白发贼当然没有信心击败我们,但他有信心利用通济渠战场上的复杂局面,挑起关陇人之间的厮杀。”韦福嗣说道,“河洛人已经算计了我们一次,但未能给我们致命一击,这次突然从天而降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河洛人岂肯错过?我们将计就计,虽然风险很大,但一旦抓住机遇,收获之大也难以想像 “明公确信我们能抓住机遇?”李善衡似乎有些信心不足。 “如果东征顺利,此刻远征军已经杀到平壤城下,那么通济渠战场只有风险,没有机遇,但东征战场却给了我们一个惊喜,远征军渡过辽水两个多月了,竟然至今还没有攻克辽东城,竟然距离平壤还有一千余里。很显然,皇帝和中枢正在一步步陷入难以自拔的危机之中,而为了摆脱危机,他们唯有行险一搏。” “这种被动局面下,皇帝还妄想攻克平壤,还想赢得东征的胜利,在冬天来临前凯旋而归?” 李善衡不相信,从军事角度来说,远征军今年攻克平壤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发生奇迹,否则东征肯定要延续到明年,如此一来远征军就需要不计其数的粮草辎重,对东都的依赖会达到空前高度,而皇帝和中枢为了确保东征能够继续下去,必然会在政治上向东都做出妥协和让步。这就是齐王的机遇,也是齐王迫不及待出京戡乱的原因所在,但同时也导致齐王不能一战摧毁白发贼。如果过早完成戡乱任务,齐王拿什么威胁皇帝和中枢?又如何迫使皇帝和中枢在皇统一事上做出妥协? 韦福嗣没有说话,无意在此事上过多讨论。他看不到未来,但他知道一旦东征战场出现了意外,对远征军不利的意外,那么形势就对齐王非常有利了。 齐王杨喃也不想讨论通济渠战场之外的事情。他的目标是储君,而政敌们的目标是摧毁他,是挑起父子相残,是引发内战,是混乱国内局势,甚至妄图推翻杨氏国祚。实际上这对父子对政治残酷性都有清醒认识,也知道自己的敌人有多么可怕,所以两人都把皇统之争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决不允许超越底线,更不敢重蹈当年汉王杨谅举兵叛乱以至危及国祚安全的覆辙。 当前通济渠战场上陷阱重重,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敌人的阴谋,因此对齐王来说,当前最紧迫的事便是借助手中武力,牢牢掌控局势,让局势按照自己的意愿发展,而不是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现在白发贼要决一死战,而我们却不能遂其所愿。”齐王目视韦福嗣,问道,“计将何出?” “分兵。”韦福嗣断然说道,“兵分两路,以偏师出关防,隔通济渠与白发贼对峙,以主力北上济水,沿济水河北岸直杀济阴,乘敌不备,以雷霆之势夺回济、菏水道控制权,收复济阳、济阴、定陶诸镇,就此切断白发贼退回蒙山之路,将其团团包围,如此白发贼便成了瓮中之鳖,取其性命易如反掌。” “善”齐王连连点头,目光从韦云起、韦保峦和李善衡的脸上缓缓扫过,“诸卿以为如何?” 韦保峦喜笑颜开,对韦福嗣的分兵之策赞赏不已。自济阴失陷后,他日思梦想的事情便是如何在最短时间内收复济阴,唯有如此他才能将功折罪,否则他头颅难保,好在现在齐王带着两万大军来了,而韦福嗣又急其所急,戡乱的第一任务便是帮他收复济阴,这当然让其心花怒放。 韦云起也松了口气。济水大败,全军覆没,他的名声毁了,他赔得起,但假如项上人头丢了,他就赔不起了,所以他急切想借助齐王的军队打一个翻身仗。 韦云起和韦保峦主动请缨,愿意统率主力北上济水,收复济阴,断贼退路 齐王杨喃毫不犹豫,一口答应。 第两百三十六章萧逸的灵光一闪 齐王这边刚刚分兵出发,李风云那边就接到了萧逸的密报,韦云起和韦保峦率军北上济水了。 李风云马上想到了济、菏水道。齐王果然有些手段,以主力迂回到义军后方,断绝义军退路,将义军包围在通济渠一线,但此策对齐王来说有个致命要害,那就是义军在危急时刻必然要断绝通济渠。 义军联盟曾对齐王出兵戡乱的时间有过分析和推演,认为七月是最佳时间,因为远东雨季结束后,留给远征军攻击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东征要么胜利在望,要么难以为继无功而返,要么暂时转入休整准备来年再战,把战争拖到第二年。然而韦云起在济水一战的主动求败,让局势骤然复杂,齐王虽然以此为借口提前出京戡乱了,但在政治上却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东都上上下下似乎都看到了齐王正在重走汉王杨谅以武力争夺皇统之路,于是暗流涌动,代表不同政治立场的各种势力非常“默契”地汇成了一股庞大力量,推动齐王一步步走向父子相残的不归路。 “现在是六月中,东征战场的走势尚不明朗,远征军更需要源源不断的军资供应,通济渠无论如何不能断绝,所以此刻齐王出京戡乱,应该以保障通济渠畅通为第一要务,为此正常的戡乱策略应该是以强大武力为威慑,步步进逼,迫使我们步步后退,渐渐远离通济渠,最终不得不大踏步撤出中原。”萧逸一边看着李风云焚毁密信,一边紧皱眉头低声说道,“但齐王却反其道而行之,尚未出关就逼迫我们断绝通济渠,根本就不怕通济渠断绝影响到东征战场,这是为什么?难道他当真失去了理智,决心与皇帝公开决裂,父子相残?难道他不知道东都有众多恶狼正等着他掉进陷阱,然后一拥而上把他吃得一于二净 李风云沉吟稍许,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此看来,韦云起济水求败不单单是为了让齐王提前出京戡乱,还有另一层原因让他敢于冒通济渠断绝之风险行险一搏。” “什么原因?明公估猜到了甚?”萧逸问道。 “东征战场上的形势可能发生了某种重大变化。”李风云说道,“这个变化让齐王对通济渠的断绝并不在意,如此一来,我们对局势的判断就出现了错误,过高估计了通济渠断绝对齐王的威胁,于是齐王便能利用通济渠误导我们,拖住我们,最终把我们一网打尽。” 李风云望着若有所悟的萧逸,问道,“可有东征战场的最新消息?” 萧逸摇了摇头,“最近一直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句丽主动投降,双方谈判进入了关键时刻,行宫封锁了所有消息?”萧逸旋即似有顿悟,急切说道,“明公,齐王迫不及待的出京戡乱,是不是因为他知道高句丽人投降了,东征即将结束?” 李风云一口否决,“以齐王现在的处境,他能获悉的消息,我们一样可以知道,退一步说,就算我们的消息延误了,还有蒲山公,蒲山公对东都的动静可谓了若指掌,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瞒不了他。” “他上面有通天人物,东都的动静当然无所遁形。”萧逸不以为然的摇摇头,继续刚才的话题,“明公,以你的估猜,东征战场上可能出现了什么重大变化,使得通济渠的断绝已经无法威胁到齐王?” “不出意外的话,这段时间东征战场之所以没有消息,不是因为高句丽人主动投降,双方在反复谈判,而是因为皇帝和中枢中了高句丽人的缓兵之计,等到他们醒悟时,远东雨季已经来临,留给远征军的攻击时间已寥寥无几,而远征军至今还滞留在辽东城下,距离平壤还有一千余里,所以战争不可避免的要延续到第二年。” 李风云目光深邃,语调平静,娓娓道来,仿若亲眼所见。 “远征军至今还在辽东城下?”萧逸不相信,认为李风云的这个猜测太离谱了。远征军三月十四日强渡辽水,十六日开始围攻辽东城,至今快三个月了,竟然还没有攻克,这怎么可能?几十万中土卫府军精锐,攻打一座几万高句丽人戍守的城池,三个月都打不下来,这种可能性有多大? “攻打高句丽,辽水是第一道天然险阻,辽东城是第二道防线,乌骨城是第三道险隘,鸭绿水、萨水是第四、第五道天然险阻,然后就打到平壤了。”李风云反问道,“远征军自渡过辽水、包围辽东城以来,你可曾听到他们包围乌骨城,兵临鸭绿水的消息?远征军每攻克一道险阻,距离胜利就近一步,如此大好消息传回国内,不但可以提高皇帝和中央的权威,还能起到稳定国内局势的作用,所以可想而知,一旦远征军取得了重大的阶段性胜利,皇帝和中枢决无隐瞒之可能,只会不遗余力的广而告之。但现实状况如何?这段时间甚至都没有东征战场的消息。没有消息就代表没有战果、没有胜利,所以可以肯定,远征军至今还滞留在辽东城下。” 萧逸频频点头,对这个极其离谱的猜测相信了几分。 如果远征军还在辽东城下,如果东征将延续到第二年,再考虑到远东雨季已经来临,那么远征军必将暂时停止攻击,如此一来通济渠即便中断了,只要不是长期中断,对东征战场也就不会造成影响,毕竟东都的洛口、回洛国仓,河北的黎阳、高阳国仓,涿郡的临朔宫、辽西的临渝宫,还有辽东的望海顿和怀远镇两大边疆辎重营,都囤有大量战争物资,有足够能力支撑远征军庞大的军需供给。 “如果东征战局正如明公所预测,那么通济渠是否中断的确威胁不到齐王,不过从未来东都政局的发展和齐王冲击储君的决心来看,齐王的戡乱策略必定充满玄机。”萧逸凝神思索,细心推敲,“齐王要冲击储君就必须逼迫皇帝和中枢妥协,而若要逼迫皇帝和中枢妥协,断绝通济渠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齐王必须利用这次戡乱机会迅速壮大。” “一切都要靠实力说话,所以,从齐王的角度来说,他首先就要逼迫我们断绝通济渠。通济渠断了,以荥阳郑氏为首的河南地方势力,还有通济渠一线的地方官府和卫戍鹰扬府,都要承担重大罪责,为此他们不得不向齐王妥协,不得不帮助齐王壮大起来。齐王壮大了,实力强了,一方面有利于戡乱,有利于重新打通通济渠,另一方面则可以威逼和胁迫皇帝,与中枢针锋相对,讨价还价,逐步实现自己的政治目标。” 李风云目露赞赏之色,对萧逸的这番推断颇为认同。 “明公,齐王能否成功问鼎储君,关键不在于挟通济渠之利威胁皇帝和中枢,而在于如何提高自身的实力。”萧逸继续说道,“当年圣主之所以能在激烈的皇统之争中击败所有对手,就在于他本身实力非常强大,已经威胁到了中土的命运。” 当年圣主不但建下了平定江左之武功,还在镇戍江左的十年间苦心经营,成功的把江左变成了自己的力量,以江左之财赋牢牢控制了中土之命脉。或许,先帝让圣主镇戍江左十年是他的一个失策。正是在这十年中,圣主以江左的雄厚财赋推动了中土统一大业的飞速发展,但中土的命脉也被他悄然掌控。而太子杨勇在先帝的羽翼下虽然也茁壮成长,但到了开皇末年,圣主的武功和实力已经远远凌驾于太子杨勇之上,杨勇根本就不是圣主的对手。退一步说,就算太子杨勇在先帝的支持下,继承了皇统,但君弱臣强,杨勇迟早都是死。先帝是睿智的,或许他看到了结果,所以废黜了太子,希望能拯救杨勇,以免手足相残,但最终杨勇还是死在了圣主手上。 任何斗争最终都要靠实力,所有阴谋诡计在绝对实力面前都不堪一击。今天的皇统之争也一样,齐王唯有在实力上发展到一个让皇帝和中枢不得不妥协的地步,那么储君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但这个难度太大了,难如登天。圣主是特例,当年中土统一的历史大潮滚滚而来,势不可挡,圣主正好顺势而为,占了一个天大的便宜,所以他的成功不可复制。今日的齐王即便穷竭全部力量,即便占据所有时运,也休想把自己的实力发展到足以威胁到中土命运的地步 就在此刻,萧逸蓦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眼里顿时掠过一丝惊色,目光更是从李风云的脸上迅速移开,似乎要隐藏自己心绪上的突然变化。 李风云却看了出来,微微一笑,问道,“你怀疑某是齐王布下的棋子?你怀疑某殚精竭虑组建义军联盟,就是要把它送给齐王,帮助齐王壮大实力?” 萧逸知道瞒不过李风云,哭笑不语。如果李风云当真是齐王布下的棋子,如果义军联盟当真为齐王所用,那中土内战的爆发已不可阻止。 第两百三十七章如此大义 李风云摇摇手,“你多虑了。某对你说过,某对东征并不乐观,东征失败的可能性很大,虽然十二娘子相信某的推测,亲赴辽东,试图说服黄台公,竭尽全力逆转战局,但人焉能胜天?或许她的孝心能感动上苍,帮她解救黄台公,但绝无可能拯救东征。” “东征若败,中土的国防和外交战略必受重挫,其中最为直接的冲击便是北疆边防,虎视眈眈的北方诸虏肯定要乘着北疆镇戍军伤痕累累之际,频繁侵掠,以打探中土虚实。南北关系会迅速紧张,南北大战一触即发。中土腹背受敌,内忧外患,深陷两线作战之窘境,皇帝和中枢必定焦头烂额,难以支撑,而为此付出惨重代价的不仅是他们,还有中土千千万万无辜生灵。” “如果未来中土局势的走向如此恶劣,那么今日我们混乱中原,挑起内战,不但置千千万万无辜生灵于死地,更有可能危及中土根基,摧毁中土统一大业,成为千古罪人。” “所以……”李风云神情严肃,语气坚定,“不论东都政局如何变化,我们西征中原的目标始终不变,我们的目标就是壮大自己,任何阻止我们壮大甚至妄图消灭我们的力量,都是我们必杀之目标。” 萧逸听到这话心里不禁就有些鄙夷,李风云说得慷慨激昂,实际上做的是另外一套,如果你如此高尚,忧国忧民,你造反于什么?你乘着东征之际攻打中原于什么?你明明就是要挑起内战,就是要摧毁统一大业,你还矢口否认,有必要如此虚伪吗? 萧逸愈发不安了。李风云可以窥测天机,这有事实为证,不是假的,所以李风云对未来的预测假若都是正确的,东征失败,卫府军死伤累累,北疆边防因此空虚,北虏南下,南北战争爆发,然后国内起义浪潮席卷天下,中土内忧外患,腹背受敌,国祚当然就有崩溃之危,统一大业亦有可能分崩离析,而中土一旦陷入战乱和分裂,受苦受难的不仅有无辜百姓,门阀士族也一样难逃厄 未来当真如此可怕?萧逸不相信,统一后的中土蓬勃发展,国力越来越强盛,尤其自圣主登基之后,厚积薄发,迁都、开掘大运河、加固长城防御、灭亡吐谷浑稳定西北,还有一系列政治经济军事制度的改革,国防外交战略的调整,等等,都进一步推动了中土的发展,夯实了国祚的基础,虽然因国力提高所带来的利益重新分配而导致的国内各种矛盾有愈演愈烈之势,虽然倾尽国力的东征加剧和催化了隐藏在国内外大好形势下的各种危机,但到目前为止,矛盾也把,危机也罢,都还没有爆发,都还处在酝酿状态,皇帝和中枢依旧拥有至高的权威,中央对中土的掌控力依旧强大,而中土的未来也依旧灿烂。 然而,东征的胜负是个转折点,皇帝和中枢如果取得了东征的胜利,那么就能压制矛盾和危机,压制政治上的反对力量,继续推动中土的发展,反之,矛盾和危机就会爆发,政治上的反对力量就会“大举进攻”,中土的发展就会停滞甚至倒退。 当然,这个“中土的发展”,改革派和保守派有着截然不同的诠释,而诠释的基础就是利益。这个利益属于改革派,那便是发展,反之,就是停滞甚至倒退。所以东征的胜利符合改革派的利益,却不符合保守派的利益。可想而知,此刻,不论是东征前线还是东都后方,只要是皇帝和改革派的敌人,都不愿意看到东征的胜利。 萧逸断定,李风云说一套做一套,就目前通济渠战局来说,他势必要中断通济渠,在政治上与齐王杨喃、与东都的某些政治大佬取得“默契”,然后凭借这一“默契”赢得战场主动权,在各种政治势力之间游走,巧妙利用东都政局的变化,以谋取最大的利益。但这显然是与一群老虎“谋皮”,危险太大了 “明公是否决定断绝通济渠?”萧逸试探着问了一句。 “某为何要断绝通济渠?”李风云看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想法颇感惊讶,“通济渠断绝了,船舶不走了,某如何掳掠物资?既然掳掠不到物资,某还留在通济渠于什么?” 萧逸惊讶了,“明公要继续保持通济渠的畅通?” “当然,某为何要遂齐王心愿?齐王希望某断绝通济渠,但如此一来,通济渠一线的地方官府和鹰扬府,还有河南大大小小的地方势力,都要承担东征不利的罪责,都要面临皇帝和中枢的惩罚,他们走投无路不得不上齐王的船,与齐王一起对付某,所以某绝无可能行此下策?某既然要留在通济渠,要击败齐王杨喃,就必须确保通济渠的畅通,以此来维持与通济渠一线各种势力之间的默契。只要这种默契始终存在,大家各取其利,某就能立于不败之地,就能找到机会击败齐王。” 萧逸摇摇头,认为李风云太乐观了。如果东征战局如李风云所预测的那样陷入困境,战争要延续到第二年,那么东都的保守力量必定大举反攻,以国内危机、财赋不足诸多不利因素来要挟皇帝和改革派,卡东征的脖子,这样明年东征即便取胜,皇帝和改革派在政治上也是一败涂地。由此推测,就算李风云不断绝通济渠,齐王杨喃也会断绝,再退一步说,就算齐王杨喃不断绝通济渠,齐王杨喃的政敌们也要断绝,以此来危害东征和嫁祸齐王,挑起父子相残,加重国内危机。 “你不断绝,不代表你的敌人不断绝。”萧逸不得不提醒李风云。 “东征是对外战争,是讨伐外虏,是大义之举。”李风云正色说道,“断绝通济渠违背了大义,必将成为众矢之的,为千夫所指,一旦东征失败,更是千古罪人,遗臭万年,所以掳掠通济渠可以,断绝通济渠却是万万不能。” 萧逸忍不住就想骂人,见过无耻的,没见过如此无耻的,但李风云说的对,无可指责。 实际上李风云还不算最无耻的,诸如齐王杨喃等东都众多权贵都想断绝通济渠来危害东征,打击皇帝和改革派,不过他们顾忌名声,不敢出手,而是逼着李风云出手,但李风云把其中利害关系看得一清二楚,就是不断绝。与李风云抱着同样心思的还有河北义军首领们,清河的张金称,高鸡泊的高士达、窦建德,平原的郝孝德、刘黑闼,豆子岗的刘霸道、孙宣雅等人,都活跃在贯通河北的永济渠两岸,但他们也是掳掠,始终保持着永济渠的畅通,谁都不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与“大义”为敌。 然而,通济渠战场上,剑拔弩张,阴谋诡计层出不穷,防不胜防。萧逸虽然认同李风云的说法,但现实很残酷,有些事不论是不是你做的,最后背“黑锅”的一定是你。 “明公,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今齐王已经出关,如果他蓄意嫁祸于你,如何应对?” 李风云微微一笑,“不要着急,先听听蒲山公的高见。” 齐王分兵的消息,李密肯定会在第一时间接到密报,但他的对策必须建立在东都政局上,必须符合他所在的政治集团的利益,所以他还需要等待更高层的意见。 齐王出关,陈兵于通济渠东岸,北连浚仪,南接陈留,剑指小黄。 李风云紧急调整部署,虎贲、骠骑、风云、瓦岗四军列阵于汴水东岸,隔睢水与官军对峙。左路四个军退守外黄,右路四个军退守考城,孟海公和吕明星则率中路五个军退守济阴、周桥一线,摆出了一副随时撤回齐鲁的架势。 义军联盟的这一部署在官军的意料之中,只是义军后撤速度太快了,就在韦云起和韦保峦率军收复济阳的同时,吕明星所率的联盟第一和第二军就进驻了济阴和定陶,确保了义军的退路,破坏了官军收复济、菏水道并将义军包围在通济渠战场上的计策。韦云起大为恼怒,现在他的确有实力击败义军,收复济阴,但如此一来他的攻击意图就暴露了,义军必然急速后撤返回鲁西南,那接下来怎么办?齐王一个人在通济渠战场上唱独角戏? 韦云起攻克冤句城后,不得不停了下来,与义军对峙。 齐王派出了招抚使者,先礼后兵,行缓兵之计。 李风云将计就计,一方面与招抚使谈判,虚与委蛇,一方面继续劫掠通济渠,同时告之留守蒙山的陈瑞和韩曜,密切关注鲁郡段文操和彭城崔德本的动静,确保大军后路之安全。 只要东莱水师一日没有出海远征,鲁东和徐州的官军为确保沿海运输通道的安全,就不敢轻易出动。齐郡的张须陀、琅琊郡的窦璇、彭城的梁德重即便有心把鲁西南义军联盟围堵于中原,但迫于东征的重要性,亦是有心无力,但是,东莱水师一旦出海,鲁东和徐州两地的官军就能腾出手来围剿义军了。所以李风云密告陈瑞,务必与齐鲁义军尤其是孟让、裴长子、左君行、左君衡、郭方预等豪帅建立联系,充分利用他们的力量牵制张须陀。李风云告诫陈瑞,在齐鲁战场上,真正对联盟构成重大威胁的唯有张须陀,因此必须时刻关注张须陀的动向,不能有丝毫的懈怠和疏忽。 第两百三十八章打破默契 李风云与齐王的安抚使密切接触,双方都抱有“诚意”,谈判进行顺利,同一时间在济阴战场上,韦云起也保持了克制,并没有向义军大举进攻,而通济渠的畅通无阻,使得各方都能继续保持“默契”,所以在酷热笼罩的通济渠战场上,局势虽然紧张得让人窒息,但没有任何一个势力主动打破“默契”,大家都在耐心等待着变化的出现。 戡乱战场上“一团和气”,没有缓解东都的紧张局势,相反,各种谣言甚嚣尘上,反而在东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最严重的谣言是,白发贼是齐王预先布下的棋子,齐王出京戡乱是典型的“贼喊捉贼”,齐王居心叵测有谋反之嫌,而证据也很确凿,韦保峦丢掉济阴郡,韦云起济水大败,都壮大了白发贼,而壮大后的白发贼在齐王出京戡乱的不利局面下,不但没有撤回齐鲁,反而留了下来,成心要送给齐王一个天大的功劳,而事实亦是如此,现在戡乱变成了抚慰,剿贼变成了招安,这其中的玄机一目了然。 齐王措手不及,突然之间陷入了被动。在东都,大大小小的政治势力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共同的声音,齐王必须以杀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必须以叛贼的头颅来反击政敌的诬陷,必须以累累白骨来建立自己的功勋;在通济渠战场上,不同势力之间的“默契”已不可维持,而打破“默契”的就是齐王,他成了众矢之的。 齐王着急了,打算出手攻一攻,以回击东都的谣言,而李善衡也有同样的想法。李善衡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实战经验丰富,尤其对危险更有着敏锐的直觉,今日通济渠战场上白发贼一系列的不寻常举动,让他倍感不安。虽然实力的高低的确影响甚至决定了战斗的胜负,但通济渠是一个特殊的战场,白发贼也是一个特殊的对手,必须以特殊手段展开攻击,否则极有可能“大意失荆州”,为此李善衡劝说齐王,出手一攻,摸清白发贼的虚实,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 韦福嗣用一句话给予了反驳,“白发贼为何留在通济渠?” 目前通济渠战场上,最大的玄机就是这个。齐王率军戡乱气势汹汹而来,白发贼不但不及时撤离,反而摆出决战架势,这是为什么?当真是因为白发贼狂妄自大,目空一切,已经不知所谓?这肯定不可能,白发贼非寻常之人,从他把鲁西南诸路叛军整合到一起组建联盟,从他说服各路贼帅西征中原掳掠通济渠,便能看出他胸有韬略,万万不可轻视。 现在白发贼要与齐王决战,唯一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他有把握击败齐王。那么,他的把握从何而来?韦福嗣一语中的,“内贼太多,防不胜防。” 齐王和李善衡相视无语。韦福嗣说对了,现在齐王帐下内贼的确太多,而且都在军中。“失德”一案爆发后,皇帝不但把齐王身边的亲信僚属一扫而尽,还把齐王麾下两万大军里的基层军官换了个遍,而齐王的政敌们则利用这个机会把自己的人暗布其中,结果可想而知。齐王有两万军队,这听上去的确了不得,但实际情况是,齐王并不能完全控制这两万军队,更不要说如臂指使地指挥这两万军队。 如果通济渠战场是个陷阱,白发贼和叛军联盟是个诱饵,齐王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就是一阵暴打,等于一口吞下了诱饵,而吞下诱饵之后会发生什么就难以预料了。从东都那群虎狼的贪婪嘴脸来看,从河南地方势力和通济渠一线地方官府、鹰扬府的切身利益来推断,齐王吞下诱饵之后,极有可能被钩子勾住,就此失去主动,不得不任由敌人牵着鼻子走,不得不走上与东都决裂背叛中央、与皇帝抗衡父子相残的不归路。 韦福嗣质问李善衡,“韦御史刚刚进入济阳,叛军就出现在济、菏一线的南部地区,陈重兵阻御,确保退路之安全,这是为甚?难道白发贼未卜先知? 李善衡神情冷峻,一言不发。他知道韦福嗣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自己这边的一举一动都被白发贼看得一清二楚,这仗没办法打,就如韦云起的济水一战,帐下都是内贼,怎么打都是输,还不如将计就计,输得于于净净,临死也要拉你做垫背。只是韦云起输得起,齐王却输不起,这次出京可谓步步惊心,一步都不能错。 韦福嗣又告诫齐王,“东都谣言甚嚣尘上,是因为有人要把你推进陷阱,你若主动出战,正中敌人下怀,所以此刻务必冷静,切勿急躁。” 齐王皱眉叹息,“东都谣言只是开始,一旦有人断绝了通济渠,孤就腹背受敌,进退两难了。” 韦福嗣冷笑,“自白发贼杀到通济渠开始,他对通济渠的劫掠就非常克制,对手下贼帅也竭力约束,目的只有一个,竭尽全力保持通济渠的畅通。只要通济渠畅通,局势就可控制,反之,则局势失控,危机爆发,冲突升级,对他没有丝毫好处。现在通济渠局势对白发贼非常不利,但你们是否注意到,他依旧在维持通济渠的畅通,这是为什么?从东都那群虎狼的立场出发,为了把你尽快逼进陷阱,断绝通济渠是必要的手段,而白发贼是断绝通济渠的最好人选,但白发贼不但没有断绝通济渠,反而依旧在努力保持通济渠的畅通,这一举措中又蕴含了什么玄机?” 齐王若有所悟。李善衡却是眼前一亮,急切说道,“白发贼是否有意传递某种讯息?”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韦福嗣笑道,“白发贼有了联盟,有了实力,想法自然多了,野心也就大了,更不甘心做个任人宰割的棋子。” 齐王凝神沉思,久久不语。 他对白发贼不屑一顾,但非常时刻行非常事,既然韦福嗣推测白发贼有示好之意,那就有必要调整一下策略,假若“诱饵”当真有自己的意志,想改变自己的命运,那对己方来说就是好事,有利于己方杀出陷阱,给东都的政敌们反戈一击,因此应该抱着诚意去见个面,谈一谈。 “你有几成把握?”齐王问道。 韦福嗣稍稍想了片刻,说道,“七成以上的把握。” 齐王很惊讶。李善衡更是诧异,“如果这是山东人的阴谋……” 韦福嗣摇摇手,打断了李善衡的话,“某决定亲自走一趟。” 义军联盟总营。 李密找到了李风云,献上了攻击之策。 李风云站在地图前,听完李密的解说,思索了很久,问道,“夜袭?里应外合?你有几成把握?某的意思是,假如某的军队在推进过程中,在横渡汴水、睢水和通济渠三条水道的过程中,成功躲过了敌军斥候的探查,悄然抵达官军营外发动袭击,你的内应能否帮助我们顺利打开敌营的大门?” 李密刚想回答,李风云摇手阻止,郑重其事地说道,“齐王大营就在浚仪和陈留两城之间,距离两城不过二十里左右,敌军的支援会非常迅速,我军攻击时间非常有限,一旦我军未能以最快速度杀进敌营,未能攻敌不备,则后果不堪设想,有全军覆没之危。” 李密微微一笑,“正因为攻击条件十分恶劣,我们才能出其不意,而敌人亦不会想到,疏于防范,如此则给了我们攻敌不备的机会。” 李风云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密一眼,皮笑肉不笑,透出一股冷森杀意,“既然有全军覆没之危,既然攻击条件恶劣,某有必要冒险袭击?” “从实力上来说,两军对垒,你根本就没有击败齐王的机会。”李密毫不客气地说道,“除了用奇,用诡,除了行险一搏外,你还有什么办法击败齐王?你能兑现诺言留下来与齐王决战,本身就置自己于死地,既然如此,你为何不信任某?为何怀疑某对你不利?难道,你坚持留在通济渠,是另有图谋?” 李风云两眼微眯,笑意更浓,“如果你怀疑某居心叵测,某可以马上撤离通济渠,不过,某已经兑现了对你的承诺,你也要遵守对某的承诺,不要出尔反尔。” 李密也笑了起来,“这时候你还想安全撤出通济渠?假若某断绝了通济渠,假若通济渠一线的鹰扬府和河南地方乡团宗团一起出手,配合齐王的戡乱大军围追堵截,你以为你还有机会返回蒙山做你的山大王?” 李风云微笑点头,“如此看来,荥阳郑氏和弘农杨氏已经达成了约定,河南人和颖汝人也开始了通力合作,你们想一口吃掉齐王和某,然后高举着齐王这杆大旗,仿效当年的汉王杨谅,攻打东都,更迭皇统,挑起内战,是吗?” 李密镇定自若,连连摇手,“你的想像太丰富了,也太幼稚了。东都的事远比你想像的复杂,任何一个变动都会引起无穷变数,所以这世上没有十拿九稳的策略,也没有一成不变的布局,只有始终如一的目标,而我们的目标便是击败齐王。” 李密手指李风云,神情突然严肃起来,“但你曾告诉某,你支持齐王继承皇统,这与我们的目标背道而驰。” 李风云的脸色渐渐阴沉,眼里悄然掠过一丝凌厉杀气。 第两百三十九章李密的智慧 李密显然从通济渠战场上看到了他不想看到的东西,而东都高层传来的指示显然与他的某些想法不谋而合,于是他的态度骤然强硬,倚势凌人,向李风云发出了威胁。 “某还是那句话,某愿意信守承诺,帮助你们击败齐王,但某有个前提,那就是某必须确保联盟利益不受损失,假若某不顾联盟利益一意孤行,联盟豪帅们必然会联手对抗,某将失去对联盟的掌控。”李风云语气平静,态度非常坚决,没有因为李密的威胁而愤怒,“在某看来,你们对东征战局过于乐观,并没有看到东征战局正在发生变化,假若你们能够耐心一点,再等一等看一看,到了七月上旬前后,再依据东征战局的最新变化重新审视一下东都政局,或许你们就能做出最为正确的决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过于匆忙而犯了急功近利的错误,导致在未来的局面中陷入被动。” 李密听进去了。虽然他对李风云的这种说话方式和口气十分鄙夷,认为有装腔作势之嫌,但李风云对中外大势、东都政局和东征战局的分析非常精妙,其推断也屡屡中的,正因为这种特殊天赋的存在,李风云才在一次次的危机中始终把握着主动。 就如此次齐王出京戡乱,两万大军呼啸而至,换做任何一个贼帅都不敢挡齐王之锋锐,但李风云就夷然不惧,不但留在了通济渠战场,还摆出了与齐王决一死战的架势。这种做法看上去狂妄自大,荒诞,不可思议,但身在局中的人,看法却截然不同,因为李风云继续掌控着通济渠战场上的主动权,导致他们都很被动,齐王如此,李密亦是如此,结果齐王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纡尊降贵诚心谈判,而李密则另辟蹊径,直接以通济渠的断绝来要挟李风云。 李密之所以要挟李风云,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无法控制李风云,另一方面则是源自东都杨玄感对东征战局的推断。 杨玄感认为,东征因皇帝和中枢的决策错误,今年已无法攻克平壤,战争不可避免地要延续到明年,而同一时间,中枢决策层和军方统帅部之间的矛盾亦愈演愈烈,皇帝和中枢埋怨军方攻击不利,而军方则痛恨皇帝和中枢过度攫取军权,事事于涉,外行指挥内行,结果导致双方之间的冲突不断升级,而这种冲突必将对这场战争的结果产生深重影响。可以预见,未来东征能否取得预期战果,完全取决于中枢决策层、军方统帅部和东都三者之间能否在政治上达成妥协,而东都政局的稳定尤其重要,所以,杨玄感迫不及待了,在他看来,只要在通济渠战场上击败齐王,摧毁齐王,沉重打击以韦氏为首的关陇本土贵族集团,那么他和元文都等政治大佬就能完全掌控东都,如此便能胁迫皇帝、中枢和军方,从而在政治上赢得更多利益。 然而,李风云却质疑杨玄感的观点,他告诫李密,东征战局会发生新的变化,而在东都尚未得知这种新变化之前,匆忙做出决策并不合适,一旦这个决策的后果与本方的利益目标背道而驰,那就不可收拾了。 “远东雨季已经开始了。”李密沉吟稍许,试探道,“远征军还在辽东城下,距离平壤尚有一千余里,待雨季结束,已是七月初,留给远征军的攻击时间最多只剩下两个多月,到那时远征军即便势如破竹,杀到平壤城下也是八月了,除非出现奇迹,否则决无可能攻克平壤,所以皇帝和中枢即便迫切想在今年结束战争,但两个多月的攻击时间太少了,皇帝和中枢不得不面对现实,把战争延续到明年。以某的判断,今年远征军将止步于鸭绿水,绝无可能杀到平壤。” “所以某说,你们对东征战局过于乐观了。”李风云笑道,“如果皇帝和中枢迫于重压,突然改变攻击策略,决心以武力摧毁高句丽,决心于今年结束战争,那东征战局是否会出现重大变化?” 李密摇摇头,一口否决,“远东雨季已经来临,远征军的攻击时间已严重不足,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就算皇帝、中枢和远征军都想在今年结束战争,但无论他们的心情多么迫切,事实上都不可能拿出创造奇迹的攻击之计。” 李风云微微一笑,问道,“北平襄侯的遗策呢?” “北平襄侯的遗策?”李密吃惊地望着李风云,“北平襄侯有遗策?你怎么知道?什么遗策?” 北平襄侯段文振三月十二日病逝,临终上奏,但所献计策因为与中枢决策相悖,皇帝和中枢并没有将其公开,亦没有传达至东都,以免造成不好的影响,结果知者甚少,即便是前线的军方统帅,也是直到皇帝和中枢决意执行段文振遗策之时,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礼部尚书杨玄感不知道有段文振遗策,李密当然更不知道,所以李密的吃惊也在情理之中,但连杨玄感都不知道的事情,李风云又从何得知?假如这一消息是真的,那只有一个解释,李风云的背后有中枢核心大员,而这个核心大员就在皇帝身边,深得皇帝的信任。这样的中枢大员本朝只有五个人,号为当今“五贵”,即门下省长官纳言苏威、副长官黄门侍郎裴世矩,内史省副长官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台长官裴蕴,十二卫府第一大将军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 一瞬间李密心思电闪,做了无数设想和推测。李风云的背后不是山东人?当初下命令将其羁押到东都的就是宇文述,所以李风云肯定不是宇文述的人。苏威是关中本土贵族集团的领袖级人物,而裴世矩和裴蕴都是河东裴氏的精英,虞世基则是江左人,似乎与李风云都扯不上关系。 蓦然,李密灵光一闪,想到了一种可能。从目前所知的讯息中,真正与李风云扯得上关系的只有宇文述。如果宇文述有意针对通济渠设计,故意把李风云从东北羁押到中原,然后设下一个“苦肉计”,那么今日通济渠战场就是一个天大的陷阱,这个陷阱要诱杀的人不仅有齐王杨喃,还有留在东都的所有试图利用通济渠来破坏东征的人,所有皇帝和改革派的敌人都是这个陷阱要宰杀的对象。 李密的心底忽然涌出一丝畏惧。圣主的智慧非常恐怖,这从他竭尽全力经营江左,然后利用江左之力赢得皇统,便能看出他高超的政治手段,而帮助圣主实施这些手段的亲信中,能力最强谋略最为出众的便是宇文述。如果宇文述提前布局,利用这次东征的机会,帮助皇帝铲除阻碍改革的政治对手,那么就算杨玄感如愿以偿的击败了齐王杨喃,最终他自己的头颅也保不住,也要落地。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李密知道得太多,想的也就太多,越想越复杂,虽然他知道事情未必就如自己想像得那么复杂,但他太聪明了,越是复杂的东西,对他的诱惑力就越大,以致于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他剥茧抽丝,层层推理,认为自己逐渐接近了真相,断定李风云的背后便是宇文述。唯有如此,才能合理解释,为什么以杨玄感的能力都没有探查出李风云的真实身份。杨玄感权势大,资源丰富,人脉深厚,要查一个人还是很简单的,当初他就查出一路追杀李风云的贼寇中便有大漠上的突厥人,但再查下去就陷入了死局。 为什么会陷入死局?因为杨玄感不敢查了,再查下去就要查到宇文述的儿子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头上,这显然触及到了宇文述的底线。 宇文述权势太大,若当初老越国公杨素在世,倒是可以与之抗衡,但以小越国公的实力,差距就大了,一旦激怒了宇文述,双方大打出手,杨玄感必败无疑。 为什么会查到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头上?大业三年,圣主巡视北疆,东。突厥的启明可汗、可贺敦义成公主及北虏诸酋于榆林觐见圣主。当时盛况空前,欢乐祥和,偏偏发生了一件非常不愉快的事,时为禁卫军亲卫府校尉的宇文智及,私自向突厥人走私违禁武器,此事还牵连到了宇文智及的哥哥,时为太仆少卿的宇文化及。 这事非常严重,但不能查,越查越大,必定会影响到时为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的声名,而宇文述是圣主的第一心腹,是亲家,是中枢的核心成员,是十二卫府的第一大将军,如果事情闹大了,必定要影响到圣主的声名和中枢的权威,所以这件事给强行压了下去。 圣主没有杀他们兄弟,而是将他们罪黜为宇文述的家奴,算是饶了他们性命,不过“纸包不住火”,这件事在豪门世家圈子里还是人所皆知,只是贵胄们政治素养高,仔细推敲后,便发现这是高层的政治斗争,而宇文兄弟很不幸成了牺牲品。 宇文兄弟向突厥人走私违禁武器,肯定做得非常机密,但他们的父亲是本朝第一权臣,是坚定的改革派,是保守派的“眼中钉”,而保守派为了打击宇文述,必定要寻找突破口,于是宇文兄弟就成了保守派打击皇帝和宇文述的“武器”。 在突厥人的牙帐内部,继承人之间的斗争同样激烈。启明可汗和义成公主是坚定的亲隋派,为了维持和平的南北关系,启明可汗当然需要一个能够继承他的执政理念的接班人,但随着突厥人的重新崛起,重建了横扫大漠的诸虏大联盟,一部分突厥贵族的野心也就爆发了,他们要入侵中土,要雄霸中土,要主宰天下,为此他们要破坏和平的南北关系,于是宇文兄弟就成了反隋的突厥人恶化南北关系的“工具”。 这事发生后,南北两边的政局都不约而同地掀起了风暴。在中土,皇帝和改革派赢得了胜利,保守派的领袖太常卿高颍、尚书右丞宇文弼、右候卫大将军贺若弼均以“诽谤朝政罪”诛杀,当时持中立立场的先帝朝老臣尚书左仆射苏威亦被罢黜,受到连累的保守派官员更是难以计数。随后改革进程加快,一系列改革制度出台,最为突出的便是西征吐谷浑和第二次刮户运动,前者是根据国内外形势推行新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后者则是自先帝的第一次刮户运动后再一次削弱和遏制豪门世家对中土财富的掠夺。在大漠,以启明可汗和义成公主为首的亲隋保守派遭到了牙帐野心家们的猛烈打击,而以特勤阿史那咄吉世为首的反隋激进派则在牙帐赢得了全面胜利,阿史那咄吉世也因此成为牙帐储副,坐上了可汗继承人的宝座。大业五年,启明可汗辞世,阿史那咄吉世即位,号始毕可汗,随之而来的则是北虏频频寇边,南北关系日趋紧张。 圣主急于发动东征,与南北关系恶化,与突厥人、高句丽人结盟,与北虏诸种对中土的威胁越来越大有直接关系。试想,若南北战争爆发,国力必然要集中在对抗北虏和维护边疆安全之上,这必将影响到改革的推进,必将激化东都内部的矛盾和冲突,对维护东都政局的稳定和加快中央集权制度的建立非常不利。 东征开始之前,中土肯定要想方设法维护与突厥人之间的和平,而突厥人为了增强自身实力,肯定要利用这个机会想方设法从中土获得他们所需要的东西,但双方在做这些事的时候,肯定有官方表面文章,也有私下见不得光的。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兄弟显然是特殊的存在,对皇帝来说,这对兄弟绝对值得信任,很多见不得光的事可以⊥他们去做,而对突厥人来说,这对兄弟有权有势值得利用,双方各显神通,就看谁的手段高明了。 大业三年的那件案子对杨玄感来说记忆深刻,所以他有充分的理由认定,宇文述、宇文兄弟、李风云和突厥人之间肯定有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但他不敢查,而且也查不到,以宇文述和他背后的皇帝的能量,如果要蓄意掩藏一个秘密,谁能查到? 然而,今天李风云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让李密无意间窥探到了那个谁也查不到的秘密。 段文振遗策?段文振遗策的内容是什么?皇帝和中枢是否会实施段文振遗策?这些对李密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李风云有通天之路,李风云的身份秘密呼之欲出,这才是最重要的,而由此产生的变化让他不得不暂时搁置所有想法,任由李风云去掌控通济渠战局的走向。 第两百四十章走进误区的李密 “如果圣主在东征战局不利的情况下,实施段文振遗策,则七月之后的东征战场必将出现新的变化。”李风云简要述说了段文振遗策的来历和内容之后,非常严肃地告诫李密,“如此一来,在冬天来临之前,圣主都有机会攻克平壤,结束东征,所以,你们切莫盲目乐观,一旦做出了错误的决策,招致雷霆打击,则后果不堪设想。” 李密相信了。 他知道东征之前,中枢在东征策略上曾发生了激烈争执,政界和军界的大佬们从各自的立场和利益出发,各执一词。政界大佬注重东征的长远效果,东征的目标是维护持南北之间的长久和平,打高句丽不过是实现这一目标的手段而已,为此他们认为在战争中摧毁敌人是次要的,彰显绝对实力对北虏形成巨大威慑才是主要的。而段文振做为军界大佬,明确反对在战争中使用外交手段,明确反对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攻击方式,坚持以武力摧毁高句丽,坚持速战速决,只要以雷霆之势击杀了高句丽,则必能实现威慑北虏之目的。但在最高决策层中,军界大佬太少,所以这场争论以政界大佬们的胜利而结束东征开始后,段文振到前线领兵,变相地被皇帝和一帮政界大佬们“驱逐”出了决策层。 从这一政治背景推断,段文振临终之前,的确有可能上奏皇帝和中枢,再一次阐述自己的东征策略。然后再从当前东征战场的不利局面推断,皇帝和中枢为了逆转形势,为了能在今年结束东征,也的确有可能把攻克平壤的最后希望寄托于水师。但水师实力有限,必须水陆夹攻,必须让陆路大军在预定时间内杀到平壤城下,为此皇帝和中枢只有实施段文振遗策。军方统帅们的立场大多与段文振相近,虽然实施这一计策的时机已经过去了,但高句丽实力有限,中土水陆大军联手夹击,攻克平壤的希望还是很大,所以军方统帅们的确有可能行险一搏。 只是远征军一旦实施此策,今年的东征战场必将在七月之后发生重大变化。远征军若顺利攻克平壤,皇帝和中枢也就如愿以偿的实现了在年内结束战争的目标,随即也就能腾出手来整顿东都政局了。而东都却失去了威胁皇帝的手段,极度被动,到那时若齐王杨喃与皇帝对抗,则必死无疑,反之,若齐王杨喃毁于阴谋,则皇帝必定对陷害齐王的人大打出手,毫不留情。 李密思考了很久,反复推演,逐渐认同了李风云的意见。假若东征战场正如李风云所说的那样发生变化,在结果不可预测的情况下,匆忙做出决策把齐王杨喃打倒了,则杨玄感及河洛贵族集团有遭到皇帝疯狂报复的危险。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事万万不能于,得不偿失啊。 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不论李风云的野心有多大,也不管他接下来要于什么,假若他是宇文述的棋子,并且始终与东都的宇文兄弟保持着密切联系,可以得到东征战场的重要机密,那么他此次进入中原掳掠通济渠的目的,不仅是为了发展壮大,还有可能以身为饵,把所有反对改革的保守贵族,所有阴谋对付皇帝和改革派的政敌,统统诱进陷阱,彻底暴露出来,以便东征结束后开始血腥屠戮。 如果这一设想成立,李密暴露了,李氏家族要受到连累,杨玄感和在这次通济渠危机中冲在最前面的颖汝贵族要受到打击,后果的确非常严重。 突然,李密想到了一个关键点,李风云支持齐王杨喃继承皇统。难道宇文兄弟要仿效他们的父亲宇文述,要在皇统之争中大显身手,以此为契机东山再起,把宇文氏的辉煌代代传承下去? 自大业三年榆林事件兄弟两人被罪黜为奴后,仕途就彻底断绝了,除非出现奇迹,除非立下惊天功劳,否则绝无可能东山再起,而兄弟两人假若就此沉沦一蹶不振,必将影响到家族的未来,一旦宇文述辞世,家族的顶梁柱倒了,权势辉煌不再,那么可以想像,家族必然急剧衰落,败亡之期指日可待。以宇文述现在炙手可热的权势,他不可能不为儿孙、不为家族的未来考虑,而从宇文兄弟的立场来说,若想东山再起,唯有利用父亲的权势,一旦父亲不在了,他们也就永无出头之日了。那么,宇文兄弟的东山再起之路在哪?很简单,宇文述的成功就是最好的范例,辅君之功便是惊天功劳,而当今距离储君位置最近,距离皇帝宝座最近的皇子,便是齐王杨喃,所以,只要能辅佐齐王杨喃入主东宫,只要竭尽全力帮助齐王杨喃继承皇统,那么宇文兄弟必能东山再起,宇文家族必能再创辉煌。 李密越想越是惶恐。事已至此,反正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于脆与李风云摊开了说。双方本来就是互相利用,只要彼此价值存在,合作就不会中断。既然有合作,摊开了说也不是坏事,或许还能增加彼此之间的信任。 “如果段文振遗策确实存在,那就是中枢最高机密。”李密问道,“但某不知道此事,东都也没有传出这方面的消息,所以你若想说服某,继续保持我们之间的合作,就必须告诉某,你这个消息来自何处?” 这次轮到李风云吃惊了。李密当真不知道此事?东都也没有传出这方面的消息?就连礼部尚书杨玄感都不知道段文振遗策?李风云意识到自己鲁莽轻率了,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利用这个机密震慑一下李密,一边继续维持双方之间的合作,一边拖延与齐王杨喃决战的时间,以此给联盟赢得更多时间掳掠通济渠,让联盟实力更强一点,让联盟诸军在生死危机的压迫下更快形成战斗力。然而,李密竟然不知道段文振遗策,这就是鸡同鸭讲了,段文振遗策成了空穴来风,不但无法震慑到李密,反而让他产生误会,以为自己用这种荒诞不经的方式来蓄意破坏双方之间的合作。 李风云面无表情,表现得很冷静,很沉稳,很自信,但心里却剧烈翻腾,寻找挽救之策。段文振遗策不是谎言,但李密误却以为它是谎言,这就麻烦了 李密看到李风云沉默不语,踌躇犹疑,断定他不会透露实情,于是毫不犹豫的乘势追击,“你这个消息是不是来自东都?” 李风云疑惑了,不知道李密何以会产生这种猜测。 “是不是来自宇文氏?”李密咄咄逼人,继续追问。 李风云更疑惑了,但旋即豁然顿悟,立刻便猜到了原委,知道了李密的推演思路,心里顿时有了主意。李密误会了,这是好事,要的就是他的误会,这样自己才能将计就计,从容筹划。 “某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个消息绝对不是来自宇文氏。”李风云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某与宇文氏仇深似海,势不两立,总有一天,某要灭了宇文氏满门,屠尽宇文氏九族,以报血海深仇。” 李密愣住了,被李风云这番咬牙切齿的话搞得头晕。难道某错了,之前所有的推演全部都是错的?李风云为何否认?是不是害怕秘密泄露,遂以这种夸张的方式来极力掩盖? 李风云心知肚明,他可以将计就计,让李密深陷误区,但绝对不能承认与宇文氏有联系,这关系到了自己未来的发展。历史的大潮不可逆转,宇文氏终究要走向遗臭万年的不归路,自己一旦与宇文氏扯上莫须有的关系,将来百口莫辩,所以必须把李密的误会引向另一个方向。 李密心思电闪,瞬间又做出了种种推演。如果李风云是宇文氏的仇敌,那么依据大业三年榆林通敌走私一案,依据宇文述不远万里要将其羁押至东都,而突厥人又一路追杀等诸多关联事件来推演,李风云极有可能是宇文述政敌在暗中布下的一颗棋子,甚至有可能正是他揭开了宇文兄弟通敌走私的黑幕,而且他手中至今还握有很多足以置宇文氏于死地的秘密,所以他才成为宇文氏和突厥人共同诛杀的对象,所以李风云才与宇文氏仇深似海,势不两立。 这个推演如果成立,首先就要寻找宇文述的政敌。 宇文述的政敌太多了,过去的“太子党”成员,以高颍、宇文弼和贺若弼为首的先帝遗臣,也就是老保守派,还有现在以关陇本土贵族、河洛贵族为核心力量的新保守派,而在这些政敌中,目前深得皇帝信任又身居最高决策层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黄门侍郎裴世矩,他是先帝朝的中枢重臣,圣主登基后一度被贬黜到西北,后来献了经略西北之策,再获圣宠,遂东山再起,还有一个是纳言苏威,他也是先帝朝的中枢重臣,同时也是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政治领袖,他的声望和影响力太大,尤其自高颍、杨素等开国老臣死去后,他已经成为硕果仅存的打个喷嚏都能影响到中土政坛的开国元勋。 像苏威这种政治元老,圣主不用不行,政治上讲究的是妥协,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是制衡之道,但用了又倍受掣肘,毕竟决策层的保守力量如果过大,必然阻碍改革的加速推进,所以苏威这些年起起伏伏,却始终屹立不倒,原因就在如此。大业三年的榆林一案,时为尚书左仆射的苏威就是参与者之一,斗争失败后,高颍等老臣惨遭诛杀,而苏威被罢官,捡了一条性命,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推演,圣主和宇文述之所以没有诛杀苏威,是因为他手中握有更多足以威胁到宇文述存亡,甚至是严重威胁到南北关系的秘密?而这些秘密的提供者,是不是就是李风云?由此李风云的身份也就出来了,他可能是秘兵。 在权力高层,秘兵是一个特殊的存在,编制上隶属军方,但为政治而搏杀,直接听命于中枢高层,服务于中土的国防外交大战略,战场便是长城以外的广袤外疆,所以每一个秘兵都是百战悍将,每一个秘兵都熟悉军政事务,而如此之高的个人素质,还有对中土的绝对忠诚,导致秘兵清一色出身高等贵族。试想,如果你没有良好的精英教育,没有深厚的文化底蕴,没有自小追随家中长者征战沙场的经验,没有身居庙堂耳濡目染错综复杂血腥残酷的政治斗争,你怎么可能具备入选秘兵的基本条件? 如果李风云是秘兵,是直接听命于高颍、宇文弼、贺若弼、苏威等持保守立场的开国元勋的秘兵,是宇文述的敌人,是皇帝和改革派的敌人,那么之前许许多多的不解之谜也就有了合理的答案。 “你是关陇人?”李密突然问道。 秘兵肯定出身高等贵族,但高等贵族的子弟太多了,嫡出庶出、直系旁系、主房偏房、本堂分堂,数不胜数。就以山东第一豪门崔氏为例,它有清河崔和博陵崔,再枝枝叶叶的扩展下去,即便是崔氏自家子弟,如果不看族谱,都不知道崔家有多少人,都分布在哪些地方。关陇豪门世家也是一样,比如陇西成纪李氏,追本溯源到西汉飞将军李广,有一千多年历史,即便从李贤、李远、李穆三兄弟崛起开始算起,也有近百年时间,其直系子弟都有好几百。所以李风云只要不说出自己的真正来历,李密根本无从猜起,但李密实在是太好奇了,转而求其次,先确定李风云的籍贯,由此来进一步缩小推演和猜测的范围 “某是不是关陇人并不重要。”李风云正色说道,“重要的是,不论东征胜负如何,也不论东都政局如何变化,中土都迫切需要一个储君。” 李密意识到问题严重了,思维顿时有些混乱,情绪烦躁不安。如果李风云背后的势力,决意支持齐王杨喃入主东宫,那么自己和杨玄感的秘密谋划十有**要失败。这绝对不行,这一次的机会千载难逢,不惜代价也要在通济渠战场上摧毁齐王。 第两百四十一章在推演中迷失了 李密沉思不语,竭尽全力推演李风云的秘密。 现在李风云已经明确表明了态度,他不想击败齐王杨喃,他支持齐王杨喃入主东宫,这使得局面复杂化,一旦齐王杨喃真的问鼎储君,那么以杨玄感为首的一群志同道合者的秘密谋划也就难以实现,但李风云的这个表态内含玄机 李风云举旗造反彻底断绝了自己的生路,他与皇帝、齐王都是生死仇敌。既然是生死仇敌,那他造反的目标肯定是推翻杨氏国祚,唯有推翻杨氏国祚,改天换地,他才能杀出一条生路。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支持齐王杨喃入主东宫,成为中土的储君?这不是自相矛盾,口不对心吗? 从李风云刚才透露的一些机密来分析,他的身份肯定非同寻常,这可以解释他为何对东都政局、对国内外局势都颇为了解,而他与宇文述亦有血海深仇,凭这两点便可推断李风云极有可能是某个被宇文述击败的政敌的后代。如此看来,唯有准确推断出李风云的出身,才能猜测到他为何口不对心?他口不对心的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李风云出身高贵,如果他的家族鼎柱人物是宇文述的政敌,是皇帝要打击的对象,且最终被皇帝下旨诛杀,而李风云恰恰又是近几年“神奇”地出现在大漠边关并成为有名的大盗,那么发生在大业三年的榆林事件就必然是关键。 大业三年皇帝巡视北疆,北虏诸酋纷纷赶赴行宫觐见,这是彰显中土国力的辉煌时刻,但就在这辉煌时刻,国内的政治斗争亦白热化,并迅速演变为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暴。这场政治风暴以宇文兄弟通敌走私开始,到三位开国元勋高颍、宇文弼和贺若弼惨遭诛杀结束。 三位开国元勋中,高颍是开国第一功臣,功高盖世。高颍以首席宰执的身份执掌朝政近二十余年,诸如苏威、杨素、贺若弼、韩擒虎等贤臣名将均出自高颍的举荐。圣主当年平定江左,第一辅臣便是高颍。然而,如此彪炳史册的人物,却倒在了皇统之争中。高颍的女儿是太子杨勇的良娣,杨勇的女儿大宁公主则嫁给了高颍的嫡三子高表仁。这个关系虽然有些乱,但世宦之婚本来就乱,豪门世家的政治联姻根本不顾及伦常。太子杨勇有高颍这个权势倾天的大后台,理应在皇统之争中占据绝对优势,但成也高颍,败也高颍,世事无常,奈何奈何。 高颍是河北渤海人。渤海高氏曾是山东高氏齐国的皇族,高齐被宇文氏的北周灭亡后,渤海高氏的门第也就不再辉煌。高颍这一房与高齐的皇族血统有些远,与亡国的高氏皇族扯不上太多关系,不过高颍这一房却在中土统一大业中强势崛起,所以渤海高氏虽然不再辉煌,却依旧是山东一等世家。 中土一统,在关陇的山东籍豪门子弟纷纷回归,他们迫切需要本堂本家力量的加持,以抗衡关陇籍以军功崛起的新兴贵族集团,而以崔氏为首的山东五大豪门、以高氏为首的山东一等世家,等等众多以中土正朔自居的山东贵族因为败在了统一大战中,在政治上饱受关陇贵族集团的打击和遏制,也迫切需要借助在关陇的山东籍本家子弟的权势,东山再起,重新掌控中土权柄,重新做回中土的主宰。 高颍的父亲高宾原是西魏八柱国之一独孤信的亲信僚属,先帝的父亲杨忠则是独孤信的帐下大将,所以先帝和高颍都是以独孤氏为核心力量的关陇武川政治集团的人。先帝受禅建国,其核心力量便是武川政治集团,但随着中土的统一,中土的政治版图也发生了变化,原本融合了汉虏两姓的武川政治集团也迅速嬗变。 从历史上来看,随着北魏分裂为东西,西魏又被宇文氏北周代替,北周又禅让于大隋,每一次王朝更迭,武川政治集团都要随之分裂重组。这一次变化最大,杨氏成了皇族,是最为尊贵和最为强大的一股政治力量,其他诸如高颍等山东籍贵族则纷纷回归本堂,也脱离了武川政治集团。但这还不是最大的变化,最大的变化是,随着中土的统一,中土的政治力量大规模扩大,除了关陇本土贵族集团、河洛贵族集团、以勋贵八姓为首的虏姓贵族集团、融合了汉虏两姓的武川贵族集团外,还加上了山东贵族集团和江左贵族集团,而后两个贵族集团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实力极为强悍,它们进入政治中心,直接威胁到了关陇政治集团的统治地位。 高颍理所当然成为山东贵族集团的领袖,他与武川贵族,与先帝和文献皇后渐行渐远,而尤其严重的是,到了开皇末年,先帝的执政理念与高颍的改革思路产生了冲突,先帝的改革步伐越来越快,而高颍则逐渐成为保守力量的代言人。 高颍的声望太高,权势太大,政治力量太强悍,一旦太子杨勇登基,以高颍为首的保守势力必将控制朝政,山东贵族集团必将东山再起,而先帝的执政理念必定难以继承,改革必定要偏离既定轨道,于是先帝和文献皇后,还有支持他们的关陇籍政治集团,开始以皇统之争为战场,向以高颍为首的保守势力展开了凌厉攻势。高颍倒了,太子杨勇也就倒了。 圣主登基后,改革加速,随之而来的则是整个贵族官僚集团利益受损。圣主触犯了整个统治阶层的利益,反对者当然越来越多,而圣主登基之初爆发的汉王杨谅之乱,迫使圣主在危急时刻不得不向众多政治势力做出妥协,其中就包括重新起用高颍,于是朝堂上的保守力量大增,改革的阻力越来越大,圣主不得不痛下杀手。 大业三年的榆林政治风暴,实质上就是改革派和保守派的巅峰对决,虽然也牵扯到了山东人和关陇人之间的矛盾,但这些矛盾不是导致风暴的主要原因,真正的核心因素是最高统治者对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这关系到中土的命运,国祚的存亡,必须争个胜负,做个了断,不死不休。 高颍死了,子孙流配,后代禁锢于仕途。随着他的死去,中土最大的保守势力灰飞烟灭,改革最大的阻碍土崩瓦解,圣主在政治上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时代。 高颍是皇帝和宇文述的最大政敌,高颍是被皇帝下旨杀死的,高颍是山东人,高颍家族是高等贵族,高颍曾主宰朝政二十年,高颍死于大业三年的榆林,高颍的子孙后代流配边疆,所有这些都符合李密对李风云神秘身份的推演。如果推演是正确的,那么李风云极有可能是高颍的后代,当然,也有可能是高颍亲信部属或者是家族家将的后代。 至于与高颍一起死去的宇文弼和贺若弼均是鲜卑人,属于虏姓贵族集团,假如李风云是他们的后代,那么即便造反,也不会得到山东贵族的支持。在当今这个年代,没有贵族支持的反贼,根本就不可能生存下去,更不要说形成规模为政治势力所利用了。 李风云静坐一旁,耐心等待李密的思考结果。 现在联盟的力量太弱了,必须最大程度地利用这次机会掳掠通济渠,而李密及其背后的庞大势力正好可以给联盟以保护,所以必须想尽办法把与齐王杨喃的决战拖延到七月甚至更迟一些。但李密背后的杨玄感显然对东征还是抱着乐观态度,为了在未来的政局中掌握主动,他必须尽快摧毁齐王杨喃,为此他要确保对通济渠战场的控制,确保对李风云和义军联盟的控制,绝不容忍李风云和联盟破坏他的全盘谋划。 在杨玄感的谋划中,李密是关键,杨玄感通过李密来遥控指挥通济渠战场,所以若想影响杨玄感的决策,就必须先说服李密,但李密太聪明了,智慧太高,李风云若想实现自己的目标,吃饱喝足,然后从虎狼的夹攻中脱身而走,难度太大。 李密终于抬头,目光中透出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你与渤海公有甚关系?” 李风云惊讶了,他没有想到李密思考良久,竟然还在假设的误区里转悠,根本就没有真正听懂自己所说的话。自己故意做出支持齐王杨喃的表态,是想误导李密对局势的判断,让他不再急于逼迫自己与齐王决战,同时还继续维持双方的合作,以便让联盟牟利,结果李密的确是被自己误导了,但误导的方向却错了。 李密智慧实在是太高了,竟然把自己和高颍扯到了一起,但事关东征核心机密,就连礼部尚书杨玄感都不知道的机密,自己一个距离中枢万里之遥的贼帅却一清二楚,这不能不让李密穷尽智慧推演原委。 他怎么会把自己与高颍扯上关系? 李风云蓦然想到什么,神色微变,眼里更是露出惊诧之色,难道那个人……竟然与高颍有关系?以李密的智慧,以他对中土豪门世家的了解,以他对东征高层政治机密的熟悉,他的推演结果应该有一定的依据,而不是纯粹的胡说八道。 李风云霎那间的失态,落在李密的眼里却是事实笃定,他猜对了。如果李风云与高颍关系密切,当然矢志要为高颍报仇,而报仇的最高目标理所当然是摧毁杨氏国祚。杨氏国祚能够建立,杨氏大隋能够统一中土,高颍功不可没,但兔死狗烹,高颍的结局就如历史上许许多多的功臣一样,被君王像狗一般的杀了,此仇焉能不报? 高颍与苏威是至交好友,是志同道合的政治盟友,如今高颍不在了,苏威是朝堂上保守势力的领袖,同时苏威又是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鼎柱,他当然要支持韦氏,支持齐王杨喃入主东宫。 所有的细节串联到一起,笼罩在李风云身上的迷雾也就渐渐散开了。李风云的背后不但有山东豪门的支持,还有关陇本土政治大佬的暗影,大家各为其主,各有目的,互相利用,最终谁能笑到最后,那就看个人的本事了。今天的李风云虽然弱小,只能在各个势力的夹缝中求生存,但他有自己的目标,他绝不甘心被别人控制,不愿意白白牺牲为他人做嫁衣。 李风云瞬间又恢复了平静。既然李密有了他自己的答案,而他的答案对自己又有利无弊,当然要善加利用了。 李风云既不否认,亦不承认,而是继续自己的话题,“中土没有储君,不代表没有皇统之争,相反,皇统之争更为激烈,因为它给了更多人想入非非的机会。” 李密以自己的推演答案为基础,迅速梳理了一下各方势力之间的复杂关系,然后问了一个问题,“你背后的力量是否有把握把齐王送进东宫?” 言下之意,我们既然能制造一个“失德”大案打击齐王,当然就有办法继续打击他。 李风云不以为然的笑笑,说道,“你是否知道,老越国公杨素的势力已经成为改革加速的阻碍。东征胜利后,改革必然加速,而所有影响改革加速的阻碍,都将被无情铲除。” 李密不动声色,“危机就在眼前,我们都看到了,正在竭尽全力化解,所以某才到了通济渠,并与你合作,但出乎某的预料,你的秘密太多,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们的通盘谋划。” 李风云连连摇手,“错了,你并没有听清楚某的话。某说的是,中土迫切需要一位储君。” 李密略略皱眉,若有所思,“如果东征胜利,皇帝权威大增,谁敢谋求储君之位?” “如果东征败了呢?” “东征败了?”李密想了片刻,摇摇头,“绝无可能。” “圣主的身边有叛徒,中枢有内奸。”李风云冷笑,“此事你难道不知道 李密面无表情,看上去很镇定,但眼里却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慌乱,心里更是涌起惊天波澜。如此机密他都知道?这都是什么妖孽?苏威肯定有所怀疑,当初段文振就直言劝谏圣主那人不可重用,但圣主相信他的忠诚,不为所动,继续委以重任。如果东征大败,十有**和那人有关,只是李风云突然提到那人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握有那人通敌的把柄?甚至,他已经打探到小越国公的秘密谋划? 李密越想越乱,坐不下去了。刚才他还以为自己大概看清了李风云,但转眼间,又被重重迷雾遮住了眼睛,再次迷失了。 “与齐王的决战,还是等一等好。”李风云一语双关地说道,“或许,你们便能抓住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而一旦抓住了这个机遇,你们所有的危机也就迎刃而解了。” 李密思索良久,若有所悟,缓缓点头。 第两百四十二章忧郁的韦福嗣 李密回到自己的军帐,平静了心情,然后把纷乱的思绪梳理了一遍,随即给杨玄感写了份密信。 当前最为紧迫的、严重危及到本团体安全的事情,是中枢核心层的那个人危在旦夕。那个人不但参与了杨玄感的秘密谋划,还是核心谋划者之一,他知道本团体的所有机密,一旦他暴露了,招供了,那么以杨玄感为首的政治集团将遭到毁灭性打击。 整个东都知道那个人秘密的也就寥寥数人,匪夷所思的是李风云竟然知道这个秘密,而且他对那个人不是简单的怀疑,似乎握有重要证据,这说明李风云能够从中枢核心层获知机密,但目前李风云的价值十分有限,如果他当真与中枢核心层某个政治大佬有联系,那位大佬又出于什么动机向他提供如此重要的机密? 李密认为,当前中土政局走到了一个关键时刻,改革派和保守派处在巅峰对决的时刻,事关生死存亡,谁都输不起,所以那个人竟然通敌卖国,不惜牺牲国家和民族利益,决心以激进的非常手段来摧毁东征,击败改革派。而同样持保守立场的关陇本土贵族集团,也在冒着挑起内战的危险,积极谋划储君的位置,他们为了实现这一目标,理所当然也是无所不用其极。李风云的价值虽然目前看来十分有限,但一旦利用好了,还是能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所以,苏威做为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领袖,中枢大佬之一,的确有可能在非常时刻做一些非常之事。 那个人赢得了皇帝的信任和改革派的好感,得以进入中枢决策层,但兵部尚书段文振对他成见甚深,极力反对他进入决策层。纳言苏威也不喜欢他,曾在公开场合下表达对他的不满,甚至一度怀疑他对皇帝的忠诚。现在段文振死了,对那个人已经构不成威胁,但苏威还在,位高权重,如果苏威怀疑或者确信那个人通敌卖国,并且掌握了确切证据,那他就死定了,而他背后的政治势力也肯定要随之灰飞烟灭,所以苏威对那个人的威胁太大了。 不过李密相信,以那个人的手段,即便在东征战场上做出了通敌卖国之事,也必定做得隐秘,再加上高句丽人的倾力配合和掩护,苏威应该没有可能抓住他的把柄,目前应该还是处于怀疑状态。另外从关陇贵族集团的利益出发,为了能以最小代价把齐王杨喃推上储君之位,他们也希望东征失败,希望皇帝和中枢因为东征失败而陷入政治危机,最终不得不向他们妥协和让步,所以苏威即便怀疑那个人通敌卖国,但在没有证据或者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肯定不会向那个人发难,相反,他极有可能利用自己的怀疑,向那个人及其背后势力施压,让那个人及其背后势力惶恐不安,迫使他们不敢大张旗鼓地阻止或破坏齐王争夺储君之位。 李风云的作用可能就在如此,苏威通过他来实现这一目的,但李风云显然没有做棋子的“觉悟”,野心太大,试图搅浑河南局势,在通济渠战场上“渔人得利”,壮大自己。 这里就牵涉到一个重要问题,一个反贼和中枢宰执怎会扯上关系?李风云和苏威之间是否确实有联系? 李密的那个充满了丰富想象力的复杂推演随即发挥了作用,大业三年的榆林事件和高颍之死成为了链接所有线索的关键点,而要证明这一推演的正确性,就必须动用杨玄感的力量重新调查李风云,调查的方向则从宇文述转向高颍,如此一来得出真相的机率大大增加。 李密在书信中恳请杨玄感马上从新的方向调查李风云。唯有查清了李风云的真实身份,才能证明他的推演是否正确,而他的推演是否正确,不仅关系到中枢那个人的生死存亡,也关系到了杨玄感及其政治势力的未来命运,同时也决定了他们在通济渠战场上的决策,而这一决策又直接影响到了未来东都政局乃至国内局势的发展,影响到了他们秘密谋划了很多年的摧毁皇帝和改革的惊天计划能否继续实施。 李风云只求暂时稳住李密,至于李密怎么想、怎么推演,他都不关心,他只关心联盟能否利用李密的庇护,继续掳掠通济渠,但现在齐王杨喃虎视眈眈,义军继续从通济渠获利的危险性已越来越大,这让他不得不优先考虑联盟的安全。就在这时,韦福嗣以抚慰使的身份,悄然出现在联盟总营。 韦福嗣是韦氏重要人物,曾官至内史舍人,位列中枢,乃东都显贵,萧逸当然认识,所以萧逸看到他后非常吃惊,第一时间告诉了李风云。韦福嗣现在是戴罪之身,应该禁锢在西京府邸中面壁思过,但匪夷所思的是,他竟然冒着杀头的危险,隐藏在齐王身边为齐王出谋划策,如今更是亲自出面谈判,根本不顾身份暴露后可能出现的一系列恶果,可见韦福嗣对实现此行目标有绝对信心,可见齐王对联盟有了“非分之想”,这对李风云来说是个好消息。 李风云马上调整了谈判议程,独自与韦福嗣密谈。 年过五十的韦福嗣因为出身豪门和久居中枢的关系,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尊贵和威严,给人一种无形的重压,只是他憔悴疲惫的神态、过度忧郁的眼神以及灰白的发须,都清晰地展露出了他因齐王失德一案而罪黜禁锢后心态上的剧烈变化,他不甘心就此倒台,他要东山再起,要给那些打击他的政敌们以凌厉反击。 李风云笑容满面,态度恭敬,略微寒暄几句后便开始试探,但韦福嗣一句话就让他感觉到了冷森锐利的犀利剑锋。 “你认识某?”韦福嗣问道。 “明公天下知名,谁人不识?”李风云微笑拱手,“传闻明公已西去楼观道养病,孰料竟在通济渠相遇。” 韦福嗣一摆手,打断了李风云的话,“你西进中原,劫掠通济渠,危及东都,影响东征,的确是一盘好棋,但现在齐王已出京戡乱,你为何还不撤离?你的目的是甚?是齐王,还是东征?” “某如果说,某的目的仅仅是劫掠通济渠以壮大自己,明公是否相信?” 韦福嗣抚须而笑,意味深长地看着李风云,摇摇头,“如果你是一个普通的反贼,在自身安全岌岌可危的情况下,会不知死活地一头冲进中原?劫掠通济渠壮大自己,这个借口的确不错,但通济渠牵扯太大,它就像一个马蜂窝,谁都不敢捅,谁捅谁死,但你捅了,为什么?舍身赴死吗?某既然来了,就是抱着诚意,齐王的诚意,所以,我们不如坦诚相对,能合作就合作,不能合作就兵戈相见,没必要虚与委蛇,互相欺骗,那于事无补,毫无意义。” 李风云微微颔首,想了片刻,问道,“在明公看来,如果某接受齐王的招抚,是否有利于齐王争夺储君?” 韦福嗣略略皱眉,眼里的忧郁之色更浓,显然对此事并无绝对信心,稍迟,他开口说道,“你能当前局势有何见解?” “在某看来,东征的胜负虽然会直接影响到东都政局,影响到国内局势以及每况日下的南北关系,但齐王若想借此要挟圣主和中枢,迫使他们妥协和退让,从而铺平自己入主东宫之路,却绝无可能。” 李风云的语气非常坚定,而韦福嗣则是神色凝重,不假思索地问道,“有何依据?” “当前朝堂上的核心矛盾是改革还是保守。”李风云说道,“这一矛盾是推动中土政局发展的源动力,它直接决定了中土未来的命运,也决定了齐王的命运。” 韦福嗣的目光中露出一丝神采,对李风云其人更为好奇,对他的重视程度也迅速增加。这个人不是寻常之人,他对中土政局竟有如此深刻的认识,可见其对东都政事非常了解,由此推及他绝非籍籍无名之辈。 “你能看到齐王的未来命运?”韦福嗣半真半假的问道。 “如果齐王继续与保守势力为伍,继续结盟保守势力挑起皇统之争,继续与皇帝的执政理念背道而驰,继续阻碍和反对中枢推行的改革政策,他不但距离储君的位置越来越远,甚至还有性命之忧。”李风云正色说道,“某可以肯定的说,即便齐王在通济渠战场上建下了戡乱大功,即便皇帝在东征战场上遭遇了重挫,这些都不能帮助齐王问鼎储君,相反,当齐王对皇帝的威胁越来越大,当以齐王为首的保守势力对改革的阻碍越来越大,齐王距离死亡之期也就近在咫尺了。” 韦福嗣沉默不语。李风云说的是事实,虽然有危言耸听之嫌,但韦福嗣很清楚,当年圣主之所以能够击败太子杨勇继承皇统,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杨勇并不热衷于改革,而圣主却锐意变革。今日圣主之所以迟迟不立齐王为储君,其真正的原因也在如此,齐王就如当年的太子杨勇,不但不支持改革,反而结盟保守势力阻碍改革,这显然触及到了圣主的底线,所以从圣主的政治立场出发,齐王绝对不是合适的皇统继承人。 然而,政治讲究的是妥协,这也是韦福嗣决心行险一搏的原因所在。如果圣主败在了东征战场,改革派遭到重创,如果齐王拥有了强大实力,保守势力控制了东都,那么为了避免内战的爆发,为了杨氏国祚的长治久安,为了中土的和平稳定,皇帝和改革派们就不得不妥协。 “你认为圣主一定能赢得东征?” 韦福嗣本能地拒绝接受李风云的观点,他认为李风云因为坚信圣主能取得东征胜利,所以才对齐王持悲观态度。 “某认为,东征败局已定。” 李风云语不惊人死不休。 韦福嗣目露惊讶之色,“何解?” 第两百四十三章心绪乱了 李风云向韦福嗣透露了东征败局已定的两个机密:段文振遗策和中枢内奸 之前他靠这两个机密成功“忽悠”了李密,现在他如法炮制,又把它们拿出来“忽悠”韦福嗣,效果同样出奇得好。 韦福嗣不知道段文振有遗策,但他知道段文振的东征策略。韦福嗣在没有罪黜之前是内史舍人,参加了东征策略的讨论,对段文振的主张可谓一清二楚。以韦福嗣对段文振性格的了解,可以肯定段文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上奏进谏的机会,而以段文振的身份,他在临终前的这份上奏份量肯定很重,段文振绝无可能放过最后一次进谏机会,所以当李风云说出段文振遗策之后,韦福嗣马上就相信了,这个机密绝对是真的,李风云根本不可能凭空杜撰出此等真实的故事。 至于中枢内奸,韦福嗣同样相信,而且当李风云说出这个机密的时候,他的脑海中顿时便掠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个人与段文振矛盾激烈,两人同在兵部,水火不容,而圣主把他放在兵部,显然是想制约段文振,唯恐段文振大权独揽。在讨论东征策略的时候,两人针锋相对,争论激烈,但因为这个人得到了圣主的支持,段文振落在了下风。为此段文振怒不可遏,曾当着很多中枢大臣的面,指着这个人的鼻子破口大骂,甚至口不择言,说他阴险狡诈,有通敌卖国之嫌。东征之前段文振被变相“逐出”中枢决策层,估计与他当时“口不择言”有关。两人矛盾公开化了,圣主从维护中枢的团结出发,当然要偏袒这个人,让段文振暂时离开中枢去前线领兵。 韦福嗣与这个人是政敌,仇怨甚深。这个人在齐王“失德”一案中推波助澜,在打倒韦福嗣的过程中亦“大显身手”,屡屡落井下石。 先帝时代这个人所持的政治立场颇为保守,圣主登基后“大气候”变了,这个人遂摇身一变以改革者自居,为圣主摇旗呐喊、冲锋陷阵,就此赢得了圣主的信任。对于这种政治上的“骑墙”投机者,东都权贵颇为不齿,对其印象恶劣。韦福嗣因为是这个人的政敌,对其了解更多,知道一些有关这个人的秘密,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个秘密是,这个人与礼部尚书杨玄感是政治盟友。杨玄感是东都保守势力的领袖之一,所以可以肯定,这个人的政治立场是保守的,他之所以欺骗圣主,目的不过是想进入中枢,为保守势力做内应。 韦福嗣也是保守势力的重要人物之一,他清楚地知晓保守势力对改革和东征的态度。东都的保守势力迫于政治上的重压和利益上的重大损失,决心摧毁改革,而现阶段若能摧毁东征,则必能给圣主和改革派以致命一击。而这个人现在主掌兵部,对东征机密了若指掌,如果他通敌卖国,则东征必败。所以韦福嗣有相当的把握推定,如果中枢出内奸,有人背叛皇帝,把东征大业毁于一旦,十有**便是此人。 韦福嗣既然相信李风云所提供的这两个机密,当然要重新审视李风云,不但要对其真实身份做出推演,还要重新界定李风云在当前复杂局面中的地位和份量。 之前李密从这两个机密中推演出了许多他所需要的东西,然后重新“定位”了李风云,将其放在了与自己对等的地位上,双方之间的合作随即变得更有诚意,而韦福嗣同样经过了一番慎密的推敲,但他得出的结论却与李密的结论迥然不同。 韦福嗣没有像杨玄感那样调查过李风云,但他与苏威的关系非常密切,他可以肯定李风云的消息不是来自苏威。同时他也知道李风云与宇文述之间有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他首先怀疑李风云的消息来源于宇文述,但李风云随即就申明了自己与宇文述之间有着不死不休的仇恨。 韦福嗣随即便把目光转向了中枢核心层中的另外几个重臣。他首先排除了内史侍郎虞世基。虞世基是江左人,而李风云肯定不是江左人,这一点毋庸置疑。然后就剩下黄门侍郎裴世矩和御史大夫裴蕴。裴世矩和裴蕴均来自河东裴氏,其中裴蕴是江左遗臣,曾在统一大战中“请为内应”,受到先帝赏识而得以重用,大业初年圣主考绩选官,裴蕴和樊子盖官声最好,遂拨擢重用,后因主持第二次刮户运动而赢得圣主信任,就此步入中枢核心,所以以裴蕴江左遗臣和坚定改革派的身份,绝无可能与李风云这样的反贼有任何瓜葛。 韦福嗣的怀疑对象最后只剩下黄门侍郎裴世矩。 裴世矩是山东高齐遗臣。高齐灭亡,裴世矩入仕北周。先帝受禅开国,裴世矩为其冲锋陷阵,立下了汗马功劳,为开国勋臣之一。开皇末年,裴世矩与长孙晟一起主持国防和外交事务,成功击败突厥人,稳定了西北疆域。圣主登基后,改革思路转为激进,高颍、杨素、苏威、裴世矩等先帝老臣转眼便从改革派变成了保守派,双方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裴世矩不愿意在改革一事上与圣主发生激烈冲突,同时又想保住自己的权力,于是另辟蹊径,献上了经略西北的大策略,以专心国防和外交事务,一门心思建设新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来巧妙地回避因为改革加速而引发的激烈的政治斗争。 在今日中枢核心决策层里,苏威因政治制衡而存在,裴世矩因南北关系而上位,宇文述则是圣主在军方的代言人,唯有虞世基和裴蕴才是坚定的激进改革派,是圣主加快改革进程的左膀右臂。很显然,只要与南北关系有牵连的人和事,都与裴世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李风云的背后有裴世矩的影子,受裴世矩的遥控,那裴世矩任由其造反的目的是什么?韦福嗣认定,但凡与裴世矩有关联的事,肯定与南北关系脱不了于系。 就目前中外局势而言,东征必须胜利才能威慑虎视眈眈的大漠北虏,但东都有很多人蓄意破坏东征,要以东征的失败来打击圣主和改革派,所以从裴世矩的立场来说,他的确有可能在通济渠设下一个“局”,以这个“局”来挑起东都各方势力之间的争斗,以此来混乱东都局势,保障通济渠的畅通,保障东征的胜利。唯有如此,他才能确保以其为核心所拟制的新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的顺利实施。可以设想一下,假如东征失败,北虏南下入侵,南北关系破裂,那么足以证明裴世矩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失败了,裴世矩必定要为此承担责任黯然下台,这是裴世矩所不能接受的,他理所当然要竭尽全力、穷尽一切手段来保全自己的政治利益。 当然,韦福嗣也认定,李风云造反的背后玄机重重,其背后势力肯定不止裴世矩一个,远非推演的这般简单,但以裴世矩与山东人之间的特殊渊源和密切关系来说,即便李风云的造反与裴世矩没有直接关系,裴世矩亦有可能利用李风云和他背后的山东人,为自己牟取政治利益,大家各取所需,各得其利。 如果东征如李风云所推演,已成必败之局,那皇帝和改革派为了稳定东都的政治局面,肯定要向保守势力妥协,那么齐王入主东宫的机会就更大了,但李风云为何非常肯定地说,齐王只要不改变执政理念,就绝无可能赢得皇统呢 对韦福嗣来说,东征的事是次要的,齐王的事才是头等大事,所以他稍加权衡后,还是追问了下去,“东征若败,国内外局势必然紧张,圣主和中枢腹背受敌,危机四伏,按理应以妥协来拯救危局,而册立储君显然是圣主力挽颓势的最好办法,但你却认定齐王无缘储君,这是为甚?” 李风云神情严肃,望着韦福嗣,一字一句地问道,“如果圣主和中枢以妥协为手段,以皇统继承人为条件,要挟你们支持他发动第二次东征,你们是否接受?是否会支持他发动第二次东征?” 韦福嗣略感错愣。 第二次东征?再以举国之力发动第二次东征?这太疯狂了,有失去理智之嫌,国力难以承受,不过圣主和改革派发动东征的目的就是要以军事上的胜利来赢得政治上的绝对权威,然后以绝对权威来加快改革进程,如果第一次东征失败,圣主和改革派权威大损,不得不向保守势力妥协,那改革必定停滞甚至倒退,这是圣主和改革派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所以他们的确有可能发动第二次东征,以第二次东征的胜利来重建权威,来保住既有的改革成果,来继续维持政治上的优势,坚持不懈地推进改革。 但是,政治的本质是欺诈,政治承诺都不可信,如果圣主和改革派的妥协实质上是缓兵之计,二次东征胜利后,他们自食其言,违背承诺,向保守势力大打出手,要老账新帐一起算,那保守势力就完蛋了,齐王的储君梦也将彻底破碎。 韦福嗣越推敲越觉得李风云这句话可信,心绪不禁有些乱,迟迟不语。 第两百四十四章献计 李风云看到韦福嗣惊疑不安,遂“乘胜追击”,“明公或许认为某危言耸听,但某想提醒明公一句,你应该知道圣主和中枢为何在西征结束不久,又迫不及待的开始东征。” 韦福嗣微微颔首,依旧没有说话。 李风云自己说出了答案,“自大漠上的启明可汗辞世后,南北关系日益紧张,突厥人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战争阴云已笼罩长城一线,但攘外必先安内,当前正值中央集权改革的攻坚阶段,若南北战争爆发,中土陷入战争泥沼,改革必将停滞甚至功亏一篑,所以圣主和中枢毅然决定征伐高句丽,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突厥人的远东盟友,达到敲山震虎、杀鸡儆猴之目的,以便最大程度地延缓南北战争的爆发时间。” 韦福嗣暗自叹息。李风云说得没错,东征的目的的确是为了威慑北虏,而威慑北虏的目的是为了推迟南北战争的爆发时间,之所以要推迟南北战争的爆发时间,则是为了完成改革,完成中央集权制度的建设,所以东征绝对不能败。东征若败,南北战争极有可能提前爆发,而南北战争一旦爆发,正在进行的改革必然停滞不前甚至倒退,圣主和改革派们在内忧外患的夹击下必定节节败退甚至一败涂地,因此从圣主和改革派们的立场来说,东征若败他们也就没有选择了,唯有咬紧牙关向前冲,发动第二次东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实现东征的战略目标。 正是因为东征不可失败,所以齐王出京也是迫不得已。 若东征赢了,形势一边倒,保守势力岌岌可危,齐王也休想东山再起,反之,若东征受挫甚至失败,保守势力和齐王便有了逆转危局的机会。困兽犹斗,正是冲着这丝机会,齐王才在以韦氏为首的关陇本土保守势力的支持下毅然冲出了东都这座樊笼。 然而,韦福嗣的满腔热血,却在这一刻冷却了下来。那丝机会不是没有,的确有,近在眼前,但相比圣主和改革派们的远大目标,齐王和韦氏即便抓住了那丝机会,获得了相应的利益,也不过是黄粱一梦,转眼就会烟消云散。 韦福嗣意识到自己这一趟没有白来。李风云显然是个特殊的存在,他对天下大势、对国内外局势都有深刻的认识,知道如何利用错综复杂的形势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布下这颗棋子的人更厉害,图谋更大。 现在李风云的态度很明朗,他谋求合作,而韦福嗣也有了合作的意向。 实际上齐王出京之前,也做了最坏打算,如果走投无路,唯有仿效汉王杨谅一条道走到黑,反正都是死,倒不如轰轰烈烈地赌一把,或许就赌赢了。但人的心理大都脆弱,谁都不想走上绝路,齐王不想,韦氏也不想,大家都不愿直面现实。今天李风云却毫不留情地摧毁了韦福嗣心中的“侥幸”,把血淋淋的现实呈现在他的面前:齐王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过去没有,将来也没有,他就是死路一条,若想博一把,唯有绝地反击,置之死地而后生。 虽然齐王出京的公开目的是戡乱剿贼,是保护通济渠,保障东征,但东都上上下下都清楚,齐王出京的真正目的是拓展实力,是要再一次冲击储君宝座,是要以东征的胜负来要挟圣主和中枢,所以他的这一做法已经触犯了圣主和中枢的底线,已经把自己置于死地了。 政治是讲究妥协,但政治也血腥,对立双方不死不休,妥协只是击败对方的手段而已,所以自齐王出京那一刻开始,他就判了自己死刑,他就走上了不归路,根本就没有妥协,只有不死不休。这次迫于形势,齐王试图招抚李风云,这同样是败招,而韦福嗣亲自出面与李风云谈判,更是把齐王向不归路上推得更远了。 韦福嗣终于说话了,“如果有第二次东征,那么此次齐王出京,未尝不是一次机会。或许,明年齐王还能去东征战场建功立业。” “谁给齐王机会?”李风云摇头叹道,“你们太自信了。去年你们已经遭到对手的沉重一击,之前所有的优势丧失殆尽,但你们没有吸取教训丨依旧信心百倍的谋划东山再起之策,孰不知对手早已张开血盆大嘴等着你们自投罗网 “去年的惨败,实际上就败在你们的自信上,你们认为虎毒不食子,圣主不会与他的政敌‘默契,地联手夹击,结果如何?这次也是一样,只要齐王出京,圣主必将再次‘默契,地配合你们的对手,置齐王于死地。” “今日朝堂上最大的两股保守势力就是你们关陇人和河洛人,你们互为对手,互相厮杀,而储君之位就是诱饵,你们鹬蚌相争,圣主则利用皇统之争巧妙的渔翁得利。一旦齐王这个诱饵被吞噬了,你们关陇人惨遭重创元气大伤,那么圣主即便与河洛人妥协,也依旧是最大的赢家。朝堂上的保守势力因此而削弱,这显然有利于圣主和改革派更好地控制朝政,推进改革。” 这番话李风云说出来,在曾为中枢成员的韦福嗣面前就有班门弄斧的味道了,但李风云必须说,他唯有说出来,才能引起韦福嗣对自己的高度重视,才能成功的误导和忽悠住韦福嗣。 李风云太年轻了,再加上他远离中枢最高层,知道的讯息太有限,所以韦福嗣有理由认定,凡是从李风云嘴里说出来的这些深刻言论,均来自李风云背后的政治势力,其中应该有裴世矩,还应该有山东某个或者某几个豪门世家,如此一来事情就好解释了。 山东人的野心太大,山东人与关陇人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而山东人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为了打击关陇人,手段狠辣,无所不用其极,其中支持汉王杨谅发动兵变就是前车之鉴。这一次山东人显然要如法炮制,要利用齐王再发动一次兵变,再利用兵变给关陇人、给杨氏国祚,甚至给中土统一大业以重创 有些事你可能不想做,坚决拒绝做,但形势不由人,不知不觉你就被“绑架”了,就不得不做了。韦福嗣现在就有这种感觉,但正如李风云所说,他相当的自信,坚信自己可以掌控局势,对李风云的告诫不屑一顾。 “莫非你有力挽狂澜之策?” “齐王既然出来了,就不要回去。”李风云笑道,“至少,在东征结束前,不要回东都,更不要去东征战场待在圣主的身边。回东都等于重入樊笼,而待在圣主身边等于自我囚禁,彻底失去主动权等于束手就缚任人宰割。至于说以武力夺取皇统,目前尚不现实,齐王实力太弱,当务之急是发展实力,实力越大,机会也就越多。” “拥兵自重?”韦福嗣慢条斯理地问道,眼里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惊栗。此策不是没有想过,但在中土一统、中央集权政治大环境下,拥兵自重等同谋反,实施难度太大,且后果太严重,除非政治环境变了,否则还是不要玩火**。 “齐王若想拥兵自重,就必须养寇。”李风云终于说到了重点,“唯有养寇,方能自重。” 韦福嗣神色微变,凝神思索。 以养寇来拥兵,以剿贼来发展,以戡乱来远离东都,远离圣主,只待时机成熟,便可风云化龙,这的确是个办法,但问题是,这个计策来自李风云,来自李风云背后的山东人,那么必有其居心叵测之处,必有阴谋。 养寇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叛乱者越来越多,地方局势越来越乱,中央对地方的控制越来越差,圣主和中枢所面临的危机越来越严重,随之受到影响的则是赋税锐减,国力下降,这不但影响到了东征战场的胜负,还严重阻碍了改革的推进,由此进一步恶化了东都政局和国内局势,一旦形成恶性循环,则国内大乱,国祚动摇,后果不堪设想。虽然这对齐王来说是个赢得皇统的绝佳机会,但对山东人来说亦是个重创关陇人,甚至是改天换地,乃至摧毁中土统一的大好机会。 韦福嗣暗自冷笑,抚须问道,“养寇?莫非你还打算长久留在中原,留在通济渠?” 李风云也笑了起来,“若想养寇,当然要去烟尘四起之地。” “齐鲁?”韦福嗣的神情愈发凝重,对李风云的这个提议不得不重视起来 齐王只要离开通济渠战场,跳出政敌的陷阱,那就是龙入东海,虎放南山,乘着圣主和卫府军远在辽东征战之际,飞速发展,提高实力。实力大了,才有资格与圣主讨价还价,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但风险同样可怕,一旦局势失控,在山东人的推波助澜下,演变为父子相残,那齐王便要重蹈汉王杨谅之覆辙。 李风云看出了韦福嗣的担忧,不动声色地告诫道,“某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齐王若留在通济渠战场与某决战,必败无疑。” 韦福嗣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他本来想试探一下,齐王的政敌是不是已经派人来行“借刀杀人”计,但旋即想到这根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完全没必要试探。实际上李风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只不过自己过度自信,自尊作祟,不愿承认失败罢了。 现在韦福嗣终于知道李风云为何在尚未立足齐鲁的危局下,就不顾一切地杀奔中原了,原来就是要把困在樊笼里的齐王诱出东都,继而给山东人赢得分裂东都、破坏中土统一的机会。山东人的图谋的确太大,他们要利用齐王的野心来蛊惑齐王拥兵自重,而齐王一旦割地称霸,则东都必然分裂,中土统一大业必然岌岌可危,中土的政治大环境亦将破坏殆尽。 当然,山东人若想实现目标还长路漫漫,任重而道远,但深陷绝境中的齐王若能善加利用山东人的野望,却有可能杀出一条生路。 这个计策给了大家互相利用的机会,至于能否实现各自的目标,则要看各人的本事,还要看谁能赢得上苍的眷顾,风险与机遇并存。如果山东人实现了目标,中土分裂,割据称霸的齐王未必就不能拥有半壁江山,反之,若齐王胜利了,理所当然继承皇统,维持中土的统一大业。总而言之,只要齐王始终把握好机会,始终掌控局势的发展,必能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这一瞬间韦福嗣权衡了利弊,豪赌的心思更大,反正已经深陷绝境,就算在通济渠战场上赢得了先手,也难以抗衡圣主和中枢的雷霆之威,而李风云言辞之间已清晰透露出,现在不仅河南人与河洛人结盟,甚至还有更多的山东势力在一旁磨刀霍霍,齐王已深陷死局,若想破开这个死局,仅靠信心不行,指望侥幸和运气更是荒诞,只能顺势而为,与山东人合作,借助山东人的力量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或许齐王就能绝处逢生。 “齐王与其自绝于通济渠,倒不如去齐鲁杀出一线生机。”李风云笑道,“明公以为如何?” 韦福嗣沉默不语,但心中已有决断。 自高齐灭亡,关陇崛起,山东人饱受打击和遏制,衰落是不争的事实,为此山东人殚精竭虑要东山再起,阴谋诡计层出不穷,而这次利用齐王混乱东都政局不过是山东人为重建辉煌所做的精心谋划之一,即便齐王不愿合作,他们亦有其他办法达到同样目的,比如蛊惑齐王拥兵自重可以挑起关陇人内斗,但摧毁齐王同样可以激化矛盾挑起东都内讧,两者均可达到混乱东都政局之目的。而东都政局越混乱,国内局势就越恶化,山东人乘机掀起叛乱狂潮,中土局势必将一发不可收拾。 任由山东人搞事,任由山东人崛起,任由国祚动摇,任由中土统一大业败亡,都不符合关陇人利益,至此关键时刻,若齐王和关陇人为一己之私利畏惧退缩,不但无法拯救自己,还无法保护国祚安全,保全关陇人的切身利益,反之,若齐王和关陇人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为拯救自己而战,为保护关陇人而战,为护卫国祚而战,即便败了亦俯仰天地。 第两百四十五章为什么要越狱? 韦福嗣没有做出任何承诺,告辞而去。 李风云很兴奋,很激动,在由韦福嗣亲临所带来的巨大压力下的灵光一闪,给他带来了难得的机遇,可能会改变历史的重大机遇。 李风云内心深处渴望改变历史,如果历史改变了,中土或许就能逃过即将到来的分裂和战乱,中土千千万万无辜生灵或许就能逃过死神的吞噬,然而,个人的能力太过渺小,螳螂挡车、蚍蜉撼树终究是一场梦幻,唯有驾驭改天换地的力量,才有可能改变历史前进的方向。 齐王杨喃和支持他的关陇本土政治集团,力量强大,如果因缘巧合之下,他们的命运悄然改变,那么中土的命运是否会随之改变? 李风云不知道答案,但他很期待,满怀希望。他在送走韦福嗣之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个人独自坐在黑暗里,穷尽心力推演未来。 依照历史,今年是第一次东征,明年是第二次东征,期间杨玄感兵变。后年也就是大业十年,圣主发动了第三次东征。大业十一年,南北战争爆发,始毕可汗率几十万军队越过长城,杀进代北,将圣主包围于雁门城达一个月之久。大业十二年,圣主南下江都,远离京师,变相宣告以他为核心的改革派在军事上和政治上的全面失败,中央集权改革亦随之崩溃。同年,起义大潮席卷整个中土大地,天下大乱。大业十三年,关中李渊、中原王世充、河南李密、河北窦建德崛起,四足鼎立,逐鹿称霸。大业十四年,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兄弟在江都发动兵变,弑杀圣主,国祚灭亡。同年,李渊在长安称帝,开辟大唐王朝。 从今年算起,到大业十二年圣主全面溃败避难江都为止,短短四年时间内,圣主和中枢都把全部精力放在了对外战争上,国防和外交已成为王国头等大事,圣主和中枢已经没有更多精力处置国内事务,虽然期间也爆发了政治斗争,给保守势力以重创,还多次出兵戡乱剿贼,血腥镇压各地叛军,但外有强敌,内忧叛乱,中央又失去了对地方的控制,而改革更是兵败如山倒,圣主和改革派腹背受敌,顾此失彼,事实上已经失去了稳定东都政局和国内局势的能力 从中土迅速走向崩溃的这一大背景来分析,如果齐王能够抓住机遇,迅速发展壮大,拥兵自重,期间坚决不回东都,坚决拒绝圣主的召唤,同时又给圣主以无条件的支持,在戡乱剿贼的同时,保障南北运输通道的畅通,给圣主的对外战争以源源不断的物资供应,以此来缓和双方之间的矛盾和冲突,那么四年后,当圣主和改革派在军事上和政治上全面溃败之际,齐王的机会就来了,以他的强大实力和皇统第一继承人的显赫身份,或许他就能成为中土的“救世主”,力挽狂澜,拯救国祚于即倒之刻,拯救中土于危难之时,拯救黎明于水火之中。 李风云认为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是可行的。当今中土政治舞台上,齐王是一个举足轻重的角色,圣主一旦全面失败,他是代替圣主的最合适人选,会得到众多政治势力的支持和拥戴,只要策略得当,齐王必能以最快速度稳定乱局,以最小代价赢得国祚的安全和中土的和平统一。反之,其他任何枭雄,包括李渊和李密,即便雄才大略,但因为是篡国的角色,在大义上站不住脚,无法在大义和法理上征服贵族和平民,只能以力驭众,以武力征服对手,结果必然是战争连绵,生灵涂炭。 然而,这一计策实质上源于山东人和关陇人之间的激烈矛盾,它有天生的致命的缺陷。 当初李风云之所以敢于进攻中原,就是认定了自己能够巧妙利用两者之间的矛盾制造劫掠通济渠的机会,当然,他并没有想到会把齐王杨喃引出来。现在,李风云又想把齐王杨喃“诱骗”到齐鲁去,之所以有这样的奇思妙想,还是因为山东人和关陇人之间的激烈矛盾。 双方都想打击对手,都想置对手于死地,但击败对手、杀死对手不过是双方实现各自目的的手段而已,并不能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而若想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就必须在最短时间内以最小代价实现自己的最终目标,那么很显然,自己首先必须强大。互相厮杀只能损耗自己,唯有合作才能双赢,所以如果双方能够找到共同利益点,以此利益点为基础进行短暂合作,那么就能双赢。 目前双方共同的敌人是改革,改革让他们利益严重受损,所以推翻圣主和改革派是双方共同目标,唯有推翻当权派,他们才能掌控朝政。 山东人若想东山再起,控制朝政,就必须给关陇人以重创。关陇人统一了中土,理所当然在统治阶层中占据了最大的权力和最多的财富,所以他们实力雄厚,彻底摧毁他们绝对不可能,因此山东人若想实现自己的目标,就必须团结一部分关陇人,摧毁另外一部分关陇人。 在关陇人中,齐王和关陇本土政治集团与以弘农杨氏为首的河洛贵族集团是对手,如果齐王和关陇本土贵族集团愿意与山东人合作,联手对付河洛贵族集团,那么双方就有了共同的利益点,就能短暂合作,在合作**同发展。 如果合作顺利,双方都有诚意,那么合作就可以继续下去,联手推翻改革。改革被推翻了,圣主和改革派们统统下台,那么齐王就能登上皇帝宝座,然后山东人就能以辅佐齐王之功大量进入朝堂,与关陇人分庭抗礼,共掌朝政,就此东山再起。 这是理想化的推演,现实中因为山东人和关陇人矛盾太深,彼此根本不信任,只能暂时合作,冲突斗争才是主弦律,所以此策有致命缺陷,而这一缺陷随时随地都会爆发,一旦爆发,此策也就失败了,李风云的梦想也就破灭了。 第二天清晨,袁安、萧逸找到李风云,忐忑不安地询问谈判结果。 李风云送走韦福嗣后就把自己置于黑暗之中,独自沉思,一宿未睡,可见事态之严重。李风云安慰他们,说谈判还要继续,韦福嗣还会再来,让他们不要紧张,战局可能会出现转机,有利于联盟的转机,但这仅仅是可能,还需要看后续谈判的结果。 不久甄宝车、霍小汉、徐十三、翟让、单雄信等诸军统帅也赶了过来,关切询问。李风云以同样的话敷衍了他们,并嘱咐他们抓紧一切时间练兵,唯有把自身实力提高了,才能牢牢掌握战场主动权。 李风云知道各路豪帅们也关心这事,特意书告孟海公、韩进洛等总管、副总管,谈判还在继续,战局应该在七月出现变化,联盟劫掠通济渠的时间已经不多,各军务必竭尽全力劫掠通济渠,同时抓紧一切时间练兵。李风云告诫他们,仗肯定要打,而且还是苦战血战,因此不要心存侥幸,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形成战斗力,否则难以生存。 齐王杨喃认真听完韦福嗣的禀报后,情绪极度复杂,心惊肉跳有之,惶恐不安有之,患得患失瞻前顾后亦有之,一时彷徨无计。 对储君之位,杨喃势在必得,对赢得皇统之争的残酷性,杨喃也有心理准备,但这些都建立在大义和律法的基础上,他从未想过用非常手段,用暴力手段,甚至用谋反等极端方法去夺取皇帝宝座,因为他是皇统继承的第一人选,而且还是唯一人选,除非他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否则储君之位肯定是他的,皇帝宝座也是他的,他完全没有必要去冒险,他只要保全自己就行了。然而,今日,韦福嗣却打开了“魔盒”,从他的心灵深处放出了“魔鬼”,他感觉到邪恶的力量正在层层包裹自己,感觉到流动的血液中涌出了一股罪恶的冲动,他很害怕,但也莫名兴奋。 “失德”一案后,杨喃仿佛突然从自我编制的美丽梦幻中醒来,眼前所见都是虎视眈眈、凶神恶煞的敌人,他突然发现自己非常弱小,根本就没有能力保全身边的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朋友甚至是心爱的女人一个个死去,他非常痛苦,非常恐惧,他日思梦想着逃离东都这座恐怖的牢狱。 现在,他“逃”出来了,但依旧生活在半梦半醒之间,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的真实状态而已,直到这一刻,当韦福嗣告诉他,从逃离东都开始,他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他才彻底醒来,才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真实处境。 “你们欺骗了孤。”杨喃笑得很苦,很痛。 “这是一个局,一个连环局,看上去是针对你,但真正的目标是圣主,是国祚。”韦福嗣叹道,“若不是白发贼的一席话,某亦不会将过去发生的事重新串联起来做出新的推演,但如今一步错,步步错,已不可挽救。此刻你若退回东都,你的处境将一落千丈,圣主为防备你谋反,必定要剥夺你的军队,把你囚禁在他的身边,而我们将永远失去你,不得不在储君的人选上做出新的选择。” 杨喃闭上了眼睛,脸色苍白,心在剧烈颤栗中无声呐喊,孤为什么要逃离东都?为什么要越狱? 韦福嗣已经做出了决断,杨喃已没有选择,唯有一条道走到黑。 第两百四十六章三十六计走为上 治书侍御史韦云起、济阴太守韦保峦接到齐王令,日夜兼程返回齐王行营 两人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如此惊人变化,尤其韦保峦,更是懊悔不迭。当初正是他看到李风云杀进中原,有机可乘,遂献策齐王,以出京戡乱建功来再次冲击储君宝座。 以齐王的身份,率军出京戡乱在政治上的确会带来风险,只是韦氏权势倾天,韦氏子弟个个信心十足,而陇西成纪李氏、关中杜氏、苏氏亦对风险视若无睹。齐王“失德”一案让他们栽了个大跟头,颜面尽失,好不容易抓住一次反击机会,岂肯错过?然而世事无常,本来被他们故意忽略的政治风险,在政敌们的有意操纵下无限放大,齐王不知不觉就深陷绝境。 戡乱剿贼又如何?你功劳越大,实力越大,死得就越快。谁让你有军队?谁让你有谋反的实力?谁让你在惨遭打击后还不知死活地高调“反击”?你越高调,越想冲击储君,就越是适得其反,越会遭到敌对势力的四面围攻,想不死都难。 “白发贼到底是何许人也?”韦云起冷静思考后,问到了关键之处。 李风云的身份是关键,唯有摸清了李风云的真实身份,才能找到解决问题的“钥匙”。 韦福嗣的推演,源自李风云知道中枢核心层的最高机密,而韦福嗣曾是中枢一员,以他对东都政局的了解和从政几十年的丰富经验,当然知道李风云所说机密的真假,由此便引出了黄门侍郎裴世矩。 韦福嗣认定裴世矩是暗藏在李风云背后的影子,而裴世矩曾是山东高齐旧臣,与山东豪门世家以及整个山东贵族集团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先帝和圣主两代皇帝之所以重用裴世矩,倚重裴世矩,不仅因为裴世矩出自河东裴氏且才智超绝,更重要的是出于政治目的,是以他为“桥梁”,有效缓和山东人和关陇人之间的矛盾,缓解双方的紧张关系。而裴世矩利用自己在中枢的地位和权势,充分发挥自己在山东人中的影响力,很好地完成了两代皇帝所托付的这一政治任务。裴世矩因此赢得了关陇人和山东人的普遍好感,这也是他在中枢屹立不倒的原因所在。 以裴世矩为中心,把李风云、鲁郡太守段文操、彭城郡丞崔德本联系起来,再把李风云千里跃进蒙山、纵横鲁西南、建立义军联盟、转战中原等一系列事件串联到一起,不难发现李风云就是山东人“制造”出来的,是山东人用来混乱中土局势的“武器”,而裴世矩不但参与了“制造”李风云,还有可能绕过山东人直接指挥李风云,证据便是李风云知道中枢核心层的最高机密。 这个机密如果韦氏不知道,那么山东众多豪门也不可能知道,但李风云一个反贼却知道,这问题就严重了,就不得不思考一下,为什么裴世矩要把此等机密告诉李风云?裴世矩希望李风云借助这些机密达到什么目的? 裴世矩位列中枢的政治意义就是缓和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矛盾。只要这两大政治集团的矛盾缓和了,冲突减少了,东都的政局也就基本稳定了。现在因为东征,因为天灾**,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矛盾已经爆发,大河两岸义旗高举就是一个典型例子,而接下来齐王杨喃如果败亡于通济渠战场,那么关陇人和山东人必将大打出手,这不仅影响到东都政局,影响到国内稳定,更影响到了东征的进行,影响到了国防和外交大战略,所以,值此关键时刻,裴世矩必须出手,必须绕过山东人直接指挥李风云。 从李风云所献策略来推演,的确可以达到裴世矩的目的,同时也有利于齐王,毕竟好死不如赖活,有实力总比没实力好,在牢外总比在牢内好,有功劳总比没功劳好,天高任鸟飞的齐王或许便能抓到某个机遇扭转逆境。同样,此策也有利于山东人,如果山东人配合河洛人把齐王摧毁于通济渠,虽然可以挑起关陇人之间的内讧,但必将遭到圣主和关陇本土势力的疯狂报复,付出的代价太大,不划算,反之,如果与齐王合作,联手打击河洛人,不但同样可以达到打击关陇政治集团的目的,同时还能把齐王一步步推上与圣主决裂的不归路,或许便能让齐王重蹈汉王杨谅之覆辙,重演汉王举兵叛乱、皇族自相残杀之悲剧。 然而,裴世矩为何如此信任一个反贼?为何把如此重要使命托付于一个反贼?他又凭什么断定这个反贼一定会对他言听计从? 答案呼之欲出了。裴世矩在中枢主掌国防和外交事务,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南北关系,为此必须及时准确掌握北虏诸种的一举一动,而要获得北虏讯息,就必须在大漠上部署大量秘兵。裴世矩的手中就有一支秘军,而李风云曾是活跃在长城一线的大盗,据韦氏所知,边陲的这些马贼大盗,大部分都是秘兵,由此可以肯定,李风云是秘兵,是裴世矩的亲信部属。 那么,李风云为何被边军抓捕?宇文述又为何将其羁押至东都?李风云从白马逃脱后,为何又要造反?韦福嗣找不到答案,但这些不解之谜目前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知道李风云是裴世矩的人就行了,而裴世矩不会加害齐王,相反,从他的立场出发,他还要尽心尽力保护齐王。由此推测,目前通济渠战场处处都是陷阱,齐王稍有不慎就有败亡之祸,唯今之策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韦云起摇头苦叹,“山东人居心叵测,齐王若远离东都,极有可能重蹈汉王之覆辙。” 韦保峦微微皱眉,接着冷笑道,“重蹈覆辙又如何?当年若不是为了阻止山东人借助汉王之力东山再起,我们岂会支持圣主?而圣主坐稳皇位之后,给了我们什么回报?不但支持山东人对抗我们,还以此为要挟,逼迫我们支持他的变革。看看今日朝堂上,还有我们的位置吗?朝政还在我们的控制之中吗?若东征大捷,改革进程加快,十年二十年后,还有我们这些高门大族吗?还有我们立身存命之地吗?早知如此,当年我们宁愿让山东人渔利,也不愿让那些奸佞小人得志,让疯狂的变革夺走我们中土的未来。” 韦云起脸色难看,犹疑不定。 韦福嗣则是连连点头。他能理解韦云起,身居高位,羁绊太多,没有行险一搏的勇气和决心,而韦保峦因为弃守郡县剿贼不利,即便收复了济阴也难逃罪责,迟早都要与自己一样除名为民,很难东山再起了,所以于脆豁出去了,与齐王荣辱与共,誓死一博,失败了也就赔上项上人头,但胜利了则功成名就,人生将迎来最大辉煌。 “此事重大,应该与东都、西京那边商量之后再做决策。”韦云起建议道 韦福嗣和韦保峦都同意,此事关系到整个政治集团的未来,的确要慎重,不能一拍脑袋一冲动就做出决策。 三人随即望向杨喃,请他最后定夺。 齐王倒是杀伐决断,一则他不想回东都那座牢笼,其次他更害怕被圣主禁锢,如同行尸走肉般生不如死,所以他果断决定,“约见白发贼,孤要亲自与他谈。” 韦福嗣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否决了,在东都、西京那边没有拿出决策之前,齐王不能也不合适与李风云见面。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将来此事一旦泄露,齐王死定了。 夏末,东都接到了从辽东行宫传来的机密消息,段文振遗策在高层中公开了,圣主和中枢为了压制军方的反对声音,不得不借助段文振的赫赫威名,而远征军将士亦在远东雨季来临后的恶劣环境里,开始了千里大跃进。 礼部尚书杨玄感非常吃惊,他吃惊的不是圣主和中枢在错误的时间错误地实施段文振遗策,而是区区一个反贼竟然比他更早知道段文振遗策,由此推测,李风云说中枢有内奸也不是胡言乱语,而是有准确的消息来源。 难道那个人暴露了?如果圣主知道那个人背叛了他,并且通敌卖国,那后果可想而知,而更严重的是,一旦那个人在严刑拷打之下支撑不住,把自己与其合作的秘密谋划招供出来,自己岂不完蛋了? 恰在这时,那个人的密件到了,那个人预测远征军可能要失败,就算远征军非常侥幸的从平壤城下全身而退,战争也要延续到第二年,所以他请杨玄感务必在通济渠战场上借助反贼之手摧毁齐王,然后给反贼以雷霆一击,稳定通济渠局势,以此来赢得圣主的信任,获得东都的控制权,如此一来双方里应外合,必能成功实施谋划已久的颠覆大计。 杨玄感回复,详述李风云透露机密一事,你的秘密已经暴露,中枢有人盯上你了,不知道圣主是否获悉并握有确切证据,总之你要小心从事,并通知其他人等,一旦事发,则逃亡大漠,避祸牙帐。之前他因为无法确认李风云所说机密的真假,为求稳妥,并没有向那个人发出警告,现在不一样了,不但要发出警告,还要做好事发逃亡的准备。 杨玄感又急告李密,不要耽搁时间了,马上说服白发贼展开攻击,有内应的配合,击败齐王易如反掌。齐王必须摧毁,这是秘密谋划中的重要一环,若齐王在东都,以他皇统第一继承人的身份,紧接时刻登高一呼必应者云集,那己方将如何占据东都?又如何按照己方的意愿更迭皇统控制局势?至于调查李风云身份一事,因为当年榆林事件的当事人和知情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流配边疆,要么远在东征战场,短期内难有结果,所以通济渠决策即便有错误,也只能事后挽救了。 就在李密接到杨玄感密令的同时,齐王和韦福嗣也接到了来自东都的秘密消息。 段文振遗策的公开,证实了李风云的确与中枢高层有联系,由此推测,韦福嗣的推演非常接近事实真相,通济渠战场陷阱重重,齐王深陷绝境,极有可能被政敌彻底摧毁,当前唯有借剿贼之名一走了之,先行脱离危险,再徐图后计。 韦福嗣马上赶赴联盟总营面见李风云。 第两百四十七章口若悬河 随着酷暑渐去,联盟气氛愈发紧张,总府官员和诸军统帅们知道大战即将来临,而基层军官和士兵们也察觉到了战局的诡异,官军明明占据优势,却迟迟不攻,其中必定酝酿着更大风暴。 将士们的焦灼不安影响到了诸军统帅们的心理,他们纷纷进言李风云,有的献计提前撤退,有的建议攻敌不备,总之怯战情绪普遍严重,联盟诸军并无一决死战的勇气和信心。 李风云看似平静,实则忐忑。他并不畏惧齐王,有李密及其背后势力的帮助,他有把握击败齐王,虽然联盟要为此付出惨重代价,但这个代价完全值得,联盟唯有经过战火的锤炼才能快速成长,联盟唯有经历一次次生死考验才能凝聚为一个牢固团体。然而,联盟的成长并不能改变历史前进的轨迹,最起码现阶段李风云看不到联盟有改变历史的可能,但他渴望改变历史,这是他的神圣理想,哪怕有一丝希望他也不想错过,而现阶段齐王就是他能看到的唯一一丝改变历史的希望,所以他祈盼韦福嗣能再次出现,能带给他一丝实现梦想的希望。 在他的期待中,韦福嗣再次出现。 两人的第二次密谈以讨论段文振遗策开始,然后推演远征军千里奔袭平壤后,东征战局可能出现的诸般变化。 李风云的结论是,平壤一战必败。如果来护儿的水师提前攻击平壤失利,导致水陆夹击之策失败,则此仗可能是大败;如果远征军陆路大军大意轻敌,未能保护好自己的退路,则有全军覆没之危。 韦福嗣本来对平壤一战还比较乐观。远征军水陆夹击,即便未能攻克平壤,安全撤离不成问题,只是无功而返对圣主和中枢来说已经是军事上的失利,而伴随着军事失利的则是政治上的挫败,而政治上的挫败必将迫使圣主和中枢不得不在国内众多政治争问题上做出妥协,如此则对齐王借戡乱剿贼之名拥兵于外发展实力就非常有利了。 齐王此举名正言顺,圣主和中枢即便心中一百个反对,可惜鞭长莫及,顾不上了,另外若想赢得东征的胜利,他们也的确需要国内局势的稳定,因此他们的确找不到打击和遏制齐王的理由。但是,这里存在一个重大风险。若齐王还没有发展起来,东征却胜利结束了,圣主带着远征军凯旋而归,齐王的灾难也就接踵而至。 这是齐王和韦福嗣等人犹疑不决的原因所在,也是韦福嗣再次见到李风云后,首先便与其探讨东征战局的原因,韦福嗣是抱着侥幸心理,看看能否从李风云这里打探到中枢核心层对东都战局的看法,从而帮助他们下定最后的决心 韦福嗣如愿以偿,他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推演,圣主迫于方方面面的重压,可能把攻克平壤的希望寄托于来护儿的水师,密令来护儿攻敌不备,乘着高句丽军队竭尽全力阻御中土陆路远征军之际,以雷霆之势一举攻克平壤。 这个推演的真实性非常大。圣主和中枢为什么置军方的反对于不顾,强行命令远征军实施段文振遗策?难道圣主和中枢不知道在错误的时间实施错误的攻击策略会给军队带来致命危险?如果圣主和中枢以陆路大军为诱饵,在正面战场上吸引和牵制高句丽主力大军,以来护儿的水师为攻打平壤的主力,奇兵突出,出奇制胜,则能合理解释圣主和中枢为什么在此刻强行实施段文振遗策了,这实际上就是瞒天过海之计,在欺骗和麻痹敌人的同时,出敌不意,给敌以致命一击。 然而,中枢最高层有内奸,圣主和中枢的这个攻敌之策一旦传到平壤,让高句丽人有了防备,来护儿这个“奇兵”不但会失去作用,还有可能一头栽进高句丽人的陷阱。 韦福嗣的信心动摇了。虽然李风云对平壤一战的推测都建立在极度悲观的基础上,只要远征军在某个关键环节上占据了主动,拥有了运气,那么结局就完全不一样了,最起码可以全身而退,毕竟远征军的实力摆在那里,但韦福嗣对东都高层残酷的权力博弈有着深刻认识,对行宫和卫府内部的深重矛盾和激烈冲突亦是一清二楚,正是这些矛盾和冲突导致平壤一战还没有打就已经埋下了失败的祸根,而且还是很多祸根,其中任何一个祸根只要在战斗中爆发,那么远征军必定战败。 “如果战败,会发生什么?”韦福嗣睿智的眼睛中露出迷惘之色,似乎自问,又似乎询问李风云。他想看清未来,但未来笼罩在迷雾中,若隐若现,给他以无穷遐想的同时,亦让他战战兢兢,有一种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恐惧感。 “东征要继续,东征不能半途而废。”李风云说道,“圣主会愈挫愈勇,首战告败,马上就会开始第二次东征。” 上次韦福嗣已经从李风云的嘴里听到过第二次东征,但他没有在意,当时没有证据证明李风云所提供的机密真实可信,他本人对东征也还比较乐观,而这一次再听到李风云预测有第二次东征,他不但听进去了,记在了心上,并将其做为自己推演未来局势发展的一个基点,而且他可以肯定,李风云的这一说法不是无的放矢,极有可能源自中枢核心层,也就是说圣主和中枢核心层成员们非常清楚这次东征的难度,自信归自信,但凡事都有意外,所以他们也做好了失利的心理准备,并拿出了挽救之策,那就是进行第二次东征。 “第二次东征应该是势如破竹了。”韦福嗣顺着李风云的思路,穷尽心力在命运的迷雾中寻找未来的方向。高句丽弹丸小国,国力有限,连绵战争将摧毁它们的国力,就算高句丽人众志成城,誓死一战,就算平壤城高大坚固牢不可破,奈何国库空竭,没有钱粮武器,这仗也就打不下去了。 然而李风云的一句话却让韦福嗣骇然心惊,目瞪口呆。 “东征首战告败,对东都政局将产生难以估量的影响,而随着圣主和中央权威的锐减,随着圣主决意进行二次东征而不得不进行妥协和忍让,那么可以预见,反对势力必然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以武力推翻圣主更迭皇统,以暴力摧毁改革重建中央,内战不可避免的爆发,而二次东征不得不中途停止,功亏一篑。” 朝堂上的保守势力对圣主不满,反对改革,这已是公开的秘密。大业三年的榆林事件,保守势力的领袖高颍、宇文弼和贺若弼被圣主诛杀,受连累者不计其数,就此把改革派和保守派的矛盾公开化,虽然保守势力因此遭到重创,不得不向圣主和改革派妥协,但随着改革进程的加快,中央集权的速度越来越快,贵族阶层尤其是豪门世家的既得利益损失越来越大,双方的矛盾越来越激烈。 据韦福嗣所知,东都有激进的保守势力铤而走险,阴谋推翻圣主摧毁改革,虽然这只是无根无据的传闻,但无风不起浪,今天李风云竟然匪夷所思的做出相似预测,顿时便让韦福嗣心惊肉跳,惊惧不安。假如激进保守势力要兵变,利用东征期间圣主、中枢和卫府军主力都在辽东战场征伐,东都空虚之际,突然动手,的确是最佳时机。只是如此一来,假若圣主笑到了最后,那朝堂上的保守势力必将再遭重创,是继汉王杨谅之乱后关陇贵族集团所遭受到的第二次打击,无数人头将滚滚落地,而随之动摇的则是国祚根本。今日国祚的根本是关陇,是关陇贵族集团,圣主一而再再而三的屠戮关陇人,国祚根基焉能坚固? “在东都很多人的眼里,齐王在圣主东征期间出京戡乱绝对是个自绝生机的错误。”李风云继续说道,“某西进中原掳掠通济渠,威胁东都,影响到东征,虽然给了齐王出京戡乱的理由,但齐王完全可以拒绝出京。当然了,齐王左右为难,若其拒绝出京戡乱,必被政敌抓住把柄,为圣主所憎恶,但一旦出京戡乱,同样会被政敌抓住把柄,为圣主所忌惮,然而,最终你们和齐王还是选择了出京戡乱,原因无他,你们心存侥幸。既然龟缩东都危机四伏,前途黯淡,甚至有性命之危,倒不如出京博一把,有了功勋,有了实力,有了自由,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大不了重蹈汉王杨谅之覆辙。” “为什么你们有这样的侥幸?就是因为东都有激进势力阴谋推翻圣主摧毁改革。某说过,圣主之所以迟迟不立齐王为储君,就是因为他的执政理念与圣主的改革思路相悖,只要圣主和改革派手握天宪,齐王就永无出头之日,所以你们另辟蹊径,铤而走险,出京发展,把自己送上与圣主对立的不归路。你们走上不归路,正好可以为东都激进势力所利用,一旦双方联手,实力大增,再拉上时刻图谋东山再起的山东人,再断绝通济渠给东征以致命一击,那么你们的确可以重走汉王杨谅之路,以武力与圣主一决胜负。” 李风云望着韦福嗣,停了片刻,而韦福嗣并没有说话,神情严肃,洗耳恭听。 “然而,在某看来,汉王杨谅的失败是个血淋淋的教训丨利用皇族之间的自相残杀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当今中土的核心矛盾,而若想彻底解决这个矛盾,唯有改天换地。所以,某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东都那些阴谋推翻圣主摧毁改革的激进势力,最终目标是篡国,而不是更迭皇统,因此,齐王是他们必杀目标,他们不惜代价也要诛杀齐王。杀死这个皇统第一继承人之后,东都政局大乱,阴谋者们的篡国之路就要平坦许多。” 韦福嗣听明白了。李风云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清楚。如果齐王与他合作,可以利用东都激进势力举兵篡国的机会,勤王救国,建立功勋,赢得圣主的信任,虽然这依旧不能帮助齐王冲击储君位置,但可以缓解父子间的矛盾,另外齐王因为功勋大了,有实力了,有声望了,圣主也不好公开打击他,这就给了齐王继续在外拓展实力的时间,而随着他的实力越来越大,或许就能仿效圣主当年之路,以对实力赢得皇统之争。反之,如果齐王与东都激进势力合作,与他们一起挑起内战,对抗圣主,那大义、名声都没了,而更重要的是,东都激进势力只是利用他篡国,而不是帮助他赢得皇统,所以齐王最终的命运非常悲惨,无论胜负都是死。 第两百四十八章危言耸听 当然,李风云做出这样的推论,是建立在圣主发动第二次东征,并且东都激进势力会举兵篡国的基础上,而韦福嗣对这个“基础”将信将疑,毕竟李风云的目的性很明显,他要与齐王合作,这就引出另外一个重要问题,李风云造反的目的是什么?他将何去何从?李风云是山东人,他背后有强大的山东势力的支持,这一点毋庸置疑了。山东人的目标是在政治上东山再起,而要实现这一目标,山东人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击败关陇人掌控朝政,一条则是推翻杨氏国祚,重建以山东人为统治核心的新王朝。 由此推测,李风云造反的目的无非两个,一个是以自身为武器,帮助山东人打击关陇人,一个则是以推翻杨氏国祚为目标,建立新王朝。很显然,第二个目标难度太大,目前看不到任何希望,所以李风云造反的目的肯定是第一个目标,也就是创造机会打击关陇人。而以李风云所说,眼前就有这样一个机会,东都激进势力要利用圣主发动第二次东征、东都政局动荡和国内外局势日益恶化的有利时机,举兵篡国。东都的激进势力基本上都是关陇人,若李风云能帮助齐王成功击败这些篡国者,那么就等于重创了关陇人,而李风云则能利用这个机会摇身一变,华丽转身,由罪大恶极的反贼变成救国英雄。 韦福嗣虽然才接触李风云两次,但对其才智谋略却越来越佩服,他觉得这个人天赋异禀,是个奇才,假以时日成就不可限量。姑且不论李风云的推演是否真实,也不论他对未来的预测是否正确,仅以其对东都政局的深刻认识和了解,并据此做出利益最大化的谋划,就足以⊥人叹为观止了。最起码,韦福嗣现在就已经被李风云构思的近期和长远谋划所吸引,渐渐感觉自己即将被其说服了。 “如果依照你对未来的预测,以及据此所做出的谋划,齐王能否击杀篡国叛逆?”韦福嗣不动声色地问道。 李风云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接下来呢?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韦福嗣意犹未尽地问道。 “第三次东征。” 韦福嗣愣了一下,李风云的这个答案出乎他的预料。还有第三次东征?圣主和中枢莫非疯了?第一次东征失败,第二次东征无功而返,而两次东征不但激化了国内矛盾,恶化了国内局势,甚至还爆发了一次兵变,引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政治风暴,如此恶劣情况下,圣主还要发动第三次东征?这怎么可能?不要说国力难以支撑,就是政治上和军事上也不再具备东征的条件了。 韦福嗣笑了起来,连连摇头,“绝无可能,这太荒谬了,完全经不起推敲 李风云也笑了,“明公,东征若能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高句丽,必能彰显中土国力,给北虏诸种以震慑,但如果连续两次东征均以失利而告终,且国内叛乱迭起,局势混乱,国力更遭重创,甚至就连北疆镇戍军的数量都大量减少,试问,北虏是否蠢蠢欲动?突厥人的野心是否会膨胀到极致,举兵南下?” 韦福嗣的脸色顿时变了,神情僵滞,眼里更是掠过一丝震惊。 一年前他位居中枢,当然知道南北关系随着启明可汗的死去、始毕可汗的继位而急剧恶化。牙帐自从被持反隋立场、且野心勃勃的激进突厥贵族把持后,与东都的关系更是每况日下。圣主和中枢之所以在西征吐谷浑之后,又匆匆开始东征高句丽,正是感受到了来自大漠北虏的威胁,再加上随着改革加速国内矛盾日益激烈,于是毫不犹豫,倾尽国力发动对外战争,试图以攻代守,以绝对武力威慑北虏,延缓南北战争的爆发时间,给中央集权制的建立赢得更多时间。 韦福嗣的注意力都在东都,倒是疏忽了大漠,经李风云这么一提醒,顿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若两次东征均以失利而告终,那么南北战争不但没有被有效延缓,反而被提前催发了。北虏不是一群善良的羊,而是一群凶残成性的狼,这群狼对富裕的中土始终虎视眈眈,如今看到中土水深火热,岂会置若罔闻、视若无睹?如此大好良机,当然不能错过,当然要南下入侵,乘火打劫,落井下石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只要稍有常识的人都能想到。 “如果北虏入侵,南北关系破裂,圣主应该把卫府军放在北疆镇戍,固守长城,而不是继续进行第三次东征。”韦福嗣依旧不能接受李风云的预测,随即对其提出质疑,“高句丽弹丸小国,饱受战争蹂躏,国力不堪重负,短期内根本无法对我边疆形成威胁,圣主还有什么必要发动第三次东征?” “第三次东征打得不是高句丽,而是高句丽的远东盟友。”李风云解释道,“高句丽的远东霸主地位遭我中土重击之后,已不复存在,再难驾驭远东诸种的奚、霄、契丹、黑水鞍羯和南北室韦,而突厥人必定乘虚而入,把牙帐势力迅速蔓延到远东。远东诸种没有选择,唯有与突厥人结盟以求生存。 “南北关系破裂,突厥人要南下入侵,为确保抓住此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把疆土延伸至长城以南,突厥人必定要做好万全准备,倾尽全力一战。可以预见,突厥人极有可能分三路南下,西路取道灵武、朔方一线,威胁关中,以牵制我西北镇戍军;东路则以远东诸虏为主,从幽燕、辽西、辽东方向展开攻击,以牵制我幽燕、辽西、辽东镇戍军;中路则为主攻方向,以大漠北虏诸种为主力,由白道、武要北原方向南下越过长城,进入代北。” “我西北军实力强劲,足以将北虏阻御于贺兰山下,而我北疆诸路镇戍军的主力参加了两次东征,如果损失惨重,实力剧减,那么可以想像,长城防线已难以坚守,更可怕的是,北疆诸军将陷入两线作战的窘境,一旦全线崩溃,则代晋、幽燕乃至河北,有尽数沦陷之危。” “圣主如果发动第三次东征,其目的肯定不是为了摧毁高句丽,更不是为了维护自己和中枢的权威和颜面,而是为即将到来的南北大战做准备,是为了震慑远东诸虏,破坏他们和突厥人的盟约,让他们在南北大战中保持中立,不敢入侵我东北边疆,如此一来我北疆镇戍军便可避免两线作战的困境,同时我中土亦能在南北大战中集中钱粮武器于代晋战场,与北虏决一死战。” 李风云侃侃而谈,显然对南北局势非常熟悉,这使得韦福嗣想起了他自己的推测。 李风云十有**是中土部署在大漠的秘兵,是中枢主掌国防和外交事务的裴世矩的亲信手下,而李风云之所以在东征之前被边军抓捕并被宇文述下令押送至东都,很可能是因为他掌握了北虏南侵之机密,遭到北虏的追杀,不得已之下只能以“苦肉计”瞒天过海,试图将机密送回东都。可惜,东都高层有内奸,李风云在返回东都的过程中遭到多次追杀,安全抵达东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于是李风云在白马大狱“金蝉脱壳”,造反去了。至于北虏南侵的机密,从李风云与裴世矩保持私密联系来看,也早已送出,至于李风云为何继续待在叛乱者的队伍里,其中玄机就不得而知了,但韦福嗣相信,他终究有弄明白的一天。 现在李风云的神秘身份是越来越有迹可循了,正因为如此,他所透露的机密大都是真实可信的,而他对东都政局、对国内外局势的推演,也基本上是有依据的,而他言辞中所含蓄隐晦表达出来的对未来的预测,实际上正是他为齐王所设计的一条独具特色的问鼎皇统之路。 李风云说完之后,韦福嗣沉思了很久,虽然他依旧不能接受李风云的预测,不相信中土的局势会在短短时间内恶化到如此可怕的地步,但他也找不到可以直接推翻这些危言耸听的推测的证据。李风云的推测依据,采用的都是最坏的和最为恶劣的结果,可事实却未必如此,比如东征未必会失败,会接连发动三次,比如南北战争未必会马上爆发,所以韦福嗣对中土的未来依旧抱有很大希望。 “如果圣主发动了第三次东征,并且达到了你所说的威慑远东诸虏的作用,那么南北战争还会在近期爆发吗?”韦福嗣问道。 李风云反问了一句,“如果阿史那咄吉世自坐上可汗位置开始,就和牙帐内的激进贵族们倾尽全力准备这场战争,你认为他们会放弃吗?” 韦福嗣哑然无语。 “圣主的第三次东征肯定能达到目的,但延缓不了南北战争的爆发,相反,北虏担心中土太强大,会在最短时间内恢复元气,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中土一旦有个两三年的恢复时间,北虏也就失去了南侵的最佳时机,所以北虏必然要加快战争步伐,必然要以最快速度南下攻击中土。” 韦福嗣望着神情有些激动的李风云,蓦然灵光一闪,对李风云的造反目的突然有了新的猜测,难道,他是为即将到来的南北战争做准备?从目前李风云的所作所为来看,他似乎并没有推翻圣主摧毁国祚的想法,否则他就不会主动与齐王合作,而是与东都的激进势力合作了。 “你想去北疆,想去抵御北虏?”韦福嗣试探着问了一句。 “若我们合作成功,待南北战争爆发,齐王北上御敌,某愿意为他冲锋陷阵,即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韦福嗣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但心里没有任何喜悦,他的整个身心都被李风云所描绘的陷入深重危机的中土未来的阴暗画面所填充,情绪低落而忧郁。 他要冷静下来,他必须冷静下来,他不仅要为齐王设计未来,更要考虑自己的未来,虽然李风云所描绘的未来都是虚构和杜撰的,但谁敢说,那就不是中土的未来?假如中土的未来就是如此,那齐王又应该如何面对?自己又将如何谋划? 第两百四十九章给我自由 韦福嗣悄然而来,悄然而去,依旧没有对李风云做出任何承诺。 齐王杨喃、韦云起、韦保峦,还有李善衡,都在焦急等待韦福嗣谈判归来。齐王决定在外发展,决定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这可不是他个人的事,而是以他为核心的、以关陇本土贵族为支撑力量的政治集团的大事,这一策略不仅关系到齐王个人的生存和发展,还直接影响到了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政治利益,所以这一大策略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决定下来,可以说是匪夷所思,某种意义上也说明了齐王和关陇本土势力目前处境艰难,他们在无法预测未来的情况下,唯有以最坏最恶劣的设想去推演本集团的政治走势,于是得出最为可怕的结论,迫不得已之下,也只有让齐王逃离东都这座牢狱,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死里求生了。 但齐王很清醒,韦氏之所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这等重大决策,实际上对他的未来十分悲观。他们从本集团自身利益考虑,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若齐王扶不起来,便丢车保帅,以舍弃齐王来保全本集团利益,以扶植新的皇子皇孙来继续争夺皇统;反之,若齐王在外面一切顺利,迅速发展壮大,则继续支持齐王,与齐王内外呼应,里应外合,联手抗衡圣主和中央。 为此齐王没有选择,他输不起,他唯有实现这一策略的最终目标才能绝处逢生,而韦氏和关陇本土集团亦是投入了最大力量,毕竟齐王“基础”好,是合法的唯一的第一皇统继承人,扶齐王上位可以⊥韦氏和关陇本土集团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利益,反之,若扶植其他皇子或者皇孙角逐皇统,则于情不许、于理不合、于法不容,其中难度之大难以想象,韦氏和关陇本土集团必将为此付出难以估量的代价。 然而,这一大策略源自李风云,出自一个“外人”之手,而这个“外人”经过韦氏的接触和调查后,发现非同寻常。目前这个“外人”在齐王和韦氏的眼里拥有巨大能量,他的背后不但有实力雄厚的山东人,还有高居中枢宰执之位的裴世矩,他的一举一动莫不蕴含深意,因此齐王和韦氏在具体实施这一策略的时候,必须先听听李风云的意见,然后由此做出各种分析和推演,剥茧抽丝,把对自己不利的统统摒弃,把对自己有利的则谨慎采纳,如此一来即便李风云所献之策是个惊天阴谋,齐王和韦氏也有信心将计就计,从中牟利。 韦福嗣转眼就回来了,其速度之快,不禁让齐王和韦云起等人暗自忐忑,难道双方谈崩了?或者出了意外? 韦福嗣详细述说了与李风云二次见面所谈的全部内容。说完之后,帐内陷入寂静,齐王和韦云起等人无不震惊,不但对李风云此人有了崭新的认识,对他背后势力尤其是裴世矩的前瞻性布局更是充满了敬畏。 帐内诸人或位居高层,或与高层联系密切,对启明可汗死后南北关系急骤恶化的事实均一清二楚,而这种恶化不可挽救,除了南北双方世代血仇肯定要清算外,还有南北双方生存和发展的需要。如今突厥人再次崛起,始毕可汗和支持他的牙帐激进势力野心膨胀,已经不甘心臣服于中土,南北大战的乌云正渐渐笼罩长城上空。圣主和中枢之所以急于东征,之所以倾尽国力征伐高句丽,与日益恶化的南北关系有着直接关系。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南北大战会来得如此之早,如此之快。当然,这是李风云的推测,而推测的基础是东征失败,中土不但没有征服高句丽,威慑北虏诸虏,反而极大的消耗了国力和军力,导致南北双方在军事力量的的对比上发生了巨大变化,于是南北大战不期而至。 李风云基于对未来的这种恶劣预测,推断东征要连续三年,圣主和中枢为此都把精力放在了国防和外交事务上,导致东都政局持续动荡,国内局势日益恶化,而这种局面下,圣主和中枢显然已经顾及不到以戡乱剿贼之名在外发展壮大的齐王,齐王将因此获得充分的发展空间和时间。 但齐王的最终目标是皇统,拥兵自重不过是实现这一目的的手段。如果齐王实现了拥兵自重这一阶段性目标,那么接下来怎么办?当真要重蹈汉王杨谅之覆辙,以武力抗衡圣主和中央,以暴力手段来抢夺皇统,以挑起内战来重演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之悲剧? 李风云给齐王指引了一条路,在南北大战中建下盖世功勋,然后齐王的实力有了,名声有了,武功有了,入主东宫问鼎储君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 当然了,因为齐王的执政理念与圣主的改革思路相背离,圣主和改革派还是有可能继续阻止齐王赢得皇统,但那时圣主和改革派因为东征失利搞得天怒人怨,权威已经大损,民心亦已失去,改革也难以为继,他们在政治上的全面失败已不可挽救,而齐王和保守势力则在政治上赢得了绝对优势,所以皇统的更迭不过是时间和时机问题,即便有内战,也是一边倒的内战,那一刻的圣主和改革派必将被中土所抛弃,必将成为历史的尘埃。 至此,所有人都认定,这是一个好计策,但实施的前提是东征失败,南北关系在未来极短时间内彻底破裂,南北大战爆发,因此,假若东征没有失败,南北关系也没有在短时间内破裂,这个计策也就是纸上谈兵,毫无意义。 齐王的目光在韦云起、韦福嗣两位老臣的脸上来回梭巡,似乎想看穿他们的心思,但又似乎担心被他们欺骗,被他们肆意利用而变成一具任由摆布的傀儡。他没有见到白发贼,韦氏也不可能给他机会见到白发贼,所以他不知道这一切是真实的,还是韦氏故意给他设下的圈套?但他决意逃离东都,他必须掌控自己的命运。 良久,齐王终于打破了沉默,“能否肯定,白发贼是闻喜公暗中部署的棋子?能否确定,白发贼所献居外之策,是闻喜公的惊天手笔?假若白发贼和居外之策均为闻喜公所设,那么,闻喜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齐王有自知之明,韦氏也罢,闻喜公也罢,自己这个皇子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政治博弈的工具而已,虽然他们或许的确有帮助自己赢得皇统的想法,但最终目的却是为他们自己谋利益,一旦皇统之争危及到了他们的切身利益,自己会被他们毫不犹豫的抛弃,“失德”一案就是典型事例。 而正是“失德”一案,让齐王看清了自己,看清了自己的父亲,看清了围绕在自己身边形形色色的各式人物的真实嘴脸。今日的他,与往昔的他,早已不是同一个人。 自哥哥元德太子死后,齐王很不幸的掉进了政治漩涡的中心,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随时有覆灭之危,有性命之忧,而幕后的推手中,既有他的父亲,也有大大小小的政治势力。“失德”一案爆发前,齐王狂妄自大,目空一切,以为自己铁定是未来的中土皇帝,以为自己可以掌控这个世界,但“失德”一案爆发后,他心爱的女人和女儿都死了,他才发现自己实际上手无缚鸡之力,是一只被关在牢笼里的傀儡,自己始终生活在自我欺骗的梦幻之中。梦醒了,但除了一具尚能呼吸的躯壳外,已一无所有。在他最绝望最无助最悲愤的时候,他曾想消灭自己的躯壳,永久逃离命运的樊笼,他想有尊严的活着,即便变成孤魂野鬼,他也要自由地活着,然而,他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尊严和自由对他来说不过是另一个梦幻而已。 如今的他徘徊在地狱门口,跟随在他身边的只有关中韦氏和陇西李氏,此时此刻,不论韦氏和李氏抱着怎样的目的,能在他危难时刻追随左右,不离不弃,已经让他感激涕零了,但他需要尊言,需要自由,哪怕仅仅拥有片刻,哪怕转眼间就坠入地狱,他也无怨无悔,再无遗憾,所以他要走,要逃离,他再也不想被人关在牢笼里肆意凌辱,再也不想被父亲囚禁在皇宫里像行尸走肉般暗无天日的活着,他想对韦氏兄弟大喊一声:给我自由,让我像人一样的活着 韦福嗣稍加迟疑后,郑重说道,“一个来自大漠的反贼,或许知道南北关系紧张,预测到南北大战可能爆发,或许会高尚到以牺牲自己的生命去抵御外寇,但绝无可能异想天开到以自己弱小的力量去改变东都政局,去改变中土命运,以此来创造一个击败北虏赢得南北大战的机会。不过,如果把这个反贼换成闻喜公,那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所有人都同意韦福嗣的推断,能设计如此布局者,唯有裴世矩。 裴世矩自开皇后期开始,与长孙晟等功勋老臣共同负责国防和外交事务,成功将突厥人分裂为东西两部,突厥人内战不断,实力大损,极大缓解了中土国防重压。圣主登基后,裴世矩依据南北关系的新变化,调整了国防和外交战略。先是分裂西突厥,将西突厥势力赶出了西域,接着在经略西域的同时,西征灭亡了吐谷浑,大大拓展了中土疆域。西北疆稳定后,国防和外交战略的重点随即转向了广袤的北疆,而首要目标便是远东霸主高句丽,然后便是集中力量与重新崛起的东。突厥开始新一轮的南北大战。 东。突厥崛起之势不可阻止,而统一了大漠,建立了北虏大联盟的突厥牙帐,必将对中土展开攻击。这是两个民族的宿命,亦是历史的铁律,更是生存和发展的必然。 第两百五十章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但是,裴世矩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一石二鸟吗?利用南北大战让父子关系缓和,让父子重建信任,继而给齐王争取一次夺取皇统的机会?但以裴世矩谨慎务实的政治风格,他主动介入皇统之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试想开皇末年,当高颍与先帝在皇统之争的战场上大打出手的时候,朝堂上的中枢重臣和卫府大将军们几乎无一幸免,均被卷进了风暴之中,唯有裴世矩主动请缨不远万里赶赴大漠处置南北外交事务,躲过了那场劫难,足见其高超的政治智慧和誓不介入皇统之争的决心。 然而,在政治上,只要与齐王扯上关系,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算上了皇统之争的“黑名单”,所以这个布局如果是裴世矩设计的,那裴世矩就算介入皇统之争了,但这显然与裴世矩坚守了几十年的政治风格相背离。 想不明白的事就暂时不想了,推演不出真相的难题就暂时搁置,毕竟裴世矩是历经四朝的政治元老,他的年纪、资历、智慧、权势都非寻常权贵可比,即便是同为中枢宰执的年纪资历都比裴世矩更老的苏威,在政治智慧上亦难以与其比肩,要知道裴世矩可是高齐旧臣,一个亡国遗臣能在中土政坛上始终屹立不倒,能在一次次的政治风暴中幸存下来,能冷眼看着当年的胜利者诸如高颍、虞庆则、杨雄等政治大佬先后倒下,这本身就是一个政治奇迹,而创造奇迹者皆为传奇,是被仰视的存在。 但有一件事必须弄明白,否则就算齐王非要居外发展,非要一条道走到黑,韦氏、李氏却要悬崖勒马,不能跟着齐王一起疯狂自杀。 实施局外之策的前提是,东征失败,而且还是连续失利,那么裴世矩凭什么认定东征会连续失利? 依照白发贼所提供的讯息,今年东征可能失利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在错误的时间选择了错误的攻击之策,二是中枢有内奸。这个有点靠谱,单从军事角度来说,己方已经处于劣势,如果运气差一点,或者临阵指挥有错误,则是必败之局。 接下来有第二次东征,这个也靠谱。对于圣主和中枢来说,东征要继续,东征必须胜利,这是国内外局势所决定,不为任何政治势力的意志所左右,所以如果今年东征失利了,的确会有第二次东征。 而第二次东征失利的原因,白发贼预言,是因为东都的反对势力发动了兵变,内战爆发,结果导致二次东征无功而返。这个就不怎么靠谱了,虽然反对势力的确有推翻圣主摧毁改革的意图,虽然在二次东征期间发动兵变的时机的确不错,但这个风险太大了,一则东征期间,两京驻扎有数万精锐卫戍军,两京难以攻克,其次远征军数量庞大,圣主只要抽调一部分兵力便可回京戡乱,在绝对实力面前,叛乱者不堪一击。当然了,凡事都有例外,西京卫戍军基本上控制在关陇本土势力手中,只要关陇本土贵族不造反,西京固若金汤,但东都呢?东都卫戍军是否绝对忠诚于圣主?东都是否固若金汤? “我们的决策绝能不能建立在对未来的预测上。” 韦云起态度坚决,不容置疑,而其他人也找不到理由反对。 “现在距离远东的冬季只剩三个月,远征军能否攻克平壤,三个月后便有结果。”韦云起继续说道,“如果白发贼预测错误,那足以说明我们中了白发贼的缓兵之计,中了山东人的圈套,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推演均不成立,居外之策再无实施之可能,必须马上废止,同时以最快速度剿灭白发贼,亡羊补牢 齐王同意,韦福嗣等人均连连点头。到那时不惜代价也要剿杀白发贼,把所有秘密永远埋葬,虽然白发贼与裴世矩之间确实存有关联,但白发贼的举动却证明他在帮助山东人对付齐王和关陇本土势力,这是不死不休的仇恨,关陇人为了自身之利益,必须把白发贼和他的联盟彻底诛杀,至于杀了之后会否触犯到裴世矩的利益,那已经顾不上了,先保住自己再说。 “如果白发贼预测正确,今年东征的确失利,圣主要发动第二次东征,我们又将如何定策?” 齐王问得很直接,可见其心情很急迫,对居外之策充满了期待。某种意义上居外发展之策是他的希望所在,他若想彻底翻身,彻底从政治牢狱中逃出来,彻底逆转自己的命运,这是唯一可行的计策,当然了,目前这个计策还是空中楼阁,并无任何可以信赖的基础。 韦云起的神色愈发凝重,“如果白发贼预测正确,今年东征的确失利,圣主要发动第二次东征,那么最起码可以证明,白发贼并没有帮助山东人设计陷害我们,而我们也依旧没有足够证据证明白发贼所献之策是闻喜公针对南北大战所做的布局之一,但居外之策却给我们指引了一条通天方向,我们不但要坚决实施居外之策,而且还要为此创造条件,竭尽全力创造所有可以创造的条件。” 齐王听懂了,眼里掠过一丝惊惧,而韦福嗣等人也听懂了,目露神采,就像看到猎物的猛兽,兴奋之中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狞狰而锋利的獠牙。 若想成功实施居外之策,其中关键便是二次东征的失利。正因为二次东征失利,国内外局势的恶化速度才骤然加快,并且不可阻止,中土内忧外患因此双双爆发,深陷腹背受敌之困境,而圣主和中枢更是在军事上和政治上陷入不可逆转之被动,面对即将到来的南北大战,他们唯有发动第三次东征以破坏突厥人与远东诸虏的盟约,让北疆镇戍军在南北大战中避免两线作战的危险,从而得以集中全部力量与北虏大军决战于代北长城。 也就是说,白发贼对未来中土局势的悲观预测,都建立在二次东征的失利上,而且这些预测“肉眼可见”,即便是韦福嗣、韦云起这些政坛强势人物也同样承认这些预测的准确性,所以,韦云起所谓的创造条件,就是“有条件要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白发贼对未来的预测实际上就是韦氏的行动指南,韦氏不惜代价也要推动东都的反对势力在二次东征期间发动兵变,或者创造其他政治事件以进一步恶化国内局势,总之务必让二次东征功亏一篑。 二次东征失利,接下来的国内外局势发展对齐王的崛起肯定非常有利,即便没有第三次东征,即便南北大战不会马上爆发,以圣主和中枢的被动处境,若想缓和南北关系稳定边疆局势,就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恢复国力,而要恢复国力就必须稳定东都政局和国内局势,为此他们只有在政治上做出巨大妥协,舍此以外别无他途。关陇本土贵族集团做为朝堂上最为庞大的政治势力之一,理所当然要把利益最大化,而把齐王推上储君之位是实现这一目标的最好途径。对韦氏来说,这是一个完美计策,而对齐王来说,这是一个完美结局,若能成功,皆大欢喜,当然要全力以赴了。 韦福嗣又以最快速度出现在联盟总营里,与李风云开始了第三轮谈判。 韦氏的高效率让李风云有些意外。在过去两轮谈判里,他给了韦氏大量讯息,虽然这些讯息都是对未来的推演,而且这些推演并不都是建立在当前可见的事实上,但以韦氏对东都政局、中土局势以及对南北关系的了解,肯定能接受这些推演,并认真思考它的可信度,然后拿出相应的对策。这显然需要时间,但韦福嗣却转眼就来了,这让李风云兴奋之余,对自己灵光一闪后出现的拯救中土之策充满了希望。他的确做不了中土的救世主,但齐王可以,支持齐王的关陇本土贵族集团也可以。 韦福嗣为了取信李风云,为了与李风云建立足够的信任,采取了坦诚方式,直言不讳,摊开了说。 首先,你背后肯定有山东豪门世家的支持;其次,你与闻喜公裴世矩之间肯定有某种联系;第三,你献出居外之策的真正目的无从揣测,但齐王占据了绝对优势,掌控着主动,根本无惧你的叵测之心。 李风云诧异不已。这个误会有些大了,李密把他与已故的渤海公高颍联系到了一起,而韦氏却把他与当朝宰执闻喜公裴世矩联想到了一块,太出乎意外了,这不禁让他再度想到了那个人,难道那个人当真与高颍、裴世矩有关联?李风云以最快速度在繁杂的记忆里翻寻了一遍,结果竟然真的发现了那个人与高颍、裴世矩、宇文述、突厥人之间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但相关记忆太少了,寥寥无几的蛛丝马迹根本构建不了完整的证据链。 不过李风云却上了心。李密有这样的猜测,韦福嗣也有相似的猜测,可见那个人的身份并不普通,现在自己既然决心利用他们的误会来实现自己的谋划,那个人的身份便成了关键,所以有必要认真的查一查,查清楚了,或许便有意外之喜,能给自己以莫大助力。 韦福嗣给了李风云三个月时间,若三个月后东征失败,李风云预测对了,双方正式合作,李风云帮助齐王实施居外发展之策,而齐王则给予李风云所需要的回报,反之,若三个月后东征大捷,李风云的预测纯粹是胡扯八道,羞辱了齐王和韦氏,那必将遭到疯狂报复,齐王必定要砍下李风云的头颅洗雪耻辱 李风云一口答应,双方随即就这三个月内的临时合作讨价还价。 韦福嗣要求李风云撤离通济渠,弃守济、菏一线,返回蒙山。 李风云断然拒绝,联盟可以退出通济渠,但必须固守济、菏一线,战场主动权不能放弃,这关系到联盟的生存,一旦齐王在临时合作期内背信弃义,出尔反尔,联盟就被动了。 韦福嗣明确告诉李风云,若你不能弃守济、菏一线,我就不能收复济阴郡,而我能否在最短时间内收复济阴郡,直接影响到了治书侍御史韦云起和济阴太守韦保峦的仕途,尤其韦保峦这个济阴太守,他若能保住仕途,继续留在中原,则对齐王的居外发展非常有利。 李风云思考良久,拿出了一个妥协之策,双方以菏水为界,菏水以南归齐王,菏水以北归联盟,联盟不去侵扰济水,齐王也不要逼近泗水,双方就在菏水两岸捉对厮杀。 “善”韦福嗣一锤定音,与李风云击掌为誓。 第两百五十一章欠了一个人情 李密找到李风云,催促他展开攻击。 此次李密接到杨玄感的命令后,便有一种不详之感,他感觉此趟通济渠之行的使命恐怕难以完成。 李风云隐藏得很深,直到关键时刻才通过透露一些机密来隐晦暗示他的身份非同寻常,这等于告诉李密,之前他虽然没有蓄意欺骗李密,但有心利用却是不争的事实。李密本想通过杨玄感的调查扳回一局,以掌握李风云的秘密来胁迫他答应自己的条件,但杨玄感未能满足李密的要求,而更严重的是,当杨玄感得知李风云与中枢核心层可能有秘密联系后,似乎有些慌乱。实际上就目前情形来说,李密很被动,已经难以影响李风云的决策,也就是说杨玄感的这道命令下达得很不恰当,严重限制了李密的发挥。 李风云听完李密的攻击计策后,沉默不语。 自从与韦福嗣达成未来三个月临时合作的约定后,联盟安全撤离通济渠战场已不成问题,李风云可以随时走人,但李风云不想欺骗李密,更不想与李密交恶。 李密这个人没有经受过什么重大挫折,至今也不过就是因为“太子党”的历史遗留问题而绝于仕途,然后他专注于经史,又沾染上了书生意气,就以此次他为杨玄感冲锋陷阵,赶赴通济渠战场图谋摧毁齐王一事来说,足见他有一腔热血,但过于理想化了,再加上身为贵胄和名士的骄傲自大,以致于他把自己的能力看得太大,而把对手的智慧看得太低。 这次李密帮了联盟不少忙,联合颖汝贵族救济河南灾民,配合联盟保持通济渠的畅通,并默契掩护联盟劫掠通济渠,当然了,李密之所以这么做肯定不是为了帮联盟的忙,但不论他真实的目的是什么,结果都有利于联盟,所以李风云欠了李密很大一个人情。 “如果你处在齐王的位置上,面对今日复杂的东都政局,面对同样复杂的通济渠战场,你将如何应对?”李风云缓缓开口,语气真诚,“你能否给某一个答案?” 李密的心顿时一沉,他的不详预感灵验了,虽然李风云没有一口拒绝,但字里行间,已清晰透露出了拒绝的意思。 “你曾说过,你会信守诺言。”李密的语气有些不善了。 李风云微微一笑,气定神闲,冲着李密摇摇手,“你不要妄下结论,也不要以为某没有一口答应你与齐王决战通济渠,就以为某要毁弃承诺。没有这回事,某答应你的就一定做到,不会自食其言,再说某欠了你一个天大人情,于情于理都不能背信弃义。” 李密疑惑了,欲言又止,但旋即若有所悟,迟疑稍许便说道,“某若是齐王,必然想方设法逃离通济渠这个陷阱。对某来说,你和联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堪一击,而东都那些虎视眈眈的对手实在太可怕了,也太多了,防不胜防,他们为了置某于死地,肯定是无所不用其极。某困守东都足以保命,而某离开东都,等于敞开后背任由对手下刀,不死都难。” 李风云微微皱眉,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出京戡乱?” “困守东都不过是苟延残喘,不要说争夺储君了,最后即便活下来也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李密冷笑道,“相反,离开东都,天高任鸟飞,虽然危机四伏,随时都有性命之忧,但一旦运气来了,获许便能绝处逢生,风云化龙。” 李风云摇头,“你是嫡皇子,是唯一合法的皇统第一继承人,你不可能长久居外,所以此策根本不是正确的生存之道,唯有赢得皇统问鼎储君才能保证你的生存。” “只要圣主在,某就不可能入主东宫,除非某改弦易辙,坚决支持圣主的改革,但为时已晚,现在某改弦易辙支持圣主,只会被圣主怀疑为窃取储君之阴谋。将来,圣主有了满意的储君人选,某便成了拦路石,必然要被搬掉。既然某迟早都是死,倒不如尽快逃离东都,或许便能谋得一线生机。” “但你终究逃脱不了圣主的惩罚。” “某就是让他杀,某就是让天下人看到,是他杀死了某,是一个以仁义自居的父亲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李密说到这里,嘲讽一笑,“这叫反其道而行之。你要把某囚禁在皇宫里慢慢折磨而死,某偏不遂你所愿,某偏偏要逃离东都,让天下人都知道你要杀某。你想想,最后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李风云摇摇头,没说话。 “最终是妥协,某会主动放弃皇统继承人的身份,甘心做一个普通亲王,而圣主也会妥协,把某放逐于某个偏僻之处,虽然还是囚禁,但最起码是囚禁在自己的小国里,自成世界,没有阴谋诡计,睡觉也不用睁着眼睛,更不会像个行尸走肉般没有尊严没有灵魂饱受屈辱的活着。” 李风云笑了起来,对李密如此生动的刻画齐王杨喃颇为惊讶,虽然真实的齐王未必有李密描述的那般不堪,但生活在政治漩涡中的人想必都有逃离权力樊笼的想法,只不过权力的诱惑太大,就算你想逃,还要看你周围的人想不想让你逃,如果他们非要把你囚禁在权力樊笼里,你就插翅难飞了。李风云不禁想到了韦福嗣,年轻的齐王被他攥在手心里,同样是插翅难逃啊。 李风云想了片刻,又问道,“你打算如何逃离通济渠?” 李密冷眼望着李风云,质问道,“难道齐王当真自降身份,与你一个反贼密谋逃亡之计?” 李风云知道李密已经估猜到了结果,随即正色说道,“你的使命或许是一定要在通济渠战场上摧毁齐王,但对你的上面人来说,只要齐王不在东都,而且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在东都,他们就满意了,所以,若齐王离开通济渠战场,进入齐鲁戡乱剿贼,而且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山东各地戡乱剿贼,那么你的使命也就完成了,还是超额完成,毕竟齐王死了,就算嫁祸于某,圣主也会疯狂报复那些背后下黑手的人,而因此受累至死者难以计数,你们也在劫难逃。” 李密愤怒了,那种遭人算计被人玩弄的耻辱感几乎让他暴走,但此刻不是发脾气的时候,这里也不是他一个贵胄可以摆架子耍威风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齐王和李风云背后的山东人达成了某种妥协。另外局势的突然变化,也再一次证实了李密的推演,李风云与中枢核心层的苏威有联系。 齐王的身份太过尊贵,也太过敏感,有些事是绝对不能做的,违律违礼的事一旦做了,被人揭发了,被政敌们大做文章,后果非常严重,所以之前李密虽然怀疑齐王的招抚使可能与李风云达成一定程度的默契,但绝对没有想到双方竟然坐下来谈合作。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合理解释只有一个,出自苏威的授意。苏威是关陇本土政治势力的领袖,也是齐王争夺皇统的最强大支持者,如果没有苏威的授意,如果此举不能给齐王以实实在在的帮助,齐王绝无可能自降身份,倍感屈辱地与一个反贼商谈合作事宜。 如果苏威授意齐王出京,授意齐王与李风云合作,以戡乱剿贼为借口长期滞留于外,在壮大自身实力的同时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其背后玄机是什么?难道东征当真要失败?东征战场当真会出现不可思议的变化?那个人当真通敌卖国了? 如果东征失败,东都政局必定动荡,李密有理由相信,杨玄感及其志同道合者决不会错过此等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而那一刻若齐王留在东都,必定是第一个被诛杀的对象,虽然杨玄感的目的是更迭皇统,但继承皇统者绝对不是齐王。杨玄感控制不了齐王,若让齐王做了皇帝,杨玄感的头颅也就搬家了。 如此推演,苏威此举就是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了,但苏威为何要为齐王未雨绸缪?显然,苏威知道一些鲜为人知的秘密,比如他知道那个人背叛了圣主,通敌卖国,并且还知道那个人与杨玄感关系密切,两人正在谋划改天换地的阴谋。 李密越想越是惶恐,心里的怒气渐渐消散,他已经无心责叱李风云背信弃义,只想以最快速度密告杨玄感,秘密可能暴露了,某些关键人物可能有所怀疑了,当务之急是加快谋划的准备工作,迫不得已就提前起事,总之不能束手待毙,更不能让圣主一网打尽,以致于连个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你欠了某一个人情。”李密平静了心情,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事已至此,也没必要再去激怒李风云了,更没有必要与李风云撕破脸,李风云是个特殊的存在,让他欠自己一个人情也不是什么坏事,或许哪一天就用上了。再说李风云也算仗义,既没有隐瞒其与齐王之间的秘密,也没有在自己的背后下黑手,而且他终究是把齐王“拖”在了戡乱战场上,短期内是不可能返回东都了,而从长期来看,若东征战场出现了重大意外,战争拖延下去,齐王就更不可能返回东都。如此一来,既不用摧毁齐王激怒圣主,掀起血腥风暴,又能把齐王成功逐出东都,可谓一举两得,而这正是杨玄感所需要的却又非常难以实现的结果,现在自己却帮他实现了,理所当然对自己有利。 李风云也笑了,点了点头,“这个人情,某一定还你。临别前,某还有几句话想说,不知你是否愿意听。” 李密拱手为礼,“洗耳恭听。” “明年你们的确有机会,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天不遂人愿,人又能奈天何?能否得偿所愿,还要看上苍的意愿。”李风云郑重说道,“若运气不好,事不可为,你就来蒙山,只待时机一到,必能东山再起。” 李密面无表情,心里却掀起了惊天波澜,什么意思?他这是什么意思?他在暗示什么? 第两百五十二章不真实的未来 六月末,义军各路豪帅齐聚联盟总营。 当前通济渠战场上的气氛很紧张,豪帅们的心情也很焦虑,虽然李风云凭借个人威望,利用豪帅们急于壮大的迫切心情,说服大家留在了通济渠战场,做好了与东都官军决一死战的准备,但双方实力悬殊,这一仗具体怎么打,李风云能否继续创造奇迹,大家心里都没底,所以各人都有算计,心里都有小九九,都在忐忑不安地观望着。 李风云还是一如既往的信守诺言,真诚待人,联盟大小事务均及时告之各路豪帅,一方面增进彼此之间的信任,牢固彼此之间的利益,最大程度的消除联盟和各路义军之间的隔阂,另一方面则确保大家都能及时掌握战场上的所有变化,遇事不慌,处事不惊,这显然有利于各路义军准确理解和正确执行联盟的决策。 然而,有件事李风云故意隐瞒了,他告诉豪帅们自己与齐王招抚使正在谈判,谈判的结果将影响到战局的走向和联盟的未来,但谈判的具体内容李风云绝口不提,尤其最后三次谈判,都是他一个人与齐王招抚使秘密商谈,其内容除了他自己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这给了豪帅们无尽遐想,所以他们在接到李风云召开军议的命令后,没有丝毫耽搁,立即跃马扬鞭疾驰而至。 参加军议的都是联盟决策层,内府有司马袁安、录事参军萧逸,还有三位总管甄宝车、霍小汉和徐十三,外三府有总管孟海公、韩进洛、帅仁泰,副总管吕明星、郭明和徐师仁。 瓦岗军的总管翟让、副总管单雄信、长史邴元真、司马王儒信也接到了李风云的邀请,参加了这次军议。 豪帅们都以为这次军议是进行决战前的部署,所以大家都很兴奋、期待,当然也有些不安,然而,当李风云出现之后,按程序应该是司马袁安站在地图前,给大家介绍战场情况了,谁知袁安纹丝不动,与豪帅们一样满脸期待地望着李风云,这不禁让众人心生疑惑了。 帐内气氛一时有些焦燥、压抑,而李风云似乎在思考什么,神色沉重,眉头紧皱,半天没说话。 有人把目光投向了甄宝车和霍小汉。联盟军议上,这两位一向是冲锋在前,为何这次也安静了?这次甄宝车和霍小汉也不敢乱开炮了,他们深处最前线,对官军的实力一清二楚,同时也知道齐王的安抚使一趟趟的往总营跑。既然跑得勤,肯定是谈得有成果了,否则早就不跑了,所以两人颇为期待。倒不是说两人不敢打,对决战没有信心,而是正面决战靠的就是实力,仅靠信心和勇气根本不行,必须要玩点阴谋诡计,否则没办法打。 忽然李风云抬头看了众人一眼,神情严肃,一字一句地说道,“今天某在这里所说的话,不要传出去,将来你们即便离开了联盟,各奔东西了,也不要传出去。此事关系到大家的性命,切切记住。” 众人吃惊地望着李风云,心中不约而同的涌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李风云果然创造了奇迹,他肯定与齐王达成了某些秘密约定,否则绝无可能说出这番话。 李风云开始述说他与齐王安抚使的秘密谈判。 齐王的安抚使叫韦福嗣,关中韦氏,曾为内史舍人,去年因齐王“失德”一案而罪黜。齐王“失德”一案因何而爆发?它的政治背景是什么?它对东都政局造成了何种影响?而这些答案综合起来,便是齐王出京戡乱的原因所在。 那么齐王出京戡乱的目的是什么?李风云引出了居外之策,而实施居外之策的前提是“养寇”,唯有“养寇”方能“自重”,这就是双方谈判成功的秘密所在。 对于联盟和豪帅们来说,生存和发展才直接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而齐王“养寇”,则正好符合联盟和豪帅们的利益需要,双方有共同利益基础,理所当然一拍即合,合作愉快。 然而,齐王“养寇”只是为了发展,一旦他发展起来了,如果政治利益需要,他会毫不犹豫的“杀寇”,而那时就算联盟和豪帅们的实力已经很强大了,但相比齐王和卫府军的实力,还是悬殊太大,联盟和豪帅们前途堪忧。 李风云若想实现自己的理想,就必须掌握实力,而要想掌握实力就必须拥有联盟,而若想维持联盟的存在,就必须给豪帅们以希望。与齐王达成的“养寇”约定,只能解决豪帅们一时的困难,却难以解决未来的危机。 说到未来,李风云做出了三个截然不同的推演。 如果东征大捷,皇帝和远征军归来,齐王必然面临政治上的重压,联盟也必然面临卫府军的围剿,双方之间的秘密约定随之破裂。这是最为恶劣的局面,但因为东征战场出现了新的变化,这一局面已不复存在。 李风云讲述了东征战场上的机密。现在他可以把这些机密的获得归之于齐王,豪帅们因此深信不疑,而豪帅们对齐王的这种盲目信任非常有利于李风云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联盟,可以轻松说服豪帅们执行自己的决策。 齐王认定,东征要延续到明年,而明年东都政局和国内局势更有利于他居外发展,所以他才敢于养寇自重,才敢于挑战皇帝和中央的权威。这随即引出第二个推演,联盟有了更长时间发展壮大,而壮大之后的联盟才有实力抢地盘,而抢了地盘的联盟才能更好更快的发展壮大,如此则未来大有可为。 但依靠联盟的力量,若想改天换地,不但需要中土大环境的配合,还要更长时间的发展,需要更大实力征伐四方,而从当前中外大势的发展趋势来看,中土尚没有分裂和崩溃的迹象,东都也不会任由联盟发展壮大以致于动摇其国祚根基,所以联盟的未来、义军的出路就像一座大山压在众人的心上,让人窒息难当,让人惶恐不安,让人夙夜无寐。 齐王的未来是什么?李风云说,齐王对于自己的未来十分乐观。齐王推断东征即便胜利了,也严重损害了国力,激化了国内矛盾,叛乱会此起彼伏,甚至东都和西京都会爆发叛乱,而更严重的是,大漠上的突厥人会乘火打劫,会乘着中土元气大伤、疲惫不堪之际南下入侵。到了那一刻,皇帝和中央腹背受敌,岌岌可危。 然后,李风云说到了大业初年的汉王杨谅之乱。这场被皇帝称之为“叛乱”的军事政变席卷了整个山东,代晋和河北更是“重灾区”,所以山东人对它的印象非常深刻,记忆犹新。 至此,李风云对未来的第三个推演也就出来了。齐王野心太大,他出京发展就是为了争夺皇统,一旦时机成熟,他必然仿效汉王杨谅,发动军事政变,以武力夺取皇统。而齐王为了拓展实力,必然在关键时刻,把“养寇”便为“招寇”,于是联盟摇身一变,可以成为齐王的军队,而豪帅们亦可“华丽转身”,由造反的贼帅变成齐王的将军,由十恶不赦的刑徒变成战绩累累的勋臣。 李风云说完了,帐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在震惊中沉思。 李风云创造的奇迹太过骇人,竟然与齐王达成了如此惊人的秘密盟约。齐王是什么人?是当今皇帝的唯一嫡子,是皇统第一继承人,是站在权力顶端的人,对豪帅们来说就如神一般存在,而李风云竟然如仙人一般化腐朽为神奇,把一件想都不敢想的事变成了现实。 而李风云对未来的第三种推演,对豪帅们的冲击就更大了,就像点石成金般神奇,虽然匪夷所思,但因为有汉王杨谅这个“前车之鉴”,豪帅们有理由相信,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众志成城,朝着这个目标努力,的确有可能实现,而且还是很大的可能。当年汉王杨谅失败了,但谁敢说,今日亲王杨喃会重蹈覆辙?他若得到上苍的眷顾,成功了呢?齐王成功了,做了皇帝,论功行赏,那么这些在他最困难的时候给予其最大支持的豪帅们,理所当然会得到丰厚的回报。 豪帅们沉思的时间太长了,以致于李风云有些不耐烦了。终于,有人说话了,甄宝车第一个开口,“明公,希望有多大?到底有多大?” 李风云知道他的意思,若第三种推演成真,豪帅们也就实现了“王侯将相”的梦想,而且是以最小代价获得的,这个诱惑太大,谁也抵挡不住。 “在某看来,至少有五成以上的可能。”李风云毫不犹豫地再次抛出了一个诱饵。 “那还有四成呢?”甄宝车追问道。 “这要看突厥人是否帮忙。”李风云答道,“若突厥人帮忙,东征结束后便爆发南北战争,那么结果可想而知,皇帝就算打赢了这一仗,国力也几近崩溃,卫府军更是损失惨重,若齐王乘机下手,则皇统必是囊中之物。” “突厥人入侵的可能有多大?”霍小汉急切问道。 “突厥人的可贺敦是义成公主,据齐王所知,义成公主早在启民可汗病逝,始毕可汗继立后,就警告中土务必要防备突厥人的入侵。皇帝之所以在西征结束不久就匆匆发动东征,正是因为南北关系日益紧张,南北大战随时都有可能爆发,不得已而为之。”李风云说道,“东征不论胜负,都严重损害了国力,卫府军也精疲力尽,正是北虏入侵的最佳良机,突厥人岂能错过?” “明公,齐王若乘着突厥人入侵的机会发动兵变,置中土安危于不顾,必将在大义上遭到天下人的谴责,即便得手了,也难以长久。”袁安也说话了,而且一语中的。自古以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齐王失道,焉能长久? “若齐王主动请缨,率军参加南北大战,建下盖世武功,则皇统更是唾手可得。”李风云笑了起来,“怕就怕到了那一刻,皇帝前怕狼,后怕虎,瞻前顾后,既担心齐王建功,以武力威胁东都,又担心齐王尾大不掉,割地称霸,拒绝齐王北上御敌啊。” 接着李风云一挥手,大声说道,“这些都是未来的事,而未来的事不可预料,我们胡乱猜测毫无意义。当前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若未来有五成以上的胜算,我们现在就是使出十成的力气,全力以赴。” 帐内气氛热烈了起来,众人兴奋探讨,而未来蓝图的明朗化,不但让众人看到了前进的方向和努力的目标,也让众人信心大增,士气空前高涨。 李风云知道自己传递出来的讯息量太大,豪帅们需要时间消化吸收,需要冷静下来权衡利弊,所以暂时中止了军议,然后他把翟让等瓦岗人请进了偏帐,直言不讳地征询他们的意见。 目前形势就是这样了,联盟马上要撤离通济渠战场,虽然接下来仗肯定要打,但会适当控制规模,不会与齐王打得两败俱伤,毕竟发展才是共同目标。联盟走了,瓦岗军独立留在通济渠战场,生存环境非常恶劣,所以李风云询问他们,何去何从?是跟着联盟一起走,还是留下来?李风云希望他们跟着自己一起走,但如果决定留下来,李风云能帮忙的就很有限,只能力所能及的送给他们一批钱粮武器。 翟让犹疑不决,十分为难。 局势变化太快,不要说翟让来不及反应,单雄信、邴元真和王儒信也是一样。今日李风云在他们的心目中已不是往昔那个白发刑徒了,而是一方枭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但实力强悍,谋略也非常人所及,不是他们所能望其项背,而李风云刚才所描绘的未来蓝图,更是让他们怦然心动,重回贵族行列不正是他们为之奋斗的目标吗? 但是,他们是河南人,他们的利益与河南利益息息相关,他们与关陇人是与生俱来的仇敌,而这次河南大灾难,生灵涂炭,使得双方之间的仇恨愈发强烈,也使得他们保持了清醒的头脑,他们不相信齐王和韦氏的承诺,李风云此举实际上就是与虎谋皮。 未来的蓝图越是美好,越是不真实。 第两百五十三章又见忽悠 翟让不敢擅自决断,与单雄信等人飞马赶回军营,召集翟弘、贾雄、单雄忠、王要汉王伯当兄弟、李公逸、周文举、王当仁等各路兄弟共同商议。 翟让严守机密,只是告诉他们李风云要撤回蒙山了,而李风云考虑到了瓦岗人的难处,比如他们都是河南人,帐下将士也都是河南人,与齐鲁人之间有隔阂,不易相处,故给了他们自由选择权。翟让非常郑重地征询诸位兄弟的意见:是离开,还是留下? 翟弘和贾雄当即意识到这里有玄机。李风云撤离通济渠战场的最佳时机应该是齐王杨喃率军出关之际,而现在齐王的军队已沿着济水一线铺开,与联盟军队正面对峙,此刻撤离非常危险,李风云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这段时间李风云与齐王招抚使之间的谈判有了结果,双方找到了共同利益所在,达成了某种秘密约定。 “白发帅走了,齐王是留在通济渠,还是尾随追击?”贾雄马上问道,“白发帅对此可有预测?” “韦保峦要收复济阴郡,所以齐王的军队肯定要尾随追击。”翟让答道,“白发帅说,未来几个月,联盟与官军必将在菏水两岸展开激战。” “留下来,我们留在河南,不能走。”贾雄毫不犹豫地说道,“白发帅撤回蒙山后,将陷入齐王杨喃、鲁郡段文操、彭城崔德本和琅琊窦璇的四面包围之中,处境极其危险。入冬后,一旦东征大捷的消息传开,四路官军必然猛攻蒙山。联盟势单力薄,白发帅即便有通天彻地之能亦难以逆转败局。” 翟弘紧随其后,表达了相同的意思。王要汉、王当仁也认为留在河南发展最为稳妥。 翟让和单雄信皱眉不语。 之前他们已经预料到留在河南发展的意见可能占据上风,毕竟现在瓦岗军也有几千人,钱粮武器也能勉强支撑,以目前的力量再加上“地利人和”的优势,还有离狐徐世鼽的帮助,瓦岗军必定会成为河南一股强大势力,会得到荥阳郑氏的暗中支持,而在荥阳郑氏的庇护下,瓦岗军平时可以化整为零,各路首领可以各显神通,独自发展,遇到恰当时机,大家则合兵一处,攻城拔寨,图谋大计。 然而这始终是混黑道,为生存而挣扎,只有短期之策,没有长远规划,更看不到未来希望,而李风云的谋划却大气磅礴,不论他是异想天开还是纸上谈兵,人家总是围绕着未来制定长远策略,以长远策略来谋划短期目标,这种高屋建瓴、高瞻远瞩的目光和纵横捭阖、气势如虹的手段才是“正道”,才能让人看到希望,即便那希望遥不可及,也会让人热血沸腾,愿意为之誓死奋战。 王儒信很彷徨,患得患失,从他的角度看李风云的未来规划如同梦幻,不真实,但瓦岗军若留在河南,始终是一群见不得光的叛贼,根本没有前途可言 邴元真则态度坚决,极力劝谏大家与联盟共进退。很简单的事,瓦岗军留在河南就是一群小蟊贼,随时有覆灭之危,就算艰难生存下来了,也难有发展,而跟着白发李风云虽然同样有覆灭之危,但联盟实力强大,一旦真正发展起来了,则有逐鹿称霸的可能。现在大家都是十恶不赦的叛贼,被官府抓到都是死,既然如此,躲躲藏藏苟延残喘还有什么意义?与其像过街老鼠一般的活着,倒不如像猛虎下山一般轰轰烈烈的大杀一场,或许就能杀出一条光明之路。 “据白发帅得到的消息,目前东征战况并不乐观,东征极有可能延续到明年甚至更久,而这必将激化国内外的矛盾和冲突,内忧外患可能一起爆发,国内局势可能越来越乱,大漠上的北虏可能南下入侵,一旦东都腹背受敌,深陷两线作战之困境,则一切皆有可能。” 邴元真详细述说了李风云对未来国内外局势的推演,最后说道,“依据白发帅的推演,明年是关键,若东征不能在明年结束,则中土局势必将迅速恶化并一发不可收拾。这是所有人都认同的观点,相信你们也能认同。” “现在我们再回到现实。现实是,我们不知道东征是否延续到明年,我们也不知道今年东征是否会胜利结束,但到了十月,也就是辽东冬季来临后,假若东征大军未能攻占平壤,那么东征就有可能延续到明年,而皇帝和东都若想把东征继续下去,就必然会下诏,继续征调粮草民夫,到那时我们也就知道结果了。” 邴元真说到这里,目视帐内众人,言辞恳切地说道,“为了未来,我们不能仓促做出决策,我们应该在三个月后再做出决策。若三个月后东征胜利结束,证明白发帅的推演完全是错误的,联盟根本就没有未来,那么我们为了生存,当然要离开联盟返回河南。反之,若三个月后从辽东传回来的消息是东征要继续进行,那么足以证明白发帅的推演是完全正确的,由此推测他对明年的国内外局势的预测是可信的,他对联盟未来的设想也同样存在实现的可能,如此一来,我们还能离开联盟吗?我们还会放弃那依稀可见的希望吗?” 瓦岗人均陷入深思之中,仔细权衡。 良久,贾雄犹豫着问了一句,“若三个月后证明白发帅的推演是错误的,我们还有机会冲出官军的包围,安全撤回河南吗?” 邴元真意识到自己的劝说起到了作用,如果连贾雄都不再坚持留在河南,那瓦岗兄弟追随联盟而去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邴元真考虑了一下,决定透露一些机密,这很有必要,能帮助瓦岗兄弟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的决定。 “肯定有机会撤回河南。”邴元真说道,“但即便如此,我们也很难生存。远征军归来,府兵返回各自镇戍区,官军拥有绝对实力,所有义军都会被清剿一空。河南就在东都边上,官军围剿力度更大,我们生存机率非常小,相比起来,倒不如藏在沂蒙山区的穷山僻壤里艰难度日。” “另外,某想提醒你们,关于李风云其人,你们了解的太少。从其指挥联盟军队成功劫掠通济渠,以及其与齐王成功达成秘密约定来看,此人的背景非同一般,而从其对未来的推演中亦可以看到,他对东都政局、对国内外局势非常熟悉,对政局背后的东西也有深刻而透彻的认知。” 邴元真的目光转向翟让、单雄信和王儒信三人。这三人知道更多机密,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很显然,白发帅不是一个普通人,更不是一个普通的北疆大盗。”邴元真继续说道,“我们瓦岗人都知道,李风云与博陵崔氏关系密切,虽然之前我们也想到李风云的身份可能非同一般,但现在看来,博陵崔氏之所以在李风云非常弱小的时候,就与其建立密切关系,显然另有玄机,而且还是非同寻常的玄机,这其中……” 邴元真看看众人,而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神情专注,目露期待之色,这让他很有些得意,“据某估猜,李风云于东征前夕突然出现在白马大狱里,与东都高层的权力博弈有直接关系。东征激化了山东人和关陇人的矛盾,双方的厮杀逐渐由东都转到了大河南北,由文斗变成了武斗。去年李风云在梁郡芒砀山举旗,同期王薄、孟让在齐郡长白山举旗,刘霸道、孙宣雅在渤海豆子岗举旗,高士达、窦建德在清河高鸡泊举旗,其后郝孝德、刘黑闼、张金称、张金树兄弟等河北诸豪纷纷举旗,而今年齐鲁举旗的豪雄就更多了,这足以说明某的估猜没有错误。为什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山东有如此多的豪雄举旗造反?大家都造谁的反?名义上是造皇帝的反,实际上就是造关陇人的反。谁要造关陇人的反?就是我们山东人。” 王伯当太好奇了,脱口问道,“那白发帅到底是何许人也?” “能与崔氏论交的,必是山东豪门,而山东豪门以崔、王、李、卢、郑五姓为最,其中王氏在晋中太原,郑氏在河南荥阳,而崔、李、卢三姓均在河北,但因为卢氏的根基重在幽燕,所以单从地域论,崔氏和李氏才是真正的河北豪门,代表了河北人的利益。” 瓦岗兄弟们吃惊不已。邴元真的意思很明显了,他推断李风云可能出自赵郡李氏。 王伯当忍不住惊呼道,“就因为他姓李?” “不仅仅是因为他姓李。”邴元真摇手道,“他是被宇文述秘密押解至东都,从白马大狱逃脱后遂举旗造反。宇文述是皇帝最为信任的大臣,假如宇文述把他押解到东都是奉了皇帝的旨意,那么就能解释他为什么要造皇帝的反、要推翻杨氏国祚了,因为他与皇帝有血海深仇。据某所知,山东豪门中遭到两代皇帝打击而元气大伤的,唯有赵郡李氏,而汉中房的李德林一支,更是被打击得体无完肤,一蹶不振。” 这次连翟让都瞪大眼睛惊呼出声了,“你说他是山东鸿儒李德林的后人? “某没有说,某如何知道?”邴元真连连摇手,“某只知道,李德林之子李百药是太子杨勇之近臣。圣主当初为晋王时出镇江左,曾邀其同赴扬州,被其拒绝,由此结下仇怨。圣主登基后,李百药惨遭报复,家族饱受磨难,所以,若赵郡李氏有人造反,某认为出自汉中房的可能性最大。” 瓦岗兄弟面面相觑,一个个被邴元真的这番玄之又玄的推测搞得心神不宁,虽然太过匪夷所思了,但隐隐约约的,又觉得能扯得上一点边。 难道还真有这种可能?若是真有这种可能,哪怕只是一星半点,也可以赌一赌,毕竟超级大豪门的实力太强,掀翻一个国祚改朝换代不是没有可能。 第两百五十四章李氏叔侄 刘智远悄然离去,在联盟高层中引起了一阵小小关注。 李密毫不关注李风云如何向部属们解释他的离去,他关注的是东都政局,是东征战场,是未来自己的命运和中土的命运。 李密赶到宋城,向叔父李丹拜别。 李丹正为通济渠战局的诡异变化而惊疑不定。据最新消息,叛军突然急速撤离,几乎在一夜间撤出了梁郡。齐王措手不及,面对叛军潮水般的全线后撤,竟然观望良久没有拿出对策,似乎谨慎的过头了。之后官军在济阴、定陶一线与叛军交战,韦云起、韦保峦收复了定陶,但受阻于济阴城,而齐王动作迟缓,直到东都补给的粮草辎重到位后,他才率军越过通济渠,东渡汴水,杀进济阴郡。 李密的出现正好解了李丹的燃眉之急。 齐王追杀叛军进入济阴郡后,通济渠的危机也就缓解了,这时候梁郡于情于理于法都要派出军队,跟在齐王后面追杀叛贼,即便本郡内的诸鹰扬军队数量有限,也要派出一些地方乡团宗团去“露个脸”,给齐王壮壮声势,无论如何都不能装聋作哑,否则不但失礼更会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但战局的变化太“诡异”了,李丹有所猜测,迟迟不敢做出决策。 李密在归途中昼伏夜行,小心翼翼,并不知道战场上的变化。听完叔父李丹的介绍后,他虽然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但情绪依旧复杂,尤其李风云临别前的那句话,至今一想起来还是让他惊悸不安,心惊肉跳。 “你是因为白发贼要撤了,所以才悄然返回?”李丹急切问道,“白发贼是否把这一机密提前告诉你了?” 李密点点头,暗自苦笑。白发贼何止告诉自己这点机密,他告诉自己的机密太多了。 “这其中必有玄机。”李丹语气笃定,又问道,“你可有所察觉?” 有关齐王的秘密关系到家族在未来政治斗争中的决策,所以李密根本就不隐瞒,当即把自己所知道的统统告之。 李丹的心情随着李密的述说而起起伏伏,其中有些是他已经猜测到的,并不感到吃惊,有些却是他没有想到的,惊讶之余,不禁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齐王可曾与白发贼见面?” 李密摇手,“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离开联盟总营,反倒是齐王的招抚使频繁进出。” “你可看到招抚使?” 李密摇摇头,“某曾想方设法打探过,但无论是齐王还是李风云,在这方面都极其小心,不要说亲眼看到招抚使的面目了,就连何时进出营帐都无从探知。” 李丹沉吟稍许,问道,“你相信白发贼的话?” 李密不假思索的点点头,“某相信。” 李丹诧异了,不知道李密为何有这种坚信不疑的态度,“你为何如此肯定?有何依据?” 李密没有说话,眼里悄然掠过一丝疑惧之色。李风云临别前的话实在是不能深思,越想越让他害怕。 李密亲自参加了杨玄感的兵变谋划,还不顾危险亲自执行这一谋划中的关键部分,当然对谋划中的所有细节都一清二楚,而这一谋划中最重要部分,正是依据东征可能会延续到第二年制定出来。东都上上下下都知道战争拖延到第二年的后果,政治上的失败已不可避免,而圣主在政治上的失利必将导致中土政局动荡,后果非常严重,相比这些严重后果,国力的过度损耗实际上根本不值一提。正因为如此,若兵变在东征的第二年的关键时刻爆发,圣主不但在政治上失利,在军事上同样失利,而由此导致的灾难性后果,不但有利于兵变的成功和皇统的更迭,更有利于杨玄感在内战中赢得最后的胜利。 李风云说,明年你们的确有机会,是不是就是指杨玄感的兵变谋划?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是不是暗指杨玄感的兵变谋划会失败?若事不可为,就去蒙山,这意思就更不用说了。如果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李风云把自己的秘密看得清清楚楚,但对自己又毫无恶意,那他的话还有什么不值得信任? 这一瞬间李密有些恍惚,眼神也特别复杂。 李丹就坐在他对面,看到李密神情变化,当即意识到这里面肯定有秘密,不过既然李密不愿说,他也无意追问,于是主动转移了话题,“去年‘失德,一案,齐王众叛亲离,腹背受敌,差点就万劫不复,受到的打击太大,有逃离东都、逃离圣主的想法也很正常,毕竟前车之鉴都是血淋淋的骨肉相残,不害怕那是假的,换做是某,某也怕,某也要逃。虽然皇帝、储君的宝座的确好,但若想坐上去,坐稳了,又岂能不杀人?尤其是骨肉亲人,威胁最大,更要杀得一个不剩,否则说不定哪天一睁眼,头颅就没了。只是,某很奇怪,齐王难道不知道,他逃得了一时,但逃不了一世?而且这一逃,还是带着军队一起逃,岂不正好送给圣主一个机会,彻底断绝他的储君之位?难道他当真大彻大悟,不要储君了?还是,他对未来的东都政局,有了错误的判断?这也说不通,凭韦家、苏家、李家那些人,又岂会对东都政局做出误判?抑或,他发了疯,决意铤而走险,仿效汉王杨谅,与圣主拼个你死我活?但齐王决不会发疯,以韦家那些天才的智慧,就算齐王发了疯,他们也有办法让齐王做回正常人。” 李密瞬间又恢复了清明,正好听到李丹最后那句揶揄之辞,不禁微微一笑 “如果东征失利呢?” 东征失利?李丹惊讶地看了李密一眼,然后嗤之以鼻,“难道太阳会从西边出来?” 几十万卫府军主力,一百多万民夫,倾尽了国力打高句丽一个弹丸小国,等于拿牛刀杀鸡,不费吹灰之力。这一仗打赢了稀松平常,打输了才是天方夜谭。另外更重要的是,这一仗圣主和改革派输不起,一定要赢。如果输了灰溜溜的回来,控制不了朝政,改革就完蛋了,所以必须继续打,而继续打在政治上就得妥协,保守派乘势反扑,更有激进势力会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痛打落水狗”,那后果就更严重,一旦再输,圣主和改革派就彻底玩完。 “如果太阳当真会从西边出来呢?” 李丹看着李密一脸郑重之色,立即意识到东征战场可能出现了意外,神情顿时严肃起来,“何解?” 李密说出了段文振遗策,以及圣主实施这个遗策的原因。 李丹想了一下说道,“若水师顺利抵达平壤,水陆夹攻,攻城时间还是较为充足,攻克平壤的可能还是存在,当然,前提是,圣主必须把足够的粮草辎重,通过一千多里长的没有任何保护的粮道,源源不断送到平壤城下,否则几十万大军支撑不了几天。” 李丹越想越怕,他可以肯定圣主绝无这等惊天地泣鬼神的本事,于是心情逐渐沉重,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太阳果真从西边出来了,这是个不好的兆头啊。怪不得通济渠战场突然变得诡异莫测,原来如此。韦氏那几个老家伙手段厉害,如果此刻不帮齐王逃出东都,某可以肯定,入冬后,圣主肯定要把齐王强行召唤去辽东行宫,囚禁在自己身边,以免被人利用挑起内战,危及到明年的东征。” “李风云也知道北平侯遗策。”李密忽然说道。 李丹略感吃惊,“齐王告诉他的?这是为何?这对齐王有害无利啊。” 李密摇摇头,“六月上,当某催促李风云向齐王发动攻击时,他告诉某北平侯有遗策。当时,整个东都都无人知道北平侯有遗策,但他知道。” 李丹吃惊了,眉头紧锁,稍稍思索了片刻后,眼里突然掠过一丝震惊,“中枢?这怎么可能?这绝无可能。”阴谋,李丹第一反应就是阴谋,他仿佛闻到了一股森冷的杀气,内心深处不自禁地颤栗起来。 旋即,他想到什么,急切问道,“他为何告诉你?他告诉你的目的是什么?他的身份非同寻常,你可曾暗中调查?事关重大,你可曾向东都、向西京求助?” 李密点点头,“某曾推演过他的身份。” “仔细说说。” 李密一一述说,不敢有任何遗漏,毕竟李丹的年纪、阅历、政治经验摆在那里,只要给他足够详细的资料,他的推演肯定更有说服力,更接近真相。这也是李密没有直接返回东都,而是绕道跑来宋城向李丹辞别的重要原因。 李丹反复推敲,思考了很久,终于开口,“白发贼曾告诉你一个重要讯息,但你在推演中却疏忽了。” 李密目露疑惑之色。 “南北大战。”李丹说道,“白发贼曾告诉你,东征与南北关系紧张有直接关系,而东征假若接连失利,南北大战的爆发就不可避免。一个部署在大漠的秘兵的确能看到这一点,但这个秘兵如果与中枢有联系,那么很显然,与其有联系的应该是闻喜公,而不是邳公。” 李密豁然顿悟。近二十年来,裴世矩始终是主掌中土国防和外交事务的中枢重臣之一,尤其自圣主登基后,裴世矩更是成为主掌中土国防和外交事务的中枢第一人。 秘兵身份,与裴世矩有密切联系,出自山东豪门,与圣主、宇文述仇怨甚深,于是李风云的秘密若隐若现了。 叔侄两人四目相顾,不约而同的说出了一个名字,“安平公。” 安平公李德林,出自赵郡李氏,山东第一鸿儒,海内知名,高齐旧臣,齐亡后入仕北周,再辅佐先帝。李德林与裴世矩的从政经历一模一样,只不过一个名气大,一个名气小,一个官职高,一个官职低。两人的年龄差距虽然较大,李德林年长,又是儒林泰斗,但因为经历相同,政治利益一致,两人亦师亦友,关系非常好。 开皇中期,李德林倒在了山东人和关陇人的斗争漩涡中。而圣主登基后,李德林的儿子,同样是儒林泰斗、海内知名的李百药因为是“太子党”,又与圣主有怨隙,惨遭报复,以致于连累到整个赵郡李氏汉中房,家族子弟几乎绝迹于仕途。 李密、李丹也是出自赵郡李氏,他们属于辽东房,从血缘上来说有些远,但几百年前终究是一家人,而且更重要的是,现在坊间盛传“李氏将兴”的谶言,一旦此事属实,对赵郡李氏来说就是灾难了,所以下一刻,李丹、李密没有丝毫犹豫就决定“封口”,再不去推演追查了。 第两百五十五章忧郁的李密 李密稍作迟疑后,旋即向李丹提出了一个疑问,“如果齐王对东征的预测十分悲观,认为有机可乘,遂与李风云达成秘密约定,那么其目的就不仅是利用李风云逃出东都,还试图拥兵自重拓张实力,如此一来,当齐王为了夺取皇统,不惜与圣主决裂,重蹈汉王杨谅之覆辙时,山东人会不会倾力支持?” 李丹沉吟良久,答道,“以某看,汉王杨谅的教训丨太过深刻,那场兵变实际上没有胜利者,皇族自相残杀,兄弟阋墙,关陇人和山东人死伤惨重,而更严重的是,生灵涂炭,中土饱受伤害。所以,圣主和齐王也好,关陇人和山东人也好,都不敢在皇统之争中轻易动用武力,毕竟现在国内外的局势都不好,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此次东征便有缓解国内外危机之目的,一旦东征受挫,圣主的意图未能实现,危机会更严重,那时若内有叛乱、外有北虏入侵,中土腹背受敌,则后果不堪设想。” 李密沉思不语。实际上他考虑的不是齐王,而是杨玄感。齐王明年是否会以武力胁迫圣主在皇统上做出妥协,李密无从估猜,不过正如李丹所分析,这种可能非常小,不论是齐王还是韦氏,不到绝望之刻都不会动用武力,而圣主从大局考虑,也不会把他们逼上绝路。但杨玄感肯定要动手了,明年东征若继续进行,对杨玄感来说是发动军事政变的最好机会,这种好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也就没有了。 然而,齐王现在举动异常,他不但在外领兵戡乱,还有拥兵自重的迹象,可以想像,一旦杨玄感在东都举兵造反,那么齐王必然要倾力剿杀,这对齐王来说可是一次千载难逢的以护卫国祚之功来冲击储君的机会。只是,两人若想赢得胜利,不但需要赢得关陇人的支持,还需要赢得山东人的支持,缺一不可,而杨玄感和齐王的背后都有庞大的关陇贵族集团的支持,所以能否赢得山东人的支持就成为关键。关键时刻,谁能赢得山东人的支持,谁的胜算就最大。 李密不得不思考,那一刻山东人会支持谁?李风云又会选择谁?是支持小越国公杨玄感,还是支持齐王杨喃? 李丹的回答有些模糊,从言辞上来看,他认为山东人会吸取汉王杨谅兵变失败的教训丨在局势没有明朗之前,不会支持两者中的任何一个。 这可以理解,对山东人来说,杨玄感和齐王杨喃都是关陇人,河洛贵族集团和关陇本土贵族集团也都属于关陇贵族集团,关陇人自相残杀,山东人当然高兴,当然要坐山观虎斗,甚至暗中推波助澜,以便渔翁得利。 李风云就是个明显的例子。他自芒砀举旗以来的一举一动,如果仔细推敲,无一不在蓄意恶化国内局势,尤其西进中原劫掠通济渠之举,更是让东都政局急骤恶化。那么,李风云的所作所为,与大河南北此起彼伏的起义大潮,是不是可以归结为,这是山东人在恶意地破坏中土的和平统一大业?李风云和山东各路义军是实施这一谋划的急先锋?既然如此,杨玄感在东都的军事政变,岂不正好符合山东人的需要? 李密的心中情不自禁地又冒出了李风云在临别前的那句话。李风云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在暗示什么?他显然知道一些相关机密,但肯定没有确切证据,就如他知道中枢有内奸一样,就目前从行宫传来的消息来看,那个人稳若泰山,隐藏得非常好,没人能抓到他叛国证据,所以裴世矩也只能是猜测,而李风云显然在试探自己,或者,他在向自己传递某种善意的讯息? 李密权衡再三,毅然决定向叔父李丹透露一些机密,看看能否凭借叔父丰富的政治经验,推测出李风云为什么要说出那句蕴藏着无穷玄机的话。 “临别前,李风云曾向某提到东都有一股阴谋推翻变革的黑暗势力,预测这股势力可能在明年东征的关键时刻下黑手,以断绝通济渠来摧毁东征,给圣主和中枢以致命一击。” 李丹诧异地看了李密一眼,不以为然的摇摇头,“不论是先帝时期还是圣主登基之后,这种谣传始终不绝于耳,充斥于朝堂之上,而事实上这就是公开的秘密,但凡因变革而利益受损的豪门世家乃至普通贵族,只要是思想顽固者,不知适者生存者,不愿随着时代的变化而改变者,都有推翻变革的意愿。”李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所谓黑暗势力,不存在于阳光之下,只存在于内心方寸之间,成不了气候,对变革亦难以构成威胁,除非乌云遮蔽了阳光,黑暗主宰了东都,否则这存在于众多贵族心中的反对力量始终不会形成一股庞大的反对势力。” “如果预言成真呢?”李密追问道。 李丹笑了起来,“随着东征的延续,国内外局势的紧张,圣主和中枢必然要想方设法稳定东都政局,为此必然实施一系列措施以防止这种恶劣局面的出现,所以某可以肯定,白发贼的预言不可能成真。” “假如……”李密笑道,“假如东都乱了,国内局势将如何变化?” 李丹的神色渐渐凝重,眼神很严肃,“你是否对某隐瞒了什么?你为何关注白发贼这句话,并认为内含玄机?” 李密急忙摇手,“某对山东人前赴后继的叛乱十分不解,尤其此次齐王出京戡乱与李风云又有直接关系,某就疑惑了,试想东征胜利,圣主和远征军归来后,这些叛逆还能生存?叛乱平息了,齐王也就失去了居外戡乱的借口,他哪来的机会拥兵自重?若局势如此发展,山东人必遭惨痛打击,而齐王亦将退出皇统之争,后果非常严重,但他们为何视若不见,一意孤行?某认为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们认定东征必败。东征败了,圣主和中枢失去权威,失去对朝政的绝对控制,他们也就有了翻天覆地的机会。既然如此,某就不得不问一句,东征为何必败?唯有一个可能,粮草不继,而导致粮草不继的原因只有一个,运河水道断绝。所以,某认为,白发贼这句话不但内含玄机,而且隐有所知。” 李丹这才重视起来,想到齐王不计后果的“逃”出东都,而韦氏等关陇本土豪门不但不予以阻止,反而给予帮助,这本身就说明东都政局危机四伏,杀机重重,已经严重威胁到了齐王的生命安全和已经严重危及到了韦氏等关陇本土豪门的切身利益。 山东人前赴后继的叛乱,当然不是为了送死,而是要达到某种目的,为此他们的确有可能联合东都的激进势力,在东征的关键时刻断绝通济渠,控制东都,甚至更迭皇统,另外拥立一个皇帝,如此一来内战爆发,而山东人的叛乱者却摇身一变,成了新皇帝的拥护者,有了合法的身份。若能再进一步,推翻圣主,那么东都的激进势力就能如愿以偿的推翻改革,而山东人亦能借此机会大量进入朝堂,东山再起。 如果中土局势如此发展,赵郡李氏在关键时刻的决策至关重要,若能掌握先机,则能影响甚至决定赵郡李氏的未来。李风云内含玄机的这句话,是不是就是提醒和告诫李密所属的辽东房子弟,提前做好准备,以应对即将到来的中土乱局? 李丹反反复复推演,仔仔细细权衡,良久,他叹了口气,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九月之后,若东征失利,某将引咎请辞,离开梁郡,离开通济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李密愣然,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试探,不但没有从叔父李丹的嘴里得到自己所需要的答案,反而让叔父李丹做出了离开通济渠的决策,这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而更重要的是,叔父李丹的离去,将破坏杨玄感的兵变谋划。当初李丹调任梁郡太守,杨玄感可是从中出了大力,目的就是想关键时刻利用一下赵郡李氏这个山东豪门的影响力,以最大程度的赢得山东人的支持。 李密面无表情,心里却乱了,急切间茫然无措。 李丹继续说道,“这次你悄悄赶来通济渠,主动与白发贼建立了联系,不但利用颖汝人的力量暗中帮助某度过了危机,还从白发贼那里获悉了众多机密。而白发贼的身份与我们的猜测估计相差不会太大,这从你临别前,他给你的告诫中可以有所窥探,若没有非同寻常的关系,他决不会向你透露此等机密。 “叔父的意思是……” “正如你所说,中土局势的日益恶化,与山东人的推波助澜有直接关系,而今日局势的恶化,很可能是为明日局势的颠覆做准备,山东人即便不是这个颠覆阴谋的制造者,也肯定是知情者,否则山东人绝无可能不计后果、不惜代价、前赴后继、此起彼伏的举兵叛乱。对某来说,眼前这个危机不但没有化解,反而更严重了,因为眼前这个危机实际上是未来更大危机的开始。某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家族,都必须以最快速度离开通济渠。” 李密迟疑了片刻,问道,“在叔父看来,明日那个更大危机一旦爆发,山东人是否会参与其中?或者给予支持?” 李丹摇摇头,“千万不要低估圣主的智慧,更不要低估那些对圣主忠心耿耿的臣僚们,他们之所以能主掌朝政、口含天宪、为所欲为,正是因为圣主的存在,所以,任何危及到圣主权威的人和事,都将遭到他们的疯狂打击,为了保护圣主和他们的权利,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尤其这种关键时刻,东征正在进行,北虏虎视眈眈,南北大战随时都会爆发,中土命运攸关,任何危及圣主的举动,实际上都等同于背叛国祚,背叛中土,必会遭到圣主毁灭性的打击。这一刻,他们已疯狂,中土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可以击败他们,所以某没有选择,某将毫不犹豫的离开通济渠,逃离风暴的中心。毋庸置疑,某的选择就是李氏的选择,也是大多数山东豪门世家的选择。” 李丹的家族就属于赵郡李氏辽东房,是山东豪门世家之一,而李丹在这次通济渠危机中,就充当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通过与李风云的秘密约定,在保持通济渠畅通的同时,保障联盟义军劫掠通济渠。而面对未来可能存在的巨大危机,李丹的选择是“逃避”。“逃避”的目的名义上是保护自己,实际上就是坐山观虎斗,任由关陇人之间杀得尸横遍野。 李密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但这个答案让他非常失望。李丹在家族中有相当大的话语权,而李密一个戴着“太子党”帽子早已绝于仕途的家族小字辈,在关系到家族命运的决策中,基本上没有话语权。李密有些懊悔,早知如此,他就不来宋城向叔父告别,并以透露机密来试探叔父对未来东都军事政变的态度,然而事已至此,木已成舟,懊悔都来不及了。 李丹轻轻挥手,眼神冷漠,隐含丝丝杀气,“我们乐于见到关陇人自相残杀,但决不会重蹈汉王杨谅之覆辙,参与这场厮杀,给关陇人陪葬。我们的主旨很简单,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机会,摧毁关陇人,埋葬关陇人。等到关陇人衰落了,自然就轮到我们山东人主掌朝政,掌控中土的未来。” “你马上返回东都,把此行经过,事无巨细的告诉家中长者。某的书信将比你早一步抵达家中,估计家中长者会马上开始应对部署。不出意外的话,当东征失利的消息传回东都后,家族将陆续赶赴西京,而你必须去西京。” 李密脸色稍变,刚想争辩,却被李丹阻止了,“如果你不回西京,那就去河北,去找李百药,查清李风云的身份。” 李密更不愿意了。李丹的目的不是让他去找李百药,去查李风云,而是不要他回东都。家族中的长者对他的想法和行踪还是有所了解,知道他是东都激进势力中的一员,对他始终抱着警惕之心,担心他头脑一热做出冲动之事,给家族带来祸端。 李密无意违背李丹的意愿,他决定先回东都,至于自己要做的事,谁也阻止不了,而家族即便因此受到了连累,但凭借李家的地位、权势以及与皇族的姻亲关系,只要在政治利益上向圣主做出较大妥协,肯定相安无事。 在离开宋城前,李密秘密约见了韩相国。 在这场危机中,韩相国做为通济渠黑道势力的“大佬”,不但从通济渠上掳掠了惊人的利益,还与义军联盟里的很多将领建立了密切关系,甚至通过一些联盟留守总管韩曜的老部下,与联盟总营都有来往。据韩相国获得的最新消息,以翟让为总管的瓦岗军与联盟一起东撤齐鲁了,并没有像河南人估猜的那样留下来。 李密也认为翟让和瓦岗军会留在河南,但瓦岗人的选择却让他大感意外。之所以认为瓦岗人会留下来,是因为现在瓦岗军的主要力量都来自济水一战的俘虏,而这些俘虏都是河南地方的乡团宗团,而这些乡团宗团的团主、佐史均是河南地方的贵族豪望,都是荥阳郑氏的附庸,对荥阳郑氏言听计从。这些人如果要离开瓦岗军,翟让不会强行挽留,瓦岗人根本就不敢得罪荥阳郑氏。 当初李风云之所以把这些俘虏全部交给瓦岗军,同样是不愿意得罪荥阳郑氏。济水一战本来就是双方之间的默契,联盟获得了大量武器,如果还把人扣下,那就不知进退了,所以李风云把人都交给了翟让,你怎么处置都行,全部放了都行。 但这些人全部留在了瓦岗军,瓦岗军一夜壮大,这显然是荥阳郑氏的意思,荥阳郑氏需要这股势力的存在,以方便他们更好的操控河南局势。从这一目的出发,当李风云和义军联盟撤离通济渠时,瓦岗军肯定要留下来,退一步说,就算翟让等瓦岗人愿意继续追随李风云,但那些忠诚于荥阳郑氏的义军首领会脱离瓦岗军,继续为荥阳郑氏效命。然而根据韩相国得到的消息,瓦岗军整体东撤了,一个人都没有留下,所有大小首领都愿意继续追随李风云。 荥阳郑氏为何要放弃这股河南地方势力?目的何在? 李密不能不恶意地揣测荥阳郑氏的用心。这次荥阳郑氏得到了颖汝贵族的帮助,未来颖汝贵族还将兑现承诺,任由河南灾民返回家园,只要他们愿意回家,就绝不强留,而荥阳郑氏的回报是什么?李密知道杨玄感的用意,那就是在关键时刻,需要荥阳郑氏的绝对支持。很明显,荥阳郑氏已经看到了未来危机,但他们受制于对手,应对手段很少,为未雨绸缪,毅然舍弃了瓦岗军。瓦岗军对荥阳郑氏来说是一把双刃剑,自己用称心如意,但给别人用就危险了,十有**会杀了自己。 李密心情忧郁的乘舟北上,沿着畅通无阻的通济渠返回东都。 第两百五十六章齐王的情商有问题 当日义军联盟杀进通济渠的速度很快,今日义军联盟撤出通济渠的更快;当日义军联盟沿着济、菏一线攻城拔寨,势如破竹,而今日义军联盟沿着济、菏一线大踏步后退,所有城镇尽数放弃。 齐王杨喃指挥两万大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济、菏一线,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数日内便基本上收复了济阴全境,唯有菏水下游的金乡城依旧控制在义军手里。 齐王杨喃报捷东都,气势如虹,扬言半个月内,将斩杀白发贼,剿灭鲁西南叛军。 治书侍御史韦云起挟戡乱大捷之威,意气风发地返回东都。 三个月后,若东征失利,齐王正式实施居外发展之策,那么韦氏在东都的策应就至关重要。齐王的政敌太多了,就连圣主都会想方设法将其禁锢于身边,所以齐王如果没有韦氏及其他关陇本土势力的支持,仅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居外,更不要谈发展了。韦云起火速返回东都,正是要与东都、西京的关陇本土权贵们,就齐王居外发展进行全方位的商讨,趋利避害,并拿出具体的应对策略,若东征胜利,迫不得已之下可能要放弃齐王,反之,他们就要与齐王内外呼应,竭尽全力帮助齐王赢得皇统。 韦云起刚刚抵达浚仪城,便接到了济、菏战场的急报,官军遭遇重创。 义军联盟在撤退过程中一分为二,李风云率内府主力北上东平郡,潜伏巨野泽,伺机反扑,而外三府诸军则撤至鲁郡、彭城和济阴三郡的交界处,死守金乡、高平、方与和谷庭四城,依托菏水、泗水、恒公渎和水四条水道构筑起坚固防御,把官军主力吸引在菏、泗一带。正当齐王指挥大军猛攻金乡之刻,李风云率内府三军离开巨野泽,沿济水悄然南下,以雷霆之势一举攻陷定陶,把囤积在城中的粮草武器劫掠一空,然后狂攻济阴首府。齐王闻讯,火速分兵支援济阴。李风云围城打援,中途设伏,打了支援官军一个措手不及,两千府兵溃不成军,几乎全军覆没。 一夜间,济、菏战场风云突变,戡乱形势骤然恶化。齐王无奈,只好退守济阴,同时急奏东都,恳请东都紧急调拨粮草武器以作支援。 杨喃非常愤怒,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李风云。李风云这个巴掌打得太狠了,不但把他打得鼻青脸肿,颜面尽失,还使得他麾下大军因为缺少粮草武器而不得不由攻转守,之前的所有优势丧失殆尽。 回到济阴,看到一脸沮丧的韦保峦,杨喃忍不住怒声咆哮,“定陶怎会失陷?济阴与定陶只有一河之隔,两城相距不过二十余里,在白发贼攻打定陶的时候,你在于什么?你的军队在哪?二十余里的路程,你为何救援不及,竟让白发贼攻陷了定陶,把城内粮草辎重劫掠一空?你告诉孤,为什么有此等惨败?到底是孤指挥不利,还是你故意纵敌,在孤的背后下黑手?” 韦保峦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但仗打败了,让齐王丢了脸面,于情于理他都有责任,所有初始还诚惶诚恐,等到齐王怒不可遏的这么一吼,韦保峦憋在心里的火气顿时爆发了。 “某早就说过,白发贼阴险狡诈,是一头吃人的狼,千万不要中了他的诱敌之计,但是……” 韦保峦不想火上浇油,让杨喃失去理智,后面的话就没有说了,点到为止。当初韦保峦的确劝谏过,叫齐王小心谨慎,但齐王认为自己手上有两万精锐,所向披靡,白发贼不堪一击,所以根本没有听进去,追在义军后面一路狂攻,大有不把白发贼赶回蒙山誓不罢休之意,早把与白发贼的约定丢到了脑后,结果一头栽进了陷阱里,损失惨重。 “什么诱敌?以叛军那点实力,拿什么诱敌?”杨喃更加愤怒了,指着韦保峦的鼻子吼道,“你告诉孤,你为何没有及时支援定陶?” “白发贼在河对岸重兵阻击,而某只有一千人,既要守城,又要救援,有心无力。” “有心无力?孤的粮草辎重都在定陶,你不知道?定陶比你的首府更重要,你不知道?” “若白发贼调虎离山,某倾力攻击,岂不正中贼计?”韦保峦辩解道,“若某丢了济阴,又未能救援定陶,岂不让白发贼断了大军的退路,让主力陷入叛军的包围?” 杨喃气得面红耳赤,“孤帐下猛将如云,悍卒无数,怎会陷入叛军的包围?就算孤陷入叛军的包围,白发贼又能奈我何?” 韦保峦也是气得两眼翻白,这个齐王才智的确不凡,可惜养尊处优,又没上过战场,只会狂妄自大,纸上谈兵,典型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某说过,定陶要重兵驻守,济阴也要部署重兵,至于攻打金乡城,有李郎将足矣,因为出了金乡向东就是鲁郡,那是段文操的防区,是齐人的地盘,而向南则是彭城,那是梁德重和崔德本的防区,是徐州地境。” 韦保峦还是只说一半话,另外一半不能说,说出来就是刺激杨喃了。齐王不会连一些基本常识都不知道吧?齐王不是不知道,而是出京后,权力**过度膨胀,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以为所有地方贵族、地方官员都会仰视自己,对自己惟命是从,结果许多常识性的东西直接无视了。 依据东都的决策,齐王出京戡乱的范围是通济渠一线,主要是河南地区,所以齐王即便要尾随追杀叛贼,也不能超过河南地境。当然了,齐王可以无视东都,毕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以先斩后奏,但军队有军队的规矩,地方上的规矩就更多了,齐王可以无视东都,却不能无视地方官府和地方鹰扬府,否则处处碰壁,寸步难行。 齐王在没有圣主诏令和东都同意的情况下,若想进入齐鲁和徐州戡乱剿贼,首先必须赢得这两地军政长官们的许可,这是基本法度,也是最起码的礼节。齐鲁是右候卫府的防区,现由水师副总管、樵公周法尚暂时代理镇戍职责,另外因为齐鲁叛贼太多,剿贼任务重,诸如鲁郡太守段文操、齐郡郡丞张须陀都暂领军权。徐州是左骁卫府的防区,现由虎贲郎将梁德重代理卫戍重任,彭城郡丞崔宝德也暂领军权。这些人隶属不同的政治集团,有不同的政治利益,再加上还有让这些长官们都为之头痛的地方势力和地方利益的存在,所以齐王若没有让他们接受的理由,没有足够的利益给予,没有能够打动他们的条件,是绝无可能进入这两个地方,更不要说在这两个地方发展自己的实力了。 齐王要居外发展,要在河南、齐鲁和徐州三地发展,但这三地都不是齐王的势力范围,所以齐王必须首先实现“居外”,首先要在河南站住脚,然后再通过一系列的运作,与齐鲁人、徐州人达成妥协,竭尽所能把自己的势力延伸到这两大区域,之后才能谈发展,而发展的前提是,齐王必须赢得这三地本土势力的支持,否则不要说发展了,他连脚都站不住,连“居外”都实现不了。河南、齐鲁和徐州三地的本土势力非常强大,任意一个本土势力如果与齐王正面对抗,必然会引起地方上的剧烈动荡,而这是圣主和东都所不能接受的,最终结局是齐王被逼回京,居外发展之策失败。 当初谈判的时候,李风云为什么会提出这一约定,而韦福嗣接受了呢?原因就在如此。 所以韦保峦的意思很明显,打到金乡就不打了,依照与李风云的约定,以菏水为界,双方对峙,然后依据形势发展,该打的时候就打,不该打的时候各行其事。齐王该于什么事?不是剿贼,不是打仗,不是与李风云在战场上分出胜负,而是想方设法先在河南站住脚,同时进行一系列运作,把势力范围延伸至齐鲁和徐州。而要实现这一目标,不但需要时间,更需要时机,尤其需要国内外大势的恰当配合,天时地利人和等必须因素一个都不能缺。 但齐王现在在于什么?在打仗,在抢虎贲郎将李善衡的活儿。该于的不于,不该于的他于得比谁都欢,本末倒置。而本末倒置的结果是什么?是破坏了秘密约定,结果激怒了李风云。李风云毫不犹豫,一刀就剁在齐王的肩膀上,把他砍得痛彻入骨,鲜血四射,但即便如此,齐王都没有“清醒”过来,依旧像个疯子般乱跳乱吼,这不禁让韦保峦大为失望。如此齐王,扶得起来吗? “稍安勿躁。”沉默不语的韦福嗣终于开口了。 他的话比韦保峦的话管用,但从齐王发动攻击,头脑发热开始,他始终一言不发,其目的就是想看看“真实”的齐王到底有几斤几两,结果惨不忍睹,不过他知道齐王有才智,缺少的是实践,是在艰苦环境下的锤炼。 从教育孩子的角度来看两代皇帝,韦福嗣认为先帝比圣主高明。孩子放在温室里成不了才,必须放养,必须给他们实践的机会,但先帝做过了,几个孩子是成才了,野心也大了,没有他们不敢于的事,结果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一幕幕人伦悲剧先后上演。圣主吸取了教训丨但也做过了,把孩子放在密不透风的温室里养,那不是教育,而是囚禁,结果自小就聪慧过人的杨喃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年龄是快而立了,但很多方面还是一个孩子。 韦福嗣叹了口气,决心承担起师傅的责任,一步一个脚印,脚踏实地,慢慢来,还有时间,还来得及,只要有决心有信心,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第两百五十七章齐王要低调 “目前,通济渠危机已经缓解,济阴郡也已收复,鲁西南诸贼也败退而走,我们此次戡乱的主要目标已经完成,所以接下来我们不是继续剿贼,而是保障河南地区的稳定,保障通济渠的畅通,防止鲁西南诸贼再次侵扰通济渠。”韦福嗣慢条斯理地说道。 齐王杨喃愣住了,不剿贼?白发贼就在眼前,为何不剿?如果不剿,任由白发贼猖獗,岂不正好给了东都政敌攻击孤的借口?孤与白发贼的秘密约定,岂不有暴露的危险? 杨喃正想反驳,却看到坐在韦福嗣身边的韦保峦面露笑意,频频点头,似乎颇为赞同韦福嗣的说法,顿时警觉起来,硬是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强忍怒意,耐心凝听。 韦福嗣看了杨喃一眼,抚须一笑,继续说道,“日前水师已由东莱渡海远征,齐鲁和徐州诸鹰扬得以腾出手来,把主要力量用来剿贼。恰在这时,劫掠了通济渠的鲁西南诸贼撤回了蒙山,只是今非昔比,白发贼实力大增,不仅对鲁郡和彭城构成了严重威胁,对整个齐鲁和徐州地区都构成了威胁,这迫使齐鲁的张须陀和段文操、徐州的梁德重和崔德本不得不倾力围剿。然而,白发贼手段了得,之前西进中原劫掠通济渠就是神来之笔,可以预见,一旦齐鲁和徐州对其实施南北夹击,其必有脱困之策。” 杨喃明白了,这才醒悟过来,暗叫一声惭愧,自己果然想错了,也做错了 把白发贼赶出河南,逐回蒙山,等于把剿贼的包袱丢给了齐鲁和徐州。偏偏此刻东莱水师渡海远征去了,两地诸鹰扬的主要任务已经改变,由确保沿海运输通道的安全转为戡乱剿贼,而此刻实力大增的白发贼的“回归”,不但让两地形势骤然恶化,也让他们的剿贼任务突然加重。 齐鲁的形势本来就不好,尤其鲁中、鲁东贼人如云,剿不胜剿,张须陀头痛不已,根本无力兼顾鲁西南,而鲁西南的段文操实力有限,以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对付不了白发贼。徐州梁德重的主要任务是保护淮河和运河水道,确保南北运输大动脉的畅通,所以对他而言,只要白发贼不危及到运输通道,他不会投入主要兵力去剿贼,而彭城郡丞崔德本则不得不与白发贼正面对抗,但他与段文操一样实力有限。如此一分析,事情就简单了,鲁郡段文操和彭城崔德本围剿不了白发贼,但又不能让白发贼祸害齐鲁和徐州,于是只能向齐王杨喃求助,而杨喃便可借助这个机会,与齐鲁人和徐州人展开合作,为自己的居外发展之策打下基础。 杨喃怒气渐消,只是连遭挫折,情绪很差,神情有些沮丧。 韦保峦瞥了他一眼,颇为不屑。 韦福嗣却是很欣慰,杨喃一点就通,才智没得说,欠缺的只是经验,相信很快就能成熟起来。 “定陶一战打得好。”韦福嗣冲着齐王挥挥手,示意他不要把一时的胜负放在心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确可以证明你的实力,但这对你没有好处。你实力越大,对别人的威胁就越大,敌人也就越多,受到的攻击也就越多,防不胜防,危机四伏,所以你一定要韬光养晦,要表现平庸,要留下让人诟病的把柄,让人觉得你不堪大用,这样你对别人的威胁就小,受到的攻击也就越少,唯有如此你才有成功的可能。” 杨喃微微颔首,沉默不语。 “锋芒毕露的后果就是身死族灭。”韦保峦冷笑道,“去年你差点被东都那群恶狼撕成了碎片,难道转眼就忘了?还有,何谓养寇自重?白发贼和鲁西南诸贼对我们很重要,不但现在重要,将来更重要。如果有一天,你能掌控这股力量,能够赢得山东人的支持,你赢得皇统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韦保峦的语气很不好,但杨喃没有生气。有些事想通了,心境也就不一样了。 “把定陶一战如实奏报东都。”杨喃果断说道,“孤要钱粮武器,越多越好,另外警告东都,若迟延不给,孤抵挡不住白发贼的反攻,通济渠极有可能再次陷入危机。” 韦福嗣和韦保峦相视一笑,对杨喃的这道命令颇为赞许。既要表现平庸,又要授人以柄,还要持之以恒的做下去,不容易啊。 联盟总营屯驻于恒公渎东岸的亢父城外。 恒公渎是一条人工河,济水由巨野泽方向通过这条人工河南下,与菏水、泗水连到一起。初秋将至,凉风习习,泛舟河上,怡然自乐,倒也别有一番情趣,可惜战乱时代,人命贱如狗,为了生存不得不日夜厮杀,哪有闲情雅致风花雪月?李风云站在船头望着苍茫暮色,深深吸了口气,把心中那点感慨化作浊气缓缓吐出,然后转身走进了船舱。 舱内联盟统帅济济一堂,正三三两两低声交谈,看到李风云出现立即安静下来。 撤离通济渠前,李风云曾在联盟高层军议上,给联盟的未来做了三个推演。其一是东征胜利了,远征军归来,联盟遭到血腥镇压;其二是东征延续下去,远征军滞留辽东,联盟因此要抢地盘,抓紧一切时间发展壮大;其三则是东征失败,南北大战爆发,联盟借助齐王杨喃之力,在建下抵御北虏功勋的同时,帮助齐王杨喃夺取皇统,由此华丽转身,完成“王侯将相”的梦想。 当然,对联盟最有利的局面是国祚败亡中土崩裂,联盟逐鹿称霸,但就目前形势来看,这绝无可能,即便是第三个推演,亦很不真实,但有希望,而第二个推演极有可能变成事实,所以联盟撤回鲁西南后,当前的首要任务是抢地盘。做流寇只能解决一时问题,解决不了长久危机,因此联盟通过劫掠通济渠壮大之后,接下来就要抢地盘了。 抢地盘需要实力,而守地盘更需要实力,但联盟实力的壮大,必然会破坏地方局势的稳定,损害地方势力的利益,会严重影响到东都政局、中央对地方的掌控以及整个国祚的安危,所以可以预见,就算东征要延续到第二年,远征军滞留在辽东战场上,圣主、东都、卫府和地方官府、鹰扬府乃至地方势力也不会任由联盟壮大,必定会竭尽全力进行围剿,必定要想方设法把联盟这个极度危险的存在彻底扼杀。 当前官军的力量远远超过了联盟。齐鲁有右候卫府留守诸鹰扬,有张须陀、段文操募兵而建的齐鲁地方军;徐州有左骁卫府留守诸鹰扬,有崔德本募兵而建的彭城地方军;河南有齐王杨喃的戡乱大军;另外水师从东征战场返回后,不论明年是否第二次渡海远征,都会加入戡乱剿贼,毕竟维护国祚稳定和剿杀叛乱逆贼是军队的职责所在。 联盟正好处在河南、齐鲁和徐州三地军队的包围之中,仅靠联盟的力量不要说抢地盘了,就连击败官军的围剿都困难重重,所以李风云给出的对策是,寻找外援,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第一个可以结盟的外援就是鲁中、鲁东的各路义军,但令人头痛的是,孟让、左君衡、左君行、裴长子、郭方预等义军首领各自为战,一盘散沙,至今没有结成同盟形成合力,没有用一个拳头对外,结果被张须陀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把各路义军打得狼狈不堪,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第二个可以结盟的外援是河北义军,尤其紧靠大河的渤海豆子岗义军,还有平原郡的郝孝德、刘黑闼,清河郡的张金称张金树兄弟,至于高鸡泊的高士达和窦建德,路程上远了一点,远水解不了近渴,但河北义军同样是各自为战、一盘散沙,因此就算双方结盟了,河北义军能够给予的支援也极其有限。 联盟需要实质性的支援,而从目前形势来分析,真正能给予联盟实质性支援的,唯有鲁中和鲁东义军。如果孟让等义军首领能够结盟合作,一致对外,与联盟形成南北呼应之势,则齐鲁义军即便不能横扫齐鲁大地,最起码可以抗衡官军,暂时解决生存问题。 如何才能让孟让、左君衡、郭方预等各路义军结盟合作?这就需要一个实力强大、声望很高,且被大部分豪帅所接受的义军首领,而这个人非王薄莫属 去年王薄被张须陀击败,好在上苍眷顾,大河冰封,王薄率残部逃亡河北,避难豆子岗,但寄人篱下始终不是长久之计,王薄日思梦想的便是重新杀回齐鲁。 “我们只要帮助王薄杀回齐郡,让王薄再次回到长白山,那么以王薄的威望,足以把鲁中、鲁东各路义军联合起来,共抗官军。”李风云信心十足地说道,“而要让王薄杀回齐郡,首先就要击败张须陀,但击败张须陀的难度很大,比较稳妥的办法是把张须陀拖在鲁西南战场,给王薄渡河南下创造机会。而以联盟实力,某有绝对把握把张须陀拖在鲁西南。” 李风云的建议得到了大家的支持,随即形成决策,具体实施。 甄宝车派出得力部下为信使,即刻赶赴河北豆子岗寻找王薄。 军议解散后,李风云留下了翟让和单雄信,商量结盟徐世鼽的事。离狐徐氏做为河南最大的航运巨贾,肯定能给联盟以帮助,所以李风云打算请单雄信亲自跑一趟离狐,把徐世鼽请到联盟来。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现在瓦岗军已成为联盟一员,徐世鼽也应该进入联盟了。 第两百五十八章唱白脸的宇文述 夏末,东征战场,鸭绿水。 远征军行进速度缓慢,一则高句丽人坚壁清野,大肆破坏道路,二则今年雨季来势较猛,雨水连绵,河流暴涨,路面更是泥泞不堪,其三则是考虑到粮草供应十分艰难,将士们不得不带足了整整一个月的口粮,同时因为千里跃进,超远距离作战,为保障速度,不得不大量减少车辆,但必要的作战装备又不能减少,相反还要增加,于是卫士们的负重远远超标,严重超出了体力的承载限度。 道路坏了,桥梁断了,有选锋军在前面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但卫士们的负重超标,就只能自己解决了,体力好的就咬牙坚持,体力不好的就麻烦了,上官责骂是小事,拖累了团队的行军速度是大事,那是要砍头的。迫不得已之下,卫士们只好偷偷减负,每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把所带的口粮和衣服等暂时用不上的东西埋进土里,这样十天半月下来也就减负得差不多了。 此事严重违反军纪,但此事更严重背离了客观事实,下达命令的统帅们太官僚了,而基层军官既要面对怨声载道的士兵,又要面对不讲情面的上官和冷酷无情的军纪,稍有应付不好,不是丢官就是掉脑袋,被逼无奈,也只能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了,对士兵的“减负”睁只眼闭只眼,视若不见。 只是,当远征军所有卫士都在“减负”,所有基层军官对此均视若不见,必会造成严重后果。事情暴露后,虽然法不责众,但造成的后果已事实存在,已经对远程攻打平壤造成了影响,为此,统帅们首要考虑的不是自己将要为此承担多大责任,而是麾下三十万远征将士的生命。 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明确提议,紧急禀奏圣主和中枢,详细述说远程攻击平壤所面临的诸多困难,以及由这些困难所产生的事实存在的、足以危及到远征军安全的巨大危险。 实际上目前粮食还能支撑,虽然卫士们埋掉了自己后半程的口粮,但辎重营的粮食足够支撑远征军半个月的用度,只是如此一来,远征军攻打平壤的时间连半个月都没有了。从军事常识来说,这一仗不能打了,条件不具备。当然了,若后方能把粮草武器及时送到平壤城下,并且源源不断的送过来,这一仗依旧可以打,但问题是,圣主是否敢保证?中枢是否敢为此负责? 尚书右丞刘士龙明确反对。从政治上来说,今年结束东征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从当前战局来说,远程攻击平壤,水陆夹击,是唯一可以实现这一目标的攻击手段。而从军事角度来说,水师已经出发了,马上就要抵达平壤了,这时候陆路突然撤军,等于让高句丽人集中全部力量攻打水师,这岂不陷水师于危境?再说了,能否一举攻克平壤,粮草并不是决定性条件,只是必备条件之一,所以刘士龙认为,不能以粮草为理由,停下攻击平壤的脚步。 刘士龙坚持杀到平壤,坚持水陆夹击平壤。你连平壤都没到,你怎么知道自己就不能创造奇迹,一举攻克平壤?退一步说,就算未能攻陷平壤,大军撤回了,那也总比半途而废好,最起码对上对下都有所交代。另外更重要的是,远征军此举,可以向高句丽人表明自己不打下平壤、不灭亡高句丽誓不罢休的决心,这必然会打击高句丽人的士气,让高句丽人害怕,或许便能迫使高句丽王举国投降,或者迫使平壤内讧不攻自破。 前线最高统帅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认可宇文述的建议,他本来就不支持实施段文振遗策,从稳妥安全的角度出发,远征军理应止步于鸭绿水,先把高句丽的半壁江山拿下来,然后利用一个冬天的时间巩固胜果,囤积粮草,为明年攻陷平壤、灭亡高句丽打下坚实基础。 但他不仅仅是军方大佬,还是政治大佬,他考虑问题的角度不能只限制于军事,还必须从政治层面权衡得失,为此他不但要认真对待刘士龙的意见,还要反复思量宇文述的提议。显然,宇文述的提议居心叵测,包藏祸心。宇文述是圣主的绝对亲信,是圣主在军方的代言人,是中枢核心层成员之一,如此人物竟单纯从军事上考虑问题,这明显就不对,说句不好听的话,宇文述摆明了就是给于仲文挖坑。 此次远程攻打平壤,前线总指挥是于仲文,理由很简单,从军事立场考虑,于仲文是军方第一大佬,不但德高望重,功勋赫赫,更有丰富的临战指挥经验,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如果从政治立场考虑,宇文述位高权重,凌驾于于仲文之上,是理所当然的总指挥人选。 但圣主为什么要让宇文述屈居于仲文之下?宇文述又为何能忍受这样的委屈,甘心辅佐于仲文?官僚贵族们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件事最弊屈的不是宇文述,而是于仲文,于仲文就是一“替罪羊”。仗打赢了,功劳是大家的,见者有份;打输了,第一责任者当然是于仲文。 对圣主来说,于仲文可以舍弃,但宇文述绝对不能舍弃。宇文述不仅是圣主的心腹,是圣主的支持者,更是圣主和中枢的脸面,如果宇文述出任前线最高统帅,打了败仗,宇文述固然要接受惩罚,圣主和中枢也是颜面尽失,权威丢尽。所以从圣主和中枢的立场来说,宇文述肯定要去前线,圣主和中枢唯有通过宇文述,才能如臂指使地遥控远征军,让远征军按照圣主和中枢的意图去实现攻击目的,但总指挥绝对不能是宇文述,必须是其他人,于是于仲文非常不幸地坐上了这个“烫手”位置。 于仲文心知肚明,不论他愿意还是不愿意,这个位置都是他的,但他是什么人?他岂肯做“替罪羊”?岂肯为他人做嫁衣?大军上了征途,他就牢牢抓住了指挥权,根本就不卖宇文述的帐。我说怎么打就怎么打,你不要啰嗦,更不要于涉,打输了我认了,打赢了功劳少不了你的,总之一句话,前线我说了算。 宇文述岂肯放权?事关重大,他不敢放权,任由于仲文为所欲为,因为他知道圣主的秘密,圣主要求他不惜代价向平壤推进,以牵制高句丽人的主力,掩护来护儿的水师先打平壤。但这个秘密于仲文不知道,于仲文还以为来护儿在海面上等着他,与他一起联手夹击平壤,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于仲文会稳扎稳打,徐徐推进,利用己方的优势,利用敌人的阻击,想方设法在平壤城外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这样既有利于后期的攻城大战,亦有利于己方从容撤军。如此一来远征军的推进速度就慢了,对高句丽人的牵制力就弱了,就不利于来护儿攻打平壤。 事实也的确如此,于仲文求稳,他嘱咐各军统帅务必求稳,切莫冒进,切莫让卫士们筋疲力尽,宁慢莫快,而高级军官和基层军官之所以纵容默许士兵们私自“减负”,也正是因为于仲文从这一命令中所传递出来的“消极怠战”的讯息。至于于仲文是不是有心利用粮草不足做文章,是不是早就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是不是以无功而返为目标来制定行军计划和攻击部署,那就不得而知了。 无奈之下,宇文述唱白脸,处处与于仲文对着于,而刘士龙唱红脸,屡屡与宇文述对着于。于仲文做决策的时候,不能不与宇文述和刘士龙商量,但宇文述与他对着于,而刘士龙又与宇文述对着于,两人常常争得面红耳赤,而于仲文对这两个人敬而远之,一个都不相信,结果可想而知,鸡同鸭讲,三个人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 到了鸭绿水,于仲文更谨慎了,迟迟不渡河。宇文述气不过,于脆给他挖坑,你既然不渡河,那于脆就以粮草不足为由,上奏圣主和中枢,不走了,这仗不打了,今年的东征到此为止吧。 这样的奏章于仲文当然不会写,写了也白写,圣主和中枢即便现在“放他一马”,但这笔帐肯定记上了,秋后一起算。 三个人正在为是否渡河、何时渡河争执不下的时候,高句丽的使者来了。来者身份高贵,高句丽王下第一人,宰执乙支文德。 乙支文德开门见山,说自己是来投降的,为避免高句丽亡于战火,为拯救无辜生灵于水火,愿为内应,只待远征军杀到平壤城下,就为远征军打开城门,献上高句丽王的人头。 奇迹出现了。 刘士龙非常高兴,当即与乙支文德具体洽谈,并火速奏报圣主和中枢。 刘士龙是坚持以外交手段解决远东危机的中枢重要成员之一。从中土的远东利益来说,中土的确需要高句丽来约束远东诸虏,稳定远东局势,但前提是,高句丽可以比远东诸虏强大,但不能凌驾于远东诸虏之上,称霸远东。只要高句丽不称霸,不对中土的远东利益构成威胁,那么高句丽就是中土最好的远东附庸。从这一目标出发,东征的确以外交手段为佳,毕竟灭了高句丽之后,远东局势也就乱了,虽然诸虏混战也有利于中土,但对边疆安全的潜在危险是显而易见的,所以若能以武力迫使高句丽放弃称霸梦想,世世代代臣服于中土,还是最符合中土的利益。 这时候宇文述又唱白脸了。临行前圣主给了于仲文和宇文述密令,若有机会,就捕杀乙支文德。高句丽人失去了乙支文德,就如恶狼失去了爪牙,再无反抗之力。宇文述劝告于仲文,不要对高句丽人抱有幻想,也不要违背圣主的密令,马上抓捕乙支文德。 于仲文犹豫了。之前圣主和中枢一直都想以外交手段来解决远东危机,但被高句丽人耍了,于是恼羞成怒,决心以武力摧毁高句丽,这才有了远征军千里跃进直杀平壤,但如此一来战局就变了,高句丽人危在旦夕了,于是乙支文德来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平壤内部分裂了?如果平壤内部分裂了,这个机会就不能错过,否则将来圣主和中枢怪罪下来,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当然了,乙支文德也有可能是诈降,以诈降来阻止远征军的攻击,但这个判断自己不能下,而应该由圣主和中枢来做出,这样不论对错,责任都不是自己的。 另外于仲文的确不想去攻打平壤,远征军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实施段文振遗策,除非发生奇迹,否则胜算极低,一旦兵败,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于仲文也存了拖延的心思,正好乙支文德来投降,那不论真假都可以拖延一段时间,正符合于仲文的心意。 宇文述岂肯让于仲文如愿?你不抓,我抓。 第两百五十九章移花接木 乙支文德跑了。 宇文述大怒,质问于仲文,怀疑于仲文通风报信。 于仲文更是怒不可遏。他都说了,暂时不抓乙支文德,一边任由刘士龙与其谈判,一边等待圣主的回复,哪料宇文述对他的决策置若罔闻,说抓就抓,抓不到还怀疑是他故意放走了乙支文德。是可忍,孰不可忍,正好于仲文有心拖延渡河时间,遂借题发挥,借机与宇文述“撕破脸”,把矛盾公开化,然后上奏圣主和中枢,等待裁决。前线统帅部的决策层不能团结一致,后果可想而知,圣主和中枢当然会即刻拿出对策,不是打击于仲文就是遏制宇文述,总之结果都对于仲文有利。 刘士龙愤怒了。圣主瞒着他密诏于仲文和宇文述抓捕乙支文德,这本身就是对他的不信任,让他倍感羞辱。而乙支文德来了后,于仲文和宇文述竟然依旧瞒着他,任由他与乙支文德谈判,这不仅仅是对他的不信任了,而是蓄意挖坑,成心陷害。有这样明目张胆陷害同僚的吗?你们要置我于死地,可以光明正大的来,不要背后下黑手,如此下作之举,未免也太卑鄙,太无耻了。 刘士龙恼羞成怒,也不顾风度了,指着于仲文和宇文述的鼻子破口大骂,彻底“撕破脸”了。这不“撕破脸”也不行了,这才到鸭绿水,前线统帅部的矛盾就爆发了,如果仅仅是同僚之间的不信任也就算了,但现在严重了,互相陷害了,彼此都要置对方于死地,那等到了平壤城下还了得,岂不要拔刀相向、自相残杀啊? 前线统帅部三位决策层成员吵得不可开交,冲突激烈,当然惊动了其他统帅,左骁卫大将军荆元恒、右候卫大将军卫文升、右翊卫将军薛世雄、右屯卫将军辛世雄、右御卫将军张瑾、右候卫将军赵孝才都匆忙赶来劝架。 于仲文、宇文述和刘士龙都是虏姓大权贵,而其他六位统帅都是汉姓大权贵,不论是江左人荆元恒、河洛人卫文升、河东人薛世雄,还是关陇本土贵族辛世雄、张瑾、赵孝才,与他们三位都不是“一路人”,在政界他们是政敌,在军界彼此各有山头,此番“劝架”的效果可想而知。 六位统帅异口同声,一致指责于仲文和刘士龙不应该与乙支文德谈判。圣主明确说过了,坚决不接受高句丽人的投降,坚决以武力摧毁高句丽,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还要违背圣主的意愿,违背中枢的决策,在没有征得圣主和中枢同意的情况下,擅自与高句丽人谈判?尤其于仲文,明明接到了圣主抓捕乙支文德的密令,却在关键时刻不抓人,甚至阻止宇文述抓人,为什么?你为何要违背圣主的密令? 于仲文成了众矢之的,按道理于仲文应该勃然大怒,但于仲文却高兴了,虚心接受统帅们的批评,而宇文述的脸色却阴沉了,他被于仲文和六位统帅“摆了一道”,虽然看上去六位统帅是站在宇文述这一边,但实际上这是六位统帅的围魏救赵之计,是在帮助于仲文摆脱现在的不利处境。 刘士龙一眼就看出了六位统帅的“手段”,当即心花怒放,好,太好了,马上十万火急奏报圣主和中枢。 可以预见,圣主和中枢迫于当前统帅部的现状,不得不压制于仲文,削弱于仲文的兵权,相应的提高宇文述在前线决策层中的地位,否则前线指挥权有可能失控,远征军会陷入危险处境,根本就无法依照圣主和中枢的意愿展开攻击。如此一来,于仲文就摆脱了“替罪羊”的尴尬位置,由前线总指挥降为前线第一副帅,而宇文述不得不承担起此次远程攻击平壤的重任,权力是大了,掣肘也多了,反而没有“第一副帅”这个位置发挥的作用大。 刘士龙以最快速度草拟了奏章,然后要求统帅们依次签名。虽然他的官职是抚慰使,但实际上就是监军,有纠察弹劾之权,统帅们谁也不愿得罪他,也就顺着他的意思,满足一下他的报复心理。这时候大家才发现涿郡太守、检校左武卫将军崔弘升没有来。 出发前,一直低调的崔弘升出人意料的主动请缨,愿为选锋军。选锋军不但要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还要探查敌情,扫清阻碍,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于得好理所当然,于得不好罪责很大,尤其千里跃进、孤军深入的时候,选锋军最容易陷入敌人的包围,危险性非常大,所以一般统帅都不愿于。崔弘升主动请缨,正好帮助统帅部解决了这一麻烦,所以于仲文、宇文述很高兴,对崔弘升提出来的诸多要求,无条件的给予满足。 崔弘升考虑到鸭绿水和萨水都是大河,河面阔广,架桥困难,但这两条河的畅通无阻,不但直接关系到了远征军能否顺利实现此次远程攻击的意图,还关系到了大军的生死存亡,所以崔弘升向统帅部要求,在配备足够的架设桥梁所需的材料和设备之前,尚需向圣主和中枢提出申请,给选锋军配备更多的技术高超的工匠和有着丰富架桥经验的身强体壮的民夫。圣主和中枢满足了崔弘升的要求,不但给了大量的工匠和民夫,甚至还从工部调了一些相关专业的官员,以保障远征军的需要。 现在崔弘升正指挥选锋军在鸭绿水上架设浮桥,但雨季来临,河水暴涨,架桥的困难非常大,他没有赶来“劝架”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几个时辰后,崔弘升却不请自来,而且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抓住了乙支文德。 大家很振奋,就连刘士龙都喜笑颜开。抓捕了乙支文德,等于遵从了圣主的密令和中枢的决策,对高句丽人也是一个打击,可以增加攻打平壤的胜算。当然了,如果接下来圣主和中枢决定接受乙支文德的投降,要把他放回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与大家没有丝毫关系,谁也不用承担什么责任。 但接下来,崔弘升却说出了一个坏消息,这个乙支文德可能是假冒的,不是真身。 假冒的乙支文德?众人面面相觑,尤其于仲文和刘士龙,更是从心底涌出一丝寒意。如果这个乙支文德是假冒的,是高句丽人的移花接木之计,那么他们两个前线最高统帅不但未能辨别出真假,反而相信了对方的谎言,还有模有样的与其谈判,甚至还有鼻子有眼的报奏了圣主和中枢,这个“乌龙”就不是闹大了,而是丢脸丢到家了。 这个乙支文德是不是假冒的? 仔细一想,几乎肯定是假冒的。原因很简单,高句丽人以一次次的诈降欺骗了中土的皇帝,延缓了中土远征军的攻击速度,破坏了中土人的东征计划,以致于可攻击时间过半了,中土人还在辽东城下迟滞不前,距离高句丽的首府平壤还有一千多里,可以肯定,中土人的东征十有**要延续到第二年。中土人的东征一旦延续下去,不仅让不可一世的中土人丢尽了脸面,中土人的国力也会受到更大损害,而更为严重的是,国内外的政治局势会发生一系列难以预料的变化,而这显然不利于中土。 由此可以想像,中土皇帝和中土远征军的统帅们对高句丽人的愤怒,尤其对高句丽王高元和高句丽第一权臣乙支文德的愤怒更是达到了极致,必欲杀之而后快。事实上中土人如果攻克了平壤,也肯定要诛杀高元和乙支文德,因为这两个人正是高句丽称霸远东,恶意损害中土利益的罪魁祸首,必须把这两个人及其他们的支持者连根拔除,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远东危机。 所以,高元不会接受中土皇帝的召唤去东都,也不会去中土皇帝的行宫参拜觐见,即便行宫就在辽东边疆也不会去,那纯粹是自投罗网,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事实也证明的确如此,高昌王曲伯雅和原西突厥处罗可汗到了东都就被变相囚禁了,虽然享尽荣华富贵,甚至娶中土宗室公主为妻,但失去了王国,失去了权力,失去了自由,那还是君王吗?不过是中土皇帝的宠物狗而已。 乙支文德同样不会自投罗网。对高句丽和高句丽的远东霸业来说,君王可以暂缺,可以换一个,但乙支文德不可或缺,不可代替,乙支文德比高元更重要,所以无论是高元还是平壤的王公贵族,都绝无可能让乙支文德离开高句丽,而乙支文德自己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不会冒着高句丽亡国和高句丽霸业毁于一旦的危险,亲自与中土人谈判。 现在中土人雷霆大怒,远征军主力千里跃进直杀平壤,摆出了一副誓必摧毁高句丽的架势,可以想像,此刻高元或者乙支文德亲自去找中土人谈判,结果是什么,就算中土人还有谈判的思,还有以外交手段解决远东危机的想法,但高元和乙支文德敢拿自己的头颅,敢拿高句丽的存亡去冒险? 崔弘升之所以怀疑这个乙支文德是假的,是因为他的斥候在鸭绿水对岸看到了乙支文德。那个斥候曾经是平壤一个亲中土贵族的贴身侍卫,认识乙支文德,而他之所以逃亡中土,并为中土卖命,是因为他的主人在平壤的政治斗争中失败了,被乙支文德诛杀了,为此他发誓要为自己的主子和因株连而死的家人报仇雪恨。崔弘升由此推断,前来谈判的乙支文德十有**是假冒的。 宇文述为证实崔弘升的推断,当即决定,把所有抓住的高句丽人,包括那个自称乙支文德的人,严刑拷打。如果结果正如崔弘升所说,乙支文德是假的,那么于仲文和刘士龙不仅丢了脸,损失了权威,更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如此一来,在前线统帅部的决策中,宇文述就能力压两人,大权独揽。 “乙支文德”意志坚强,受尽酷刑都不改口,而其他高句丽人就不行了,在酷刑之下纷纷承认,这个“乙支文德”是假冒的,是替身,真正的乙支文德就在鸭绿水对岸,正在指挥高句丽军队阻击中土人渡河。 这次轮到宇文述十万火急奏报圣主和中枢,把于仲文和刘士龙往“死里整”了。 于仲文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巴,任由宇文述为所欲为,而刘士龙更是夹起尾巴做人了,虽然对他的惩罚暂时不会下来,但这一仗结束后,圣主肯定要秋后算帐,除非功过相抵,否则他即便是圣主的亲信,是圣主的亲家,也难以拯救他的官职,他的仕途。 前线统帅部下令,强渡鸭绿水,以最快速度向平壤推进。 七月上,当远征军渡过鸭绿水,大踏步向萨水推进的时候,来护儿和周法尚统率的水师抵达平壤近海。 水师决策层有三个人,水师总管来护儿,水师副总管周法尚,水师长史崔君肃。 来护儿是江都人,出身江淮豪门,圣主坐镇扬州主政江左期间,来护儿和江都来氏给了圣主以巨大支持。本朝两代皇帝都对来护儿器重有加,尤其圣主,更是委以重任。此次东征,来护儿不但是水师总管,还是海路远征高句丽的总指挥,因为通讯不便,圣主更是授以便宜行事之大权。中土一统后,来护儿久镇江左,再加上深得当时主政江左的圣主的支持,遂成为统一后的新的江左贵族集团的鼎柱人物。 周法尚是江左旧臣,江左权贵,也是老的江左贵族集团在军方的代言人。 崔君肃是清河崔,出身山东超级大豪门,还是皇亲国戚。崔君肃的父亲叫崔彦穆,崔彦穆的哥哥叫崔彦珍,而崔彦珍便是文献皇帝独孤伽罗的外公。崔君肃的哥哥叫崔君绰,太子党成员,受太子杨勇的牵连,被先帝除名为民,家族子弟禁锢于仕途。圣主登基后,为平息汉王杨谅的叛乱,不得不向山东贵族集团妥协,为此他主动与清河崔氏联姻,娶崔君绰的女儿为嫔妃,并为崔君绰和崔氏子弟平反。崔君绰和崔君肃兄弟就此复出,现在崔君绰是宗正卿,管理皇族事务,中央九寺长官之一,而崔君肃则历任司朝谒者、齐郡太守,东征准备期间,调任水师长史。 这三人都为圣主所信任,但信任度不一样,所以作用也就不一样,来护儿主掌大局,周法尚主持水师日常事务,而崔君肃的作用是监督和制约,不能让水师成为江左人的一言堂。 水师抵达平壤近海后,来护儿请来周法尚和崔君肃,当着他们的面拿出了一份密诏。这份密诏是水师渡海前,由圣主从辽东前线,通过连接东莱水师的驿站专线,日行六百里送来的。 密诏的内容让周法尚和崔君肃非常吃惊,圣主竟然让他们在抵达平壤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打平壤城,也就是说,圣主和中枢改变了攻击策略,水陆夹击平壤,变成了以水师为主力攻打平壤,而本该是攻城主力的陆路大军,则变成了偏师,在正面战场上牵制高句丽人,帮助水师攻打平壤。水陆两支大军在平壤一战中的地位和攻击任务,正好调了个,彼此互换了。 来护儿宣读完密诏后,就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从他冷峻的表情上很难看出他此刻的心情。 周法尚和崔君肃相对而坐,神情很严肃,心情很沉重,各自凝神沉思,久久不语。 六月上,当远东雨季来临,远征陆路大军还在围攻辽东城的时候,水师决策层就担心今年可能出不了海,因为从有限的攻击时间上来推算,今年攻陷平壤的困难非常大,风险太高,圣主和中枢极有可能把战争延续到第二年。但是很快就从辽东行宫传来了诏令,圣主和中枢决策,实施段文振遗策,远征军主力千里跃进直杀平壤,而水师则务必于六月底之前,渡河远征。 来护儿和周法尚都是百战老将,对实施段文振遗策的风险一清二楚,但此次是倾尽国力的一战,卫府军主力倾巢而出,几十万府兵精锐直杀平壤,就算无法攻陷平壤,全师而退绝无问题,而从圣主和中枢的政治立场出发,今年内结束东征意义重大,所以两人意见一致,无条件执行圣主和中枢的命令。 但周法尚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圣主会有密诏,会让水师单独承担攻陷平壤的重任。单纯从军事角度来说,以水师六万人的兵力,根本攻陷不了平壤,毕竟平壤是高句丽的首府,城池高大坚固,守备力量精悍,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而水师无论是人数还是攻坚力量,都严重不足,除非发生奇迹,除非平壤内讧分裂,除非平壤的城门大开,任由中土人畅通无阻的杀进去,否则绝无可能攻陷平壤。 周法尚越是推演,越是不安,忍不住望向来护儿,“荣公,难道你相信奇迹?” 来护儿望着船舱外的绵绵细雨,没有说话,良久,低声叹息,“某戎马一生,所有胜利都是一刀一刀杀出来的,从未有奇迹发生,更没有不战而胜、唾手可得的功勋。” 周法尚微微颔首,冷声说道,“荣公,平壤一战,对水师来说只有死亡,没有奇迹。” 来护儿蓦然转头,神情坚毅,目光森冷,口气决绝,“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某亦会遵从圣主命令,舍身赴死,义无反顾。” 第两百六十章政客 周法尚面色骤冷,“在荣公眼里,水师六万将士的性命就如草芥蚁蝼般无足轻重?平壤一战,关系到东征成败,中土兴衰,不能这么打,更不能白白葬送水师六万将士的性命。” 来护儿目露杀气,斩钉截铁,“某意已决,不可更改。” 周法尚顿时怒气上涌,杀气凛冽,“若荣公一意孤行,兵败平壤,致使东征失利,由此引起的一切恶果,你能否一力承当?” 来护儿夷然不惧,正想力压周法尚,崔君肃却站了起来,冲着两人连连摇手,“荣公,樵公,切莫动怒,更不要意气用事。关键时刻,决策不能有丝毫错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此事在某看来,圣主之所以有此密诏,肯定是被迫无奈,否则绝无可能让水师行险一搏。” 崔君肃指了指铺在案几上的密诏,眉头紧皱,忧色重重,“圣主的诏令不可违抗,但正如樵公所说,仗不能这么打,不能因为要遵从圣主的诏令就置将士们的性命于不顾,让他们白白送死。某提议,两位应该冷静思考对策,看看能否找到一个既不违抗圣主诏令,又能最大程度保全水师实力,同时又能兼顾到东征大局的稳妥计策。” 来护儿稍加沉吟后,微微颔首,接受了崔君肃的提议。 从大局来说,他不得不向周法尚让步,如果他一意孤行,与周法尚对立,平壤一战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来氏做为江淮豪门,在中土三足鼎立期间,是在夹缝中求生存,谁占据了江淮,来氏就效命于谁,所以来氏并不真正属于江左贵族集团。关陇人统一了大河流域,占据了中土北方疆域,来氏遂效命于关陇,并帮助关陇人平定了江左。圣主镇戍江左期间,以扬州为治所,借助江淮人的力量,不但稳定和繁荣了江左,还增强了自身实力,而圣主的实力就源自以他为核心的、以江淮贵族和江左贵族为主要力量的新的江左贵族集团。 来护儿做为江淮豪门,在新的江左贵族集团中占据了重要地位,而周法尚做为江左旧臣,则是以衣冠南渡而来的侨姓贵族和江南本土贵族为主的老江左贵族集团的鼎柱。由此可知,在新的江左贵族集团中,江淮人和江左人之间存在着矛盾和冲突,来护儿和周法尚代表着不同的贵族集团,有着不同的利益诉求。 中土水师是在江左水师的基础上扩建的,江淮人在水师中只占据一小部分。圣主在东征期间,之所以士周法尚负责水师日常事务,原因就在于此。周法尚在水师中的威信很高,水师中的江左人都尊奉周法尚,而对来护儿有相当的抵触情绪,原因无他,平定江左的时候来护儿冲锋在前,后来平定江左叛乱的时候,来护儿又是血腥杀戮,来护儿的大部分功勋都是建立在江左人的累累白骨上,试想如此仇怨,江左人岂会尊奉来护儿? 现在来护儿要遵从圣主诏令,要以水师的单薄力量去攻打平壤城,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决策、一句话而已,但对水师六万将士来说,付出的却是鲜血和生命,而他们的死亡,对江左人来说是不可承受之重,是江左政治集团在军方利益的巨大损失,所以周法尚不可能支持来护儿的决策,即便来护儿确实是遵从圣主的诏令,但这个诏令根本无视军事常识,无视战场实际,无视水师将士的性命,无视江左人的利益,江左人岂肯乖乖就范?这可不是赔本赚吆喝,而是赔本了,还要承担东征失利之责,江左人哭都找不到地方。 来护儿是水师最高决策者,他已经决策了,要遵从圣主诏令攻打平壤,而水师长史崔君肃也支持了他,明确表示,圣主的诏令不可违抗,如此一来,执行这一决策的最大阻力就是周法尚,因此,崔君肃提出来的所谓的寻求稳妥之策,也就是暗示周法尚,在具体的攻打计策上可以向他让步,可以由他先行拿出一个攻打平壤的方案,先照顾他的利益,然后三个人再商量着办。 周法尚也不客气,他以强势手段逼迫来护儿让步,目的就在于此。 这一仗,仅靠水师力量肯定拿不下平壤,唯有与陆路大军联手,水陆夹击方有一线希望,但按照圣主的诏令,水师又必须抢先发动攻击,否则无法向圣主和中枢交待,然而,水师一旦抢攻失败,并遭遇了重大损失,那么也就丧失了实施水陆夹击之策的基本条件。 换句话说,如果今年东征失利,承担主要责任的是水师,来护儿、周法尚和崔君肃三个人都要倒霉,重则掉脑袋,轻则除名为民。而三个人于情于理都不能把责任推给圣主和中枢,更不能把圣主密诏的事情说出来。圣主为什么下密诏?就是防患于未然,就是要水师主动承担失利的责任。要知道圣主密诏一旦大白于天下,东征失利的责任就是圣主和中枢的,而由此带来的一系列政治恶果,圣主和中枢肯定承受不起,所以这个责任必须由来护儿三个人来承担。当然了,圣主和中枢也不会亏待他们,迟早都会给他们丰厚的回报。 这时候,周法尚就必须问一句了,为什么圣主和中枢要改变攻击决策,让水师抢攻平壤,行险一搏?无疑,圣主和中枢已经对陆路大军不抱希望了,不指望他们会不惜代价拿下平壤了,而原因肯定是圣主、中枢与军方之间的矛盾激化了。 为什么矛盾会激化到如此地步?看看东征策略导致的后果就知道了,圣主和政界大佬们为了以外交手段解决远东危机,置军方意见于不顾,非要与高句丽人谈判,结果三个月过去了,远征军还在辽东城下。这证明圣主和中枢的东征策略是错误的,但他们为了挽救危局,又不顾军方的反对,强行实施段文振遗策,这实际上是用可以预见的更大的错误来弥补之前所犯下的小错误,而由此导致的后果必然由军方来承担,军方当然不于了,当然要阳奉阴违了,甚至会故意制造不可克服的困难,迫使圣主和中枢下诏撤军。如此一来东征失利的责任就是圣主和中枢的,他们在政治上必然面临空前危机,而政治上的失败必将给圣主和中枢以沉重一击,后果之严重难以想像。 周法尚的质问,让来护儿和崔君肃“清醒”了一点,而正是这点“清醒”,让两人惊悸不安。 很显然,这是圣主和中枢的一个政治手段,一个政治上的预防措施。 平壤一战,如果水师按照预定计划,与陆路大军联手,水陆夹击,攻陷平壤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圣主和中枢根本没办法给平壤前线几十万大军提供源源不断的粮草武器,在没有奇迹发生的情况下,全民皆兵同仇敌忾的高句丽人应该能坚持下来,中土的陆路大军最多打个十天半月就会后撤。 陆路大军一撤,也就意味着今年的东征失利了,而失利的责任都是圣主和中枢的。面对这一最有可能变成事实的推演,圣主和中枢不得不使用政治手段来预防万一,而办法就是牺牲水师,让水师抢攻平壤,行险一搏,水师若创造了奇迹,功劳是圣主和中枢的,反之,若水师失败了,水陆夹击之策无法实施,陆路大军不得不后撤,也就巧妙掩盖了圣主和中枢根本无法给陆路大军提供源源不断的粮草武器的事实,而这一事实的掩盖,也就把圣主和中枢强行实施段文振遗策的错误,把几十万远征军将士强行推上覆灭绝境的错误,统统掩盖了,如此一来东征失利的责任就不是圣主和中枢的,而是水师的,是来护儿、周法尚和崔君肃的,而他们的牺牲,有效帮助圣主和中枢缓解了因东征失利所带来的政治危机的剧烈冲击。 来护儿的心里掀起了惊天波澜。虽然他早在接到圣主密诏的时候就做过无数猜测,也猜测到了水师和自己可能是政治牺牲品,但他始终抱着一丝侥幸,始终期待奇迹的出现。然而,今天周法尚给了他迎头一棒。 来护儿若想侥幸成功,若想创造奇迹,首先就必须赢得周法尚的绝对支持,但周法尚慧眼如炬,一眼就看穿了这份密诏背后所隐藏的政治阴谋。水师统帅是来护儿,水师最高决策者也是来护儿,相应的,他所承担的责任也最大,所以周法尚很明智,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想让水师为你陪葬,门都没有 来护儿望着海面上的绵绵细雨和淡淡雾霭,心如重铅。他没有选择,亦没有退路,他唯有为圣主舍身赴死,才能确保来氏的未来,确保子孙后代的荣华富贵。 周法尚把密诏背后所隐藏的东西挑明了,其意思很明显,事已至此,肯定要做政治牺牲品了,但做政治牺牲品有两种结果,一个是身死族灭,啥好处没得到,一个则是从中牟利,而要从中牟利,必须具备一个条件,自身实力要过硬。你没有实力,却抓住了圣主和中枢的把柄,你不死谁死? 水师抢攻平壤的事情一旦传来,贵族官僚们马上心知肚明。来护儿做为军方大佬,赫赫有名的战将,不可能在如此重要的战争中擅自违背圣主和中枢的诏令犯下政治错误,也不可能违背军事常识仅以水师的力量抢攻平壤,更不可能因为一己私利而置东征大业于不顾,置本贵族集团的政治利益和来氏的生死存亡于不顾,所以来护儿抢攻平壤的合理解释只有一个,他是被逼的,而能逼他做出此事的只有圣主和中枢,因此他是政治牺牲品。 既然如此,东都肯定有一大批政治势力如同恶狼一般扑上来,“痛打落水狗”,要置来护儿、周法尚和崔君肃于死地,要重创这三人所属的政治势力。那时候,求人不如求己,圣主和中枢根本靠不住,只有自己救自己,而要救自己,就必须掌握足够的筹码,拥有足够的实力,并有充分的准备,否则十有**会被一群政治恶狼吃得骨头都不剩。 至此,周法尚的意图呼之欲出。水师可以打平壤,但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打平壤,也就是牵制性攻击,迫使平壤不得不从正面战场抽调主力回来戍卫城池,如此陆路大军的推进速度就快了,只待陆路大军挺进到平壤城下,双方就可以联手夹击。此策既没有违背圣主的密诏,也没有破坏水陆夹击平壤的策略,更重要的是保全了水师力量。 崔君肃一听就暗自苦笑。周法尚居心叵测,成心要陷害来护儿。此策的确保全了周法尚利益,却把来护儿推上了绝境。 这份密诏的意图就是要来护儿和水师为圣主和中枢承担东征失利的责任,做他们的政治牺牲品,但依照周法尚的计策,来护儿却阳奉阴违,平壤城是攻了,实际上却没有改变水陆夹击的攻击计划,东征失利的责任依旧是圣主和中枢的,而尤其严重的是,来护儿却借此机会抓住了圣主和中枢的把柄。试想一下,东征战局若演变到这一步,圣主和中枢将如何对待来护儿?来护儿政治讹诈自己的恩主,罪大恶极,必死无疑。 崔君肃以为来护儿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要据理力争,要讨价还价,但出乎他的意料,来护儿思量一阵后,竟然一口答应了。 事出反常即为妖,崔君肃和周法尚四目相对,眼里都掠过一丝不安。很明显,来护儿现在只求水师进入平壤战场,并向平壤发动攻击,至于如何攻击,投入多大的力量攻击,那要依据战场上的具体情况而定,现在说了也是白说,假如高句丽人倾尽全力阻御水师,就算来护儿投入全部兵力作战,也休想逼近平壤一步,到了那一刻,来护儿即便一门心思要做圣主和中枢的政治牺牲品也做不成了。 中土水师破浪前进,很快与高句丽水师相遇,双方在近海海域交战。数个时辰后,高句丽水师后撤渔水,做出全力戍守平壤之势。 中土水师尾随追击,但在距离平壤大约六十里处,铁索横江,水道断绝。 来护儿下令,战船摆下战阵,由周法尚坐镇指挥,自己与崔君肃率领四万精锐卫士登陆,向平壤攻击前进。 高句丽王高元率军迎战,高句丽人的战阵绵延几十里,粗略估计至少有十几万人。 双方对阵,各派精锐厮杀。高元的弟弟高建亲自上阵。来护儿的儿子来整也浴血奋战在第一线。正当双方杀得难分难解的时候,武贲郎将费青奴突然率一百精骑从侧翼杀出,给了高句丽人致命一击,高建当场战死。高句丽人士气受挫,大败而走,甲仗资装丢弃无数。 来护儿毫不犹豫,下令尾随追杀。 崔君肃急忙劝止。高句丽人小挫即败,而且还是狼奔豕突而走,遗弃之物更是不计其数,明显就是诱敌之计。退一步说,就算不是诈败诱敌,但以高句丽这十几万军队,还有平壤城的高大坚固,四万水师如何攻城?水师严重缺少攻城器械,即便高句丽人任由水师攻击,将士们也是一筹莫展,就连城墙都爬不上去,此去攻城纯粹是找死,一旦陷入高句丽人的包围,必有全军覆没之祸 来护儿只说了一句话,“如果你在某的位置上,你是水师统帅,你怎么办 崔君肃哑然无语。战争无情,但政治更无情,自古以来,多少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悍将,毫无还手之力的死在了政治斗场上。来护儿是将军,但他也是政客,从将军的立场出发,他当然不愿意看到自己的部下毫无意义的死在战场上,更不愿意自己的一世英名付诸流水,但从政客的立场出发,他只能铁石心肠,让自己的部下做政治的牺牲品,让自己踩着累累白骨牟取政治上的私利,否则,死的就是他,就是他的家族,就是他所在的政治集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即便来护儿在中土的政坛上,在中土的卫府军里,享有不错的口碑,但这一刻,他就是个自私自利、卑鄙无耻、冷酷无情的政客。 周法尚闻讯,怒气冲天,连连派出亲信,拿着自己的亲笔书信,劝谏来护儿不要一意孤行,不要一条道走到黑。人在做,天在看,你为一己私利,置四万将士的性命于不顾,必将遭到上苍的惩罚,总有一天,你和你的来氏,还有我们这些水师统帅们,都将为此付出身死族灭的代价。 来护儿悲愤难抑,仰天咆哮。他乞求上苍的眷顾,祈祷奇迹的诞生,祈盼胜利的到来,他痛恨自己的无耻,痛恨自己的懦弱,但他害怕,他无助,他在卑怯中出卖着自己的道德和良心。 来护儿担心周法尚追上来,以武力阻止自己,遂请崔君肃返回船队,设法拖住周法尚。来护儿信誓旦旦,只要给某足够的时间,某就一定能创造奇迹。 第两百六十一章没有奇迹 来护儿指挥四万水师精锐一路狂追,挡者披靡,而高句丽人兵败如山倒,溃不成军,最后关头,竟然匪夷所思的连城门都放弃了,任由中土人畅通无阻的杀进了平壤外城。 这时候,不要说来护儿了,就连来整、费青奴等将领都知道这肯定是高句丽人的诱敌之计,水师四万大军一旦杀进平壤外城,必定陷入高句丽人的包围,必有全军覆没之祸。 来整和费青奴马上找到了来护儿,向其告警。 这里是平壤,是高句丽人的首府,是高句丽最坚固的城池,驻有高句丽最精锐的军队,不可能像纸糊一般脆弱,而高句丽王高元和高句丽权臣乙支文德为抵御中土人的攻击筹划了很久,平壤早已被他们打造成了铜墙铁壁,对中土水陆两支大军的进攻他们也早已做好了阻击准备,除非出现奇迹,除非平壤因内讧而崩溃了,否则高句丽人绝无可能拱手放弃平壤城。 关键时刻,来护儿犹豫了,如果中计,四万将士必定全军覆没葬身异国,中土水师必将遭到毁灭性的打击,而由此导致的所有后果和千夫所指的沉重压力,还有未来整个来氏家族世代所背负的耻辱,都是他无法承受的。 平壤是不是真的崩溃了?奇迹是不是真的发生了?如果这是高句丽人的奸计,那么此刻平壤城里埋伏有多少高句丽军队?四万将士能否将计就计,以高昂的斗志和一往无前的勇气摧毁高句丽人的奸计,攻陷平壤?这种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假如陆路大军攻势如潮,把高句丽的精锐大军全部牵制在了正面战场上,那么此刻平壤城中的军队数量就十分有限,之前高元摆下的长达几十里的阻击战阵就是虚张声势,其中大多数人可能为普通平民所冒充,这才会稍遇挫折就士气崩溃,兵败如山倒。 但旋即来护儿又推翻了自己的假设。 高句丽人为防备中土水师的攻击,不论其在正面战场上承受了多大重压,都不会让平壤变成一座空城,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宁愿放弃正面战场,也要集结全部力量死守平壤城,不惜一切代价阻击中土大军的水陆夹击,决不让平壤城的防御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失去了平壤,高句丽人也就失去了信念和勇气,高句丽也就亡国了,所以高句丽人会竭尽全力坚守平壤,坚守自己的王国,坚守自己的家园。 退一步说,就算高句丽人在重压之下,平壤防御露出了破绽,不可思议的丢掉了外城,那么它还有内城,还有皇城,还能负隅顽抗,而城外的高句丽水师很快就能支援而来,另外正在正面战场上阻御中土陆路大军的高句丽主力大军亦能以最快速度迅速后撤,反过来把中土水师的四万大军包围在平壤外城,如此一来,四万将士依旧难逃全军覆没之祸。 这样仔细一推演,若眼前的奇迹是真实的,但以水师单薄的力量,还是攻陷不了平壤,除非奇迹来得更猛烈一些,不但平壤城崩溃了,就连正面战场上的高句丽大军都崩溃了,都来不及后撤了,都来不及把中土水师围而歼之,那水师就能攻陷平壤了。 就在来护儿举棋不定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水师基层军官和普通卫士被高句丽人的溃败刺激了,被高句丽人丢弃的甲仗资装吸引了,被攻陷平壤城的功劳和由此所带来的巨大利益诱惑了,更被杀进平壤城后可以掳掠到的惊人财富蒙蔽了心智,一个个士气如虹,高举着武器,疯狂的叫喊着,如咆哮飓风般冲进了城门。 这是不可控制的意外,因为高句丽人突然兵败如山倒,导致水师四万大军突然展开了追击,而随着追击的速度越来越快,各军府团旅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大,来护儿的命令根本无法正常传递下去,这种情况下各军府团旅的目标只剩下一个,直杀平壤,直到看到平壤城门,如果城门是关的,追击的脚步自然也就停下了,但如果城门是大开的,各军府团旅也就不可控制的冲了进去。 在如此混乱局面下,保持清醒头脑的将领并不多,而有些将领即使保持了清醒的头脑,也看到了前方的危机,也想放慢追击的速度,但命令已经传达不下去了,而水师中那些并不尊奉来护儿的将领,看到平壤城就在眼前,头脑一发昏,人一冲动,跑得更快了,这时候就算接到了来护儿的撤退命令,他们也不会遵从了。 人算不如天算,来护儿没有选择,也没有退路,只有豁出去拼死一战,要么全军覆没,要么创造奇迹。 来护儿命令来整守住城门,费青奴在城外接应,自己尾随大军杀进了平壤外城。 没有奇迹,也没有运气,陷阱就是陷阱,死亡就是死亡,一切都很真实。高句丽人伏兵尽出,与中土水师血腥厮杀。渔水上的高句丽水师迅速加入了战场,他们从城外登陆,试图断绝中土人的退路。费青奴与麾下将士奋力阻击,双方杀得血肉横飞。很快,数万高句丽大军也从正面战场上撤了回来,加入到平壤战场,给了中土水师致命一击。 来护儿在来整的接应下,杀出了平壤外城,接着又在费青奴的接应下,从高句丽水师的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突围而走。 深陷平壤外城的中土水师将士全军覆没,来整和费青奴的军队则在突围过程中损失大半。生死关头,周法尚率军支援而来,从高句丽人的包围圈中成功救走了来护儿和两千多名将士。 至此,东征失利已成定局。 水师在平壤一战中遭到了毁灭性打击,已经失去了再战之力,这时候就算陆路大军杀到了平壤城下,水师也无法配合他们实施水陆夹击之策了,而陆路大军失去了水师的支援,再加上粮草武器难以支撑,也只有放弃攻城,后撤而走。 来护儿很平静,事已至此,他只有等待命运的裁决了,虽然在军事上他遭遇了生平最大的失败,但在政治上,他却给来氏赢得了丰厚的筹码。或许回到中土后,他将被处以绞刑以谢国人,但他相信,圣主和中枢会给他回报,来氏子孙后代依旧可以享受荣华富贵。 周法尚已不再愤怒,他的心已在怒火中化为灰烬,三万多水师将士的鲜血虽然熄灭了他熊熊燃烧的怒火,但撕心裂肺的痛,却把他击倒了,彻底击倒了 崔君肃来了,来探视周法尚。 这一战,忠诚于来护儿的江淮军队全军覆没,忠诚于周法尚的江左儿郎折损了一半,剩下两万江左将士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来护儿,整个水师就像一个火药桶,随时都会爆炸。来护儿已经失去了对水师的控制,但水师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所以周法尚不能倒下,即便只剩下一口气,也要带着这支军队渡海回家 “樵公,现在士气没了,军心也乱了,而荣公的权威丧失殆尽,已无法指挥水师。”崔君肃黯然叹息,“樵公,你不能倒下。” 周法尚躺在榻上,形容枯槁,两眼无神,仿若一具没有灵魂的傀儡。 “樵公,水师已危在旦夕,你必须振作起来,力挽狂澜。” “撤,马上撤出渔水。”周法尚终于说话,“派出斥候,日夜兼程赶赴萨水一带,想方设法寻到延寿公,告之平壤最新战况。” 中土水师的惨败彻底改变了平壤战局。以中土水师的原有实力,不但可以牵制高句丽的水师,还能牵制相当一部分高句丽的主力大军,但现在战局改变了,高句丽人可以集中全部力量,在正面战场上对抗中土陆路大军,这必将给中土陆路大军带来更多更大的潜在危险。 周法尚的意思很明显,让于仲文以水师大败为借口,奏请圣主撤军,而圣主则可借驴下坡,反正圣主密诏的目的本来就是如此。 崔君肃犹豫了片刻,问道,“延寿公指挥三十万卫府精锐杀到平壤城下,岂能不战而退?” 于仲文或许是想不战而退,但圣主和中枢岂肯答应?虽然撤军是必然之事,但水师惨败对中土来说是奇耻大辱,三十万卫府精锐应该知耻而后勇,在平壤战场上给高句丽人沉重一击,就算没有攻陷城池,最起码也要打几场胜仗,砍下几千人头,也算报了水师惨败的一箭之仇,勉强维护了中土人的颜面。反之,若三十万卫府精锐面对水师惨败之耻,却一箭不发,掉头就走,那对军方来说就是耻上加耻了。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圣主和中枢不会在第一时间下令撤军,而于仲文等军方大佬也不会咽下这口气,肯定要在平壤城下打几仗,以报复高句丽人,为军方挣回一些脸面。 周法尚闭目苦叹。 水师这一败,不仅鼓舞了高句丽人的士气,更严重的是,让高句丽人摆脱了两线作战的窘境,他们可以从平壤的侧面战场上抽调至少五万人以上的主力,进入正面战场作战,如此一来双方在正面战场上的兵力对比就发生了变化,而这些变化在关键时刻可能会影响甚至决定战局的发展。 换句话说,若陆路大军在正面战场上全师而退,水师这一败的影响要小一些,反之,若陆路大军在撤退过程中遭遇到了意外,甚至是大败,损失惨重,那水师这一败的影响就大了,或许正是因为高句丽人在正面战场上增加了数万兵力,才导致战局在关键时刻发生了惊天逆转。到那一刻,水师罪责重大,而做为水师决策层的来护儿、周法尚和崔君肃三个人,更是万死莫赎其罪。 同一时间,三十万卫府军精锐正向萨水逼近。 萨水距离平壤只有两百多里,是平壤外围最重要的一道防线,高句丽人在此陈重兵戍守,拼死阻御中土人的攻击。 崔弘升的选锋军一马当先,奋勇攻击,所向披靡,率先杀到萨水,接着马不停蹄,开始了强渡萨水之战。 此时大雨滂沱,河水湍急,攻击难度非常大,但崔弘升就如一头狂暴猛虎,不但督军死战,还身先士卒,一次次带领攻坚小队杀上对岸阵地,浴血厮杀 十二娘子非常害怕,哀求崔弘升珍惜自己的生命,不要亲临第一线厮杀。 崔弘升置若罔闻,“某不会死在这里,更不会死在异国他乡。” 十二娘子苦笑无语。当初正是因为李风云的预言,她才不远万里赶赴辽东,要拯救自己的父亲,但李风云并没有预言崔弘升会死在东征战场上,而是预言崔弘升会死在因东征失败而引发的政治风暴中。只是十二娘子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父亲却因为这个预言而义无反顾的冲杀在最前线。 事实更让人无语,崔弘升一次次渡河,一次次冲锋,一次次浴血厮杀,却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而跟随他一起攻坚的大部分将士要么溺水而亡,要么战死沙场,唯独他坚持了下来,堪称奇迹。这个奇迹大大鼓舞了士气,选锋军的将士义无反顾的追随着崔弘升,在大雨中、在嘹亮的号角中、在疯狂的呐喊声中,向对岸敌军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猛烈攻击。这个奇迹同样鼓舞了随军的工匠和民夫,他们在最短时间内制造组装了近百个大木筏,终于在黄昏之前的战斗中,把两千余将士一次性送到了对岸。 选锋军以伤亡近万人的惨重代价撕开了高句丽人的萨水防线,为远征军攻打平壤铺平了道路。 当于仲文、宇文述和刘士龙带着远征军统帅部抵达萨水,看到尸横遍野的战场,在敬佩选锋军的同时,也意识到他们失去了选锋军。崔弘升和他的军队已失去了再战之力,只能留在萨水休整,并负责戍守萨水通道,确保远征军退路之安全。 十二娘子这才看懂了萨水之战,明白了父亲为何不惜一切代价,硬是靠选锋军一军之力量,攻破了高句丽人的萨水防线,他的目的正是要留在萨水,在最大程度保全选锋军的同时,为远征军守住这条唯一的退路。 既然有了李风云的预言,既然平壤一战有可能失败,既然萨水是整个远征军的生命通道,既然崔弘升决心在预言成真的时刻,以拯救远征军来拯救自己的政治生命,那么他当然要想方设法留在萨水,而留在萨水的唯一办法就是“自残”,就是让选锋军暂时失去战斗力,不得不留在萨水休整,如此他才能赢得主动,才能在未来战局的关键时刻发挥最大作用。 远征军九路大军,其中崔弘升部留在了萨水,其余八路大军则越过萨水,气势汹汹的杀向了平壤。 宇文述冲在最前线,指挥辛世雄、薛世雄和张瑾的三路大军,与乙支文德所率的高句丽军激烈交战,一天内七战七捷,势如破竹。 于仲文和刘士龙统率另外五路大军居中而行,缓缓进逼。 此刻,统帅部最关心的是水师是否已安全渡海,是否已顺利抵达平壤的近海海域,为此,于仲文派出大量斥候沿海岸线寻找水师,并每隔十里就点燃狼烟发出讯息,但让于仲文没想到的是,最先与水师取得联系的竟是戍卫萨水的崔弘升,而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水师总管来护儿送给他的竟是一个噩耗,一个让远征军进退两难深陷危境的噩耗。 最先听到这个噩耗的崔弘升惊呆了,是真的惊呆了,不是因为水师惨败而震惊,而是因为水师在如此重大的战役中,竟敢违背统帅部的作战部署,擅自提前发动攻击,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 谁给了水师统帅来护儿如此大的胆子?依照律法,依照军纪,此举等同谋大逆,罪无可恕。水师副帅周法尚和水师长史崔君肃为什么不阻止?不阻止就是同谋,就是谋大逆的同谋,同样是罪无可恕。 来护儿、周法尚都是中土名将,都是十二卫府的老统帅了,为何还会犯下如此低级错误?崔君肃在水师地位特殊,实际上就是圣主在水师的代言人,虽然在军事上崔君肃可能有所欠缺,但他在政治上可是经验丰富,为何也会犯下如此不可思议的错误? 崔弘升心知肚明,能够让来护儿、周法尚、崔君肃心甘情愿犯错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圣主。 圣主为何要私自改变攻击决策,逼着水师提前攻击平壤?崔弘升稍一思量也就看得清清楚楚了,从圣主和中枢的角度来说,这不过是他们维护自己权威的一个政治手段,而从军方立场来说,这就是一个政治阴谋,一个玩弄军方于股掌之间,一个置远征军三十万将士性命于不顾的罪恶阴谋。 突然间,崔弘升对李风云的预言深信不疑,远征军有难了,三十万将士的性命危在旦夕。 第两百六十二章崔弘升的困境 崔弘升急召十二娘子和崔九。 崔家的十二娘子和崔九预感到战局出现了重大变化,两人暗自惶恐,尤其见到崔弘升后,发现崔弘升虽强作镇定,但心神不宁,情绪紧张,这让两人愈发的不安。 “你们把李风云对东征战局的推演再详细述说一遍。”崔弘升的语调低沉、缓慢,难掩其身心的疲惫,“务必要详细,不能有任何的遗漏。”停了片刻,崔弘升的目光从十二娘子和崔九的脸上来回扫了两下,加重了语气,“千万不要有丝毫的遗漏。” 十二娘子和崔九不约而同的感受到了一股重压,这股重压铺天盖地,让他们无从躲避,倍感窒息。很显然,他们的猜测是对的,东征战局出现了重大变化,而且还是与李风云的预测十分近似的变化,否则崔弘升决不会突然改变态度,如此郑重的对待李风云的预言。 崔九走到地图前,一边详细述说李风云对东征战局的推演,一边竭力回忆相关细节,唯恐有所遗漏。每当说到关键处,崔九都要停下来望向十二娘子,等待她的补充,以免因为遗漏而误导了崔弘升的判断。 崔九说完之后,看到崔弘升沉思不语,欲言又止,但良久之后,崔弘升还是不说话,且脸色越来越阴沉,崔九实在是忍不住了,于是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明公,是否还要某再述说一遍?” 崔弘升从沉思中“醒”来,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 “明公,战局是否出现了重大变化?”崔九急切问道。 崔弘升苦笑点头,然后看了一眼同样目露期待之色的十二娘子,叹了口气,“李风云说对了,水师竟然违背水陆夹击平壤之决策,不待与我陆路主力会合,便擅自向平壤发动了攻击,结果中了高句丽人的诱敌之计,四万将士深陷重围,最后荣公仅带了两千余人杀了出来,余者尽数败亡。” 十二娘子和崔九震惊不已。李风云预言东征要失败,其中水师提前攻击平壤是最为重要的关键点,但也是最为匪夷所思的预测,因为正常情况下水师绝无可能违背东征统帅部的命令,另外仅凭水师的力量,即便来护儿和周法尚是军事天才,也绝无可能攻陷平壤,当然了,如果平壤内讧,城池不攻自破,水师倒有机会一鼓而下,但那属于奇迹,不在考虑范围之列,所以仅从军事角度来说,水师不可能提前攻击平壤。 然而,就算十二娘子和崔九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相信崔弘升所说,事实也不可更改了,李风云预言成真,水师提前攻击平壤,而且大败,近四万水师将士死在了高句丽人的屠刀下。 “水师大败,已无力再战,甚至都不能在渔水一线有效牵制部分高句丽军队。”崔弘升再度叹息,“目前在我们正面,是高句丽人所有能够集结到平壤的军队,据统帅部得到的消息,其主力至少有十万人以上,再加上高句丽所有的青壮,所有能够持枪开弓的老弱妇孺,我们的敌人至少在三十万以上。两军对垒,正面厮杀,我们有绝对胜算,但现在高句丽人据城坚守,把有限的战斗力发挥到了极致,而我们不得不正面攻坚,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再加上粮草武器的严重短缺,后方补给的极端困难,还有水陆夹击之策的彻底失败,都宣告我们此次远征平壤已不可能取得预计战果,不可能攻陷平壤,所以撤退是必然之事,而且近期内就要后撤,但是……” 崔弘升眉头紧锁,左手抵额,轻轻叩打,忧心忡忡,“因为水师大败,高句丽人得以把全部力量放在正面战场上,这种情况下我们后撤,必然会遭到高句丽人的四面围攻,尤其在横渡萨水和鸭绿水的时候,高句丽人必定要半渡而击之,不惜一切代价杀伤我们,所以……” 崔弘升没有说下去,但十二娘子和崔九都心知肚明。 所以李风云的预测是对的,现在萨水是关键,能否守住萨水,能否保障萨水通道的畅通,是远征军能否安全后撤的关键,而萨水一旦失守,萨水通道一旦断绝,则远征军在外无援军内无粮草的绝境下,坚持不了几天就会崩溃,远征军的确有全军覆没之危。 “大人,你应该建议延寿公即刻后撤。”十二娘子惊恐之下,脱口说道,“现在高句丽人正在后撤,正在有意识把远征军诱到平壤城下,一旦远征军杀到平壤城下,与萨水之间就有两百余里的路程,如此长的撤退距离,必然会增加撤退难度,反之,若远征军现在后撤,不但可以迅速撤到萨水,确保退路的畅通,还能有足够的粮草武器维持远征军的战斗力,确保远征军可以安全撤回辽东。” 崔弘升望着十二娘子因为过度激动而涨红的面孔,眼里不禁掠过一丝无助和痛苦。 “即刻后撤?”崔弘升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懑,而隐藏在愤懑之后的悲哀,更是让他接下来的话里饱含绝望,“这是一个阴谋,水师提前攻击平壤是一个阴谋,是要把东征失利的罪责全部推给卫府的阴谋,所以,圣主和中枢不可能同意即刻后撤。而延寿公早在鸭绿水的时候,因为违背圣主密诏,未能及时抓捕乙支文德,以致权威大损,拱手把指挥权让给了许公。许公是圣主的绝对心腹,对圣主言听计从,没有圣主的命令,就算远征军困死在平壤城下,许公也不会下令撤退。对许公来说,他宁可负远征军三十万将士,也不会负圣主。圣主就是他的天,就是他的一切,而远征军三十万将士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群无足轻重的蝼蚁而已。” 十二娘子茫然无措。崔九站在地图前,悲愤难抑。 “大人,现在怎么办?”十二娘子问道。 “某也想知道怎么办。”崔弘升叹道,“所以某需要李风云对东征战局的详细推演,不能有丝毫遗漏,看看能否从中找到一丝逆转战局的机会。” “机会就是找到高句丽人在萨水上游筑造的大坝,在远征军撤退之前摧毁这道大坝。”十二娘子不假思索地说道,“记得李风云当时的语气非常肯定,他说乙支文德肯定会在萨水上游筑坝拦水,他说乙支文德熟悉中土的历史,精通中土的兵法,不可能不借鉴这一招,而这一招在远征军半渡之际突然杀出,必能给远征军以致命一击。” “不可。”崔九断然阻止,“以乙支文德的谋略,以高句丽人所做的战争准备,这道大坝肯定不是近期筑建,也就是说,高句丽人为了保护这道大坝,有充足的时间做好一切防范,它就像平壤城一样,不但坚固,而且陷阱重重,稍有不慎就有中伏之危。而选锋军目前所处的战场位置非常关键,不出意外我们早被高句丽人盯上了,某可以肯定地说,假若选锋军沿萨水而上寻找那道大坝,唯一的下场便是中伏而死。” “大人可以告知延寿公,请延寿公出兵毁坝。”十二娘子毫不气馁,再做建议。 “目前我们并没有这道大坝实际存在的确切证据。”崔九摇头苦笑,“这一切都是源自我们的猜测,虽然我们可以派出斥候沿河打探,但一则需要时间,而我们偏偏没有时间了,二则平壤战场坚壁清野,高句丽人严防死守,我们的斥候只要深入距离过远,必被敌人围而歼之,所以将此事告之统帅部,明公除了自取其辱外,没有任何好处。” 十二娘子蓦然想到了父亲在远征军里的孤立处境,脸色顿时一变,黯然无语。 远征军九路大军统帅中,唯独崔弘升一个山东人,而崔弘升还不是行伍出身,虽然他也参加过中土统一大战,也曾远征过北虏,但从军时间短,战绩也有限,在军方的资历和威望都严重不足,因此被孤立很正常,这种情形下他如果不经证实就将此事告之统帅部,的确有危言耸听、哗众取宠之嫌,自取其辱也是必然之事。 崔弘升既然无法从统帅部求得帮助,就只能自力更生了,但自力更生的难度不是一般得大,而是难如登天。 远东雨季快要结束了,而雨季一旦结束,萨水水位就会缓缓回落,这当然有利于崔弘升坚守萨水通道,有利于远征军的后撤,但问题是,若萨水上游的水坝的确存在,若高句丽人掘坝放水,那么水位落差越大,洪峰的冲击力就越大,中土人在萨水河面上所搭建的浮桥,远征军用来渡河的浮筏、浑脱,根本就经受不住如此恐怖的冲击力,可以想像,无论是浮桥还是浮筏,都会被洪峰席卷而去,正在渡河的远征军将士都将葬身滔滔洪流,而失去了浮桥、浮筏无法渡河的远征军将士怎么办?面对奔流江水,面对空空的食囊,他们又能在高句丽人的包围下坚持几天? 远征军将士有难了,但崔弘升的罪责也更大了。 崔弘升现在的任务是什么?就是戍卫萨水,就是保障萨水通道的畅通。从这一任务出发,毋庸置疑,若萨水断绝,崔弘升就要对萨水断绝负全部责任,由此推断,远征军大败萨水,崔弘升更是要承担主要责任。很简单,如果崔弘升提前发现了萨水上游的大坝,如果他提前告之统帅部并报警,如果统帅部据此消息决定提前撤离平壤战场,那么灾难就不会发生。以关陇人和山东人的矛盾,以崔弘升在军方的孤立处境,以圣主和中枢必须维护自身权威之主旨,可以预见,崔弘升必为千夫所指,遗臭万年,想不死都难。 崔弘升思前想后,反复推演,反复权衡,最终否决了自力更生的想法。以他和本部目前的实力,自保尚嫌不足,哪有余力与人造洪水殊死搏斗?至于力挽狂澜,拯救远征军将士,那更是痴心妄想,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此刻他即便有心救人,但迫于自身实力之弱小,也不得不放弃。 从当前战局来看,崔弘升之前以“苦肉计”留在萨水的确可以保全本部将士的生命,但同时也把自己放在了东征失利“第一罪人”的位置上,但他并没有因此陷入绝境,他还有足够的时间拯救自己。 崔弘升看了看十二娘子,又看了看崔九,郑重其事地问道,“你们是否相信李风云的预言?” 十二娘子和崔九同时点头。 “你们是否相信高句丽人在萨水上游筑建了拦河大坝?” 两人再次点头。 崔弘升手指崔九,“既然如此,你便与某一起承担由此带来的所有后果。 十二娘子疑惑不解,崔九却是心领神会。他从少年时便追随崔弘升左右,主仆两人非常默契,彼此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能知道对方的心思。 崔弘升十万火急禀报前线统帅部,自己麾下战将崔九亲自到萨水中上游打探敌情,结果发现了高句丽人的一个惊人秘密,他们竟然早在萨水中上游某处修筑了一道拦河大坝,然后利用雨季悄无声息的大量蓄水,只待我远征军后撤之际,半渡而击,掘坝放水,断绝萨水,给我远征军以致命一击。 崔弘升告诫统帅部,现在高句丽人已经具备了随时断绝萨水的条件,所以此刻他们在正面战场上的“屡战屡败”可能是诱敌之计,是打算把我远征军拖在平壤城下,消耗我远征军的粮草武器,只待我远征军粮草武器难以为继,不得不撤之时,高句丽人也就获得了将我远征军包围于萨水东岸的机会,而我远征军一旦被困于萨水东岸,必有全军覆没之祸。 崔弘升为此建议统帅部,鉴于目前战局的困境,即便要攻打平壤城,也要确保退路的安全,但目前退路随时有断绝之危,所以纟帅部是否应该考虑一下,增派更多的兵力戍卫萨水通道,并全力以赴做好被困萨水东岸的准备工作,比如在萨水两岸挖掘战壕、修筑堡垒、囤积一定数量的粮食、武器以及渡河所用的设备和材料,以防万一。 崔弘升又十万火急报奏辽东行宫,把同样的消息,以及据此消息对平壤战局所做的推演,详细告知圣主和中枢,不过他不敢建议撤军,而是恳请圣主和中枢,不惜代价,力争在最短时间内,给平壤战场运送足够的粮草武器,还有渡河所用的设备和材料。现在所建的浮桥和浮筏已经基本用尽了远征军所带的设备和材料,一旦它们被洪水席卷而去,崔弘升和选锋军将士也就“无米下锅”,只能望河兴叹,一筹莫展。 崔弘升又派出亲信随同水师斥候火速赶赴水师,向水师总管来护儿、副总管周法尚求援。 崔弘升向圣主和中枢求援,纯粹是为了推卸责任,我已经向你们报警了,并提出了建议和要求,但你们未能满足我的需要,那么由此导致的所有后果,其责任就不在我了,即便你们抓住我不放,我也是罪不至死。 圣主和中枢是否会接受崔弘升的建议,满足他的要求?这实际上不重要,重要的是,就算圣主和中枢接受了崔弘升的建议,满足了他的要求,但辽东距离萨水有近千里的路程,再加上传递讯息和中枢做出决策的时间,这些物资不可能及时运到萨水。 远水解不了近渴,崔弘升无论如何都要“自力更生”一下,而目前能够有效缓解萨水危机的,唯有水师。 水师虽然大败于平壤,失去了战斗力,但数百艘战船还在,还有两万多将士,更重要的是,因为近四万水师将士的阵亡,水师便有了余粮,而这些余粮必将在远征军生死存亡关头发挥“救命”作用。 按照规矩,崔弘升应该建议统帅部发挥水师的“余力”,把水师调到萨水内河,保障萨水通道的畅通和安全,但崔弘升没有这样做,他担心适得其反,激怒了统帅部,让自己借力水师的想法彻底泡汤。 自水师在平壤惨败之后,圣主和中枢的“政治阴谋”也就暴露无遗了,圣主、中枢和军方之间的矛盾彻底爆发。 水师是卫府的一部分,来护儿和周法尚也都是军方大佬,虽然在这起政治阴谋中,无论是水师还是来护儿和周法尚,都是无辜的,都是政治牺牲品,但来护儿、周法尚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以自己手中的水师为筹码,出卖卫府,出卖军方大佬,出卖远征军三十万将士,这已经是彻彻底底的触及到了军方底线。 是可忍,孰不可忍,做为军方最大“山头”的关陇人,本来就与卫府里的山东势力、江左势力矛盾激烈,如今却在这样一场关系到中土兴衰的对外战争中,遭到了自己人的背后一击,而那个自己人正是与关陇人矛盾激烈的江左势力,可想而知结果是什么。 此刻,以于仲文为首的军方关陇籍统帅们,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来护儿和周法尚,恨不得全歼了水师,而山东人崔弘升却在这时候建议他们向水师求援,这不是火上浇油是什么?这摆明了就是蓄意挑事嘛,你崔弘升想于什么?想找死啊? 第两百六十三章你还要不要脸了? 崔弘升不敢激怒统帅部,但以他在军方的地位,又不能擅自向水师统帅来护儿和周法尚求援,那是越级、越权之举,不合法度,为军律所禁,无奈之下,他只好向崔君肃求助。 中土崔氏有两家,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都是山东超级大豪门。在开皇末年的皇统之争中,清河崔氏是“太子党”,支持太子杨勇,而博陵崔氏支持秦王杨俊,但这两位皇子先后失败,崔氏两家也因此受累。汉王杨谅举兵叛乱,圣主为保住皇位,不得不向山东人妥协,崔氏两家遂得以复出。两家血脉相亲,但因为有不同的利益诉求,始终存在矛盾和冲突,从崔氏上千年的历史来看,两家合作大于斗争,合则两利分则两伤,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从当今中土政局来说,关陇人和山东人的矛盾已经激化,冲突无处不在,为了最大程度的维护山东人的整体利益,崔氏两家必然是求同存异,通力合作。 崔弘升出自博陵崔氏,崔君肃出自清河崔氏,两人年纪相仿,私交也还不错,彼此政见相近,且对崔氏所面临的危机都有清醒认识。此次东征,崔弘升在陆路大军领兵,崔君肃在水师辅佐,看似崔氏在军方的力量颇为强大,但实际上两家心里都清楚,崔氏在军方的力量正急剧削弱,日益边缘化,若不能利用这次东征建功,崔氏极有可能被排挤出卫府统帅层。据此,崔弘升相信,就目前东征形势和平壤战局,以及水师的不利处境来说,崔君肃应该给自己以帮助,而来护儿和周法尚也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只要功过相抵,便能自我救赎。 崔君肃接到崔弘升的求助书信后,的确想尽力给崔弘升以帮助,但他和崔弘升一样,在卫府都属于过客,都是在战争期间临时跑来建功“镀金”的,与那些少时从军、戎马一生的老军相比,对军队了解得还不够全面,对军方“山头”、“派系”斗争和利益争夺的激烈性、残酷性还缺乏深刻认识,某些方面他们还局限于政治上的文斗,不知道军队内部“武斗”的真相实际上远比他们想像的更加血腥。 比如中土名将史万岁之死就是个典型的例子,老越国公杨素站在他的背后,悄无声息的一刀,一刀致命。当然了,这件事名义上是源自两人争功,实际上当时正是太子杨勇被废,时为晋王的圣主冲击储君宝座的关键时刻,偏偏镇戍代晋手握重兵的汉王杨谅也有心争夺皇统,而史万岁偏偏在那一年北伐突厥的战争中,辅佐汉王杨谅打了个大胜仗,而同样参战的晋王和杨素却寸功未建,结果史万岁非常不幸地陷进了皇统之争,事情随即发生了质的变化,变成了史万岁要与晋王争功,要阻碍晋王冲击储君宝座,这不是找死吗?结果可想而知,一代名将被先帝在朝堂上活活打死了,而先帝犹不解恨,罗织罪名永不平反,以此来杀鸡儆猴,为晋王问鼎储君铺路。 杨素是河洛贵族,史万岁是关中贵族,两人都是关陇名将,都是中土统一的功臣,在军中的威望都很高,还曾多次并肩作战携手杀敌,按道理两人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生死之情、袍泽之谊,但一旦粘上了政治,人就变了,变得冷酷无情、血腥残忍,杀袍泽就如杀狗一般。 在崔君肃看来,心最黑的应该是玩政治的人,但他轻视了卫府老军,玩政治的老军不但心黑,手段更是血腥。平壤一战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来护儿为了政治上的利益,直接屠杀了近四万水军将士,但来护儿可不是一个人承担恶名,他把周法尚和崔君肃都给拉上了,三个人一起背恶名。事已至此,背恶名也就背恶名吧,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事实就是如此,没办法,但打败仗背恶名终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若有机会自我救赎,当然要将功折罪了。 然而,当崔君肃找到周法尚,说起崔弘升求援一事,却被周法尚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周法尚一口拒绝。 崔君肃抱着一丝幻想,转述了崔弘升对当前平壤战局的分析和推演,认定远征陆路大军在撤退过程中存在巨大风险,而萨水通道的安全直接决定了三十万远征将士的生死存亡,所以水师有责任也有义务给予救助。 周法尚冷笑,质问崔君肃,“两军对阵,你的经验比某的经验还丰富?平壤一战,水师听谁指挥,你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是支援黄台公,还是挑起关陇人和江左人的厮杀?” 崔君肃张口结舌,尴尬不已。 以周法尚的军事谋略和战斗经验,他对当前平壤战局的分析和推演,当然要胜过崔弘升,当然知道萨水通道的重要性,但问题是,水师听谁的指挥?平壤一战,到底是军事为主,还是政治为主?这一仗到底是圣主和中枢主导,还是由军方掌控? 一目了然的事,以崔弘升和崔君肃的政治经验,当然心知肚明,所以周法尚有理由怀疑崔氏居心叵测,有理由怀疑山东人有意激化关陇人和江左人的矛盾,试图挑起两者之间的厮杀,以便渔翁得利,所以周法尚愤怒了。战局到了如此险恶地步,远征军都有全军覆没之危了,你山东人不想着如何力挽狂澜,反而乘火打劫,落井下石,是不是太无耻了? 看到崔君肃的尴尬神色,周法尚担心矛盾激化,于是强忍怒气,稍稍缓和了一下语气,“以黄台公单薄之力,戍卫萨水的难度的确很大,若你有意支援,某也不反对,可以给他提供一些必要的物资。” 看到周法尚一副“道貌岸然”,但实际上对远征军生死根本漠不关心的态度,崔君肃忍不住怒气上涌,脸色逐渐难看了。崔弘升要的不是物资,而是水师的倾力支援,那点物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黄台公恳求水师的支援,恳求水师能进入萨水内河,保护萨水通道的安全。”崔君肃手指自己的胸口,声色俱厉,“此事某与黄台公若有一丝一毫的私心,必遭天谴。” 周法尚目露鄙夷之色,嗤之以鼻,怒气也是不可遏止的爆发了,“难道水师要听从黄台公的调遣?你难道不知道,水师现在无论是离开平壤近海海域,还是进入萨水内河水道,都需要延寿公的命令,水师不能擅自行动 崔君肃勃然大怒,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水师正因为擅自行动,才导致了平壤大败,才把远征陆路大军推进了危险之境,如今周法尚竟一口否认,连脸到不要了,竟然以水师不能擅自行动来做为拒绝支援崔弘升的理由 崔君肃气得面红耳赤,真想冲着周法尚大吼一声,你还要不要脸了? 崔君肃忍住了。说起来周法尚是反对水师擅自行动的,平壤大败都是来护儿的责任,但他们都是江左人,都是圣主的亲信,都是一个利益集团的人,不论周法尚的个人想法如何,最终他都不得不屈服于集团利益,所以周法尚对平壤大败同样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来护儿把脑袋一缩,做乌龟了,自我囚禁了,等待圣主的惩罚,把水师扔给了周法尚,而周法尚独揽大权,马上“变脸”,一举一动都要遵从统帅部的命令。此事若是发生在攻打平壤之前,那是好事,但发生在平壤大败之后,那就显得荒诞了,十分的荒诞。 周法尚看到崔君肃忍气吞声、束手无策,不免有些得意。你山东豪门又如何?你出身尊贵又如何?就算你是条龙,如今也得在我脚下盘着。想让水师支援崔弘升,去给那帮狂妄自大的关陇人守住退路,门都没有。现在那帮关陇人估计正兴高采烈的谋划着如何落井下石,置我和荣公于死地,然后乘机夺取水师的控制权。想都别想,平壤大败又如何?只要我和荣公死守圣主密诏的秘密,圣主就一定会庇护我们,而关陇人若在平壤战场上与我们一样遭遇大败,那事情就颠覆了,最终受到严惩的肯定不是我们,而是那些关陇人。 崔君肃盯着周法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如果延寿公命令水师进入萨水内河,樵公是否遵从?” 周法尚神情略滞。这种可能性完全存在,关陇人若想置来护儿和自己于死地,首先就要确保自身的安全,确保三十万大军能安全撤回辽东,如此一来于仲文即便对水师恨之入骨,也不得不暂忍一时,另外在这个关键时刻,关陇人若能拉上山东人,双方联手打击江左人,则把握性更大。也就是说,如果崔弘升说服了于仲文,由统帅部下令调遣水师戍卫萨水通道,那水师就进退两难了,帮助崔弘升戍卫萨水通道,就等于帮助关陇人打击自己,反之,若抗令不从,又等于拱手送给关陇人打击自己的把柄,而更严重的是,如果水师因为抗令不从导致陆路大军在撤退过程中遭遇了重大损失,那水师就是罪上加罪了。 无耻的山东人,卑鄙的崔氏。周法尚忍不住就想骂人,崔氏太不要脸了,竟在关键时刻背后下黑手,非要挑起关陇人和江左人的厮杀,非要从中渔利。 周法尚决定妥协,此刻自己最大的敌人是关陇人,而山东人则是可以拉拢的对象,一旦让利于崔氏,赢得崔氏的合作,那么凭借江左人和山东人的联手之力,即便抵挡不住关陇人的“攻击”,亦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某是否遵从延寿公的命令,进入萨水内河,取决于两个条件。”周法尚回道,“首先,高句丽水师是否如影附随,如果高句丽水师始终不离左右,牢牢牵制着我们,你说我们是否有可能置身边虎视眈眈的敌人于不顾,一头冲进萨水,任由高句丽水师把我们围堵于内河?一旦我们被困内河,水师便有全军覆没之危。其次,水师总管是荣公,荣公才是水师的最高统帅,最终决策者,圣主更是授其临机处置之大权,所以水师应该做什么,怎么做,不是你我说了算,而是荣公说了算,若荣公不同意进入萨水内河,某亦无计可施 老奸巨滑。面对无懈可击的周法尚,崔君肃一筹莫展,虽然他在水师决策中也有一票,但只要周法尚与来护儿联手,他这一票就毫无意义。 “如此说来,水师就在这里袖手旁观,对萨水断绝之危视置若罔闻,对三十万远征将士的生死视若无睹?”崔君肃质问道。 周法尚稍稍思索了片刻,说道,“水师可以向萨水入海口方向缓缓靠近,但不能过度靠近,以免让高句丽水师做出错误判断,为阻止我们支援萨水内河而发动攻击。以我水师现在低落的士气,双方一旦交战,我们有可能再遭败绩,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周法尚让步了。崔君肃松了口气。虽然水师靠近萨水入海口并不能保障萨水通道的安全,但最起码距离萨水内河近了,一旦陆路大军在撤退过程中,受阻于萨水,双方可以在最短时间取得联系,水师旋即可以急速进入萨水内河支援,凭借战船优势,多救一些人绝对不成问题。 很显然,周法尚存了私心,做了两手准备。若陆路大军顺利撤退,他就无须冒险进入萨水内河,反之,若陆路大军撤退受阻,打了败仗,他冒险进入萨水内河支援就有价值了,可以建功,可以将功折罪,还在关键时刻拉了崔弘升一把,牢固了与崔氏的合作,确保崔君肃不会因为与江左人决裂而泄露了圣主密诏的秘密。 很快,崔弘升接到了崔君肃的回信,同期抵达军营的还有水师送来的几船物资,但崔弘升很失望,情绪很低沉,尤其对前线统帅部的反应,更是焦虑不安。 统帅部没有反应,不论是对来护儿的水师惨败平壤,还是对崔弘升禀报的萨水危机,都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事出反常即为妖,前线统帅部肯定出现了问题。 统帅部当然出现了问题,面对水师惨败平壤背后所暴露出来的“政治阴谋”,由圣主和中枢直接针对军方所设的“阴谋”,军方反应之强烈,可想而知。上至于仲文和诸军统帅,下至诸鹰扬长官,全都“炸了锅”。 此事说明什么?圣主和中枢不再信任除水师以外的军方?圣主和中枢要把东征失利的责任全部推给军方?圣主和中枢要借助这次失利打击军方,铲除异己,继而进一步集中军权? 东征前期攻击不利,未能实现预期目标,与军方没有关系。远征军之所以在辽东城下滞留三个月之久,都是圣主和中枢的决策错误,若不是圣主和中枢非要坚持以外交手段来实现东征目标,非要与高句丽人谈判,东征就不会陷入今天这种被动局面。 然而,有一个事实不可否认,正因为东征前期不利,导致圣主、中枢和军方的矛盾激化,而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实施段文振遗策,更是让双方的冲突进一步升级。由此可以预见,若段文振遗策成功了,远征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攻陷了平壤,摧毁了高句丽,那么军方在政治上显然是胜利者,双方在军权上的争夺将更为激烈,而军方完全可以凭借自己在政治上的胜利,击退圣主和中枢对军权的进一步集中。 这显然是圣主和中枢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所以在军方看来,来护儿和周法尚指挥水师提前攻击平壤,肯定是因为接到了圣主的诏令,是想给军方攻陷平壤设置障碍,从而迫使远征军不得不无功而返,如此东征失利的责任就是军方的。是可忍孰不可忍,圣主和中枢以如此卑劣的手段打击军方,置三十万远征将士的安全于不顾,当真是人神共愤,彻底激怒了军方。 诸军统帅齐聚,义愤填膺,一致要求统帅部行使临机处置之大权,即刻撤离,返回辽东。 于仲文当然同意,但宇文述不同意,刘士龙也坚决反对,结果两个人遭到了诸军统帅们的猛烈“炮轰”。 右屯卫将军辛世雄和右御卫将军张瑾质问两人,在大军出发之前,你们是否已经知道圣主和中枢密令水师提请攻击平壤? 宇文述知道,但他矢口否认,此刻就算打死他,他也不会泄露这个天大的机密。刘士龙的确不知道,所以他否认的理直气壮,而且他警告诸军统帅,你们千万不要冲动,如果不战而退,你们的罪责比水师大败平壤还严重。 水师提前攻击平壤可以找到很多理由,比如在渡海过程中遭遇重大损失,食物淡水严重短缺,抵达平壤后不得不主动发动攻击,以战养战;或者因为高句丽人主动攻击,不得不被动应战,但对战局判断错误,以致遭遇重大挫折,等等,总而言之,水师是独立的,为圣主所信任,只要来护儿和周法尚找到战败的托辞,圣主和中枢就一定会庇护他们,但于仲文和他所统帅的九路大军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三十万人马到了平壤城下,不战而退,这本身就是对圣主和中枢权威的挑战,不可姑息,不可原谅。 诸军统帅勉强冷静下来,虽然不再坚持即刻撤退,但也没有攻打平壤的意愿。 宇文述建议,反正都来了,虽然攻击时间十分有限,但还是可以打一打,不如大展神威,大杀四方,杀得血流成河,人头滚滚,出口恶气,然后走人。 没人理睬他,直接把他当空气了。 刘士龙拿出了一个折衷意见,谈判,与高句丽人谈判。高句丽人不是一直要谈判,以谈判来迟滞我军的攻击速度吗?现在我们到了平壤城下,可以谈了,遂其所愿,逼着他们签订一个城下之盟,这就算拿到战果了,然后果断走人。至于接下来高句丽人是不是承认这个城下之盟,与军方无关,那是圣主和中枢要考虑的事,但是,一旦高句丽人当真承认了这个城下之盟,军方的功劳就算拿到了,也算没有白跑这一趟。 于仲文和诸军统帅反复权衡之后,接受了刘士龙的建议,随即在距离平壤城三十里外停下了攻击脚步,双方开始谈判。 既然有了决策,而这个决策与水师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统帅部当然对水师不理不睬了,直接无视。至于崔弘升所禀报的萨水危机,没人在意,我有三十万大军,就算高句丽人掘坝放水,人为制造洪水又如何?难道洪水还能肆虐十天半月啊?难道实力不济的高句丽人还能逼得我远征军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第两百六十四章黑夜里的洪水 远东雨季结束了,此刻远征军统帅部正与高句丽人谈判,诸军统帅做好了撤退准备,水师在近海海域冷眼旁观,崔弘升和他的麾下将士则在萨水两岸挖掘战壕,埋设拒马,以加固桥头堡防御。 七月二十一日,圣主以暗语所写的诏令送达平壤前线。 自远征军渡过鸭绿水之后,因距离辽东行宫太远,沿途又密布高句丽人的暗探,讯息传递十分困难,特殊情况下不得不派遣一队乃至一旅精骑护送信使。这份诏令是十天前发出的,正是远征军强渡萨水之时。圣主估计远征军马上就要推进到平壤城下了,特意诏告前线统帅部,务必遵从东征决策,务必与水师配合,水陆夹击平壤,而行宫方面正在竭尽全力组织人力物力,向平壤前线运送粮草辎重。为防止前线统帅部不当行使临机处置之大权,不战而退,或者敷衍了事,稍战即退,圣主特意向前线统帅部发出严厉警告,没有圣主诏令,远征军不许后撤,若擅自后撤,则严惩不贷。 何谓遵从东征决策?就是六月十一日,圣主巡视辽东城南战场时所说的,坚决以武力摧毁高句丽,坚决不接受高句丽人的投降。但现在远征军前线统帅部正在于什么?正在与高句丽人谈判,正在接受高句丽人的投降,已放弃攻打平壤。 前线统帅部对圣主诏令的态度是什么?嗤之以鼻。 水师因为提前攻击平壤而惨败,圣主和中枢的政治阴谋已暴露,此刻圣主的这份诏令显得非常荒诞,欺骗军方的手段太过拙劣。军方一群统帅甚至都在想,等到水师惨败的消息传到行宫,圣主和中枢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其辱,是不是气得要吐血?等到远征军拿着高句丽人的投降书返回辽东,圣主和中枢又将如何面对军方统帅们的质问?可以预见,到了那一刻,圣主和中枢为了掩盖自己的阴谋,为了维护自己的脸面,不得不向军方妥协,根本就不会追究前线统帅部是否不当行使了临机处置权。 不过这份诏书还是发挥了作用。负责谈判的刘士龙向高句丽人宣读了诏书内容,威胁高句丽人,如果你们今天不在投降书上签字画押,我们明天就攻打平壤城。 高句丽人被逼无奈,签字画押。 前线统帅部喜形于色。高句丽人的目的就是拖,无限制的拖,但远征军实在是拖不起了,粮食不够了,已经决定于二十二日撤离平壤战场。圣主的这份诏书来得正是时候,前线统帅部马上把它变成了对高句丽人的最后通牒,而高句丽人也没敢坚守,果断在投降书上签字了。这种把戏高句丽人玩得很娴熟,拖一刻是一刻,拖不过去就签字画押,然后一转脸撕毁投降书,再打,打不过就继续投降,所以高句丽人无所谓,对他们来说利益至上,而信用就是一坨屎 中土人拿了投降书掉头就走。 七月二十二日,远征军开始依次撤离平壤战场。二十四日上午,前线统帅部,以及于仲文部、宇文述部和右候卫大将军卫文升部开始横渡萨水,一切正常。 下午,风云突变,洪水咆哮而来,河上的浮桥、浮筏等渡河工具被洪峰瞬间吞没,正在渡河的数千将士转眼葬身大河。 远征军将士们惊骇欲绝,诸军统帅们更是骇然色变,但好在崔弘升早就报警了,统帅部和诸军统帅们都知道高句丽人在萨水中上游某处筑坝拦水,要对远征军半渡而击之,而高句丽人既然没有在阻击的时候掘坝放水,那么在远征军后撤之际就极有可能实施绝杀了,所以大家都有所防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事一旦成真,杀伤力非常惊人,只是因为对自身实力过度自信,再加上对高句丽人的“信用”抱有一丝幻想,结果当高句丽人掘坝放水,半渡而击,彻底翻脸后,远征军还是有些措手不及,混乱也就在所难免。 洪水滔天,萨水断绝,被困在东岸的五个军大约十五万中土将士,迅速转入防守,其中正要渡河的右翊卫将军薛世雄部就地列阵,戍守桥头堡,而本来断后的右屯卫将军辛世雄部,则即刻占据有利地形,阻击高句丽人的正面攻击。右御卫将军张瑾和右候卫将军赵孝才各率本部,于南北两翼阻敌。左骁卫大将军荆元恒官职最高,理所当然承担了战场总指挥之责,率本部人马居中策应 萨水西岸,于仲文果断下令,右候卫大将军卫文升率本部人马以最快速度赶赴鸭绿水,抢渡鸭绿水,确保鸭绿水通道的畅通,并命令卫文升抵达鸭绿水后,派出一队精骑十万火急赶赴辽东求援。 鸭绿水江面宽广,需要大量的渡河器材,但远征军所带的渡河器材已经被洪水席卷而去,鸭绿水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再加上萨水惨败已成定局,士气低迷,军心涣散,而更严重的是粮草不足了,一旦远征军被高句丽人包围在鸭绿水,则有全军覆没之祸。所以卫文升最重要的任务不是抢占鸭绿水通道,而是赶赴辽东求援,如果辽东大本营的援军以最快速度赶到鸭绿水,给远征军补充粮食,架设浮桥,则远征军或许还能保全一半将士的性命。 宇文述绝望了,平壤一战打败了,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更可怕的是,圣主和中枢将因此遭受沉重一击,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暴就此酝酿,很快就要席卷东都,无数人将葬身风暴之中。 刘士龙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看到远征将士一个个的死去,也看到死亡阴影正在迅速逼近自己。 于仲文愤怒,滔天愤怒。在辽东的时候,他拒绝执行段文振遗策,被否决了。在鸭绿水的时候,他拒绝渡河攻击平壤,被否决了。在平壤城下的时候,他建议急速后撤,又被否决了。他是远征军最高统帅,是远征前线总指挥,为何不能一言九鼎?为何他的意见都被否决,为何他的命令不能执行?好,如你们所愿,某一世英名,某这颗头颅,就都送给你们吧。 于仲文下令,本部人马以及宇文述的军队,马上设阵,阻击高句丽人的攻击。崔弘升部及所属工匠、民夫,马上赶制渡河工具,不惜代价,竭尽全力,救援被困东岸的将士。 萨水东岸,高句丽人出现了,其精锐大军开始向中土军队展开攻击。 黄昏时分,萨水西岸,一支高句丽军队冲了出来,与宇文述部殊死搏杀。 很快,黑夜来临,高句丽人继续攻击,不死不休。 萨水水位暴涨,水流湍急,远征军缺少安全牢固的渡河工具,再加上夜色漆黑,根本没办法渡河。 崔弘升向于仲文建议,向水师求援,若水师全力以赴,很快就能赶到战场,以水师战船之大,还有船上的“余粮”,必能拯救大部分被困将士。于仲文为了救人,什么也不顾了,当即以远征军前线统帅部的名义,派遣信使乘舟出海,向水师求援。这条船是水师的,上次送物资来的时候,崔弘升找了个理由把它留了下来,而侥幸的是,它没有被洪峰摧毁,正好给了统帅部向水师求助的机会。 然而,高句丽人却不给中土人喘息的时间。 高句丽人在夜色的掩护下,在两岸军队连续攻击的掩护下,在距离中土军队几里外的地方,掘开了萨水河堤,把两岸的河堤都给挖开了。洪水从缺口处咆哮而出,向中土军队铺天盖地的冲了过去。 萨水西岸,高句丽军队急速撤向高地。宇文述部尚没来得及喘口气,便看到洪水呼啸而来,顿时乱了,一哄而散。 萨水东岸,混战当中,右屯卫将军辛世雄阵亡,直接重创了本部士气,远征军的防线很快崩溃,偏偏这个时候洪水从黑暗中冲出,迅速淹没了远征军阵地,也彻底摧毁了远征军士气,十几万人马随即陷入混乱,狼奔豕突而逃者不计其数,只有一些统帅和高级军官们在亲卫们的保护下“各显神通”,奋力逃生。 萨水西岸,于仲文部措手不及,但好歹没有乱,火速撤向高地。 崔弘升早有防备,大营本来就建在高地之上,重要物资也都堆放在大营里,洪水一来,河堤河谷上的将士随即撒腿狂奔,全部安全撤回。 深夜,于仲文急告崔弘升,高句丽人在萨水东岸水淹中土五个军已既成事实,五个军十几万将士已不可拯救,就算水师日夜兼程也来不及了,而更为严重的是,高句丽这一招太毒了,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全歼了中土五个军,而接下来高句丽人的主力肯定要连夜渡河,以围追堵截萨水西岸的中土军队,所以于仲文迫于无奈,命令崔弘升丢弃所有辎重,连夜后撤,务必抢在高句丽军队之前抵达鸭绿水,如此才有可能渡过鸭绿水,逃出天生。 崔弘升思前想后,回复于仲文,我部所有将士正在竭尽全力赶制渡河工具,只待天亮便可渡河救人,为此他恳请于仲文,务必给他一个上午的时间。崔弘升担心于仲文不答应,于脆把话说白了,对岸还有五个统帅和众多高级军官,最起码要把他们救回来,而把这些人救回来的利益之大可想而知,反之,如果丢下他们不管,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得罪的可不是一个两个豪门世家,这些人群起而攻之,不要说崔弘升头颅不报,就连于仲文都死无葬身之地。 于仲文答应了,要求崔弘升全力救人,先救高级军官,后救基层军官,能救多少算多少,至于普通卫士,只能放弃了。 于仲文又急告宇文述,责令他务必于天亮之前整顿好本部人马,准备明天与高句丽人浴血厮杀。又急令右候卫大将军卫文升,急调五千人马回头,在牵制部分高句丽军队的同时,接应大部队撤退。 第两百六十五章一夜白头 七月二十五日凌晨,黑暗之中,乙支文德指挥高句丽主力军队开始横渡萨水,试图抢在中土军队之前占据鸭绿水通道,把中土军队全歼于鸭绿水以东。 高元则指挥其余军队继续围杀被困于萨水东岸洪水之中的中土军队。此刻萨水东岸的中土军队已死伤惨重,溃不成军,而那些逃出洪水的中土将士就算誓不投降,战斗到底,但因为没有粮食,无力支撑,也只能任敌宰割了。 二十五日清晨,崔弘升所部全力以赴,用尽所有渡河工具,不顾生死,不惜代价,渡河救人。 萨水东岸,能够在昨夜的灾难中逃出洪水,且没有被高句丽人乘乱击杀,必须临阵不乱,齐心协力抱成一团,而具备这等素质的都是精兵强将,都是诸军统帅以及一些身经百战的高级军官,还有他们的亲兵家将,结果很明显,他们的自我救助在生死关头发挥了重要作用,他们都被第一批解救而走。 但是,这种成功救援尚未持续到午时便结束了,因为高句丽人乘船杀来了。这些船都秘密存放在上游某处,它们把高句丽主力大军送到萨水西岸后,随即被高元征用,载上数千弓弩手顺水而下,彻底断绝了被困萨水东岸的中土军队的逃生之路。 萨水西岸,宇文述部于天亮之后,再度与高句丽人浴血厮杀。 高句丽人是拼死阻截中土人,迟滞中土人的撤退速度,给本方主力军队渡河而来展开围歼赢得更多时间,而中土人只有一个目的,杀出一条血路,逃回去。 上午,于仲文部加入战场。高句丽人抵挡不住,节节败退。就在这时,乙支文德带着一部分高句丽主力大军飞奔而来,双方短兵相接,以死相搏,直杀得血肉横飞。 于仲文急告崔弘升,停止求援,马上撤退,以免被高句丽人包围。 午时不到,崔弘升下令,丢弃所有辎重,火速撤离。所有将士、工匠、民夫轻装简从,抬着伤员,奋力狂奔。 当崔弘升部远离战场之后,于仲文带着前线统帅部和本部人马开始撤离,宇文述则承担了断后重任,不惜代价奋力阻杀。 乙支文德无意与宇文述拼个你死我活,主动撤出了战斗,留下一部人马尾随追杀,主力大军则向鸭绿水狂奔而去。只要占据了鸭绿水通道,断绝了中土人的退路,那么高句丽人就胜券在握,他们只要将中土人团团包围,困死中土人,饿死中土人,中土人就彻底玩完。 萨水距离鸭绿水有近四百里路程,正常行军需要三四天时间,但现在中土人为了逃生,不得不榨尽身体潜能,日夜奔跑。同样,高句丽人为了全歼中土军队,为了摧毁中土人的东征,为了维护自己在远东的霸权,为了高句丽的生存和发展,也不得不竭尽全力,日夜狂奔。 七月二十五日,辽东大本营。 圣主诏令前线统帅部于仲文、宇文述和刘士龙,撤军。 二十二日,圣主和中枢接到了崔弘升的奏报,而这份奏报上的消息,给了他们沉重一击。 水师败了,来护儿和周法尚惨败于平壤城下,近四万水师将士埋骨异国他乡。 这个伤亡数字太大了,自中土统一以来,中土军队不论是对内平叛还是对外征伐,都从未在在一场战斗中伤亡如此之大。对军方来说,这是不堪承受之重,对中土来说,这是奇耻大辱,而对圣主和中枢来说,这是对自身权威的沉重打击,而由此带来的军事上的失败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政治危机因此爆发了,一场席卷中土足以影响到国祚稳定和中土未来的政治风暴不期而至。 这是圣主和中枢最不愿看到,也是最不能接受的局面,但事实就是这样的无情,命运就是这样的残酷,最不愿看到的局面还是看到了,最不能接受的结果还是出现了。 圣主和中枢非常自信,尤其西征吐谷浑的胜利,更是让他们的自信过度膨胀,于是他们抱着对未来的美好预期发动了东征,但今天的事实却给了他们迎头一击,过度膨胀的自信骤然崩溃,而这种突如其来的崩溃,这种残酷事实和美好预期的巨大反差,让他们无法接受,让他们的心理寸寸崩裂,让他们的梦想和理念走向了不可挽救的自我毁灭。 圣主一夜白头,中枢重臣们则被愤怒、悲伤、惶恐、懊悔、失落、沮丧、迷惘等各种复杂情绪所淹没,方寸大乱。 门下省的正副长官纳言苏威和黄门侍郎裴世矩,毕竟年龄大阅历丰富,又久居中枢经过了无数大风大浪的锤炼,很快就从最初的震惊中冷静下来。已经发生的事不可逆转,尚未发生的事还可以拯救,接下来要面对现实,拿出对策,把东征失利所造成的恶劣影响降到最低,竭尽全力缓解由此所带来的各种复杂的难以预料的恶劣后果。 首先,这个消息为什么来自崔弘升,而不是来自前线统帅部?崔弘升为什么要越级奏报?前线统帅部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奏报? 很明显,水师提前攻打平壤之举,把圣主和中枢的“政治阴谋”暴露了。虽然圣主密诏水师的事情,知者寥寥,而水师平壤惨败之后,估计这个秘密更是石沉大海,但纸包不住火,就算圣主和中枢绝对不会承认有所谓的“政治阴谋”,来护儿等水师统帅更是矢口否认有圣主密诏,然而权贵们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你不承认,不代表事实就不存在。既然你只手遮天,置天宪律法于不顾,置十二卫府于不顾,置三十万远征将士于不顾,那军方态度是什么,前线统帅部的态度是什么,可想而知。 军方愤怒了,前线统帅们愤怒了,就算前线统帅部依旧遵从圣主和中枢命令要攻打平壤,但面对水陆夹击之策的失败,面对粮草辎重的严重短缺,面对攻击时间的短暂,面对前线统帅们的怒火,平壤之战实际上已不可继续,为防止出现意外,只有撤军,早些撤军比迟些撤军更好、更安全,所以纟帅部在内部矛盾轰然爆发的情况下,首要之务是稳定军心,是求同存异,是拿出决策,然后再一次性奏报圣主和中枢,实际上就是先斩后奏了。你陷害我在先,置我于绝境,我没办法,只有行使临机处置权,先斩后奏,先保全大军,余下的事,我们回头再算。 崔弘升显然预计到了这一切,正好他在萨水,距离平壤战场较远,给了他越级奏报,向圣主和中枢告警的便利,但这能否证明他忠诚于圣主?能否证明他是为了让圣主和中枢掌握主动,及早拿出对策,以避免与军方发生正面冲突?能否证明他是雪中送炭,而不是落井下石? 综合分析,崔弘升此举十有**是为了自救。崔弘升在萨水中上游某处发现了高句丽人的拦河大坝,这严重危及到了远征军退路的安全,一旦萨水通道断绝,戍守萨水的崔弘升便负有直接责任,但这个责任他负不起,于是他直接奏报圣主和中枢并求援,其目的很简单,推卸责任,让圣主和中枢来承担这个罪责。 圣主和中枢重臣们紧急磋商后,果断决策,把战线稳定在鸭绿水,这实际上就是之前由军方提出来的“两步走”的策略,今年把战线稳定在鸭绿水,明年则从鸭绿水攻击平壤。 圣主诏令,由右武卫大将军李景率本部人马,少府监、检校右屯卫将军何稠领御营一万弩手,以及工部数位官员、上千工匠和大量架桥设备材料,连夜出发,日夜兼程赶赴鸭绿水,在鸭绿水上架桥并坚守鸭绿水通道,若时间充足,再由何稠率军支援萨水,帮助崔弘升坚守萨水通道,接应远征军后撤。 二十三日凌晨,右武卫大将军李景和少府监、检校右屯卫将军何稠率军急速奔赴鸭绿水。 同一时间,行宫内,圣主和中枢重臣们却为应对由东征失利所造成的危机产生了激烈争执。 首先就是东征是否继续?是否要持续到明年?是否应该果断结束? 此次东征未能实现威慑北方诸虏的目标,如果就此结束东征,北疆乃至中土整个西部和北部边疆都将爆发镇戍危机,而镇戍危机的爆发将迫使中土不得不增加边疆镇戍力量,由此所带来的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的连续投入,不但会持续削弱国力,还会严重阻碍改革的推进,再加上因东征失利给圣主和中枢所带来的政治危机,东都的改革势力必将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而保守势力必将乘势而起,对圣主和改革派穷追猛打,可以预见,在这种恶劣的政治局面下,现有的改革成果必定化为乌有,改革将不可避免的陷入停滞和倒退。 就此结束东征的动议被迅速否决,圣主和中枢一致决定,东征必须继续下去,从现在开始,一边在辽东囤积粮草辎重,一边巩固鸭绿水以西占领区,为明年开春后攻打平壤做好准备。 二十四日,前线统帅部的奏报送达行宫。 水师战败导致水陆夹击之策失败,远征军以有限的粮草武器在有限的时间内,难以攻陷平壤,故统帅部与诸军统帅们商议决策,以武力威慑平壤,迫使平壤签订城下之盟。此策在有限时间内有完成之可能,但假若平壤态度强硬,蓄意拖延时间,那么远征军迫于粮草不足,只能于二十四日撤离平壤战场。 统帅部建议圣主和中枢,考虑到东征战场的实际状况,还是应该实施军方之前所提出来的“两步走”策略,把战线稳定在鸭绿水,但实施这一策略的前提是,辽东大本营必须以最快速度,把足够远征军所需要的粮草辎重,送到鸭绿水西岸,否则远征军根本就无法在鸭绿水立足,更不要说稳定战线了,只能无奈的撤回辽东,如此一来,今年的东征一无所获。中土为了东征付出了惊人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最终却一无所获,还被高句丽人打得丢盔卸甲,损兵折将,远征军固然颜面无存,圣主和中枢也将权威大损,这是谁都不愿看到也不能接受的事。 至此,军方的态度明朗了。 军方态度很强硬,要实施他们之前所提出来的“两步走”策略,也就是说,军方为了挽回颜面,要把东征继续下去,从这一点出发,军方和圣主、中枢还有共同利益存在,所以军方并没有抓住水师擅自提前攻击平壤一事不放,也没有因为此事而愤怒的责难圣主和中枢,蓄意把双方之间的矛盾公开化,双方还是可以维持合作,但合作的前提是,圣主和中枢必须把他们强行抢走的军权还给军方,应该由军方掌控的权力就是军方的,圣主和中枢不能为了中央集权而无限制的集权,甚至为了集权而肆无忌惮的凌驾于天宪国法之上,这就极端了,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而这种极端做法必将害国害军,害己害人,贻害无穷。 圣主和中枢集体失声,心情极差,情绪极其复杂。没办法,有些事既然已经做了,否不否认都一样,大家心里都有算,作为失败的一方,圣主和中枢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不忍也得忍了,捏着鼻子也得认了。 事实上最吃亏的是军方,吃了一个哑巴亏,不得不承担东征失利的军事责任,而圣主和中枢虽然成功逃避了军事失利的责任,却无法逃避政治失败的后果,为此他们不得不马上返回东都以应对即将爆发的政治危机。 二十五日,圣主诏令远征军前线统帅部,同意他们的决策,命令他们撤离平壤战场,并把战线稳定在鸭绿水。 同日上午,圣主、中枢及行宫官员,西渡辽水,离开了东征战场,走上了返回东都之路。 第两百六十六章留得青山在 同一时间,远征军将士却在萨水两岸陷入了死亡绝地,虽奋力挣扎,却难逃死神的追杀。 侥幸的是,在萨水东岸,中土人总算跑在了高句丽人的前面。七月二十六日上午,右候卫大将军卫文升率部抵达鸭绿水,即刻命令两千精锐以浑脱渡河,抢占对面津口,并十万火急求援辽东大本营。 七月二十七日上午,高句丽军队逼近了鸭绿水。 高句丽人跑得太快,精疲力竭,而中土人在鸭绿水边休息了一天,尤其武贲郎将王仁恭,部署在距离鸭绿水几十里外的一道险隘上,休息时间更长。王仁恭接到斥候报讯,果断出击。高句丽人虽有所防备,但体力不支,交战尚不足一刻时间便败下阵去,这时王仁恭亲率一百精骑从侧翼山林杀出,打了高句丽人一个措手不及,战阵迅速崩溃,转眼便溃不成军。中土人随后掩杀,斩首千级,然后撤回要隘坚守。 乙支文德闻讯,敦促主力各部加快速度,全线扑上,以雷霆之势击败中土阻击军队,务必于二十七日黄昏之前杀到鸭绿水边。 午时,王仁恭部遭到了高句丽人的猛烈攻击,险象环生。危急时刻,太仆卿、检校左翊卫武贲郎将、秦兴公杨义臣率本部人马抵达战场,给了王仁恭以有力支援。 下午,乙支文德亲临战场指挥。 几乎在同一时间,于仲文率本部主力进入战场,与高句丽人激烈交战。接着崔弘升率部抵达,虽然中土军队同样精疲力竭,但生死时刻,他们别无选择,唯有死战。这一仗无论如何不能败,打败了,让高句丽人抢占了鸭绿水通道,大家死定了,全军覆没,反之,守住了鸭绿水通道,好歹还有一线生机。 黑夜降临,乙支文德命令高句丽人撤出战斗。 现在中土人走投无路,一个个状若疯狂,豁出去了,反正都是死,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而杀死两个就算赚了,相反,高句丽人虽然打了胜仗,以弱胜强,士气如虹,但正因为如此,反而失去了以死相博、无畏无惧的斗志。 对于高句丽人来说,中土是不可战胜的存在,无论是做中土的附庸,还是称霸远东,高句丽人的最终目的都是生存,都是为了降低中土这个强大近邻对自身安全的威胁。土狼的卧榻之旁有中土这样一头猛虎,你让土狼如何酣睡?于是土狼就结盟了一大群野狼,结果土狼是睡踏实了,猛虎却感受到了威胁,于是就有了这场战争。 这场战争的结果是可以预见的,即便高句丽人创造奇迹打赢了,对中土这个庞然大物来说不过是被土狼咬下了一块肉,有点痛,流点血,无足轻重,但土狼为了咬下这块肉却倾尽了全部力量,伤痕累累,奄奄一息,高句丽倾家荡产了。这场战争结束后,中土人还是天下的霸主,而高句丽人不要说称霸远东了,就连称霸半岛都不行了,昔日的土豪狼一夜间被打回了原形,彻彻底底的沦落为落水狗。远东诸虏谁不想做老大?就算不想做老大,也要做个老二吧?既然如此,当然要痛打落水狗了。 高句丽人当然不想一夜回到解放前,所以他们必须击败中土人,赢得这场战争,这是维持既得利益的前提,但中土国力强盛,疆域大,人多,就算把这些人全部杀了,也动摇不了其根本,一转眼,中土人又能拉来三十万军队继续攻打高句丽,但因为双方结下了死仇,如果中土人再杀来,高句丽就不是亡国之危了,而是有灭种之祸,所以杀戮解决不了高句丽人的存亡危机,而一时的胜利亦无法从根本上解决与中土人在远东利益上的冲突,唯一能解决问题的手段就是谈判,寻找到双方的共同利益,在共同利益的基础上进行合作。结盟也罢,附庸也罢,实质上都是利益平衡问题,利益冲突解决了,争执也就结束了,战争也就不复存在。 战争始终是政治的延续,是解决政治问题的手段之一,而政治问题归根结底是利益问题,是如何进行利益再分配,所以高句丽人赢得这场战争的目的,不过是在战争后的利益分配中掌握主动,以谋求利益最大化。这场战争几乎摧毁了高句丽,摧毁了高句丽人称霸远东的梦想,而高句丽人即便赢得了这场战场,也不可能在短期内恢复元气,但战争的胜利者,最起码要从失败者身上夺取最大利益,力争在最短时间内恢复元气,恢复国力,继续称霸远东。 高句丽人本身就不敢奢望打赢这一仗,现在有了萨水一战的胜利,便有了赢得这场战争的可能,就更要抓住大好形势,千万不能因为决策错误而功亏一篑,给中土人翻了盘。高句丽人的当务之急是,在目前形势下,高句丽军队是在鸭绿水西岸全歼中土军队,还是围而不攻,以这些中土人的生命为条件,迫使中土皇帝答应自己的条件,承认自己的远东霸主地位? 当夜,高句丽王高元赶到了前线,听说乙支文德未能抢在中土人的前面占领鸭绿水,未能完成对中土远征军的包围,他的心情很复杂,有遗憾,有失落,非常沉重,但同时也暗自松了口气。 包围了之后怎么办?不可能再有人造洪水了,而中土援军很快就会出现在对岸,被围的中土人肯定誓死坚守,背水一战,如果高句丽军队发动攻击,双方必然打得两败俱伤,而两败俱伤之后,高句丽人怎么办?国力几近崩溃,军队所剩无几,未来的日子还过不过?但不攻,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中土军队突围而走,之前平壤和萨水两场战斗的胜利成果随即化为泡影,中土人将占据鸭绿水以西,战争将继续,而明年开春平壤将遭到中土人更为猛烈的攻击,高句丽可能亡国。 高元一筹莫展,见到乙支文德后,直接征求乙支文德的意见,接下来怎么办?乙支文德只说了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高元心领神会。之前中土人大兵压境,高句丽人坚壁清野的同时,除了留守几座重镇以牵制中土人的兵力外,其余所有军队、平民和奴仆全部后撤。对于弱小者来说,面对强大者的攻击,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竭尽全力保全自己的实力是唯一的出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口在,军队在,实力尚存,那就有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的一天。平壤和萨水两战的胜利,对高句丽人来说没有实质性意义,没有解决根本性问题,只能说在局部战场上取得了局部胜利,既不能阻止中土人攻击的脚步,亦不能结束战争,所以,高句丽人还是处于劣势,还是防守,其防御策略依旧不可更改。 高元苦叹,又问,能否把中土人赶出国境? 乙支文德想了很久很久,最终一声长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高元掉头就走了。乙支文德的意思很直白,高句丽人能打赢平壤和萨水两战,逆转今年的不利战局,把战争拖延到第二年,给高句丽争取到了更长的抵抗时间,已经是奇迹了。双方不是一个等级的对手,弱小者很侥幸地打中了强大者两拳,就指望自己击中了对方要害,一击致命,这怎么可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就是高句丽人的生存之道,慢慢来吧。 当夜,中土远征军前线统帅部、于仲文部、宇文述部和崔弘升部抵达鸭绿水,与先期抵达的卫文升部会合,四路大军大约十三万军队,背靠鸭绿水列下战阵,不顾疲劳,连夜掘壕挖沟,构筑堡垒,打算背水一战,坚守到援军的到来。 此刻若以数量极少的浑脱渡河逃生,只能摧毁军心,只能把十三万将士的头颅白白送给高句丽人,所以最好的求生手段不是渡河,而是抱成一团,背水一战,宁愿战死也不要屈辱偷生,如此方能鼓舞士气,与高句丽人浴血奋战,最大程度的杀伤敌人以维护中土军队的尊严,同时也给十三万将士赢得最大的生存机会。 二十八日,高句丽人展开了攻击,三面围攻,但雷声大雨点小,并没有投入全部兵力,也没有以命搏命誓死歼敌的决心。乙支文德的目的很简单,看看中土人的士气怎么样,若中土人士气低迷,军心涣散,防守无力,那么就展开凌厉攻势,撕开中土人的战阵,摧毁中土人的士气,给中土人致命一击,总之一句话,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利益,决不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亏本事。 高元射书中土军队,书告于仲文,双方可以谈判,但前提是中土军队必须退出高句丽国境。 于仲文置之不理。 乙支文德也主动邀请于仲文谈判。之前乙支文德在中土军队步步进逼,强渡萨水之际,曾赠诗于仲文,“神策究天文,妙算穷地理,战胜功既高,知足愿云止。”劝谏于仲文适可而止,见好就收。这次他同样以这首诗赠送于仲文,名为劝说,实为嘲讽,而“激将”之意更为明显。 于仲文置若罔闻。 二十九日,右武卫大将军李景和少府监、检校右屯卫将军何稠率军抵达鸭绿水,形势骤变。 被困在鸭绿水东岸的远征军将士欢呼雀跃,声震云霄,而正在攻击的高句丽人则心情沉重,愤怒者有之,惶恐者更多。乙支文德下令,停止攻击,但保持攻击态势,以迫使中土人撤过鸭绿水。 李景和何稠的行军速度已经很快了,但他们既不知道水师已经惨败于平壤城下,更没有想到远征军会一头栽进高句丽人的陷阱,所以即便速度很快,也是快得有限,尤其数千辆满载着粮草辎重的大车行走在并没有完全于透的泥土大道上,对行军速度的拖累可想而知,就算日夜兼程也难以日行百里。直到途中遇上从鸭绿水而来纵马飞驰的信使,李景和何稠才知道此次远征攻击平壤,卫府军竟然遭到了自中土统一以来的空前惨败,不但近二十万远征军将士葬身于平壤战场,更有十几万将士被困在鸭绿水东岸,随时有覆灭之危。 李景和何稠着急了,面对十几万将士的生死,没有任何条件可讲,没有任何困难不能克服,这次当真要拼命了,为此李景和何稠断然决定,把命令传达到每一个卫士,每一个工匠,每一个民夫,实话实说,前线打败了,十几万将士被困在鸭绿水等待求援,早一刻赶到鸭绿水就能早一刻救人,所以一句话,不惜代价,全力以赴,以最快速度奔赴鸭绿水。 终于,他们及时赶到了鸭绿水,而此刻,被困在鸭绿水东岸的十三万将士已经饥肠辘辘,饿得两眼冒金花了,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吃得差不多了,如果援军再不来,他们唯一能吃的东西,也就是死去袍泽的尸体了。 当天下午,李景走上了一个由三百浑脱绑缚而成的大筏子,筏子上堆满了盛有谷粟的麻袋,李景就坐在麻袋上,一群亲兵护卫在四周,乘风破浪抵达对岸。 于仲文、宇文述、刘士龙带着一群统帅部官员亲自赶到津口迎接。 李景出自陇西天水李氏,将门出身,少时从军,参加了中土统一过程中和统一后几乎所有的国内外大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战绩累累,功勋无数,乃中土赫赫有名的战将。东征第一战就是他打的,去年他率军攻克了高句丽西北重镇武厉城,把小辽水以西的高句丽疆土一扫而空,确保了今年东征大军横渡辽水时,高句丽人无法从辽水上游发动攻击以危及到我辽水侧翼战场的安全 与李景一起抵达的,还有圣主的传诏使者。 这份诏书,正是二十五日圣主下达的撤军命令,同时要求远征军坚守鸭绿水防线,占领和巩固鸭绿水以西疆域,其中所谓的占领,便是要求远征军在有限的时间内,攻陷位于鸭绿水以西的辽东、乌骨和卑奢三座由高句丽人坚守的重镇,而以远征军目前的状况来说,根本无法完成这一任务。 这一夜,远征军前线统帅部灯火通明,诸军统帅们围在地图前激烈争执,彻夜不眠。 这一夜,水师统帅来护儿、周法尚和崔君肃也是彻夜难眠,水师战舰正行驶在返回东莱大营的航道上,虽然他们曾试图进入萨水内河救援被困远征军,但战局的发展太快了,远征军败亡的速度也太快了,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超出了水师战舰的行驶速度,已救无可救,迫不得已,他们只有调转船头,返回中土。 第两百六十七章我一人承当 七月三十日凌晨,远征军前线统帅部做出决策,后撤至辽东休整。 这一决策是基于东征战场最新局势而做出。东征战场的最新局势是,远征军大败于萨水,兵力折损过半,已经失去了再战之力,已经无力坚守鸭绿水,亦无力占领和巩固鸭绿水以南全部疆域。 之前军方所提出来的“两步走”策略,是建立在远征军今年的攻击止步于鸭绿水,或者远征军远程攻击平壤后能够安全撤回鸭绿水。之后圣主和中枢于本月二十五日下达的诏令,虽然要求远征军执行“两步走”策略,但并不知道远征军已在二十四日大败于萨水,已失去了执行“两步走”策略的基础,所以这一诏令实际上尚未下达便已不可执行。 统帅部的争论就在如此,就在于“两步走”的策略,在目前东征形势下,是否还有执行的可能。 以于仲文为首的部分军方统帅,不但直接“否决”了“两步走”的策略,还直接否决了继续东征的可能性。 东征已不可延续,理由很简单,平壤和萨水惨败导致二十万府兵覆灭,这不仅仅是自中土统一以来最为惨痛的失败,更是给了十二卫府以沉重一击。 十二卫府有多少人?百万将士,其中两京卫戍在十万以上,国内重镇要隘的卫戍亦有十万之众,中土一百九十个郡除边疆郡以外戍卫将士大约有二十万,另外水师大约十万,余者皆为边疆镇戍,人数大约在五十万以上,其中西北军最多,大约二十万以上,北疆包括代北、幽燕、辽西和辽东的镇戍军却不足二十万,而西南镇戍人数最少,十万左右。 此次东征,调拨的军队主要来自东都卫戍军、北疆镇戍军,山东地区几十个郡县的戍卫力量,部分江左戍卫军队,还有就是水师,总人数大约在四十万以上,也就是说,凡能征调到东征战场的府兵,都调来了,可以说十二卫府是倾尽了全力。 东征出发之际,分左右两路,每路十二军,至辽水会合,但渡过辽水,围攻辽东城的军队只有十几万人左右。之所以只有十几万人渡过辽水,与中枢最早的东征策略有关。这次打高句丽,用牛刀杀鸡给猴看,实际上是炫耀中土武力,以此来达到威慑北虏的目的,所以理所当然以外交手段为主,战争手段为辅,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利益,如此一来,用十万人渡过辽水威逼高句丽投降足矣,而其余大军则起到炫耀和威慑作用,如果四十余万大军都渡过辽水作战,人力物力财力的消耗就太大了,纯粹是浪费。 本来只要高句丽人投降了,放弃了称霸远东的梦想,老老实实做中土的附庸,东征也就结束了,但自圣主登基以来,无论是经略西域诸国还是西征吐谷浑,最终都演变成了开疆拓土,而那些亡国君主比如伊吾吐屯设、高昌王曲伯雅,还有西突厥处罗可汗,都变成了中土皇帝的“阶下囚”。如此血淋淋的前车之鉴,高句丽王高元岂敢重蹈覆辙?不到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地步,他绝不会投降。正如吐谷浑的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他就拒不投降,带着残部逃进了大雪山,等待复国的机会。 高元一面拒不投降,一面还以投降为幌子一次次欺骗圣主,玩弄圣主于股掌之间,这是圣主没有预料到的,结果无奈之下,不得不改变策略,于是留在辽水以西的大军全部东进,以三十余万人马开始了跃进千里攻打平壤。也就是说,自六月十一日之后,中土四十余万大军全部进入高句丽境内作战,人力物力财力的消耗旋即达到一个空前规模。 现在,不谈物力财力是否继续支撑战争,只谈人力。 东征战场上还剩下二十余万大军,其中禁卫军已经保护圣主和中枢返回东都了,水师也失去了战斗力,肯定要返回东莱,而刚刚从平壤惨败而归的十三万远征将士,身心俱疲,以这样一支士气低迷军心涣散的军队去攻打高句丽人的坚固城池,结果可想而知。至于包围辽东城的那数万大军,已经连续作战快五个月了,精疲力竭,同样急需休整。 这种情况下,如果远征军统帅部强行执行“两步走”的策略,也不是不可以,不惜代价坚守鸭绿水,不惜代价攻坚,但付出数万人马的代价后,是否就能完成这一重任? 若不能完成这一重任,再在东征战场上阵亡数万将士,远征军大败而归,那将带来的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北疆镇戍怎么办?山东地区几十个郡县的卫戍怎么办? 现在南北关系紧张,大漠上的北虏对中土虎视眈眈,一旦北疆镇戍力量因为东征惨败而严重削弱,不但北疆安全失去保障,还有爆发南北战争的危险。同样,现在国内形势也不好,尤其山东地区,大河南北叛乱迭起,这其中固然有天灾**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山东卫戍军队几乎全部被调到了东征战场,地方官府和鹰扬府根本无力戡乱剿贼,假若东征惨败,最终返回山东地区的军队寥寥无几,那么可以想像,大河南北的混乱形势会愈演愈烈,叛乱规模会越来越大。 当然了,远征军也有可能侥幸完成这一重任,但付出如此惨重代价后,明年的东征怎么办? 中土府兵的数量是有限的,一战死掉二十余万,需要十几、二十年的时间才能补充上来,需要一代人成长起来,所以短期内十二卫府的总兵力必然短缺,卫府在兵力部署上必然捉襟见肘,基本上没办法向东征战场调派更多军队,如此一来,东征战场上剩下的十几万人马虽然可以巩固占领区,但若想攻陷平壤就太困难了。同时还不要忘记了,北疆镇戍尤其幽燕和辽西一线的镇戍军队从哪里补充?山东地区的卫戍还要不要了?难道只顾东征,不顾北疆安全和山东地区的稳定了?这不是顾头不顾尾,顾此失彼吗? 于仲文等部分统帅单纯从以兵力为主的军事角度来分析,得出的结论是,现在就连东征都不可继续了,哪里还有必要去执行“两步走”的策略? 但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尚书右丞刘士龙、右候卫大将军卫文升等部分统帅却坚持执行“两步走”的策略,坚决遵从圣主和中枢继续东征的决策。 卫文升的这个右候卫大将军是暂代的,在此之前他是刑部尚书,中枢重臣之一,而圣主之所以把他的刑部尚书暂时拿掉了,让他以军方统帅的身份,参加远程攻击平壤,一方面是为了确保远征军能够遵从圣主和中枢的命令,确保完全控制统帅部的决策,但以宇文述和刘士龙两人联手的力量还是稍嫌薄弱了一些,于是就把中枢重臣的卫文升放了进去,但另一方面若让卫文升以刑部尚书兼领右候卫大将军的身份直接进入统帅部决策层,那就不好安排了,已经有了宇文述和刘士龙,再加一个卫文升,于仲文就被彻底架空,纯粹是摆设了,于仲文肯定不于,其他统帅也有意见,所以圣主就“变通”了一下,让卫文升以军方统帅的身份下去,与宇文述、刘士龙联手压制于仲文。 圣主的这一安排还是起到了作用,尤其在宇文述、刘士龙连遭重挫,权威大减,而卫文升则在关键时刻抢占鸭绿水立下大功后,卫文升在诸军统帅里的话语权大大增加。但卫文升毕竟不是行伍出身,他在军方的声望十分有限。卫文升长期出任地方长官,负责地方军政事务,虽然也有领兵作战的经历,但与于仲文、李景、赵孝才这些中土名将比起来,战绩悬殊太大,他之所以能进入中枢,一方面是政绩突出,官声很好,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支持改革,在地方为官时坚决执行中央的改革政策,这才是最关键的。 所以卫文升的话语权虽然大了,但在军方,在军事上,他均无法与于仲文抗衡,即便他身份特殊,东征结束后依旧会回到中枢官复原职,但这个关键时刻,他也不得不屈从于于仲文。 于仲文说了狠话,先斩后奏,先把军队撤回辽东,然后再报奏圣主,由此产生的所有后果,所有责任,都由我一人承当。 这话一出来,所有统帅,不论是支持于仲文的还是反对他的,都把嘴巴闭上了。 于仲文这是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他本来就是圣主和中枢安排的“替罪羊”,萨水惨败,东征失利,所有东征军事上的罪责,都由他这个远征军最高统帅来承担,既然如此,承担一个罪责,和承担更多的罪责,有何区别?而所有的罪中,有哪一个比得上东征失利的罪责?既然最大的罪责都扛下了,其他小一些的罪责多扛几个也无所谓了。 于仲文现在的目的倒是很单纯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十三万幸存的将士安全带回去,这样即便死了,掉脑袋了,也可聊以自慰,否则至此都无法瞑目,更无颜去见“江东父老”。 七月三十日上午,远征军开始依次渡河撤离。 高元和乙支文德并没有乘势展开攻击,而是全力以赴谋划如何收复鸭绿水以南疆土,如何把中土赶出国境。 在他们看来,中土人攻打平壤失利后,肯定要改变策略,最为现实的策略就是坚守鸭绿水一线,占领和巩固鸭绿水以西地区,然后休整一个冬天,待来年开春,再度攻打平壤。所以,战争手段解救不了高句丽,必须以外交手段来赢得生存的空间和时间,而最现实的策略便是以土地换和平。 然而,出乎高句丽人的预料,中土人渡过鸭绿水之后,竟然大踏步后撤了,似乎根本就没有坚守鸭绿水一线,占领鸭绿水以西地区的意思。 中土人打算于什么?当真被打得元气大伤,一败涂地了?高元和乙支文德反复分析推演,最终还是没敢渡河,而是陈兵鸭绿水,静观其变,以不便应万便。 第两百六十八章唯有权威 八月初一,圣主与行宫抵达辽西重镇泸河。 辽东大本营奏报,附送远征军前线统帅部奏报。在远征军的威逼之下,高句丽人被迫签订了城下之盟,统帅部遂决定于二十四撤离平壤战场。 在这份奏报中,统帅部并没有提到“两步走”的策略,也没有向圣主和中枢保证,他们将坚守鸭绿水一线,虽然圣主和中枢已于二十五日诏令远征军撤军并实施“两步走”策略,但远征军在没有接到诏令的情况下,就动用临机处置权果断撤离,还是表现出了军方的强硬态度和维护卫府军权的决心。 圣主非常郁闷,对水师惨败耿耿于怀,对东征战局更是忧心忡忡,担心军方以“坚守鸭绿水一线”为要挟,迫使中央让度出更多军权。 初二日凌晨,圣主在睡梦中被纳言苏威叫醒。 辽东大本营急奏,附送右候卫大将军卫文升奏报。远征军战败于萨水。高句丽人半渡而击之,掘坝放水,以致我五个军被困萨水东岸,有全军覆没之危 圣主极度震惊,霎那间竟有崩溃之感。 中枢重臣们也乱了,来护儿的水师已经惨败,如果于仲文的陆路远征军再遭惨败,那就算杀了来护儿,杀了于仲文,杀了所有的远征统帅们,也拯救不了东征,拯救不了圣主和中枢的权威,而更严重的不是由此引发的东都政治危机,不是由此导致的改革大业的受阻,而是因东征在军事上和政治上的双重失败所导致的中外局势的迅速恶化,这种不可逆转、难以挽救的恶劣变化,将让中土不可阻止的陷入国防和外交上的困境,尤其南北之间的关系,必将由紧张演变为冲突,由冲突演变为战争,而南北战争一旦爆发,必将进一步激化国内矛盾,到了那一刻,中土就是内忧外患,腹背受敌,水深火热,岌岌可危了。 圣主极度愤怒。崔弘升已经在萨水中上游发现了高句丽人的拦河大坝,已经做出了分析推演并予以报警,而远征军前线统帅部不但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没有做出相应的对策,反而视若无睹,置若罔闻,闭着眼睛一头掉进了高句丽人的陷阱。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些人统统该死,死有余辜。 苏威、裴世矩、虞世基和裴矩等人劝谏圣主,事情或许没有想像的那么糟糕。目前得到的消息是第一个撤到鸭绿水的卫文升送过来的,被困在萨水东岸的五个军并不一定就会全军覆没,毕竟崔弘升提前报警了,而以于仲文的谋略和经验,就算不予重视,也会有所防备,另外来护儿和周法尚的水师就在平壤的近海海域,可以及时支援,所以这一仗即便打败了,也不会败得很惨,应该还有全师而还的希望。 然而,这个希望在初三日凌晨被彻底摧毁了。 辽东大本营再度急奏,并附送远征军前线统帅部奏报。前线统帅部详细述说了萨水惨败的经过。一夜之间,被困在萨水东岸的五个军就全军覆没了,而余下四个军虽然撤到了鸭绿水,但前有天险,后有追兵,没有粮食,没有士气,坚持不了多久,为此前线统帅部向辽东大本营紧急求援。 圣主崩溃了,情绪失控,要杀人了。 没有全师而还的希望也就算了,至少也要败得好看一些,但远征军竟然一夜间折损了五个军大约十五万将士,加上水师惨败平壤的近四万将士,还有前期强渡鸭绿水和萨水的损失,三十六万远征军竟然折损了二十余万人,整整损失了一半还多,这不仅直接葬送了东征,也给了中土十二卫府沉重一击。接下来怎么办?东征还打不打了?北疆镇戍军拿什么补充?山东地区几十个郡县的卫戍怎么办?水师损失过半,对江左镇戍的影响非常大,如何弥补江左镇戍的不足? 苏威、裴世矩等中枢核心重臣一瞬间都懵了,脑中一片空白。二十万将士死伤殆尽,这是什么概念?这幸好是中土统一了,如果放在二十多年前中土三足鼎立时期,任何一个王国若一战损失二十万人马,必定亡国,根本就没有翻身的机会。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假若逃到鸭绿水的四个军,再度全军覆没,远征军三十余万将士全部死伤殆尽,那东征就彻底完了,而由此引发的一系列危机,诸如东都政治危机、国内叛乱危机、北疆镇戍危机、南北大战危机,等等众多危机一起爆发,必将动摇国祚,动摇中土统一大业,那时候圣主和改革派能否继续把持朝政已经是小问题了,最大的问题是能否保住国祚,能否维持中土的统一。 远征军剩下的四个军有没有保全的希望? 侥天之幸,好在七月二十三日凌晨,圣主诏令右武卫大将军李景和少府监、检校右屯卫将军何稠率军急速奔赴鸭绿水,支援远征军,他们带有大量的粮草武器,大量的架桥设备材料和渡河工具。 从路程和行军速度推算,不出意外的话,八月初一前后,他们应该能抵达鸭绿水。如果中途他们接到了远征军的求援,加快速度,应该可以提前一天抵达鸭绿水,而于仲文、宇文述和崔弘升于二十七日率军撤至鸭绿水,也就是说,他们只要坚持三天,最多四天,就能得到支援。 经过一番分析,远征军剩下四个军有非常大的保全希望,这让圣主失控的情绪逐渐恢复了过来,而中枢核心重臣们已无心处理国事,大家坐在一起,除了暗自祈祷上苍外就是无助的等待。 这时候,圣主忽然说了一句话,如果远征军剩下的四个军全部得救了,功劳都是崔弘升的,崔弘升居功至伟。 中枢核心重臣们这才想起了崔弘升以及崔弘升的越级奏报。当时圣主和中枢都认为崔弘升有哗众取宠、危言耸听之嫌,是想推卸责任,转嫁罪责,然而事实给了圣主和中枢一个大巴掌,崔弘升的推演都变成了现实,而更重要的是,若没有崔弘升的越级奏报,没有他提前预警,圣主和中枢也就不知道水师大败于平壤,也就不会推测到远征军要撤离平壤战场,由此也就不会果断实施“两步走”策略把战线稳定在鸭绿水,也就不会及时派遣李景和何稠率军赶赴鸭绿水。而之所以派遣李景和何稠急速赶赴鸭绿水,支援远征军是假,迫使远征军坚守鸭绿水才是圣主和中枢的真正目的所在,但现在李景和何稠却成了远征军的救命稻草,成了圣主和中枢的救命稻草。 八月初五日深夜,辽东大本营急奏,附送右武卫大将军李景奏报。七月二十九日,李景和何稠率军抵达鸭绿水西岸,开始全力救援被困东岸的远征将士 圣主长吁了口气,上苍保佑,总算没有出现最恶劣的局面,但如此惨败所带来的一系列危机依旧存在,而要想化解或者缓解这些危机,难度太大,让人心力交瘁,所以圣主的情绪即便好了一点,依旧是愁云满面。 中枢核心重臣们也是松了口气,不过与圣主一样,情绪非常差,感觉一座大山压在身上,沉重、窒息、痛苦、甚至有绝望之感。 人是救出来了,但东征怎么办?这是当务之急要解决的事。 东征是否继续? 倾尽国力的一战,精心准备了数年的大战,结果以惨败而告终,而惨败所导致的后果与东征之战略目标完全背道而驰,不但未能有效缓解南北关系,有效缓和国内矛盾,反而加速了中外局势的恶化,引爆了一系列老危机,引发了一系列新危机。 如果东征不再继续,就必须要去解决这一系列危机,而若想解决危机,圣主和中枢就必须具备至高无上的权威。至高无上的权威代表了实力,代表了秩序和规则,这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前提,是解决所有危机的基础。如果没有至高无上的权威,没有强大实力为后盾,那么也就没有秩序和规则,有法不依,执法不严,如此也就一事无成。 然而,东征惨败,损失最为严重的就是圣主和中枢的权威。东征之所以倾尽国力就是要取得胜利,要赢得武功,要以胜利和武功来巩固和增加圣主与中枢的权威,然后利用至高无上的权威去解决矛盾,去化解危机,但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如何赢得权威?战争是赢得权威的最好最快最有效的手段,所以,东征必须继续,必须以胜利和武功来重建圣主和中枢的权威,而这也是目前圣主和中枢唯一的最为便捷的最经济实惠的重建权威的办法。唯有权威,才能解决问题,没有权威,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 但是,在东征惨败,新老危机一起爆发,中外局势同时恶化的不利局面下,若想继续东征,若想赢得朝野上下的支持,难度不是一般得大,而是难如登天。 只是,虽然难如登天,但还是有一线希望,而这个希望就是:在所有的危机中,南北危机是最重要的压倒一切危机的危机。 第两百六十九章寻找兵源 中土自有记载的历史以来,南北关系始终是影响甚至直接决定了中土命运,而今天也是一样,今天南边的中土一统了,北边的大漠北虏也再次结盟了,侥幸的是,西土目前分裂了,否则中土将陷入西、北两大外敌的夹攻。 以今天中土一统后的强大国力,足以抗衡北方大漠上结盟的诸虏,但中土人谋求的不是长久对抗,而是长久和平,所以中土人在蓄积力量,打算给北虏以致命一击,以对武力彻底摧毁北虏,重建当年汉武帝摧毁匈奴的丰功伟绩。中土人有宏图壮志,突厥人也有,中土人要雄霸天下,突厥人也想,但今日的突厥人有自知之明,今日的中土是个庞然大物,等到这个庞然大物成长为不可战胜的存在,突厥人的末日也就来临了,所以对于突厥人来说,他们生存和发展的前提是,中土人不能成长为不可战胜的存在,为此,他们必须竭尽全力遏制中土人的发展,想方设法迟滞中土人的发展速度。 南北双方的战略截然不同,因此南北双方对南北战争的目标也不一样。 中土人的南北战争目标是,以对实力摧毁北虏,开疆拓土,天下就大一统了,就和平了,而北虏的南北战争目标是,遏制和迟滞中土人的发展,两只老虎可以斗一斗,若其中一只老虎变成了洪荒猛兽,就没得斗了。 从南北双方各自不同的目标出发,中土人喜欢以夷制夷,削弱对手,强大自己,有时候甚至示敌以弱,以屈辱的和亲策略来赢得发展时间,只待双方实力悬殊了,就发动南北战争,一口吞掉对方,而北虏因为所处地理环境过于恶劣,资源少,人口少,实力发展缓慢,在南北战争中始终处于劣势,其战术就显得很简单,实力弱的时候,就归附,休养生息;实力有个差不多的时候,逮到机会就咬;等到实力可以了,就发动南北战争。对于他们来说,一切都是为了生存,实力才是根本,而壮大自身实力的前提是,你的实力不能增涨过快,否则就无法维持正常的南北关系了。 现在中土的发展速度就太快了,尤其自圣主登基以来,国内经济高速发展,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中土的国防和外交战略由“守内虚外”转为“守外虚内”,由消极防守转为积极进攻,表现出了强劲的扩展势头和咄咄逼人的野心,这从其经略西土、开拓西疆等一系列大动作上便能清晰看出来。 北方当然紧张了。你可以防备我,遏制我,但有个限度,你这样做明摆着就是要吃掉我,我当然不能消极应对了,当然要积极备战,要以攻代守,于是南北关系不可遏止的走向了紧张。 南北战争的阴云逐渐在长城一线凝聚,但中土人目标远大,暂时不想进行南北战争,尤其中央集权制度改革正处在攻坚阶段,只要攻坚完成,中土的发展速度必然会达到一个全新高度,国力会更加强盛,到那时再进行南北战争,必能彻底摧毁北虏,拓展疆土,建下丰功伟绩。 然而突厥人不会遂中土人所愿,北虏也不会任由中土人强大,你中土人越是想拖延南北战争的爆发时间,他们发动南北战争的时间就越快,于是中土人果断发动了东征。东征打高句丽,实质上也是南北战争,只不过是局部战争而已,只涉及到一个高句丽外族,而没有涉及到整个北方诸虏。当然,中土人发动东征的目的不仅仅是因外国防和外交战略的需要,还有进一步加快改革进程的动力在内。 现在东征败了,发动这场战场的两个主要目标都未能实现,既无法加速改革进程,亦无法延缓南北战争,相反,改革的阻力更大了,南北战争的鼓声也越来越近了。 改革的进程可以放缓甚至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倒退一点,短期内不会对中土国力产生太大影响,更不要说影响到中土命运了,但南北战争不一样,南北战争一旦爆发,就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而为了赢得战争,中土大部分国力都必须投到战争中,这是个无底洞,不但严重影响到中土发展,还会影响到中土未来命运。 形势的严峻性可想而知,对中土利益损失之大可想而知,所以朝野上下没人希望过早爆发南北战争,而若想延缓南北战争的爆发,继续东征是最有效最直接的办法,一则以此来告诉北虏,我国力强大,人力物力财力雄厚,打一两场败仗对我来说无足轻重,二则以彻底摧毁高句丽来宣泄中土的怒火,来彰显中土的强大武力,你杀我一千,我杀你一万,你击败我一支军队,我就亡你的国,灭你的种。如此一来,第二年东征所取得的战果,必将在政治上产生更大的放大效应,反而是个意外收获。 八月初六日凌晨,圣主和中枢核心重臣们经过反复商讨和权衡,最终还是决策,继续东征,而为了能让朝野上下支持继续东征,就必须在政治上向保守势力做出一定程度的妥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既然决定继续东征,那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圣主和中枢就不得不把全部精力继续放在战争上。 首先,东征惨败之后,士气低迷的远征军是否还有能力实施“两步走”的策略? 显然,远征军已没有能力坚守鸭绿水一线了,但考虑到圣主和中枢的权威,不能朝令夕改,即便最后不得不撤回辽东,那也要等到深秋之后再下诏令。 另外,考虑到与军方之间的激烈矛盾已经随着这次惨败而达到了一个不可预估的顶点,圣主和中枢固然很愤怒,但军方更愤怒。圣主和中枢逼着远征军实施段文振遗策,远程攻击平壤,实际上是个“政治阴谋”,是为了本集团的政治利益而行险一搏,如果依照军方的“两步走”策略,就不会有这样的惨败,更不会让二十万远征军将士死在异国他乡,所以东征惨败的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圣主和中枢。当然,东征惨败的军事责任肯定不会让圣主和中枢来承担,军方只要打落牙齿和血吞,捏着鼻子认了。这种情形下,如果圣主和中枢继续于涉军方,继续对军方指手画脚,结果实在是不敢想像,估计逼急了真会出乱子 其次,二次东征不仅仅需要大量的物力和财力,还需要军队,但第一次东征已经把能够调动的军队都调到了东征战场上,而府兵的数量是有限的,若想补足这二十万府兵,至少要一代人的时间。现在怎么办?到哪寻找兵源? 只有一个办法,修改兵制,在府兵制的基础上,临时增加募兵制,以募兵制为府兵制的补充。募兵制,就是募民为兵,因为不是职业军人,所以打完仗就回家,打完东征就解散,正好可以解决当前东征兵力不足的问题,同时又不会影响到十二卫府的利益,可谓皆大欢喜。 当真是皆大欢喜吗?肯定不是。平民不愿意,利益损失太大了。 这个年代有府兵,有职业军人,朝廷和职业军人之间有契约,你世世代代为我打仗,我世世代代保你温饱。而平民有保家卫国的责任,但没有当兵的义务,平民向王国缴纳赋税和徭役,一方面是因为租种了王国的地,另一方面则是向王国缴纳了保护费,王国有责任保护他们的安全。 如果朝廷修改兵制,增加募兵制,募民为兵,就等于单方面撕毁了双方之间的契约,规定平民必须为王国承担当兵的义务,这实际上损害了平民的利益。平民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除了所谓的保家卫国外,任何直接利益都没有,相反,如果运气不好,一条命就送掉了。 还有一个利益损失者就是贵族富豪。贵族富豪是地方乡团宗团的核心力量,而乡团宗团的成员绝大部分是附庸于他们的平民。募民为兵当然要征募青壮,而地方青壮基本上就是地方乡团宗团的主要成员,结果很显然,募民为兵,实际上就是把地方上的乡团宗团力量席卷一空。 在本朝军制中,地方乡团宗团力量虽然受卫府节制,但既不算地方军,也不算预备役,只能勉强归属于民兵组织,只有在律法规定的特殊情况下,卫府才能临时征召,帮助军队做一些辅助性工作,仅此而已。地方武装力量必须严格控制,否则一旦坐大,必然危及到地方稳定。 之前东都因地方戡乱力量严重不足,迫不得已才允许诸如齐郡张须陀等地方长官募民为兵,组建地方军,这实际上已经是修改了兵制,只不过是临时制度,没有形成律法,某种意义上还属于地方行为,并且因为兼顾到了地方利益,对地方上的贵族富豪们有好处,是为自己的利益打仗,所以才得到了支持。 现在朝廷以律法形式将之公布于天下并实施,利益触动就太大了,必然会激化官民矛盾,激化中央和地方矛盾,所以这一改革若想在东都赢得支持,难度非常大,尤其在圣主和中枢权威大损的政治背景下,难度就更大了。 第两百七十章又是一个坑 八月初七日,圣主诏告辽东大本营,及远征军前线统帅部。 圣主重申了东征的战略意义以及它对中土未来的重要性,所以,东征必须取得胜利,东征必须继续下去,虽然东征遭遇了重大挫折,但这并不代表中土会放弃东征,相反,这更加坚定了中土把东征进行到底的决心。圣主和中枢要求辽东大本营和远征军前线统帅部,在做好抚慰远征将士的同时,针对目前远东形势和东征战局,拿出与之相适应的,且行之有效的策略,为尽快赢得东征的胜利而奋战。 圣主和中枢没有在诏书中就平壤大败指责和诘难军方,很显然,对抗只会激化矛盾,于事无补,面对残酷现实,圣主和中枢明智地选择了谅解和妥协。现在圣主和中枢返回东都处理因东征失败而引发的一系列危机,东征战场交给了军方,接下来的仗怎么打,圣主和中枢不再于涉,其实他们即便想于涉也因为距离过于遥远而有心无力,所以于脆放权,只要军方支持圣主和中枢把东征继续下去,只要远征军愿意竭尽全力为明年的东征做好准备,那么双方就有共同利益存在,就会选择妥协和合作,就不会走上对抗的道路以致于彼此严重伤害。 同日,圣主率行宫加快了回程速度,日夜兼程奔赴东都。 同日,远征军前线统帅部撤至辽东大本营。 留镇大本营的民部尚书、左武卫大将军樊子盖,卫尉卿、检校右候卫将军刘权,左翊卫将军段达,兵部侍郎斛斯政、明雅等统帅出迎三十里。见面一刻,中枢重臣、诸军统帅们相对无言,大家面对自中土统一以来的空前惨败,面对二十万将士的覆灭,面对匪夷所思的结局,悲愤欲绝,这是十二卫府的奇耻大辱,是这一代中土老军们的奇耻大辱。 樊子盖宣读了刚刚接到的圣主诏书。 圣主诏令,民部尚书樊子盖、卫尉卿刘权、兵部侍郎斛斯政、明雅以及左翊卫将军段达,待远征军撤回后,即刻起程返回东都。 又令,远征军前线统帅部的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尚书右丞刘士龙,并左骁卫大将军荆元恒、右候卫大将军卫文升、右翊卫将军薛世雄贵、右御卫将军张瑾、右候卫将军赵孝才、左武卫将军崔弘升等远征军六路统帅,撤回辽东大本营后,马上起程返回东都述职。 又令,右武卫大将军李景,太仆卿、检校左翊卫武贲郎将杨义臣坐镇辽东大本营,为东征大军正副统帅,全权负责东征事宜。 诏书宣读完之后,帐内一片死寂。 这份诏书中,人事安排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中枢决策。 圣主和中枢的决策是,继续东征,明年再攻平壤,务必要实现东征之战略目的。 既然中枢决策继续东征,那么就目前东征战局来说,远征军应该实施何种策略?是在冬天到来之前横扫鸭绿水以南,把战线稳定在鸭绿水,继续执行“两步走”策略,还是就此停止一切军事行动,撤过辽水,在中土边境内进行休整,以养精蓄锐,明年卷土重来? 很显然,以目前远征军的状况,如果强行实施“两步走”策略,后果不堪设想,一旦再遭败绩,再损失人马,对军方来说,那就不是明年能否东征的问题,而是北疆安全能否得到保障的问题,而对圣主和中枢来说,东征不能继续,各种危机同时爆发,那就是一场政治灾难,即便使出浑身解数也未必能否撑过危局。 但是,关键时刻,圣主和中枢又给军方挖了个“坑”。 不该他们于涉军事决策的时候,他们非要于涉,现在需要他们于涉了,需要他们下达撤过辽水的命令时,他们偏偏又不于涉了,不愿意承担这个责任了 之前圣主和中枢不愿意承担军事失败的责任,这可以理解,但现在军事上已经失败了,而且这个责任也由军方背了,与圣主和中枢无关了,他们完全可以下令撤军,这能承担多大的责任?只是有些丢脸,面子上不好看而已,但仅仅为了毫无意义的面子,圣主和中枢竟然连撤军的命令都不愿意下,都要逼着军方自己做出撤军命令,然后将之归罪于军方,从失败到撤军的所有责任统统归于军方。难道这样就能规避自己的责任?就能老账新帐一起算,彻底清算军方,压制军方,控制军方? 将帅们的心寒透了,连唾骂的心思都没了。 现在“两步走”的策略肯定不能执行,今年内远征军肯定没有实力占领鸭绿水以南,目前军方要做的事就是撤军,撤过鸭绿水返回中土,这是最明智最稳妥最正确的事,但谁来承担这个责任?谁愿意舍身赴死,主动跳进圣主和中枢挖的这个“坑”? 于仲文毅然站了起来,指着自己斑斑白发,以非常平静的语气说道,“明日,某率远征残部撤过辽水,所有罪责,某一力承当。” 然后于仲文步履坚定地离开了帅帐,再不回头。 诸将站起,肃然而立,望着老帅昂然背影,无不悲怆。一代传奇,就这样殒落了。 于仲文是远征军最高统帅,而远征军统帅部与辽东大本营并无隶属关系,两者都直接听命于圣主和中枢,所以于仲文有权决定远征军撤过辽水。远征军如果撤过辽水返回中土,辽东大本营能指挥的军队只有几万人,连辽东城都打不下来,更不要说执行什么“两步走”的策略了,所以也只能随之撤退。这样一来,就是军方不经圣主和中枢同意擅自撤军,责任完全是军方的,而决意要带着远征军撤回中土的于仲文理所当然要承担最大责任。 于仲文已了无生意,不仅是罪责深重,还有对阵亡将士的巨大负疚感。对他而言,一世英名的终结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无颜去见列祖列宗,无颜面对阵亡将士的亲属,无颜苟活于世。反正都是死,罪多罪少又有什么区别? 当夜,辽东大本营急奏,附送远征军前线统帅部奏报。远征军已失去战斗力,不得不撤回中土境内休整,而大本营也不得不随之后撤,至此,今年的东征结束,战争暂时停止。 八月初八日,于仲文带着远征军西渡辽水,撤回中土。 同日,樊子盖、段达等人也踏上了返回东都之路。 八月十八日,圣主率行宫抵达北平临渝宫,诏令东都,马上从黎阳、洛口等国仓调运粮草武器等战争物资,经水陆两路送达东北边疆的泸河镇、望海顿和怀远镇,以确保东征战场之需要。 诏令水师总管来护儿即刻赶赴东都述职。 八月下,鲁西南。 齐王杨喃、韦福嗣、韦保峦接到了东都密信,而密信的内容非常简单:平壤惨败,东征失利。 杨喃等人极度震惊。李风云对东征战场的推演竟然变成了事实,东征竟然真的失败了,匪夷所思的结果,不可思议的事实,这一切都是如何发生的? 密信内容简单,显然东都也不知道东征失败的具体经过,目前也仅仅通过私密渠道打听到了结果,但这个结果对杨喃等人来说,却是期待已久的好消息。虽然从内心来说,他们也不愿意看到东征失败,看到王国受辱,看到中土利益受损,但事关切身利益,道德良心情操也只能放一边了。 东征失败,东都必然爆发政治危机,而政治风暴的大小,与失败的程度有直接关系。如果东征只是小败,远征军还是取得了一些战果,实现了部分战略意图,只是东征要延续到第二年而已,那么东都的政治风暴就不会太大,反之,若东征大败,远征军未能取得预期战果,未能实现战略意图,那政治风暴就大了,而政治风暴一旦失控,东征能否继续就不得而知了。 对于杨喃来说,若政治风暴较小,对他不利,若政治风暴较大,则对他有利,但政治风暴若失控,对他就有危害了,谁敢担保他不会被失控的政治风暴席卷而去? 然而,东都的消息不是大败,而是惨败。何谓惨败?远征军要么折损过半,失去战斗力;要么全军覆没,没有了。在杨喃等人看来,东征大败都有可能导致政治风暴失控,那么惨败的后果可想而知,政治风暴失控的可能性几乎超过了九成。 杨喃第一时间想到了李风云,马上约见李风云,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然后听听他对东都未来政局的预测。 李风云成神了。杨喃这么想,韦福嗣和韦保峦也这么想,如此奇人异士,非同寻常,或许,这就是齐王的机缘,假如齐王身边有这样一个可以预测未来的人,齐王冲顶的机率肯定是大大增加。 三天后,韦福嗣泛舟菏水,与李风云秘密会面。 听到东征惨败的消息,李风云的情绪十分低沉,坐在船舱内久久不语。他曾期待崔家十二娘子北上辽东战场后,利用她非凡的能力,把自己这只扇动翅膀的蝴蝶所产生的效应无限放大,但事实是不可能的,一个人的力量太薄弱,一群人的力量同样改变不了历史,幻想就是幻想,中土的历史还是随着东征的惨败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分裂和战乱。 韦福嗣耐心等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现在,双方可以正式合作,秘密结盟了,但前提是,东都的政治风暴不能失控,否则东征延续下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为此他迫切想知道李风云对未来局势有何推演。 第两百七十一章一代名士 八月底,鲁郡。 泗水鹰扬府步兵校尉李百药,带着儿子李安期及一于仆从,风尘仆仆抵达首府瑕丘城。 李百药出身山东超级豪门赵郡李氏汉中房,其父亲安平公李德林乃儒林泰斗,中土名臣,山东贵族集团领袖,四海知名,晚年在与关陇人的博弈中败北,郁郁而终。李百药袭爵,以才学和操行闻名于世,乃当代儒林名士,不幸的是他卷入了皇统之争,做为“太子党”重要成员之一,他的仕途就此急转直下,尤其圣主登基之后,先是被贬边陲,接着直接免官了。 大业五年,西征大捷,裴世矩居功至伟,甚得圣宠,在他的关照下,李百药再入仕途,到鲁郡泗水鹰扬府担任了一个小小的步兵校尉。去年初因老母病重,告假回家,偏偏在此期间鲁郡局势急骤恶化,动荡不安,于是李百药遂以各种理由迟滞不归。 今年七月,鲁郡太守段文操亲自书告李百药,鲁西南局势危急,敦促其务必尽快返回相助。 李百药及其家族已经有了血的教训丨并且这些教训的!影响力尚未消除,李百药当然要明哲保身,尤其在这种政局和时局都日益混乱,无论怎么站队都存在巨大风险的情况下,李百药更不愿意出头了。他的身份注定了他无论身处何地都是一个“出头鸟”,所以此刻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做一只缩头乌龟。 但是,他想做缩头乌龟,并不代表他就能做缩头乌龟。 李百药的老家在河北博陵郡的安平,虽然他这一支追本溯源是赵郡李氏汉中房,但祖上早己迁至河北,反而与赵郡李氏本堂三房联系密切。就如李密家族,追本溯源是赵郡李氏辽东房,但祖上因为在关陇为官,后代子孙世居关陇,与辽东房的本堂后裔基本没啥联系了。李百药是李氏的杰出子弟,在中土儒林和政坛上的影响力非同一般,当然,这与赵郡李氏以及其父李德林也有着相当大的关系,如果没有赵郡李氏这个庞然大物做后盾,没有李德林遗留下来的深厚人脉和庞大政治遗产,仅靠李百药本人,绝无可能拥有此等权势,不过正因为如此,他也成了关陇贵族集团的打击目标,虽然打击他的借口始终围绕着他的“太子党”身份,但东都上上下下都清楚,打击他实际上就是打击山东人,断绝他的仕途实际上就是遏制和削弱赵郡李氏的权势。 自中土一统以来,山东五大超级豪门在关陇贵族集团的全面压制下,尤其在新兴贵族集团尤其是以军功崛起的新兴贵族集团的正面阻击下,权势被极大削弱,对中土的影响力大不如前。这从各豪门所拥有的官僚数量上就能看得出来,当今朝堂上汉姓官僚中,以关中韦氏、陇西李氏、河东裴氏、薛氏和柳氏等豪门数量最多,其次便是虏姓中的元氏等个别豪门,而他们都属于新兴贵族,虽然有些豪门也有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历史,但过去贵族等级低,门第不高,与山东五大超级豪门这些历史悠久、累世簪缨、享誉中土的老贵族根本没有可比性。 然而,真正决定豪门地位和贵族等级的不是历史和荣耀,而是实力,是对中土权力和财富的占有量,是对中土命运的掌控力。 门阀士族政治的基础是贵族等级制度,也就是“尚姓”原则,贵族在分享权力和财富的时候,依据的不是贡献大小,不是官职高低,而是门第等级。到了本朝,先帝和今上为建立中央集权制度,为废除门阀士族政治制度,首要目标就是摧毁贵族等级制度,摧毁贵族对权力和财富的分配权,但这个难度太大了,实质上它已经动摇了王朝的统治基础,所以只能一步步来,而第一步便是改革贵族等级制度,以“尚姓”原则,改革为“尚官”原则,以官职大小来确定贵族的等级,但要以“尚官”为原则,首要之务是废除“世袭制”和延续了数百年的“九品中正”选官制度,而“世袭制”和“中正制”是贵族掌控中土权力和财富的第一手段,改革的阻力之大可想而知。 然而,这一改革的阻力主要来自以山东五大豪门为主的老贵族,因为他们占据了中土最多的权力和财富,而那些新兴贵族尤其是以军功崛起的新兴贵族,过去因为贵族等级低,甚至过去根本连贵族都不是的“暴发户”,却因为他们占据的权力和财富非常少,理所当然积极支持这一改革,于是这些数量庞大的“土豪”们随即成为推动这一改革的动力所在,结果“世袭制”和“中正制”先后废除,这也是以山东五大豪门为首的中土老贵族们,主要是山东和江左两大贵族集团的实力遭到严重打击,权势被严重遏制和削弱的原因所在。 你动了我的奶酪,夺走了我的口粮,危及到了我的生命,我当然要反击,于是老贵族们忍无可忍,终于一怒拔剑。 李百药的老家安平距离赵郡李氏的本堂很近,两百余里的路程,所以自李德林的祖上开始,他们这支来自汉中房的李氏子孙,就与李氏本堂三房的子孙,不但利益一致,命运更休戚相关。关键时刻,李氏本堂长者找到了李百药,向他透露了两个惊人讯息,李百药非常震惊,当即收拾行装,辞别老母妻儿,日夜兼程赶赴鲁郡。 李百药在瑕丘有一座府邸,是鲁郡一个豪望做为儿子的拜师礼送的。能拜在李学士的门下,那可是莫大的荣耀,即便这位当年的太子舍人、东宫学士在仕途上倍受磨难,但他在儒林的地位不减反增,在大河南北的影响力依旧令人瞩目。当初圣主将其贬出京城,直接“发配”到桂州,而桂州就是今日的广西桂林,距离东都非常遥远,其目的就是要把他对中土政治和儒林的影响力降到最低。后来因为行政区划制度改革,罢州置郡,官僚数量减少,东都某些人为了把李百药从边陲荒芜之地弄回来,就乘机免了他的官职。无官可做,绝于仕途,李百药当然只能回家种田教书了,于是李百药重回山东,于是李德林、李百药父子的弟子门生、亲朋故旧纷至沓来,而李氏家族的政治势力因其“领袖”的回归再度凝聚到一起。 很快,李百药在儒林的影响力就恢复如初,而他在儒林的影响力,与其在政治上的影响力基本一致,并且还有一定的放大效应。 中土儒林是中土贵族官僚的根基所在,儒林在学术上的理论和观点,与中土政治是相辅相成的,两者彼此需要,互相影响,共同发展,这也是以山东五大豪门为首的、以学术文化为基础的豪门世家不但能够延续千年,还能始终影响甚至决定着中土命运的原因所在,也是中土新兴贵族和低等世家与这些超级豪门的根本差距所在,同时,这也是中土统一后中央集权制度改革最为核心的矛盾所在,最大的阻力所在。 自有记载历史以来,中土的任何一种政治制度,都需要有与之相适应的学术理论,尤其自汉以后,政治制度与儒学理论的相辅相成就已经成为一种难以违背的天道法则。 汉武帝实施集权,独尊儒术,罢黜百家,而董仲舒的新儒学则以“大一统”、“天人感应”和“以德治国”等新思想为汉武帝的中央集权“保驾护航”。然而,自魏晋以来,中土陷入长达四百余年的分裂和战乱,王朝更迭就如走马灯一般迅速,门阀士族政治代替了中央集权制,董仲舒的新儒学也失去了“市场”,中土文化进入了儒道佛三教鼎立时期。在这种政治文化大背景下,中土由大分裂走向大一统,必然是疆土的大一统,政治制度的大一统,还是就是与政治制度相适应的学术理论的大一统。 现在,先帝、圣主还有他们的志同道合者,统一了中土的疆域,然后是实施政治制度改革,试图完成政治制度的大一统,以中央集权制代替门阀士族制度,但依照历史经验,若想完成中央集权制度改革,必须同时进行文化大一统,也就是重建与中央集权制相适应的以“君权神授”、“天命论”为基础的儒家学术理论。 然而,今天这个时代,不是独尊儒术的时代,也不是诸子百家争鸣的时代,而是儒道佛三教鼎足而立的时代,更严重的是,在三教相争中,外来的佛家占据了相当大的优势,同源同流的儒道两家联手都未能击败对手,反而被对手打得节节败退。 当然了,随着中土疆域的大一统,随着政治制度大一统的明朗化,随着“大一统”改革的步伐越来越快,文化“大一统”也已成为不可逆转的历史潮流。适者生存,凡顺应潮流者必将生存,这是真理,也是天道法则,所以儒道佛三教都在努力适应时代,适应“大一统”的改革大潮。 佛教做为外来者,有着天生的劣势,但它之所以能在中土蓬勃发展起来,与中土近四百余年的乱世有着直接关系,而它对中土政治经济文化的全面的近乎疯狂的渗透,不但危及到了王朝的兴衰,也严重危及到了本土儒家文化的生存和发展,矛盾冲突在所难免,于是便有了历史上的北魏太武帝和北周武帝的两次“灭佛”运动。佛家吸取了教训丨为了生存发展,主动改革,不但在内部进行南北佛教的融合,主动配合政治上的需要,还在外部进行融合,在诠释佛家经义的时候,大量吸收儒家和道家教义,甚至不惜代价篡改经文。 道教在三教中的实力排在最后,尤其北教,就是活跃在关陇的楼观道,同样在北周武帝的“灭佛”运动中惨遭灭顶之灾,而南教“上清派”一直得到江左朝廷的支持,发展很快,但面对“大一统”的新时代,南北两教也开始了互相融合,还主动吸收佛教教义,取长补短,竭尽全力抗衡佛教。 儒家自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其文化便成为中土的正统文化,其思想便成为中土的正统思想,由此渗透到社会的各个方面,深刻影响着社会的道德规范和行为准则。而自魏晋之后,占统治地位的今文经学陷入绝路,古文经学迅速崛起,并逐渐成为治国之本,所以外来佛教的发展,最大阻力就是本土儒家,而且主要是来自山东的以古文经学世代传承的豪门世家。 儒学是处世治国之学,佛教是出世离俗之教,二者是对立的,但佛教劝世人慈悲爱施,普渡众生,这与儒家的“博施于民而能济众”的仁爱精神又基本一致,所以两者有调和之处,这也是中土贵族官僚在研习儒学的同时,非常虔诚的信佛拜佛的重要原因,而正是因为大量的贵族官僚们在政治上支持佛教,利用佛教,才使得佛教即便遭受到了两次毁灭性的打击,但依旧蓬勃发展的原因所在。 在中土文化“大一统”的改革中,最著名的手段就是儒道佛三家辩论。 开皇三年,先帝召集儒、佛、道三教代表辩论《老子化胡经》之真伪。儒方代表是苏威等名士,佛教是僧人彦琮,道教是道士张宾。 大业三年,在智藏寺又进行了一次三教公开辩论,这次是关于理论、教义的辩论。这场辩论由始平令杨宏主持,道教是道士余永通,佛教是僧人慧净。 由这两次辩论可以看出,以古文经学理论为主的儒家为维持自己治国之本的地位,联合道教,对严重威胁到中土整体利益和自身利益的佛教,发起了一次次“冲锋”。儒佛融合是不可能的,佛教融合儒家思想的目的是生存,而儒家吸收佛教教义,则是一种从根本上彻底摧毁佛教的手段。 文化“大一统”遭遇到了巨大阻力,这个阻力远远大于政治“大一统”,而阻力来源一方面是因为佛教蓬勃发展了,渗透到中土政治经济文化方方面面,与儒道两教形成了鼎足而立之势,另一方面则是最高统治者在政治上需要佛道两教的支持。 先帝建国,名义上是受禅,实际上就是篡国,而为了名正言顺的篡国,就必须在舆论上赢得平民百姓的支持,在学术理论上赢得大义,当时道教就给了先帝舆论上的支持,随后佛教也广为宣传。这对先帝和他的追随者来说非常关键,相比起来,儒家当时的支持就不够,山东人甚至支持尉迟炯、司马消难和王谦造反,差点把先帝推翻了。 圣主能够赢得皇统,最重要的是有江左贵族集团的绝对支持,而江左贵族集团与南方的佛教道教在政治经济文化上的联系非常密切,可以这样说,若想赢得江左贵族集团的支持,首先就要赢得南方佛教和道教的支持,所以圣主在江左镇戍期间,积极“公关”佛道两教,在佛教受了“菩萨戒”,法号“总持菩萨”,在道教不但奉养南方道教第一仙人徐则,还与上清道法主王远智等诸多著名道士亲密交往。圣主登基后,继续不遗余力的支持佛道两教的发展,以便在舆论上大规模的宣传改革政策,同时在政治上努力赢取更多更大的支持。 这就是文化大一统改革的核心矛盾所在。 儒学是治国之本,但今天的以古文经学理论为主的儒学已不适应时代的发展,在以中央集权制为主的政治“大一统”改革中,不但起不到帮助作用,反而起到了阻碍作用。然而,中土的儒学实质上控制在以山东五大豪门为首的北方豪门世家手中,以关陇人为主的新兴贵族集团在学术思想这一块是个“短板”,望尘莫及,为此不得不在治国所需要的儒学理论上依靠山东人,但山东人在“大一统”的改革中是利益损失者,是权力和财富的被剥夺者,当然没有改革的动力。 山东人既然没有改革的动力,当然不会帮助关陇人,为大一统改革提供相配套的儒学理论。而儒学“不思进取”,不改革,不创新,不能在舆论上推动改革的前进,那么反过来就迫使关陇人不得不依靠佛道两教来控制舆论,尤其是最高统治者和改革派,更是在文化“大一统”的改革中缺乏支持儒家的力度,如此一来就等于变相支持佛道两教,导致文化“大一统”改革的阻力有增无减。 文化不能“大一统”,儒学理论思想不能积极配合中央集权制度的改革,那么可以想像“大一统”改革的阻力有多大,可以想像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矛盾有多严重,而这些阻力和矛盾反过来又严重危及到了中土的统一大业。 李百药回到山东,重返中土儒林,能不能再入仕途无所谓,他在政治上的影响力不是做多大的官,有多大的权,而是他在经史学上的理论思想,这才是他真正的价值所在。 第两百七十二章如此严重? 李百药刚刚抵达府邸,郡府主薄孔仲卿就来了,代表段文操迎接李百药。 李百药心知肚明,宾主稍事寒暄后,遂主动提出去郡府拜见段文操。 路上李百药有意试探,向孔仲卿打听鲁西南局势。他对东都局势有所了解,但对鲁西南局势还真的知之甚少。孔仲卿无意隐瞒,一五一十详细述说,而且为避免误导李百药,他在述说过程中没有掺杂丝毫个人观点。 孔仲卿出自曲阜孔氏,鲁郡本土官僚,在鲁郡官场上算是资历深厚了,在李百药到泗水鹰扬府任职之前,两人之间从未有过交集,而李百药来到鲁郡后,鲁郡以孔氏为首的地方世家豪望对他非常尊敬,但敬而远之,所以两人之间不过是点头之交而已。 不是孔仲卿不想与李百药交往,而是李百药在政治上的身份过于特殊了。李百药不仅是豪门世子,儒林名士,还是圣主的对头,随时都会有不测之祸,可想而知,如果与其交往密切,必有牵连之危,所以大家都把他像菩萨一样的“供着”,而李百药也非常理解,他现在就是一个灾星,自己倒霉也就算了,实在没必要连累别人,所以他虽然官拜泗水鹰扬府步兵校尉,但实际上自到鲁郡后,就去鹰扬府报了个导,然后常居瑕丘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研习学问和教授学生上,除了偶尔与鲁郡儒士们坐而论道外,平常都是深居简出。 段文操本来是个武将,作风彪悍,他到鲁郡出任行政长官后,旧习难改,对手下官僚动辄责骂,不过他对李百药非常尊敬,根本不顾李百药的特殊身份,常常登门拜访求教政务,甚至直接向鹰扬府借人,名正言顺的把李百药安排在了郡府,极大的改善了李百药的处境。 李百药欠了段文操的人情,这也是他应段文操的敦促返回鲁郡的原因之一,但说句实话,如果赵郡李氏长者没有向他透露两个重要机密,他不会因为欠了段文操的人情就返回鲁郡,因为现在鲁西南局势在加入了齐王杨喃这个特殊存在之后,那么鲁西南乃至相邻的河南、徐州等地众多的军政官员和地方势力,都不得不被动地卷进了皇统之争,而皇统之争是所有政治斗争中最为残酷血腥的斗争,李百药和李氏家族更是吃尽了皇统之争的苦,所以李百药怎么可能会重蹈覆辙? 然而,赵郡李氏长者向他透露的两个机密中的第一个,便是李百药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不管是躲在边陲还是小隐于野,都有可能被再一次卷进皇统之争,为此,他不得不以最快速度赶赴鲁郡,求证这个机密的真实性。 孔仲卿的述说是从当前局势开始,然后一点点倒述,最后终止于去年白发贼李风云由芒砀山千里跃进蒙山,打了段文操一个措手不及。而在李风云杀进蒙山之前,李百药正好告假回家,偏偏鲁人对其敬而远之,彼此都没有联系,所以李百药对白发贼只是闻其名,却不知其事,直到此刻,他才对白发贼其人有了粗略的了解。 李百药坐在马车里,沉默不语。孔仲卿悄悄打量着,观察李百药的神情变化,试探窥探到他的想法。 李百药年近五十,相貌俊朗,气质儒雅,眼神忧郁而睿智,从他的身上不但能清晰地感受到经学世家深厚的文化气息,还能感受到累世簪缨所沉淀下来的宦海沧桑。这是一种无法言传的感觉,只有坐在他的身边,才能真正体会到何谓世家子,何谓名士,何谓权贵。 孔仲卿不止一次坐在李百药的身边,不止一次有这种体会,不止一次郁愤不平,因为他也是出自儒学圣人之门,也是饱读经书才华横溢之辈,但可惜的是,曲阜孔氏无论在儒学上还是在权势上都早已沦落,如果没有儒学始祖的“金字招牌”和绵延数千年的荫泽,曲阜孔氏就连二流世家都算不上,与山东五大超级豪门之间的悬殊太大了,所以孔仲卿无论怎么郁愤,都只能仰视李百药的存在。 李百药通过孔仲卿的述说,对白发贼李风云有了个初步结论:其人非同寻常。 李风云从芒砀山千里跃进蒙山,其直接后果是把左骁卫将军董纯拉下了马,而董纯正是齐王杨喃的重要支持者之一,所以李风云能跃进蒙山,其背后肯定有内幕。 李风云在段文操、张须陀和崔德本的三面围剿下,不但没有被摧毁,反而联合其他各路义军建立了联盟,实力不减反而壮大了,这太不可思议了,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三方围剿势力中,必有暗中支持或者是有意利用李风云者,无疑,崔德本是最大的怀疑对象。 李风云击败段文操,在鲁西南赢得大好局面下,突然西进中原,劫掠通济渠,这更匪夷所思了。从当前局势看,李风云似乎是齐王杨喃布下的一颗棋子,然而,如果这个布局连普通人都能看出来,那就是侮辱齐王杨喃的智慧,所以可以肯定的说,李风云不是齐王杨喃的棋子,而是某个人故意放出来的一团“迷雾”,这团“迷雾”成功吸引了东都的注意力,帮助齐王杨喃逃离了东都,但同时也把齐王杨喃推上了与圣主对抗的不归路。那么,到底是谁制造了李风云这团“迷雾”?其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李风云劫掠通济渠壮大了自己,这是奇迹,但他安然无恙的撤出中原,更是奇迹。谁任由李风云劫掠通济渠?又是谁任由李风云安全撤出中原? 接下来则更为玄妙,齐王杨喃以两万大军追杀李风云,竟然受阻于菏、泗一线,被义军整整阻击了两个月,原因何在?是齐王杨喃指挥不力,还是他的两万大军士气低迷?抑或河南地方势力在其背后下黑手,牵制了其大部分力量 同样玄妙的还不止齐王杨喃受阻于戡乱战场,还有鲁郡段文操和彭城崔德本,包括左骁卫府的梁德重,在过去的两个月时间里,竟任由齐王杨喃独自剿贼,他们既不出兵协助,也不给予其他方面的支持,纯粹做看客,冷眼旁观,置若罔闻,难道他们不知道李风云已利用这两个月时间,占领并巩固了鲁郡、彭城郡和济阴郡三郡交界之处的大片土地?难道他们不知道协助齐王杨喃戡乱剿贼,不但是他们的职责所在,更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 李百药越想越吃惊,没想到鲁西南局势竟如此复杂,如此多的势力集中在一个地方,彼此利益纠缠不清,所图之大不言而喻。怪不得段文操一再敦促自己返回鲁郡帮助他,原来是段文操已经看到了蕴藏其中的危机,而他做为势力最弱的一方,承受了巨大压力,恐怕早已萌生退意。以段氏目前的处境,陷入如此复杂的局势,在皇统之争的浪头上挣扎,可谓生死悬于一线。 李百药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心里沉甸甸的,心情不免有些烦闷,但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细声慢语地问道,“可曾接触过白发贼?” 孔仲卿摇头,“最近局势非常玄妙,某曾建议使君秘密接触一下白发贼,但使君拒绝了。” 从鲁人的立场出发,李风云既然势力已成,武力剿杀难度很大,正面对抗只会让鲁人的利益损失越来越大,为了切身利益,当然有必要“曲线救国”了,合作两利分则两伤,就算官匪不能合作,最起码可以取得默契嘛。 李百药心领神会,显然,段文操想走了,不像淌浑水了,既然有心置身事外,脱身而走,段文操当然要“洁身自好”,以免被鲁人拉下水,替鲁人背黑锅了。 李百药又仔细询问了几个细节,孔仲卿一一作答,字里行间委婉地透露出了担忧之色。李百药是灾星,但李百药只能算历史遗留问题,杀伤力有限,相比起来,齐王这个灾星的杀伤力就非常恐怖了,现在段文操、崔德本和梁德重之所以冷眼旁观、静观其变,正是畏惧于齐王杨喃所带来的恐怖杀伤力,避之唯恐不及。 李百药非常理解,但他现在同样身处其中,深受其害,自己都找不到解决办法,更不要说去帮助别人排忧解难了。 到了郡府,拜见了段文操,李百药就发现段文操苍老了很多,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兵部尚书段文振的病逝给北海段氏带来了一系列难以估量的损失,另一方面则肯定是因为齐王杨喃的“从天而降”给他带来了可以预见的危机。 宾主亲热寒暄,段文操对李百药母亲的身体尤其关心,仔细询问,以确定李百药这次是否可以长期留下来。 李百药故意揶揄了一句,“东征已告一段落,使君有机会重返卫府,在鲁郡的日子可能屈指可数了。使君一走,某又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这里自取其祸 段文操神情略滞,两眼若有所思的看着李百药,良久,抚须问道,“安平公此刻返回,恐怕也是听到了一些风声吧?” 李百药也是抚须一笑,“北平襄侯虽然已去,但兵部依旧有他的门生,使君得到的消息应该比某更早,而且内容也更多。” 段文操没有说话,悠悠低叹,“不出意外的话,圣主车驾正飞驰的河北大道上,再有十几天就能返回东都,到那时有关东征的消息也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李百药微微皱眉,问道,“在使君看来,东征是否就此结束?” 段文操看了他一眼,笑着摇摇头,“如果东征就此结束,你还会来鲁郡淌浑水?” 李百药笑了起来,“使君既然知道鲁郡这里是一滩浑水,且已萌生退意,为何还要某跑一趟?” “有人在挖坑。”段文操直言不讳地说道,“而且还不是一个坑,到处都是坑,某即便有心脱身而走,奈何脚下都是坑,无路可走。” “如此严重?”李百药笑容顿敛,神色凝重,“愿闻其详。” 段文操把目前的鲁西南局势介绍了一下,虽然没有明确说谁在挖坑,但李百药一听就知道,段文操怀疑齐王杨喃和彭城崔德本都与白发贼李风云建立了“默契”,如此一来,就他没有与李风云取得“默契”,这种情况下,假如鲁郡的地方势力瞒着段文操,也与李风云建立了“默契”,那段文操的处境就危险了,全身而退的难度很大,一旦掉进“坑”里,不要说全身而退了,恐怕连性命都难保全。 李百药对段文操的说法持怀疑态度。 从之前孔仲卿的述说中可知,李风云击败段文操之后,掉头就西进中原了,但李风云留下不少人马镇戍蒙山,并控制了菏、泗交汇处的数座城池以保障自己的退路。很明显,如果李风云没有与段文操建立“默契”,段文操在其率主力西进中原之后,猛攻留守菏、泗交汇处的义军,切断李风云退回蒙山之路,那李风云绝无可能西进中原。另外,当时东莱水师还没有渡海远征,齐鲁地区稳定与否至关重要,段文操在剿贼失败后,鲁西南局势岌岌可危,这时他突闻义军要西进中原,要离开鲁郡,理所当然有主动与义军建立“默契”的动机和动力。 据此,李百药推断,当时段文操肯定与李风云建立了“默契”,只是段文操大概估算错误,没有想到李风云进入中原之后,不但没有被通济渠一线的卫府军剿杀,反而成功劫掠通济渠壮大发展了,甚至还安全撤回。而等李风云撤回鲁西南之后,他的实力已经可以与段文操正面抗衡了,如此一来,李风云谋求的利益更大,而段文操拒不让步,双方“默契”的共同利益基础已不复存在,当然要兵戎相见了。 段文操为什么不让步?李百药稍一思索也就推断出了大概。 正如段文操所估猜,李风云与齐王杨喃肯定有“默契”,否则李风云不可能安然无恙的撤出中原,那么两者之间“默契”的利益基础是什么?十有**与齐王杨喃冲击皇统有关。 段文振段文操兄弟都忠诚于圣主,如今段文振不在了,北海段氏今不如昔,段文操为了维护既得利益,无论如何也不敢卷入皇统之争而得罪圣主,无论如何也不敢与齐王杨喃有任何交集,所以他宁愿得罪齐王杨喃,宁愿与李风云发生正面冲突,也不要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的“默契”。 与李风云“默契”,就等同于与齐王杨喃“默契”,而与齐王有了“默契”,段文操就必然被卷进皇统之争,这纯粹是自取死路。 然而,段文操再一次估算错误,他万万没想到今年的东征竟以惨败而告终,圣主和中枢遭遇到了军事上和政治上的双重失利,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东都的政治风暴已呼啸而起。可以预见,即便圣主和中枢利用政治风暴狠狠“报复”军方,狠狠打击乘势跳出来的保守派,但他们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逆转局势,而逆转局势的最便捷最有效手段就是进行第二次东征,所以这场政治风暴的实质不是置对手于死地,而是迫使对手妥协让步。 圣主和中枢一旦在政治上进行妥协,那么皇统就是一道绕不过去的坎,到了那一刻,圣主和中枢的态度是什么?是态度强硬,彻底摧毁齐王杨喃,无限期推迟储君的设立,还是态度缓和,重新给齐王杨喃冲击储君的机会?抑或在保守势力的逼迫下,于脆直接把杨喃扶上储君之位? 段文操陷入了两难困境。 短期内他无法离开鲁郡,他必须面对自己的困境,寻找解决之策,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要么得罪圣主,要么得罪齐王,没有第三条路,这就是赌博了,赌对了,北海段氏还能维持既得利益,反之,就迅速衰落。 李百药的出现给了段文操全身而退的希望。 在段文操看来,李百药此刻出现,肯定是肩负了赵郡李氏的秘密使命。他从七月上就开始敦促李百药返回鲁郡,但李百药迟迟不做答复,八月底,李百药却突然回来了,这里面若没有什么玄机,打死他也不相信,段文操有一瞬间甚至产生了一个连他自己都大吃一惊的念头,李风云的背后不会是赵郡李氏吧 山东五大豪门中,与关陇人矛盾最大、冲突最激烈的,受到打击和遏制最严重的就是赵郡李氏,尤其自李德林在政治博弈中败于关陇人之手后,赵郡李氏除了东祖房和辽东房外,其余四大房的子孙普遍受到压制,尤其自开皇末年太子杨勇被废黜,赵郡李氏再遭重创后,他们几乎绝迹于仕途。然后便是崔氏两家,无论是清河崔氏还是博陵崔氏,都难逃一次次政治风暴的打击,崔氏的衰落是人所皆知的事实。 赵郡李氏和崔氏两家都在河北,而河北是中土山东地域的核心地区,是山东贵族集团的核心利益所在,相比山东五大豪门的另外三姓,崔氏和李氏是理所当然的山东贵族集团的领袖,是山东整体利益的最为坚定的维护者,也是关陇人首要打击的目标,而从目前形势来看,关陇人的目标也的确实现了一部分,其中尤以赵郡李氏受到的打击和遏制最严重,利益损失最大。 段文操有理由认定,李风云背后的黑影里,肯定有赵郡李氏一个,所以他寄希望于李百药在危难时刻给自己以帮助。 第两百七十三章计将何出? 段文操若想全身而退,就必须与李风云建立“默契”,否则到处都是坑,就算坐在家里都会祸从天降,但他出于切身利益考虑,又不敢亦不能与李风云建立“默契”,如此一来他个人固然是进退两难,鲁西南的地方势力更是陷入了困境。 鲁西南地方势力肯定不愿为了一个段文操和北海段氏,而一而再再而三的损失自身利益。可以预见,当圣主和中枢返回东都后,不论是就此结束东征,还是继续东征,都会在冬季掀起一个戡乱**,李风云和他的鲁西南义军联盟必定是官军围剿的重要目标,一场席卷鲁西南并波及河南和徐州的大战已一触即发,而大战过后,做为主战区的鲁西南必定损失惨重,甚至有可能变成一片废墟。鲁西南地方势力岂能眼睁睁地看着自身利益损失殆尽? 鲁郡的危机就在这里,内部矛盾激烈,外部则有虎视眈眈的义军联盟,段文操无计可施,一筹莫展。 计将何出?李百药本想询问段文操,你可有什么应对之策?若有用到我的地方,我可以给你出出力,但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问出口。 段文操是个武将,在出任鲁郡太守之前,他并无主持地方行政事务的经验,现今鲁郡局势到了如此恶劣地步,一方面与段文操缺乏行政管理经验的确有关系,但另一方面也与近期国内外局势的剧烈动荡有直接关系,换了其他人坐在这个位置上,未必比段文操做得更好,但段文操坏就坏在失去了信心和勇气,萌生了退意,导致鲁郡形势有一边倒的趋势。今天段文操费了很大力气给李百药讲解鲁西南局势,实际上就是想问他一句话,计将何出?你能给我出个什么主意? 李百药也没有对策可出,不过他匆忙赶来鲁郡,不是来淌浑水,而是来求证一个机密的真实性,为了求证他必须去一趟义军联盟,同时若想找到解决鲁郡危机之策,最好的办法也是去义军联盟了解李风云的想法。既然必须去义军联盟,必须见到李风云其人,两件事当然可以合在一起办。 “使君,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以某看,应该尽快走一趟蒙山。” 李百药在段文操的期待中,终于拿出了一个对策。 段文操早有此意,只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当前局势下,他不再相信鲁人,不敢派鲁人过去,再说当前鲁西南危机的关键不是李风云和义军联盟,而是齐王杨喃和皇统之争,所以他即便派鲁人过去,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更无法达到他的目的。李百药的出现,正好帮他解决了人选问题,而这个人选最重要的不是能否赢得他的信任,也不是能力大小,而是恰当的地位和身份,这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段文操亲自把李百药送出了郡府,而李百药也信守承诺,急其之所急,实际上他比段文操更着急,第二天一早就出城了。 在孔仲卿的安排下,任城徐氏把李百药一行秘密送到了亢父城。 此刻联盟总营就驻扎在亢父城外的桓公渎西岸,联盟内外府诸军统帅齐集总营,一方面听取李风云通报卫府军东征的机密消息,一方面为即将到来的反围剿之战商讨对策。 对于东征惨败的消息,诸军统帅非常震惊。这个消息肯定是真的,齐王杨喃不会胡乱编造,而这个匪夷所思的结果,进一步验证了李风云神奇的预言能力,同时也进一步巩固了李风云在联盟的权威。假如李风云对中土未来局势的预测一一变成现实,那么他给义军联盟所规划的未来也会变成现实,如此一来,东征惨败的消息,带给联盟的反而都是正面效应,大家对未来更有信心,联盟也更为团结,凝聚力也更强。 然而,现实依旧残酷。联盟今夏西进中原所造成的通济渠危机,严重危及到了东都安全,危害到了东征的进行,所以圣主和中枢返回东都之后,第一个要剿杀的对象就是义军联盟。虽然远征军回来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甚至就连东莱水师都未必能够威胁到联盟,中原、齐鲁诸鹰扬兵力不足的窘境短期内也难以改善,但齐王杨喃的两万军队对联盟的杀伤力太大,徐州诸鹰扬迫于东都的压力,也必然要以主力加入围剿,另外还有淮河以南的江都卫府军,如果东都调他们进入齐鲁戡乱,那联盟的对手就太强了,生存堪忧,所以今年的冬季,肯定是联盟最为困难的时期。 从沙盘推演上可以看到,联盟处在四面包围之中。其中对联盟威胁最大的就是徐州方面的军队,至于齐王杨喃,更不能对其抱有任何幻想。联盟对齐王杨喃来说始终是其谋利的“棋子”,尤其联盟处境不好或者实力不济,利用价值有限的时候,必然被抛弃,所以在未来的戡乱战场上,联盟能否与齐王杨喃保持“默契”,首先条件是自身实力过硬。另外对联盟构成威胁的还有齐郡方向的张须陀、东莱方向的水师和琅琊郡的窦璇。 济北豪雄韩进洛认为,联盟困守蒙山没有出路,不如主动跳出包围圈,到大河南北寻求生路,这样联盟的对手就只有齐王杨喃和齐郡的张须陀,对手实力有限,有利于联盟的生存,退一步说,实在不行的话,联盟还可以仿效王薄,北渡大河,转战河北。 韩进洛这个提议经过一番探讨之后,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 依照李风云对东都政局的推演,东征还要继续,明年圣主和中枢还要去辽东战场。据此推演,联盟只要熬过今年的冬天,生存危机也就基本解除了,接下来就是联合鲁东豪雄王薄、孟让等义军首领,击败张须陀,然后争取把义旗插遍整个齐鲁,据齐鲁而发展壮大,据齐鲁而图谋大业。既然如此,理所当然要避开强敌,要跳出包围,要牢牢掌控主动,唯有如此方有可能熬过漫长的冬天。 但是,韩进洛这个提议有个致命缺陷,那就是大河南北连续两年灾祸后,人烟稀少,田地荒芜,联盟如果转战大河南北,等于进入重灾区,联盟数万将士吃什么喝什么?虽然劫掠通济渠的确让联盟赚翻了,但联盟军队的急骤扩张,很快就会把这些掳掠所得消耗一空,所以,今年的冬天对联盟来说,就算抢到了地盘都没用,大雪覆盖的土地上不会突然冒出粮食,联盟若想生存,还得以战养战,还得进入富裕地区烧杀掳掠。 为此留守府总管韩曜提出了南下徐州的建议,但这一建议并没有得到豪帅们的支持。南下就要面对强敌,就要与徐州军队作战,而徐州局势一旦危急,影响到了大运河的安全,则东都必然调江都军队渡淮支援,如此则联盟有腹背受敌之危,若齐王杨喃再随后追杀,联盟就会陷入三大强敌的包围,有全军覆没之祸。 诸军统帅们反复推演,激烈争执,一连数天都未能形成统一意见。 这天豪帅徐师仁禀报李风云,任城方面来人了,同行的还有来自瑕丘的一位秘使。李风云当即请萧逸跑一趟亢父,与瑕丘来的秘使见一面,打探一下来意,若段文操的确有诚意,则把秘使请到总营做具体商谈。 萧逸匆匆而去,匆匆而回,告诉了李风云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从瑕丘来的秘使身份非常特殊,乃山东儒林泰斗安平公李百药。 李风云当然知道李百药,知道李百药在中土儒林的尊崇地位,以及他在政界尤其在山东政治集团中的非凡影响力。如此人物,不可能为段文操所驱使,更不可能为段文操奔走谋利,所以李百药的突然出现只有一个解释,赵郡李氏“出手”了,而且这只手伸得非常远,从河北一直伸到了齐鲁,而以赵郡李氏的庞大势力,其所图之大可想而知。 李风云马上请来了徐师仁,“任城方面对这位秘使的身份一无所知?” 徐师仁疑惑不解,“秘使的身份很特殊?” 萧逸笑道,“这位秘使是李百药,安平公李百药。” 徐师仁恍然大悟,知道李风云和萧逸为何对自己发出质疑了。李百药是海内知名的大权贵,这样的大人物到了鲁郡,任城徐氏岂能一无所知? 徐师仁当即把李百药于大业五年到泗水鹰扬府出任步兵校尉一事说了出来。这件事当时在鲁郡很轰动,但因为李百药的政治身份过于“敏感”,鲁人因为害怕受到连累对其敬而远之,李百药本人也非常低调,所以此事很快淡化,知情者也是三缄其口。去年春天李百药以回家伺奉老母为由离开了鲁郡,鲁人皆以为他一去不归,当然更不会提及此事了。 步兵校尉?李风云和萧逸相视无语。 让李百药这样的大人物到鹰扬府担任一个基层军官,这也太不搭调了,这是谁的主意?目的是什么?当然了,更重要的是,李百药此刻返回鲁郡,所图为何? 第两百七十四章你竟然还活着 李风云决定去亢父城拜访一下这位中土的儒林泰斗。 如此名士,纡尊降贵为联络叛贼的秘使,必有其不得已而为之的原因,现在人家已经来了,并且通名报姓了,如果自己再坐等人家上门,那就不知轻重,徒招耻笑了。 李风云遂与萧逸一起,渡河进城拜访李百药。 萧逸先进馆驿,把李风云来访一事告之李百药。李百药闻讯,急忙与儿子李安期出门相迎。 三人在院中相见,李风云神色平静,态度恭敬,不卑不亢。李百药却是目露惊色,霎那间竟有些失态,虽然即刻挤出几丝笑容加以掩饰,但站在一旁的萧逸却一眼看出,此刻的李百药情绪复杂,心神震荡,有些难以自制,很显然,这里面有玄机,有与李风云密切相关的故事。 萧逸情不自禁地望向李风云,李风云倒是云淡风轻,眼神亦很平淡,除了流露出一些对李百药这位儒林名士的兴趣之外,看不出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难道是某想多了?萧逸知道李风云虽然心机深沉,但远没有修行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高超境界,假如他与李百药之间的确有故事,此刻相见定然有所表露。 就在这时,一声惊呼突然传入了萧逸的耳中,让他的心差点崩裂。 “你竟然还活着?这怎么可能?” 萧逸猛然转头,就看到文质彬彬丰神俊朗的李安期,正瞪大眼睛,手指李风云,一脸震惊之色,嘴里更是不知所谓的叫嚷着,完全是一副失控之态。 李风云正躬身向李百药致礼,突闻李安期的惊叫,诧异之余不免有些莫名其妙。蓦然,他想起了韦福嗣和李密对自己身份的推测,尘封的记忆再度打开,那个人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但是,他清清楚楚的知道,那个人的记忆里的确有与高颍、裴世矩、宇文述以及与突厥人相关的残碎印记,却没有任何与其身份相关的片段甚至是痕迹,所以,那个人的身份已成不解之谜,即便现在李百药和李安期父子认识这张脸,但相貌相近的人太多了,更不要说他们很多年没见面了,仅从相貌上去判断一个人的身份真伪,完全没有说服力。 这一瞬间,李风云沉浸在尘封的记忆和急速的分析推断中,是以表情凝滞,身形也僵滞不动,但此情此景落在李百药父子和萧逸的眼睛里,却是失态,情绪瞬间失控,结果他们便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李百药父子认定李风云就是自己要寻找的人,而萧逸却惊疑不定,以李安期的才智和品性,绝不会在初见李风云这个反贼首领的时候如此失态,以致于口不择言,所以只有一个解释,李安期的“口不择言”是言有所指,他也认识李风云。萧逸由此断定自己找到了一丝蛛丝马迹,距离李风云的真实身份又近了一步。 李风云瞬间恢复了常态,身体站直,脸露笑容,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脸,目光从萧逸、李百药、李安期的脸上缓缓扫过,最后冲着李安期笑道,“某一直活得好好的,暂时似乎也没有死的可能,当然,诅咒某死去的人很多,也有谣传说某死了,但可惜的是,某到现在为止,还真实的活着。” 李风云说出这句揶揄之辞,不过是想缓和一下气氛,但落在李百药父子的耳中,却遍体生寒,想起当年之事,父子二人不仅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嘲讽之意,更清晰感受到了蕴含其中的刻骨仇恨。仇恨令人疯狂,当年此子年幼时便为报仇雪恨走上了不归路,现在终于成了“气候”,当然更不会“悬崖勒马”了 李百药父子瞬间失态,但因为早有心理准备,心神又在瞬间“清醒”过来。父子两人相视苦笑。 之前赵郡李氏的本堂长者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的时候,他们根本不相信,除非此子死而复生,否则绝无可能,但本堂长者反问了一句,假如他当真死而复生呢?李百药父子不得不急赴鲁郡,不得不做好此子“死而复生”的心理准备,结果偏偏是最不可能的事变成了现实,此子不但死而复生了,而且还成了中土头号反贼。 李百药父子连连为“失言”致歉,言辞间“滴水不漏”,而李风云毫不在意,以一番幽默之辞巧妙化解了刚才的尴尬,宾主言谈甚欢,举步进入大堂。 萧逸跟在后面,笑容中带着一丝玩味。三个人如此“欲盖弥彰”,到底想掩盖什么?这其中又隐藏着什么秘密? 坐定之后,四个人谈笑风生,相处融洽,但各怀心思,始终不能进入正题 此刻李百药父子情绪复杂,心情异常沉重,可以说是强作欢颜。他们以最快速度见到了李风云,一帆风顺,但求证的结果却是他们最不愿看到、也是最不能接受的,当然,利益所在,即便面对最为恶劣的结果,他们也不得不迎头而上,不得不殚精竭虑寻找对策,只是如此一来自己的事情都搞不定了,更不要说为段文操排忧解难了。 李风云同样情绪复杂。那个人的身份最早并没有引起李风云的关注,直到韦福嗣和李密对他的身份做出不可思议的推测后,他才意识到那个人身份的重要性,而那个人的身份一旦如韦福嗣和李密所推测的那般尊贵,则必然有利于他正在谋划的大计,对他实现自己的理想亦能起到难以估量的帮助。 这是个等级森严的时代,贵族等级的高低决定了他们对权力和财富的占有量,在这个时代若想成就一番事业,就必须善加利用贵族等级制度,而贵族等级越高就越能事半功倍,所以高等贵族成就伟业的机率非常大,而低等贵族若想出人头地,王侯将相,改变命运,实在是难如登天。从有记载以来的历史来看,除了汉高祖刘邦外,就再无第二个布衣王侯了。 实际上李风云早在通济渠危机当中,就已经在巧妙利用那个人的神秘身份了,否则李密也罢,韦福嗣也罢,绝无可能把一件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再从复杂化的局势中谋取利益,同样,李风云也刻意把局势复杂化,唯有局势复杂化了,千头万绪了,利益纠葛多了,他和联盟才能与虎谋皮,才能火中取栗,才能左右逢源巧取豪夺。 今天李百药、李安期父子在见面时刻的异常举动,让李风云有了打探那个人真实身份的可能。当然,这仅仅是一种可能,因为相貌近似的太多了,另外因为时间环境等等各种因素比如蓄须、伤残所导致的相貌变化,都能证明仅从相貌去辨认一个人的身份真伪完全不靠谱。 然而,李风云既然认识到了身份的重要性,又产生了利用身份谋利的念头,那么他就没有理由错过任何一个将错就错的机会,而任何一个这样的机会所带给自己和联盟的利益都是不可估量的,比如通济渠危机当中,联盟的发展壮大就是一个鲜明例子,而如此巨大的可期待的利益,又怎能不让李风云怦然心动,并愿意为之付出努力?既利己,又不一定损人,甚至还有可能互惠互利,如此好事,为何不做? 萧逸也是心神不定,他认定三个人之间有故事,三个人都在欲盖弥彰,认定这是探寻李风云真实身份的一个契机,如此诱惑,当然无从抵挡了,只是他很快冷静下来,欲速则不达,他现在抵在三个人的当面,不但一无所获,反而会耽误正事,所以明智的做法是主动退出去,留给三个人相当大的空间,如此方有可能发现更多秘密。 萧逸找了个借口退了出去,屋内就剩下李风云和李百药父子,而大堂外面则是全副武装的风云卫,戒备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李安期最先忍不住,他毕竟年青,而且很多时候他冲在前面更合适,“小叔,你如何活下来的?听闻喜公说,你被人出卖,遭到突厥人的追杀,最后死在了漠北。” 小叔?李风云吃惊了,那个人难道是李德林之子?这怎么可能?李德林之子怎么会成为秘兵? 李风云立即举手打断了李安期的话,“你小叔是秘兵?” 这次是李安期吃惊了,他惊讶地看了李风云一眼,随即转头望向自己的父亲。李百药望着李风云,面无表情,目光深邃,一言不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李安期再次望向李风云,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小叔……” “某不是你小叔。”李风云厉声说道,“某与你赵郡李氏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李风云抬手用力戳了戳自己的脑袋,“在某的记忆里,没有任何与赵郡李氏有关联的东西,一丝一毫都没有。” 李百药依旧面无表情。李安期张口结舌,半晌无语,不过他旋即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此时此刻不要说不能喊小叔暴露彼此之间的关系,就算有人指证李风云是李德林之子,他们也要矢口否认,绝不承认。这能承认?这要是承认了,不但李德林一脉有覆灭之危,就连赵郡李氏诸房子孙都难逃牵连之祸。 李风云神色稍缓,继续问道,“你小叔何时死在漠北?” “大业三年。”李安期急忙回道,“就是圣主巡视榆林,渤海公惨遭冤杀那一年。” “如此说来,宇文氏兄弟,与你小叔之死,必有联系。” 李百药神色微变。李安期却认定李风云就是他小叔,所以对这句话的理解完全不一样,“某家小叔之死,为何与宇文氏有关?”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通敌卖国,私自卖给突厥人大量违禁重兵。”李风云看看李百药,又看看李安期,疑惑地问道,“这件榆林大案,你们不知道? “听说过一点,知之甚少。”李安期回道,“当年大人被贬黜到西南边镇桂州,距离东都数千里之遥,讯息传递十分不便。后来大人罢官归家,家族子弟禁锢,几乎与世隔绝,对东都的事了解得更少了。” 李风云点点头,又问道,“你小叔是嫡出,还是庶出?” 这次不但李安期目瞪口呆,就连李百药都感觉不正常了。难道当真认错了?世上还有相貌、声音如此相似之人? “庶出。”李安期犹豫了片刻,还是老老实实的回道。 “他因何成为秘兵?” 李安期忍不住问了一句,“过去的事,你都忘记了?” 李风云苦笑摇头,不得不再次重申,“某不是你小叔。” 李安期无奈苦叹,“此事说起来有些复杂。小叔自幼性格倔犟,认定家祖父死于先帝和政敌之手,发誓要报仇雪恨,遂离家出走,拜师学艺,但每次均被大人找了回来。小叔认为大人懦弱无能,认贼作父,一气之下,与大人反目成仇,从此决裂。” 李风云微微颔首,“然后他就去做了秘兵?” 李安期点点头,“小叔与某年纪相仿,性格相投,非常亲密,故每次回京,都要与某见上一面,打探一下家里的情况。”李安期看了看父亲,低声说道,“实际上小叔很挂念大人,只是放在心里不说而已。” 李百药抬首望天,神色黯然,似乎颇为伤感。 李风云不动声色,沉吟少许,突然面对李百药,转移了话题,“段使君请先生来,目的何在?所图为何?” 李百药微微皱眉,想了片刻,反问道,“某对将军突然出现在白马津一事,非常好奇,不知在某回答之前,将军能否给某解惑一二?” 李风云笑了起来,“难道这两件事之间还有关联?” 李百药正色回道,“某认为这两件事之间必有关联。” 李风云心知肚明,李百药似乎也认定了自己就是他的弟弟,所以急切想知道自己“死而复生”的秘密,以及死而复生之后的事,而这些事显然与自己举旗造反有直接关系。 “某为何出现在白马津,也要从榆林说起。”李风云也不隐瞒,娓娓道来,被突厥人追杀,被马贼所救,随即落草为寇,并在辽东闯出声名,因为东征在即,镇戍军清剿边关,于是马贼的好日子到头了,他也被抓捕,并被押送东都。 李风云所说的故事充满了杀戮气息,惊心动魄,李百药和李安期父子听完之后,沉浸其中,久久不语。 “你的头发何时变白了?”李百药忽然问道,“这世上,当真还有人一夜白头?” 李风云微笑回道,“某自有记忆开始,某的头发就是白的,所以……”李风云手指李安期,以揶揄的口气说道,“某肯定不是你的小叔。” “你的记忆从何时开始?”李安期不假思索的问道,“是从垂髫幼儿开始,还是从榆林开始?” 李风云笑容顿敛,哑然无语。 第两百七十五章《天命论》背后的秘密 屋内一片死寂,气氛很沉闷,虽然已近深秋,天气已凉,但不论是李百药父子,还是李风云,都感觉到了一阵莫名燥热。 对李百药父子来说,此趟鲁郡之行的使命已经完成,他们见到了李风云,并且对李风云的身份进行了求证,而结果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没有确切证据证明李风云是赵郡李氏血脉,是他们那位已经死去的亲人,就算李风云非要说自己是赵郡李氏血脉都不行,因为他的记忆是从大业三年开始,是从榆林开始,之前所有记忆均已缺失,打个最简单的比方,让李百药的母亲站在李风云面前,李风云却不认识,这如何证明李风云是李氏血脉,是李德林之子? 忧的是,虽然没有确切证据,李风云本人也一口否认,但李百药父子可以肯定,李风云就是他们那位已经死去的亲人,这是一种直觉,一种血脉相亲的直觉,甚至他们可以肯定,除了他们以外,李家的其他人比如他们的母亲,他们的兄弟姊妹,见到李风云以后,也会产生这种非同寻常的直觉。这就是他们的亲人,而以李家的家风,以家主李百药的性格,家族绝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亲人,过去李百药就是这样做的,就用自己单薄的肩膀支撑着整个家族,现在,在家族陷入低谷的时候,李家更为团结,李百药更不会对流落在外的亲人弃之不顾。 只是,以目前中土局势、以目前李家在东都的不利处境,以目前李风云的中土头号反贼的恶劣声名,李百药和李家不要说给予李风云以帮助了,避之都惟恐不及,这就出现了一个两难局面,若置若罔闻、视若无睹,则必然会给李氏带来难以预料的恶果;若主动介入,积极于涉,则给李氏带来的不可预测的风险更大,而且李氏能否介入,首先取决于双方能否建立信任,如果李风云坚决拒绝,则李氏也是有心无力,徒呼奈何。 李百药、李安期父子必须做出选择,虽然鲁郡之行的使命是求证李风云的真实身份,但赵郡李氏之所以要求证李风云的真实身份,不是为了认亲,也不是为了避祸,而是为了趋利,是想利用李风云这股中土最大的反对力量,为整体陷入低谷的赵郡李氏谋取最大利益,为危机四伏的山东人带来东山再起甚至是再度掌控中土命运的新契机,所以,无论从山东人的利益考虑,还是为赵郡李氏的未来考虑,李氏父子都必须竭尽所能赢得李风云的信任,看看能否建立某种有限度的合作,实际上这也是李氏父子鲁郡之行的真正目标所在。 李风云也有与李氏父子同样的直觉,那个灵魂已进入天堂的人,十有**就是李德林之子,虽然目前并没有确切证据证明这一点,将来也不可能有证据证明这一点,但是否有证据,对双方来说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双方的目的是什么,如果双方的目的是彻底撇清关系,没有证据则正遂所愿,反之,若双方的目的是寻求合作,那么信任基础则正好来源于这种没有证据但心有灵犀的“默契”,而这种“默契”有血脉做支撑,牢固度是可见且可信的。 李氏父子既然在这种时候千里迢迢赶赴鲁郡,其目的显然是合作,而这种合作是为赵郡李氏乃至山东人谋利,那么可以预见,双方的合作程度应该很深,而合作过程也势必不能为李风云所主导。自己的命运自己控制,这是李风云的原则,但李风云非常希望赢得赵郡李氏的合作,毕竟与以齐王杨喃为首的关陇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而与山东人的核心力量所在的崔氏和李氏合作,则是互惠互利的双赢局面,非常有利于联盟的发展壮大,非常有利于李风云实现自己的理想,为此,李风云已经做好了一定程度的妥协的准备,但前提是,李氏父子能否信任自己,是否有建立合作的迫切愿望? 对于李百药其人,李风云的记忆里还是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之所以了解,不是因为李百药在中土儒林的尊崇地位,也不是因为李百药撰写了二十四史之一《北齐书》,而是因为李百药是摧毁杜伏威江左集团的罪魁祸首。 李唐崛起于关陇后,与中原王世充、河北窦建德和江左杜伏威展开了逐鹿称霸之战,其中与王世充、窦建德的战斗最为激烈和艰辛,而收复江左却不费吹灰之力,因为江左集团的杜伏威不战而降了。 杜伏威、辅公怙本来雄霸江淮,乘着江左豪雄沈法兴和李子通两败俱伤之际,一举攻占江南,成为江左霸主,如此力量,即便打不过李唐,最起码也可以据江而战,赢得谈判的最大筹码,但结果出人意外,杜伏威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听信了李百药的话,不可思议的主动离开江左,孤身一人去长安投降了李唐。羊入虎口,焉能不死?辅公怙随即举兵反唐,但江左集团内部再度爆发了不可思议的内讧,杜伏威帐下最为勇武的两员猛将阚棱和王雄诞也对李百药“言听计从”,拒不反唐,结果辅公怙不得不杀死了王雄诞,而阚棱则帮助李唐诛杀了辅公怙,最后阚棱的下场同样很惨,被李唐无情诛杀。称霸江左的杜伏威集团就这样匪夷所思的自我覆灭了。 这里就不得不问一句,杜伏威是造反起家的,他难道不知道历朝历代豪门权贵是如何对待反贼的?成王败寇的道理他不懂?他到底中了什么邪,竟然去长安送死?阚棱和王雄诞也是一样,他们和杜伏威一样中了邪,非要投降李唐,结果阚棱的下场再一次证明了历史的正确性,成王败寇,你不死谁死?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杜伏威江左集团的成败非常精辟地诠释了这句话,刚刚称霸江左,就瞬间败亡,原因何在?其中的关键就是以杜伏威为首的江左集团做出了投降李唐,以江左土地来换取他们个人世世代代荣华富贵的错误决策,而产生这个决策的关键人物就是李百药,就是李百药的“天命观 李百药当时就在江左,先辅佐沈法兴,沈法兴败亡后,辅佐李子通,而李子通败亡后,效力于杜伏威。李百药出身超级豪门,又是中土儒林泰斗,本人德才兼备,任何一个雄主都会委以重任,但他的“天命观”在中土四雄争霸的后期,却给了江左集团以致命一击,帮助李唐在最短时间内以最小代价攻占了江左,统一了中土,不过李百药并没有因此立功,反而被李渊贬黜到了西北边陲,直到李世民登基后,李百药才迎来了仕途的辉煌,并在晚年撰写完成《北齐书》,一举奠定了自己在中土史学上的崇高地位。 李百药的“天命观”是什么?李百药的父亲李德林曾为中土一统劝降江左,作《天命论》,说“帝王神器,历数有归。生其德者天,应其时者命,确乎不变,非人力所能为也。”说白了就是一句话,君权神授,天命所归,非人力所能改变,所谓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纯粹是自欺欺人。 以杜伏威为首的江左集团之所以中了“天命观”的邪,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布衣造反者在思想观点上的局限性,这是时代使然,的确非人力可以改变,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当时的李唐已经击败了王世充和窦建德,基本上统一了黄河流域,实力非常强悍,杜伏威的江左集团的确不具备割据称霸的实力,主动投降,以土地换富贵,也确实是唯一的选择,只不过他们选择性地遗忘了豪门权贵的无耻和凶残,死得太窝囊了。与其被人像狗一样的屠杀,倒不如像河北刘黑闼一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李风云对于李百药在中土的影响力,尤其在中土低等贵族和布衣平民中的影响力之大,深信不疑,虽然他相信自己立场坚定,绝不会重蹈杜伏威之覆辙,但他无法保证自己的手下也始终信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所以他对李百药有一种本能的忌惮,与这样的人物合作,风险不是一般的大,甚至有可能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寻死路。 但同时,李百药在乱世来临后的所作所为,还是清晰地证明了他和以他为代表的赵郡李氏,始终秉承着利益至上的原则,非常准确地选择了李唐。而之所以选择李唐,与陇西李氏在中土豪门中的地位以及由这个地位所带来的巨大的权力和财富密不可分,这样的豪门一旦造反,其造成的影响力和凝聚力非常惊人,由此形成的向心力之大也难以估量。这一点,做为同样是豪门的赵郡李氏看得一清二楚,陇西李氏在四大霸主中所拥有的潜力,远远超过了出身较低的王世充和窦建德,至于布衣杜伏威和辅公怙,更是没有可比性,所以李百药做出这样的选择很正常, 由此推断,历史就有被改变的可能。假如李百药父子认定李风云是他们的亲人,那等到乱世来临,李风云雄霸一方之后,李百药所谓的“天命”是不是就是李风云,而不是李渊?如果以赵郡李氏、博陵崔氏为首的山东五大豪门乃至整个山东贵族集团都支持李风云,山东人是否会因此改变命运,一举击败关陇人,重新掌控中土命运? 李风云沉思很久,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小叔大名为何?”李风云询问李安期。 “李平原。” 李风云微微一笑,觉得这大名非常普通。李安期从李风云的表情上便能看出他对这名字很陌生,心里不禁有些失望,笑着解释道,“赵郡李氏有四大公子,李孟尝,李平原,李信陵,李春申,皆以战国四大公子的封号命名,其寓意不言而喻。如今这四大公子,除了某家小叔阵亡边疆外,其他三人都是李氏年青一辈的翘楚。” 李风云惊讶了,没想到这名字的背后还有这样一番故事,而且他对那个李孟尝有印象,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玄武门兵变中的秦王府九大将之一,与尉迟敬德、侯君集、张公瑾等齐名。 “将军既为秘兵,又在北疆边陲,是否认识某家小叔?”李安期果断发出了试探。 李百药双眼微眯,紧紧盯着李风云,试图从李风云的眼神变化中窥探到他的真实心理。李安期的试探太明显了,以袍泽之谊来建立彼此间的信任桥梁,这听上去有些难以置信,但信任的基础是态度,只要彼此愿意相信对方,那一切皆有可能。 “或许……”李风云稍作迟疑后便做出了回应,“秘兵都是独自行动,即便任务凶险也绝无携手之可能,但同为漠北秘兵,即便不认识,袍泽之情却事实存在,不容抹杀。” 李百药父子四目相顾,会意浅笑。看来李风云亦有合作之意向,这为接下来的深入交谈打下了基础。 “过去在漠北做秘兵的时候,将军是否直接听从闻喜公的命令?”李安期继续问道。 李风云摇摇头,神情严肃地说道,“自闻喜公报来噩耗之后,你家小叔就与闻喜公没有任何关系了。某也是一样,当某被人出卖,惨遭突厥人的追杀之后,与闻喜公之间就再无任何关联。” 李安期点点头,表示理解。这时李百药问了一句,直指要害,“将军举旗,目的何在?” 李风云眉头紧锁,沉吟良久,徐徐问道,“对于今日大漠局势,你们了解多少?南北关系日趋紧张,南北大战迫在眉睫,这对中土局势乃至东都政局的影响,你们又知道多少?” “愿闻其详。”李百药倒是谦逊,拱手为礼,不耻下问。 李风云娓娓道来。南北关系决定着中土局势的走向,而中土局势的走向又与中央集权制度改革息息相关,如此一来,南北关系就直接影响甚至决定了中土改革的成败。为此,圣主登基后,调整了国防和外交大战略,并积极实施,迁都、开大运河、修缮长城、经略西域、西征吐谷浑,直至现在正在进行中的东征高句丽,其战略目的都是威慑北虏,稳定南北关系,其政治目标都是加快改革,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中央集权制度的建设,真正意义上完成中土的“大一统”。 然而,中土越强大,对北虏的威胁就越大,南北战争的爆发就越快,所以随着启明可汗的死去,始毕可汗的继立,北虏牙帐策略的调整,南北关系急转直下。圣主和改革派为了确保改革成果,遂倾尽国力发动东征,试图毕其功于一役,竭尽全力把南北战争的爆发时间无限期拖延,给改革进程的加速赢得足够时间。 但是,随着改革进程的加快,随着既得利益集团尤其是统治阶层的中坚力量关陇贵族集团的利益损失越来越大,国内矛盾越来越激烈,这种情况下,东征若取得预期战果,南北战争若无限期拖延,圣主和改革派赢得足够的建设中央集权制度的时间,那么最终结果就是,既得利益集团在中土权力和财富的分配中,其话语权得到极大的削弱甚至失去话语权,而所有的豪门世家都将彻底失去特权,不可阻止的走向衰落从此化为历史的尘埃。 事实证明,国内矛盾的激烈程度早已超过了预期,东征的惨败就是这一矛盾轰然爆发的产物,虽然圣主和改革派不甘心失败,还要把东征进行到底,以弥补第一次东征所遭受的巨大损失,但事实会再一次证明,他们错了,第一次东征失败已经改变了东都政局,已经改变了对立政治集团之间的力量对比,第二次东征会败得更惨。 如此一来国内局势固然一发不可收拾,但南北战争爆发的战鼓声却已轰然擂响,圣主和中枢腹背受敌,岌岌可危,然而他们别无选择,只有把全部力量放在南北战争上。 可以预见,当圣主和中枢赢得了南北战争,他们便有机会逆转国内局势,但在国内矛盾如此激烈的情况下,他们赢得南北战争的可能有多大?如果他们打败了,他们可以控制的军事力量在这场战争中丧失殆尽,那么他们还拿什么抵御东都反对派的“攻击”?连续的军事失败,连续的政治打击,必然摧毁圣主和中枢的权威,必然摧毁改革,到那一刻,圣主和改革派将何去何从?如果再爆发一场军事政变,圣主和改革派还能守住东都,还能抓住权力吗? 至此,李风云造反的目的呼之欲出,他就是要改天换地,就是要掌权天下,而他之所以有此决心,则完全是出自对中土未来局势的悲观预测。 李百药父子再度震惊,不是震惊李风云图谋天下,而是震惊于他对中土局势竟有如此深刻认识,以及基于这种深刻认识对中土未来局势所做的悲观推演 “将军,据我们从荥阳郑氏得到的消息,将军利用通济渠危机,与齐王达成了某种默契。”李安期看到李风云非常坦诚,于是也透露了一些机密,“某很好奇,将军与虎谋皮,所图为何?仅仅是为了解决眼前的生存危机?” 荥阳郑氏与赵郡李氏共享机密讯息,这对李风云来说一点也不意外,意外的是,荥阳郑氏凭什么怀疑自己是李氏血脉? “首要目的是南北战争。”李风云直言不讳地说道,“南北战争不能败,长城防线不能丢,恒代边陲更不能失守,这直接关系到中土的命运,关系到中土千千万万生灵的存亡,如果任由中土的统一大业分崩离析,重蹈五胡乱华之覆辙,则你我等皆为千古罪人,遗臭万年。” “第二个目的是北上河北,据河北而称霸。”李风云指指四周,“中原乃四战之地,齐鲁偏守一隅,而江左有水土不服之患,均不是称霸之地,亦没有一统中土之潜力,所以,某的目标是河北,是利用齐王之力,利用南北战争之机会,北上河北成就一代霸业。” 李百药、李安期父子已不再震惊,虽然李风云所谋划的大布局实在是惊天手笔,但两人皆认为理所当然,李德林之子哪一个不是惊艳绝伦之辈? 第两百七十六章都有难处 李风云很坦诚,而这种坦诚无疑增加了双方之间的信任,虽然李风云说的都是对中土未来的推演和据此推演所制定的未来规划,实质上就是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双方之间的合作,都是基于对未来的预期,只要彼此能够预期谋利,那便有合作的可能。 然而,李百药父子并不认同李风云对中土未来的悲观预期,他们认为李风云的推演虽然有理有据,但掺杂了太多的个人因素,使得这种悲观预期明显有利于义军今后的发展壮大。不过李百药父子无意在这件事上发表意见,未来本来就不可预测,每个人因为所处位置环境不同对未来的预测也不一样,李风云对未来的预测即便悲观,其中所蕴含的讯息却非常丰富,正好有助于父子两人了解和认识他。 “如此说来,将军是拿南北大战为诱饵,钓上了齐王这条大鱼?”李安期一语双关地问道。 “谁是鱼,谁是渔翁,目前尚无定论。”李风云摇手说道,“在某看来,成王败寇,谁能笑到最后,谁就是渔翁。” “那在将军看来,齐王的胜算有多大?”李安期追问道,“圣主是否会给他居外发展的机会?如果圣主不给他这个机会,齐王能否坚持到底?” “居外发展之策,实际上是一把双刃剑。”李风云笑道,“圣主把齐王关在牢笼里,看上去是掌握了主动,但实际上极度被动,长此以往,圣主在皇统上的回旋余地越来越小;反之,任由齐王逃出牢笼,看上去是齐王掌握了主动,但实际上正好相反,掌握主动的恰恰是圣主。齐王追求的是皇统,而能给予齐王皇统的只有圣主,所以圣主只要善加利用皇统,便能灵活运用齐王这把双刃剑。用好了,齐王帮助圣主完成了大一统改革,皇统就是齐王的囊中之物,反之,若齐王蓄意阻碍圣主推进大一统改革,那么圣主必定会在最短时间内将其彻底摧毁。” 李百药父子都听出来了,李风云并不看好齐王,纯粹是在利用齐王争取发展壮大的机会,但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李风云怎么想,而是齐王有誓死夺取皇统的决心,这足以⊥李风云有机会与虎谋皮了。皇统对齐王来说就等同绞索,现在绞索就套在齐王的脖子上,他若想活下去,就必须斩断绞索,就必须赢得皇统,这就是他的命,而李风云对他夺取皇统有难以估量的价值,为此就算他明知李风云算计他,也只有忍了,谁叫他实力不济? “听将军的意思,就算南北战争爆发了,就算齐王在南北大战中建下了盖世功勋,也依旧赢取不了皇统。”李安期试探道,“某的理解是否有误?” 李风云微笑点头,“当今中土,大一统改革是不可逆转的历史潮流,顺应潮流者必昌,逆流而行者必亡。齐王为了皇统,或许已经打算改弦易辙,要顺应潮流,但可惜的是,支持他的人绝不允许其改弦易辙,否则齐王不要说夺取皇统了,连小命都无法保全。” 李百药父子深有同感。改革必有代价,而中土的贵族阶层尤其是豪门世家,是大一统改革的代价承担者,所以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没有妥协的可能,因此在对齐王能否以常规手段赢得皇统的预测上,李百药父子和李风云的看法不谋而合。 齐王若想赢得皇统,唯有武力,舍此以外,唯有指望奇迹了,而奇迹是非常渺茫的希望,但是,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好,不论是齐王还是支持齐王的关陇本土势力,现在都在努力争取一线希望,都在指望奇迹的发生。 “如果将军预测正确,圣主为发动第二次东征,不得不在东都做出一系列的妥协和让步,那么齐王必能继续留在戡乱战场上,当然,前提是,他拒绝圣主的召唤,拒绝与圣主一起参加东征。”李安期若有所思的说道,“齐王与圣主之间的矛盾将因此而进一步恶化,而这一趋势将迫使齐王不得不加快发展速度,而要加快发展速度就必须稳定地方,就必须完成戡乱,在这种局面下,将军和联盟又将如何生存壮大?是否会渡河北上,转战河北?” “齐王居外发展,前提是戡乱,失去了这一借口,如何居外?”李风云笑道,“所以,在南北大战爆发之前,齐王若想长久居外,就必须养寇自重。” 养寇自重?李百药父子面面相觑,随即恍然。这大概就是李风云之所以能说服齐王,而齐王之所以敢于实施居外之策的重要原因吧。在齐王看来,寇就是寇,不论怎么养都成不了气候,都始终是手里的棋子,孰不知李风云正是要借此机会发展壮大,一旦“养寇自重”变成了“养虎为患”,齐王失去的就不是皇统,而是杨氏的国祚了。只是,以中土一统以来国力的蒸蒸日上,以今日杨氏国祚之稳固,以齐王之自信,焉能相信“养寇”不成反为患? “段使君请先生来此,目的何在?”李风云说得够多了,在李百药父子的心中或多或少都能赢得一些信任,所以李风云终于转到了正题上。现在应该轮到你们向我透露一些真实有用的讯息了。 “段使君急于离开鲁郡,离开这块是非之地。”李安期笑道,“段使君推断,将军不但与崔氏有相当程度的默契,与齐王和关中韦氏亦建立了某种默契,所以鲁西南对他来说处处都是陷阱,步步惊心,遂萌生退意。正好传闻东征失利,圣主明年要继续攻打高句丽,而段使君恰为圣主所信任,于是他决意借此机会重返卫府,追随圣主征战辽东。” 李安期没有明说段文操遣使来此的目的,但字里行间表述得很清楚,段文操要走了,而且很快就要走,在段文操走之前,双方可以合作,只要李风云确保鲁郡局势不会急骤恶化,只要确保段文操可以平平安安的离开,那么段文操将给李风云足够的回报。 李风云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所蕴含的机会,无疑,若联盟能够抓住这个机会,必定有效缓解粮食危机。 “圣主即将返回东都,鲁西南即将掀起戡乱**,某即将深陷四面包围之中,虽然某与某些人可能存在某种默契,但你们应该很清楚,某的价值在于实力大小,实力大,某的价值就越大,对手给予的默契也就越多,反之,对手会毫不犹豫的张开血盆大口,把某一口吞掉。”李风云当即试探道,“段使君既然要离开鲁郡,临走之前当然要照顾到鲁人利益,尤其是平民百姓的生存,为此,彼此之间是否可以保持克制,能不打仗的就不要打,能避免的冲突就尽量避免。” 李风云一语双关,说得含含糊糊,李百药若有所悟,而李安期却颇为疑惑,想了片刻,直接问道,“将军最为迫切需要的是什么?” “粮食。”李风云也直言不讳了,“秋粮很快就要收割,只要段使君给某一口粮食,某就保鲁郡平安。” 这个承诺太重了。段文操之所以焦虑不安,原因正在如此。 今春李风云西征中原,给了鲁郡喘息的时间,再加上段文操和留守蒙山的陈瑞、韩曜互为默契,彼此都不进攻,一个固守城镇,一个戍卫乡野,一团和气,结果田里的庄稼长势喜人。眼看就要秋收了,李风云却率数万联盟大军回来了,双方实力对比发生了重大变化,彼此间的默契不复存在,可以肯定,李风云要抢粮食,而他一旦动手抢粮,遭殃的可不仅是官府和地方富豪,还有普通百姓,这些人一窝蜂地逃进城镇避难,段文操怎么办?他只有派出军队攻击李风云,双方开战。然而,菏、泗一线有齐王杨喃,彭城方向有崔德本,这些人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保障所在“地盘”的平安,理所当然默契配合李风云,任由李风云“肆虐”鲁郡,如此一来,段文操内无重兵,外无支援,就算勉强守住了瑕丘等重要城镇,却无法挽救鲁郡的恶劣局势,必会遭到圣主和中枢的责斥,到那时他不要说重返卫府追随圣主东征了,恐怕连头上的官帽子都保不住。 现在李风云给了段文操承诺,只要你我在秋粮的分配上达成一致,那我就不会祸乱鲁郡,更不会与你开战。这个条件对段文操来说根本不算难事,相反他还赚了,如果双方当真为抢粮食而开战,以鲁军目前的实力,肯定打不过联盟,也抢不到什么粮食。而对李风云来说,鲁郡这点粮食不够他养活军队,他必须集中力量去更富裕的地方抢粮食,为此他需要稳定的大后方,需要与段文操达成默契,如果李百药父子没有来,李风云实际上也打算派人去主动联系段文操了。 = 第两百七十七章段文操的条件 双方谈得很融洽,一直持续到深夜,只是晚饭过后双方谈话的内容就非常广泛了,除了中外大势外,主要内容都集中在山东人和关陇人的矛盾冲突上,集中在大一统改革对豪门世家所造成的危机上,以及赵郡李氏诸房子弟这些年倍受打击和遏制处境艰难,不得不积极图谋翻身之策上。 或许是因为李百药父子把李风云当作了至亲血脉,也或许是因为李风云希望赢得赵郡李氏的支持,双方在深入交流中均给了对方想当程度的信任,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除了涉及到一些核心机密外,双方都很坦诚,而这种坦诚对待,让双方彼此了解的同时,在诸多观点策略上的冲突也一一呈现。 李百药父子对中土未来持乐观态度,所以在解决核心矛盾的问题上,保守而温和,而李风云对中土未来非常悲观,正因为如此,李风云解决核心矛盾的手段很激进,很暴力,由此给山东人带来了难以估量的巨大风险,一旦李风云失败,山东人受其连累饱受打击,损失惨重,那么山东人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无力抗衡关陇人,甚至有可能就此失去东山再起的本钱,一蹶不振。为此,李百药父子在许多重要问题上阐述了自己的看法,虽然没有明确反对李风云的观点,但也没有蓄意隐藏赵郡李氏在这些问题上所持的立场,这样双方等于把分歧摆在了案头上,接下来双方能有多少程度的合作一目了然。 李风云与崔氏谈过合作,现在又与李氏谈合作,但不论是崔氏还是李氏,都只顾眼前利益,只想利用李风云为自己谋取利益,而不愿建立互利互惠式的合作,更不要说支持李风云发展了,这让李风云失望之余,对中土豪门世家和门阀士族制度不可逆转的走向败亡的命运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 豪门世家有着世代传承的丰厚的文化和簪缨底蕴,还有着上千年的家族荣辱兴衰史,它们的子孙对自己的家族都有着神一般的崇拜,认为自己的家族与天地共存亡,所以对家族实力也就产生了一种无所不能的自信,而这种近乎盲目的自信一定程度上蒙蔽了他们的眼睛,损害了他们的智慧,结果他们坚信,只要他们坚持,中土的改革派就一定会向保守派妥协,中央集权制度就一定会向门阀士族制度让步,而中土“大一统”进程的实质应该是融合,政治文化等等全方位的融合,而不是单纯的代替,以旧有存在的死亡,让路于新生存在的成长。这种顽固而脱离时代的旧观点,使得他们错误的解读了中土政局,使得他们执着于以政治手段解决核心矛盾,所以崔氏也罢,李氏也罢,都不能接受李风云的激进和暴力手段,都不愿看到山东人的利益因李风云的野蛮和冲动而严重受损,因此他们只想与李风云保持秘密的、短暂的、以利用为目的的、有条件的合作,只想让李风云做一只挣扎在生死线上可以给他们带来利益的野狼,而不想看到李风云变成一只无坚不摧严重威胁到他们生死存亡的洪荒猛兽。 李风云虽然失望,但他也清醒地知道当前局势下,自己的确没有赢得豪门鼎力支持的可能性,毕竟现在中土政局还没有走到崩溃的绝境,国内局势也还没有陷入混乱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豪门世家也还没有重新面临选择的时候,所以当前能赢得崔氏和李氏不对等的有条件的合作,已经是很不错了。当务之急是壮大实力,只有实力强大了,才能抓住机会,否则历史上为何只有河南李密、河北窦建德、中原王世充和关陇李渊四强称霸?为何那么多的地方豪强都未能成为逐鹿天下的雄主? 午夜时分李风云告辞而去。 与李氏的合作,就与崔氏的合作一样,李风云处在被动状态,能够建立什么程度的合作,决定权不在李风云手上,而在李氏手上,只是如此重大策略,李百药也做不了赵郡李氏的主,他必须与赵郡李氏本堂诸房的长者商议过后,才能与李风云正式谈判。 实际上李风云与崔氏之间也谈不上合作,目前还是互相利用,只是东征大败,李风云预言成真,他在崔氏心目中的份量大大加重,双方之间遂有了合作之可能,因此相比起来,李风云更期待崔家十二娘子的回归,他相信崔氏会给联盟一定程度的支持,然而现在中土局势尚不明朗,圣主和改革派还没有走上绝路,崔氏还深陷在皇统之争中难以自拔,所以未来几年崔氏能够给予李风云的支持还是十分有限。 李风云连夜渡河回到了总营,一宿未睡,苦思冥想。联盟未来只能在各种势力的夹缝中艰难生存和发展,而未来几年崔氏和李氏能够给予联盟的帮助肯定有限,所以当前的关键还是要抓住齐王杨喃这颗大树不能放。 李风云密书韦福嗣,把李百药父子来联盟一事详细相告,并透露了段文操急于离开鲁郡的消息。这个消息对齐王来说是个控制鲁郡的好机会,只要他在段文操离开鲁郡后,及时把鲁郡太守的位置抢到手,那么齐王必能把自己的势力迅速延伸至齐鲁地区。 第二天上午,李风云在军议上把段文操遣使密谈一事告诉了内外府统帅。 如果段文操接受了李风云的条件,就秋粮分配问题达成一致,那么双方也就失去了交战的意义,还不如继续保持鲁郡的稳定,给联盟赢得一个环境较好的大后方,另外段文操离开鲁郡后,一旦齐王杨喃的人占据了这个位置,齐王把自己的势力成功拓展进了齐鲁,那么一个稳定的鲁郡对齐王立足齐鲁亦是至关重要,所以这样一分析,联盟必须尽快拿出“北上”还是“南下”的决策,不能继续无限期的争论下去。 这时翟让主动提出了一个可以兼顾“北上”和“南下”两个决策的建议。联盟不论是“北上”还是“南下”,蒙山都要留下足够牵制兵力,以吸引和欺骗官军,翟让的建议是,联盟在此基础上,再分出一部分人马部署于巨野泽东北方向的济水两岸,佯装主力,做出随时渡河北上之态势,其余诸军则潜藏于蒙山南麓,琅琊和彭城两郡交界之处,直待时机合适则南下征战。 此策的好处显而易见,不但兼顾了“北上”、“南下”两策,还兼顾到了联盟持不同意见的统帅的利益,比如持北上立场的韩进洛、帅仁泰等人的军队可以部署在济水一线,而持南下立场的韩曜、孟海公等统帅则可做好南下准备,至于最终是“北上”还是“南下”,目前还真不好决断,因为河北那边的局势怎么样,豆子岗、平原、清河等地的义军是否也会遭到官军的猛烈剿杀,现在一无所知,联盟总不能盲目北上自寻死路。另外王薄、孟让等义军首领至今也没有消息传过来,不知道他们入冬后将采取何种生存策略。还有就是齐王杨喃,不知道圣主回京后,齐王的命运是否会发生转折,一旦他被征召回京,前期所做努力全部泡汤,联盟当然也要随之调整策略。 李风云点头赞成,不过心里颇感失落。 很显然,翟让之所以主动拿出这个建议,主要是考虑联盟前景不好,瓦岗军生存困难,遂打算借机北上进入济水一线,这样既可以与离狐的徐世鼽形成呼应,又可以在联盟危难关头,果断脱离,重返河南。说到底翟让和瓦岗人还没有把自己的利益与联盟彻底捆绑到一起,更没有像他们所说得那样竭尽所能支持李风云,只是纯粹的利益至上,有利可图就合作,无利可图就各奔东西。不过这一现象并不仅仅局限于翟让,其他豪帅也是如此,韩进洛和帅仁泰就想大难临头之际回济北,而孟海公和韩曜等人既不想困守蒙山等死,又不想北上远离家乡,于是就虚晃一招要求南下,其实他们也不想南下,只是本土守不住,又不愿北上,只剩下南下一条路而已。 联盟的存在是建立在一场场的胜利上,豪帅们各有野心,唯利是图,共富贵却不能共患难,可以预见,今冬反围剿一旦失利甚至失败,联盟必然分崩离析。李风云心情沉重,他需要联盟,而且依照自己的设想,将来还要带着联盟一起进入河北,一起在北疆战场上与北虏浴血奋战,然而,事实与自己的理想差距太远,若想实现心中所想,达成心中所愿,尚需千万倍的努力,任重而道远啊。 经过一番讨论,翟让的提议得到了联盟统帅们的一致赞成,联盟统帅部随即根据这一决策拟制具体部署。当然了,这一决策能否实施,还要看段文操是否同意李风云提出来的条件。 同一天,李百药父子匆匆返回了瑕丘,但很快,他们再次出现在亢父城。 段文操很爽快,一口答应了李风云的条件,但他担心局势会出现不利于双方的变化,比如圣主调派大量军队围剿李风云,或者圣主许诺了齐王好处,使得齐王像打了鸡血般拼命围剿义军,另外还有一种可能,如果齐王有心借着剿贼的名义,把军队开进鲁郡,把自己的势力延伸至齐鲁,那么必然会遭到鲁人的强烈反对,必然会遭到鲁郡地方势力的强烈抵制,双方一旦大打出手,鲁郡还是要乱。 关陇人和山东人的矛盾当真是无处在不,虽然这一矛盾有利于联盟的生存和发展,但关键时刻,这一矛盾的爆发的确会让局势复杂化,会让局势的发展方向完全预期的轨道。不过李风云并不为此头痛,因为段文操的言外之意是,你若要让我相信你的承诺,你就把军队撤出鲁郡,你的主力不能待在鲁郡不挪窝,你不挪窝人家就要来打你,如果大家都来打你,鲁郡岂有不乱之理? “你回去告诉使君,某不可能待在蒙山陷入四面包围之中,某肯定要跳出包围圈。”李风云笑道,“另外某的军队人数众多,需要大量的粮食过冬,而鲁郡的粮食无法满足某的需要,所以……” 李百药、李安期心领神会。李风云的意思很明了,他暗示联盟要南下打徐州,如此一来鲁郡的稳定对联盟同样重要,双方可谓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双方又谈了一些细节,而李风云无意在这些小事上为难段文操,基本上都满足了他的要求,结果谈判非常顺利,很快就结束了。 “河北的形势怎么样?”李风云主动转移了话题。 “将军是指现在的河北形势,还是河北将来的形势走向?”李安期问道。 “预测一下将来吧。”李风云说道。 “河北稳定与否,不但直接关系到了北疆安全,也直接关系到了京畿乃至东都安危,所以……”李安期摊开了双手,冲着李风云意味深长的一笑,“不言而喻,河北的戡乱,远比河南、齐鲁来得更为猛烈。” 李风云微微皱眉,沉吟稍许,问道,“如果明年东都爆发兵变,河北豪雄是否参加以推波助澜?” 李百药、李安期父子大吃一惊,神色顿变。 “消息从何而来?”李百药终于忍不住,亲自开口问道。 李风云摇了摇手,“你们不要大惊小怪,某不过做个估猜而已,但这个可能性确实存在。今年大河南北爆发了旱灾,灾民得不到赈济,饿殍遍野,天怒人怨,实际上就有爆发兵变的可能,但因为东都对东征普遍持乐观态度,使得某些居心叵测者不敢轻举妄动。然而,东征失利了,而且是不可思议的大败,以致于东征不但要继续下去,而且还面临无兵可调的窘境,不出意外的话,此次圣主肯定要从京畿卫戍军中抽调大量精锐远赴辽东,如此一来京畿戍卫力量便严重不足。” 李风云看看神色凝重的李百药,又看看一脸惊色的李安期,笑道,“这可是兵变的最好机会,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东都的某些人是否会错过?” = 第两百七十八章取信于人 “你肯定知道一些秘密。”李百药目含期待之色。 李风云迟疑了一下,再次问道,“如果明年东都爆发兵变,河北豪雄是否参与其中?” 李百药和李安期当即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些东西,两人四目相顾,皱眉深 东都爆发兵变,目标肯定是皇统,所以山东人发动兵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这样也就剩下了一种可能,发动兵变的肯定是关陇人,而某些山东人参与其中。 难道齐王杨喃为了夺取皇统,不惜效仿汉王杨谅,要以武力摧毁圣主?这似乎也不太可能,因为齐王是圣主唯一的嫡皇子,是距离储君位置最近的人,虽然从目前东都政局来分析,齐王入主东宫还遥遥无期,但圣主自始至终也没有放弃他,更没有扶植其他人继承皇统的意思,所以齐王只要耐心等待,总有大把机会,完全没必要发动军事政变,毕竟父子相残对他声名的打击非常致命,他未必有绝对把握赢得皇统。 只是,除了齐王杨喃外,还有哪一个关陇人有实力在圣主的背后捅刀子?这不是阴谋篡国吗?一想到篡国,李百药和李安期父子顿时想到了自魏晋以来,中土历史上频繁的王朝更迭,其中最为常见最为便捷的方式就是篡国,美其名曰是“禅让”,实质上就是篡国。本朝国祚就是篡夺而来,先帝亦是中土历史上的著名篡国者之一。既然杨氏可以篡夺他人的国,那么其他人当然可以篡夺杨氏的国,只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有这样的实力图谋篡夺杨氏的国? 当今中土权贵中,谁都没有这样的实力,要知道当年先帝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丞相,总揆朝政,大权独揽,无人可比,所以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阴谋者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一群反对圣主的东都权贵。而这样的一群权贵在东都的确存在,那就是反对改革的保守势力。 东都的保守势力非常强大,其中关陇人最多,而支持齐王杨喃的关陇本土贵族集团,还有以弘农杨氏为首的河洛贵族集团,是关陇保守势力中的两大主力。如此一来便一目了然了,关陇人中有实力篡国,且可能性最大的,就是以弘农杨氏为首的河洛贵族集团,而东都就在河洛地区的中心位置,以东都为中心的大京畿也在河洛贵族的“地盘”上,所以河洛贵族在以武力篡国一事上拥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明年东都若爆发兵变,其发动者要么是支持齐王杨喃的关陇本土贵族集团,要么就是以弘农杨氏为首的河洛贵族集团,而山东人将在这场兵变中采取何种立场?李风云之所以两次询问河北豪雄是否参与其中,实际上就是询问李百药、李安期父子,山东人在这场危机中将采取何种立场? “如果兵变者是关陇人,关陇人自相残杀,山东人肯定坐山观虎斗,其中某些参与者的目的不仅仅是为自己谋利,亦有推波助澜之嫌。”李百药沉思良久,慢条斯理地缓缓说道,“至于河北人,应该不会参与其中,因为河北处在斗争双方之间的位置上,一旦兵变者控制了东都乃至整个京畿,并且赢得了西京乃至整个关中的支持,那么接下来的内战战场必在河北,圣主和从东征战场归来的远征军将士,将在河北与兵变者展开激烈交战。这一局势完全可以预见,而在局势没有明朗之前,河北人不会轻易做出选择,若轻率做出选择,必受其害,反之,冷眼旁观,坐观其变,不但可以掌控主动,左右逢源,还能最大程度谋利。” 李风云稍作迟疑后,冷声说道,“如此做法,太过短视,虽可谋一时之利,但尘埃落定,胜利一方秋后算帐,对河北人的首鼠两端必蓄意报复,如此不但未能谋利,反而惨遭打击,太不划算。” 李百药和李安期父子相视苦笑。如何选择?谁都不知道内战爆发后,谁输谁赢,若能未卜先知,当然可以选择,但这世上谁能未卜先知?而选择错误的代价太可怕了,那可是身死族灭之祸啊。 李安期试探着问了一句,“明年东都若爆发兵变,在将军看来,谁的胜算更大?是兵变者,还是圣主?” “圣主。”李风云不假思索地回道。 李百药和李安期惊讶了。从李风云的神态以及答复的口气上可以推断出,他不是知道一点点秘密,而是知道很多秘密。难道明年的东都当真要爆发兵变?难道齐王杨喃当真要以武力夺取皇统? “何解?”李安期毫不犹豫地追问道。 “西京和东都绝无携手之可能。”李风云的语气不容置疑。 李百药和李安期当即从这句话中解读出了很多东西,有些是他们已经猜测到的,有些却给了他们新的猜想。 如果东都的保守势力发动兵变,从整个中土政局来说,所有反对圣主和改革的保守势力都有联合的可能,毕竟相比较而言,改革对保守势力的伤害太大了,在推翻改革这个共同目标下,即便是对立的政治势力亦有可能暂时搁置矛盾,携手抗敌。 在此背景下,东都和西京联手,中原和关中结盟,是可以预见的,这也是李百药和李安期不敢做出选择的原因所在。而李百药和李安期的想法代表了绝大多数山东人的想法,甚至,可能有相当一部分山东人看好保守势力,因为山东人即便为了政治需要不得不支持圣主,但大多数贵族尤其豪门世家其实同样不赞成改革,只不过他们把这种真实想法埋藏在心里不敢表露出来而已。既然贵族们都反对改革,那么这场以推翻圣主、推翻改革为目标的军事政变,基本上就算人心所向了,既然人心所向了,那保守势力的胜算当然就大了。 然而,李风云否决了关中保守势力支持兵变的可能。为什么关中保守势力不支持兵变?显然是为了帮助齐王杨喃夺取皇统。 关键时刻,关中保守势力的态度,直接决定了圣主的命运,决定了中土的命运,所以关中保守势力必定会以此为要挟,迫使圣主和改革派在皇统一事上做出重大让步。只要杨喃坐上了储君位置,入主东宫,拿到了皇统继承权,那么假以时日,待杨喃继承大统坐上了皇帝宝座后,保守势力就能控制朝政,推翻改革易如反掌。而做为辅弼功臣的关中保守势力,不但在未来会获得巨额回报,即便是在这场兵变之后,亦会获得惊人利益。 既能给政治对手以致命一击,又能踩着对手的尸体谋取到丰厚利益,如此好事,关中保守势力焉能不做? 反之,若关中保守势力支持兵变,并以这种支持来换取齐王杨喃在皇统上的胜利,他们不但要面对圣主这位强大对手,在战场上付出惊人的代价,还要承受兵变失败所带来的恐怖后果。另外,就算兵变胜利了,齐王杨喃登上了皇帝宝座,但关中保守势力绝无可能控制朝政,相反,做为兵变的主要谋划者和执行者,河洛保守势力将在新的权力和财富的分配中赢得最大一块“蛋糕”,而这显然是关中保守势力所不能接受的,费了好大力气却为对手做了嫁衣,如此亏本的事当然不能做。 李风云的意思很明显,他希望河北人在关键时刻支持圣主,以谋取尽可能多的政治利益,而以李百药在山东儒林的超然地位和赵郡李氏在山东贵族集团中的巨大影响力,只要他们能在关键时刻把这一想法透露出来,那么河北人必然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不过李氏父子却有更多的猜测,难道李风云看好齐王杨喃?这显然与他之前的说法相矛盾,之前李风云说,因为齐王杨喃和支持他的政治势力反对改革,所以齐王杨喃绝无可能赢得皇统。既然如此,李风云希望河北人支持圣主的目的是什么?要知道河北人一旦在兵变中支持圣主,摧毁河洛保守势力,与关陇人之间的仇怨也就更深了,双方之间的冲突也会愈发激烈,就算圣主有心“重赏”河北人,也会遭到关陇人的百般阻挠。 “将军莫非以为齐王可凭此机会入主东宫?”李安期问道,旋即,他又产生了更多遐想,“难道,明年东都的兵变,暗中推动者,还有关中人的身影?抑或,这本身就是关中人布下的一个局,到了关键时刻,齐王便可率军平叛,建下盖世功勋?” “就算齐王利用这个机会建下了盖世功勋,也不可能入主东宫。”李风云摇手道,“很简单的事,东都兵变,导致二次东征失败,而二次东征失败,再加上内部的叛乱,等于让圣主和中枢在政治上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败,如此沉重打击,圣主和中枢的权威固然是丧失殆尽,而更严重的则是南北关系的加速恶化。可以预见,从那一刻开始,东都便陷入了内忧外患之中,圣主和中枢腹背受敌,卫府军不得不两线作战,全部国力都用在了国内外战场上,改革就此停滞。如此严峻局面下,圣主和中枢如果向关中保守势力让步,向齐王杨喃妥协,就等于给自己在政治上树立了一个强劲对手,给已经停滞的改革带来灭顶之灾。” 李风云摇摇头,冷笑道,“对齐王来说,若国内外局势一片大好,改革大踏步推进,东都保守势力遭到沉重打击一蹶不振,然后他再在政治立场上做出改变,反而还有一线赢得皇统的希望,可惜,他时运不济,国内外局势以空前速度恶化,改革停滞甚至倒退,保守势力乘机向改革派发动反击,对立双方大打出手,齐王与圣主之间的矛盾也日益激化,结果皇统距离他越来越远,以致于遥不可及了。” “某之所以告诉你们这一机密,主要是担心河北人在关键时刻不但隔岸观火,冷眼旁观,还火中取栗,从中牟利,如此卑鄙做法,必会激怒圣主,一旦其愤怒之下,狠狠打击崔氏和李氏,调集重兵围剿河北各路义军,则河北人必遭重创,这对某渡河北上,据河北而发展非常不利。” 李风云不再隐瞒,直言不讳,“你们既然从河北千里迢迢而来,肯定带有目的,但目前国内外局势并没有恶化到十分严重的地步,某能给你们创造的利益极其有限,相反,某反倒需要你们的帮助,然而赵郡李氏在这块地盘上影响力有限,真正能给予某帮助的是崔氏,因此某现在只希望在彼此之间建立一定程度的信任,为后期某进入河北后,双方深入合作打下基础。”李风云望着李百药父子,言辞恳切,“某非常需要你们,所以某不希望你们因东都兵变的连累而受到打击,甚至被贬黜边陲。” 李百药父子频频点头。他们在心里已经认定了李风云这位血脉至亲,不仅是因为相貌、感觉等客观原因,还有李风云一而再再而三的向他们透露了许多机密的原因,如果没有特殊关系,李风云这位贼帅绝不会如此坦诚。 “你与崔氏何时建立的默契?”李安期好奇地问道,“是通过彭城的崔德本,还是兰陵萧氏?” “某在白马越狱时,曾得到崔家十二娘子的帮助。”李风云不动声色地说道。 李百药、李安期惊讶不已,李安期甚至举手向天指了几下,“是从天上贬黜下来的那位?” 李风云点了点头。 李百药父子面面相觑,对李风云的手段愈发吃惊。崔家十二娘子在东都是个特殊的存在,在博陵崔氏也有一定的话语权,李风云竟然通过此等人物与崔氏建立了某种默契,如果没有超绝手段,那是绝无可能。 李风云到底用什么打动了崔家十二娘子?当然,这个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崔氏都愿意与李风云建立某种程度的默契,那么赵郡李氏当然要紧随其后,亦步亦趋了。 “某马上回河北。”李百药说道,“某把大郎留在鲁郡,与你保持联系。 李风云微微点头,犹豫了片刻,欲言又止。李百药当即说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某现在虽然能力有限,但只要力所能及,就一定帮你。 李风云笑了起来,这次倒没有坚持说自己不是李氏血脉了。他费了这么大的劲,透露了许多机密,还不就是为了赢得李百药父子更多的信任,如今李百药终于说出“自家人”三个字,说明他对李风云的信任度已经很高了。 “若是有可能的话,你设法与崔家十二娘子见上一面。”李风云说道。 李百药当即摇头,“她在东都,而某不能随意进入东都,实际上就算某到了东都,也根本见不到她。” “她去了辽东战场。”李风云冲着李百药摇摇手,示意他不要急于否决,“她潜行而去,必然潜行而回,十有**要在博陵滞留一段时间,以制造一个她整个夏天都在博陵的假象,所以你只要赶去博陵,就必然能见到她。” 李百药父子在刚刚过去的短短时间内感受到了很多次惊讶,但绝没有此次惊讶的程度深。崔家十二娘子竟然秘密赶去了辽东战场?她为何而去?更重要的是,如此机密,李风云怎么知道?两人之间天差地别,有所交集就已经不可思议了,竟然还有如此不可思议的交往,这太匪夷所思了,难道崔家十二娘子早就知道了李风云的真实身份?舍此以外,似乎也没有其他合理解释了。 “既然如此,某就去一趟博陵。”李百药很快平静下来,笑道,“有甚口讯?” “请你告诉她,某要南下徐州。”李风云郑重其事地说道,“今夏某的风头太盛,东都必然下旨围剿,入冬前后,某要南下徐州与围剿官军激战,这必然会危害到崔德本以及崔氏在徐州的利益,所以必须提前告之,让崔氏做好应对,以免破坏了崔氏在徐州的布局。” 李百药一口答应了。 “还有一件事也需要你帮忙。”李风云继续说道,“这件事很重要,关系到联盟未来的发展。” 李风云随即把自己明年春天的谋划详细说了出来。联盟若要发展,前提是不能一直被官军包围在蒙山这块弹丸之地,为此,他打算联合鲁东各路义军,实施南北夹击之策,彻底击败围剿官军,逆转齐鲁战局。但是,鲁东各路义军现在一盘散沙,急需一个强势人物出面扛大旗,组建联盟,而最合适的人选就是王薄。 “王薄现避难于河北豆子岗,也急于返回齐鲁,但他的力量不够,需要河北义军给予有力支援。”李风云终于说到了重点,“所以,某需要一个德高望重的人物游说河北豪帅,让他们帮助王薄渡河南下,杀回齐鲁。” 李百药在河北就是一个德高望重的人物,但他的政治身份太过敏感,不合适到处走动,另外他现在是泗水鹰扬府的步兵校尉,正常情况下也不允许离开鹰扬府,一旦被人发现其与叛贼有来往,那后果就严重了。 李百药的脑海中当即掠过几个熟悉的人影,但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谁最合适,于是问了一句,“你可有合适人选?” “河间刘炫。” 李百药笑了起来,他最先想到的也是这位山东鸿儒,与父亲李德林几乎是同一时代的经文学大师,门生子弟遍布河北。现在河北各路义军里就有不少人是刘炫的学生,如果由这位鸿儒出面游说,必然事半功倍,马到成功。 = 第两百七十九章不谋而合 北上寻找王薄的秘使回来了,随同这位秘使回来的还有王薄的一位亲信部下,此人给李风云带来了详尽的口讯。 李风云希望借助王薄的帮助摧毁官军对蒙山的四面围剿,而王薄则急于返回齐鲁,毕竟他的根基在齐鲁,现在齐鲁义旗遍地,以他在齐鲁义军队伍中的声望,即便不能纵横齐鲁,做个称霸一方的豪雄还是绰绰有余,这比在河北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艰难度日好多了。 鲁东北地区的孟让等义军首领因为被张须陀打得焦头烂额,也想联合建盟,只是一则缺少德高望重、领袖群雄的“大旗式”人物,二则张须陀攻击犀利,步步进逼,压迫得他们喘不过气来,根本不给他们联合的时间和空间,所以王薄虽然急切想重返齐鲁,而孟让等鲁东北义军首领也非常想让王薄回来,但双方因为实力不济,迟迟达不成愿望,徒呼奈何。 这时,李风云就如及时雨一般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李风云和他所创建的义军联盟,对王薄和孟让等人来说,无疑是个成功的范例,虽然就中土目前的大气候来说,义军还处在艰难的生存阶段,但李风云能带着义军联盟在短短时间内发展壮大起来,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然而,现在东征暂时结束了,圣主返回东都了,戡乱大潮即将在大河南北掀起,两地义军队伍都预感到了危机的来临。李风云的“嗅觉”极其敏锐,第一个开始运筹反围剿谋划,并积极布局,而布局的首要目标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齐鲁义军的各路豪帅随即成为李风云的目标。 王薄钦佩李风云的才智,叹服李风云的布局,在羡慕李风云所取得的骄人战绩的同时,也隐约有了一丝嫉妒一丝不甘,同时还有几分忌惮,担心被李风云利用。他的信使向李风云提出了一些质疑,而这便质疑实际上代表了王薄复杂的心理。李风云能理解,换位思考,如果他处在王薄的位置上,也会担心自己被实力强大者利用了,吞噬了,最终一无所有。 李风云是诚心诚意希望王薄返回齐鲁,并且是尽快返回齐鲁,唯有如此,鲁东北的各路义军才有可能联合结盟,才有可能形成合力,才有可能把张须陀、周法尚等齐鲁地区的主要军事力量牢牢拖在鲁东北,这样李风云和鲁西南义军联盟才能突破官军的包围,才能避免陷入两线作战的窘境,才能在今年的冬天取得反围剿的胜利,并坚持到第二次东征开始,如愿以偿的度过此次生存危机。 事关联盟存亡,所以李风云拿出了最大的诚意,非常坦诚的向王薄的这位信使,详细分析和推演了未来一段时间,尤其是今年冬天齐鲁乃至中原、徐州等相关地区的局势发展,而联盟根据这一推演,做出了南下徐州的决策。 联盟南下徐州,必然把鲁西南、徐州和中原三地的戡乱官军全部牵制住,如此一来,孟让等豪帅们在鲁东北战场上的压力剧减,使得他们可以与张须陀从容周旋,牵制住张须陀,而鲁东北戡乱形势只要不陷入恶化之态,周法尚是不会轻易调遣水师进入戡乱战场的,毕竟对他来说二次东征才是重中之重。 在这种局面下,王薄已经具备了渡河南下的条件,但问题的关键是,王薄实力不够,即便渡河回到了齐鲁,亦不能改变鲁东北战场上义军与官军之间的实力对比。也就是说,以王薄现有的实力,他就算回到了齐鲁,顶住了官军的攻击,重新在长白山一带站住脚,亦无法取得一言九鼎的绝对优势,因为威望唯有与实力配合才能形成权威,而唯有权威才能把鲁东北各路义军整合到一起建立联盟。王薄不缺威望和声名,缺的是实力。 如何在最短时间内让王薄实力暴涨?只有一个办法,打胜仗。当初王薄被张须陀击败,被张须陀赶出了齐鲁,这次他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他只要击败张须陀,给张须陀以沉重一击,就必然能重建权威,实力必然在一夜间暴涨到一个新的高度。 王薄怎样才能击败张须陀?只有借助外力,其中李风云算一个,但李风云远在鲁西南,远水解不了解渴,所以王薄便把目光转向了河北义军,试图借助河北义军的力量渡河南下,击败张须陀,横扫鲁东北。 英雄所见略同,李风云也是这么想的,他想得更远,他认为王薄击败张须陀后,不但可以建立鲁东北义军联盟,还可以与自己的鲁西南义军联盟实施南北夹击之策,以最大程度控制齐鲁地区。而齐鲁地区一旦被义军控制,变成义军的根据地,那么对河北义军的好处不言而喻,双方联手,进可攻,退可守,可谓进退无忧,如此两利的事情,河北人有什么理由拒绝? 然而,河北人是不是也这么想?在王薄看来,此计有一厢情愿之嫌,剃头挑子一头热,成功的希望很渺茫,而李风云则一口认定,河北人肯定会帮忙,原因很简单,李百药已经做出来了承诺。而有了李百药这“神来一笔”,河北人肯定会支援王薄,王薄也肯定能渡河南下,但李风云担心的是,张须陀和齐军实力太过强悍,大河南北的义军联军未必打得过张须陀,一旦义军联军战败,张须陀打赢了,那么李风云的谋划就全部失败,齐鲁乃至河北义军都将在此仗中遭遇重挫。 李风云的阐述、分析和推断,实际上是对王薄的诸多质疑一一做了答复。王薄的信使最终被李风云所说服,并对这一计策有了充分的理解和产生了很大信心。 “以将军看来,何时渡河南下最为合适?” “越快越好。”李风云回道,“大河封冻之后,天堑变通途,你们随时可以越过大河进入齐鲁战场,而那时齐王杨喃、鲁郡段文操、彭城梁德重等戡乱主力都被某拖在徐州战场,张须陀孤立无援,是击败他的最好时机。” “将军是否忘记了东莱水师?周法尚可是张须陀的强力后援。” “东征大败,远征军所有统帅都有责任,水师来护儿和周法尚也难辞其咎。”李风云答道,“圣主回京后,头等大事就是对十二卫府大开杀戒,但二次东征迫在眉睫,圣主需要卫府的绝对支持,因此这场风暴必然是雷声大、雨点小,打人的板子高高举起却轻轻放下。然而,在风暴没有停止,尘埃没有落定之前,东都局势的紧张程度可想而知,卫府必定人心惶惶,混乱不堪,试问,那一刻,来护儿和周法尚还有心思戡乱剿贼?” “只待圣主和中枢决策发动第二次东征,可以预见,在四月远征军渡过辽水之前,圣主肯定要结束这场风暴,以便在最短时间内稳定卫府,稳定军心。也就是说,雨点要小了,板子要轻轻放下了,该从牢里放出来的人要放了,而该去前线领军的将军们也要赶赴辽东战场了。” “东都一旦结束了风暴,而周法尚依旧为水师统帅,并主掌齐鲁镇戍,那么周法尚必然会给张须陀以有力支援,所以,你们渡河南下的时间是越早越好。”李风云望着王薄的信使,逐渐加重了语气,“请你回去务必告诉王将军,渡河南下的时间千万不要拖到明年初春,更不能拖到明年二月甚至是三月大河解封之后,那时南下攻打齐鲁,纯粹是自取死路,因为周法尚的水师战船可以进入内河水道,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支援张须陀,可以以最快速度对你们完成包围,最后失败的必定是你们。” 这位信使神色沉重,显然信心不足。 李风云也知道此事难度太大,即便有河北豪门世家在暗中“推波助澜”,但河北各路豪雄有自己的利益诉求,如果帮助王薄渡河南下打齐鲁根本无利可图,甚至是赔本赚吆喝,他们当然没有“动力”,当然磨磨蹭蹭了。 “联盟南下徐州,强敌环伺,战事艰苦,并无取胜之把握。”李风云继续说道,“某刚才分析过了,徐州一战,官军方面有来自东都的重压,必定不敢敷衍了事,所以某在徐州坚持的时间不会太长,最多坚持到年底,一旦形势过度恶劣,某只有后撤蒙山,如此便很难牵制住齐王杨喃等戡乱主力,尤其到了明年初春,某的联盟大军肯定被困蒙山,那时若你们不能南下作战,不能帮助某牵制住鲁东北战场上的周法尚和张须陀,让他们的军队加入鲁西南战场围攻蒙山,某便有覆灭之危。” 信使连连点头,表示一定会把这番话带给王薄。 “对河北戡乱形势,将军有何预测?” 李风云的身份一直以来都很神秘,但随着他的实力越来越大,隐藏在他背后的众多秘密也渐渐露出了一些蛛丝马迹,比如在此次李风云的布局中,就有豪门世家的身影,由此不能不给人以无限联想,所以这位信使也是有心试探,看看能否从李风云这里打探到更多机密。 李风云为了增加王薄的信心,毫不犹豫地透露了一个重要机密,“据传到河北戡乱者,乃左翊卫将军段达。考虑到二次东征,永济渠的安全至关重要,所以段达戡乱的主要目标就在永济渠一线,清河张金称、张金树兄弟,平原郝孝德、刘黑闼,高鸡泊的高士达、窦建德,还有豆子岗的刘霸道、孙宣雅等各路豪帅都是剿杀对象。” “虽然戡乱形势很紧张,不过据某的推演,因为关陇人和山东人有着与生俱来的矛盾,段达的第一个目标必定是清河义军,借此机会来打击以清河崔氏为首的永济渠一线地方势力,但缺少了河北人的支持,段达在戡乱战场上必定处处受阻,步步惊心。” “然而,如此一来,河北义军便成了官府的‘眼中钉,,东都极有可能增兵支援段达。河北人为了自身之安全,必然要转移东都的注意力,而最好的办法便是渡河南下攻打齐鲁,如此既可祸水东引,又能帮助王薄等齐鲁诸雄,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 = 第两百八十章杜伏威来了 李风云刚刚送走王薄的信使,便迎来了齐州豪雄杜伏威。 再见杜伏威,李风云发现此子明显成熟了,虽然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但经过一次次生死考验和血腥残酷的战火锤炼后,其心智早已超越了同龄人,气质上也有了很大改变,就如一柄出鞘利剑,锋芒毕露中透出一股森冷杀气。 杜伏威的来意不言自明,是代表鲁东北尤其是以长白山为中心的齐州义军,向李风云前期发出的合作意向做出积极回应。 杜伏威和辅公怙现在有四五千人马,在齐州也算是一股实力不俗的义军队伍,他们活跃在齐郡长白山一带,与孟让、左君衡、左君行等豪雄携手作战,但面对张须陀这等强悍对手的攻击,基本上没有还手之力,只能艰难度日,而李风云之前“雪中送炭”式的帮助对这支队伍的成长起到了关键性作用,这让杜伏威和辅公怙在感激李风云之余,也更加深刻体会到了成长的艰难。李风云只能帮助他们一时,不可能帮助他们一世,未来要想活下去,要想活得更好,还得依靠自己的努力。 当杜伏威出现在联盟总营的时候,李风云很惊喜,恍惚间竟产生了一种错觉,杜伏威会不会有投奔联盟的意思?但旋即想到翟让和瓦岗人念念不忘河南,投奔联盟不过是权宜之计时,不禁自嘲一笑,诸如翟让、杜伏威之辈终究不是池中之物,野心大,目标大,桀骜不驯丨不到迫不得已绝不会屈居人下。 能在历史上成为一方豪雄者都不是寻常之辈,无论在性格上还是行事风格上,皆迥异于常人,相比起来,联盟中的韩进洛、帅仁泰和孟海公等豪帅,对利益的追求就远远大于对理想的执着。理想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利益才是现实,而做一个现实主义者是大多数人的选择,但真正能够成就大事的却往往都是理想主义者。李风云认为自己就是个理想主义者,而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则需要一大批现实主义者的帮助,好在联盟中的大多数豪帅都很现实,这使得他有信心带着联盟在合适的时间渡河北上,去实现“据河北而称霸”的远大目标。 今日杜伏威对李风云更为尊崇,不仅仅是因为双方在实力上的差距,还有能力高低。李风云的能力太突出了,当鲁东北各路义军还在为生存而苦苦挣扎,被张须陀一个地方长官打得狼狈不堪的时候,李风云却已经杀进了中原,不但直接威胁到了东都的安全,还大肆掳掠通济渠迅速壮大自己,而尤其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当齐王杨喃率军出京戡乱后,李风云不但敢与其正面对峙,还有惊无险地撤回了齐鲁,如此本事,大河南北各路豪雄中,谁能比肩? 杜伏威开门见山,直接向李风云提出了一系列合作意向,其中的重点就是击败张须陀,以逆转鲁东北战局,所以以孟让和左氏兄弟为首的齐州豪雄,希望李风云能够率军北上,与鲁东北义军夹击张须陀。 在杜伏威看来,这一合作要求对李风云而言正是求之不得,根本就不存在争议。 虽然现在联盟实力强悍,有数万大军,还有掳掠通济渠所得的大量财物,但枪打出头鸟,李风云越是闹腾得厉害,对官府威胁越大,承受的围剿压力也就越大,一旦卫府军从四面八方杀来,李风云肯定顶不住。鲁东北义军之所以能在张须陀的剿杀下顽强生存下来,是因为采取了“化整为零”的策略,东一股西一股,一方面让张须陀剿不胜剿,疲于奔命,另一方面也因为尚未对官府造成致命威胁,没有震动东都,所以张须陀的剿杀力度也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而鲁西南义军则正好相反,是“化零为整”,建立了联盟,用一个拳头对敌,结果连打胜仗,发展快速,但它的弊端是做了“出头鸟”,东都震怒之下,必然全力剿杀,如此则联盟岌岌可危。这正是李风云向鲁东北各路豪雄发出合作建议的原因所在,联盟有生死之危,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需要这些力量的支援。 鲁东北各路豪雄实力有限,根本无力支援李风云,但问题是,李风云一旦败亡,被他所牵制的官军必然会进入鲁东北戡乱,最终大家都得死,这是谁也不愿看到的事,所以对李风云的合作意向一定要积极回应。而鲁东北各路豪雄们都有个共同想法,借助李风云的力量,先把张须陀击败,先逆转鲁东北战局,先把自己从困境中解救出来,然后再腾出手来支援李风云。 这个想法并没有错误,但这个想法是基于鲁东北义军自身利益考虑。我先顾全我的利益,我的利益保全了,然后再看看能否照顾到你的利益,所以这个想法有一厢情愿之嫌,但鲁东北的各路豪雄们想当然的认为,李风云和联盟已经了“四面楚歌”的存亡困境,现在他们就是李风云的“救命稻草”,而李风云为了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必然会答应他们的条件。 李风云听完之后,愣了半天。 孟让、左氏兄弟以及其他鲁东北豪雄们没有理解自己的意图?义军若想发展壮大,不但需要整合力量,更需要一块地盘,所以鲁东北各路豪雄们的当务之急是在建立鲁东北义军联盟的同时,与鲁西南义军联盟紧密配合,竭尽全力控制齐鲁,然后以齐鲁为根据地发展壮大。如此简单的道理,鲁东北的豪雄们都理解不了? 再说了,若联盟北上杀进齐郡,则正好给了官军一战歼灭所有齐鲁义军的机会,这不是自陷绝境,自寻死路吗?还有,退一步说,就算义军击败了张须陀,并且顶住了官军的围剿,但接下来怎么办?义军都聚集在鲁东北战场上,吃什么喝什么?我为了帮助你们击败张须陀,可能会丢掉蒙山,而你们考虑到自身之生存,又不可能让我们长期待在鲁东北,那我和联盟数万将士何去何从?你们只顾自己,可曾考虑到我的利益得失? 杜伏威看到李风云惊愣的表情,当即意识到双方之间的想法必定有了较大出入,此行未必有想像的那么顺利。 “明公对此有何异议?”杜伏威问道。 李风云苦笑,摇了摇头,反问道,“王薄北上豆子岗之后,可曾与你们联系?” 杜伏威点了点头,“听孟帅说过几次,王帅在那边日子难过,想回来,但他势单力薄,若没有我们的接应,很难冲破官军的封锁,而我们实力有限,又被张须陀压制,再加上各怀心思,难以携手抗敌,所以至今也没有办法帮助王帅重返齐鲁。” “若王帅回来了,那些各怀心思的豪帅们,会否聚集在他的旗下,建立联盟,大家齐心协力一致对外?”李风云追问道。 杜伏威迟疑不语,踌躇良久,才以不确定的口气回道,“以某看,恐怕很难,我们这些小股义军倒是希望王帅回来,但实力大一些的豪雄就未必这么想了。孟帅重返齐郡后,也曾想仿效明公建立联盟,但他连长白山的左氏兄弟都说服不了,反而被左氏兄弟误解,以为他要乘机吞并,遂拒绝孟帅进入长白山,双方因此反目成仇,差点大打出手。左氏兄弟当年曾追随王帅、孟帅长白山举旗起义,大家都是生死兄弟,都是刎颈之交,现在却因为利益冲突翻了脸,行同陌路,可以想像,建立联盟的难度之大。王帅回来了又如何?他除了声望很高外,并没有驾驭众雄的实力,所以就算他回来了,也很难建立联盟。” 李风云对此已有心理准备,不以为奇,“若王帅决心建立联盟,孟帅是否会鼎力支持?” 杜伏威想了想,摇了摇头,“一切都要靠实力说话,若王帅没有建立联盟的实力,孟帅即便支持他又如何?难道孟帅会把自己的军队拱手送给王帅,心甘情愿为王帅所驱使?明公当初之所以能建立联盟,是因为韩进洛等豪帅刚刚举旗便遭到了张须陀的猛烈打击,生死悬于一线,不得已而从之,明公占尽了天时地利,但在齐郡那边,谁能像明公那般占尽天时地利?” 李风云暗自叹息。有些事明明是正确的,应该做的,而且做了肯定能获利的,但在实施过程中却因为损害到了参与者个人的利益,以致矛盾层生冲突不断,结果功亏一篑,甚至还没有开始就废止了。 历史上这段时期内,大河南北各路义军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各自为战,一盘散沙,即便最终形成了四强争霸的格局,但河南李密、河北窦建德这两股纯以义军为班底建成的势力,其内部因为山头林立、派系斗争极其复杂,结果堡垒率先从内部被攻破,先后败亡,白白便宜了李唐。李唐统一天下,真正的对手就是中原王世充,击败王世充占据中原后,李唐便势如破竹无坚不摧,再无对手了。 大河南北的各路义军为什么不能建立联盟携手抗敌?河南李密、河北窦建德为什么在占据了明显优势的情况下,其内部轰然崩溃,以致于兵败如山倒?这里面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 第两百八十一章孤落魄如斯 “所以你们的目标是击败张须陀,而不是建立联盟,所以在你们的谋划中,自始至终就没有考虑过王帅南下,是不是这样?”李风云问道。 杜伏威郑重点头,“王帅是否南下,不会对战局产生太大影响。” 李风云摇摇手,开始讲述王薄南下对逆转鲁东北战局的决定性作用,由此引出河北形势的推演,而河北形势不但与河南形势息息相关,更与东都政局紧密相联,再由东都政局的变化推演出联盟即将到来的危机,而联盟应对危机的策略并不是北上攻打张须陀,而是南下打徐州。 “我们打徐州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把官军的戡乱主力吸引南下,从而给王帅渡河入齐创造时机。”李风云望着一脸恍然的杜伏威,笑着说道,“王帅的秘使带着某的承诺,正日夜兼程返回豆子岗,相信要不了多久,王帅就会与你们取得联系,具体商量联手夹击张须陀之策。” 杜伏威被李风云的谋划所折服,但此布局过于庞大,三地义军同时行动,能否实现预期目标,关键还要看执行者的能力,还要看执行者能否抓住战机,只要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失误,则结果就难以如愿了。 同一时间,杜伏威也倍感羞愧。鲁东北的豪雄们夜郎自大,目光短浅,以为李风云有难,可以落井下石,乘机“敲诈”他,整个一副小人得志的龌龊嘴脸,哪料到人家李风云不是有难,更不是想求助于鲁东北义军,而是想借助这次危机,壮大整个齐鲁义军的实力,以齐鲁为“地盘”迅速发展。这是一件对大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谁都没有拒绝的理由。李风云有大智慧大气魄,是做大事的人,相比起来,鲁东北的豪雄们实在是粗鄙不堪,难成大器。 “明公,河北人一定会帮助王帅?”杜伏威有些怀疑,毕竟河北人渡河南下虽然不能说是无利可图,但除了祸水东引,把东都的注意力转移到齐鲁外,并无其他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这一点毋庸置疑。”李风云笑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如果二次东征胜利了,大河南北的义军必然面临生存危机,所以在二次东征结束之前,我们必须发展到一定的规模才能生存下去。今年东征的失利,实际上给了我们一年的宝贵时间,这是上天的眷顾,我们必须珍惜,但一年的发展时间还是太短了,我们必须想个办法加快发展速度,而策略就是控制齐鲁,占据齐鲁,以齐鲁为根据地,割据称霸。此策不但对齐鲁义军有利,对河北义军同样有利,两地义军联手,进可攻退可守,大大增加了生存能力。所以,某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河北义军肯定会帮助王帅南下攻打张须陀。” 杜伏威沉默不语。他能够接受李风云所说的理由,但孟让等豪帅能否接受?河北人渡河南下,当真是为了未来的利益而作战?当真就没有其他想法和其他目标?河北人有河北人的利益,齐鲁人有齐鲁人的利益,这种地域利益、地方利益,不论在官方、民间,还是白道、黑道,乃至起义军之间,都事实存在 李风云也注意到了这种狭隘的地域、地方利益一旦处理不好,会阻碍甚至会破坏既定谋划,所以他向杜伏威发出了警告,“你回去后,务必告诫孟帅等各路豪帅,既然击败张须陀是大家的共同目标,那么为了实现这一共同目标,大家就必须暂时搁置所有的矛盾和冲突,齐心协力,否则后果堪忧。” “明公担心甚?”杜伏威问道。 “王帅渡河南下的时间越早越好。”李风云把其中的诸多关键详细阐述,“如果王帅渡河南下的时间拖延到大河解封之后,则战机必失,一旦被张须陀击败,各路义军惨遭重创,必然一蹶不振。你们牵制不了张须陀,某在鲁西南的处境就愈发困难,其后果之严重不言而喻。” 杜伏威连连点头,表示一定把这番告诫之辞带到。 说完了正题,接下来两人就随意聊开了。杜伏威虚心求教,从攻守之道到兵法谋略,从天下大势到未来前景,问题非常多,而李风云非常有耐心,有问必答,并在有意无意中透露了历史发展的轨迹,虽然他把这一轨迹暗含在各种各样的推演之中,但对杜伏威这种天赋异禀的人来说,既然记在了心里,就必然会对他的未来产生影响。 “在明公看来,东征肯定要失败,北虏肯定要南侵,圣主肯定要失去权威,而各种危机一起爆发,最终将演变为天下大乱,国祚败亡,统一大业轰然崩溃。”杜伏威神情凝重地问道,“明公就是据此推演,决心称霸天下?” 李风云摇手,“如果形势如此发展,当然对我们最有利,但这仅仅是众多推演中的一个,有危言耸听之嫌,不过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若想生存下去,若想谋一个好未来,形势当然是越乱越好。” “如果形势发展当真如明公所推演,明公是打算据齐鲁而称霸,还是据河南而称王?” “齐鲁并非称霸之地,河南亦无险可守,若想成就大业,还需另谋他处。”李风云无意隐瞒,直言相告。 杜伏威目露惊讶之色,“明公要北上?明公不是说北虏要入侵,要爆发南北大战吗?” 李风云沉吟少许,微微点头,“某立志杀虏,所以某一定要北上,而且很快就要北上。” 杜伏威不再说话,心中充满了疑问。对李风云了解的越多,对其天马行空、匪夷所思的想法知道得越多,杜伏威心中的疑问就越深。他很难认同李风云的某些推演,亦无法理解李风云的某些想法,他甚至觉得李风云就是一个脱离时代的矛盾体,以正常思维根本无从解读。 杜伏威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虽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李风云对自己还是一如既往的亲近和真诚,但双方悬殊太大,而且随着李风云的实力越来越强,甚至对地区局势的操纵都到了轻松自如的地步,他对李风云也愈发的畏惧,他甚至有一种不详预感,预感齐鲁将被李风云所控制,齐鲁各路豪雄都在李风云的算计之中无所逃遁。 九月十三日,圣主和中枢非常低调的返回了东都,既没有盛大的庆功典礼,也没有隆重的欢迎仪式,甚至连欢乐的气氛都没有,东都在极度压抑之中战战兢兢,所有人都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感。 十四日,在尚书都省的政议上,主要议题是通报东征结果和国内局势。 东征失利影响巨大,当务之急是想方设法把不利影响降到最低,然后再追究失利罪责,并寻求拯救东征之策。 国内局势则主要集中在大河南北的叛乱上,尤其以白发贼李风云为首的鲁西南诸贼联盟,今夏肆虐中原,严重危及到了京畿安危和东征安全,虽然在地方官府和鹰扬府的努力下,在以齐王杨喃为首的戡乱大军的保护下,确保了通济渠的畅通,但这股反叛势力已成了“气候”,齐王杨喃至今未能予其以重创,双方还在菏、泗一线激烈对抗。而造成齐王杨喃戡乱不利的主要原因,不是兵力不够,也不是指挥失当,而是粮草武器供应不足。之所以军需供应不上,一方面是因为河南沿河郡县连续两年受灾,财赋锐减,仓廪空竭,地方官府无力给付,而一方面则因为东都要力保东征战场上的军需供给,不能敞开供应戡乱所需,导致齐王杨喃“难为无米之炊”,有心无力。 对于每况愈下、日益恶化的国内局势,留守重臣们当然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圣主怒不可遏,把一帮留守重臣骂了个狗血淋头。 大家都是政坛上的资深“玩家”,不论是东征失利的背后秘密,还是国内局势恶化的真正原因,彼此都心知肚明,摊开了说没意思,该捂住的盖子一定要捂,该说的假话一定要说,该妥协让步的时候就一定要心有灵犀。 圣主勃然大怒厉声责叱,实际上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国内的事先放一放,背后的“猫腻”该怎么玩还怎么玩,但同样的,有关东征方面的事,你们该让步的就得让步,不要和我对着于。你若与我对着于,我就不是大事化小了,而是要追究罪责,要砍头杀人了。 经过一番讨论,圣主综合了中枢重臣们的意见,最后决策,河北戡乱由左翊卫将军段达负责,戡乱大军从涿郡抽调,而民部尚书樊子盖暂时兼任涿郡留守,在确保北疆尤其是幽燕、辽西边陲镇戍的同时,为段达的戡乱提供有力支援。 河南戡乱由齐王杨喃负责,齐鲁戡乱由水师副总管周法尚负责,徐州戡乱由虎贲郎将梁德重负责。 三地戡乱的最高统帅中,齐王杨喃的身份地位最高,而三地戡乱的首要目标都是白发贼李风云,现在李风云就在河南、齐鲁和徐州三地的交界处,正与齐王杨喃激烈交战,依照戡乱优先原则,理所当然应该任命齐王杨喃为三地戡乱最高统帅,并由他集中指挥三地军队围剿叛军。然而,不论是圣主还是大部分中枢重臣,都有意忽略了“戡乱优先”原则,直接无视了某些人的正确建议,在最需要集中军权的戡乱战场上却分开了军权,这其中所蕴含的风险可想而知。 没有人在意风险,也没有人在意戡乱的成败,叛贼李风云能否剿杀实际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最大程度的遏制齐王杨喃发展自身实力,以便把杨喃对东都政局的影响降到最低。 杨喃出京戡乱的目的大家都一清二楚,而杨喃之所以能带着军队出京,与某些政治势力的“帮助”密不可分,而这些政治势力的险恶用心,圣主同样一清二楚。既然如此,那就斗一斗,看看鹿死谁手。 齐王杨喃接到东都诏令的时候,李风云的联盟军队已经开始了大规模调动,这使得战场上的气氛骤然紧张。 韦保峦推断李风云要北上济水,李善衡判断李风云可能要南下徐州,但不论李风云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战局都进入了一个新阶段,而齐王杨喃则信心满满,对击败李风云之后能获得的政治利益充满了期待 然而,东都的诏令,给他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让他透心寒。圣主不待见他,这在齐王的预料之中,东都的政治对手蓄意打击他,这也很正常,但东都的政治盟友却未能给他谋取到最基本的利益,这就不正常了,这简直就是把他往绝路上逼。 “为什么?为什么孤没有拿到所需要的军权?”齐王愤怒之下,质问韦福嗣。 能否拿到三地戡乱军权,能否集中指挥三地戡乱军队,不但关系到了齐王能否把自己的势力迅速延伸至齐鲁和徐州两地,更关系到他能否在最短时间内把自身势力发展到一定规模。距离二次东征结束最多只有一年时间,如果齐王未能在这一年时间内发展起来,那么当圣主二次东征胜利归来后,齐王拿什么与其抗衡? 韦福嗣苦笑无语。他想起了李风云那头飘散而诡异的白发,想起了李风云那些不可思议的妖异之辞。 李风云曾说,圣主将会“默契”地配合东都的政治对手置齐王于死地。事实证明李风云说对了,虽然圣主和改革势力因东征失利而遭遇到了政治上的失败,但这并不代表圣主和改革派就在政治上被动挨打,就不得不向保守势力妥协让步,甚至不得不让齐王杨喃入主东宫。事实证明,圣主的确会在某些方面做出妥协,但绝不会在皇统之争上做出丝毫让步。 李风云预言东征要失败,结果东征惨败。李风云预言东征失利后,齐王的处境更为艰难,结果齐王竟然连十拿九稳的戡乱大权都脱手而“飞”了。现在齐王除了两万大军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如果东都切断了军需供给,齐王连这两万军队都保不住。 “我们必须南下徐州。”李善衡神色郑重地说道,“圣主既然连戡乱大权都不给,那我们就必须防备关键时刻军需断绝,一旦没了粮草辎重,遭遇惨败,不要说翻身的机会没了,恐怕连性命都难保全。” 齐王骇然变色。圣主不会虎毒食子,但政治对手却没有这样的菩萨心肠,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杀死自己的机会。 齐王和麾下两万大军若想补充到足够的粮草辎重,只有南下徐州。河南连续受灾,一穷二白;齐鲁也差不多,要什么没什么;唯有徐州,风调雨顺,仓廪富实,并且距离江都很近,而江都就更富裕了,鱼米之乡,要什么有什么。但齐王以什么借口南下徐州? “马上约见李风云,命令他南下徐州。”齐王瞪着韦福嗣,冷笑道,“谁能想到,孤落魄如斯,竟然要靠打家劫舍糊口度日。” = 第两百八十二章南下部署 九月下,联盟大军在鲁西南地区的调动更为频繁,更多主力军团进入济水一线,不但惊动了东平、济北等大河南部诸郡,甚至惊动了中原、齐鲁和徐州三地军政首脑,而李风云要带着联盟大军渡河北上的传言更是甚嚣尘上,以致于大河北部郡县的形势骤然紧张,河北众多军政长官十万火急地恳请左翊卫将军段达,尽快率军由涿郡出发,沿永济渠南下戡乱剿贼。 九月二十四日,恒公渎西岸联盟总营,内外府诸军统帅云集一堂。 司马袁安代表联盟统帅部,首先宣布了联盟新的军队建制。联盟下设五路总管府,在原有左右中三路总管府的基础上,增设前后路总管府。 经与瓦岗人具体协商,翟让等瓦岗首领同意把瓦岗军整体并入联盟,并成立联盟前路总管府,前总管翟让,副总管单雄信。瓦岗军现有六千余人,在此基础上整编为联盟第十六军和第十七军。依联盟建制,每军四个府,不足部分可在今后的发展中补齐。 原留守总管府改为后路总管府,后总管韩曜,副总管王扬。下辖两个军,联盟第十四军,统军韩寿;联盟第十五军,统军陆平。 联盟西征中原时,留守蒙山的陈瑞和韩曜手上只有六个团,经过扩张后现在也只有十个团两个府,距离统帅部所给予的两个军八个府的建制差了太多,但这是联盟最高统帅李风云的嫡系人马,而且在西征中原之际,他们坐镇后方,确保了蒙山安全,确保了联盟退路之安全,劳苦功高,论功行赏,也的确可以给他们两个军的建制。 两个军的建制,代表的可不仅仅是军队人数,而是由这个人数所带来的权力和财富。 今日联盟的权力架构,经过西征中原期间的济阴整军和小黄整军,经过一系列的胜利和发展壮大之后,与往昔已大不相同,其中最突出的,便是李风云在个人权威不断增加的同时,巧妙通过联盟统帅部,把军、政、财三大权逐渐握在了手中。 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联盟劫掠通济渠所得,虽然一部分被豪帅们所占有,但大部分都落在了联盟统帅部手中,而原因很简单,劫掠通济渠这种大动作需要联盟诸军的协调配合,缺了哪一个都不行,所以在财富的分配中,多劳多得固然是应该的,但必须拿出一部分来照顾其他人,以顾全整个团队的利益。联盟发展了,团队进步了,个人才能提高,这个道理太简单了,以豪帅们的智慧不可能不理解,不可能不支持,所以他们都上缴一部分掳掠所得给联盟统帅部,由统帅部来“均财富”,但结果却与他们的预期不一样,因为他们不知不觉中就把联盟统帅部“养肥”了,而统帅部“有了钱”,财大气粗了,一方面的确兼顾大家的利益,一方面也理所当然利用手上的财富,最大程度的“收买”豪帅们手上的军政财三大权力。 翟让和瓦岗人为什么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选择了并入联盟?原因无他,要生存要发展,就需要源源不断的财富,而若想获得源源不断的财富,就必须把联盟做大做强,于是便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并入联盟,壮大联盟实力,依托强大的联盟来获得源源不断的财富;要么离开联盟,因为联盟不是悲天悯人的菩萨,不可能拿自己的口粮日复一日的养一个“路人甲”,但当前形势下,独自发展的难度太大了,就算支撑下来了,也不过勉强糊口而已,至于说发展壮大那根本就是痴心妄想,所以仅从吃饱穿暖活下去这个最低要求来说,瓦岗人暂时只能把野心“收藏”起来,老老实实跟在联盟后面,大家齐心协力一起讨生活。 现在联盟承担了一部分“养活”所有义军将士的责任,在库藏允许的情况下,按人头给钱给粮给绢帛,事实上也就是最大程度的集中了“财权”,而财权的“集中”直接推动了军政大权的集中。然而,目前形势下,联盟连块固定的地盘都没有,又如何维持自己的库藏?劫掠所得是有限的,一旦用完了,联盟又如何养活数万将士?虽然联盟诸军在当前形势下,自力更生是必要的,但自力更生的后果必然是逐渐脱离联盟的控制,一旦联盟崩裂,就与李风云的愿望背道而驰了,所以李风云若想牢牢控制联盟,控制军政财大权,就必须想方设法获得财富,以财富来养活军队,来壮大实力。 后路总管府下辖两个军,八千人的建制,八千人的军资,可想而知这个赏赐之重,但豪帅们心知肚明,李风云名义上是“重赏”,实际上是左手进右手出,那些钱粮都还在李风云的口袋里,说白了他就是利用这两个军六千人的空额,给统帅部留下足够的钱粮储备,以维持他对财权的控制。 控制了财权也就控制了军队,控制了联盟,但这是竭泽而渔的做法,不可持续,好在李风云与段文操达成了妥协,联盟在不动用武力的情况下,可以在鲁郡获得一些粮食,而这些粮食以及其他物资,保守估计可以帮助联盟二十个军数万人马度过今年的冬天。 但明年怎么办?李风云的策略是与鲁东北义军南北夹击,击败官军,控制齐鲁,然后以鲁西南为“地盘”发展壮大。若要实现这一目标,就必须具备两个条件,第一,必须在明年春耕之前占领鲁西南,否则没有春耕,哪来的秋粮?第二,必须在明年的夏秋季节牢牢守住“地盘”,否则即便秋粮丰收,与联盟也没有丝毫关系。 这随即引出一个新问题,联盟若想在明年春耕之前击败齐鲁官军,除了王薄和河北义军要及时渡河南下,鲁东北义军要积极给予配合外,联盟自己也要在明年的初春时分具备北上攻击的条件,换句话说,联盟不但要在开春之前击败鲁西南、河南和徐州三地的围剿官军,还要掳掠到足够的钱粮等物资,如果粮食只够维持联盟将士的生存,那如何北上打仗? 所以,联盟统帅部做出的决策是,南下徐州,以掳掠到足够的钱粮,但如此一来,鲁西南、河南、徐州乃至江都等四地官军将在徐州战场上对联盟展开围追堵截,联盟想在徐州战场上击败对手,实在是比登天还难。 司马袁安宣读了联盟统帅部的作战部署。 南下征战期间,大总管府长史陈瑞继续坐镇蒙山,与后路总管府总管韩曜互相配合,在与段文操维持“默契”的同时,按照双方的秘密约定抢收秋粮,确保联盟库藏充足。 李风云率大总管府及虎贲、风云和骠骑三军南下作战,其中总管甄宝车的虎贲军为南下选锋军。 中路总管府及下辖第一、二、六、七、八等五个军南下作战。其中总管孟海公率第六、七、八军为南征中路军。副总管吕明星率第一、第二军为南征左路军。 左路总管府副总管郭明率第四、第五军,右路总管府统军岳高率联盟第三军,为南征右路军。 右路总府帅仁泰率第九、第十军部署在菏水、济水一带,在牵制河南官军的同时,保持对鲁郡的威胁。副总管徐师仁率则第十三军部署于菏水、泗水一带,居中策应韩进洛部和韩曜部,而其主要任务则是配合韩曜部,维持联盟在鲁郡战场上与官军之间的正面对抗,防止段文操背信弃义背后下黑手。 左路总管韩进洛率第十一、十二军部署于巨野泽东北方向的济水一带,在牵制东平、济北和齐郡官军的同时,保持对鲁郡的威胁。 前路总管翟让率第十六、十七军部署于巨野泽西南方向,在牵制东郡、济阴两地官军的同时,积极策应韩进洛、帅仁泰和徐师仁三部,以确保联盟对鲁西南地区的实际控制。 这一作战部署宣读完毕后,帅帐内寂静无声,气氛十分压抑。 按道理,李风云完全满足了豪帅们的要求,豪帅们应该感激李风云,应该心满意足。韩进洛希望北上,希望能回济北,那就部署在济北方向;帅仁泰、徐师仁都不想南下作战,不愿意损失实力,那就部署在菏、济一线,都在自己的家乡;翟让既不想北上,也不想南下,只想在形势不利的情况下返回河南,那就于脆部署在河南方向,进退无忧。 然而,如此一来南下作战的军队除了孟海公的三个军以外,主力基本上都是李风云的嫡系,都是在苍头军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联盟主力,而之前西征中原,也是李风云的嫡系人马在前面冲锋陷阵,其他豪帅在后面不劳而获大占便宜。只是,李风云的便宜不好占啊,“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豪帅们的独立自主权被其一口口蚕食,偏偏又无力“抵御”,结果越陷越深,现在连脱离联盟都困难重重了。不是说李风云不允许他们脱离联盟,而是李风云的实力增长太快,豪帅们追不上,双方实力差距越来越大。过去李风云吃掉他们还有些吃力,现在一张嘴就能吃掉他们,这种情形下脱离联盟,谁敢保证李风云信守承诺?再说现在待在联盟的好处要远远大于脱离联盟,豪帅们当然不会轻易离开了,但豪帅们的“野心”还在,所以他们都“躲”在联盟这棵“大树下”,一边发展壮大,一边等待“自由翱翔”时机。 时机不期而至。此次南下作战,李风云抛开了他们,给了他们“自由翱翔“的机会,可以肯定,只要李风云大败于徐州战场,这些豪帅们必定一哄而散,各奔东西。 但是,假如李风云打赢了呢?假如李风云在徐州战场上赚了个盆满盂满,实力再度增长,那就算李风云愿意“均财富”,豪帅们又能得到多少?彼此之间的实力差距又将拉大到何等悬殊的地步?实力悬殊太大,豪帅们还能与李风云平起平坐?还能与其一争长短?还能与其抗衡吗?恐怕到那一刻,不是他们主动脱离联盟,而是李风云要主动驱赶他们,以免拖了自己的后腿,换句话说,他们若想继续待在联盟,就必须拱手称臣,就必须臣服。 李风云做得太“完美”,太无可挑剔了,结果豪帅们反而患得患失了。为什么李风云如此大度?如此慷慨?是不是他有绝对把握击败官军?联想到他与齐王杨喃之间所建立的那种匪夷所思的“默契”,这一可能性大大增加。 李风云似乎看穿了豪帅们的心思,微微一笑,一句话便击碎了豪帅们的侥幸心理,“此次南下作战,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齐王杨喃,也不是徐州梁德重,而是来自江都的大军。” 江都就是过去的扬州,就是圣主崛起之地,经过十几年的倾力打造,它在中土的地位已与东都、西京比肩。东都是京城,西京是陪都,而江都就是第二陪都,其镇戍军的数量和武力,堪比东都和西京。可以预见,江都的镇戍军一旦渡淮北上,联盟军队必有覆灭之危。 = 第两百八十三章齐王“上门” 南征徐州,联盟调用了全部十一个主力军,大约三万九千人,可谓倾尽全力。九月二十五日,甄宝车率虎贲军,吕明星率第一、第二军急速南下,向彭城挺进。 同一天,李风云接到了韦福嗣的口讯,邀约菏水秘晤。 实际上李风云也想在南下之前与韦福嗣见上一面,但因为上次会晤,李风云明显感觉到齐王杨喃和韦氏在东征大败、东都政局发生剧变之后,对未来很乐观,于是表现出了相当的谨慎,这使得双方之间的信任降到了最低,彼此都有意识拉开距离,结果可想而知,双方虽然谈不上不欢而散,却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的成果。 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了,齐王是否从东都赢得了预期的政治利益,李风云一无所知,不过以他的推断,齐王和韦氏不但无法赢得预期的政治利益,还极有可能遭到打击和压制,所以李风云耐心等待,等待齐王杨喃主动“上门”,这样自己就能占据一点优势,或许便能在谈判中赢得一些好处。 果然,他猜对了,齐王杨喃主动“上门”了。李风云当即赶赴菏水,与韦福嗣秘密相见。 见面后,韦福嗣不动声色,主动告之东都戡乱诏令,但他只说圣主责令齐王杨喃火速剿贼,确保地方稳定,确保南北运输大通道的畅通,却故意隐瞒了齐王杨喃与戡乱总权“失之交臂”一事。 此事能不说就不说,以李风云的才智,只要获悉这一消息,当即就能推断出齐王杨喃的不利处境。齐王杨喃“被动”了,李风云就“主动”了,这样谈判过程中的变数就多了,李风云为了最大程度获取利益,必然会增加讨价还价的难度。 然而,韦福嗣失算了,李风云还是从他的话里,听出了被其蓄意隐瞒的部分。很简单的事,齐王杨喃主动“上门”,韦福嗣主动邀约李风云,纡尊降贵的背后肯定是处境不妙,如果处境很好,东都政局对他们有利,即便邀约,韦福嗣也不会出面,必定是派一个地位较低的亲信使者,以这种彰显实力的暗示来向李风云施压。现在韦福嗣亲自出面,摆出的是把李风云放在平等位置上的假象,实际上就是要最大限度的榨取李风云的价值,而李风云的价值何在?不就是严重威胁地方稳定,恶化了国内局势吗? 另外,如果东都政局对齐王有利,齐王想以剿杀义军联盟来建下功勋,韦福嗣亲自邀约李风云的目的是劝降,是招抚,那么韦福嗣必然会夸大当前局势的严峻性,必然会把东都授予齐王杨喃的权力详细告之,以此来威胁李风云,但是,韦福嗣竟然在展现齐王实力的关键点上含糊其辞、语焉不详,为什么?只要稍加联想一下,便能找到答案。 李风云曾与齐王杨喃定下了三个月的期限之约,但八月底就传来了东征大败的消息,形势已明朗,然而齐王杨喃和韦氏高估了自己的实力,以为可以在东都政局的动荡中获利,所以并没有立即与李风云展开正式合作的谈判。现在正好是三个月期限届满之时,如果齐王杨喃在东都政局中的处境非常不好,那么韦福嗣此次邀约李风云,十有**就是兑现当初的承诺,与李风云就正式合作事宜展开谈判,但见面之后韦福嗣却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积极姿态,这不能不让李风云小心谨慎了。 李风云沉吟不语,反复分析推敲,最终认定自己之前关于齐王杨喃的推演可能变成了事实,齐王并没有在东都政局的动荡中获利,反而遭到了圣主和其政治对手的联手打压,处境十分不妙。 韦福嗣看到李风云陷入沉思,不禁暗自苦笑。虽然自己只有寥寥数语,但对李风云这等卓绝的天才来说,足以从中推演出很多东西,看来齐王杨喃目前的窘境已难以瞒过李风云,不过同样,李风云也应该估猜到自己蓄意隐瞒的原因。 双方应该兑现承诺开始正式合作了,但主导方是齐王杨喃,这一点没有商量余地。当然了,双方合作的短期和长期规划都是由李风云拿出来的,这也是双方合作的基础所在,按道理李风云应该在其中拥有相当的话语权,不过考虑到双方政治地位和所处政治环境之间的巨大悬殊,齐王杨喃理所当然拥有绝对的主动权和主导权。 然而,李风云有自己的利益诉求,他之所以竭尽所能说服齐王杨喃与其合作,实际上都是为自己谋利益。齐王杨喃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一旦他的努力最终都变成为李风云做“嫁衣”,那哭都找不到地方,所以齐王杨喃与李风云合作的前提是,他要控制李风云和义军联盟,但是,韦福嗣如果把这一合作原则拿到桌面上,必然会遭到李风云的强烈反对。李风云需要的是平等基础上的合作,是互利互惠,是各取所需,最起码在齐王杨喃冲击储君或者问鼎皇统的局势没有明朗之前,李风云绝不会放弃自主权。何谓养寇?何谓自重?各取其利,一目了然嘛。 韦福嗣预料,李风云不会让步,但为了促成合作,李风云将从何处展开突破,以说服齐王杨喃? 他正在思量着,李风云终于开口了,“齐鲁戡乱,谁负责?徐州戡乱,又是谁负责?三地戡乱大军,是否由齐王统一指挥?圣主诏令中,是否明确了齐王的戡乱总权?” 韦福嗣神情略滞,眼里掠过一丝尴尬和羞恼。他被李风云这句咄咄逼人的话“呛”住了,李风云明明已经估猜到了真相,却偏偏要逼着韦福嗣透露实情,这分明就没有在接下来的合作谈判中做出让步的意思。 韦福嗣踌躇片刻,果断实话实说,“齐王并没有拿到戡乱总权,他遭到了东都的压制,如果此次戡乱失败,势必难逃罪责。” 李风云笑笑,面露嘲讽之色,“既然如此,某的胜算就大了。” “你有何打算?”韦福嗣意味深长地问道。 “传言已经甚嚣尘上,明公没有听说?”李风云反问道。 韦福嗣皱皱眉,手抚长须,笑道,“虽然你有渡河北上的打算,但如果某没有记错的话,在你的推演中,并不是今年渡河北上,所以…你在声东击西,你要南下打徐州。” 李风云一口否决,“某要发展壮大,急需一块地盘,所以某接下来的目标是张须陀,是击败他,占据齐鲁大片土地。为此,某的近期谋划是,北上济水一线,并相机攻击齐郡,与王薄、孟让、左君衡、郭方预等豪帅联手,夹击张须陀,给其以致命一击。” 韦福嗣沉吟良久,问道,“你当真要北上?” 李风云点头。 “二次东征在即,东莱水师要二次渡海远征,东都岂能容忍你们肆虐齐鲁?水师总管来护儿、副总管周法尚又岂能任由你们危及东征?”韦福嗣对李风云的决策持怀疑态度。 “某不可能南下。”李风云说道,“某一旦南下,徐州梁德重必然重兵围剿,而更严重的是,东都对某南下之举一旦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以为某要渡淮南下,危及东都,必然会命令江都军队渡淮北上参与围剿,到那时某便有全军覆没之危,所以,某绝无可能南下自寻死路。” 韦福嗣轻轻点头,倒是认同李风云的分析。从联盟的立场来说,北上实际上只有张须陀一个敌人,而南下不但有徐州官军,还有江都官军,都是卫府军精锐,敌人太强大,一旦陷入绝境,齐王杨喃当然翻脸不认人,要落井下石了,所以相比起来联盟北上肯定安全多了。 然而,韦福嗣听过李风云对未来的推演,而正是这个未来的推演打动了韦福嗣,因此韦福嗣对这个推演的印象极其深刻。 李风云准确预测了二次东征,现在二次东征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只待东都改革派和保守派达成政治妥协后,圣主就要下诏二次东征了。李风云对二次东征依旧不乐观,他的预测是半途而废,是无功而返,因为他预测东都爆发了兵变。说句实话,对李风云有关二次东征的预测,韦福嗣并不认同,至于东都爆发兵变的事,类似的谣传过去就有,但都是空穴来风,毕竟此类兵变牵扯太大,需要部署的事太多,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难以计数,如此一来时间就长了,而时间过长就难保机密,所以李风云虽然说得有理有据,但纸上谈兵容易,真正做起来太难,韦福嗣同样不敢苟同。 如果李风云对未来几个月的谋划,都基于他对明年中土局势的推演,那么李风云北上之策的背后,肯定还隐藏着其他玄机,只是玄机是什么?韦福嗣推断不出来,但韦福嗣决不能把双方合作的主动权和主动权拱手相让,尤其他并不相信李风云对明年局势的推演,由此也就更加需要强有力的掌控,以确保齐王杨喃的实力可以快速增长,把李风云为齐王杨喃量身定做的短期规划变成现实。 “如果齐王要求你南下呢?”韦福嗣终于忍不住提出条件了,这预示着双方开始进入了正式合作的谈判。 李风云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谁敢保证徐州战场不是陷阱?” “当初你西进中原,又有谁向你保证通济渠战场不是陷阱?”韦福嗣毫不迟疑的反问道。 李风云冷笑,“齐王为何要南下徐州?难道他想借此机会控制徐州?” “为何不可?”韦福嗣笑道。 “东都既然连戡乱总权都拒绝授予齐王,又怎能让齐王直接控制徐州?” “直接控制不行,可以间接控制。”韦福嗣说道。 李风云顿时想到了一个关键人物,“梁德重不是你们的人?他出自陇西梁氏,安定梁氏可是陇西世家。” “谁说陇西人都支持齐王?右武卫大将军李景,天水李氏,亦是陇西世家,他可曾支持齐王?” 李风云豁然顿悟,“你们要搬掉梁德重?那谁来徐州?董纯吗?” 韦福嗣吃惊了,看了李风云半天,几次想说话,最终还是把嘴巴闭上了。这小子简直是个妖孽,随便一张嘴,就把齐王的“小算盘”看穿了。 李风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很高兴。齐王要控制徐州,要用董纯代替梁德重,要置梁德重于死地,但他自己不能动手,只能借李风云这把刀杀人,于是联盟南下徐州的危险性就大大减小了。 “某早与王薄、孟让等人取得了联系,已经议定了夹击张须陀之策,并做出了攻击部署,联盟诸军团正在向济水一线移动。”李风云苦笑道,“如果某突然变计,不但失信于王薄等义军首领,也会在联盟内部遭到众多豪帅的反对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就能打动你的部下,并且还能弥补你失信于其他贼帅的损失。”韦福嗣不屑的撇撇嘴,鄙夷地看了一眼“叫苦连天”的李风云,“齐王承诺,若你率部南下徐州,并成功击败梁德重,齐王将给你一定的时间掳掠徐州郡县,保证你满载而归。” 李风云并不满足于这个承诺,他直言不讳地问道,“如果江都军队渡淮北上,某不要说击败梁德重了,恐怕连撤回蒙山都十分困难。” “若梁德重大败,齐王连遭败绩,江都军队肯定会渡淮北上支援。”韦福嗣平静地说道,“反之,若梁德重大败,齐王连战连捷,则江都军队必定不会渡淮入徐。” 李风云听明白了,齐王和韦氏在东都的政治势力要给予密切配合,不但要阻止江都军队渡淮北上,还要想方设法让董纯“东山再起”,重回徐州。总而言之,这次合作,只要双方保持默契,就必能各得其利。 李风云非常果断,一口答应。 = 第两百八十四章有何玄机? 十月上,联盟南下诸军出鲁郡,沿着彭城与琅琊两郡的交界处急速行进,接着出抱犊山,过兰陵县,进入下邳郡,渡过沂水,猛攻郯城。 郯城距离琅琊郡首府临沂只有一百余里,距离下邳郡首府宿豫有三百余里,距离徐州第一重镇彭城则有四百余里,所以最先得到义军南下消息的不是徐州人,反而是齐鲁人。琅琊郡太守窦璇焦虑不安,担心义军的目的是东西夹击攻打琅琊郡,遂十万火急向东莱告急,恳请周法尚火速支援。 郯城距离东海郡就隔了一条沭水河,近在咫尺,义军在攻打郯城的同时,一部分军队便进入东海境内大肆劫掠。 东海首府朐山距离郯城大约有两百余里,得知蒙山义军南下的消息后,东海人除了向彭城求援外,只有据城坚守。东海虽然富裕,但其地理位置并不具备战略价值,因此只设一个鹰扬府,镇戍力量单薄,不敢与义军正面对抗。蒙山义军今夏大肆劫掠通济渠,威胁京畿,早已名动天下,东海人碰到如此强劲对手,当然要小心谨慎,以免打了败仗丢了官帽子。 年初郯城曾遭到过蒙山义军的攻击,当时义军实力有限,又迫切需要粮食,因此主要攻击对象是乡镇小城和坞堡庄园,对郯城则围而不攻,主要目的是牵制城内官军。自那次受袭后,郯城就意识到危机来了,毕竟蒙山义军就在附近,没吃没喝就下来抢,长此以往,财物损失倒是其次,只怕有性命之忧,为此他们加固了城防,并召集青壮以增加防守力量,而周边的贵族富豪也纷纷迁进了城里,随同他们一起进城的还有部分乡团宗团,这样七拼八凑下来,郯城的防御能力倒也增强了不少。 然而,蒙山义军也非昔日吴下阿蒙了,西征中原之后,联盟整体实力有了飞跃性发展,尤其以苍头军为基础的联盟主力军团,实力更是突飞猛进。此次攻打郯城,李风云亲临前线指挥,内府三个军,外府五个军,共两万六千余人,向郯城发起了潮水般的攻击。 郯城守军的人数不足千人,这其中还包括乡团宗团和青壮民夫,根本就不是联盟将士的对手,仅仅守了一天便崩溃了,郯城失陷。 几乎在同一时间,义军南下的消息传到了彭城。 梁德重和崔德本早在九月下就接到了东都剿贼的诏令,但两人都不积极,因为此次剿贼牵扯到了齐王杨喃,而凡与齐王杨喃扯上关系的,都主动或者被动的被卷进了皇统之争,再加上东征失利后东都政局的剧烈变化,使得居外戡乱的齐王杨喃更是在政治上平添了诸多无法预测的变数,而这些变数让齐王以及与齐王亲近的人都深陷于清晰可见的危险之中,所以此次剿贼,对绝对不想与齐王扯上任何关系的梁德重和崔德本来说,不是要不要积极的事,而是根本就不能积极。 但是,两人也不能过于消极,假若剿贼不利,齐王固然要承担罪责,他们的切身利益也会受到伤害,这就必须掌握一个适当的“度”,但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尤其梁德重,负责徐州镇戍,是戡乱剿贼的直接责任人,一旦没有完成东都交付的任务,必受惩处。至于崔德本,他只负责一个彭城郡,而且他是行政长官,军权是临时授予,并在军事上受卫府节制,因此相比梁德重,他所承担的责任小得多,完全没有积极的理由。 崔德本可以适当消极一些,梁德重却不行,该做的事还得做,好在他要做的事也并不多。之前齐王杨喃与李风云一直纠缠在菏、泗一线,直接威胁到了彭城安全,为此梁德重把彭城诸鹰扬及由地方乡团宗团组成的地方军队,全部部署在彭城北部边境,严防死守,坚决阻止李风云南下。现在东都来诏令了,明确要求徐州官军围剿李风云,那么当然就要集结更多的军队,调拨更多的粮草,以做出“积极”剿贼之姿态。 然而,出乎梁德重的预料,他这边刚刚做出“积极”剿贼的举动,那边李风云就带着大军杀进了徐州。义军南下,迅速改变了地区局势,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不但梁德重倍感棘手,崔德本亦是措手不及,但对鲁郡的段文操来说,这就是好消息了,而对陈兵菏、泗一线的齐王杨喃来说,更是大好消息。 崔德本十分恼火,他第一时间找来萧奢,询问他是否事先得到了李风云南下的消息。 李风云南下关系重大,牵扯到各方利益,如此重大机密,如果李风云没有事先告之萧奢,那说明李风云对崔氏的承诺已经动摇,而根由则必然与齐王杨喃有关,与以韦氏为首的关陇人有关,这将迫使他不得不对双方的合作事宜做出调整。反之,若李风云事先告之了萧奢,而萧奢出于切身利益考虑,迟延不报,问题就更严重了,那说明李风云南下的背后有重重玄机,牵扯到了重大利益,尤其牵涉到了徐州本土贵族集团的利益,如此一来,需要解决的矛盾就更多,更复杂了。 萧奢得知李风云南下徐州的消息后,神情很凝重,情绪很复杂,面对崔德本的质询,良久才答复了一句,“某知道。” 崔德本的怒火顿时难以遏制了,但他看到萧奢沉重的表情,估猜这里面有缘由,又不得不忍住了。兰陵萧氏可是中土豪门,徐州第一世家,皇亲国戚,实力非同凡响,之所以与崔氏保持世代的合作关系,就在于双方在政治上可以南北呼应,利益互补。而在徐州这块地盘上,真正说话算数的就是兰陵萧氏,崔德本也罢,梁德重也罢,若想在徐州立足,在徐州谋利益,就必须赢得萧氏的合作。此时此刻,崔德本已经预感到了危机,迫切需要萧氏的帮助,所以更不敢得罪萧氏了。 “有何玄机?”崔德本问道。 萧奢迟疑稍许,说出了原因。 联盟回到菏、泗一线后,萧逸就与兰陵保持密切联系。在李风云的默许下,联盟高层很多机密都为兰陵所知,其中就包括与齐王杨喃所建立的“默契”,与段文操达成的秘密约定,还有就是有关李风云身份的秘密,而这个秘密的关键点则是山东名士李百药的神秘现身。这些机密,萧奢都与崔德本共享了,并且联手从中推演出了很多东西,而让两人最为吃惊的就是李百药的神秘现身,以及齐王杨喃以居外发展来谋取皇统的策略。 前者关系到了李风云的身份秘密,假如李风云当真出自赵郡李氏,是李德林的后代,那就直接关系到了山东贵族集团的整体利益,崔氏和萧氏不但要重视,而且还要空前重视;后者则关系到了东都政局的发展,甚至直接关系到了中土的命运,而齐王一旦“展翅翱翔”,必将在中土历史上留下浓彩重墨的一笔,但齐王的“翱翔”,并不符合山东人和江左人的利益,偏偏崔氏和萧氏非常不幸地被卷进了由齐王所掀起的这场前景十分黯淡的风暴之中,想躲都躲不掉。 联盟高层关于今年冬天如何反围剿的争论同样为兰陵所知,但因为李风云始终没有拿出最后决策,且兵力部署偏重于济水一线,而东都政局的变化又给了齐王冲击储君的希望,这一希望严重破坏了他与李风云之间的“默契”,使得双方再无信任可言,李风云对齐王充满了戒备,所以萧奢和崔德本都推断李风云北上的可能性最大。 然而,风云突变,九月底,萧逸在一天之内传回两个消息,一个是李风云突然决策南下徐州,另一个则是李风云再赴菏水,与齐王秘使见面,这是自东征大败的消息传开后,双方第二次见面,其中玄机之大,可想而知。 萧奢不可能独立看待这两个消息,不论从政治层面还是从军事层面,他都理所当然把它们做为一个“整体”来分析,而分析的结果就是,东都政局有了新的变化,齐王失去了冲击储君的希望,于是齐王必然借助戡乱的机会疯狂扩展实力,如此一来,齐王与李风云的关系,便由“默契”转为“合作”,这就是李风云突然决定南下徐州,根本无视联盟军队有全军覆没之危的原因所在。现在李风云就是一把杀人的“刀”,而这把“刀”握在齐王手上,所以齐王的目的才是重中之重。 齐王的目的是什么?当然要控制徐州以拓展实力了。齐王如何控制徐州?最便捷最有效的手段就是换人,把现任的徐州军政长官统统赶走,换上自己的人,同时借助李风云这把“刀”给徐州本土贵族集团以威胁,迫使他们向齐王“低头”,为齐王所用,否则就与李风云黑白联手,里应外合,双管齐下,杀个血流成河。 胳膊拧不过大腿,徐州的地方势力虽然有财力,但缺少武力,偏偏齐王杨喃和李风云手上都有强劲武力,这就迫使徐州地方势力不得不低头。 事关切身利益,事关徐州地方利益,兰陵萧氏以最快速度,把这一坏消息告之徐州世家豪望,并召集诸姓诸族德高望重的家主、长者、大儒名士商讨对策。 崔德本理解萧氏,萧奢并不是故意隐瞒,而是在没有拿出有效对策之前,不敢轻易泄露,此事关系到地方贵族集团的利益,太重要太急切了。消息一旦泄露,传到了非本土籍的徐州军政长官的耳中,必然会发生新的不利于本土贵族的变化,比如官僚们为了一己私利置徐州于不顾,“大肆掳掠”,为了本集团的政治利益不惜“伤害”甚至恶意破坏徐州,那对徐州本土势力来说就是一场灾难了,而由此导致的后果,肯定比叛军的烧杀掳掠更为严重。 “计将何出?”崔德本知道了缘由,心情愈发沉重,对徐州本土贵族集团所面临的危机亦更为关切。 “某此来便是向明公求援。”萧奢拱手为礼,言辞恳切。 “只要力所能及,必全力以赴。”崔德本不假思索,一口承诺。 萧奢面露笑容,低声说道,“日前接到消息,那边说,目标是梁德重。” 崔德本豁然顿悟,脱口而出,“董纯。原来如此,好棋,好棋”旋即他神色郑重地说道,“东都来的不是狼,而是虎,你们与虎谋皮,难度很大。” 萧奢冷笑,“一只牢笼里长大的虎,还有獠牙利齿?白发贼都能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更不要说我们这些人了。” 崔德本摇摇手,警告道,“齐王的确不足为惧,但他身边的人非常厉害,韦福嗣老奸巨滑,如果董纯再回来,又多一员骁勇善战的悍将,徐州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萧奢目露不屑之色,“东都会放任不管?圣主会任由齐王重蹈汉王杨谅之覆辙?以某看,如果东都当真遂了齐王的心愿,把董纯调回徐州,那只能说明一件事,说明圣主已经准备摧毁齐王了。” 崔德本沉默不语。萧奢说得也要道理,若要其灭亡,必令其疯狂,把董纯调回徐州,让其辅佐齐王戡乱,的确增强了齐王的实力,同时也把齐王推向了疯狂之路。 萧奢很快离开,他如愿以偿得到了崔德本的承诺,而崔德本也看清了李风云南下徐州背后所隐藏的玄机,考虑到崔弘升已经深陷政治风暴难以自拔,而崔氏极有可能随着崔弘升的倒下再遭重创,崔德本毅然决定“明哲保身”,这样不论徐州战场上的风云如何变幻,自己都能立于不败之地,大不了最后因为“不作为”而调离,而调离比贬黜好多了,最起码可以保住仕途,保住官帽子 就在这时,梁德重主动“上门”而来,来意也是向崔德本求助。 = 第两百八十五章互帮互助 自董纯离开彭城后,梁德重和崔德本之间就有了默契的“合作”。 在徐州军方最高长官这个位置上,梁德重肯定是个过渡人物,这一点人所共知,而梁德重亦有自知之明,并不追求“升官”,而是着重于“发财”,利用自己暂代徐州军权的短暂时间,大发其财。但他是关陇人,与徐州本土势力有着与生俱来的矛盾,另外他身在军方,“发财”渠道过于狭窄,不论是戡乱剿贼,还是保障南北运输通道的安全,从中攫取的利益都十分有限,所以梁德重若想达到“狠捞一笔”的目的,就必须赢得徐州本土势力的合作,于是他找到了崔德本。 徐州贵族集团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一直游走于山东贵族集团和江左贵族集团之间,两不相靠,左右逢源,但因为兰陵萧氏这个“庞然大物”的存在,在经济文化上,徐州人与江左人更为紧密一些,而在政治上,却与山东人走得更近一些。山东人到了徐州后,理所当然与徐州人积极合作,尤其中土一统后双方有了共同的敌人,合作便成为必然。 梁德重是个聪明人,他通过与崔德本的合作,巧妙实现了与徐州人的合作,结果徐州军政两界相处融洽,各个势力之间的利益冲突也大为缓和,这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徐州局势的稳定,而他这个过渡人物,在过渡位置上一直待到现在,亦与徐州局势的持续稳定有直接关系。 然而,好日子到头了,徐州局势骤然恶化,而恶化的原因不是因为李风云南下,而是因为齐王杨喃的到来。实际上早在齐王杨喃率军抵达菏、泗一线戡乱后,徐州便有强烈的危机感,梁德重更是萌生退意,但身处危险之地,不是想走就能走的。很快,危机扑面而至,躲都躲不掉了,梁德重也失去了全身而退的机会,但他绝不甘心束手就缚,他要垂死挣扎,为自己争取到最好的结果 很显然,就目前局势而言,梁德重若想给自己争取到最好的结果,就必须与徐州人合作,而徐州人在当前危机中的利益损失也完全可以预见,双方有携手合作的条件,但问题是,徐州人是否愿意与梁德重合作?如果徐州人选择与齐王杨喃合作,梁德重岂不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梁德重见到崔德本之后,开门见山,直接说明来意,“白发贼已南下,齐王必将衔尾追杀,徐州乱象已现,而某能力有限,难以应对危局,故特来求援 崔德本已经预料到梁德重要来求助,以便从徐州危机中脱身而走,只是没想到梁德重竟如此急切,迫不及待要走了,可见他已经估计到自己可能会陷入齐王和徐州人的前后夹击之中,一旦腹背受敌,必有覆灭之祸,所以他很光棍,直接“摊牌”了,只有你们徐州人给某一条生路,某愿意默契配合,帮助你们徐州人争取到最大利益。 崔德本迟疑了片刻,问道,“齐王已告之卫府,他要南下徐州剿贼了?” 东都诏令说得很清楚,河南、齐鲁和徐州三地官军联合围剿白发贼,而三地军事长官,河南的齐王杨喃、齐鲁的周法尚和徐州的梁德重,各握有一部分戡乱大权,彼此之间并无隶属关系,这就造成了各自为战的不利局面,但有效遏制了齐王杨喃借戡乱之机发展实力的野心。 东都借助这份诏令,严正警告了齐王杨喃,同时也告诫齐鲁和徐州两地的军政官员,不要过分亲近齐王杨喃,务必保持一定距离,以免给自己招来祸事 诏令传达下来后,三地的军政官员们有苦难言,非常紧张。从戡乱剿贼的立场来说,三地军政官员必然会与齐王发生交集,而这种“交集”的分寸无从掌控,完全看东都的心情。东都心情不好,说你亲近齐王,那就完了,所以只有躲,但齐王有戡乱剿贼的任务,为了完成任务,他肯定要向地方军政官员求助,你怎么躲?结果就形成了“死局”,无奈之下,三地军政官员们就非常默契地做了“缩头乌龟”,躲一时算一时,实在躲不掉,就靠天收拼运气了。 戡乱剿贼的任务主要由军队完成,所以#方行政长官好躲,卫府鹰扬府的军官们就躲不掉了,比如现在梁德重就面临这样的难题,独自剿贼有难度,毕竟李风云已今非昔比,齐王两万大军都吃不掉他,那梁德重的徐州诸鹰扬就更不行了,正常情况下这时候他应该主动联系齐王杨喃,请其南下相助,但梁德重不敢招惹祸事,不敢联系齐王。然而,徐州戡乱一旦出现了问题,齐王站在一边冷眼旁观,视若无睹,齐王的罪责就大了,所以李风云南下徐州后,就算梁德重不向齐王求援,齐王也会主动南下。 如此一来梁德重的“祸事”就来了。如果他与齐王密切合作,戡乱剿贼成功了,东都必然认定他“亲近”齐王,他就完了,反之,如果他与齐王老死不相往来,各打各的,打输了,戡乱失败,他一样要承担罪责,而且还要承受齐王所属政治势力的疯狂报复,结果可能更惨。 怎么办?梁德重的确有想法,他想乘着齐王尚未赶到战场之前,先与李风云交战,打赢了功劳是自己的,打输了就把徐州戡乱的任务顺手扔给齐王,虽然自己会因剿贼不利而获罪,但最起码不会遭到齐王的报复,再加上他与齐王划清了界限,圣主也不会打击他,而他所属的政治势力亦会设法庇护他,这样惩罚就不会太重,即使保不住仕途,也不会掉脑袋,最多除名为民,如此则可全身而退,带着这些年搜刮的财富,回家做个逍遥富豪不成问题。 但是,若要把这一设想变成现实,梁德重就必须赢得徐州人的合作,如果徐州人在背后“扯后腿”,那就麻烦了,死无葬身之地都有可能,为此,梁德重决意与崔德本坦诚合作。另外,他一直怀疑崔德本、段文操、兰陵萧氏和李风云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无法解释李风云为什么舍近求远,千里迢迢杀进中原劫掠通济渠,这等于变相帮助段文操、崔德本在东征期间稳定了鲁西南和徐州局势,而段文操和崔德本在李风云祸乱中原之际,竟然没有乘着蒙山贼巢兵力空虚之机,攻占蒙山,断绝李风云的后路,这又是为什么?梁德重没有证据,但他知道,李风云举旗造反、发展壮大的背后,肯定有山东贵族的身影,所以他认定,只要表达出足够的诚意,崔德本就一定能帮助自己全身而退,而自己全身而退,对山东人有好处,反之,假如自己死在了徐州,那好处就是齐王杨喃的了。 梁德重拿出了齐王的书信递给崔德本,“齐王正在南下。” “如此之快?”崔德本佯作吃惊,实际上他早有预料,他知道李风云与齐王之间有默契,而李风云此次南下,肯定是双方“默契”的产物。齐王所图甚大,梁德重不过是齐王众多目标中的一个,而自己亦是齐王的目标。从齐王的立场来说,控制徐州的最好手段,就是把徐州的军政长官都换做他的人,所以自己在离开徐州之前,的确有必要与梁德重“坦诚”合作,但这个“坦诚”是单方面的,自己必须赢得梁德重的“坦诚”,从而在关键时刻拯救梁德重。梁德重不能死,更不能死在徐州战场上,这对山东人尤其是徐州人来说至关重要 “某要即刻起程赶赴下邳。”梁德重说道,“某需要你的帮助。” 崔德本略略皱眉,问道,“你打算带多少军队去下邳?” “彭城郡的三个鹰扬府,还有刚刚从下邳郡调至彭城的一个鹰扬府,共计四个鹰扬府十六个团。”梁德重毫不隐瞒,详细告知。 崔德本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要倾巢而出,要把驻守在丰、沛一线和昌虑、藤城一线的军队全部调走?如此说来,你不但要弃守彭城北部防线,还要在彭城设下空城计,这岂不是打开了彭城的大门,任由叛贼长驱而入?” “某需要你的帮助。”梁德重郑重说道,“某需要你调用所有地方乡团宗团力量戍卫彭城。” 崔德本犹豫良久,问道,“如果白发贼南下的目的是声东击西,是彭城,他的主力现在就埋伏在蒙山南麓,那你倾巢而出,岂不正好中了白发贼的奸计 “齐王正在南下,以他手上的兵力,不但可以戍卫彭城,还可以重创南下贼人,因此就算白发贼攻打下邳的目的是声东击西,是把某诱离彭城,也难以如愿。”梁德重不以为然的摇摇手,“当前真正威胁到你我的并不是白发贼,但面对真正的对手,某等又无力抗衡,无奈之下,某不得不倾巢而出火速赶赴下邳剿贼,而你亦不得不调集所有的乡团宗团力量死守彭城,目的都是避免与对手正面抗衡。然而,这终究是权宜之计,是做给东都看的,只待东都看到了,证明了某等对圣主的忠诚,某等也就可以从徐州危局中脱身而出,全身而退了。” 梁德重的坦诚让崔德本的危机感骤然强烈起来。联想到崔弘升黯淡的前景以及崔氏江河日下的不利局面,崔氏与徐州人之间的合作会越来越困难,而兰陵萧氏蓄意拖延共享机密的时间就是一个明显的例证,从中可以看出徐州人正在调整策略,虽然不会与齐王合作,但出于保护本身利益考虑,亦会谨慎对待与正深陷政治危机难以自拔的崔氏豪门之间的合作,以免给徐州人带来无妄之灾。 崔德本毅然决断,投桃报李,亦向梁德重透露一点机密。 “假如白发贼南下,是齐王入徐的布局之一,那么某等全身而退的想法就有可能变成不切实际的奢望。” 梁德重神情微滞,踌躇良久说道,“齐王羽翼未丰,终究不敢与东都决裂,即便他要杀人,也只能借刀杀人。” 崔德本明白梁德重的意思,当即发出警告,“千万不要轻视白发贼,董纯之败就是前车之鉴。” 梁德重暗自冷笑,嗤之以鼻,并没有把崔德本的警告放在心上,接着他与崔德本又商量了一些具体细节,遂告辞而去。 李风云指挥联盟主力攻占郯城后,便沿着沂水河迅速南下,一路攻城拔寨,直逼下邳城。 同一时间,孟海公率南征中路三个军,在东海境内沿着沭水河南下,也是一路烧杀掳掠,飞速逼近了沭阳城。 同一时间,梁德重率军沿着泗水河急速推进,驰援下邳城,而李风云的速度更快,联盟主力抢在官军抵达之前,包围了下邳城,攻占了峄山津口,断绝了梁德重进城之路。 双方在峄山遭遇,当即展开了激战。 梁德重要攻占津口以便渡河救援下邳,而李风云则要将官军阻挡在峄山脚下,为主力攻克下邳赢得足够时间。 李风云急告两百余里外的孟海公,马上渡过沭水河,直杀下邳首府宿豫城,牵制住宿豫方向的官军,以防主力大军在下邳一线陷入腹背受敌之困境。 沭阳距离宿豫不足两百里,孟海公日夜兼程,以最快速度杀到了宿豫城下,围而不攻,并纵兵于城池周边地区大肆掳掠。 正当梁德重和李风云激战峄山之刻,齐王率军抵达彭城。 崔德本率郡府官员出迎,并奏报军情。齐王详细询问了一番,崔德本无意隐瞒,一一告之。言谈之中,齐王突然说起了一件事,十月初八,工部尚书宇文恺病逝。 宇文恺是自内史令元寿、观德王杨雄、兵部尚书段文振、纳言杨达之后,中枢核心决策层第五位重臣辞世,如果再加上卫府统帅中的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右屯卫将军辛世雄的阵亡,今年中土的军政最高层算是遭遇到了空前重创,而这些军政重臣基本上都是圣主的股肱,是以圣主为核心的改革派的中坚力量,他们集中在东征期间爆发性的辞世,对改革派、对军心士气、对国祚根基、对中土大势的发展都产生了致命的打击和难以估量的恶劣影响。 崔德本很震惊。中枢重臣,卫府统帅,都是国之鼎柱,而东征期间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死去,这不但对东征来说是个不祥之兆,对国祚命运来说同样是个不祥之兆,而这些国之鼎柱密集死亡与东征大败相比,其对国祚所造成的冲击更为严重,影响也更为深远。 齐王此时此刻说出这个消息,其隐含的深意不言而喻。东都政局正处在剧烈变化当中,但有一个趋势清晰可见,那就是圣主及支持他的改革派的实力,正在飞速下降,且不可逆转。 东征败了还可以再打一次,但人死却不能复生,尤其像元寿、宇文恺这等德高望重的虏姓大权贵,像杨雄杨达这等威名显赫的皇族显贵,像段文振、麦铁杖这等战绩辉煌且出自山东和江左的军中老帅,历经多少年的培养和锤炼才登上了权力巅峰,都是精英中的精英,都是所属政治势力的领袖,都是凤毛麟角的人物,死了就没了,像找个代替的都找不到。 这些人在世的时候,忠诚于圣主,他们所拥有的实力都为圣主所用,竭力维护圣主的权威,为改革保驾护航,如今他们死了,圣主失去的不仅仅是他们这些人,还有他们所拥有的庞大实力。 以虏姓贵族集团为例,元寿和宇文恺一死,元氏豪门和宇文氏豪门是否还能为圣主所用?是否还会对圣主忠心耿耿?豪门内部支系繁茂,本来就矛盾重重,有个德高望重者做领袖,兼顾各支各系的利益,在重大决策上尚有形成统一的可能,但豪门中这样的人物也很少,一旦死了,短期内不可能找到替代者,如此一来内部矛盾就必然激烈,到那时家族内部的问题都解决不了,更不要说形成统一决策了,而一盘散沙的豪门,当然无法为圣主所用,而圣主亦不敢相信他们的忠诚。 由此推及,可知圣主此次损失之大,如果圣主未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合适的忠诚于他的替代者,那么可以预见,本来支持他改革的一部分关陇贵族将迅速离他而去,而关陇贵族集团是国祚的基础,是中土的主要统治力量,同时也是推动中土大一统改革的重要源动力,圣主一旦失去了他们,后果是毁灭性的,即便居心叵测的山东人和积极支持他的江左人会在未来投入更多更大的力量维护其权威,但这会进一步激化他们与关陇人之间的尖锐矛盾,而这个根本性的矛盾一旦爆发,必将动摇国祚根基。 圣主对此一清二楚,所以当务之急,他要找到元寿等关陇元老的替代者,他要把元寿等人留下来的政治遗产牢牢控制住,他要确保支持改革的那部分关陇贵族继续忠诚于他并为他所用,为此他需要时间,而为了赢得时间,他必须向东都的保守势力做出妥协和让步,否则双方大打出手,保守势力乘机大举反攻,圣主顾此失彼,手忙脚乱,哪里还有时间巩固自己的政治势力? 但保守势力岂肯错过这等千载难逢的反击机会?因此东都政局的发展完全可以预见,改革派会陷入困境,不得不垂死挣扎,不得不在政治上做出一次次豪赌,而保守势力会越来越强大,会处处设置障碍,会处处挖坑,最终把圣主和改革派们一步步逼上悬崖。 齐王现在心情很好,对未来充满了期待,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当初自己不顾一切后果逃离东都,竟然一举逆转了自己的命运。如果当初自己犹豫了,害怕了,不敢逃离东都,那么现在自己必定被圣主死死卡住咽喉,成为其要挟政治对手的工具,但如今形势却颠倒了,自己反过来要挟圣主了,以韦氏为首的关陇本土贵族可以借助自己这把“刀”,向圣主大开杀戒。 崔德本心情很糟糕,郡府官员们也是心神不安,遂告辞回城。 崔德本礼貌性地邀请齐王进城,齐王拒绝了,戡乱事大,不容耽搁,大军必须尽快赶赴战场,为此他向崔德本提出要求,给大军补充粮草辎重。 崔德本答应得很爽快,但回城之后就没了消息。第二天齐王派人去催,崔德本哼哼哈哈、含含糊糊搞了半天,最后勉强给了些钱粮绢帛,并且还哭丧着脸一个劲地叫穷,好像剐了他的心头肉一般。 齐王勃然大怒,只是时机不对,只能暂时忍了,带着大军缓缓向下邳推进 这天从下邳传来消息,梁德重打赢了,攻占了峄山,夺回了津口,而李风云败退而走,联盟大军随即撤离下邳城,沿着泗水河向下邳首府宿豫狂奔而去 = 第两百八十六章配合 齐王急召韦福嗣、李善衡商议,接下来大军是继续赶赴下邳城与梁德重会合,还是直接奔赴下邳郡首府宿豫? “以某看,梁德重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之所以把击败白发贼的消息传给我们,就是暗示我们不要再去下邳了,也不要再去下邳郡与其抢功了。”李善衡站在悬挂于帅帐一侧的巨幅地图前,抱着双臂,面露鄙夷之色,“既然梁德重信心十足,又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臭面孔,我们又何必自找没趣? 李善衡的意思很直白,大军止步于此,不去下邳城,亦不去宿豫城,遂梁德重所愿,于脆连下邳郡都不去了,你一个人去剿贼吧。 这就有点赌气了,但齐王与李善衡一样,也是憋了一肚子火。之前齐王很客气地书告梁德重,孤要南下徐州追杀白发贼,意思就是向他示好,我们可以合作,但梁德重不予理睬,仿若没有接到齐王的书信,带着军队飞奔下邳而去,如同逃避瘟神一般。齐王感觉自己被侮辱了,面子丢了,但很快崔德本又毫不客气地甩了他一个“大巴掌”,把他的脸打得火辣辣得痛。是可忍孰不可忍,徐州军政长官竟然与自己对着于,帮着东都一起对付自己,那就不要怪自己出手无情了。 “孤来徐州,是戡乱剿贼,无须看任何人的脸色。如果因为徐州人给孤脸色看,孤就消极怠战,岂不显得孤毫无肚量?”齐王看了李善衡一眼,冷笑道,“一切以戡乱为重,以大局为重,所以接下来的仗我们不但要打,还要好好打,要打赢。” 李善衡心领神会,笑而不语。 齐王转目看向韦福嗣。韦福嗣神色平静,抚须说道,“现在的关键是,白发贼的目的是什么?他为什么要弃守峄山,败走下邳?他沿着泗水河直杀宿豫,到底是要攻城掳掠,还是要渡淮南下?一旦其兵临淮河,做出渡淮之态,必然惊动江都,江都大军极有可能乘势北上,入徐剿贼。” 齐王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李善衡也皱起来了眉头,两人均被韦福嗣这番话所提醒,突然意识到李风云南下宿豫恐怕大有深意,远非看上去的那般简单 “如果白发贼兵临淮河,王世充有多大的可能渡淮入徐?”齐王目视韦福嗣,郑重问道。 韦福嗣稍加沉吟后,说道,“王世充之所以能够赢得圣主的信任,一方面是因为其才华出众,通晓律法,擅长利用律法漏洞为圣主的变革措施巧言诡辩,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在关键时刻给了南阳公致命一击,从而帮助圣主在皇统之争中铲除了一个最为强劲的对手。” 南阳公就是前御史大夫张衡。张衡是河洛贵族,曾辅佐圣主赢得了皇统,深为圣主所信任,但可惜的是,成也皇统,败也皇统,他在这一代的皇统之争中支持齐王杨喃,而他之所以支持齐王杨喃,是因为他在大一统改革上持保守立场,其执政思路与圣主背道而驰,结果遭到了圣主的连番打击,被赶出了中枢,但以齐王为核心的政治集团实力庞大,张衡依旧在中土政坛上发挥着他的影响力。齐王“失德”一案爆发后,以韦氏为首的关陇本土贵族集团节节败退,不得已之下“壮士断臂”,韦福嗣遂成为最大的政治牺牲品,而另一个牺牲品便是时为江都宫监的张衡,他被王世充所陷害,王世充搜罗了一大堆罪名弹劾他,圣主乘机落井下石,将其除名为民。 韦福嗣的答复很委婉,很含蓄,但话里话外都清晰地透露出一个意思,王世充既然是圣主的亲信近臣,既然与齐王有很深的仇怨,那么很明显,王世充肯定会揣摩上意,肯定会帮助圣主遏制和打击齐王。现在齐王进入了徐州,试图控制徐州壮大实力,而徐州距离江都只有一河之隔,一旦齐王渡淮南下控制了江都,那么江南甚至整个江左都将成为齐王的囊中之物,这是圣主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所以王世充要未雨绸缪,要防患于未然,要坚决阻止齐王渡淮南下,如此一来,他当然要找个借口渡淮北上,利用戡乱剿贼之便利,把齐王赶出徐州,不给齐王任何发展壮大之机会。 齐王听懂了,只要白发贼兵临淮河,江都郡丞王世充就一定会渡淮北上。 东征之前,圣主曾因为不同的原因,公开授予两位地方行政长官以纟统兵权,一个是齐郡郡丞张须陀,另一个便是江都郡丞王世充。 江都在中土的地位非常特殊,不但是江左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也是中土的第二陪都,所以江都郡守的品秩虽然比河南尹、京兆尹要低一级,但均为地位尊崇的王公所兼任,实际掌握最高行政权的都是郡丞。而在军事镇戍上,江都与东都、西京基本上差不多,屯有大量卫府军,其地方乡团宗团也始终处于预备役状态,定期进行军事训练,以加强戍卫能力。这些预备役地方武装一旦被征调建军,其最高军事统帅就是郡丞。东征期间,江都部分镇戍军在来护儿的统率下去了辽东战场,镇戍力量有所不足,圣主遂决定征调江都的地方乡团宗团,以确保江左地区的稳定和大运河运输通道的安全。江都郡丞王世充就是在这种情形下被授予统兵权,在掌控了江都军政大权的同时,也承担了维护整个江左地区稳定之重任。 当然了,依照律法,如果没有圣主诏令和东都授权,王世充既没有权力渡淮北上,亦不敢擅自渡江南下,否则他就是谋反。但是,目前东都政局动荡不安,而深陷皇统争斗中的齐王杨喃领军在外,一定程度上又加剧了东都政局的变数,所以谁也不敢保证,圣主是否会授予王世充在特定情况下渡淮剿贼的权力。再退一步说,即便圣主没有授予王世充此等权力,但王世充如果接到了圣主要求他密切关注齐王杨喃的密诏,赐予他与齐王杨喃相关的临机处置之大权,则王世充依旧可以做出渡淮入徐的决策。 王世充一旦借着戡乱剿贼之名渡淮北上,齐王杨喃控制徐州的图谋必然失败。王世充就是圣主在江淮地区的代言人,就是圣主手里的“刀”,王世充渡淮北上,公然违法“越界”,实际上就等于告诉徐州人,圣主要打击齐王,要把齐王赶出徐州,那么徐州人如何选择?徐州人根本就没有选择,肯定会趋利避害,坚决配合王世充,坚决把齐王杨喃赶出徐州。 “一定要阻止白发贼兵临淮河。”齐王果断决策,接着直接征询韦福嗣,“计将何出?” 韦福嗣凝神思索。现在大家都到了徐州战场,四面都是敌人,彼此之间高度戒备,毫无信任可言,但之前的约定事实存在,李风云要钱粮,齐王要徐州,双方的共同目标是梁德重,只是若想实现这一目标,就只能靠双方之间的“默契”,玩的就是心跳,就是智慧。 李风云兵临淮河的目的是什么?这很关键,是破开迷局的“钥匙”。 韦福嗣认为,李风云不信任齐王,担心联盟军队会在徐州战场上遭到官军的围杀,为此,他必须卡住齐王的“咽喉”,迫使齐王不得不信守承诺,不得不在徐州战场上与其默契配合,而齐王的“咽喉”就是齐王南下的目的,就是控制徐州,所以,他只要兵临淮河,做出渡淮态势,做出把江都军队诱进徐州的假象,就必然能威胁到齐王,就能卡住齐王的“咽喉”。 如果韦福嗣的推断是正确的,那么齐王只要给予李风云以默契配合,帮助李风云以最快速度击败梁德重,李风云就不会兵临淮河了,而江都的王世充肯定也来不及渡淮北上阻止齐王控制徐州了。 那么,李风云将以何种计策击败梁德重?唯有知道李风云的攻敌之策,齐王才能善加配合。 李善衡也在思考,他紧紧盯着地图,忽然一抬手,指向了睢水北岸的磐石 齐王杨喃疑惑不解,韦福嗣却是眼前一亮,若有所悟。 齐王的军队现在在泗水北岸,尚没有进入下邳郡境内。由此渡河南下几十里便是睢水,磐石山就在睢水北岸,彭城郡和下邳郡的交界位置,距离下邳郡首府宿豫大约有两百余里。李风云知道齐王的军队进入徐州了,也知道齐王将以最快速度赶赴战场,而确定齐王是否会信守诺言默契配合,则要视齐王的动向而定,也就是说,齐王不能逼得太近,逼得太近就有与梁德重前后夹击之可能,也不能离得太远,离得太远鞭长莫及,谈何“配合”? 磐石山的位置,正好与下邳城、宿豫城形成了锋矢对峙之势,接下来只要齐王按兵不动,则必然给李风云以明确暗示,我给你足够空间攻打梁德重,而你也不要以兵临淮河威胁我。 李善衡详细解说了自己的想法,齐王杨喃和韦福嗣一致认可,大军随即调转方向,南下磐石山。 = 第两百八十七章徐州变局 梁德重进入下邳城后,并没有衔尾追击,也没有击败叛军后的喜悦,相反,他忧虑重重,更有一股不详之感笼罩心头。 峄山一战让他清楚地看到了白发贼的实力,他很吃惊。当初他与董纯一起围杀白发贼的时候,白发贼的实力很有限,虽然在围剿过程中,永城鹰扬郎将费淮阵亡,永城鹰扬府四个团全军覆没,甚至最后连董纯自己都“搭”了进去,但当时官军还是占据绝对优势,白发贼历尽艰辛才逃到了蒙山。然而,一年后的今天,白发贼的实力壮大了让他难以置信的地步,不仅人数多,军队的武器装备也不错,如果不是因为临战经验明显不足,军官素质普遍较低,严重限制了他们的战斗力,鹰扬府已经难以抗衡了。 白发贼的实力为何发展如此之快?就靠烧杀掳掠?今夏齐王两万大军出京围剿白发贼,按道理白发贼就算逃回了蒙山,也应该有一定程度的损失,但如今看来,白发贼不但毫发未损,反而更为强悍了,为什么?梁德重不得不重新审视今夏的通济渠危机,重新思考齐王杨喃出京戡乱的背后真相,不得不从政治层面考虑眼前的徐州危机。 现在徐州诸鹰扬还能与蒙山贼抗衡,但从峄山一战来看,这种抗衡仅限于局部战场,一旦双方投入全部军队,展开正面决战,徐州诸鹰扬必然因人数上的劣势而有败北之危,所以梁德重从自身安全角度考虑,断然决定暂缓追击。 白发贼南下攻打宿豫城了,但宿豫城是下邳首府,城池高大坚固,还有一个鹰扬府戍军,防守力量较强,而白发贼从蒙山一路狂奔而来,轻装简从,没有大型攻城器械,如果强行攻坚,损失之大不言而喻。白发贼能够攻克郯城,是占了“攻敌不备”的便宜,而到了下邳就不行了,不敢攻坚了,只能在城池周边掳掠,与官军在峄山交战的目的也仅仅是阻击,给他掳掠赢得更多时间。梁德重据此推断,白发贼到了宿豫城后,也是围而不攻,也是掳掠城池周边,而更重要的是,宿豫距离淮河只有一百余里,渡淮之后便是江都,白发贼从蒙山狂奔六七百里赶到淮河岸边,目的何在?此次南下,白发贼的目标到底是徐州还是江都?梁德重面对复杂形势,无从揣测,只能小心谨慎,暂驻下邳,静观其变。 这时斥候来报,齐王的军队突然横渡泗水南下了。 梁德重暗自吃惊,望着地图反复推演,试图窥探到齐王的目的。 白发贼南下宿豫,兵临淮河,使得战局可能向两个方向发展,一个是白发贼迫于鲁西南局势急速恶化,迫不得已之下,遂打算渡淮南下,进入江都作战,在江淮生存发展;一个则是有意威胁江都安全,诱使江都军队渡淮入徐。 如果战局向第一个方向发展,梁德重乐见其成,他只要与白发贼保持适当距离,徐徐进逼即可,胜利果实唾手可得。至于衔尾追杀而来的齐王,他能居外戡乱,就是因为白发贼的存在,所以不出意外的话,齐王也要渡淮南下,如此一来,所有危机便由徐州转移到了江都,这对梁德重、崔德本还有以兰陵萧氏为首的徐州本土势力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但是,假如战局向第二方向发展,对徐州来说就是一个坏消息了。依照律法,江都军队不能越界,不能渡淮北上,但江都郡丞王世充是圣主的亲信,一旦圣主为了打击齐王,为了找到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把齐王“抓”回东都,密诏王世充临机处置,那么可以预见,现在王世充可能就在淮河岸边蓄势待发,只要看到白发贼出现在淮河北岸,已经对江都构成了威胁,则必然挥师渡淮,北上戡乱。 王世充进入徐州后,剿杀白发贼是次要的,首要目标是打击齐王,是“重创”齐王,如果能借助白发贼这把“刀”痛宰了齐王,最终满足了圣主的心愿,把齐王“赶”回了东都,则王世充的功劳就大了,飞黄腾达之日就在眼前。但徐州人就糟糕了,百口莫辩,得罪齐王好歹还是未来的危机,得罪以韦氏为首的关陇本土贵族集团,则是现实的灾难,关陇人不敢报复王世充,却敢对着徐州人挥动“大刀”以泄心头之恨。 梁德重随即坚定了屯兵下邳、坐观其变的想法。虽然他在徐州是最高军事长官,但他很弱势,哪个都得罪不起,又不能随便站队找死,唯有做缩头乌龟了。 但他不动,消极怠战,不代表齐王也不动,也消极怠战,相反,齐王从自身利益考虑,为了防止江都军队渡淮北上,必然以最快速度直奔淮河北岸,切断白发贼渡淮之路,也切断王世充渡淮之路,只是如此一来,王世充是不敢强行渡河了,以免与齐王公开决裂,但齐王却也被拖在了淮河北岸,动弹不得。 齐王“龙困浅滩”,不能动了,白发贼就可以“翱翔”了,甩掉了这个整天跟在背后磨刀霍霍的敌人,可以在徐州尽情掳掠了。这是不是白发贼一路狂奔淮河的目的所在? 梁德重命令斥候,再探,密切关注齐王杨喃和白发贼李风云的动向。 很快,李风云指挥虎贲、风云两军包围了下邳首府宿豫,围而不攻,其余联盟诸军则在泗水两岸大肆掳掠,但是,李风云下了一道死命令,任何团旅都不要靠近座落于泗水和淮河交汇处的淮阳城,更不要兵临淮河,违者斩。 很快,齐王杨喃到了睢水北岸,两万大军以磐石山为中心,一字排开,并在河面上修建了数座浮桥,做出了继续南下之态势,但具体是南下直杀宿豫,还是直奔淮河北岸,谁也不知道,就连其麾下两万将士都猜疑不定。 梁德重疑惑了。兵贵神速,从白发贼的角度来说,应该以最快速度兵临淮河,先掌握战局之主动。同样,从齐王的立场来说,应该以最快速度进入下邳郡,直杀泗水,在攻击宿豫的同时,飞速进入淮河北岸,如此则可确保对战局的控制,否则必然被动。然而,这两人的举动很奇怪,一个到了宿豫就不动了,一个到了磐石山就不动了,但宿豫距离淮河不过一百余里,而磐石山距离淮河则有三百余里,如果白发贼决意要兵临淮河,齐王无论如何都来不及阻止,既然如此,齐王为何到了磐石山就不动了? 梁德重的不详预感骤然扩散,他再一次想到了通济渠危机,想到了白发贼在齐王两万大军的围剿下不但全身而退甚至还发展壮大了,这背后如果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谁信?那么秘密是什么? 梁德重越是推演越是害怕,突然一个念头冲进了他的脑海。通济渠危机背后的秘密,是不是就是齐王和白发贼之间的秘密?齐王要夺取皇统,要发展实力,但有些事他不能于,他于就是公开造反,所以就要借刀杀人。假如齐王的目标是徐州,那么自己和崔德本就是齐王必杀之人,而白发贼就是齐王手中的“刀”,但“刀”要锋利,否则杀不了人,所以通济渠危机后,白发贼不但没有损失,反而发展壮大了。 以这个推断为基础,再看当前战局,梁德重吃惊地发现,宿豫就是一个陷阱,如果自己衔尾追杀,带着军队直奔宿豫,则必然有全军覆没之危。梁德重苦思良久,找不到对策,只能继续待在下邳静观其变。 这一“静观”就是十几天。到了十月底,局势骤变,江都郡丞王世充陈兵于淮河南岸,做出了随时渡淮之态势,并书告武贲郎将梁德重和彭城郡丞崔德本,做出了郑重承诺,只要徐州戡乱需要,他义无反顾,必将在第一时间进入徐州战场。这实际上等于告诉梁德重和崔德本,圣主和东都对齐王杨喃的态度是“遏制”,你们务必看清形势,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 江都大军的这一动作立即影响到了徐州战场。 齐王杨喃果断率军南渡睢水,但同一时间,李风云也率军撤离了宿豫,西渡泗水。两军在睢水南岸相遇,激烈交战。齐王初战不利,撤回磐石山。李风云挥军跟进,双方在磐石山下再度展开激战。 梁德重在一百余里外的下邳城瞪大眼睛“看”着磐石山战场,唯恐自己一不留神,就被齐王挥动白发贼这把“刀”砍了自己的头颅。 王世充也在淮河南岸密切关注,他的目的就是要“逼”着齐王剿杀叛贼,只要齐王稍遇挫折,而徐州人又担心受其连累“袖手旁观”,他就有理由挥军北上了。 就在磐石山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李风云带着联盟大军突然出现在彭城城下,打了崔德本一个措手不及。 崔德本大惊失色,十万火急向齐王杨喃和梁德重求援。现在彭城只有萧奢所率的三千乡团宗团武装,诸鹰扬全部给梁德重带到下邳剿贼去了,彭城实际上不堪一击,危在旦夕。 齐王杨喃回复崔德本,白发贼和他的主力大军都在磐石山下,孤正在与其激战,不可能出现在彭城,所以可以肯定,攻打彭城的叛贼来自蒙山,是围魏救赵之计,是为救援白发贼而来。你不要惊慌,据城坚守,固守待援。 齐王可以拒绝支援彭城,但梁德重却不行,他必须回援,而且他同样认为攻打彭城的是来自蒙山的小股叛军。 梁德重一直盯着磐石山战场,他的斥候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有叛军离开磐石山,虽然他对磐石山一战充满了疑问,但齐王和白发贼都没有露出破绽,使得他根本找不到证据证明自己的推断。既然齐王和白发贼正面厮杀了,自己又不愿意帮忙,就这样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必定授人以柄,所以当然要借此机会火速返回彭城了。梁德重果断下令,火速回援彭城。 然而,仅仅过了一天,当梁德重率军赶到吕梁山北麓的桃园城时,被设伏在此的李风云和联盟七个军团团包围。 梁德重的不详预感终于变成了现实,虽然桃园战场距离彭城不足百里,距离磐石山战场也只有一百余里,但梁德重知道,他被人算计了,掉进了陷阱,不可能得到支援,固守待援肯定是死路一条,唯有死战,杀出一条血路。 一夜激战,梁德重终于“幸运”的突围而走,随行仅剩数十名亲卫,余者尽没。 = 第两百八十八章圣主的报复 梁德重大败,徐州诸鹰扬经此一战后损失严重,接下来徐州不论是戡乱还是镇戍,都只能暂时依靠齐王杨喃的两万大军了。 梁德重刚刚败走桃园,齐王杨喃就在磐石山击败了叛军,并尾随追杀,迅速抵达桃园战场。李风云措手不及,仓皇撤离,途中以沛城鹰扬郎将韦云越为首的一批被俘军官乘机逃亡。李风云果断渡过沂水,再度攻占郯城。 齐王考虑到徐州军队大败,彭城人心惶惶,局势危急,他正好可以火中取栗,乘机进驻彭城控制大局,遂果断停止追击,以支援崔德本为借口,急速奔赴彭城。 徐州战局风云变幻,让关注者眼花缭乱。 屯兵淮河南岸的江都郡丞王世充本来对“遏制”齐王信心百倍,哪料到一转眼梁德重就被李风云击败了,再一转眼,李风云又被齐王击败了,如此一来,齐王不费吹灰之力,轻松控制了徐州,而且名正言顺,即便圣主面对徐州危局,也只能暂忍一时,也只能依仗齐王来稳定徐州局势,否则南北运输大动脉的安全就无法保障,就必然会危及到二次东征的顺利进行。 王世充的信心遭到了打击,异常憋屈。很明显,徐州战局突变的背后有阴谋,梁德重不是败在白发贼手上,而是掉进了齐王设下的陷阱,只是空口无凭,就算猜对了又如何?不过此事牵涉到东都的皇统之争,王世充不敢公开介入其中,以免成了众矢之的,所以他一边实事求是的上奏东都,一边把江都诸鹰扬主力撤离了淮河南岸,不敢继续“威胁”齐王自取祸事。 齐王进驻彭城,以武力为后盾,以稳定地区局势为借口,迅速攫取徐州军政大权。 崔德本根本无力与其抗衡,只能忍气吞声。以兰陵萧氏为首的徐州本土势力亦不敢公开“得罪”齐王,只能虚与委蛇,在形势没有明朗之前,他们是万万不敢信任齐王的承诺,更不敢赌上身家性命去支持齐王。 李风云乘机指挥联盟大军,席卷下邳和东海两郡,竭尽所能掳掠钱粮。 十一月初,消息传到东都,圣主震怒。 圣主对徐州局势的直觉感受是,以齐王为首的政治势力,试图利用对徐州局势的控制,来间接控制南北运输大动脉,继而影响到二次东征,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以二次东征胜负为要挟,来胁迫圣主和中枢在皇统一事上做出妥协和让步。 今年夏天的通济渠危机,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最终圣主和中枢妥协了,没有强行召回齐王,而是允许齐王居外戡乱。这给了齐王发展实力的机会,但同时也给圣主和中枢在政治上带来了相当大的潜在风险,一旦齐王“翅膀硬了”,在某些居心叵测者的“推波助澜”下,重蹈汉王杨谅之覆辙,以武力夺取皇统,则必然给中土带来一场巨大的政治灾难。 然而,齐王的“贪婪”超过了圣主和中枢的预料,此次徐州危机实际上就是他的“得寸进尺”,而梁德重和徐州诸鹰扬在戡乱战场上的失败,则置圣主和中枢于被动,使得他们面对齐王的“步步紧逼”竟束手无策。 圣主和中枢很快做出回应。 诏令,免去董纯汶山太守一职,调任左骁卫府,出任左骁卫将军,镇戍徐州,并兼任彭城留守,掌徐州军政大权。 董纯“复出”了,这是圣主和中枢为了二次东征,不得不再一次向齐王妥协,向齐王所属的政治势力做出的最大让步。 同日,圣主诏令,虎贲郎将梁德重剿贼不利,罢职,一撸到底,并以戴罪之身火速赶赴辽东怀远镇,以戍卒身份向右武卫大将军李景报到。 梁德重以戴罪之身去辽东,参加二次东征,是圣主对他的“保护”,也是圣主对齐王的警告。徐州战局的真相,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此事可一不可二,你如果变本加厉,危及到了大局,那后果就严重了。此次我向你妥协的目的,是希望你稳定徐州,保障南北运输大动脉,确保二次东征顺利进行,如果你不知轻重,因一己之私而置中土利益于不顾,那就是父子反目之刻。 同日,圣主诏令,免去段文操鲁郡太守一职,调任右屯卫府,出任右屯卫将军,即刻赶赴辽东前线。 妥协是双方面的,董纯“复出”,重回卫府,重回彭城,那么圣主当然要借此机会,提拔一个亲信到卫府统军,但段文操离职后,鲁郡太守的职位就成了“抢手货”。 目前大河南北的局势都不好,尤其齐鲁,连续两年的天灾,叛乱者此起彼伏,而鲁郡更是一个“重灾区”,不但有李风云这个天下第一贼在蒙山虎视眈眈,还有齐王杨喃这个政治“灾星”窥伺一旁,可想而知鲁郡太守有多么的难做,段文操能坚持下来当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按道理段文操离职后,鲁郡太守应该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但齐王不一样,他要发展实力,不但需要徐州,亦需要齐鲁,所以齐王对这个位置势在必得。 齐王已经控制了徐州,现在又想控制鲁西南,不要说圣主和中枢不答应,齐王的政治对手们也不会遂其所愿,于是大家“蜂拥而上”,都去抢,都给齐王设置障碍,最后,甚至连军方都“插手”了,而十二卫府的一些统帅们联名举荐的人选,竟然惊动了圣主和中枢。 军方提出来的人选叫李子雄,出自陇西李氏渤海房,在军中德高望重,功勋卓著,曾深得两代皇帝的信任,不但在卫府中历任右武卫大将军、右候卫大将军,还曾官拜民部尚书,位列中枢核心决策层。然而,李子雄是个坚定的保守派,反对改革,在先帝执政晚期,曾被先帝罢职,解甲归田。圣主登基后,汉王杨谅造反,形势危急,在老越国公杨素的举荐下,李子雄复出,到幽燕一带平定了叛乱,自此为圣主所信任。但大业三年榆林事件爆发,以高颍为首的保守势力遭到清洗后,大一统改革加速推进,李子雄却成了中枢新的保守势力的“大旗”。圣主为此大怒,认为李子雄背叛了自己,将其罢黜,后来因为西征在即,需要稳定军方,遂再度起用,但李子雄不知悔改,在卫府中继续阻碍军制改革。东征前夕,齐王“失德”一案爆发,李子雄做为关陇本土势力在军方的元老,做为齐王的支持者之一,遭到打击,被圣主和中枢借机赶出卫府,除名为民,连爵位都剥夺了。 军方在这样一个特殊时期,举荐这样一位在军政两界都威名显赫的元老,摆明了就是要借助东征大败,圣主和中枢陷入极度被动之机,迫使他们解禁李子雄,让其“东山再起”。 圣主和中枢心知肚明,知道这是以齐王为首的,以韦氏、李氏等关陇本土贵族为核心力量的政治集团,在关键时刻拿出来的“以退为进”的策略。我可以不要鲁郡太守这个位置,也可以不把势力延伸进齐鲁地区,但条件是,李子雄要复出,要再进卫府。 按道理圣主和中枢已经妥协让董纯复出了,不会再妥协让李子雄复出,因为这两位都是军方元老级统帅,齐王一旦得到他们的支持,在军方的影响力必定“直线上升”,这显然对圣主和中枢不利。然而,出乎东都众多政治势力的预料,圣主和中枢竟然再一次妥协了。 在这一博弈过程中,圣主和中枢最终选择妥协,不仅仅是因为李子雄得到了以韦氏为首的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支持,还得到了以弘农杨氏为首的河洛贵族集团的支持,而这是很难得的事情,关陇贵族集团中两个最为庞大的政治势力联手“作战”,圣主和以他为首的改革派们实在是难以抗衡。 李子雄是中土名将韦孝宽的老部下,是韦孝宽帐下的得力于将,两家的关系非常好,有联姻,李珉的夫人便是韦孝宽的曾孙女,郧国公韦圆成的女儿,所以李子雄得到以韦氏为首的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支持乃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他之所以也会得到弘农杨氏的支持,却是因为自韦孝宽死后,李子雄就一直追随老越国公杨素作战,不论是平定江左还是远征北虏,李子雄都冲杀在前,战无不胜,为杨素所器重,这也是圣主登基之初,杨素不遗余力助其复出的原因所在。因为这层关系,李子雄与杨素的儿子礼部尚书杨玄感的交情也非常好,与杨素的很多老部下也保持着密切来往,所以每当关陇本土贵族集团与河洛贵族集团发生冲突的时候,李子雄必定是奔走其中的斡旋人之一。 另外圣主和中枢在这个特殊时期也的确需要李子雄,军方的举荐,实际上正好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水师返回东莱后,来护儿、周法尚和崔君肃与陆路诸军统帅一样,均被羁押回京,等待处理。水师远征大败,士气低迷,现在又“群龙无首”,军心更是大乱,时间长了,恐怕要出事,急需一位德高望重的卫府统帅去安抚,但熟悉水师,且被江左籍水师将士所认可的军方统帅,一个都没有。 李子雄参加了平定江左的统一大战,参加了江左戡乱剿贼之战,在此期间曾一度指挥江左水师,对水师非常熟悉。在圣主主政江左期间,李子雄又历任郴州、江州刺史,主掌军政,官声非常不错,被江左人所接受。 所以此刻,李子雄是安抚水师的最佳人选,而更重要的是,承担了东征大败责任的军方即将迎来一场风暴,所有参加东征的高级统帅都要受到惩罚,而如此之多的军方统帅“全军覆没”,必然激化圣主、中枢与军方之间本来就非常尖锐的矛盾,为二次东征埋下可怕的隐患。关键时刻,圣主和中枢解禁李子雄,让其复出,必会在军方造成一定程度的正面影响,这或许可以有效缓和一下双方之间的激烈矛盾,有助于二次东征的顺利进行。 既然要重新起用李子雄,既然要利用李子雄在军政两界的影响力,理所当然要最大程度地消除李子雄的怨气,而若想消除李子雄的怨气,最有效最直接的手段当然是弥补他在政治打击中所遭受的利益损失,于是圣主和中枢于脆“好人做到底”,把鲁郡太守的位置给了李子雄的长子李珉。 李珉因受李子雄的连累而罢黜,圣主和中枢把他放在鲁郡太守的位置上,不但恢复了他的仕途,升了他的官,弥补了他的损失,还迫使李子雄不得不尽快赶去东莱水师,尽快安抚水师将士,竭尽所能恢复水师战斗力,因为鲁西南的局势太糟糕了,李珉到了鲁郡就会陷入困境,如果李子雄不给他以支援,李珉刚刚戴到头上的官帽子必定摇摇欲坠,甚至连性命都岌岌可危。 十一月初四,圣主诏令,考虑到东征的需要,决定重新起用李子雄,恢复其爵位,任命其为左御卫将军,即刻赶赴东莱水师大营,在羁押于京的水师总管来护儿、副总管周法尚和长史崔君肃均未处理之前,暂领水师。 另诏令,任命李珉为鲁郡太守,即刻上任。 李子雄父子同日解禁,同日复出,同日被圣主委以重任,当即在东都引起了轰动。 然而,更轰动的则是圣主“**裸”的报复。圣主诏令,以诽谤讥讽朝政罪,诛杀前御史大夫,齐王最有力的支持者之一,在圣主赢得皇统之战中曾立下汗马功劳,曾深得圣主恩宠的张衡。 这边刚刚放了老军李子雄,那边就把谋臣张衡杀了,圣主的报复手段太激烈了。 十一月初八,酝酿已久的席卷十二卫府的风暴终于爆发了。 圣主诏告天下,东征失利,远征军三大最高统帅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尚书右丞刘士龙负有直接责任,其中刘士龙的绥靖决策是导致远征军惨败的最重要原因,故斩杀刘士龙以谢天下,于仲文和宇文述则被除名为民。 显然,圣主和中枢考虑到二次东征,最终还是隐晦地承担了一部分责任。在远征军三大最高统帅中,只有尚书右丞刘士龙是文官,诛杀刘士龙,牺牲刘士龙,实际上就是圣主和中枢自己打自己的脸,变相承认自己在决策上的错误。而留下于仲文和宇文述的性命,则等于是向军方做出了让步,以便最大程度的缓和双方之间的激烈矛盾。 然而,接下来的一道诏令,不但引爆了军方内部的矛盾,也彻底引爆了圣主、中枢与军方之间的矛盾,军政两界的决裂已不可避免。 圣主诏令,右候卫大将军卫文升在东征中功大于过,不予处罚,官复原职,继续回中枢做他的刑部尚书,免去他的右候卫大将军一职。其余陆路远征军统帅左骁卫大将军荆元恒、右翊卫将军薛世雄、左武卫将军崔弘升、右御卫将军张瑾、右候卫将军赵孝才统统除名为民,还有杨义臣、王仁恭等几十名武贲郎将、武牙郎将等高级军官或被罢职,或被降职,无一幸免。 这个就难以理解了,为什么卫文升功大于过,不予处罚?仅仅因为他是圣主的亲信,是原中枢重臣? 圣主诏令,水师总管来护儿、副总管周法尚、长史崔君肃在平壤一战中功勋卓著,加官晋爵,予以重赏。其中来护儿功劳最大,赐爵荣国公,官拜右翊卫大将军,兼领水师总管,并赐物五千段,以第五子来弘为杜城府鹰扬郎将,以先前所封的襄阳公赐与其子来整。 轰……朝堂乱了,卫府乱了,东都乱了。 水师大败于平壤,四万将士死伤殆尽,这怎么可能有功?水师提前攻击平壤,导致远征军统率部拟制的水陆夹击平壤之策失败,导致平壤把全部军队都放在了正面战场上,导致远征陆路大军在后撤过程中不但失去了水师的有效策应和掩护,还遭到了高句丽全部军队的围追堵截。二十万远征将士的阵亡,水师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来护儿罪无可恕。 大牢中的于仲文听到这个匪夷所思的消息,气得吐血倒地,昏迷不醒,一天后便撒手尘寰,一代名将就这样背负着千古骂名悲愤辞世。 = 第两百八十九章分裂了 第两百八十九章分裂了 十一月中旬,齐王坐镇彭城,虎贲郎将李善衡率军剿贼,在沂水、沭水一带与李风云的联盟大军反复交战,双方互有胜负,僵持不下。 同一时间,来自东都的诏令、书信如雪片一般飞至彭城,齐王、韦福嗣、崔德本、梁德重等军政官员面对东都的政治风暴,一个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梁德重第一个“解脱”了,接到东都诏令,接到本政治集团对东都政局的分析和预测后,梁德重“逃”一般离开了徐州,其速度之快,甚至连闻讯出城相送的崔德本都未能看到他狂奔而去的仓惶背影。 崔德本亦有大难临头的不祥之感。今年实际上就是个不详之年,从年初元寿病逝,到本月刘士龙、于仲文、张衡死去,中土高层凋零了整整十位军政元老,其中中枢核心决策层里就有五人之多,军方也折损了两位大将军和一位将军,这对中土来说是不可承受之重。如果再加上东征二十万将士的阵亡,再加上山东地区在旱灾、瘟疫和叛乱者的烧杀掳掠中死去的平民,今年中土死去的人就更是难以计数了。然而,可怕的是,死亡的阴影并没有因为隆冬的到来而消失,相反,它愈发阴森冷冽了,谁也不知道愈演愈烈的政治风暴将把东都政局推向何方。 崔德本对未来很悲观,虽然他不知道东都政局的未来是什么,但崔弘升被关在东都大牢里是事实,所以未来对崔弘升本人和博陵崔氏来说肯定不会太乐观。如果能预知未来就好了,这样崔氏就能寻求对策逆转危局了。这个念头一经产生,崔德本便想到了白发贼李风云,想到了李风云对东征的预言。现在李风云的预言变成了现实,甚至连崔弘升的命运都被他说对了,虽然十二娘子和崔九不顾一切赶赴辽东战场试图拯救崔弘升,但天命难逆,崔弘升终究没有未能逃脱牢狱之灾,接下来,崔弘升会不会死去?从已知事实来看,李风云的确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他向崔氏泄露了天机,按道理崔氏应该能逃过这一劫,只要崔弘升不死,只要他挺过这一关,崔氏的未来相对来说就要乐观一些。一时间,崔德本竟然有了与李风云见上一面的冲动,他急切想知道崔氏的命运,崔弘升的命运以及他本人的未来。 此时此刻,在彭城,迫切想见到李风云的不止崔德本一个,还有齐王杨喃,还有韦福嗣。 李风云的预言一一成真,这让齐王杨喃和韦福嗣惊叹之余,亦产生了一丝畏惧,一丝说不出是喜还是忧的阴郁情绪。一个知道未来的人,其可怕之处可想而知,但未来是否可以改变?如果天命不可违,只能在窥探到天机后,利用天机趋利避害,那这种不可思议的天赋也仅仅是一种保命手段而已,然而,李风云正在做和打算要做的事,却明显就是逆天而行。逆天的后果是什么?开弓没有回头箭,齐王杨喃和韦福嗣都已经走上了不归路,如今似乎也只能与李风云一样,拿命豪赌了。 对于东都政局的走向,齐王杨喃和韦福嗣也是难以揣测,虽然有一点是可以预见的,那就是圣主和中枢为了发动二次东征,为了赢得东都众多政治集团的支持,必然会做出各种妥协,比如把董纯调回彭城,解禁李子雄父子,就是圣主和中枢对以齐王、韦氏为首的关陇本土政治集团做出的妥协,比如只杀刘士龙却不杀于仲文和宇文述,就是对军方的妥协,但是,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圣主和中枢在做出妥协的同时,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和想法,却以罕见的激烈手段频频“反击”政治对手,比如诛杀已经被除名为民的前御史大夫张衡,比如重赏水师统帅,这是为什么?报复吗?报复关陇本土政治集团以南北运输大动脉的安全来胁迫圣主让步?报复军方以二次东征能否成行来胁迫圣主不得不诛杀尚书右丞刘士龙?目前局势下,这种拙劣的报复手段,除了激化矛盾外,根本就起不到打击对手的作用,也起不到维护圣主和中枢权威的作用,反而让对手在同仇敌忾之下携手合作,反而进一步削弱了圣主和中枢的权威。 因为看不清东都政局的走向,齐王杨喃和韦福嗣忧心忡忡,不由自主的就想与李风云见上一面,看看能否从李风云那里探悉一点天机,为接下来控制齐鲁做好充分准备。 韦福嗣轻车简从,急赴下邳,与李善衡会合后,马上派人联系李风云,邀其密谈。 李风云已经准备撤离徐州。隆冬将至,大雪一下,大河就要封冻,王薄与河北豪帅们随时都会渡河南下,依照约定,李风云的联盟大军将在济水一线给予配合,以有效牵制张须陀,所以李风云必须抓紧时间返回鲁西南,把主力大军部署到济水一线,以免耽误了大事。但韦福嗣的突然邀约,让李风云意识到东都政局可能出现了重大变化,遂决定暂缓撤离。 两人见面后,韦福嗣也不隐瞒,把东都政局的变化详细告之,主要内容与李风云的预测相差无几,但让李风云意外的是,水师非但无过,反而有功,水师总管来护儿不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得到了重赏。 这太匪夷所思了,完全背离了正常逻辑,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水师提前攻打平壤的确是源自圣主和中枢的授意。只是,圣主和中枢为何要以重赏来护儿来变相“公开”这件事?此事不“公开”,来护儿和水师承担罪责,大家即便有所猜测,但无凭无据也不能无端指责圣主和中枢,而一旦“公开”,圣主和中枢的权威则必遭打击,卫府必然陷入分裂之危,这对圣主和中枢十分不利,对二次东征同样十分不利,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李风云百思不得其解,但随着韦福嗣的述说,李风云又隐隐约约找到了答案。 分裂了,随着东征大败,圣主和中枢权威丧尽,改革派之前所占据的优势丧失殆尽,保守派乘机反扑,而改革派负隅顽抗,两大对立政治集团终于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分裂,再难维持妥协之格局。 之前妥协之格局,是改革派占据极大优势,是保守派单方面的妥协,现在形势颠覆了,保守派占据了优势,而改革派拒不妥协,他们不能让改革倒退,更不能让门阀士族政治卷土重来,于是斗争的结果就必然是分裂,统治阶层内部的分裂,贵族集团内部的分裂。 既然分裂了,针尖对麦芒了,刀对刀、枪对枪了,彻底撕破脸了,那圣主和改革派当然不顾一切、不计代价、竭尽所能去维护和扩张自己的实力,而来护儿和水师做为圣主在军方的绝对嫡系力量,理所当然得到最大的特殊优待。而这种特殊优待所传递的讯息亦很直白,你只要忠诚于圣主,对圣主言听计从,你就可以得到一切,就算你打了败仗都能加官升爵,以此推断,你可以为所欲为,可以凌驾于律法之上。疯狂了,圣主和改革派疯狂了,在政治军事双重失败的沉重打击下,在保守势力潮水般的猛烈反击下,阵脚大乱,方寸大乱,混乱当中甚至连理智都在一点点丧失。 也正因为如此,齐王杨喃和韦福嗣对东都局势非常悲观,对明年东都政局的走向也更难看清。虽然之前李风云已经做出了预测,预言明年东都的保守势力要发动军事政变,明年的二次东征要功亏一篑无功而返,而目前东都剧烈动荡的局势也从一定程度上支持了李风云的预言,但明年的东都是否当真会爆发军事政变?如果爆发军事政变,又是哪些保守势力发动的?是不是就是齐王杨喃?从目前东都众多保守势力的实力来看,齐王杨喃实力最强,且齐王杨喃有争夺皇统的决心,一旦时机合适,或者在某种未知“风浪”的推动下,齐王杨喃的确有以武力夺取皇统的可能。 李风云是不是故意隐瞒了什么?从他主动挑起通济渠危机,从他积极与齐王杨喃建立默契,从他积极帮助齐王杨喃扩张实力,都能发现一丝异常,而把这些异常与他对明年局势的预测相结合,的确充满了无数疑问和无数可能。 韦福嗣在详细述说了东都变局之后,话锋一转,有意无意中把这些疑问透露了出来,说到底就是一句话,明年齐王杨喃是否有机会夺取皇统? 李风云吃惊了,他突然发现,自己透露的“天机”严重误导了齐王杨喃和韦福嗣,或者说,因为齐王杨喃和韦福嗣有自己的利益诉求,他们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依照“天机”去推演未来,结果刺激了他们,释放了他们深埋在心里的“魔鬼”,于是他们竟然产生了以武力夺取皇统的念头。 李风云怦然心动,难道历史当真要改变了?从目前局势的发展来看,杨玄感明年夏天依然会发动军事政变,如果有变化,这个变化就来自齐王杨喃,一旦齐王杨喃与西京大军东西夹击,抢在圣主之前歼灭了杨玄感,或者杨玄感在关键时刻明智地选择了支持齐王杨喃,中土的保守势力结盟合作,一致对抗圣主,那历史的确有可能改变,只是这种改变是否有利于中土?一旦内战爆发,圣主和齐王杨喃打了个旗鼓相当,中土陷入分裂和战乱,生灵涂炭倒是其次,怕就怕南北大战提前爆发,大漠上的始毕可汗带着几十万控弦呼啸而下,中土如何抵御? 李风云稍一权衡后,断然否决,他以非常郑重的口气告诉韦福嗣,“某对你说过,明年的兵变,是一场失败的兵变,因为事实很清楚,来护儿受赏之后,影响非常大,在军政两界都会产生难以估量的影响,尤其低等贵族,会更加忠诚于圣主,圣主的实力有增无减。” 韦福嗣得到了自己所需要的答案,随即终止了这个话题。接着,他说到了李子雄、李珉父子,还有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引起的齐鲁局势新变化。 很显然,韦福嗣对控制齐鲁有相当程度的自信。来护儿和水师在圣主的“优待下”整装待发准备二次东征,而复出的老帅李子雄在水师没有位置,估计十有**要接过周法尚所兼任的镇戍齐鲁之职责。如果齐鲁诸鹰扬都在李子雄的掌控之下,鲁郡的最高行政长官又是李珉,再加上还有李风云和他的义军联盟做“内应”,齐王杨喃控制齐鲁易如反掌。 李风云对此不置可否,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也没有做出任何预测或者推演。齐王也罢,韦福嗣也罢,都是高高在上的大权贵,那种发自骨子里的骄傲和自信,至死都不会改变,一般人根本理解不了,也不可能理解,所以就这件事而言,李风云不屑说话。人太自信了就是狂妄,盲目的狂妄,不知所谓。实际上圣主和中枢对齐王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朗,遏制再遏制,绝对不会让齐王威胁到东都政局,之所以任由齐王控制徐州,是因为隔着淮河就是江都,足以遏制齐王发展了,而齐鲁的本土势力有段文操,关陇势力有张须陀和窦璇,江左势力有来护儿和周法尚,还有庞大的水师,圣主有了这些人,齐鲁就在股掌之中,至于李子雄、李珉父子,孤身来到齐鲁,势单力薄,圣主收拾他们不过是分分秒秒的事。 不过齐王试图控制齐鲁的举措对齐鲁义军有利,李风云有了底,当然要善加利用,他告诉韦福嗣,自己要撤离徐州了,要配合鲁东北各路豪帅攻打张须陀,所以接下来他需要齐王的“默契”。 韦福嗣一口答应。有了这次控制徐州的经历,双方之间的信任有所增加,但双方各有自己的利益所在,目前的“合作”也仅仅停留在“默契”阶段。 = 第两百九十章拯救崔弘升 十一月下,大雪纷飞,大河封冻。 李风云率军返回鲁西南,联盟主力陆续向济水一线集结,而联盟豪帅们看到李风云南征徐州大胜而回,满载而归,实力进一步暴涨,心情之复杂可想而知。 世上没有后悔药,面对越来越强大的李风云,他们已逐渐失去抗衡之力,脱离联盟自行发展的念头也逐渐淡薄。背靠大树好乘凉,在李风云这位强者的庇护下,他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对未来的期望也会越来越大,对联盟的依赖程度当然也就越来越深,于是联盟内部的凝聚力也就越来越强,这非常有利于李风云进一步控制联盟,有利于联盟的进一步发展壮大。 然而,对于联盟的未来,李风云的危机感却越来越强烈。 联盟的发展已进入“瓶颈”期,军队数量和钱粮供应已严重失衡,而掳掠终究有限,只能救急,解决不了根本性问题,就如蝗虫,吃完所有的东西后末日也就来临了,所以联盟若想保持现有的军队数量,维持现有的战斗力,就必须占据一块足够养活自己的地盘,以维持可持续性发展,否则必定是“昙花一现”。但当前突出的矛盾是,以联盟当前的实力,与当前齐鲁以及周边地区官方实力相比,悬殊太大,单靠联盟之力,不要说占据整个齐鲁了,就连占据鲁西南地区都困难重重。 李风云把缓解联盟危机的希望,都放在了今年冬天,与河北义军、鲁东北义军联手击败齐郡张须陀以逆转齐鲁局势这一策略上,只待义军在齐鲁地区占据了优势,则联盟必定可以占据鲁西南地区。而到了明年的春夏,圣主和中枢的注意力都在辽东战场,东都陷入兵变之危,官方根本就没有时间也没有更多精力围剿齐鲁义军,如此联盟则可抓住难得机遇,把自身实力提升到一个新高度,为应对未来危机打下坚实基础。 因此,李风云对齐郡一战充满了期待,就在他焦急万分的等待大河北部消息的时候,李安期来了,随其同来的还有一个来自赵郡李氏的年轻人,名叫李思行。 李安期做为李百药和李风云之间的联系人,做为段文操与联盟之间的秘使,一直留在鲁郡首府瑕丘。如今段文操已离任而去,鲁郡郡府被以孔仲卿为首的鲁郡本土贵族官僚所把持,他们更加需要与联盟之间的默契。入冬以来,李风云南下徐州,不但击败了梁德重和徐州诸鹰扬,还从齐王杨喃的围追堵截中成功突围,又回到了鲁西南,足见其实力已今非昔比,已超越了鲁郡官府和鹰扬府,恰好此刻新太守李珉尚在上任途中,鲁郡处于权力真空之窘境,一旦李风云乘虚而入,趁火打劫,攻城拔寨横扫鲁郡,则鲁郡必有失陷之忧。鲁郡本土势力为自身利益考虑,主动加强了与联盟之间的“沟通”,而李安期这位特殊的存在,也理所当然在双方之间往来穿梭,跑得更勤了。 李安期向李风云简要介绍了李思行。李思行出自赵郡李氏东祖房,才智出众,文武兼备,少年时便入京为三侍禁卫军宿卫,后随族中长者戍边北疆,二十岁便因功擢升为河北恒山鹰扬府步兵校尉。太行山贼为祸,李思行奉命剿贼,却被同僚构陷通贼。李思行一怒之下,杀了诬陷者,从此亡命天涯。李思行乃豪门出身,即便“亡命”也是在家族的照拂下“亡命”,因为其有侠义之风,为人然诺仗义,好抱打不平,在太行黑白两道颇有侠名,家族遂发挥其特长,让其行走于太行东西两麓,结交太行南北诸贼,以便关键时刻为家族所用。 此次李思行南下鲁郡,会合李安期来拜见李风云,便是出自族中长者的安排,至于目的是什么,彼此心知肚明,无须赘述。 李思行带来了李百药的口信,当着李风云和李安期的面,他把李百药的口信默写了出来。李百药的口信以暗语写就,只有李安期看得懂。李安期看完父亲的密信后,遂把内容详细告之李风云。 李百药去了博陵,先见到了崔弘升的弟弟崔弘峻。隔了一天,崔家十二娘子崔钰便露面了,主动拜访了李百药。这是李风云第一次听到崔家这位权势惊人的十二娘子的名字,而崔钰之所以主动拜访李百药,肯定与头一天,李百药和崔弘峻的谈话内容有关。 崔弘峻是门下省的散骑常侍。散骑常侍就是皇帝的近侍,负责规谏皇帝的过失,预闻要政,以备顾问。这一职位一般都由资深政要出任,虽然纯属顾问,但因为是皇帝的近臣,距离中枢大员的位置又近在咫尺,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所以权力还是很重,如果深得皇帝的信任,对中枢决策能产生一定程度的影响,那就更为炙手可热了。不过崔弘峻并不为皇帝所信任,他的执政理念偏重于保守,所以他这个散骑常侍就是一个真正的“以备顾问”,被“架空”了,看上去位置很高,实际上就一打酱油的。 此次东征,崔弘峻追随圣主去了辽东战场,以他的职位,也就看看热闹而已,并不能像哥哥崔弘升一样在前方冲锋陷阵,但哥哥的生死关系到了整个崔氏的利益,影响到了崔氏的未来,所以在归途中,崔弘峻以生病为借口滞留博陵,与家族长者们商议拯救崔弘升之策。 李百药的出现,意味着赵郡李氏,这个传统的政治盟友,从崔氏危机中看到了山东人的危机,再加上急需遏制自身“衰落”之动机,他们愿意在关键时刻给崔氏以帮助,只是目前赵郡李氏整体衰落,处境很不好,又如何帮助崔氏度过危机? 崔弘峻虽然是崔氏的核心人物,但他是圣主的侍从,行动不便,很少有时间与崔家的核心层坐在一起商谈大计,所以他对崔氏的核心机密并不完全了解,比如家族里的特殊存在,高高在上的十二娘子,竟然与一个恶名昭彰的叛贼有秘密来往,甚至代表崔氏与对方建立了有限度的合作。崔弘峻不知道这个秘密,当然也就很难推演出赵郡李氏、李百药和白发贼李风云之间可能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侥幸的是,十二娘子崔钰正好在博陵,也在积极谋求山东力量拯救崔弘升,当她获悉李百药到了博陵后,当即意识到这背后肯定有她不知道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可能会帮助她拯救自己的父亲。 双方见了面,待李百药在闲聊中透露出他现在的官职,他在段文操的敦促下返回鲁郡,以及段文操对目前鲁郡复杂形势的分析和推断后,崔钰立即便做出了众多假设和推演,最终认定,李百药鲁郡之行,必与李风云有直接关系。李风云在通济渠危机中因为要在齐王杨喃、关中韦氏、荥阳郑氏以及颖汝贵族等众多势力中周旋,不可避免地暴露出了一些自身秘密,而这些秘密假如与李百药、与赵郡李氏有关联,那么李风云的真实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目前形势下,赵郡李氏会死守这个秘密,李百药更不会拿家族存亡冒风险,所以若想证实这一猜测,崔钰唯有拿出自己的诚意,也就是以她与李风云之间的秘密,来换取李百药的信任,结果崔钰猜对了,李百药不但给了她信任,还给了她想知道的答案,而答案实际上就是李风云请李百药代传的一句口信,联盟要南下徐州,会损害到崔德本和崔氏在徐州的利益,因此请崔氏及时做好应对。 李风云能把联盟内部的最高机密,能把他与崔氏合作的秘密,都告诉李百药,足以证明他与李百药之间、与赵郡李氏之间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而这种关系的存在,等于把以赵郡李氏、博陵崔氏为首的山东贵族集团的整体利益,与李风云的义军联盟的整体利益,紧密相连,把双方之间的合作大大推进了一步,而由此带来的好处是,山东贵族集团在未来的政治斗争中有了更大的筹码,有了更锋利的刀,而做为筹码、做为刀的李风云,也有了更为强大的助力。 接下来双方的谈话就更为坦诚了。因为李风云和义军联盟的存在,赵郡李氏与博陵崔氏再一次政治结盟,而这次结盟对双方都大有裨益。目前赵郡李氏衰落得厉害,在山东贵族集团中的话语权日益削弱,在东都的政治斗场上更是难见身影,但他们手中却握有李风云这把锋利的刀。博陵崔氏这些年饱受打击,虽余威犹在,但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尤其此次崔弘升下狱,一旦死了,或者被终结了仕途,对崔氏来说不堪承受,所以他们急需李风云这把刀。双方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崔钰坦陈了拯救崔弘升之策,借助河北各路豪雄的力量,击败左翊卫将军段达,如此一来河北贼势猖獗,严重危及到了二次东征。圣主和东都为了确保二次东征的进行,必定要在最短时间内稳定河北形势,而对策无非两个,一个是增加戡乱兵力,一个是在政治上向山东人妥协,借助山东人的力量来缓和河北危机。 无疑,第二个对策最经济最实惠最有效,圣主和东都十有**会选择这一对策,而圣主和东都一旦决定借助山东人的力量,那么首先想到的肯定是崔氏,是被关在大牢里的崔弘升,如此崔钰拯救崔弘升之策也就成功了。 然而,李风云为了抢地盘,为了发展壮大,正在谋划联合河北义军和鲁东北义军,三路夹攻齐郡的张须陀,这一策略正好与崔钰拯救崔弘升之策发生了严重冲突。 崔钰当即请求李百药,双方联手向李风云施压,迫其暂时放弃攻打齐郡张须陀,转而渡河北上,配合河北义军攻打段达,以加剧河北危机。 李思行南下拜会李风云,其目的正在如此,而李风云则陷入了两难之中。 = 第两百九十一章西风刮来 李百药和崔钰在博陵做出决策的时候,对鲁西南局势知之甚少,对李风云和义军联盟的处境亦是一无所知,虽然李百药知道李风云南下徐州了,但李风云能否在徐州战场上杀出官军的包围,他无从估测,所以他在口信中仅传递了崔钰的意向,并没有明确表露赵郡李氏的意见。 李风云将此理解为,李百药希望他量力而行,赵郡李氏更注重自身利益,在拯救崔弘升这件事上,能帮忙就帮忙,实在帮不了也就算了,千万不要勉强为之,把自己搭进去了。 然而,有一个事实却已存在,且不可改变,那就是赵郡李氏不会向河北豪雄施压了,也不会劝说他们在今年年底渡河南下携手齐鲁义军攻打张须陀了,毕竟博陵崔氏已经在积极谋划拯救崔弘升,正在调用河北各方力量以加剧河北危机,这时赵郡李氏必须积极配合博陵崔氏。退一步说,就算赵郡李氏不愿配合,也难以如愿以偿了,因为博陵崔氏肯定向清河崔氏求援,而河北豪雄基本上聚集在清河及其周边地区,相比较而言,清河崔氏与他们之间的利益更为紧密,对他们的影响力也更大,可以预见,只要清河崔氏暗中操纵局势,则河北豪雄们必定祸乱永济渠,而不会置河北局势于不顾,帮助王薄南下打齐鲁。 李风云苦笑无语。人算不如天算,他好不容易促成了三路义军夹击齐鲁之布局,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哪料想东风没有来,却刮来了西风,让他的如意算盘彻底落了空。 王薄如果没有河北豪雄们的帮助,即便渡河南下了也不过是张须陀的“虎口之食”,而仅靠鲁西南和鲁东北两路义军的力量,又没有击败张须陀的把握,如此一来,此事只能暂时搁置,先把河北的事解决了,然后再拉着河北人一起打齐鲁,但最佳的攻击时机却错过了。春天来了,不仅大河解封,南来北往困难重重,而且随着二次东征开始,东都政治风暴结束,政局渐趋稳定,大河南北的地方局势也会迅速好转,一股强大的戡乱风暴会席卷齐鲁,这就更加不利于义军联手夹击张须陀了。 难道历史要重演?我在齐鲁“折腾”出如此大的动静,都无法改变历史前进的轨迹?李风云心不甘情不愿,十分郁闷。 如果历史重演,崔弘升必死无疑,谁也救不了他,但问题的关键是,此时此刻,河北人集中力量对付段达,对付戡乱官军,有意加剧河北危机,以河北危机来胁迫东都和圣主在政治上向山东人做出让步,到底是自救,还是拯救崔弘升?如果这是河北人的自救之举,而拯救崔弘升不过是把河北各方力量集中到一起的借口,那么自救才是最终目的,拯救崔弘升不过是实现这一目的的手段,也就是说,能否救出崔弘升实际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救助河北义军的力量,为河北豪门赢得政治利益。 河北豪门到底需要赢得什么样的政治利益?很显然,博陵崔氏要做最坏的打算,如果崔弘升死了,崔氏必须最大程度维护和挽救自己的政治利益,为此不但要做好布局,还需要充足的操作时间。在目前中土政治格局下,关陇人和山东人的矛盾最为激烈,所以对河北豪门来说,大家的利益捆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赵郡李氏已经衰落了,如果博陵崔氏再步其后尘急剧衰落,那么清河崔氏和河北其他高等贵族的利益必然受其连累而带来难以估量的损失。 李风云反复分析和权衡后,不得不屈从于河北人的整体利益,唯有如此,才能继续赢得与河北豪门的合作,才能在双方之间建立更多的信任,才能在未来得到他们更多的帮助,但联盟渡河北上进入河北作战,由此带来的直接后果非常严重,不但会激化联盟内部的矛盾,也会恶化与齐王杨喃之间的“默契”,而更为严重的是,李风云将失信于王薄、孟让和左君行等齐鲁豪雄,为未来双方之间的合作埋下隐患,影响甚至阻碍到联盟的发展壮大。 李风云做出决策后,心中的负面情绪迅速化解,虽然麻烦会接踵而至,但他已别无选择。 “某想知道,博陵那边有多大把握拯救黄台公?”李风云郑重询问李思行。 李思行英气勃勃,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里充满了自信,而这种与生俱来的自信配上他豪门世家的尊贵身份,使得他看上去就如一柄出鞘利剑,锋芒毕露,但面对白发飘散、神鬼莫测的李风云,面对李风云背后那强大的力量,李思行感觉对方就是一个来自黑暗世界的不可战胜的妖孽,其诡异之气令人惊悸,让人畏惧,不知不觉中就丧失了争锋的勇气,竭尽所能把自己保护了起来。 李风云的询问“惊醒”了忐忑不安的李思行,他稍稍迟疑了一下,说道,“听安平公的口气,似乎并不乐观。” “安平公还说了甚?”李风云追问道。 李思行看了他一眼,目露疑惑之色,不知道李风云到底想知道什么。 李风云看出来李思行的疑惑,当即加了一句,“安平公是否知道,黄台公在平壤战场上,是否有所建树?” 这是李风云一直想知道的事。他曾向十二娘子推演了东征战局,对平壤一战推演的更为详细,而其中的关键就是萨水,崔弘升能否自救,就在于能否在萨水一战中拯救远征军。十二娘子因为李风云的推演而远赴东征战场,试图说服崔弘升以自救,但从目前已知的结果来看,崔弘升显然未能拯救远征军,这其中到底是十二娘子未能说服崔弘升,还是崔弘升的自救之策未能奏效,就不得而知了。 假如是第二个原因,那么崔弘升在假设远征军大败于萨水的情形下,必然会积极的做出一些预防措施,而这些措施在关键时刻应该能发挥一些作用,救出一些远征军将士,这就是崔弘升的功劳。只要崔弘升有功劳,那么在政治层面的配合下,山东人的确有救出崔弘升的把握,反之,若崔弘升在东征战场上全军覆没而归,罪无可恕,那山东人利用河北危机来胁迫圣主,则有可能适得其反,不但会加速崔弘升的死亡,还会进一步激化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矛盾 而这一答案对李风云的北上决策非常重要,若河北人有把握拯救崔弘升,李风云便率军杀进河北,反之,李风云最多也就是做出北上攻击态势,完全没必要拿联盟将士做无谓牺牲。 李思行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这让李风云高悬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一股喜悦涌上心头,难道十二娘子当真成功了?难道崔弘升拯救了大量的远征军将士 “据安平公说,崔家从中枢得到消息,圣主曾说,此次远征平壤最终能安全撤回四个军,黄台公居功至伟。” 李风云又惊又喜,难以置信。四个军?竟然有四个军安全撤回辽东?崔弘升竟然拯救了四个军十几万将士的性命,这份功劳太大了,圣主和中枢岂能视而不见?军方又岂能集体失声?决无可能,军方肯定要利用这份战绩,来挽救卫府的尊严,只是关陇人和山东人的矛盾太深了,大肆宣扬崔弘升的战绩,虽然能挽救一点卫府的尊严,却进一步打击了关陇人,而当前东都的军政两界都为关陇人所把持,所以崔弘升的功劳理所当然被埋没了。 然而,圣主不甘心,山东人也不甘心,他们都想宣言崔弘升的战绩,毕竟这是东征大败中的唯一“亮点”,圣主需要它来鼓舞军心士气,山东人需要它来赢得政治利益,但目前他们缺少一个“契机”,一个迫使关陇人让步的“契机”,而这个“契机”只能靠山东人自己来创造。 “某将在近期率军北渡大河。”李风云毫不犹豫地做出了承诺,“考虑到此行需要密切配合河北方面展开攻击,所以某非常需要一位河北人的辅佐。”李风云停顿了片刻,又补了一句,“此事十万火急,切切不可耽搁。” 李安期从李风云的表情和语气上敏锐地发现了一丝异常。从时间上推算,此事肯定来不及,因为不论是赵郡李氏和博陵崔氏,若想满足李风云的条件都需要时间,而现在缺少的就是时间。李安期稍稍犹豫一下,主动问道,“将军是否已有合适人选?” “刘炫。”李风云微笑说道。 李安期和李思行四目相对,面面相觑。刘炫是什么人?山东第一鸿儒,儒林泰斗,中土最为著名的经文学家,谁能请得动? 然而,刘炫生不逢时,尤其中土一统,关陇人掌握天宪之后,关陇人对以中土正朔自居的山东和江左儒林文人施以“萝卜加大棒”的政策,听话的就用,不听话的就往死里整,而文人自有其节操,山东和江左文人更是视关陇为蛮夷,结果可想而知。刘炫做为山东的儒林泰斗,自然瞧不起如蛮夷一般愚昧无知的关陇人,理所当然成为关陇人打击的对象,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饱受屈辱,晚年更是凄惨,颠沛流离,孤苦无依,衣履褴褛,食不果腹,就在他大命将近,溘死朝露之际,他的那些参加了义军的学生闻讯而来,将其裹挟到了义军队伍里。 当初李风云之所以向李百药推荐刘炫为说客,正是因为他知道刘炫就在豆子岗,而李百药之所以也想到了刘炫,同样是知道刘炫的凄凉处境。现在李风云改变了想法,决定把刘炫请到自己身边来,以最大程度的利用刘炫的显赫声名,如此既有利于自己与河北人的合作,又有利于后期继续说服河北人南下攻打齐鲁,可谓一举多得。 “你去一趟豆子岗。”李风云目视李安期,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见到老先生后,你实话实说,然后代表你家大人,恳请安平公出手相助。” = 第两百九十二章各人自扫门前雪 李风云渡河北上的决策遭到了豪帅们的质疑和反对。 渡河北上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掳掠,河南人就“捞过界”了,必然与河北人发生激烈冲突,纯粹是没事找事。如果是混乱河北局势,加剧河北危机,那这一目标是否也是河北人的目标?河北人是否向联盟求助了?如果河北人无意加剧河北危机,亦没有向联盟求助,那李风云就是一厢情愿,军队北上之后必有麻烦,李风云处理得好或许还能全身而退,处理得不好则有全军覆没之祸 李风云耐心地做了分析和解释。 以齐鲁目前的局势,联盟若想占据鲁西南发展壮大,就必须击败齐鲁地区的戡乱主力齐郡郡丞张须陀和他的军队,但以联盟之力无法独自击败张须陀,而鲁东北义军又是一盘散沙,必须让寄居河北的王薄回来,才能把鲁东北义军凝聚为一个整体,而王薄力量薄弱,他若想重返齐鲁,就必须得到河北人的帮助。 然而,河北各路义军现在都在永济渠一线与官军交战,根本不可能帮助王薄杀回齐鲁,而更严重的是,一旦河北义军惨遭重创,王薄失去了助力,暂时也就不可能杀回齐鲁了,联盟占据鲁西南发展壮大之策也就失败了。由此预见,明年联盟的日子肯定非常难过,不但继续在缺钱少粮的困境中艰难煎熬,还要面对越来越多的官军围剿,步履维艰。 反之,联盟现在渡河北上,加剧河北危机,必然危及到二次东征,而东都为确保二次东征,确保永济渠的安全,就必须在最短时间内稳定河北,其中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在政治上向河北世家豪门做出让步。河北的世家豪门得到了好处,必然要在行动上向东都有所交代,但他们又不能帮助官军剿杀河北义军,因为河北义军是他们谋取政治利益的工具,现在正是发挥其作用的时候,不能有所损伤,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河北义军暂时离开河北。到了那一刻,只要河北人愿意帮助王薄杀回齐鲁,则联盟发展壮大之策就有成功的可能。 这就是联盟北上的原因。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上,机会也不可能从天而降,联盟北上正是要加速河北局势的变化,以便努力寻找自身发展壮大之机遇。 李风云的解释听上去很有道理,但实际上目标并不明确,理由也很牵强,因为三路义军夹击张须陀之策本来就是一个设想,李风云虽然为此倾尽了心血,但最终能否实现这一设想,却受限于方方面面,制约条件太多,实现的可能性并不大,尤为重要的是,即便这一设想实现了,三路义军携手作战共击张须陀,但是否有取胜的把握?张须陀有东莱水师为后援,齐王杨喃的两万大军亦近在咫尺,一旦东莱水师和齐王杨喃都出现在战场上,三路义军根本就不是三路官军的对手,必败无疑。 联盟战败,同样会陷入生存困境,所以相比起来,联盟豪帅们更希望依靠自己的力量发展壮大,比如今年西征中原就是成功的范例。既然东都要二次东征,联盟为何不能再次杀进中原掳掠通济渠?为何非要去攻打张须陀?既然明知道击败张须陀异常困难,为什么还要迎难而上,自寻麻烦? 双方观点迥然不同,想法悬殊太大。 李风云知道历史的走向,知道张须陀的厉害,知道未来几年张须陀是大河南部各路义军的噩梦,齐鲁、河南等地的义军之所以迟迟没有形成一个整体,始终是一盘散沙,正是因为张须陀依靠他强悍的武力沉重打击了齐鲁义军,遏制和阻碍了河南义军的发展壮大,直到他死了之后,河南义军才在李密的领导下迅速崛起。反观河北就不一样,河北戡乱屡战屡败,正是因为缺少了张须陀这样的厉害人物,而河北义军则在战斗中不断的壮大,并在窦建德的领导下迅速成长为逐鹿天下的四大军事集团之一。 现在张须陀这股军事力量尚处在发展阶段,义军联合起来尚有击败他的可能,而义军只要击败了张须陀,改变的不仅是历史,还有齐鲁和河南各路义军的命运。这就是李风云的野心所在,联盟发展壮大了,必然会成为齐鲁和河南各路义军的聚集之所,联盟必将迎来一个高速发展阶段,而等到联盟的实力膨胀到一定程度,必然可以以齐鲁为根据地,纵横大河南北,把山东地区的义军尽数收入囊中,就此成为山东义军的霸主,为逐鹿中土打下坚实基础。 但是,李风云看到的东西,豪帅们看不到,豪帅们只能依据目前所知的事实去推演未来,去制定符合自己利益的对策,而不会像李风云一样以前瞻性的思路去制定一些在别人看来匪夷所思的策略,甚至不惜牺牲当前利益去豪赌未来的收益。 现在的李风云在联盟中有实力,有权威,一言九鼎,可以压制住反对意见,也可以逼迫豪帅们遵从自己的命令,但也会埋下分崩离析的祸根,毕竟李风云是人,不是神,他也不知道三路义军携手作战能否击败张须陀,一旦打败了,联盟内部的矛盾必然爆发,联盟极有可能就此崩溃,所以他必须尊重豪帅们的意见,拿出能被豪帅们所接受的策略,以形成一致利益基础上的生死与共、荣辱与共,以维持联盟的生存和发展。没有了联盟,没有了实力,理想也就变成了梦想,毫无意义了。 正当李风云殚精竭虑试图说服豪帅们的时候,萧逸突然在李风云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然后两人一起到了偏帐。 萧逸直言不讳地说道,“明公应该很清楚联盟的重要性,但仅靠明公一个人的力量,控制联盟的难度会越来越大,一旦遭遇挫折,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有些事明公必须说出来,不能继续隐瞒下去,毕竟联盟发展到今天,已经具备了影响甚至决定地区局势的力量,而这股力量不但明公需要它,豪帅们需要它,其他方方面面的大小势力也需要它。” 萧逸望着凝神思索的李风云,郑重其事的告诫道,“若明公控制不了联盟,则联盟必然会被其他势力所控制,比如齐王,所以……” 李风云听懂了,他暗自惊凛,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关键时刻的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会带来难以预料的恶果。控制联盟的唯一手段就是实力,但随着联盟的扩张,随着众多势力对联盟的觊觎,自己的实力已经不够了,必须联合其他力量才能牢牢控制联盟。 在联盟军议上,面对联盟核心层成员,李风云终于透露了两个机密,一个是自己与河北豪门建立了有限的合作关系,一个是自己与齐王杨喃、与以韦氏为首的关陇本土势力所达成的秘密约定,不过是河北豪门所设下的“布局”而已,其目的不言而喻。 联盟高层成员听完这些机密之后,并没有露出惊讶之色,一直以来他们对李风云的神秘身份,对西征中原背后所隐藏的秘密,实际上早有猜测,今日李风云不过证实了他们的猜测而已,所以没有人感到吃惊,相反,他们倒是理解了李风云坚持要渡河北上的原因。 然而,地域利益是事实存在的,即便它很狭隘,即便它不利于义军的发展,但河北人、河南人、齐鲁人顽固地坚守着自己的地域利益,正常情况下很难做到互帮互助、互利互惠,最多也就是互不侵犯,而事实上山东人在不同地域间的对抗要远远大于合作,这也是统一大战中山东人最终败给了实力不如自己的关陇人的原因之一。 从这一狭隘地域观出发,豪帅们虽然能够接受李风云的决策,但没有参与的积极性。上次李风云决策南下徐州,豪帅们中除了孟海公外,都害怕打了败仗自身利益受损,都不愿意参与其中,而这次连孟海公都不愿参与了,不仅担心打败仗,还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帮助河北人的想法。 李风云一如既往,丝毫没有强求的意思,他需要的就是自己的决策能够得到豪帅们的理解和支持,这样联盟决策层始终能够保持团结,排兵布阵的时候亦不会倍受掣肘,豪帅们在具体执行过程中也能忠实地贯彻自己的意图,不至于各自为战,乱成一团。 李风云的部署和上次南下徐州如出一辙,唯一改动的就是孟海公指挥第六、七、八三个军部署在鲁郡和彭城交界处,以阻御来自徐州方面的攻击。李风云亲自率军渡河北上,内府三个军和联盟第一、二军随其作战。吕明星则率联盟第三、四、五军部署在大河南北两线,以确保北上大军的退路。 李风云又遣使密报韦福嗣,详细告之计划变动之原因,若一切顺利,河北义军在年底前击败了段达,那么明年年初三路义军尚有夹击张须陀之可能;若事情不顺利,河北义军渡河南下的时间一拖再拖,那麻烦就大了,恐怕难以如愿以偿的控制齐鲁。 但齐王若想控制齐鲁,就必须借助联盟之力,因此李风云有足够把握说服韦福嗣,在其率军渡河北上之后,与联盟保持一定程度的“默契”。戡乱的确不能停,叛贼也要围剿,但仗怎么打,齐王说了算,而东都鞭长莫及,有心无力,想管都管不着。 = 第两百九十三章意欲何为? 十一月底,李风云指挥联盟军队突然进入济北郡,越过济水河,包围了大河南岸的东阿和卢城,一时间鲁西北局势骤然紧张,齐郡郡丞张须陀闻讯,紧急调遣贾务本、秦琼等数支在外剿贼的军队十万火急回援首府历城,以防不测 就在张须陀忙着调兵遣将之际,李风云攻陷卢城,接着马不停蹄,率内府三军越过了冰封的大河,进入河北境内,并在第一时间向武阳郡的聊城发动了攻击。 聊城措手不及,根本没有想到齐鲁的叛军会杀进河北,更没有想到会有成千上万的叛军将士如潮水一般冲过来,仅仅数个时辰后,聊城便告失陷。 吕明星率联盟第五军驻守大河北岸的聊城,第三军驻守大河南岸的卢城,而第四军则驻扎于大河北岸,居中策应。 李风云率内府三军,外府第一和第二军,继续北上进入清河郡境内,并迅速向永济渠方向推进。 十二月初二,联盟军队与清河义军取得联系。当日夜间,李风云与清河义军首领王安初会于马颊河畔。 李风云在渡河之前,曾对河北义军做了一番详细了解。 河北义军分为三大部分,一部分活跃在太行山东麓,以邯郸杨公卿、魏郡王德仁、汲郡李文相实力最强;一部分活跃在清河、平原两郡境内的永济渠两岸,其中永济渠北岸以聚集于高鸡泊的高士达、窦建德名气最大,而永济渠南岸则有以清河人张金称张金树兄弟为首的清河义军,以平原人郝孝德、刘黑闼、杜彦冰、王润四大豪帅为首的平原义军;还有一部分则活跃在河北的渤海郡,渤海郡东临大海,北接河间,西连平原,南部隔大河与齐郡相望,鱼盐之利非常丰厚,而盐属专卖,地方豪强为与官府争利,积极走私,黑白两道因此冲突激烈,这也是渤海起义军蜂拥而起的主要原因之一,其中聚集在渤海南部豆子岗一带的刘霸道、李德逸、孙宣雅、石秕闺势力最大,而聚集在渤海北部盐山一带的格谦、高开道、张君立等豪帅亦是实力不俗。 联盟渡河之后,主要合作对象是清河义军。清河义军也是一个松散联盟,其中张金称、张金树兄弟实力最强,而李风云见到的这个小帅王安,则是清河郡临清县的一个地方豪强,手下有近千人马,因与张氏兄弟实力悬殊太大,只能唯张氏兄弟马首是瞻。 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清河义军不但屡剿不平,反而不断的发展壮大,而在今年圣主东征期间,清河义军对横穿其境内的永济渠,同样是采取了有节制的掳掠策略,这其中值得推敲的东西就多了。入冬后,左翊卫将军段达戡乱河北,首要目标便是清河郡,其名义上是剿杀永济渠两岸叛军,但实际上却是针对清河的豪门世家而来。 河北豪门世家众多,二三流乃至低等贵族不胜枚举,其中北部贵族以博陵崔氏为首,中东部有赵郡李氏为鼎柱,南部则有清河崔氏为大旗。现如今,赵郡李氏已风光不再,正在走“下坡路”;博陵崔氏频遭打击,看似风光,实际上危机四伏,步履艰难;唯有清河崔氏,占了皇亲国戚的光,尤其在圣主登基之初根基不稳的关键时刻,倾力相助,收获颇丰,这使得他们在河北三大贵族集团中,权势最为庞大,因此也成了山东人与关陇人激烈对抗的选锋军。 河北义军里实力强大的清河义军、平原义军、高鸡泊义军和渤海义军都集中在永济渠以南,都在河北南部,都在过去一年里屡剿不平,其背后原因也就呼之欲出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河北南部贵族集团理所当然成了关陇人首要打击目标,而以清河崔氏为首的河北南部贵族夷然不惧,猛烈反击,尤其在祭出了“义军”这把锋利的战刀之后,政治上的斗争就更加血腥而残酷了。 段达气势汹汹而来,直奔永济渠,屯兵于清河、平原和信都三郡交界处的长河、漳南一带,依靠由永济渠源源不断运送而来的粮草武器,指挥大军向永济渠南北两岸的高鸡泊、清河和平原三股义军发起了攻击。平原义军不敢挡其锋锐,率先撤向豆子岗,与豆子岗义军合兵一出,伺机反击。高鸡泊的高士达和窦建德亦不敢与官军正面作战,果断东撤,沿着漳水河逆流而上。 段达衔尾追杀,率军进入清河郡,以剿贼为名,对涉嫌“通贼”的地方贵族富豪大开杀戒。 清河人勃然大怒,张金称、张金树兄弟在他们背后支持力量的敦促下,联手高鸡泊义军,毅然在宗城一带与官军交战,首战告负。义军果断改变策略,化整为零,充分利用自身优势打起了游击战,双方随即陷入僵持,但二次东征在即,京畿卫戍军随时可能北上,形势对义军来说非常不利。 就在此刻,李风云率鲁西南义军联盟渡河北上,进入了河北战场,按道理这对河北义军来说应该是一个好消息,但李风云却从王安的脸上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喜悦,只看到了紧张和不安。 王安紧张什么?又为何极度不安? 李风云和他所领导的鲁西南义军,现在可是声名显赫,但这个“名”是恶名,恶名昭彰。原因很简单,今夏李风云率军杀进中原,正逢河南大旱,民不聊生之时,一方面是难民无数,饿殍遍野,一方面是攻城拔寨,烧杀掳掠,其结果可想而知。东都和地方郡府正好有借口不予赈济,而地方上的贵族官僚即便有心救助,也无能为力了,面对义军的攻击,能逃得性命就算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上挣扎在生死线上的难民?难民就更可怜了,在天灾**之下,唯有逃离家园才有一线生机,但逃生之路太长了,逃生路上的危险太大了,于是伏尸遍野,生灵涂炭。 河南生灵涂炭的罪名是谁的?当然不是圣主和东都的,也不是地方官府和官僚们的,理所当然是李风云和义军联盟的。 这是个讯息传递十分落后的时代,这个时代的舆论都控制在官府和官僚们手上,控制在有知识有文化的士族们手上,而以他们的立场和观点,李风云和他的义军联盟当然是罪行累累,罪大恶极,罪无可恕,于是短短时间内,普天之下,白发贼李风云和他领导的军队就恶名昭彰,人所皆知了。 事实上如果李风云没有杀进中原,没有祸乱河南,河南灾民的死亡人数或许会更多,因为李风云在西征过程中,裹挟了多达百万计的灾民,打开了一座座粮仓,最后冲到了通济渠,而这些冲到通济渠的灾民最后都陆续抵达了富裕的豫州,得到了颖汝贵族富豪们的救助。如果没有二次东征,这些灾民中的一部分可能正在返回家园,以便“备战”春耕,为更多的人返回家园做好准备,但目前看来,这已成了奢望。 东都和地方官府为了筹措二次东征所需要的钱粮和徭役,会无情地榨于河南地区最后一滴血液,会对富裕的颖汝地区“大开杀戒”,所有挣扎活下来的河南人都将成为二次东征的鲜活“祭品”。好在东都和河南、颖汝两地的地方官府,早把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罪责都推给了李风云和他的军队,早已没了“杀人”的顾忌,反正在官方的宣传中,那些河南人早已死在了李风云的屠刀之下。 李风云就是杀人魔王,就是现实版的阿修罗,所以,对于李风云和义军联盟的到来,王安害怕很正常。 目前清河人还能控制永济渠以南的局势,但随着李风云的出现,随着可以预见的大规模的烧杀掳掠,随着地方官府与地方势力之间的矛盾彻底爆发,随着关陇人和河北人展开正面的血腥厮杀,永济渠以南的局势必然失控,而河北人在今日局势中处于劣势,局势一旦失控,首当其冲遭到打击的就是河北人,尤其是清河义军,必然会成为东都和河北豪门政治妥协的牺牲品。 而让王安极度不安的则是李风云突然闯入河北的目的。据他所知,李风云正在徐州与齐王杨喃激战,怎么突然间就到了河北?是在徐州打了败仗,被齐王杨喃一口气追到了河北,还是打了败仗后无法立足鲁西南,不得不败退河北?当初齐郡的王薄就是如此,被张须陀打得无处藏身,最后不得不败逃河北。但王安已经看到了李风云的军队,那是一支士气高昂、精神抖擞的军队,一支全副武装、杀气凛冽的军队,一支被他的斥候误以为是来自东都卫府的精锐之师,一支怎么看都不像是打了败仗的军队,所以,王安仅凭直觉便可以断定,李风云此刻出现在清河,出现在永济渠战场上,肯定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双方寒暄几句后,王安硬着头皮,鼓足勇气,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道,“将军渡河北来,意欲何为?” = 第两百九十四章低调 李风云对王安的心思一清二楚,但他无意解释,解释了王安也不会相信。 此次联盟北上的目的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知道真相,而知道真相的人也不会说出来。自古以来屁股决定脑袋,地位决定思想,同样一件事,所处位置不同,看法也就截然不同,比如看风景,站在山脚和站在半山腰,所见风景肯定不一样,到了山顶上俯瞰,风景又是一变,而站在高处的人,若是把自己所见告诉了站在低处的人,低处的人因为没有亲眼目睹,即便能接受风景不一样这个事实,却无法在脑海中描绘出真实而清晰的画面,所以基本上就是鸡同鸭讲,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讲。 以王安在河北的地位,就相当于站在山脚下看风景,目光十分局限,根本看不到隐藏在东都政局背后复杂的利益博弈,这从他的言辞中便能看出来,如果他眼界宽一些,看得远一些,他就不会以一个普通人的立场来揣测李风云进入河北的目的,更不会担心自己因为李风云的出现而利益受损,相反,他会想方设法借助李风云的力量,来为河北人、为清河义军和为自己谋取最大利益。 “某来的目的很简单,趁火打劫,乘着你们和官军激战于永济渠两岸,无暇他顾之际,劫掠永济渠。” 王安问得直白,而李风云的回答更直白。 事实上单纯从军事角度来说,李风云此刻北上还真是趁火打劫,只是现在永济渠已经封冻,南来北往的船只早已难觅踪迹,劫掠永济渠不过是一句敷衍之辞而已,真正要劫掠的对象肯定是河北人。大河北岸一线的郡县因为连续受灾,不但田地荒芜,仓廪空竭,就连人烟都非常稀疏,灾民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在义军队伍里靠掳掠为生,而这一情况李风云不可能不了解,大河南岸的现状实际上比北岸更严重,由此推断,李风云若想达到目的,必定要大踏步北上,越过永济渠,在永济渠北岸富裕地区大肆掳掠。 王安得到了自己所需要的答案后,心情愈发沉重,稍稍迟疑了片刻,继续问道,“将军对当前河北局势可曾了解?” 李风云拱手为礼,“愿闻其详。” “左翊卫将军段达现在就在清河郡,正在宗城一带与我们交战。”王安倒是坦诚,把清河义军所面临的困境一五一十详细述说,末了他终于说出了心中所想,“据传,段达已经下令,务必在年底前击败我们,而东都极有可能增兵河北,我们有覆灭之危,一旦我们清河义军打败了,将军是否还能独善其身?是否还有机会撤回齐鲁?” 王安终究还是壮着胆子,向李风云提出了“合作”意向。 李风云是当今中土第一叛贼,“恶名昭彰”,他所率的鲁西南义军联盟亦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向披靡,其实力肯定超过了“韬光养晦”的清河义军,而从渡河北来的联盟军队的士气来看,他们即便没有在徐州击败官军,亦全身而退了,所以清河人与这样一支强悍军队为敌实为不智,再说目前局势下,清河义军已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若想逆转局势,唯有与李风云合作,但前提是,李风云必须愿意与他们合作,为此,清河人肯定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李风云笑了起来,问道,“这是你个人的意思,还是你们张帅的意见?” 李风云当然要寻求合作了,只是他与河北豪帅之间没有任何信任基础,大敌当前,双方建立合作关系的确容易,但是否能真正合作,一致对敌,难度就大了,所以他叫李安期、李思行十万火急赶赴豆子岗,请河北鸿儒刘炫出手相助。以刘炫的身份地位和影响力,足以在双方之间建立一定程度的信任,这样双方的合作才有成效,才能联手与官军作战,否则李风云也不敢轻易上阵厮杀 然而,李风云至今没有看到刘炫其人。按道理,如果刘炫愿意出手相助的话,必定会以最快速度赶赴清河,向清河义军首领们解释李风云北上增援的原因和目的,以便在双方之间建立最基本的信任,而此刻出现在李风云面前的王安,也就不会表现得如此的紧张和不安,甚至都不敢大胆提议合作,所以李风云估猜刘炫并没有痛痛快快的答应此事,可能尚在考虑之中,毕竟他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就算因为东都的政治打击而“落魄”不堪,但他有自己的思想,对天下大势和东都政局有自己的看法,有儒林泰斗的尊严和节操,即便为了生存而不得不“亲近”为贼的学生们,与贼为伍,不过他肯定要坚守自己的底线,绝不会让自己的一世英名付之流水,更不会让自己在历史上留下千古骂名。 李风云有些失落,但他能理解,此事他的确一厢情愿了,以他的年轻和显赫“贼”名,做为中土儒林泰斗的刘炫,又岂肯自降身份,以一世英名为代价,辅佐相助?对老迈的刘炫来说,他留在这个世上的时间已屈指可数,以儒林泰斗的身份死去,留在历史上的是荣耀,而以叛贼的身份死去,留给后人的只有无尽屈辱,所以刘炫的选择不问可知。 但是,李风云还是祈盼出现奇迹,在他的记忆里,河北即将迎来戡乱**,血雨腥风即将席卷燕赵大地,高士达、张金称、格谦等河北豪雄都将在官军的攻击中死去,窦建德、郝孝德、刘黑闼等河北豪雄虽然从死人堆里杀出了一条血路,很快就卷土重来,但连绵战火中,生灵涂炭不可避免,不计其数的河北人死于非命,而儒林泰斗刘炫就是其中之一,在饥寒交迫中凄惨死去。李风云试图挽救刘炫的生命,试图改变刘炫的命运,因为他知道历史的轨迹,他知道刘炫只要坚持活下去,只要在痛苦中煎熬个两三年,他就能迎来一个新时代,迎来自己最后的辉煌。 李风云的愿望是好的,但现实就是现实,刘炫对未来一无所知,当然不会糊涂到失去理智,急吼吼地跑到李风云身边自甘堕落,做个人人得而诛之的“老贼”。没有刘炫从中斡旋,而博陵崔氏和赵郡李氏因为李风云的行动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自上而下的给予暗中“照拂”,李风云与清河义军之间的合作自然就充满了风险。 王安迟疑着,犹豫着,最终还是选择了说实话,“清河公尚不知道将军已渡河北来。” 清河公是张金称自封的,高鸡泊的高士达就自封东海公,平原郝孝德自称平原公,豆子岗的刘霸道自封渤海公,而渤海豪帅孙宣雅更加了不得,自称“齐王”,但“王”也罢,“公”也罢,都是爵位,还算韬光养晦,有自知之明,不敢光明正大的宣告自己有篡国之野心。而对东都来说,只要不称“天子”,不自封“皇帝”,没有公开建国,都算内部矛盾,都还在可以忍受范围内,反之,就是公开篡国,就是公开与朝廷、与杨氏大隋为敌,那便是罪无可恕,要以雷霆手段予以坚决、无情、血腥的镇压,决不手软。 相比较起来,李风云做为中土第一贼,反而是最低调的,既不称“王”,也不封“公”,就自封了“大总管”的官职,公开宣扬的造反目标也不是篡国,也不是反皇帝,反朝廷,而是针对东征的“反重赋,反徭役”,说白了就是官府“强取豪夺”,平民百姓活不下去了,官逼民反,而这个造反的理由可谓是低调的不能再低调了。 这在政治上给了东都最大的回旋余地,这绝对属于人民内部矛盾,是可以招安抚慰的对象,完全没必要赶尽杀绝,而齐王杨喃和关中韦氏当初之所以敢于冒险与李风云秘密接触,这也是原因之一。圣主返回东都后虽然诏令剿杀李风云,却始终没有把江都军队调入戡乱战场,其中也有这方面的考虑,毕竟李风云的造反口号是可以利用的,地方官府在执行中央政令的时候花样百出,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而贪赃枉法、中饱私囊者更是比比皆是,所以一旦利用好了,可以有效打击政治对手。 李风云以政治上的低调,换来了他在军事上的节节胜利,联盟实力在短短时间内发展到如此地步,与这一策略息息相关。但李风云低调,不代表其他造反者也这样低调,而其他造反者的“高调”,必然与李风云的“低调”策略产生冲突。比如河北豪帅们不是“王”就是“公”,侯爵更是“满天飞”,帐下都是大将军、将军,而李风云不但没有自封爵位,甚至连官职称谓都刻意避开了品级显赫的大将军、将军,而是选择了相当“务实低调”的总管,那么双方在合作的时候,仅仅在称谓这些不起眼的小细节上就形成了反差,实力强大的自称总管,实力弱小的反而称王称公,这不是沐猴而冠虚有其表吗?这不是明摆着打人脸,给人难堪吗? 果然,听到王安称呼张金称为“清河公”,李风云的笑容里立刻便多了一丝玩味,眼里更是难以自制的掠过一丝嘲讽,而王安看到李风云的鄙夷之色,神情顿时难堪起来,面色羞赧,下面的话竟不知如何说了。 = 第两百九十五章豪帅王安 “某的目标是永济渠。”李风云并没有为难王安,很快给了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某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而回。王帅若能助某满载而归,某愿与王帅携手抗敌。” 这句话等于明确告诉王安,我肯定要回齐鲁,不会滞留河北,不会与你们争夺有限的资源,亦不会把东都的注意力长久吸引在河北,给你们的生存发展带来危机,但前提是,此次渡河北上,我必须满载而归,如果你们愿意帮助我满载而归,我理所当然帮助你们击败官军,互利互惠,互帮互助,各得其利。 王安听得这话,精神顿时为之一振。李风云跑来乘火打劫尚可忍受,反正大家都是造反的,劫掠的都是官府,都是官军剿杀的对象,危急时刻尚有联手抗敌的可能,但怕就怕李风云赖着不走,而今夏李风云祸乱中原,劫掠通济渠,威胁京畿,已成为众矢之的,可想而知今冬他在鲁西南战场上必遭官军四面围杀,有覆灭之危,一旦他在蒙山无法立足了,跑来河北“抢地盘”,以李风云胆子之大,手段之狠辣,永济渠两岸必定烽火连天,这对河北人来说就是个噩梦了。 “将军若想劫掠永济渠,首要之务便是击败段达。”王安也不试探了,直言不讳,直奔正题。 李风云笑了起来,对王安的“直爽”有些意外,不禁仔细打量了他几眼。坐在对面的王安大约三十岁左右,身材健壮,相貌端正,半尺长的浓密胡须梳理得颇为齐整,这使得他看上去有几分书卷气,倒是让人想像不到此子竟是一位杀人越货的水上悍卒。 “段达?”李风云摸着颌下短须,一语双关地问道,“王帅的意思是,某与你联手对抗段达?” “将军误会了。”王安吃了一惊,急忙摇手解释。他在清河义军队伍里不过是一股较小力量,唯张金称马首是瞻,哪敢单方面与李风云谈合作?如果李风云有意单独与他合作,那就是挖坑“陷害”他,蓄意挑起他与张金称之间的矛盾,反之,若李风云与张金称,或者与高鸡泊的高士达、窦建德结盟,那就是与清河人合作,义军方面的实力会有一个飞跃,会大大增加逆转河北局势的可能性。 “在你看来,双方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形成合作?”李风云追问道。 如果以王安为“中间人”,让王安充当双方合作的斡旋人,可以预见,以王安的身份地位和影响力,在短短时间内,双方根本不可能建立最为基本的信任,甚至适得其反,误解会更大,矛盾会更激烈,甚至爆发正面冲突,那就与李风云的愿望和目的背道而驰了。另外,兵贵神速,义军这边如果因为合作问题耽搁了时间,让官军提前做好了应对准备,义军必然会失去最佳战机,对扭转当前战局极其不利。 王安明白李风云的意思,想了片刻后,欲言又止。 此事不是很麻烦,而是相当麻烦。以他在清河义军里的身份地位,他没有资格做张金称的“主”,尤其与李风云合作对抗官军这等大事,实际上他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至于高鸡泊方面,他更连说话的地方都没有,只能通过张金称来“沟通”,但张金称与高士达、窦建德的关系非常紧张,两家义军一个在永济渠北岸,一个在永济渠南岸,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然而大家同在清河地面上,背后有共同的贵族集团,利益怎么可能分得一清二楚?所以矛盾一直很激烈,在段达围剿高鸡泊的时候,张金称明知唇亡齿寒也不出手相助,隔岸观火,而后来为局势所迫双方联手后,两家都要保存实力,都不愿冲在第一线厮杀,结果只能“化整为零”去打游击,任由官军猖狂。现在李风云从齐鲁而来,两家对峙变成了三足鼎立,局面更复杂了,虽然李风云有意结盟合作,但其他两家呢?清河自家兄弟之间都互不相任,都不能齐心协力一致对外,又岂能信任一个外来人,与一个外来人合作对敌? 王安左右为难,心中不安情绪更为强烈。很明显,李风云很了解河北义军,也知道清河人内部的矛盾,所以敢于此刻渡河北来趁火打劫。现在清河人腹背受敌,兄弟们之间是否会搁置前嫌,携手抗敌?王安没把握,实际上根本不抱希望,如此一来,他就不得不在告之张金称的同时,先与李风云合作,先把李风云引到永济渠战场,让李风云与段达先打起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一计策肯定是正确的,但问题是李风云是否会睁着眼睛上当?王安打算试一试,毕竟李风云是“过江龙”,抱着“捞一票”就跑的念头,而清河人占有天时地利人和,优势很大,李风云若想实现掳掠永济渠之目标,满载而归,就必须妥协让步,否则白跑一趟太不划算了。 “正如将军所预料,目前这种危局下,你我双方若想赢得信任需要时间,若想达成合作就更需要时间,但战局瞬息万变,而将军若想在大河解封之前完成劫掠永济渠之目标,时间亦很紧张,所以…”王安踌躇不安,忐忑问道,“将军是否有意先行进入永济渠战场?” “这说明某没有误会你的意思。”李风云笑道,“你还是想单方面与某合作,先把某引到永济渠战场,让某先与段达打起来,打个两败俱伤,这样你们清河人就能渔翁得利了。” 王安暗自惊凛,但脸上佯做苦色,两手一摊,“将军若有妙计,某愿遵从。某实力弱小,能帮助将军的实在有限,但只要力所能及,必一往无前。” 李风云一笑置之,无意继续争论。正如王安所说,他的实力太弱,能力有限,能做到事情太少,指望他帮助不了联盟什么忙,一切还得靠联盟自己。 李风云抬手指向地图,“你可知张金称现在在哪?高鸡泊的高士达、窦建德又在何处?” 王安摇头,“具体位置某不知道,但据某的估猜,清河公张金称)应该率其麾下主力游走于城一带,这样他既可以攻打永济渠,亦可以撤至平原郡,再加上平原公孝德)的有力支援,可谓进退无忧,而东海公及其主力应该潜匿在经城、巨鹿一带,如此进可以直杀高鸡泊,退可以上太行山,与邯郸杨公卿联手抗敌。” 李风云微微皱眉,想了片刻,问道,“段达在哪?” “清河城。” 清河城是清河郡的首府,位于永济渠北岸,距离高鸡泊和张金称义军活跃地县不过一百余里。 “如此说来,目前以清河城为中心的百余里范围内,义军已基本上全部撤离。”李风云若有所思地说道。 王安点了点头,“段达和他的主力大军都在清河城,将军若想劫掠永济渠,就必须杀到清河城,击败段达。” 李风云微笑摇头,“永济渠封冻了,南来北往的船只踪迹全无,某劫掠甚 王安也笑了,“将军的目标就是永济渠,可见永济渠上当然有将军劫掠之物。” 李风云的笑容更甚,他意味深长地望着王安,眼里掠过一丝令人惊悸的冷森,“永济渠上有某的劫掠之物?你看到了?既然你看到了,可见那也是你的目标。”旋即李风云语气一缓,语调更为低沉,“抑或,那是你们清河人的共同目标。” 王安的笑容凝滞了,从李风云那白发飘散近乎妖异的面容上,他看到了杀气,让他窒息的杀气。 “将军切莫误会。”王安急忙说道,“即便那是清河人的目标,但双方实力悬殊太大,想归想,却没有动手的能力,再说,谁能想到,将军会突然从蒙山飞跃到永济渠?” 李风云稍加沉吟后,微微颔首,“所以,你看到某后,便动了心思,试图利用某,借助某的力量为你们清河人谋利。” 王安再度摇手,“某绝无利用将军之心,只是目前河北形势如此,将军一来,一股强大力量从天而降,因势利导之下,将军的目标必然与清河人的目标殊途同归。” 李风云冷笑,“那某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当某在你的引导下,猛攻段达,把段达诱离清河城之后,高士达和张金称是否会突然从永济渠南北两岸杀出,给段达以致命一击?” 王安本待一口否决,但蓦然想到李风云既然已经有了目标,并且已经想到这个目标同样是清河人的目标,那在攻击过程中必然要与清河人合作,否则就算他凭借一己之力,击败了段达,攻克了目标,之后必然与“黄雀在后”的清河人大打出手,这显然对李风云不利,所以李风云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很明显,他不信任清河人,亦不想在击败段达后与清河义军为敌,为此,他需要自己的配合。 王安权衡了一下利弊,断然说道,“唯将军马首是瞻。” 李风云要的就是王安的承诺,就是王安的无条件配合,他断定王安为了自身的发展壮大,必然要豪赌一次。 = 第两百九十六章段达的困境 第两百九十六章段达的困境 左翊卫将军段达最近情绪很低沉,很郁闷,不是因为恶劣天气阻碍了剿贼,而是因为河北人掣肘戡乱的动作越来越大,某些人甚至肆无忌惮了,有公开撕破脸的趋势,这让态度强硬的段达意识到永济渠危机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日益严重了。 圣主调他来河北剿贼不是要恶化形势,而是要稳定形势,以确保永济渠的畅通无阻,戡乱剿贼不是目的,只是一种手段,是要逼迫河北人在政治上作出妥协。然而,从目前河北局势来看,段达并没有很好地贯彻圣主的意图,他把目的和手段混淆了,以至于距离目标越来越远,如果再不及时予以补救,必然会影响到二次东征的顺利进行。 段达试图与河北人“沟通”,但以清河崔氏为首的,永济渠两岸的各等贵族,根本不鸟他这个以军功崛起的河西新贵,很多名士更是视其为蛮夷,极尽鄙夷之能事,言辞间更是刻薄恶毒,结果可想而知,双方不要说“沟通”了,就连坐在一起的机会都寥寥无几,即便坐到一起了也是不欢而散。 段达陷入了两难之窘境。继续剿贼,贼都逃之夭夭了,河北贼们根本不给他围杀的机会;继续以剿贼为名打击地方势力,则直接激怒了河北贵族集团,愤怒之下的河北贵族们于脆撕破脸,借助“河北贼”这把锋利的刀,进一步恶化局势,以其人知道还治其人之身,直接把段达推到了悬崖边上。 段达怎么办?武的不行,文的也不行,河北人软硬不吃,段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局势一天天恶化,束手无策。 就在段达长吁短叹、愁眉不展之际,武贲郎将赵十住匆匆赶来,向段达禀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临清贼王安正沿着永济渠南岸,向清河城急速推进。 段达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是河北人的“陷阱”。 临清贼王安在河北诸贼中,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一般都跟在清河贼张金称后面混,是张金称的小跟班。现在张金称躲到大河边上去了,却让之前一直躲躲藏藏的王安跳出来,主动挑衅官军,这明显就是诱饵,是河北贼的诱敌之计。只是,让段达奇怪的是,这都下雪了,进入隆冬了,很快就要过新年了,河北贼难道还要集中主力,与官军硬碰硬的打上一战?河北贼哪来的自信和勇气?抑或,河北贼背后的那些“黑手”们,又要玩弄什么玄虚,以便对东都的政治对手们展开凌厉反击? 段达思考良久,寻找不到答案,于是抬头望向赵十住,问道,“斥候可曾探明,临清贼来了多少人?” 赵十住也是河西新贵,正值壮年,正是雄心勃勃于事业的年纪,而去年的东征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惜,命运乖蹇,他不但寸功未立,还差点死在了辽东城下,侥幸的是,他因伤没有参加远征平壤一战,否则就算他没有死在萨水,亦难逃牢狱之灾,也算因祸得福了。 赵十住抱着双臂站在地图前,不屑地撇撇嘴,“斥候禀报,临清贼裹挟了数万平民,还有数百辆满载货物的大车,急行而来,看上去声势不小,似乎有攻击清河之势。”赵十住转头看了段达一眼,冷笑道,“攻击清河?临清贼不自量力到了如此地步?” 段达深有同感的点点头,“临清贼为何要自寻死路?谁逼着王安自投罗网?目的又是什么?” 赵十住嗤之以鼻,摇摇头,没有深思探究的念头,既然来送死,那就帮忙送上一程,何必想那么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三千幽州精锐之师,还怕了河北这群乌合之众?来多少,杀多少。 “东都可有什么新消息?”赵十住转移了话题,“圣主和中枢是否已经决策发动二次东征?” 对赵十住这个较为纯粹的军人来说,二次东征非常重要,不但要洗雪前耻,重建卫府军的崇高声望,更要开疆拓土,建功立业。今年的东征虽然失败了,高句丽人打赢了,但高句丽弹丸小国,一年的战争足以彻底摧毁它的国力,高句丽已经没有能力继续与中土抗衡,继续把战争进行下去了,所以二次东征对中土大军来说,绝对是摧枯拉朽,势不可挡,因此不要说赵十住这些卫府统帅们积极要求二次东征,圣主和中枢也是急不可待。第一次东征失败只能说是“奇迹”,但奇迹不可能一次次发生,所以二次东征的胜利铁板钉钉,趋之若鹜者当然不可胜数。 段达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难当初圣主决策东征,朝堂上的反对声音就很大,现在东征大败,落人口实,授人以柄了,反对者就更多,也更为理直气壮了,而更严重的是,如此多的卫府统帅突然因罪入狱,不但沉重打击了军队士气,影响到了军心,混乱了军队,还进一步恶化了圣主和卫府之间的关系,双方矛盾因此变得更深,根本就没有缓解的可能,这种恶劣局面下,二次东征并不值得期待。” 赵十住缓缓转身,目含深意地望着段达,欲言又止,但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段达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他并不看好二次东征,无论是围绕着这一决策在东都所进行的激烈博弈,还是卫府军第二次踏上远征高句丽之路,他都不看好。赵十住有心驳斥,但突然想到了圣主的奖惩不公。圣主重赏来护儿和他所统率的水师,却严惩于仲文和其所统率的陆路远征军,结果是灾难性的,尤其于仲文的悲愤而死,对朝野上下卫府内外的冲击太严重了,一定程度加剧了灾难所导致的后果。 圣主为什么要重赏来护儿和水师?为什么要颠倒黑白,公然把水师在平壤的惨败说成是一场悲壮的胜利?为什么要罔顾事实,非要把罪责变成功劳?难道朝野上下都是睁眼瞎?难道卫府内外都不知道平壤大败的真相? 赵十住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来护儿独自攻打平壤是奉了圣主密诏,就算来护儿和水师绝对忠诚于圣主,就算来护儿把对圣主的忠诚置于国祚、军队和个人利益之上,就算圣主要庇护来护儿,要维护忠诚于自己的股肱,也没有必要做在表面上,做得如此拙劣,做得天怒人怨吧?以圣主的智慧,以圣主高超娴熟的政治手腕,为什么出此昏招?为什么非要做害人害己、害国害军,一点好处都没有的事?圣主完全可以做得“委婉”一点,先惩罚来护儿和水师,再寻个机会、找个借口让他复出,就算天下人都知道圣主在做假,但这个“假”必须做,以维护公正和法度的尊严,维护每个人心目中那座道德的圣堂,如此即便有所损害,也能把损害降到最低。如此简单浅显的道理,垂髫幼儿都知道的事情,为什么圣主不知道? 赵十住想知道答案,他和段达同出河西,关系不错,而段达是圣主的亲信爱将,应该知道一些圣主的秘密,但此事太敏感了,不论是知道答案还是不知道答案者,都避而不谈,都讳莫如深,都蓄意远离。 实际上答案很简单,军方反对派以东征大败狠狠打了圣主一个大巴掌,把他打得鼻青脸肿,打得权威丧尽,圣主岂能忍下这口气?于是狠狠地一个巴掌打了回去,打得军方反对派轰然倒地,死伤殆尽,而军方反对派的全军覆没,等于拱手送给了圣主完全控制卫府、控制军方的机会。 集中军权是圣主的目标,东征大败不但给了圣主集中军权的机会,也给了他集中军权的理由,如果他依旧不能集中军权,他拿什么保证第二次东征的胜利?这就是一个自相残杀的过程,代价是二十万远征将士的阵亡,所以这个答案很残酷,很血腥,怵目惊心,赵十住无法接受,也不愿接受。圣主贪婪残忍,卑鄙无耻,军方反对派何尝不是如此?圣主无视事实,罔顾法度,奖惩不公,肆意践踏公平公正,毫不留情的摧毁了律法、道德和良心的底线,军方大佬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是亘古不变的自然规则,而维持这个规则的就是道德,就是法度,不论是劳心者还是劳力者,都要遵从道德,恪守法度,一旦他们抛弃了道德,凌驾于法度之上,恣意妄为,则规则丧失,劳心者治不了人,劳力者亦不甘心被治,于是天下必然大乱。 今日大河南北愈演愈烈的乱局,是不是天下大乱的前奏?是不是国祚崩亡生灵涂炭的征兆?赵十住不敢想,越想心中的不祥念头越是浓烈,于是他再一次转移了话题,“如何剿杀临清贼?” “静观其变。”段达捻须叹道,“此次我们的戡乱目标不是杀人,亦不是滥杀无辜,而是永济渠,但河北人至今没有妥协的意思,事情越来越难办了。 “不杀?”赵十住冷笑,“不杀个血流成河,河北人岂肯妥协?” 段达摇摇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看看局势发展再做定夺。” = 第两百九十七章螳螂失策 在官军的密切关注下,临清贼王安不但没有惊慌,反而前进得更快了,数万拿着棍棒、衣衫褴褛的乌合之众,乱哄哄的沿着永济渠南岸大堤急速行进,然而出乎官军的预料,王安并没有渡渠攻打清河城,而是快速通过了清河城外围防线,继续向东北方向而去。 这下段达估计到临清贼的目标了,王安要打侯城。 侯城位于清河城东北方向几十里外,是清河城周边地区的重要卫星城之一,也是清河郡的官仓所在,同时也是段达所率戡乱大军的粮草辎重囤积之处。 侯城是清河二等贵族侯氏的本堂所在,其前身是侯氏家族的坞堡,做为一座乡镇级别的城池,官方在扩建中的投入十分有限,城池谈不上高大坚固,防御设施也相对简陋,戍卫力量也主要靠以侯氏宗团为主的地方武装。 在过去一段时间里,河北叛乱迭起,尤以永济渠两岸为甚,但无论是近在咫尺的高鸡泊诸贼,还是相对较远一点的清河张金称、平原郝孝德等贼帅,都没有主动攻击过侯城,其原因不言自明,侯城是清河侯氏的地盘,打侯城就是打清河侯氏,抢侯城的官仓实际上就是抢清河贵族富豪们的私藏,这不是自己人打自己人、自家抢自家吗? 此次段达进入清河戡乱,之所以把大军的粮草辎重放在侯城,一则侯城是永济渠沿岸重要的仓储之地,便于大军接收从东都运送来的物资,其次一旦大军粮草供应出现了问题,可以就近依靠清河官仓及时补充,第三个目的就很阴险了,段达有意把侯城当作了“诱饵”,在侯城设了一个“陷阱”,假如河北人为了击败或者驱赶他,有意让清河侯氏与河北诸贼里应外合,把他的军需和清河官仓洗劫一空,则正好给了他一网打尽的机会,如果谋划得当再加上运气好一点,他不但可以重创河北诸贼,还能乘机打击清河侯氏,并以此为要挟,迫使河北贵族们不得不低头,不得不妥协。 但段达的这个谋划一直没有成功,诱饵和陷阱都没有发挥作用,哪料到就在他无计可施的时候,河北人终于还是忍不住,“上钩了”,临清贼王安带着数万贼军一头跳进了段达所设的陷阱。 赵十住喜形于色,以最快速度改变部署,传令各府团做好战斗准备,只待段达一声令下,便急速赶赴侯城,给叛贼以致命一击。 段达忧虑不安,他感觉战局有蹊跷,有很多不正常的地方。 临清贼王安在河北诸贼中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实力较弱,一向都是躲躲藏藏,从不与官军正面接触,这次却一反常态,像打了鸡血般张牙舞爪,一路叫嚷着,唯恐官军不知道似的,急吼吼的跑去打侯城,这根本就不是谨小慎微的王安于出来的事。事出反常即为妖,这里肯定有玄机。 赵十住看到段达始终愁眉不展,一副心事重重,忧心忡忡的样子,便笑着问道,“明公是否担心河北人看穿了我们设在侯城的陷阱,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利用临清贼王安攻打侯城来将计就计,反过来给我们挖个陷阱? 段达微微颔首,低声说道,“我们并没有确切证据证明,斥候探查到的高士达、张金称诸贼的动向,准确无误。这里是河北,河北人为了对付我们,贵族官僚与叛贼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无所不用其极。对我们来说,真正可怕的并不是叛贼,而是河北贵族官僚,如果他们阴谋在侯城给我们以重创,我们是否有把握将计就计,反过来给他们以沉重一击?” 赵十住望着段达,暗自腹谤,如此优柔寡断,患得患失,岂能胜任一军之统帅?值此关键时刻,就应该杀伐决断,没必要想得太多,想多了反而坏事,举棋不定,无所适从,只会贻误战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赵十住笑道,“明公是否担心进入侯城战场后,突遭高士达、张金称诸贼的前后夹击,陷入腹背受敌之困境?” 段达沉默不语,但从其脸上凝重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的确有这样的担心。 “明公为何高估叛贼的实力?”赵十住奇怪了,“虽然之前叛贼闻风而逃,有意避开了我们的锋芒,但后期我们曾在宗城一带与高士达、张金称诸贼交过手,叛贼实力太差,不堪一击啊。退一步说,就算叛贼们为了保存实力,在战场上有所保留,但侯城一战,天寒地冻,在如此恶劣天气里作战,我们的优势会更加明显,双方实力差距会更加悬殊,我们依旧有绝对把握击败叛贼。当然了,战场上的叛贼人数可能远远超过我们,但那些都是拿着棍棒铁耙衣不蔽体的农夫,都是饥寒交迫、奄奄一息之徒,根本改变不了双方的实力对比,所以就算高士达、张金称诸贼做了‘黄雀,,也飞到了侯城战场,然而终究是赢弱不堪之辈,不但逆转不了败亡命运,反而拱手送上了大好头颅。” 段达摇摇头,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谨慎一些好。东征之前,我们可曾把高句丽人放在眼里?结果如何?水陆两军三十六万将士攻打平壤,就算攻克不了城池,也不至于大败而归,但事实是,二十万将士战死沙场,埋骨他乡,所以……”段达神情严肃的望着赵十住,以非常郑重的口气说道,“阴沟里翻船,翻一次都不可原谅,更不要说翻两次了,尤其现在东都政局动荡不安,二次东征箭在弦上,如此关键时刻,我们如果大败于河北戡乱战场,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知道将给圣主带来多大的困扰和被动吗?知道它将进一步恶化东都政局,影响到二次东征的决策吗?” 赵十住当即闭紧了嘴巴,虽然他心里对段达这种杯弓蛇影似的过度谨慎十分不屑,但段达位高权重,所思所虑都是东都政治,就连侯城这种不值一提的小战斗,段达都把它提到了政治高度,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你是一军主帅,你说怎么打就怎么打。 “你带主力先行,某随后跟进,但你切记,不要急于进入侯城战场。”段达郑重告诫赵十住,“一定要徐徐缓进,要静观其变,要看清楚战局再出手。 “临清贼王安突然攻打侯城的背后肯定有玄机,河北人的目标肯定是我们,所以这一仗的原则是以不变应万变,先立于不败之地,始终掌控主动权,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走,总之一句话,宁愿撤离清河战场,宁愿背上戡乱不利的罪名,也不能打败仗,不能损兵折将。这是我们的底线,也是圣主和卫府的底线,超出了这个底线,我们就有性命之忧,头颅必然难保。” 赵十住暗自惊凛,态度这才有所转变,由原先的骄狂变得谨慎了。河北叛贼是不可怕,可怕的是河北贵族,如果河北贵族在背后下黑手,就算自己有三千幽州精锐的强悍实力,恐怕也要挨上一刀,血流如注。 很快,从侯城就传来消息,临清贼王安包围了侯城,并在第一时间发动了攻击,侯城求援。 赵十住雷厉风行,即刻率军出发,但急行三十里后便停下了脚步,做出观望之态,而正在四十里外猛攻侯城的临清贼王安却视若不见,夷然不惧,继续挥军猛攻,打得有声有色,气势如虎。 赵十住察觉到了异常,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正常情况下,如果王安没有“后手”,没有对付官军的办法,而且还是很有把握的办法,即便他敢捋一下“虎须”,打一下距离官军近在咫尺的侯城,但一旦官军主力飞奔而来,他绝无可能继续攻打侯城,除非他一心求死,不想活了。 赵十住命令帐下斥候,扩大探查范围,看看能否找到埋伏在侯城周边地带的其他叛军队伍。 第二天,段达也出城了,与赵十住会合。同一时间,斥候纷纷回报,他们搜遍了以侯城为中心的大约四十里范围内的所有地方,没有发现任何其他叛军队伍,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段达和赵十住疑惑了,难道临清贼王安饿极了,失去了理智,于是做出了攻击侯城的疯狂举动? 两人反复商量推演后,认定侯城是个“陷阱”,河北人已经磨刀霍霍,就等着“杀猪宰羊”了,于是愈发谨慎。当日下午,赵十住率主力向前推进了五里,徐徐进逼。 王安视若无睹,继续攻城,而且不顾严寒和疲劳,连夜攻城。侯城在叛军潮水般的攻击下,岌岌可危,摇摇欲坠,好在段达留在侯城看守粮草辎重的三百卫士发挥了作用,而以侯氏宗团为主的地方武装也坚信官军马上就会杀到,大家齐心协力,浴血奋战,暂保城池不失。 第三天,赵十住再度推进五里,距离侯城只有约三十里路程了,瞬息可至 段达随后跟进,不紧不慢,然而,坏消息突然来临,侯城失陷,临清贼王安竟然在第三天的中午攻陷了侯城。 这是不可思议的事,以王安的薄弱实力,根本不可能攻陷侯城,所以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侯城这座堡垒是被叛贼从内部攻破的,城里的内应乘着城内守军伤痕累累、精疲力竭之时出手了,结果城池失陷。 战局突变,形势对官军非常不利,因为官军失去了粮草辎重,失去了清河官仓,也失去了军心和士气,反之,叛贼因为有了粮草武器,有了侯城这座堡垒,再加上恶劣的天气,士气高涨,完全可以坚守足够长的时间,而战斗时间一长,官军的优势会一一丧失,最终陷入没有粮草武器、没有援军、将士疲惫且士气低迷的困境之中,到那时,高士达和张金称诸贼如果从永济渠南北两岸夹击而来,则官军必然大败。 段达进退两难了,打还是不打?打有败北之危,不打则戡乱失利,会遭到东都的惩处。 与此同时,义军将士却在侯城欢呼雀跃,但他们并没有大肆洗劫侯城,而是抓紧时间加固城防,轮班休息,为接下来的守城大战做好准备。 王安跟在李风云后面巡视城防,魂不守舍,犹如梦游一般,强烈的不真实感让他心情激荡,犹自沉浸在惊心动魄的战斗中无法自拔。 这是一场匪夷所思的胜利,之前如果没有李风云强悍的实力做保证,没有他决心借此良机发展壮大的豪赌心理,他不可能跟随李风云攻打侯城。而在攻打侯城的过程中,重点不是攻城,而是阻击支援官军,为此李风云把一半的兵力放在了阻击战场上,准备打一场血战,但匪夷所思的是,官军竟然在几十里外迟滞不前,这简直就是“奇迹”,不可思议的“奇迹”,结果就是李风云攻陷了侯城,一举逆转了战局。 现在头痛的是段达,他太被动了,不得不为自己的错误付出惨重代价。王安可以肯定,李风云已经“吃定”了段达,就等着段达来攻城了,而段达根本不知道他的对手是李风云,是当今中土第一叛贼白发贼,在知己不知彼的情况下,段达的惨败已成定局。 李风云站在城墙上,渊淳岳峙,白发在风中狂舞,黑氅猎猎作响,气势非 王安敬畏地站在一旁,顺着李风云的目光望向城外一望无际的苍茫大地。 “将军在等待段达的来临吗?”王安没话找话,瞎掰了一句。 李风云摇摇头,反问道,“高士达和张金称听说你攻陷了侯城,是否会日夜兼程,疾驰而来?” 王安呆了一下,蓦然想到什么,眼前顿时一亮,“将军算无遗策,犹如天人。” 李风云微微一笑,“螳螂失策,掉进了陷阱,能否杀死它,就要看那两只黄雀飞得快不快了。” = 第两百九十八章段姥 王安在攻打侯城之前,接受了李风云的建议,向高士达和张金称遣使求援,如实相告,李风云渡河北来,与其相约攻打侯城,请两位豪帅相机给予支援 李风云来到河北,来到永济渠,这对河北豪帅们来说是个喜忧参半的消息,喜的是可以借助李风云的力量抗衡官军,转嫁危机,忧的是局势改变之后,如果李风云占了上风,则东都必然增兵,这对河北义军非常不利,反之,如果李风云败北,一怒之下从大河以南调来更多军队,把熊熊战火点燃永济渠两岸,把河北各路义军全部卷进战场,则河北必定烽烟四起,生灵涂炭,这就是一场噩梦了。 所以,可以肯定,高士达、窦建德和张金称、张金树兄弟闻讯后,必定以最快速度逼近侯城,隔岸观火,坐山观虎斗,只待李风云与段达打得两败俱伤,他们就出手趁火打劫,一箭双雕,一战解决所有难题。 清河两股实力最强的义军从永济渠南北两岸夹击而来,段达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他还会猛攻侯城吗?答案不言自明,除非段达失去理智,否则绝无可能在内外粮草外无援兵的恶劣局面下,与李风云拼个你死我活。 然而,局势的变化与李风云预料的并不一样,段达表现得太过谨慎,谨慎得近乎怯战了。之前段达顾虑太多,没有在第一时间支援侯城,给了李风云充足的攻城时间,现在段达依旧踌躇不定,大军停在距离侯城三十里外的地方迟滞不前,结果让侯城内的义军将士获得了充足的休息时间,让从永济渠南北两个方向飞奔而来的高士达和张金称获得了充足的行军时间。 段达帐下的将士们对自己主帅的“畏怯不战”也是议论纷纷,很多人鄙视段达,甚至有人私下呼其为“段姥”,认为他像个老奶奶一样瞻前顾后,胆小如鼠,然而段达立场坚定,在没有弄清楚叛贼的目的之前,没有充分了解对手之前,没有绝对致胜把握的情况下,决不出战,至于损兵折将的攻城大战,更是坚决不打。 戡乱剿贼对官军来说,实际上等于“发福利”,杀贼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以杀贼为借口,大肆掳掠地方上贵族富豪们的财富。官军说你是贼,那你就是贼,而所有与贼有关联者,或者可能有关联者,或者于脆直接诬陷为有关联者,都是官军的掳掠对象。所以到目前为止,官军对戡乱剿贼一事,还停留在杀人和掳掠上,没有提高到国祚存亡的高度。也正因为如此,段达的“怯战”,等于断绝了麾下将士们的财路,损害了将士们的利益,理所当然招来了将士们的谩骂和怨恨。 同样,正在侯城严阵以待的义军将士们,看到官军迟迟不来攻城,当然也将其理解为怯战,也以谩骂和嘲讽段达来舒缓紧张的心情,尤其令人惊奇的是,义军将士也称呼段达为“段姥”,如此默契堪称一绝,而“段姥”的大名就此渐渐传开。 段姥荣辱不惊,不为所动,对敌我双方将士以呼其“段姥”来羞辱他的幼稚之举,更是嗤之以鼻。 联盟将士新来乍到,不知道段达的厉害,以为段达在三十里外裹足不前是畏怯不战,这可以理解,但王安亲身体验过,他知道段达的厉害,为此他特意找到李风云,向其发出了告诫。 如果段达故意以侯城的粮草为诱饵,在侯城战场上设下陷阱,那么他此刻的举动,就是有意等待河北各路义军聚集而来,然后毕其功于一役。 说白了,王安对李风云的实力并没有直观认识,到目前为止还是道听途说,而道听途说大都言过其实,水份太大,虽然他亲眼看到联盟将士全副武装,士气高昂,但有武器,有士气,并不代表就有与官军抗衡的战斗力。决定战斗力大小的条件很多,其中军官和士兵的个人素质至关重要,而一群杀人越货的盗贼带着一大群农夫,即便有武器,有士气,也没有战斗力,所以王安先入为主,以己推人,严重怀疑联盟军队的战斗力,即便现在联盟已经攻占了侯城,但他依旧不相信李风云拥有击败段达的强悍实力。 李风云对王安的告诫不以为然,亦没有解释的心思,但考虑到王安是自己进入河北战场后第一个合作对象,而且此人有想法,有胆量,果敢决断,若能加以拉拢,对自己将来雄霸河北或许有所帮助,遂不厌其烦,从政治层面向王安详细分析和推演了河北局势。 若单纯从军事角度来说,王安的告诫非常有道理,以段达和三千幽州卫士的力量,足以与聚集在侯城的河北各路义军进行一场生死决战,不出意外的话,他的胜算很大,当然了,他为此付出的代价也很大。 但是,假如从政治层面分析,段达此举明显就是向以清河崔氏为首的河北贵族集团发出了妥协讯息。 河北局势走到今天这一步,与河北贵族集团的操纵和推波助澜有直接关系。河北贵族集团的目的是以河北的稳定和永济渠的安全来胁迫东都,牟取政治利益。 当前河北人迫切需要谋取哪些利益?东征大败,圣主和改革派遭遇重挫,面对东都保守势力的“强劲反攻”,他们步步后退,这时他们若想以最快最犀利手段逆转局面,就必须立刻发动二次东征,就必须向东都保守势力妥协,但妥协有原则,有底线。圣主和改革派为坚守妥协的原则和底线,就必须最大程度的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而与关陇人斗争激烈的山东人和江左人,就成了圣主和改革派的拉拢对象。 山东人和江左人并不都支持改革,并不都是改革派,甚至与圣主和改革派还存在尖锐的利益冲突,但为了在政治上抗衡关陇人,他们唯有借助圣主和改革派的力量,与关陇人形成三足鼎立之势,而要达到这一目标,他们就只能以支持圣主和改革派来换取政治利益。东都每一次政治斗争,每一次政治风暴,都是山东人和江左人谋取政治利益、积累政治力量的机会,亦是他们一步步实现三足鼎立政治构架的机会。 “你知道河北局势为什么随着段达的戡乱而越来越严峻?段达在戡乱战场上高奏凯歌,而永济渠的安全却越来越没有保障,这是为什么?二次东征在即,开春过后,军队和物资都要急速北上,永济渠的重要性可想而知,而此刻段达处理危机的时间已越来越少,如果他继续与河北人对抗下去,他就无法完成圣主和中枢的重托,无法确保二次东征如期开始,所以,他必须改弦易辙,必须调整策略,必须向河北人妥协让步,以自己的妥协让步来帮助河北人实现他们的政治目的。只要河北人在东都谋取到了自己所需要的政治利益,那么永济渠也就安全了,永济渠危机也就化解了,对段达来说,他此次戡乱河北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李风云说到这里,望着目露恍然之色的王安,笑着问道,“你现在知道某为何敢于打侯城了?” 王安已被李风云的分析和推演所吸引,对其渊博的知识、与众不同的视角和独特的观点钦佩不已,某一刻他甚至对李风云产生了尊崇之感,同时也引发了一系列疑问,如此人物,岂是市井出身、杀人越货的盗贼? 看到王安频频点头,李风云继续说道,“某之所以敢于打侯城,就在于某认定段达和河北人已陷入僵局,而随着二次东征即将开始,永济渠危机的解决已迫在眉睫,段达肯定要妥协,而妥协的唯一办法就是立即败出清河,以加剧永济渠危机的恶化。” “永济渠危机越严重,越是威胁到了二次东征,段达处理危机的能力和手段就越是不足,如此一来,他只能把问题上交,让圣主和东都来处理永济渠危机。” “河北人的目的正在如此。段达在他们的眼里只是个搅局的人,无足轻重,只是段达没有这样的觉悟,他以为自己有能力对付河北人,结果陷入尴尬境地,若再不悬崖勒马,他就岌岌可危了,好在段达一大把年纪没算白活,关键时刻还是看清了自己的位置,果断决定败走清河,再不淌这趟浑水了。” 王安有些不理解,问道,“段达败走,戡乱失利,岂不要遭到圣主的惩罚 李风云摇了摇头,“段达败走,内中大有学问。” 这个“败”要看怎么“败”。段达是圣主的亲信,圣主派段达戡乱河北,其目的肯定不是用武力镇制河北人,因为在东都的政治斗争中,圣主需要山东人的支持,而支持的力度有多大,则与圣主让度给山东人的政治利益大小有直接关系,但圣主不可能完全满足山东人,双方肯定要讨价还价,所以段达的戡乱要有“度”,要适当,既要给河北人以重压,又不能激怒河北人,既要帮助圣主在讨价还价中掌握主动权,又不能帮倒忙让圣主陷入被动,可想而知段达的困难有多大。 王安想了半天还是没有得出答案,不知道段达如何败走,是不战而走,还是败北而走?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假若河北局势的真相与李风云的推演如出一辙,那侯城这一仗便是有惊无险,自己这次豪赌算是赌对了,赚得盆满盂满,发展前景非常好。 然而,事实是不是真的如此美好?天上当真会掉下金蛤蟆? 仅仅过了两天,张金称的军队就出现在永济渠南岸,距离侯城不到五十里。几乎在同一时间,高士达和窦建德率高鸡泊大军出现在漳水北岸,距离侯城大约六十里。 李风云接到消息后,立即派出信使,以四支军队均分侯城钱粮为条件,请张金称立刻横渡永济渠,请高士达南渡漳水,以南北夹击之势向侯城推进,而自己与王安将率主力出城,从正面向段达发动攻击。 侯城战场上的气氛骤然紧张,诸鹰扬联名请战,武贲郎将赵十住亦征询段达,是各个击破,还是退守清河? 段达沉默良久,说了四个字,“静观其变。” 赵十住倒是能理解,诸鹰扬却“炸了锅”,叛贼都杀到大营外面,都骑到诸鹰扬头上了,段姥竟然还不战,还在忍,你忍什么忍?内外粮草外无援兵,要打就打,不打就撤,待在这冰天雪地的荒原上,给叛贼当靶子啊? 第三天,窦建德率军越过了冰封的漳水河,向侯城推进了二十里。 同一时间,张金称率军横渡永济渠,也向侯城推进了二十里。 李风云出动了,联盟大军倾巢而出,将士们依旧衣衫褴褛,高举着临清义军的大旗,气势汹汹的向官军大营推进了十里。 官军激动了,战意盎然,卫士们愤怒了,自己没去打叛贼,叛贼却主动杀上门,欺人太甚嘛,打,这一仗一定要打,要杀个血流成河。 从上午到下午,从天亮到入暮,诸鹰扬一次次请战,而段达却置之不理,躲在寝帐里取暖睡觉。 当天晚上,从清河城传来消息,清河郡府以叛贼铺天盖地而来,城中戍卫力量严重不足为理由,把城外平民全部撤进了城里,并就此关闭城门。叛贼一日不退,城门一日不开。 段达和赵十住相视苦笑。清河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这是逼着段达马上滚出清河。 清河城关闭了城门,也就断绝了段达最后的粮草支援,而没有粮草,段达拿什么与叛贼决一死战?但清河郡府的理由很充足,清河城的粮食储备十分有限,城外数万平民百姓撤进城里后,郡府要保证他们的温饱,当然也就无法支援段达了,而侯城就在段达的眼前,只要段达击败叛贼,夺回侯城,粮草就有了,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此刻不要说段达不会打了,就连本来还蠢蠢欲动的赵十住都不敢打了,这明显就是一个陷阱,一个河北人挖的杀人坑,不论段达如何厉害,也不论三千幽州卫士如何彪悍,没有饭吃,都是一条任人宰割的“虫”。 段达毫不犹豫,下令,连夜撤离,向北撤离,渡过漳水,撤到两百余里外的信都郡首府长乐城。 段达十万火急奏报东都,河北贼势太大,戡乱不利,永济渠危机日益严重,请求支援。 = 第两百九十九章侯城聚义 段达主动撤离永济渠战场,给了河北豪帅们一个惊喜,尤其高士达和张金称,根本就没有与段达决一死战的念头,之所以酎合李风云步步紧逼,做出三路夹击之势,完全是为形势所迫,不得不为之。 当前永济渠形势对清河义军非常不利,先有段达戡乱,把各路义军压制得难以喘息,接着李风云又来趁火打劫,好在李风云还算仗义,没有落井下石,而是主动联手王安攻克了侯城,给了段达致命一击。段达受创,便给了清河人逆转战局的机会,他们只要因势利导,让李风云和段达两虎相争,打个两败俱伤,便可一箭双雕,轻而易举的解决两大劲敌。 然而,清河人失算了,段达果断撤离,根本就不给清河人算计自己的机会,如此一来,清河人非但没有逆转战局,反而恶化了局势,更加被动了。 侯城一战,段达没有损失一兵一卒,他的军队完好无损,他到信都郡获得粮草补充后,马上就能杀回来,而清河义军却在这一战中把自己的真实实力暴露了,同时也把清河上上下下一致对外的真相也暴露了。段达到清河戡乱本来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现在他有了确切证据,当然要奏报东都求援,以便在接下来的一战中,以对实力“毕其功于一役”。 清河人有苦难言,郁愤不已。局势的恶化都源自李风云这个“罪魁祸首”,如今永济渠一线阴霾重重,山雨欲来风满楼,形势非常紧张,而李风云的目的却已达到,他攻克了侯城,成功掳掠了大量钱粮物资,当然要拍拍屁股赶紧走人了,岂会留下来与清河人“生死与共”?清河人虽然愤怒,但面对实力强悍的李风云,还有李风云留在大河一线的数万大军,无论如何也不敢与其交恶,以免落入腹背受敌的窘境,所以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不忍也得忍了。 河北豪帅们齐聚侯城,李风云见到了文质彬彬气质儒雅的高士达,器宇轩昂卓然不群的窦建德,还有如出鞘利箭一般锋芒毕露的张金称,其他诸如王伏宝、曹旦、张金树等十几位义军首领也是闻名已久。 这些人基本上出自世家豪望,罕见寒门出身的子弟,至于市井等贫贱出身者,在这个时代既没有号召力,也没有人力物力财力,即便机缘巧合拉了一帮人举起了造反的大旗,也因为“后继乏力”而难以坚持,运气糟糕的早早覆灭了,运气好的也只能依附于贵族出身的豪帅们,在生死线上挣扎求生。 河北豪帅们面对李风云这位号称中土第一贼,坐拥数万大军的强横人物,情绪非常复杂,羡慕嫉妒恨,都有,而尤其让他们倍感难受的是,此等人物不但不能得罪,现在还要极尽拉拢之能事,看看能否把他留下一段时间,以便对抗段达即将发动的新一轮戡乱攻势。 依照约定,侯城一战的战利品,四家均分,李风云拿一份,高鸡泊的高士达和窦建德拿一份,张金称拿一份,临清义军首领王安虽然附翼于张金称,但此仗居功至伟,单独拿一份。 张金称的脸色很难看,对王安的意见很大。在与李风云合作这件事上,王安擅自作主,算是犯了大忌,然而事急从权,再说王安又不是张金称的直接下属,他也是一支义军的首领,一股势力的老大,自家的事自家做主,从道理上说得过去,但关键问题是,李风云是什么人?他的出现,必然会影响到河北局势,永济渠局势,清河局势,而首当其冲的就是以张金称为首的清河南部义军的生死存亡,如此大事,做为与张金称利益攸关、荣辱与共的好兄弟,王安擅自做主不但危及到了张金称的直接利益,甚至还危及到了高鸡泊义军的利益,所以一大帮豪帅们怨恨王安也就在所难免了。 然而现在除了张金称,谁都不敢把对王安的不满摆在脸上。李风云力挺王安,好似他是王安的老大一般,张金称当然有理由不高兴了,但其他人白拿了一份战利品,又有求于李风云,于情于理都要给李风云面子,再说王安发展壮大了,与张金称的矛盾大了,那是别人的家事,于己何于?尤其高鸡泊诸雄,巴不得王安和张金称决裂,这样他们就有机会把势力延伸到永济渠南部地区了 高士达是豪帅们中声望最高的首领,理所当然成为清河义军的代言人,他首先对李风云在危难时刻的支援表达了谢意,接着就讲述了侯城一战后永济渠形势可能出现的一系列新变化,言辞之间谨慎而委婉的提出,希望李风云继续给予支援。 李风云在众人的注视和期待之中,沉思良久,忽然摇了摇头,“你们是否了解现今的东都政局?你们知道某为何突然出现在永济渠?” 高士达与窦建德、张金称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感觉到李风云这句话的背后藏有很深的玄机,遂拱手为礼,“愿闻其详。” “某之所以出现在永济渠,是为了山东人在东都政局中牟利。” 李风云直言不讳,直奔主题,然后围绕着这个主题,剥茧抽丝,层层演进,非常透彻地分析和推演了在过去一段时间、现在和未来几年,东都政局纷繁复杂变化中所蕴藏的核心矛盾和潜在危机,而义军若想生存发展,山东人若想东山再起,就必须善加利用这些矛盾和危机。 就目前东都政局而言,核心矛盾是改革和保守,潜在危机是二次东征再次失败,而二次东征假如再次失败,必将加剧核心矛盾以更快速度爆发,为此,以圣主为首的改革势力,正在想方设法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以确保二次东征的胜利,而山东人正是圣主要拉拢的重要政治力量,但圣主不可能为此让度太多的政治利益,关陇人更会为此设置重重障碍,所以山东人若想借机牟利,难度远比想像得大。 随着李风云滔滔不绝的述说,他在河北豪帅心目中的形象愈发神秘,尤其那一头飘散白发所带来的视觉冲击,更给人一种诡异之感,当李风云通过一系列的事实构建出东都政局的“前世今生”以及较为悲观的未来之后,他在豪帅们心目中就不仅是神秘和诡异了,还有沉甸甸的份量,还有无数的疑惑,其中最大的疑惑便是,以李风云所表现出来的才智,以及他对中外大势和东都政局的了解,他的来历肯定非同寻常,那么他到底是什么人?他在大河南北所作所为的背后有什么内幕?他举旗造反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但现在不是探究这些秘密的时候,永济渠危机正在扩大,清河义军正处在生死存亡关头,河北豪帅们迫切需要的不是对东都政局的了解,不是对永济渠危机本质的解读,而是如何度过危机,如何从官军的围剿中突围而出,如何说服李风云留下来帮助自己。 “将军能否告诉某,侯城一战,河北人将从中牟取何种利益?” 张金称听了半天,虽然有所收获,却发现李风云避重就轻,根本没有回答其突然出现在永济渠的真正原因,遂毫不客气的直指要害。 李风云稍加沉吟后,不动声色地说道,“拯救黄台公。” 博陵崔氏天下知名,而崔弘升是博陵崔氏当代子弟中名声最为显赫者之一,河北贵族富豪们当然知之甚详了。今年东征大败,崔弘升受败绩所累下了大狱,危在旦夕,此事早已在山东豪门世家中传开,而与豪门世家保持密切联系的河北豪帅们,又焉能不知? 一帮豪帅们无不动容,震惊者有之,豁然顿悟者有之,若有所思者有之,更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李风云,屋内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大大小小的豪帅都被这普普通通的五个字“打懵”了。但博陵崔氏和崔弘升距离他们太遥远了,遥不可及,所以李风云这个匪夷所思的答案,就如天雷一般从他们的心中轰隆隆的呼啸而过,然后回荡在他们心间的则是一个让他们自己都感觉难以置信的念头,此子莫非出自山东超级大豪门?但一个超级大豪门的子弟,即便是支房旁系的子弟,身份也非常尊贵,岂会自甘堕落,与贼为伍?就不怕羞辱了先祖,连累了家族?只是李风云活生生的坐在眼前,他们却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李风云和他们一样都是普普通通的贵族子弟,相反,李风云知道的东西,他们不知道,这足以证明他们心中的猜测了。 “侯城一战,当真能拯救黄台公?”王安忍不住质问道。他想不通,为什么段达败走了,永济渠危机严重了,河北局势严峻了,东都震怒了,却能拯救黄台公。 李风云不厌其烦,再次做出详细解释。 “侯城一战的事实证明,若想解决永济渠危机,武力不行,必须在政治上向山东人做出妥协和让步。黄台公复出,让河北人去解决永济渠危机,则正好符合双方利益所在,各取所需,各取其利,皆大欢喜。” 窦建德敏锐地发现到了这句话中的破绽,当即问道,“依将军之推测,当段达再次杀到永济渠,我们岂不要大败而逃,才能让河北豪门满足东都之需要 李风云郑重点头,“所以,某马上渡河返回齐鲁,而诸位则要做好败退清河的准备。某要告诫诸位,这一次务必不要心存侥幸,关键时刻,利益至上,河北豪门为了自身利益,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诸位。” 屋内再次沉寂,气氛突然变得十分压抑。 = 第三百章转嫁 对清河人来说,李风云是个神秘的具有传奇色彩的过客,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打了一场胜仗,加剧了永济渠危机,然后又像风一般消失了,就如在波涛汹涌的湖面上扔下了一块石头,虽然溅起了波澜,却瞬息踪影全无,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众河北豪帅对李风云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将信将疑,毕竟未来的事谁也不知道,只要尚未发生,就一切皆有可能。 很快,从东都就传来了消息。兵部和卫府经过对东征战事的反复研究,认定右翊卫将军薛世雄在萨水大战的关键时刻拼死阻御敌军的攻击,为掩护友军渡河赢得了更多的时间,功过足以相抵,应免予责罚,官复原职;认定涿郡太守、检校左武卫将军崔弘升在萨水大战爆发之前就已经向圣主、中枢和前线统帅部发出了警告,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好了充足准备,正因为崔弘升的准备工作做得好,远征四个军才得以成功撤离萨水战场,同样也因为受益于崔弘升的预警,圣主和中枢及时增援了鸭绿水,才得以确保远征四个军安全渡过鸭绿水返回辽东,所以崔弘升不但无功,反而有功,但考虑到远征军大败之事实,崔弘升也只能是功过相抵,官复原职。 十二月十四日,圣主诏令,薛世雄、崔弘升官复原职。 政治上无处不是妥协,圣主若想赢得山东人对二次东征的支持,就要帮助山东人拯救崔弘升,而若想拯救崔弘升,关陇人的让步至关重要,为此圣主不得不向关陇人妥协,于是放出了薛世雄。薛世雄是河东贵族集团重要成员,中枢重臣黄门侍郎裴世矩、御史大夫裴蕴也是这一政治集团的重要成员,也就是说,圣主表面上是向关陇人妥协了,但实际上受益的却是支持他的河东人,这一政治手腕可谓运用得十分高超。 十二月十五日,圣主诏令,左翊卫将军段达因为在河北戡乱无功,剿贼不利,免去其左翊卫将军一职,即刻回京。 同日,圣主诏令,免去崔弘升涿郡太守一职,任命其为河北讨捕大使、检校左武卫将军,代替段达负责河北戡乱。 同日,圣主还下达了两道重要诏令,一是任命崔弘升的弟弟崔弘骏,出任赵王府长史;而另一道诏令的内容如出一辙,任命博陵崔氏的另一个重要成员崔赜,出任越王府的长史。 赵王杨杲是圣主的第三子。越王杨侗是已故元德太子的次子,圣主的孙子。崔弘骏出任赵王府长史,便成为赵王杨杲的第一辅弼大臣,而崔赜出任越王府长史,便成为越王杨侗的头号佐臣。 相比崔弘升的任命,这两个任命太重要了,内中蕴含的东西太多太复杂了,影响太大了,当即在东都引起了轰动。 从中土继承制度来说,赵王是庶出皇子,越王是庶出皇孙,都没有继承权,都不是合法的继承人,而真正拥有继承权的合法继承人,只有嫡出的齐王杨喃一个。但现在的问题是,齐王杨喃距离储君的位置越来越远,继承皇统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尤其他离开京师居外戡乱后,留给东都的是一个在皇统之争中垂死挣扎的凄凉而绝望的身影,这进一步拉大了齐王与储君之间的距离,于是东都理所当然把目光转向了其他皇子皇孙。 中土继承制度的原则是立嫡、立长、立贤。做为嫡皇子和皇长子的齐王杨喃既然逐渐远离了皇统继承人的序列,那么就只能依照“立贤”原则,在皇子、皇孙中寻找新的继承人。 “立贤”原则的最大弊端就是给了更多人争夺继承权的机会,这会诱发皇统之争,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以至于亡国亡种,残酷而血腥,所以历朝历代都吸取了教训丨立嫡就不立长,立长就不立贤,以便最大程度的降低皇统之争的危害性。然而,本朝是个例外,先帝在挑选继承人的时候,最终还是选择了“立贤”原则,结果在圣主“登顶”前后的一段时间内,父子相残兄弟阋墙,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按道理圣主应该吸取教训丨但这是一个特殊的时代,是由分裂走向大一统的时代,是由门阀士族政治走向中央集权制的时代,是改革的时代,改革者为了建立永久和平昌盛的大一统的中土,皇统继承人必须具备大一统的执政理念和锐意改革的坚强意志,所以先帝也罢,圣主也罢,在选择继承人的原则上,不是立嫡、立长,而是能否坚持大一统改革,所以只能选择“立贤”原则。 圣主先是从政治上“驱逐”齐王杨喃,接着又“顺水推舟”,把唯一的合法继承人“放逐”出了东都,今天更是把辅佐赵王和越王的重任托付于山东第一豪门崔氏,等于向东都各大政治集团发出了正式宣告,皇统继承将以“立贤”为原则。依照这一原则,齐王杨喃有机会“登顶”,其他皇子皇孙同样有机会问鼎皇帝宝座,这实际上是剥夺了齐王杨喃的唯一合法继承权,同时授予其他皇子皇孙继承皇统的资格,新一轮的皇统之争就此拉开了序幕。 先帝时期的皇统之争,圣主最终胜出,已经非常清楚地表露了改革派们所坚守的以“立贤”为原则的皇统继承制度,而今天圣主步先帝之后尘,同样举起了“立贤”这杆继承“大旗,看上去有重蹈覆辙之危,有失去理智之嫌,但实际上其政治背景与当年如出一辙,改革派遭到了重大挫折,大一统的改革事业遭遇到了重大危机,迫不得已之下,改革派只能以扩大皇统之争来转嫁危机,把保守派攻击改革的“火力”转移到皇统之争的战场上,以此来赢得喘息和逆转的时间,来获得与保守派讨价还价的更多筹码。 中土的各大贵族集团已经经历了先帝朝的“皇统之战”,有丰富的“战斗”经验,所以当他们看到圣主重新打开了以“立贤”为原则的皇统大战的战场后,一眼便看穿了圣主的用意,看透了改革派们的手段,看到了蕴藏其中的巨大机遇和风险,于是一个个精神抖擞,气势如虎,拎着把大刀就冲向了战场。 博陵崔氏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而此等惊心动魄的大战,冲在最前面的一般都是死,生机渺茫,但此时此刻,博陵崔氏没有选择,与其考虑会不会死,倒不如一往无前,杀出一条血路,死里求生。 博陵崔氏一夜间再度赢得了圣主的信任,再度“辉煌”,只是这“辉煌”背后所隐藏的危机让人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不寒而栗。 十二月下,李风云率联盟大军撤回济北,就在他准备撤回鲁郡的时候,李安期匆匆而来。 李安期辜负了李风云所托,未能在李风云北上永济渠之前请来鸿儒刘炫,好在李风云运气不错,找到了王安这个非常默契的“合作者”,否则此趟河北之行不会如此顺利。不过李风云并没有责怪李安期,毕竟刘炫是中土的儒林泰斗,就算落魄到与贼为伍,他也是大师级的人物,有大师的尊严,有大师的思考,他愿意来自然会来,不愿意来就算绑架也没用。 李安期带来了李百药的密信,李百药邀约李风云至馆陶相会。 馆陶在河北武阳郡,永济渠南岸,距离济北大约两百余里,路程不算多,但隆冬季节行走艰难,再加上李风云刚刚从清河回来,新年将至联盟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这马上又悄悄返回,实在不便。 李风云犹豫了一下,问道,“很紧急吗?一定要即刻动身?” 李安期连连点头,郑重其事地说道,“据说,不久前,崔家那位到了魏郡的邺城。” 李风云心领神会,原来崔家十二娘子到了,而且与李百药一起,这足以说明博陵崔氏和赵郡李氏在某些方面展开了密切合作,但这一合作是否有利于自己,就很难说了,所以这一趟的确不容耽搁。 李风云果断起程,日夜兼程赶赴馆陶。在馆陶城外的一座庄园里,李风云见到了李百药,也看到了崔九。 崔九对待李风云的态度发生了明显变化,很客气,很友善,言辞中甚至透出一股亲近之意。李风云倒是一如既往,不卑不亢,寒暄一番后,遂急切问到了东征战败的具体经过。 崔九详细述说,三番两次提到李风云的预测与实际情况基本一致,当说到自家家主崔弘升的功绩时,崔九更是喜形于色,把远征四个军的成功突围完全归功于崔弘升。当李风云听说有四个军十几万将士成功撤回辽东后,当即意识到自己可能被记忆中的历史欺骗了。 历史说萨水大战后宇文述仅仅带了不足三千人撤回辽东,而三千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除了诸军统帅和他们的扈从外,余者皆没,这就出现了一个无法解释的疑问,诸军统帅们又是如何撤回来的?远征军后撤过程中,诸军处在不同的位置,会遇到不同的战况,诸军统帅们即便抛弃了自己的军队,也不可能有如此好的运气,都逃出了天生,再考虑到高句丽人半渡而击之,远征军肯定有一半军队在洪水到来之前渡过了萨水,而这一半军队逃到鸭绿水后,还是有足够的能力和时间越过鸭绿水天险,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宇文述至少可以带着几万将士撤回来。由此可以确定,李唐为了污蔑和抹黑圣主,在撰写这段历史的时候,做了篡改。 李风云心情愉悦,事实证明,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自己还是有改变历史的可能,虽然改动的幅度非常小,甚至忽略不计,比如在崔弘升的努力下,在圣主、中枢、远征统帅部的齐心协力下,还是拯救了更多将士,但积少成多,厚积薄发,机缘巧合下,还是有改变历史轨迹的一线希望。 崔九说完东征大败的经过后,终于说到了正题,“你的预测很准确,二次东征即将开始。” = 第三百零一章谁敢谋反? 二次东征即将开始,这对李风云来说并不算什么秘密,李风云现在迫切想知道的是,崔弘升的命运是否改变?此次他北上清河攻克侯城,加剧了永济渠危机,是否有助于拯救崔弘升? 二次东征的前提是国内局势要稳定,大运河要畅通无阻,所以河北戡乱必须马上见效。崔九说到这里,面露得意之色,“河北戡乱不利,段达罪责重大,圣主一怒之下,免其官职,征召回京。圣主诏令,黄台公出任河北讨捕大使,检校左武卫将军,代替段达戡乱河北。” 李风云惊喜不已,暗自雀跃。崔弘升还活着,崔弘升没有死,崔弘升的命运改变了,这再一次证明历史还是有改变的可能,只是若想达到这一目标,不但要选择好正确的方向,还要采取正确的方式方法,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将回归原点,一切努力都是白费。 “黄台公复出了?”李风云笑道,“好消息,这是今天听到的最好消息。 “黄台公复出,与河北局势日益恶化有直接关系。”崔九望着李风云,语含双关地说道,“而侯城一战,正是局势恶化的重要原因之一。” 这是崔九代表博陵崔氏向李风云郑重表达了谢意,虽然表达得方式很含蓄很隐晦,但做为身份尊崇的中土豪门,能向李风云表示谢意实在是难能可贵,这除了他们已经认同了李风云的豪门出身外,还有李风云在东征之前向崔氏发出的警告,正是这个警告拯救了崔弘升,而侯城一战实际上发挥的作用有限,不过是顺势而为而已。博陵崔氏欠了李风云人情,而李风云出自赵郡李氏,因此这个人情就大了,博陵崔氏口头感谢根本不够,可以预见,双方之间的合作必然会大大推进一步。 李风云看了一眼坐在旁边沉默不语的李百药,见他并无任何暗示,遂轻轻颔首,按照自己的想法,适时提出了要求,“春天就要来了,大河一旦解冻,南下齐鲁之策必受挫折。” 李风云希望河北局势随着崔弘升的复出后迅速好转,从而迫使河北豪雄们不得不暂作迥避,携手南下与齐鲁义军共击张须陀。 崔九与李百药互相看看,前者抚须而笑,后者犹豫了一下,谨慎措辞道,“击败张须陀当真如此重要?” 李风云神情微凝,当即意识到崔氏和李氏对未来局势有了乐观预测,而导致这一结果的原因肯定是东都方面出现了重大利好消息,圣主和中枢为了二次东征的顺利进行,为了确保河北局势的稳定,可能在政治上向崔氏做出了更多妥协和让步,以谋求山东人的更多支持。 “某向你详细解释过此策对我联盟发展壮大的重要性。”李风云望着李百药,非常严肃地说道,“你在博陵的时候,应该与对方有过这方面的探讨。” 李风云的目光转向了崔九。崔九点了点头,示意崔氏知道此策并确实有过商讨。 “这一策略有利于河北局势的稳定,有利于二次东征的进行,有利于崔氏回报圣主的恩宠,有利于大河南北两股义军的合作和发展,而山东义军的不断壮大,又有利于山东人在政治上牟取更大利益。”李风云望着李百药和崔九,皱眉问道,“如此有利无弊的计策,为何不能实施?你们在担心什么?难道清河崔氏向你们施加了重压,给了你们阻碍?如果清河崔氏从中作梗,原因又是什么?” 面对李风云的质疑,面对李风云咄咄逼人的强势,李百药的脸色有些难看,而崔九倒是更了解李风云一些,不以为意,微微一笑,说道,“水师在平壤大败之后,非但无过,反而有功,水师统帅来护儿、周法尚和崔君肃都受到了圣主的重赏,由此带来的不利影响太大了,他们三人和水师因此承受了难以想象的重压。二次东征在即,水师要二次远征,但这一次不能有丝毫闪失,圣主败不起,来护儿、周法尚和崔君肃更败不起。”崔九目视李风云,语气渐渐凝重,“所以,为了二次东征的胜利,不但河北局势要稳定,齐鲁局势同样要稳定,大运河的畅通无阻更是重中之重。” 李风云面无表情,暗自冷笑。 崔九的这番话,证实了李风云的猜测,东都政局出现了重大变化,圣主向山东人做出了重大让步,做为山东政治集团核心力量的博陵崔氏、清河崔氏和赵郡李氏,理所当然给圣主以巨大支持,如此一来,李风云的三路义军联手共击张须陀之策就与这一新的政治形势背道而驰,河北三大豪门于情于理都不会给李风云以帮助了。 “你们对二次东征是抱着乐观态度,还是担心齐王在圣主远征期间发动兵变?”李风云直言不讳地问道。 “二次东征的确很乐观,这是事实。”崔九挥了挥手,自信满满地说道,“高句丽弹丸小国,这种战争它打不起,所以二次东征的胜利唾手可得,当然了,也有可能功亏一篑,而导致这一结果的唯一可能性,就是国内政局突发剧变。” 李风云笑了起来,“你们担心齐王兵变?” “你曾预测,二次东征功亏一篑,而原因便是有人发动了兵变。”李百药神色凝重地说道,“当今天下,有能力发动兵变者,且敢于发动兵变者,而且有兵变成功把握者,唯有齐王。另外……”李百药手指李风云,“就是你,你与齐王的合作,居心叵测,你敢发誓,你绝无利用和怂恿齐王背叛圣主之心? 李风云摇摇头,非常失望,一时间失去了说话的兴趣。鸡同鸭讲,还不如不讲。 与豪门世家之间的合作,困难就在如此。豪门世家有着与生俱来的心理优势,任何情况下,不论你的实力是强还是弱,也不论你是口含天宪的皇帝还是一方霸主,它都要想方设法掌控主动权,想方设法榨取你的价值为他所用,所谓的合作都是不平等的合作,它的付出,都是为了贪婪无厌的索取更多,它制定的合作规则,都是霸王条款。 一直以来李风云都试图利用自己“先知先觉”的优势来赢得合作,现在他的优势得到了豪门的承认,双方着手建立合作了,但豪门要掌控合作的主动权,要榨取李风云的每一分价值,李风云就是它手上的棋子,而不是坐在它对面的对弈者。 李百药看到李风云不说话,以为自己戳中了李风云的要害,不禁有些得意,“你曾说过,齐王与圣主的执政理念背道而驰,所以绝无可能继承皇统,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帮助齐王发动兵变?你明明知道齐王战胜不了圣主,夺取不了皇统,却非要逆天而行,岂不是自寻死路?” “你这样做毫无意义。”崔九也劝道,“你联合三路义军攻打齐鲁,无非是为齐王做嫁衣,但就算齐王控制了河南、齐鲁和徐州,发动了兵变,亦无法赢得皇统。当年汉王杨谅乃北方霸主,控制了五十多个郡,十几万军队,实力比齐王强大数十倍,结果如何?当然了,父子相残,兄弟阋墙,关陇人自相残杀,这对我们山东人来说的确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但你想过没有,当年汉王杨谅败亡之后,有多少山东人为其陪葬?今日齐王若步汉王之后尘,又有多少人山东人会死于非命?” 李风云有些受不了了,李百药和崔九说的都是“大义”,实际上都是为了“私利”,贪婪无耻的嘴脸令人作呕。李风云果断举手阻止,冷声问道,“能否告诉某,东都政局到底出了什么重大变化?除了黄台公复出外,还有什么重大的人事变动?” 崔九和李百药相视一笑,喜悦之色溢于言表。两人不再隐瞒,把崔弘骏出任赵王府长史、崔赜出任越王府长史,以及由此引发的新一轮皇统之争详细告知。 “很明显,圣主以此昭告天下,皇统继承将以‘立贤,为原则,皇子皇孙们都有‘问鼎,之可能,而齐王自以为计的‘逃离东都,之举,则因此演变为自我。”崔九喜形于色,语含嘲讽,“齐王本想以居外发展,来威胁圣主,谋夺皇统,哪料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弄巧成拙,居外,是成功了,却再无‘发展,之潜力,事实上他已遭‘废黜,,已被永久剥夺皇统继承权。可以预见,韦氏很快就会抛弃他,而关陇人更不会继续支持一个根本就不可能继承皇统的‘废黜,亲王。” “齐王之所以得到以韦氏为首的关陇人的支持,就是因为依照立嫡、立长的继承原则,他是唯一的拥有合法继承权的皇子。”李百药抚须叹道,“但圣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转眼就颠覆了继承原则,不费一兵一卒就解除了齐王的威胁,分裂了齐王和以韦氏为首的关陇人之间的联盟。现在齐王孤家寡人一个,不足为虑,韦氏等关陇人转而支持代王杨侑,而赵王、燕王杨侦、越王杨侗也各有支持势力,东都随即开始了新一轮的皇统之争。如此一来,圣主轻而易举逆转了自己在东都的不利处境,重新掌控了朝堂上的主动权,迫使东都各大势力不得不在二次东征、兵制修改、赋税调整等重大国策上做出妥协。” 至此,崔氏和李氏对未来的谋划已经很清楚了。 齐王不重要了,李风云无论怎么设计利用他,都不可能得到所需要的结果,相反,应该借助当前形势,积极配合圣主,置齐王于死地,把齐王对圣主的威胁、对东都政局的威胁、对二次东征的威胁彻底铲除。 李风云很吃惊,他原本以为齐王杨喃居外发展,崔弘升复出,都是他改变历史的一部分,虽然到目前为止,它们对历史进程的影响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但积少成多,厚积薄发,李风云坚信到了某一时刻,历史前进的方向一定会被自己改变,然而,刚刚听到的消息,却给了他迎头一棒,稍稍有点偏差的历史再次回到了原有轨迹上。 圣主一招就破解了东都危局,齐王被“废”了,虽然齐王还是尊贵的亲王,麾下还有两万大军,还被授予戡乱重任,还在徐州辛苦的剿贼,但一个名义上的嫡长皇子,实际上已丧失了皇统继承权的亲王,他的权势和潜力,与一个普普通通的皇族成员有何区别?没有任何区别,相反,他的处境非常危险,因为他名义上还拥有皇统继承权,名义上还是距离皇帝宝座最近的皇子,所以他的存在威胁到了圣主,威胁到了其他皇统继承人,所以他必须死,就算不死,也得找个理由合法的剥夺他的皇统继承权,把他彻底废黜,把他囚禁终生。 今日齐王,与历史上此刻还被关在东都牢笼里的齐王,有多大区别?基本上没有区别,关在牢笼里的齐王虽然呼吸不到新鲜空气,但无性命之忧,而今日的齐王虽然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却没有安全保障。 李风云的情绪骤然恶劣。 圣主这一招不但让他的长期谋划失去了实施的可能,也破坏了他的短期谋划。没有了齐王这杆“大旗”,李风云在未来短短数年时间内,拿什么去改变历史? 李风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寻找齐王尚存的价值。齐王还有什么价值?只有他不死,只要他不被政敌击倒,那么他始终拥有皇统继承权,不论依照立嫡、立长还是立贤原则,也不论圣主是否公开还是隐晦地暗示齐王已失去皇统继承资格,齐王都是律法所承认的皇统第一继承人,这就是齐王的价值所在。 皇统之争是权力顶层的博弈,是最高统治阶层的政治游戏,中低等贵族基本上没有资格参与,至于平民百姓只管温饱,他们与权力顶层政治博弈的距离,就如他们和天上星星的距离一般遥不可及,所以齐王这杆“大旗”在豪门世家中的确失去了吸引力,但对中低等贵族和平民百姓来说,其号召力依旧,没有任何减损。 一定要保护齐王,保护好这杆“大旗”,以便最大程度地榨取齐王身上仅存的价值。李风云果断做出决策,返回联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赶赴徐州,这一次不但他急于见到齐王,齐王恐怕也急于见到他,而且不顾一切后果。齐王已危在旦夕了,还会顾忌什么后果? 崔九和李百药敏锐地察觉到了李风云情绪上的变化,这是好事,这说明李风云不得不顺应形势,只要李风云在对待齐王的态度上发生转变,两人便可完成此行使命。 “从东都政局的最新变化来看,如果我们未能在圣主北上辽东之前铲除齐王这个潜在威胁,那么圣主为了防备东征期间国内政局发生剧烈动荡,必然要对齐王采取一系列限制措施,这很可能会激怒齐王,最终导致父子反目。”崔九郑重说道,“二次东征胜利,对中土有利,对山东人有利,为此,我们希望在明年三月前后完成这一目标。” 李百药随后补充道,“以你的实力,完成这一目标并不难。只要你击败齐王,给了东都充足的借口,齐王就不得不回京,如此则隐患尽除。” 隐患尽除?李风云笑了起来。如果他不知道历史的轨迹,或许也会被表象所迷惑,也会像圣主和中枢的重臣们、像李百药和崔九一样,认定齐王才有动机和实力发动兵变,但幸运的是,他知道历史,他知道谁才是真正的隐患,谁才是真正的兵变发动者。 “你们知道某对明年局势的预测吗?”李风云问道。 “你说有兵变,二次东征功亏一篑。”李百药回道,“但现在,你预测的基础改变了,东都政局发生了重大变化,你必须重新推演,而推演结果肯定不一样。” “正因为齐王‘逃离,东都,居外发展,再加上你的存在,所以才有了兵变的可能。”崔九毫不客气地直指要害,“现在局势变了,齐王的支持者一夜间四散而走,兵变成功的可能性还有多大?而且你也曾预测,说这场兵变会以失败而告终,也就是说,你的目的是父子相残,是给关陇人以重创,从而给山东人创造更多机会,但现在山东人已经在朝堂上赢得了初步胜利,只要二次东征大捷,我们便能乘胜出击,扩大胜果,所以不需要动用暴力手段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不能于,兵变不但会伤害国祚,同样也会伤害我们自己。” 李风云摇摇手,“某的预测是,东都会爆发兵变,但发动兵变者不是齐王,而某亦不是兵变的参与者。” 崔九和李百药面面相觑,目露惊讶之色。 李百药忍不住了,急切问道,“谁会发动兵变?谁敢谋反?” = 第三百零二章给我挖坑? 李风云再次摇手,语气很不善,“某坦诚相告,某在推演之道上的确有天赋,而且运气好,屡屡言中,但某不懂八卦天象,亦无未卜先知的本事,某只是一个普通人,某不是奇人异士,更不是神,所以某无法回答你的问题,不过某可以告诉你一个事实,齐王有谋反的动机,却无谋反的实力,你们如果始终把目光放在齐王身上,不但会做出错误的推演,亦会错过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李百药皱眉不语。 崔九想了片刻,拱手相请,“何解?” “有关明年局势的分析和推演,你们的基点错了,思路错了,结论自然也就错了。”李风云说道,“你们依据错误的结论,拟制了错误的对策,结果可想而知,你们不但无法在明年的朝争中获利,反而会把今年的努力成果化为乌有。” 李风云手指李百药和崔九,以非常郑重地口气说道,“你们必须改变推演的基点,必须改变推演思路,否则你们会自食恶果,而某亦将中止与你们的一切联系,绝不会因为你们的错误而付出惨重代价。” 李风云的威胁让崔九顿时涌出一股怒气,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开染坊了,竟敢威胁我?崔九忍不住就想厉声呵斥,李百药眼明手快,抢在他前面开了口,“你所谓的基点是什么?思路又是什么?” 李百药在说话的同时,冲着崔九连使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先把事情原委搞清楚了再说,毕竟此趟使命重要,而能否完成使命全在于李风云的配合,李风云若拒绝,麻烦就大了,会影响到全盘布局。 “你们对明年形势的预测,都建立在齐王谋反这一假设上,而对明年朝争的乐观推演,则基于二次东征的胜利。”李风云没办法,只有耐心细致的解释,“为此,你们的对策是,想方设法阻止齐王谋反,以促成二次东征的胜利,但你们想过没有,假如你们的假设是错误的,齐王没有谋反,而是其他人谋反,你们措手不及,这么办?只要兵变发生了,不论兵变结果如何,都会直接影响到二次东征的进行,二次东征肯定是功亏一篑,到了那一刻,你们谋划全部落空,束手无策,这么办?” “其他人谋反?到底谁会谋反?除了齐王,谁有谋反的动机和实力?”崔九质疑道,“东都政局已发生了巨大变化,齐王已成众矢之的,如果我们不做防备,不先行下手,让关陇人抢了先,让某些居心叵测者推动齐王举兵谋反,以达到摧毁齐王和累及山东人的目的,我们就被动了,到了那一刻,我们又如何应对?” 李风云忍无可忍了,冲着崔九厉声说道,“此次崔氏在东都政局的变化中虽然获利,但同时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随时都有覆灭之危。在某看来,崔氏实际上不但没有获利,反而掉进了圣主挖的三个坑,而这三个坑一个比一个危险。” “若河北局势不稳,永济渠频繁中断,影响到了二次东征,你家家主罪无可恕;若东都爆发兵变,你家家主既要拯救东都,又要戍卫永济渠,还要顾及河北局势,另外圣主一旦从远征战场回师平叛,你家家主还要给平叛大军提供粮草武器,如此困局下,必然顾此失彼,只要任何一个环节没有做好,出了问题,你家家主便头颅难保。” “崔弘骏出任赵王府长史,崔赜出任越王府长史,崔氏再一次被拖进新一轮皇统之争的漩涡,你以为是好事?” “齐王杨喃的继承权并没有被公开剥夺,齐王依旧有登顶的机会。如果齐王不能登顶,年幼的赵王杨杲便是最有希望的继承人,虽然赵王为圣主所宠,但皇统之战,各方势力无所不用其极,崔弘骏实际上就站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便会坠落,而且还会连累整个崔氏。如果赵王杨杲亦被排除在继承人之外,那么就剩下元德太子的三个儿子燕王杨侦、越王杨侗和代王杨侑,其中燕王杨侦的背后是以元氏为首的虏姓贵族,代王杨侑的背后是以韦氏为首的关陇人,而越王杨侗的母亲虽然同样来自虏姓贵族,但燕王杨侦比他大,比他有才华,倍受圣主恩宠,所以理所当然被虏姓贵族放弃了,哪料到圣主却把他托付给了崔氏,这摆明了就是逼迫崔氏把所有力量都投到皇统之争中。崔氏看似风光,实则正在被圣主一点一滴榨于全部血液。” “可以预见,在未来的皇统之争中,崔氏如果失败,必定全军覆没,如此重创,即便是千年豪门也难以承受。这个教训丨对你们崔氏来说实际上已经很深刻了,当年一门两妃何等荣耀,当年崔氏在皇统之争中占尽了天时地利,结果如何?秦王杨俊被毒死,秦王妃被赐死,河南王妃被废,崔氏在皇统之争中惨遭重创,影响至今。可惜你们没有急性,好了伤疤忘了痛,其实你们的伤疤还没有好,痛疼依旧,只是沉浸在自我编制的梦幻中自我陶醉,一旦梦醒,那就不是伤口上撒盐痛上加痛,而是走向死亡。今日崔氏危机之重可谓空前,但悲哀的是,你们崔氏懵然不知,如果崔氏子弟都像你一样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则亡族之期指日可待。” 崔九面红耳赤,勃然大怒,但他忍住了。李风云的话振聋发聩,给了他当头一棒。的的确确,崔氏表面风光,实则危机,而且还败不起,正因为如此,十二娘子才再一次纡尊降贵,“求助”于李风云。不论李风云的出身如何,李风云都是一个叛贼,崔氏“落魄”到与贼亲近,与贼为伍,与贼合作,本身就是一种悲哀,一种有心无力却又不得不垂死挣扎的无助,一个不可遏止的走向衰落的不祥之兆。 李百药情绪低沉,有兔死狐悲之感。崔氏正在没落,李氏也在没落,而且走在了崔氏的前面,相比在中土政坛上翻云覆雨、叱诧风云、挥斥方遒的先辈们,这一代的子弟实在是羞愧难当。若放在过去,以崔氏、李氏子弟的尊贵,掌控朝政轻而易举,但今天呢?看看中枢和中央府署的官员,有多少山东豪门子弟?不要说掌控朝政了,连自己的命运都难以掌控,比如李百药自己,自中土统一以来,仕途就艰难坎坷,如今竟然“落魄”到在鹰扬府里做个小小的步兵校尉,这对赵郡李氏和李百药来说,实在是一个莫大的耻辱。 先帝的大一统改革,是倚仗新兴贵族打击旧豪门,圣主的大一统改革,则是挑起新兴贵族和旧豪门之间的厮杀,然后同时打击。依照这样的形势走下去,等到中央集权制完善了,中央集权的根基稳固了,大一统改革基本完成了,门阀士族政治也就彻底死亡了,而随着门阀士族政治一起死亡的还有豪门世家,还有旧的和新兴的大大小小的贵族。所以,任由改革进行下去,豪门世家死路一条,为此,一部分激进势力豁出去了,反正都是死,倒不如博一把,与改革派殊死搏杀,一决死战,而大部分保守势力则在反对改革和维护自身利益之间摇摆不定,若反对改革有利于自身利益,则反对改革,反之,则有限度的支持改革,总之,利益至上。而博陵崔氏和赵郡李氏就属于这一群体,他们的政争思路始终禁锢在“利益”的牢笼里,局限性非常大。 “如果依照你的预测,计将何出?”李百药开口问道。 L李风云不假思索地说道,“不要寄希望于二次东征,把所有的力量都放在平定叛乱,拯救东都上,唯有如此,才能牟取最大利益。” “如果你的预测是错误的,东都并没有发生兵变,而是齐王在徐州举兵叛乱呢?”崔九再次质疑,“如此严重后果,谁来承担?” 李风云出离愤怒了,手指崔九,一个字一个字,冷森森地说道,“你或许不知道谁要发动兵变,但你身边,你崔氏,肯定有人知道,而且,某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此次兵变,不但有身份显赫的河北人参与其中,而且还是兵变的谋划者和策动者之一。” 崔九张口结舌,李百药目瞪口呆,两人难以置信地望着李风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某甚至怀疑……”李风云怒目而视,杀气喷涌,“这次兵变背后的推动者,就有你崔氏和李氏,而你们受人愚弄,被人欺骗,跑来给某挖坑,试图逼迫某攻打齐王,陷害齐王,以此来吸引东都的注意力,混淆视听,混乱局势,以掩护这场兵变的发动者,确保这场兵变的成功。” “这场兵变的真正目的是篡国,唯有篡国才能摧毁改革,才能让豪门世家利益最大化,但若想成功篡国,就要击败圣主,就要击杀齐王这个距离皇统最近的人,而若想击败圣主,就必须控制河北,若想击杀齐王,则必须利用某这把锋利的刀,所以,某的怀疑有理有据,某的推测与事实不会有太大出入。” 李风云这番惊世骇俗的话,给了崔九和李百药以巨大冲击,两人呆坐良久,相视无语。如果李风云的话真实无误,两人必须马上返回家族予以求证,毕竟不论是他们所知道的布局,还是李风云所透露的另一个布局,李风云都是其中的关键,没有他的默契配合,就无法获得最大化的利益。 李风云无意继续,站了起来,冷声说道,“你们低估了圣主,高估了自己,根本就没有想到,如果圣主在东征前夕,决定带走赵王杨杲和燕王杨侦,却让距离皇统最远的两个皇孙越王杨侗和代王杨侑分别留守两京,并授予留守之大权,以最快速度,以最出人意料的方式,推出新一轮皇统之争,那么圣主不但打了东都各方势力一个措手不及,分化和分裂了东都的保守势力,激化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矛盾,还成功遏制了齐王争夺皇统的冲动和**。因为齐王即便谋反了,但东都、西京均有留守亲王,更多的政治势力会支持他们,齐王孤立无援、孤掌难鸣,焉能不败?既然明知有败无胜,齐王为何还要谋反?” 李风云愤然离去,对河北豪门的背信弃义切齿痛恨。怪不得历史上窦建德在其全盛时期匪夷所思的败给了李唐,这肯定与河北豪门的背信弃义有直接关系,而之后刘黑闼再举义旗,再次失败,也必然是河北豪门与李唐政治博弈的牺牲品。 李风云回到联盟后,一边火速南下徐州,一边急遣信使赶赴彭城,秘密邀约韦福嗣。 大业九年,正月初一。 李风云与韦福嗣秘密会晤于孤山。 韦福嗣神情憔悴,脸色难看,显然这些天夙夜难眠,见到李风云后直言不讳地问道,“东都的变化,你都知道了?” 李风云微微颔首,“东征前夕,还会有更大的变化。” “齐王成了众矢之的。”韦福嗣望着李风云,眼里露出深深的戒备,“从山东人的立场来说,若能在东征前夕解决齐王这个隐患,必将赢得圣主的欢心 李风云没有说话,皱了皱眉,问道,“董纯很快就要来了,你是否会离开齐王,返回西京?” 韦福嗣马上听出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当即正色说道,“事情远未到山穷水尽之地步,尚可挽救,我们没有理由放弃。” 李风云神色微凝,十分严肃地问道,“此话当真?若西京相召,明公是否拒绝?” “某在不在齐王身边,与我们是否放弃齐王,没有任何关系。” 李风云冷笑,“某给你一个警告,你若返回西京,今年必死,而且死得很惨。” 韦福嗣面无表情,嗤之以鼻,“因何而死?” “谋反。” 韦福嗣笑了起来,揶揄道,“能否告诉某,是齐王谋反,还是某举兵作乱 “圣主杀人,需要理由吗?”李风云反问道。 韦福嗣脸上的笑容顿时凝滞,一瞬间脑海中做了无数推演,却没有找到结果,于是很自然地联想到了李风云对未来局势的推演。 在李风云的预测中,今年东都要爆发兵变,这场兵变导致二次东征功亏一篑,而这场兵变如果不是齐王发动的,那必然是东都保守势力策划的。以韦氏为首的关陇本土贵族集团便是东都最为庞大的保守势力之一,当然,韦福嗣可以肯定,本集团不会发动兵变,所以假如李风云的预测是准确的,那兵变一定是另外一个强大的保守势力发动的。但大家都是保守势力,都是圣主和改革派的政敌,当平叛之后开始清算时,所有的保守势力都是打击的对象,如此推算,做为关陇本土贵族集团鼎柱级人物的韦福嗣,的确有受累而死的可能。 “如果你留在齐王身边,并平叛有功,或许,你能借此机会东山再起。” 李风云这句话极具诱惑,让韦福嗣怦然心动,是否赌一把? = 第三百零三章齐王打头阵 旋即,韦福嗣否决了这个想法,他不相信山东人,更没有理由相信河北人 假如李风云的预测是准确的,今年东都有兵变,那么这场兵变若想成功,就必须赢得河北人的支持,必须依靠河北人阻御圣主返回东都,给兵变者控制东都、结盟西京、建立新皇帝赢得足够时间,但李风云的推演是,兵变失败。 由此推断,兵变者之所以敢于发动兵变,是因为得到了河北人的承诺,但河北人背信弃义,出卖了兵变者,让关陇人自相残杀,自己则渔翁得利。 再由此推断,如果兵变者是山东人的目标,那齐王也是山东人的目标,这显然是一盘“大棋”,山东人为了重新崛起,为了压倒关陇人掌控朝政,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在这盘“棋”中,李风云只是一个“棋子”,最终肯定要被山东人牺牲掉。李风云当然不甘心做一个牺牲品,于是匆匆而来,谋求齐王的合作,而双方若想进一步合作,韦福嗣这个“中间人”必须留下来,如果韦福嗣走了,李风云根本无法赢得齐王的信任,合作也就自然中止了。 “给某一个相信你的理由。”韦福嗣稍加沉吟后,抚须说道。 李风云无意隐瞒,把自己试图联合三路义军共击张须陀受挫一事详细告之。侯城一战没有错误,目的达到了,崔弘升复出,主掌河北戡乱,而河北豪帅们为配合崔弘升和河北豪门的政治需要,肯定要“收敛”一阵,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渡河南下,这样既帮助了王薄和齐鲁义军,又把东都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齐鲁,非常符合河北人的利益。 然而,出乎李风云的预料,东都政局的变化让河北人的态度发生了转变,河北豪门从维护自身利益出发,要确保二次东征的胜利,为此他们不但不能恶化齐鲁局势,不能阻碍水师渡海远征,还要预防齐王发生兵变,预防李风云怂恿和帮助齐王举兵谋反,于是河北人想了个一石二鸟之计,要求李风云主动攻击齐王,置齐王于死地。齐王败走,李风云这个出头鸟当真是“风光无限”,好日子也就屈指可数了。 “你拒绝了?”韦福嗣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是一个坑,一个河北人设下的陷阱,就算某拒绝了,亦不能保证齐王不会坠入陷阱。” 韦福嗣若有所悟,“你担心齐王……” “冲动是魔鬼。”李风云说道,“若东都的兵变者决心把齐王拖下水,承诺给他皇帝宝座,齐王是否有能力抵挡这份诱惑?” 韦福嗣想了一下,摇摇头,“不能。” 李风云脸色微凛,沉默不语。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韦福嗣继续说道,“错过了这个机会,齐王是否还有夺取皇统的机会?是否还有与圣主抗衡的机会?甚至,是否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李风云无言以对。对于齐王来说,东都政局如此发展下去,他的政敌们为了彻底铲除他这个潜在的最大隐患,必然要联手置其于死地,他活在这个世上的时间的确不多了。 “兵变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李风云正色警告道。 “既然兵变必然失败,那些人为何还要发动兵变?”韦福嗣质问道。 李风云哑然无语。的确,杨玄感之所以会发动兵变,是因为他和一帮志同道合者谋划了很多年,他认为今年是发动兵变的最好机会,把握非常大,否则他还会隐忍下去,他不会冲动,不会拿本政治集团的生死、拿几万乃至几十万人的性命作赌注。 李风云从韦福嗣的脸上看到了让他担心的东西,稍稍思索了片刻,郑重说道,“兵变失败的原因很多,比如发动的时间不对,策略上的重大失误,盟友关键时刻的背叛,政敌们不惜代价的攻击,对东都形势过于乐观做出了错误的估计,等等如此大事,不仅谋划要好,还要运气好,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但在某看来,兵变者的劣势过于明显,难逃失败之厄运。” 韦福嗣微微皱眉,问道,“劣势在哪?” “不具备大旗一举、应者云集的号召力。”李风云答道,“简单地说,如果东都的大小势力从兵变者的身上看不到希望,或者看到的希望很小,他们必然犹豫不决,摇摆不定,那么后果可想而知。” 李风云话里有话,而韦福嗣心知肚明,抚须说道,“若加上齐王这杆大旗,劣势能否转为优势?” 李风云冷笑,“齐王居外,已成众矢之的,吸引了东都的注意力,正好有助于兵变者发动兵变。而某所担心的,正是害怕兵变者高举齐王这杆大旗,把齐王卷进这场风暴,架‘齐王,胁迫齐王,如此一来,齐王身陷绝境,谋反是死,不谋反也是死,最终不得不上贼船。皇统继承的原则已经改变了,你们失去了齐王,但还有代王杨侑,所以形势一旦有变,你们必然抛弃齐王,扶植代王,你们只要击败了兵变者,击杀了齐王,就等于帮助代王杨侑建下了功勋,帮助代王杨侑在新一轮的皇统之争中抢占了先机。” “但是,齐王怎么想?圣主怎么想?齐王谋反,是独自一人谋反吗?他就不会把你们拉下水,让你们给他陪葬?圣主会放过打击你们的机会,任由你们如愿以偿的扶植代王杨侑,继续阻碍他的改革?” 李风云面露嘲讽之色,嗤之以鼻,“在这场席卷中土的大风暴即将来临之际,你敢赌吗?你关陇本土豪门世家敢赌吗?你离开了齐王,齐王谋反了,你就没有责任了?你和韦氏就能置身事外了?就能以牺牲齐王杨喃来成全代王杨侑了?” 这次轮到韦福嗣无语了。面对李风云咄咄逼人的质问,事情已经很明朗,假如东都爆发兵变,兵变者高举齐王大旗,阴谋把齐王推上皇帝宝座,继而达到挑起内战、分裂中土之目的,那么齐王就被人“绑架”了,没有任何选择余地了。而齐王谋反,支持齐王的以韦氏为首的关陇本土贵族集团就被齐王“绑架”了,也没有选择了,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了,再加上他们本来就是朝堂上的保守势力,是圣主和改革派的政敌,圣主和改革派岂会错过如此“痛宰”之良机?就算他们没有造反,是清白的,圣主和改革派也会假设他们造反,抹黑他们,打击他们。 沉思良久,韦福嗣问道,“你肯定,这次兵变的背后有山东人的影子?” “河北人布局,让某攻打齐王,击败齐王,摆明了就是要把齐王这个隐患先行铲除。齐王的号召力难以估量,一旦给兵变者利用了,局势极有可能失控,但河北人不允许局势失控,否则他们无法让关陇人自相残杀,无法沉重打击关陇人,无法从这场风暴中牟取最大利益。由此推断,这次兵变的背后肯定有山东人的黑影。” “河北人为了击败齐王,不惜牺牲某和某的联盟。”李风云继续说道,“他们对未来局势的推演相当乐观,他们不但要踩着齐王和关陇人的尸体掌控朝政,还要踩着我联盟大军的尸体牟取利益,所以你我必须合作,你也必须留下来帮助齐王度过难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韦福嗣再一次陷入沉思。现在他无法做出回答,更不能给李风云以任何承诺,他必须联系西京,等待西京拿出决策,然后依照西京的决策,与齐王杨喃商讨具体对策。 “如何合作?计将何出?”韦福嗣问道。 “去年我们见面之初,某曾说过,东征会失败,会有二次东征,但二次东征功亏一篑,原因是东都爆发了兵变,接下来有第三次东征,但这三次东征导致的结果却与发动东征的初衷已大相径庭,中土的国防和外加大战略遭到了沉重打击,长城防线岌岌可危,北疆镇戍危机四伏,突厥人的号角已在阴山脚下吹响,南北战争不可阻止的爆发了。” 李风云望着韦福嗣,坦诚说道,“某说过,齐王的机会不在东都,而在北疆,在南北战争,如果齐王抓住了南北战争的机会,在战争中大放异彩,建下赫赫功勋,则声望有了,实力有了,地盘有了,就如当年的汉王杨谅,手握北疆重兵,坐拥北方疆域,足以抗衡东都,唯有如此,齐王方有夺取皇统的一线希望。所以,当务之急是发展,是壮大,是把势力拓展到河南、齐鲁和徐州三地。” “如今河南有韦保峦,徐州有董纯,鲁郡有李珉,菏、泗一线尽在齐王的掌控之中,但齐郡有张须陀,东莱有来护儿和周法尚,他们在鲁东北,与江都的王世充、荥阳的杨庆,正好对齐王构成了包围,限制了齐王的发展,而齐王若想进一步发展,就必须突围这一包围,而突破点就在齐郡,就在鲁东北。” 韦福嗣明白了。李风云的目标还是齐郡,还是张须陀。本来这一计策的实施李风云寄希望于河北义军,然后李风云就有了地盘,有了持续发展的可能,而齐王也享受了他的成果。现在河北人变卦了,李风云的计策无法实施了,随即把主意打到了齐王头上,让齐王以戡乱剿贼为借口,强行进入齐鲁,北上齐郡,正面牵制张须陀和周法尚等人,继而给李风云击败张须陀赢得机会。 此计利用了齐王,实际上让齐王给李风云了“打头阵”,正常情况下,齐王当然不予理睬,但假如二次东征期间东都爆发兵变,兵变者硬是把齐王拖下了水,置其于死地,那么此刻齐王为防患于未然,强行进入齐鲁戡乱就是神来之笔了。 东莱有来护儿,有周法尚,都是圣主的绝对亲信,齐王进入齐郡,进入东莱,等于把自己置于圣主的监控之下,那么很显然,圣主就更有把握控制齐王了,甚至有可能命令齐王和他的两万大军跟随水师渡海远征,而来护儿和周法尚也会把齐王“盯紧”了,那么当东都爆发兵变,兵变者高举齐王“大旗”,想把齐王拖下水的难度就太大了,毕竟齐王是无辜的,来护儿和周法尚当然不敢蓄意挑起父子相残,更不敢与以韦氏为首的关陇本土贵族正面交锋,如此一来,齐王的回旋余地就大了,进可以高举平叛大旗直杀东都,退可以固守齐鲁,乘着东都政局混乱之际,加强和巩固自己对齐鲁的控制。 韦福嗣面露笑容,频频颔首,对此策颇为满意,“善某即刻返回彭城。 = 第三百零四章崔弘升的担忧 正月初二,圣主诏令,第二次征伐高句丽,并征调京畿、山东、江淮诸鹰扬赶赴涿郡集结,征调部分江左水师至东莱集结。 同日,圣主诏令,左翊卫将军段达出任涿郡太守,负责二次东征前期准备工作。 同日,圣主诏令,修改兵制,以募兵制为府兵制的补充,并责令京畿、山东和江左等地的都尉府、鹰扬府和郡县府署,即刻征募壮勇,将他们火速送至涿郡,组建骁果军,做为远征军的总预备军。左翊卫将军段达暂任代领骁果军最高统帅,负责骁果军的组建工作。 同日,圣主诏令辽东大本营留守统帅右武卫大将军李景,修缮和扩建辽东古城,做为东征大军的粮草囤积地,以便二次东征期间能在更短距离和更短时间内向前线运送军需。 自诏令下达之日起,上至东都,下至地方郡县,再度掀起了东征热潮,中土再一次倾尽国力征伐高句丽。 正月上,河北邯郸。 河北讨捕大使、检校左武卫将军崔弘升抵达邯郸,建讨捕大本营,并依圣主诏令,募民为兵,征召河北诸郡宗团乡团武装和平民壮勇,组建戡乱大军,同时还向地方郡县征缴粮草等物资,以备戡乱所需。 崔弘升的使命是稳定河北,保障永济渠的畅通,但东都只给了他两个月的时间,而且要自募军队,要自备粮草,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之前段达在河北戡乱,要军队有军队,要粮草有粮草,东都可谓倾力支持,如今轮到崔弘升戡乱了,却要啥没啥,没有军队,没有粮草,而东都振振有辞,军队都去东征战场了,粮草也都给东征大军了,没办法支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崔弘升两手空空,拿什么戡乱?更要命的是,因为圣主要组建骁果军,就近把河北地方宗团乡团和平民壮勇都征调而走,崔弘升即便有“募民为兵”的圣旨,也很难在短时间内组建一支戡乱大军。 崔弘升怒不可遏,这使得他的病情反复,再度躺倒。崔弘升在入狱之前就已经生病,入狱后因为条件限制病情逐渐加重,奄奄一息,如果不是拯救及时,出狱后得到最好的救治,恐怕已经魂归天国了 河北众多豪门世家的代表早已齐聚邯郸,他们在第一时间拜会了崔弘升,大家坐在一起具体商讨戡乱事宜。 实际上河北戡乱很简单,只要豪门世家积极配合崔弘升,河北各路义军必然“偃旗息鼓”,闻风而遁,这也是圣主和东都不给崔弘升军队,不给崔弘升粮草的原因所在,因为事实是,只要崔弘升到了河北,河北也就风平浪静了,这本来就是一场政治博弈,叛乱和危机都是博弈工具而已,不足为虑。 但河北人不能给圣主和东都留下把柄,“做戏要做足”,所以这戡乱大军要组建,这戡乱所需的粮草辎重也要募集,然而人从哪来?粮草又从何处募集?总不能像叛贼一样四处抓壮丁,烧杀掳掠吧?但考虑到政敌们环伺四周,这军队的组建十分敏感,人不能太多,太多必惹祸事,粮草也不能囤积太多,太多必遭诟病,要把握好一个“度”。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问题,既然“做戏要做足”,永济渠两岸的贼一定要剿杀,那如何剿杀?目前不论是中土大势还是东都政局,对山东人都不利,所以河北义军一定要保留,若无如此锋利工具,河北人拿什么与关陇人进行激烈的政治博弈? 就在大家各抒己见,争论不休,崔弘升迟迟拿不出决策的时候,崔家十二娘子与李百药、崔九也到了邯郸。 崔弘升有些急切,看到崔钰后马上问道,“结果如何?” 崔钰摇了摇头,目光转向李百药,示意由李百药来述说馆陶秘密会晤李风云一事的具体经过。 “他拒绝了?”崔弘升略感意外。 “明公,他坚持自己的推断,他说东都一定会爆发兵变,但发动兵变的不是齐王,而是另有其人,而且,他怀疑……”崔九犹豫着,欲言又止。 “他怀疑甚?”崔弘升追问道。 “他怀疑我们这边不但有人知道谁要发动兵变,而且还有人策划和参与了这场兵变。” 崔弘升的脸色变了,目露森冷之色,想了很久,摇了摇头,叹息道,“实际上谁发动兵变不重要,重要的是齐王一定会被卷进这场兵变,而齐王一旦成了这场兵变的大旗,那么就算这场兵变以失败而告终,我们山东人也会受到连累,损失惨重,所以若想逆转局势,唯有在最短时间内摧毁齐王。如此简单的事,为何他竟推演不出?” 崔钰黛眉轻皱,小声说道,“大人,某有一种感觉,近期齐鲁局势或许会发生剧烈变化。” 崔弘升微微颔首,“他既然拒绝了我们,当然要反其道而行之,主动帮助齐王控制齐鲁,而齐鲁局势一旦剧变,必然影响到河北,影响到永济渠。”崔弘升的眼里再度露出森冷之色,“他这是威胁我们,逼迫我们不得不顺应大河两岸形势的变化,让河北叛军渡河南下与其联手作战。” “大人,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想利用齐王雄霸齐鲁,还是想帮助齐王发展起来以便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崔钰疑惑地问道,“难道,在他的推演中,齐王最终还是会赢得皇统?” “他们是互相利用。”崔弘升冷笑道,“他们对未来的推演,是建立在二次东征的失败上,而二次东征之所以失败,则是因为东都爆发了兵变,但到目前为止,我们是否有证据证明,东都某些人会发动兵变?有能力发动兵变者,实力、威望、智慧缺一不可,如此人物,在东都也不过寥寥数人,而齐王无疑高居榜首,假如李风云以其联盟大军倾力相助,再加上西京方面的关陇人积极响应,则东都腹背受敌,必然陷落。” “大人坚持自己的推断?”崔钰情绪很复杂,从她的立场来说,她更相信李风云的推断,因为东征失败是个鲜活的例子,当初谁能想到东征会失败?这次也是一样,假如李风云预测正确,崔弘升判断失误,那么崔氏不但错失了一次千载难逢的发展机会,还极有可能卷进风暴再度受创,并把前期来之不易的政治成果全部葬送。 “你能给某相反的证据吗?”崔弘升质问,“在某看来,要么齐王兵变,要么东都平安无事,而齐王若兵变,他在其中必然起到了关键作用。他为何要谋反?他谋反的目的是什么?谁敢说,他对今年局势的预测,就不是给我们设下的陷阱?” 崔钰垂首不语。李百药和崔九四目相顾,情绪同样复杂,假如李风云再一次预测准确,那么崔弘升的决策将让河北人错失获利良机。 “明公,此事重大,我们是否应该谨慎一些?”李百药小心翼翼地说道,“明公在河北戡乱的时间最多只有两个月,两个月后,明公是与圣主一起北上东征,还是继续留在河北戡乱不得而知,但依明公在平壤一战中的突出战绩,此次东征圣主肯定要重要明公,所以……” 李百药后面的话没有说了,其意思很直白,你走之后,河北豪门世家暂时没有“带头大哥”了,虽不至于各自为战,但各打小算盘是肯定的,那时候形势就很微妙了,一旦大河南北的义军队伍都被卷进这场风暴,则山东人的利益必然受损,山东豪门世家的权势和地位必然会受到猛烈冲击,后果不堪设想。 李百药是代表赵郡李氏说话,崔弘升不得不重视,虽然现有证据证明不了李风云出自赵郡李氏,但两者之间存在某种秘密联系的蛛丝马迹却越来越多,为此崔弘升不得不兼顾到赵郡李氏的利益,在重大决策上不能固执己见独断专行。 崔弘升沉思良久,望向了崔钰。 崔钰心领神会,“大人,儿想南下彭城,去兰陵萧氏走一走。” 崔弘升不置可否。 “有关兵变的事,他肯定有证据,如果能拿到证据……”崔钰犹豫了一下,问道,“大人是否会改变决策?” 崔弘升点了点头,“某在河北的时间只有两个月,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如果你拿到了证据,某会告诫河北人,未来几个月明哲保身,冷眼旁观,不论东都那边如何天翻地覆,都不予理会,都不要参与。事实很简单,如果齐王发动兵变,尚有成功的可能,但如果是其他人发动兵变,成功的希望微乎其微,相反,内战倒是一定会爆发。而内战短时间内不会结束,圣主若想结束内战,就必须依靠我们山东人,就必须向我们山东人做出更大让步,如此形势则对我们有利。” “如果他的条件还是三路夹击齐郡呢?”崔钰问道。 崔弘升摇头叹息,“春天到了,大河要解冻了,最佳战机已经错过了,若他坚持攻打齐郡,必然会引来东莱水师,可以预见,那肯定是一场苦战,河北人恐怕难以全师而退。” 崔钰笑了起来,“若是如此,大人岂不轻而易举完成河北戡乱?” 崔弘升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心里蓦然涌出一个不详之念,如果河北义军重创于齐郡,李风云在蒙山也就难以立足了,他必然要放弃蒙山渡河北上,而李风云的北上必然会在河北乃至太行山两麓掀起惊涛骇浪。这对河北来说,是福还是祸? = 第三百零五章新年选择 正月上,桓公渎,联盟总营。 新年新气象,但对联盟来说,前景依旧不好,内忧外患并存,外有官军围剿,内有钱粮之危,好在东都发动了二次东征,外患的压力暂时有所缓解,内忧却随着队伍的逐渐扩大而日益严重,此刻已经不需要李风云发出告诫了,豪帅们都意识到了危机的严重性,都非常自觉地停下了盲目扩张的脚步,都非常自愿地加快了融入联盟的速度,以便在维护自身实力的同时,能够从联盟获得更多的钱粮支持。 联盟中唯有李风云的实力还在不断增涨,南征徐州他打赢了,俘虏全部整编到内府三军,使得内府三军的兵力达到了五十个团一万余精兵强将,北上清河他也打赢了,虽然兵力没有增加,但掳掠甚丰,使得联盟库藏大为充实。豪帅们因为顾惜自己的身家性命,除了孟海公参加了南征徐州外,余者都坐在家里吃老本,虽然实力是暂时保住了,但在以战养战的特殊时期,你不打战就没有战利品,坐吃山空的后果就是实力“直线下降”。 新年军议,从蒙山赶来的联盟长史陈瑞,就联盟收支严重失衡一事,向豪帅们做了详细解说,总之一句话,联盟财政入不敷出,养不活军队了。 联盟司马袁安拿出了两个对策,首选就是抢地盘,为此,联盟必须与鲁东北各路豪帅联手攻打齐郡,击败张须陀。唯有如此,齐鲁义军才能实际控制齐郡和鲁郡。 齐郡和鲁郡是齐鲁地区的核心地带,控制了这两个郡,再把济北郡和北海郡拿到手,就等于控制了齐鲁大部分郡县,这基本上就能养活齐鲁所有的义军队伍。而齐鲁东南部的东莱、高密和琅琊三个郡,地理位置不佳,财赋有限,再加上牵涉到东莱水师和东征大计,攻击难度较大且军事价值较小,暂不考虑 抢占齐鲁,以齐鲁为义军根据地,是义军生存和发展的最好策略,但这一计策连连受挫,至今还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 依李风云的设想,如果这一计策能在新年前后设施,河北义军与豪帅王薄先行渡河南下吸引张须陀的注意力,把张须陀的军队牵制在济水一线,然后联盟大军和孟让、左君衡等人的鲁东北义军,向齐郡展开东西夹击,最后三路义军会合于济水,三路夹击张须陀,必能一战而定。 李风云之所以要集合三路义军力量合围张须陀,就是想以对优势击败张须陀,速战速决,这样义军才能腾出手来对付东莱水师,对付来自东都的剿杀,才有可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反之,若仅靠联盟军队和一盘散沙的鲁东北义军东西夹击张须陀,在实力上没有绝对优势,极有可能给张须陀各个击破,退一步说,就算两路义军齐心协力击败了张须陀,自身损失也难以估量,一旦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接下来拿什么坚守地盘? 义军如果抢不到地盘,没有一块富裕的根据地养活自己,总是待在蒙山这块鸟不拉屎的地方,困守在鲁西南这片四战之地,那么在外有官军围剿内无钱粮支撑的前后夹击下,生存难度太大了,迟早都会被官军围杀,所以必须走出蒙山,走出鲁西南,必须以战养战,必须化被动为主动,这就是司马袁安拿出来的第二个对策,转战。 转战是主动策略,是主动对抗危机,但如果一直转战,一路烧杀掳掠,总是在生死线上挣扎,那肯定没有出路,在官军的围追堵截下终究还是死路一条,所以转战的真正目的还是找一块地盘,依靠这块地盘养活自己,发展壮大自己。 司马袁安拿出来的这两个对策实际上殊途同归,都是要抢地盘,只不过一个是有目的的抢,另一个则是撞大运。从豪帅们的立场来说,谁也不愿离开家乡,在家乡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而转战他乡,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生存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于是大家都把精力放在了攻打齐郡上,只是反复商讨后,大家都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在河北义军基本上没有渡河南下的可能后,如果联盟继续实施这一计策,就必须倾力而战,不能过于指望鲁东北的孟让、左君衡等人,那只会坏事,但仅靠联盟自己的力量,一战而定绝无可能,双方会反复交战,如此一来交战时间就长了,这就给东莱水师支援张须陀赢得了时间,一旦东莱水师进入齐郡战场,则联盟必败。 联盟之所以坚持到现在,而且拥有了一定的实力和规模,都是因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始终行进在高速发展的道路上。军事上的胜利和利益上的获取,是维持联盟的两大基础,这两大基础一旦崩溃,则联盟崩溃。联盟崩溃了,豪帅们各自为战,便给了官军各个击破的机会,可以预见,败亡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一糟糕的前景预测,迫使豪帅们不得不研究“转战”之策。 去年夏天西征中原、劫掠通济渠,今年冬天南下徐州、北上清河,都是“转战”之策的成功范例,而这些成功的“转战”也的确推动了联盟的发展壮大,但有得必有失,随着联盟的不断壮大,对钱粮的需求也越来越大,再靠掳掠已难以为继,必须要一块足以养活自己的地盘。如果没有地盘,联盟发展的道路断绝了,联盟必死无疑,而若想不死,唯有“转战”,以战养战,但联盟已经成长起来了,“胃口”已经很大了,依靠掳掠所得只能维持一时,若想长久解决温饱问题,若想发展壮大实现王侯将相的远大理想,就必须找一块地盘。 于是研究“转战”之策实际上变成了寻找地盘,寻找未来联盟王霸天下的根基之地,而这块地盘至少需要满足三个条件,其一,富裕,钱粮上最起码要自给自足;其二,地理条件好,要有广阔的攻防空间,要进可攻退可守,要有发展潜力,比如河南,攻防空间是大,但它是四战之地,无险可守,以联盟目前的实力若据河南而发展纯粹找死,比如蒙山,可攻可守,但攻防空间过于狭窄,等同于困守一隅的牢笼,无法支持联盟持续发展,若联盟继续待在蒙山,就等于把自己关在牢笼里,坐以待毙;其三,在政治上能够给自己赢得足够的发展空间和时间,这一点最重要,河南也罢,齐鲁也罢,其局势之混乱,在政治上都直接威胁到了东都的稳定,所以可以肯定,只待东征结束,东都必然倾力围剿,而联盟之所以自始至终挣扎在死亡的阴影里,原因也在如此,因为东都不允许他们的存在,东都必定要杀之而后快。 对于豪帅们来说,符合这三个基本条件的地盘很好找。江左首先排除在外,江左的确富裕,但山东人到江左抢地盘,江左人岂会答应?再说江左是圣主的崛起之地,相当于圣主的“老家”,到圣主的“老家”抢地盘,后果可想而知。关陇同样排除在外,那是本朝的发祥地,起源地,山东的造反者杀进关陇?想都不敢想的事。最后只有山东是唯一的选择,山东的造反者不依靠山东,依靠谁?而历史也以它两千多年的经验证明了山东的龙潜之地最多,而且都在太行山两麓,由西到东,依次为太原、代北和幽燕。 这三个地方都是理想的王霸基业,而就目前的中土局势而言,联盟若想占据这三个地方中的任意一个,首先必须渡河北上,转战河北,赢得河北人的支持,然后才能越过太行山,伺机向西攻击太原,向北攻击代恒,向东攻击幽燕,寻找合适的地盘,如果没有河北人的支持,联盟就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难以为继。但这些还不是联盟在转战过程中所遇到的最大阻碍,最大阻碍来自大漠,来自北虏,外敌才是联盟在发展过程中所遇到的最强劲对手。也正因为北疆防御的重要性,因为东都需要联合北疆所有的力量对抗北虏,东都才会在特殊时期、在一定程度上容忍反叛力量的存在,而东都的这种容忍,正是联盟在发展过程中最为迫切需要的来自政治上的空间和时间。 何谓特殊时期?何谓一定程度上的容忍?至此豪帅们才知道李风云的“深谋远虑”。李风云对未来的预测是,东征连续三年,东都劳民伤财,更严重的是,国内局势因此乱了,北疆防御因此削弱了,北虏呼啸而下,南北大战轰然爆发,中土内忧外患,东都腹背受敌,如此特殊时期,东都哪里还顾得上铲除反叛力量?相反,东都为了抵御北虏,为了赢得南北大战,不但要容忍反叛力量的存在,还要利用反叛力量打击北虏,坚固北疆防线,这不但给了联盟发展的空间和时间,也给了联盟抢占和巩固地盘的机会。 如果再引申联想一下,假若联盟在特殊时期依旧固守蒙山勉强度日,那么南北大战前后,东都为最大程度稳定国内局势,必然要加大围剿力度,联盟极有可能败亡。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为防患于未然,为实现远大理想,联盟必须利用东都倾尽全力二次东征之际,给自己找到一条充满希望之路,而不是守着蒙山坐吃等死。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转战”的难度太大了,遇到的困难太多了,不确定的因素难以估算,与联盟联合鲁东北义军攻打齐郡糟糕的前景比起来,“转战”的前景更为糟糕。两害相权取其轻,豪帅们不约而同的搁置了“转战”,转而再度把精力放在了攻打齐郡之策上。 李风云接受豪帅们的选择,但此策关系到联盟的未来,联盟必须倾力一战,所以,联盟所有军队都要进入齐郡作战,再不能像去年一样,李风云和他的嫡系部队在前面冲锋陷阵,而豪帅们则在后面坐享其成。 李风云已经强大到了足以威胁甚至决定其他豪帅生死存亡的程度,所以这一次他非常强势,他要集中军权,要豪帅们言听计从,否则他无法保证联盟有机会打赢这一仗。 = 第三百零六章秦琼要战 联盟统帅部下达了攻击齐郡的命令。 此次攻击,兵分左右两路,左路为主攻,与张须陀正面对抗;右路为佯攻,牵制一部分张须陀兵力,以酎合主攻战场。 李风云为左路军统帅,率内府三军,外府第一到第五军,韩进洛的第十一、十二军,单雄信的第十七军,承担主攻任务,先进入济北郡作战,然后沿着济水向齐郡攻击前进。 孟海公为右路军统帅,率本部第六、第七军,帅仁泰的第九、第十军,徐师仁的第十三军,承担佯攻任务,取道泰山,直扑齐郡首府历城。 陈瑞留守蒙山,韩曜指挥第八、第十四、第十五军留守菏、泗一线,阻御徐州官军。 翟让率第十六军留守济、菏一线,阻御河南官军。 联盟统帅部要求,各军自接到命令之日起,即刻开拔,左路诸军集结于济北鱼山,右路诸军集结于鲁郡岱山,正月十八日,同时向齐郡攻击前进。 李风云秘遣信使,一路赶赴河北豆子岗告之王薄,请其择机南下齐郡;一路赶赴齐郡长白山告之孟让、左君衡等豪帅,请他们联合鲁东北诸路义军,于联盟大军夹击张须陀;一路赶赴彭城告之韦福嗣,请其敦促齐王尽快率军进入齐鲁,屯兵泰山,给张须陀施以重压。 联盟大军云集鱼山,再次震惊济北。 年前李风云突然兵发济北,打了济北人一个措手不及。当时济北官方以为李风云南下徐州了,考虑到徐州诸鹰扬实力强劲,齐王杨喃又尾随追杀而去,李风云凶多吉少,哪料到一转眼李风云竟然“从天而降”到了大河岸边,济北郡府准备不足,面对义军潮水般的攻势,首府卢城根本无从抵挡,城内贵族官僚当即弃城而走,逃奔齐郡求援。 张须陀闻讯非常吃惊,紧急调整部署,把正在鲁东北各地剿贼的贾务本、秦琼都调了回来,打算先固守历城,看看战局如何发展再决定是否向东莱水师求援。当时他最担心的就是河北贼南下,大河封冻,河北豆子岗贼军如果南下作战,如履平地,可以一口气杀到历城,再加上鲁东诸贼,还有从济北方向杀来的李风云,则历城有深陷诸贼三面夹攻之危。历城危难,齐郡动荡,齐鲁局势恶化,影响到二次东征,则张须陀罪责难逃,所以张须陀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懈怠。 幸运的是李风云没有攻打齐郡,甚至都没有横扫济北郡,而是渡河去了河北,这让张须陀百思不得其解,心中更为戒备,亦不敢轻易出兵驰援济北。恰在这时从徐州传来坏消息,徐州诸鹰扬大败,武贲郎将梁德重被李风云打了个全军覆没,而尤其让张须陀吃惊的是,齐王杨喃乘虚而入不费吹灰之力控制了徐州,这必将影响到东都政局,但东都政局如何变化对张须陀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徐州梁德重之败太过匪夷所思,不能不让人以恶意去揣测这一战背后所隐藏的秘密,再联想到今夏波谲云诡的通济渠危机,阴谋论自然就成了张须陀推演的重点。假如齐王的目标是居外发展,假如李风云已成为某些人手里锋利的刀,假如梁德重是败在阴谋之下,击败他是为了让某些人夺取徐州的控制权,那么很显然,齐鲁也是某些人的目标,而击败张须陀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张须陀遂坚定了固守齐郡的决心,利用冬天农闲之际,大量征召青壮扩建军队,再加上剿贼所获的俘虏,齐军的数量迅速增加到两万多人,并建立了一支由两百骑组成的马军队伍,然后便是紧张的训练,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张须陀坚信,因为某些人觊觎齐鲁的控制权,齐郡必将迎来一场艰苦的战斗。 张须陀的预测非常准确,仅仅过了一个月,济北再传噩耗,李风云第二次杀进了济北郡,不过这次他没有渡河北上了,而是指挥数万大军沿着济水急速东进,距离齐郡越来越近。 齐郡气氛骤然紧张。张须陀急召麾下僚属商讨应对之策。 历城鹰扬府司马杨潜详细分析了当前局势。 杨潜秋末时分便已返回齐郡,他的父亲杨恭仁和荥阳太守郇王杨庆都劝他留在京城。齐鲁局势自东征大败的消息传开后局势便愈发恶劣,而且正迅速波及到周边地区,河南、徐州形势都不好,尤其齐王杨喃正在竭尽全力夺取这三地的控制权,齐鲁已成是非之地,张须陀的处境会越来越艰难,继续留在齐郡对杨潜的发展有害无利。但杨潜很执着,他坚信张须陀有能力稳定齐鲁,认为自己在齐鲁还是大有可为。 杨潜对齐郡未来战局的推演,与张须陀完全一致。“白发贼攻打齐郡的目的,是把鲁郡、济北郡和齐郡连为一体,以齐鲁为地盘发展壮大。既然他最终的目的是发展壮大,当然不可能倾尽全力与我们一决死战。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两败俱伤之后,白发贼拿什么稳固自己的战果?拿不到战果,便给别人做了嫁衣,以白发贼之狡诈,岂肯做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蠢事?再说齐鲁反贼众多,这些反贼又岂能容忍白发贼独占齐鲁?所以可以肯定,白发贼此次攻打齐郡,必然以与各路反贼共享齐鲁为条件,联合诸如长白山的孟让、左君行、左君衡,北海的郭方预、秦君弘,济北的裴长子、石子河等各路反贼,一起攻打齐郡。如此一来,我们腹背受敌,不得不在多个战场上与反贼交战,这对我们十分不利。” 杨潜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目光从贾务本、秦琼、张元备、贾闰甫、吴黑闼等人的脸上缓缓扫过,然后回到地图上,抬手指向了大河北部的豆子岗。 “反贼王薄自逃到豆子岗之后,齐鲁诸贼便失去了大旗,一盘散沙,孟让等诸贼不但各自为战,甚至还互相攻击,所以齐鲁诸贼都盼望着王薄回归,以便结盟壮大,而王薄日思梦想的当然也是重返齐鲁,以便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自大河封冻之后,明公就在大河一线陈以重兵,防备王薄乘机南下。而据我们得到的密报,王薄也的确做好了南下的准备,但他势单力薄,南下需要河北反贼的支援,而河北反贼恰好被左翊卫将军段达打得抱头鼠窜狼狈不堪,自顾不暇,一时顾不上此事,结果时间就耽搁了。” “春天已到,大河正在解封,王薄渡河南下的难度大大增加,但这是不是意味着王薄就此放弃了南下攻打齐郡?” 杨潜转身望着众人,神色郑重地说道,“据某得到的最新消息,代替左翊卫将军段达到河北戡乱的是黄台公崔弘升。崔弘升复出,并且到河北戡乱,那么河北局势如何变化,诸君应该心知肚明。河北局势若要稳定,就要剿杀反贼,但河北人不会自相残杀,所以河北反贼最佳的躲避之策就是渡河南下,借着帮助王薄重返齐鲁的名义,杀进齐郡,以此来祸水东引,把东都的注意力转移到齐鲁战场。” 杨潜再度转身,手指地图上的泰山,“泰山以西有白发贼,泰山以东有孟让、郭方预诸贼。”接着他抬手上移,重重点在大河之上,“大河以北有王薄,有河北诸贼。很显然,这是一个三路夹击我齐郡之计。当然,事实可能与我们的推测有出入,但在没有证据证明我们的推测并不正确的情况下,我们必须依据这一推测来拟制对策。” 秦琼神情冷峻,毫不犹豫地质疑道,“当前我们是否有足够证据证明这一推测真实可信?三地叛贼,三路夹击,如此庞大布局,首先要一个在三地反贼中拥有足够声望的人物奔走斡旋,以便说服各路反贼,其次需要统一的谋划和指挥,否则绝无实施之可能。” 杨潜沉吟不语,他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但他确信河北反贼十有**要南下齐鲁,这是政治上的原因,是操控河北局势的豪门世家的政治需要。另外,白发贼突然攻打齐郡,一方面与齐王急于控制齐鲁有很大关联,另一方面也与河北局势变化有关,白发贼背后的人肯定看到了河北反贼有渡河南下之可能,遂让白发贼攻打齐郡,以吸引和牵制张须陀,从而给河北反贼南下创造更好的机会,而南下机会好了,有利可图,河北反贼有什么理由不南下 张须陀说话了,“杨司马有何对策?” “固守待援。”杨潜说道,“反贼太多,若四面迎敌,必顾此失彼,退一步说,就算我们有能力各个击破,但风险太大,损耗也太大,一旦陷入被动,不堪设想,所以这一战我们不能孤军作战,我们必须向东莱水师求援,必须请樵公给予最大支援。” 请水师支援?张须陀与贾务本、秦琼等人面面相觑,感觉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水师大败于平壤,损失惨重,但为了二次东征,来护儿到江都招募江淮子弟去了,周法尚到吴越调遣江南水手去了,现在暂领水师的是李子雄和崔君肃,而这两位一个是齐王的支持者,与圣主怨隙甚深,一个是河北人,与张须陀不对路,怎么可能会支援齐郡?支援张须陀? 张须陀暗自叹息,稍加迟疑后,转目望向秦琼,“秦兵曹计将何出?” “反贼大举来犯,不宜与敌争一城一地之得失,应集结优势兵力,各个击破,以击杀敌有生力量为唯一目标。”秦琼大手一挥,杀气腾腾,“只待重创敌一路,则余者必股战而栗,四散而逃。” = 第三百零七章东阿程咬金 中川水源自泰山北麓,自南而北流入济水,全程大约两百余里。齐郡和济北郡便以此水为界,河的东面是齐郡,其上游有山茌城,隔泰山与鲁郡相望;河的西面是济北郡,其下游与济水交汇处有长清城。 长清城属于济北郡,由此渡过中川水就是齐郡,距离齐郡首府历城不过百余里。现在济北的军政官员和数百名鹰扬卫士,还有一千多名乡团宗团地方武装,就集中在此城,目的很明显,一旦抵挡不住反贼的攻击就逃亡历城。 从齐郡支援而来的军队驻扎在长清城与中川水之间的济川津口。这一日,秦琼带着一队精骑从历城方向风驰电掣而来,留守营寨的齐军团主樊虎、罗士信,济北乡团团主程知节等将领纷纷出营相迎。 到大帐坐定,罗士信急不可待的率先问道,“阿兄,张公何时来济北?” 秦琼神色阴郁,没有说话。 “秦兵司,据斥候最新禀报,白发贼继拿下平阴后,又攻陷了广里,今正在猛攻垣苗,其选锋军已进抵升城城下,距离长清只有三十里了。”樊虎看到秦琼神色不对,顿时紧张起来,急切说道,“白发贼已成气候,实力强劲,数万大军呼啸而来,以某等现有的三千人马,实在是难以抵御。” 樊虎身形健壮,英气勃勃,年约三十,是齐军祝阿乡团的团主。秦琼抬头看了樊虎一眼,眼里露出一丝森冷。樊虎有些怯畏,意识到自己的措辞似乎不太恰当。 这时程知节说话了,“兵司,齐郡是不是出现了新的变故?”看到秦琼还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程知节忍不住摇头叫嚷道,“阿兄,你倒是说句话啊。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阿兄上面有张郡丞,张郡丞上面还有樵公,你担心甚?” 程知节二十三四岁,高大壮硕,浓眉黑须,十分威猛,正是风华正茂热血沸腾的年纪,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杀敌建功、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心情之急切可想而知,哪料到出师不利,还没与反贼交手,自己这边好像就已经扛不住了 程知节本名程咬金,出身普通官宦之家,低等贵族,济北豪望,弓马娴熟但文学不佳,在山东贵族集团被整体遏制的大背景下,他的仕途之路几乎被彻底断绝,除非从军戍边,以军功起家,但程咬金不愿意,他宁愿在东阿做个土豪,也不愿受关陇人的驱使为关陇人卖命。他和秦琼是世交,两家都是齐州贵族,祖辈们在官场上互相帮助,交情一直不错,到了他们这一代,却走了截然相反的两条路,一个是地方土豪,一个是卫府军官,一个混迹黑白两道,一个则成了剿贼急先锋。 如果李风云没有杀到济北,没有包围东阿,没有杀到程知节的家门口,危及到程知节的身家性命,迫使他不得不拉起乡团保卫家园,保护自己的财产,他是绝无可能与秦琼走到一起。 秦琼把程知节的小心思摸得一清二楚,这种自私自利的地方土豪他这两年见得多了,嘴皮子一个比一个利索,保家卫国杀敌建功的口号一个比一个喊得响,但到了战场上,出工不出力,打仗剿贼冲锋陷阵根本不行,不过滥竽充数、浑水摸鱼、趁火打劫却一个比一个在行,所以秦琼根本不指望程知节,只希望他在关键时刻不拖自己的“后腿”就行了。 秦琼冷冰冰地望着程知节,沉吟稍许,冷声问道,“某请你查找反贼裴长子、石子河的下落,你可曾找到?” 程知节不假思索的一摊手,“找不到,谁知道他们跑哪去了?” “找不到?”秦琼厉声质问,“你和他们一起贩私盐,一起杀人越货,一起违法乱纪,一起歃血为盟做兄弟,现在竟敢对某说你找不到他们……”秦琼的手握住了刀柄,青筋爆起,杀气凛冽,“某再问你一次,反贼裴长子、石子河,如今在哪?” 程知节的脸色难看了,指着秦琼叫道,“阿兄,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某是好人,大好人,你不要诬陷某,不要血口喷人啊。” 秦琼怒气更盛,睚眦欲裂。 罗士信一看势头不对,马上推了程知节一下,小声提醒道,“阿兄,白发贼距离我们只有三十余里了,双方马上就要交战了,裴长子和石子河如果投了白发贼,与白发贼合兵一处,那事情就严重了。” “怎么严重了?”程知节两眼一瞪,怒声说道,“不就是兄弟阋墙,手足相残嘛,他们翻脸不认人,某当然割袍断义,难不成你们还怀疑某与他们商量好了,要在你们的背后捅上一刀?” 罗士信头皮一麻,不敢说了。樊虎一脸戒备,看到程知节望向自己,忍不住就挪了挪身子,决心与他保持距离。 秦琼怒极而笑,“某如果这样怀疑你,你打算怎么办?” 程知节目露杀机,但瞬息间突然变脸,哈哈大笑起来,“阿兄莫要恐吓,某无论如何也不敢背叛阿兄。” “裴长子、石子河在哪?”秦琼不为所动,厉声追问。 “几天前就从四渎津去了鱼山,投奔白发贼去了。”程知节一脸诚恳,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可知白发贼此次攻打齐郡带了多少人马?” 程知节当即摇头,“阿兄,某不知道。这等机密,某怎么可能知道?” 秦琼怒目而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以你的性格,如果你不知道,你还会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坐等反贼上门?” “阿兄,某不会背叛你,但某也不会背叛其他兄弟。”程知节用力一拍胸脯,慷慨激昂地大声叫道,“你去道上打听打听,俺程咬金是什么人?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然诺仗义……” 罗士信没忍住,“噗哧”笑了,指着一脸恼怒的程知节笑道,“哈哈,阿兄,就你这样还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哈哈,你可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 “不知道。”程知节一本正经地说道,“俺只认识程知节三个字。” 罗士信笑翻了。樊虎也笑了起来,对于东阿的程咬金,济水两岸的大小土豪们耳熟能详,济水黑道上的土霸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只是让樊虎没想到的是,这个土霸王竟如此风趣,在齐郡兵曹书佐面前,都敢大言不惭地拍着胸脯说自己光明磊落,这也未免太无耻了。 “程知节,程咬金,某问你一件事。”秦琼冷声说道,“在你们济北郡,是首府卢城坚固,还是东阿县城坚固?” “当然首府坚固了。”程知节想都不想,张嘴就来。 “既然如此,那么年前,当白发贼攻打卢城和东阿的时候,为何卢城失陷了,而东阿却固若金汤?” 程知节立即兴奋起来,两眼放光,胸脯拍得“咚咚”响,“阿兄,那都是某的功劳,如果没有某浴血奋战,誓死搏杀,东阿岂会固若金汤?阿兄,这份功劳大啊,但济北郡府现在被白发贼闹得焦头烂额,自顾不暇,根本没人记住某的功劳,更不要说给某重赏了,所以阿兄有机会一定要在张公面前替某表表功啊,不要让某的功劳就这么埋没了,让某的血汗就这样白流了,这会严重打击某的剿贼决心。” 秦琼冷笑,“是吗?为何某听到的却与你说的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程知节奇怪了,“谁敢吃了某的功劳?” “白发贼并没有攻打东阿,只是围而不攻。”秦琼说道,“据传,白发贼之所以围而不攻,是因为东阿城楼上站着你程咬金,而当时裴长子和石子河恰好就站在白发贼身边。” “诬陷,这是诬陷。”程知节大怒,“太无耻了,哪个贼子竟敢如此无耻?上次白发贼打东阿,裴长子和石子河正在四渎津抱着小娘子喝酒,根本就不知道白发贼攻打东阿,后来他们虽然知道了,也想拜访一下白发贼,但白发贼已经渡河去抢劫永济渠了,双方失之交臂,根本就没有见到面。” 罗士信伸出两根手指头指着程知节,做恍然大悟状。樊虎则横眉冷对,一脸鄙夷。秦琼连声冷笑,“裴长子和石子河的事,就没有你不知道的,既然如此,你告诉某,此次他们见到白发贼后,都获悉了白发贼的哪些机密?” “狡诈。”程知节指着秦琼,咬牙切齿,“你太狡诈了。好,某就告诉你,吓死你,据说,白发贼带了五万大军沿着济水杀来。” “信口雌黄。”秦琼用力摇摇手,正色说道,“此次白发贼攻打齐郡,兵分两路,一路从济水杀来,一路则从泰山北麓杀出,很显然,这两路中必有一路是主攻,一路是佯攻,而我们兵力有限,不但要在中川水一线阻御白发贼,还要在章丘、亭山一线阻御长白山诸贼,若兵力部署不当,则有可能顾此失彼,两线皆失,所以我们必须探查到白发贼的主攻方向,唯有如此,才能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 秦琼望着程知节,郑重说道,“若你知道,就告诉某,张公一定会记下你的功劳。” 程知节犹豫良久,说道,“据说,白发贼带了八个军,大约三万人左右,所以白发贼这一路应该是主攻。” 秦琼摇摇头,“兵不厌诈,你若与白发贼交过手,就知道他有多么狡诈了。”说到这里,秦琼转身冲着身后的一名亲卫招招手,“急报郡丞,某怀疑白发贼这一路是佯攻,其主攻方向在中川水上游,在山茌城。” = 第三百零八章打土豪 垣苗城的战斗已接近尾声,联盟军队在济北豪帅裴长子、石子河的帮助下,没有花费太大力气就攻陷了城池。 裴长子和石子河都是这一带的土豪,手下不少将士更是出自垣苗城,而城里人看到贼势太大,担心城池失陷后遭到贼人的血洗,遂暗通同乡贼人以求自保,结果里应外合之下,这城池也就破了,守城的贵族官僚当即弃城而逃。 李风云命令联盟军队不要进城,稍事修整后马上向十几里外的升城展开攻击。升城过去曾是一座县城,而升城东边的长清城也是一座县城,县城里的“油水”肯定比一座乡镇小城要多,所以李风云根本无意掳掠垣苗,而是把它慷慨地送给了裴长子和石子河。 裴长子和石子河非常感激,虽然明知李风云不过是拉拢示好而已,但对于困窘不堪的这支义军来说,此举却是雪中送炭,可以极大地改善这支义军的困境。于是有人觉得李风云很仗义,值得信赖,再加上有济北豪帅韩进洛、甄宝车的先例,很自然的便想到了投奔联盟。 今日的鲁西南联盟可谓威名显赫,实力强劲,李风云更占据了中土第一贼的宝座,更让人羡慕的是,现在李风云和联盟不是被官军围追堵剿杀狼狈不堪,而是反过来主动打官军,打齐鲁的戡乱剿贼第一人张须陀,这需要的可不仅仅是勇气,而是实力。此仗如果打赢了,李风云击败了张须陀,横扫齐郡,并把齐郡、鲁郡和济北郡连为一体,则其基本上建立了割据一方的雏形。 大树底下好乘凉,试想当初韩进洛、甄宝车刚刚举旗就遭到了张须陀的剿杀,被张须陀打得抱头鼠窜,如果不是遇到李风云,并建立了义军联盟,能发展壮大到今天这种地步?裴长子和石子河动心了,实际上他们早就动心了,早就有投奔联盟的想法了,但一则他们实力差,长途跋涉投奔联盟,途中风险太大,其次过去的一年里李风云带着联盟先是西进中原劫掠通济渠,后来又南下掳掠徐州,联盟大军始终处在移动状态,很难联络上,而且他们也没有被联盟接纳的把握,所以这想法也只能藏在心里了。 此次裴长子和石子河在家门口与李风云及联盟大军会合,见面之初就感受到了李风云的真诚和热情,相比起来,同乡人甄宝车就表现得比较冷淡了,一点都没有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亲近感。接着他们亲眼目睹了联盟大军的强悍,摧枯拉朽一般攻陷了平阴县城和广里城,在他们的眼里,甲胄齐全、武器精良,还有大型攻城器械的联盟军队,实力已经强大到足以与卫府鹰扬一争长短了,这严重打击了他们的自信心,很自卑,两者相比犹如贵族和乞丐,悬殊太大,高攀不上。但垣苗一战,李风云竟主动“求助”了,拉拢的意思很明显,摆明了就是找个借口给他们好处。结果他们一箭未发,白捡了一个垣苗城,这份礼物不但“重”,而且弥足珍贵,轻而易举就打动了他们的心。 李风云率联盟大军匆匆东进,攻打升城去了。裴长子和石子河率军洗劫了垣苗,正心花怒放的时候,突然斥候急报,说有一支军队从广里方向急行而来。官军穿的是黄色戎装,联盟大军也是黄色戎装,而唯一的区别就是联盟将士的脖子上系了一条黑巾,如果距离太远很难辨识。裴长子和石子河大惊失色,一边急报李风云,一边火速撤出城外,若当真是官军来了,则逃之夭夭。 很快就传来了好消息,来者是联盟大军,而且其统帅还是同乡人韩进洛。 裴长子大喜过望,与石子河匆忙上迎。双方见面,喜笑颜开,气氛非常好 韩进洛与裴长子有同窗之谊,两家在济北都算是地方豪望,年轻时都在济州学府读书。当时济州首府是东阿,地方上稍稍有地位有身份的贵族官僚,都把子弟送进东阿学府读书,虽然山东人的仕途非常艰难,但读了书,或多或少还有一线希望。石子河也是读书人,但祖辈不过是个小官僚,家族地位太低,相比韩、裴两人,他的出身就算卑贱了。 随同韩进洛一同前来的还有单雄信。济阴单氏在河南也算望族,所以韩进洛介绍之后,裴、石二人对其颇为恭敬。 韩进洛下令在垣苗城外安营扎寨,他带来了大量的粮草辎重,还有数千随军工匠和民夫,再一次彰显了联盟强大的实力,也再一次给了裴、石二人很大冲击,两人不再犹豫,决心加入联盟,彻底解决队伍的温饱问题。 之前甄宝车对他们很冷淡,但韩进洛表现得很亲热,把臂言欢,畅述旧情,再加上同窗之谊,裴、石二人因此信心大增。 当夜裴长子找到了韩进洛,说明了投奔联盟的意思,希望韩进洛代为引荐 韩进洛手抚长须,笑而不语,似有踌躇。 裴长子削瘦的身躯顿时有些僵滞,白净而憔悴的面孔上不禁露出紧张之色,他本想再着重阐述一下本部义军的困难,但旋即想到韩进洛是个沉稳之人,且心机很深,如此重大事情,的确需要斟酌再三,不可能张嘴就答应,遂又沉默下来,耐心等待。 韩进洛很快就说话了,他坦诚问道,“此仗,你认为胜算多大?” 裴长子愣了一下,马上意识到联盟内部的事情远比自己想像的复杂,韩进洛没有直接答复自己,亦没有继续同一话题,而是扯到了正在进行的齐郡战事上,这说明什么?是自己选择的时机不合适,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白发帅大举进攻,声势浩大,张须陀既要全力阻御白联盟大军,又要防备身后的长白山诸雄,可谓腹背受敌,顾此失彼。”裴长子笑道,“若张须陀据城坚守,固守待援,则白发帅可在济水两岸大肆掳掠,此仗必能满载而归。 韩进洛微微摇头,“若白发帅的目标是击杀张须陀,是攻陷齐郡,那么你认为此仗胜算还有多大?” 击杀张须陀,攻陷齐郡?裴长子再次愣住了,白发帅的实力已经强大到如此地步?这绝无可能,白发帅才崛起多长时间?就算他钱粮武器都很充足,但把普通农夫培养成百战悍卒,把起义军打造成百战之师,岂是一朝一夕之事?退一步说,就算联盟大军倾尽全力击败了张须陀,但自身损失之大也是难以想像,有可能油尽灯枯,奄奄一息,那么接下来联盟怎么办?拿什么保住自己的战果? “这……这似乎……”裴长子欲言又止,不敢实话实说,如果李风云的目标当真是张须陀,而不是掳掠齐郡,那么此仗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韩进洛笑了,“你还要投奔联盟吗?” 裴长子茫然无措,不知道怎么办了,忽然,他壮着胆子问了一句,“若此仗败了,你有何打算?” “某与联盟已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联盟败了,某的头颅也难以保全。”韩进洛笑道,“难道你以为联盟不在了,某还能独善其身?” 裴长子一想也是,韩进洛是联盟豪帅之一,现在也是赫赫有名的贼帅,上了东都的必杀榜,只有与联盟共存亡了。 此事就这么算了?裴长子很失望,有些沮丧,感觉空手回去没办法向满怀期待的兄弟们交待,于是怀着侥幸的心理又问了一句,“既然此仗难以取胜,且胜了也难以为继,你们为何还要打?” 这话问完之后,裴长子看到韩进洛的眼里掠过一丝淡淡的寒意,蓦然灵光一闪,顿时想到一种可能,背心处霎时惊出一片冷汗。 韩进洛依旧淡然,笑容满面,威严中透出一股儒雅之气,让人不由自主的便产生了敬重之感。 “某问你,你为何困窘至此?” 裴长子强忍惶恐,陪着笑脸回道,“杀人越货要实力,但某实力不济,无力攻城拔寨,而打家劫舍也要看对象,这一片连连受灾,一穷二白,根本就养不活队伍。” “你有多少人?”韩进洛问道。 裴长子更为害怕,他想到的一种可能就是韩进洛要乘火打劫,要乘机“吃”了他,如果给韩进洛“吃”了,他就危险了,即便留住性命,也不过是韩进洛的一名马前卒,相比起来,裴长子宁愿给李风云“吃”了,好歹他还能混个豪帅,还有自己的队伍,这一年辛辛苦苦的搏杀也没白费。 “大约两万人。”裴长子挣扎了片刻,还是实话实说了。想到甄宝车冷淡的态度,再看到韩进洛难看的吃相,裴长子心寒了,打算走人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联盟有十七个军,五万多人,再加上工匠、家眷、民夫等等,大约有十万人以上。”韩进洛略略皱眉,叹了口气,“你两万人都养不活,联盟又如何养活十万人?” 裴长子恍然大悟,虚惊一场,原来韩进洛不是要“吃”掉自己,而是拒绝自己的投奔。 联盟看似强大,实际上外强中于,也是难以为继,为了养活十万人,如今不得不冒着战败的危险去攻打齐郡。可以设想一下,假如李风云接受裴长子的投奔,联盟再增加两万人,联盟财政十有**要崩溃,到那一刻,豪帅们必然会反对李风云的决策,拒不接受裴长子的队伍。 韩进洛顾及到同窗之情,不愿直接拒绝以免伤害了裴长子,只能委婉相告,甚至不惜透露了一些联盟的机密,“这一仗的真相,远比你想像的复杂。某的建议是,你暂且与联盟并肩作战,若形势好,你不会吃亏,若形势恶化,亦可及时抽身。” 裴长子躬身感谢,遂绝了投奔的心思,又聊了一阵前线战事,便告辞而去 韩进洛送至辕门,回帐途中遇到单雄信巡夜,两人便说到了裴长子投机取巧之心,单雄信忍不住嗤之以鼻,“某一个军满打满算才三千人,他一次性带来两万人,打土豪啊?” = 第三百零九章给齐王挖坑 齐郡,山茌ut)城。 山茌城在中川水东岸,距离齐郡首府历城百余里。在州郡县三级行政区划时期,山茌曾是一郡首府,改为郡县两级行政区划后,山茌的地位一落千丈,由郡首府降为乡镇小城。这个“小”不是说它城池小,而是地位低,连个行政级别都没有,与地方豪望大族自建的坞堡差不多,但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齐郡还是很重视,尤其自齐鲁反贼纷起,鲁西南战云密布之后,张须陀更是将其做为了齐郡南部的要隘,屯有一个乡团上千戍兵。 孟海公率右路五个军越过泰山,突然杀到山茌城下,倾尽全力猛烈攻击,试图抢在张须陀支援之前,拿下这座城池,以确立进退无忧之优势。 驻守山茌城的齐军军官叫唐万仁,历城乡团佐史,齐军扩建后,其领五百老兵、五百新兵戍卫山茌,战斗力有限,但好在城池颇具规模,防御力较强,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乡团战斗力的不足。 战斗打响后,孟海公麾下第六、第七军,帅仁泰的第九、第十军,徐师仁的第十三军,五个军共两万人扑向了城池,其兵力是唐万仁的二十倍,可以说占据了绝对优势,但兵力的多寡只是决定战斗胜负的因素之一,二十倍的兵力并不代表就有二十倍的战斗力,再加上这是攻坚战,对攻方的要求非常高,攻方不但要有丰富的攻城经验,还要有充足的攻城器械,而联盟这五个军缺少的恰恰是攻城经验。 联盟自建立以来,虽然仗打了很多,但不论是西进中原还是南下徐州,主力作战部队都是李风云的嫡系,几位豪帅坐享其成,他们的队伍是扩大了,不过战斗力却没有根本性提高,这也是他们面对李风云咄咄逼人的时候不敢与其正面对抗的原因所在,底气不足啊。 打了一天,未见战果,好在豪帅们在李风云的敦促和威逼下,练兵的积极性一直很高,士兵们在解决了温饱之后不能无所事事、游手好闲,要竭尽全力操练他们,不但要演练攻防战阵,演练攻坚,还要实战演练,所以将士们的战斗素养还是有所提高,最起码到了战场后不会茫然无措,攻防的时候不会乱了章法,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还能打得像模像样,而第一天的攻坚战斗证明了这段时间勤奋练兵非常有成果,最明显的就是伤亡很小,说明士兵们已经知道怎么保护自己,这很重要,如果上了战场就整片整片的倒下了,那还打什么仗? 黄昏时分,孟海公与帅仁泰、徐师仁商量,是不是连夜攻击?山茌城距离历城只有百余里,如果张须陀火速驰援,援军明天早上就能抵达山茌,如此一来义军就丧失了先机,攻城的难度大大增加,伤亡会急速增加。 孟海公的意思是连夜攻击,已经打了一天了,城内守军肯定疲惫不堪,难以为继了,而联盟军队因为人多,一批批地轮番攻击,将士们有充足的休息时间,在体力上占据绝对优势,连夜攻击不成问题。 帅仁泰持反对意见,右路军是佯攻,是配合李风云在左路的正面攻击,只要能牵制一部分官军就算完成任务了,所以没有必要不计代价的猛攻山茌。 徐师仁担心出工不出力会被李风云秋后算帐,犹豫了半天,问了帅仁泰一句,“如果攻陷了山茌,岂不可以牵制更多官军?” 帅仁泰不假思索的反问道,“如果攻陷了山茌,张须陀亲自杀来了怎么办?你能抵挡张须陀的攻击?” 徐师仁冷笑道,“某若攻占了山茌,据城坚守,就能抵挡张须陀的攻击,一旦张须陀被我们拖在了山茌,白发帅必然杀过来,与我们前后夹击张须陀。联盟此次攻击的目的就是要击败张须陀,要击杀齐军的有生力量,唯有如此才能横扫齐郡,才能抢到地盘,从这一目的出发,攻陷山茌,让张须陀做出误判,继而把张须陀诱出来打,当然正确了。” 帅仁泰嗤之以鼻,“你不要冲动好不好?如果白发帅有把握击败张须陀,他有必要大费周章地请出河北义军,联络孟让等长白山诸雄,实施三路夹击之策吗?某可以肯定地告诉你,白发帅此次攻打齐郡,真正的目的是改变齐郡形势,齐郡形势一旦对义军有利了,河北人看到有利可图,十有**要南下,如此则三路夹击之策可成。” 徐师仁摇摇头,质问道,“你说这么多,与我们攻打山茌有多大关系?从我们的立场来说,攻占山茌,就等于抢到了先机,我们进可攻,退可守,非常主动,不但可以牵制张须陀,还能给白发帅以酎合,一举多得的事,何乐而不为?” 帅仁泰坚持己见,拒不退让。 孟海公有些恼火了,我是主帅,我与你商量是给你面子,你不要给脸不要脸,非要与我对着于,于是孟海公发出了威胁,你可以不打,但攻陷山茌之后,战利品没你的份。 帅仁泰一听火气就大了,我辛辛苦苦打了一天,就因为与你意见不合,你就打击报复,你这小人嘴脸也太恶心了吧?一气之下,帅仁泰发了狠话,好,战利品我不要了,你们去打吧,我看热闹就行了。 帅仁泰根本不鸟孟海公,中途退席,扬长而去。孟海公肺都气炸了,恨不得宰了他,原来兄弟做得还不错,哪料到现在实力大了,翅膀硬了,天不怕地不怕,目无余子,竟连兄弟情面都不讲了,如此下去那还了得,恐怕将来连李风云都压制不了。 徐师仁没想到会闹到翻脸的地步,不禁有些傻眼,这仗还打不打了? “打”孟海公咬牙切齿,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下山茌城,否则拿什么压制帅仁泰?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孟海公、徐师仁被帅仁泰将了一军,没有退路,不得不亲临第一线,督军死战。 当夜历城郡府里,灯火通明,张须陀与贾务本、杨潜、吴黑闼等人反复分析推演,但因为无法确定反贼的主攻方向,迟迟拿不出对策。 秦琼的回复是,他认定白发贼的主攻方向是长清城,而唐万仁的禀报是,山茌城外至少有三四万叛军,且装备精良,士气如虹,攻势如潮,肯定是白发贼的主力所在。 激烈争论中,杨潜坚持自己固守待援的策略。如果依照这一策略拟制对策,那就是任由反贼长驱直入,任由齐郡形势恶化,官军只坚守城池,也就是说,不论白发贼主攻方向在哪,官军都无需理睬,只需把军队撤回来,确保军队安全就行了。 或许是老军的自尊心作祟,张须陀对这一消极策略始终没有表态,看得出来,他更倾向于秦琼的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的主动策略。军人嘛,就要敢打敢拼,尤其面对一群反贼的攻击,竟然固守待援,岂不丢人丢到家了? “明公,某问你一句,如果三地反贼三路夹击我齐郡,以我齐军力量,能否击败反贼?”杨潜问道。 “某有信心击败他们。”张须陀回答的很坚定。 “此仗过后,明公还能剩下多少军队?能否阻挡齐王控制齐鲁的脚步?” 这句话震惊四座,张须陀半晌无语。如果齐鲁给齐王控制了,自己必被圣主所憎恨,下场可想而知。 杨潜语不惊人死不休,又说了一句,“徐州梁德重之败,到底是败在白发贼手上,还是败在齐王手上?东征在即,白发贼突然杀进齐郡,恶化齐鲁局势,危及水师远征,真正目的是什么?当真是为了掳掠钱粮?如果白发贼的目的如此简单,那圣主在梁德重大败之后,为何重新征召李子雄进入卫府?为何任命李珉为鲁郡太守?” “何解?”吴黑闼忍不住问道。 “明公是齐王控制齐鲁的唯一障碍。” 张须陀、贾务本等人面面相觑。高层政争对于他们来说较为遥远,但突然间发现自己竟被卷了进去,不由自主便有心惊肉跳、不寒而栗之感。 “圣主既然知道齐王有控制齐鲁之心,为何还要把李子雄父子调至齐鲁?”吴黑闼疑惑地问道。 杨潜笑着摇摇头,语含双关地说道,“这本身就是答案。” 吴黑闼愣了一下?圣主这不是养虎为患吗?抑或,这是挖坑,给齐王挖坑?但谁能阻止齐王?张须陀肯定不行,他的力量太小了,螳螂挡车,不自量力,所以……吴黑闼恍然大悟。 张须陀的确挡不住齐王进入齐鲁的脚步,但来护儿、周法尚可以,因此这明显就是挖坑,给齐王挖坑。如果白发贼是齐王的刀,来护儿和周法尚就是圣主的刀,两把刀相比,齐王的刀差了很多,结果可想而知,一旦齐王的刀断了,他不要说控制齐鲁了,就连徐州都控制不住,甚至连居外剿贼的借口都没了,最终不得不在圣主的逼迫下返回京城。 至此,杨潜为何坚持固守待援之策,其目的也就一目了然了,就是配合圣主,配合来护儿和周法尚,坑死齐王。反贼一旦大举攻城,齐郡形势一旦恶化到极致,来护儿和周法尚必然要出手,那一刻他们已经从江淮和江南带着军队返回东莱了,实力强劲,而白发贼乃至其他各路反贼,则正好被张须陀拖在城外,给了他们围而歼之,一战而定的机会。 张须陀权衡良久,不再坚持己见,命令山茌城的唐万仁,马上撤退,撤回历城。 = 第三百一十章秦琼被围 孟海公攻占了山茌城。 帅仁泰目瞪口呆,颜面无光。 徐师仁第一时间报捷李风云,同时也给了他一个坏消息,孟海公和帅仁泰之间的怨隙越来越大,这对右路军接下来的战斗十分不利。 李风云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升城城外与秦琼对峙。 升城与长清城之间只有二十余里的路程,李风云打升城,秦琼不能视而不见,再说济北郡的官员都在旁边看着,而麾下罗士信更是求战心切,不管不顾的要洗雪前耻,所以秦琼虽然已经接到张须陀的撤退命令,但还是以掩护济北官民后撤历城为借口,指挥军队向升城方向徐徐进逼。 李风云看到官军来了,当即下令停止攻城,在城外大平原上摆下战阵,做出与官军决一死战之态势。 义军人多,八个军三万人一字排开,旌旗飘扬,鼓号喧天,气势惊人,而官军只有三千多人,即便一字排开其气势也无法与义军相比,所以当两军对峙之后,官军的士气直线下降,不是说他们不敢打,而是这一打之后,就算打赢了又如何?最后还有几人能活下来?如果对面是一群衣不蔽体拿着棍棒的乌合之众,三千官军倒是信心百倍,人人都有把握砍下十颗头颅去领赏,但现在对面是一群看上去比官军更像官军的威武之师,根本就不是一年前在鲁郡遇到的那支刚刚从芒砀山逃到蒙山的贼军,这心里顿时就没了底气,信心轰然倒塌。 两军阵前,秦琼神色异常凝重,罗士信虽然有雪耻之心,但此刻面对比一年前更为强大的对手,理智迅即战胜了冲动,不再叫嚷着杀杀杀了,而樊虎已经茫然了,不认识对手了,这还是一年前的那支蒙山贼军吗?白发贼用了什么秘诀,让他的军队在短短一年时间内发展壮大到如此地步?怪不得张须陀在双方交战之初就断然下令撤退,要固守待援,要寻找战机,目前看来这的确很明智,如果硬碰硬,就算打赢了官军也所剩无几了,齐郡也守不住了。 “撤撤撤”叫嚷的最凶的就是程知节了,罗士信和樊虎不敢在秦琼面前叫撤,但程知节敢,毕竟他不是秦琼的直接下属,他受济北太守节制,还是有一定的自主权,如果此刻他调头逃跑,秦琼还真拿他没办法。 “这一仗没办法打,白发贼在其两翼布下了马军,正中则是手持陌刀和长槊的重装步兵,我们中路突破不行,两翼夹攻更不行,而对方若三路强攻,我们根本守不住,必然会被白发贼围而歼之。”程知节挥动着手中的马槊,不停地指点着义军战阵,情绪激动,唾沫星四溅,声嘶力竭,“阿兄,撤快撤等到白发贼擂鼓攻击,我们就来不及撤了。” “闭上你的嘴巴”罗士信实在受不了了,黑着脸,瞪着眼,杀气腾腾,手中马槊更是指向了程知节的咽喉,“再说一个撤字,某就杀了你。” “滚”程知节大怒,须发戟张,“竖子无毛,愚钝无知,你懂个鸟啊阿兄,快撤,迟恐不及” 罗士信勃然大怒,举起马槊搂头就砸。程知节根本不鸟他,两腿一夹,胯下战马往前一冲,轻而易举避开了。罗士信还待动手,秦琼狠狠瞪了他一眼。罗士信暗自畏惧,强忍怒气,一马槊砸到了地上,扯着嗓子大骂,“临阵怯战,无胆懦夫” 程知节还在大叫,秦琼一眼瞪了过去,厉声喝道,“聒噪” 程知节悻悻闭嘴,拨马往后退去,同时冲着自己的几个部下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各归本阵,做好撤退准备。这一仗他不会打,更不会陪着罗士信这等野蛮冲动的无知小辈去送死。 樊虎看到秦琼还在犹豫,催马上前,低声劝告道,“兵司,明公已下达了撤退命令,估计山茌那边的唐万仁已经弃城而走,白发贼的军队必会急速跟进,一旦贼军抢在我们前面抵达匡山,断绝了我们的退路,致使我们陷入腹背受敌之困境,则形势危矣。” 秦琼微微颔首,下达了徐徐后撤的命令。 两军对峙,箭在弦上,这时候任何一方的退却都有可能引来致命灾难,所以退固然是无可奈何,但如何退,怎样退才能确保安全,才是为将者的智慧所在。 李风云不想错过围歼眼前这股官军的机会。后面的战局如何发展,他不知道,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只要齐王进入了鲁郡,威胁到了齐郡,那么东莱水师方面肯定有所动作,而张须陀在东莱水师没有进入齐郡战场之前,肯定据城坚守固守待援以保存实力。李风云无意打历城,张须陀重兵戍守历城,联盟攻坚等于自残,因此眼前这个机会太宝贵了,若能全歼眼前这股官军,不但可以打击张须陀,还能打击官军的士气,一定程度上加速齐郡形势的改变。 “明公,官军要撤了。”一直密切关注着官军战阵的袁安突然叫了起来,“对方倒是果断,说撤就撤。” 李风云微微皱眉,转目望向萧逸,“可有韩帅、单帅的最新消息?” 萧逸摇摇头,“明公勿要焦急,我们的命令下达得早,韩帅和单帅有充足的时间赶赴中川水,包围官军,关键是官军是否警觉,是否在醒悟之前不惜代价突破中川水防线。” 李风云的眼里掠过一丝阴戾,嘴角露出一丝鄙夷,不动声色的问道,“你担心韩帅畏怯,不敢与官军正面对决?” 萧逸看了一眼李风云,语含双关地问道,“明公为何不担心单帅?” “某为甚怀疑自己的兄弟?” 萧逸笑了,笑得很含蓄,“明公始终把瓦岗人当作自己的兄弟,只是不知道瓦岗人是否愿意为明公冲锋陷阵?” 李风云也笑了,“你或许不理解,但某心里很清楚。” 萧逸莞尔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明公,是否要擂鼓攻击?” “攻”李风云手端长刀,仰首厉吼,“两翼出击。风云卫,随某之后,杀” 战马嘶鸣,风驰电掣而出,两队风云卫左右追随,如一支厉啸长箭,在如雷般的轰鸣声中,直射敌阵。 “咚咚咚……”战鼓擂动,风云变色。 义军发动攻击,官军当即停下撤退脚步,结阵自守。 箭矢如雨,撕裂了天空,撕裂了料峭寒风,向三股如狂飙一般席卷而来的敌骑迎面射出。 “呜呜呜……”角号吹响,随风飘荡于原野之上,透出一股森冷杀气。 三股敌骑蓦然变阵,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又如翩翩起舞的蝴蝶,在空旷的大地上飘忽飞驰,躲开了一片片从天而降的黑色箭云,好似游走在咆哮死神眼前的幽灵,飘逸的身影里散发出一股浓烈杀机。 秦琼不能登高望远,无法看到战场全景,但他从正面敌骑顽强而坚决的推进中,从敌骑背后一个个步兵战阵大踏步推进中,看到了反贼试图包围自己的企图。轻敌了,没想到白发贼的实力增长得如此之快,如今正面对决,兵力上的悬殊差距已不可逆转,对方在占据绝对优势之下,的确可以包围自己,围杀自己。 “若让敌骑突破战阵,杀进阵内,破我阵势,坏我阵脚,则有全军覆没之危。”秦琼并不慌乱,从容下令,“传令,各团密集相连,协同防守,坚决抵挡住反贼的首轮攻击。再告诸团主佐史,今贼势猖獗,唯有死战,方能全师而退。” 霎那间各色令旗迎风飞扬,鼓号齐鸣,更有传令兵纵马飞驰于战阵之间,嘶吼声此起彼伏,而一队队齐军士兵则在平整大地上掀起阵阵波涛,汇聚成一道道强劲浪头。 风云百骑逼近官军战阵八十步。蹄声如雷,震耳欲聋。李风云伏身战马之上,两眼如炬,紧紧盯着敌方战阵,寻找敌阵的结合部。 秦琼摆下了一个攻守兼备的梅花阵,但致命的是,这个梅花阵刚才“动”了,化作“游龙阵”向后方撤退了三百余步,等到义军突然发动攻击,不得不再仓促变回梅花阵时,战阵露出了破绽,“梅花瓣”之间的距离太大了,已经无法封闭敌骑的突破了。 秦琼在努力弥补自己的错误,他的部下们也在竭尽所能“修复”梅花阵的破绽,但李风云来了,他的速度太快了,风云骑即便在官军箭阵的覆盖下速度大减,但两条腿终究跑不过四条腿。 李风云猛然挺直了身躯,右手长刀高高举起,指向了突破方向,同时左手拉下了面部护具,仅仅露出了一双杀气四射的眼睛,接着左臂高举,戴着皮制护具的大手在空中接连做了数个手势。 身后号角兵心领神会,当即吹响角号。号声未止,百骑风云卫即刻变阵,由飞舞的蝴蝶再次化作了厉啸锋矢,锋矢两侧手盾齐出,犹如一道铜墙铁壁,铁壁中又有一支支明晃晃的马槊,让人望而生畏,而锋矢中间则遍布手弩,待机而发。 战马如飞,泥土四射,蹄声如雷,“锋矢”发出了惊心动魄的轰鸣,转眼逼近敌阵五十步。 “风云卫,杀”李风云长刀抡起,纵声狂呼,“杀进去” 秦琼的心骤然停顿,被敌骑狂奔而来的暴厉气势压制得窒息了,蓦然他展开双臂,用尽所有的力气高高举起马槊,振臂狂吼,“弓弩手,齐射齐射 “锋矢”已经突破了强弩的覆盖范围,而角弓的射击角度又给前方的刀斧手遮挡了,当下能做的也就是望天而射,撞大运了。 一火火齐军将士在狂奔,试图抢在敌骑突破之前,把“梅瓣”之间过大的空隙给堵上。秦琼带着十六个亲卫亦打马如飞而来,试图阻挡敌骑,给麾下将士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杀”李风云飞马赶到,战马在痛嘶声中四蹄腾空而起,长刀在空中发出了刺耳啸叫,然后便是刀盾相击的沉闷响声,跟着硕大的铁盾冲天而起,执盾的士卒也飞了起来,惨叫声凄厉回荡。站在盾牌后面的枪手只觉得耳畔一声轰鸣,接着眼前一花,一道耀眼光芒从天而降,然后半边身躯便倒飞而出,长长的步槊带着漫天血花,在迟到的惨叫声中飞向了天空。 “轰轰轰……”连绵不断的撞击声汇成了一道惊天动地的声浪,摧毁了战阵,淹没了敌兵,也让飞驰而来的秦琼遭到了迎头痛击。 李风云踏着官军的尸体咆哮而来,如下山猛虎,如出海蛟龙,一声狂吼,一刀斩下,“杀” 马槊横挑,刀槊相击,发出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刀槊分离,两马相错,李风云再吼一声,手中长刀竟然匪夷所思的逆势斩下,向着身后的秦琼一刀斩去。 秦琼看到了白发,兜鍪下凌散飘舞的白发,两眼骤然瞪大,心跳骤然狂起,身躯骤然扭动,竟在这瞬间使出了回马一槊。 “当……”刀槊再击,火星四射。李风云心有不甘,厉吼声中长刀再次逆势砍下,电光火石间,一刀砍在马臀上,鲜血迸射。 “白发贼……”秦琼的怒火爆发了,在战马痛嘶失控的瞬间,在战马腾空飞起的瞬间,马槊横扫,把一名擦身而过的风云骑打得倒撞马下,跟着秦琼借马槊反弹之力,高高跃起,脱离了失控的战马。一名亲卫呼啸而来,凌空抓住秦琼的右腿,将其奋力掷向战阵之内。 “轰隆隆……”风云骑突破了敌阵,冲进了敌阵,“锋矢”越来越锋利,越来越血腥,摧枯拉朽一般直杀“花蕊”。 然而,两翼攻击的风云骑却未能突破敌阵,左翼被罗士信与一众亲卫拼死挡住了,右翼给樊虎挡住了,在失去两翼接应的情况下,李风云独木难支,先在敌阵中心遭遇了程知节的阻挡,未能摧毁官军大纛,未能实现重创敌军士气之目的,接着秦琼又随后追杀而来,李风云腹背受敌,只好带着风云骑从另外两个“梅花瓣”之间的缝隙中冲了出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联盟五个军围了上来,正对官军梅花阵的五个“瓣”展开了攻击,但风云骑对敌阵的突袭已告失败,秦琼已经成功收拢了梅花阵,将其变成了一个固若磐石的铁桶大阵。联盟虽然如狼似虎,但面对无从下口的“铁乌龟”,亦是无可奈何。 就在两军僵持之刻,韩进洛、单雄信急报,已抵达中川水,占据了济川津口,断绝了官军后撤历城之路。 李风云随即下令,停止攻击,后退五里,任由官军撤离。 秦琼撤到长清城,发现津口丢失,退路已绝,不得以只能据城坚守。 黄昏,李风云率四个军赶到,与韩进洛、单雄信会合,联盟七个军就此把长清城团团包围。 与此同时,吕明星指挥联盟第一、第三、第四和第五军,联合裴长子、石子河的济北义军,包围了升城,而裴长子亦再度秘密联系部署在城内的“暗桩”,打算里应外合拿下城池。 当日夜,联盟总营内,灯火通明,李风云与僚属、豪帅们紧急商议歼敌之策。 张须陀不会放弃被包围在长清城内的军队,他肯定要救援,所以接下来的重点不是攻城,而是阻援。 “若要阻止或迟滞张须陀的救援,就必须攻占沙沟城。”袁安站在地图前,向众人解说当前战局。 沙沟城位于历城和长清城之间,距离长清六十里,距离历城也是六十里,如果张须陀要救援秦琼,就必须牢牢控制沙沟城,反之,若李风云要阻御张须陀的救援,就必须攻占沙沟城,以切断长清和历城之间的联系。 “某的决策是,围城,打援。”李风云一反常态,没有与大家做具体商讨推演,而是一锤定音,不容置疑。 “此仗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以长清城内的官军为诱饵,想方设法把张须陀拖出来打,竭尽全力消耗他的军队。”李风云解释道,“诸位都清楚,如果张须陀收缩防守,据城坚守,固守待援,那么被动的就是我们。等到齐王从徐州尾随杀来,做出控制齐鲁之势,则东莱水师必定全力支援张须陀,数万官军进入齐郡战场,这一仗就没办法打了。” “明公的意思是,要抢在齐王进入鲁郡之前,抢在东莱水师救援齐郡之前,给张须陀以重创?”韩进洛迟疑稍许,问道。 李风云郑重点头,“某是这么想的,但张须陀未必会遂了某的心愿,所以打援并不是一哄而上,而是温水煮青蛙,慢慢来,一点点的把张须陀的军队诱进来,让其深陷其中,欲罢不能,最终一败涂地。” 韩进洛、单雄信、甄宝车、霍小宝等人相视一笑,心领神会。 “兵贵神速,即刻出发,打它个出敌不意攻敌不备。”李风云用力一挥手,“拿下沙沟城,则战局尽在掌控之中。” 众将轰然应诺。 当日夜,秦琼战败升城、被围长清的消息传到历城,郡府气氛骤然紧张。 张须陀根本不相信秦琼会战败,自己的军队会被叛军包围。济北人胆小怯战,看到叛军就逃,以讹传讹,因此张须陀认定这个消息有误。杨潜十万火急派出信使赶赴中川水核实消息的真假。一夜无眠,郡府上上下下都在焦虑中煎熬着。 黎明前夕,秦琼的亲卫疾驰百余里而来,呈上了密报,证实消息是真的,秦琼战败了,并且被包围在长清城内,危在旦夕。 张须陀着急了,他难以置信,白发贼的实力竟然发展到了如此地步。之前听闻梁德重全军覆没,他直觉是阴谋,是齐王设下的阴谋,白发贼不过适逢其会白占了便宜而已,哪料到白发贼还当真拥有了全歼三千鹰扬卫的实力,这太令人吃惊了。 “唐万仁那边可有最新消息?”张须陀站在地图前,冲着杨潜问道。 杨潜手指地图上的沙沟城,“自昨日上午唐佐史撤至沙沟至今,尚未看到叛军逼进沙沟,但昨日下午升城、长清一线战局突变,白发贼占据了优势,为尽快围歼秦兵曹,他必然命令攻占山茌的叛军向历城方向攻击前进,而沙沟显然是其重要目标。” “明公,事不宜迟,火速增援沙沟城。”杨潜急切建议,“沙沟城小,不利防守,以唐佐史之力恐难以抵挡叛军。” 张须陀转目望向吴黑闼,“速速增援沙沟城,力保沙沟不失。” 吴黑闼躬身领命,飞奔而去。 然而,吴黑闼尚未出城,沙沟城的唐万仁就十万火急报讯,沙沟遭到叛军猛烈攻击,岌岌可危。 张须陀愤怒了,“某亲赴前线,杀他个落花流水。” = 第三百一十一章沙沟之争 湛蓝色的天幕下,早春的晨风带着料峭的寒意,还有中川水的清新气味,轻轻拂过一望无垠的平原,慵懒的身躯在舒展中抚摸着刚刚吐出一抹绿色的大地,湿润的樱唇轻吻着洒在叶片上晶莹剔透的露珠,一切都很美好,安静中跳跃着快乐的音符。 忽然,清晨的静谧被一面面猎猎作响的旌旗所打破,受到惊吓风儿在慌张中越过了五彩旗云,霎那间耳畔鼓号震天,眼前更有无数支黄色“长箭”咆哮着冲向前方,而前方正是它每日都要盘旋其上的沙沟城。 沙沟城孤悬于平原之上,淹没于黄色的“箭云”之中,沙沟城上的大纛孤独的飘扬于白云之下,虽傲然屹立,却形单影只,悲凉中透出一股绝望气息。 大纛下,城墙上,唐万仁同样绝望,他顶不住了,面对城外潮水一般攻来的叛军,面对数十倍于己的敌军,他能坚守两个多时辰,能浴血奋战到天亮,已经难能可贵了,他的部下已经伤亡惨重难以为继,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弃城而走,给自己和部下们留一条生路,要么与沙沟共存亡,全军覆没。 箭矢如雨,人海如潮,刺耳的啸叫声、震耳欲聋的杀声,惊天动地的鼓号声,汇成了一股股恐怖声浪,如同连绵怒涛猛烈冲击着唐万仁的心灵,他感觉自己要崩溃了,尤其听到麾下将士临死前的惨叫,看到誓死奋战的兄弟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他已不能坚持,终于,他举起血淋淋的战刀,声嘶力竭的吼出了一个字,撤 官军夺路而逃,义军蜂拥而入,沙沟瞬间易主。 朝阳初升,霞彩万千,沙沟城沐浴在红彤彤的光芒里,看上去十分美丽,但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和树木焚烧后的焦糊味混合在一起,刺鼻难闻,霞光因此变成了血光,而沐浴在血光中的城池恐怖森冷,透出一股大战之后的肃杀之气。 李风云迎着“血光”,闻着血腥味的空气,在韩进洛、单雄信、萧逸等人的簇拥下,策马进入了沙沟城,他脸上带笑,手臂也不停挥动向将士们致意,不过心里却并不高兴,因为这一仗打得很不好。 今夜一战他拿出了四个军,联盟第二军是他的嫡系,联盟第十一、第十二军是韩进洛的本部人马,联盟第十七军则是单雄信的瓦岗军,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联合作战,联盟内部三股势力之间的合作。第二军统军曹昆攻打西门,韩进洛攻南门,单雄信攻东门,留北门给官军逃走。这应该是一场毫无悬念、一鼓而定的战斗,但结果倾力攻击的只有曹昆,率先破城的也是联盟第二军,这一仗竟然打到了天亮。这太危险了,沙沟城距离历城只有六十里,张须陀如果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并飞速驰援,天亮前肯定能赶到沙沟,侥天之幸,张须陀的援兵没有来,义军如愿以偿攻占了沙沟城,抢占了先机。 大家都很高兴,李风云也就把不满埋在了心里,不过他有不好的预感,孟海公与帅仁泰的矛盾越来越激烈,韩进洛和单雄信又私心作祟,联盟内部的隐患越来越多,但这一仗的对手却是百战悍将张须陀,如此情况下,胜负就难说了。 登上城楼,迎着朝阳,一股暖意盘旋心间。顺着蔓延至天际间的大道向东北方向远眺,杳无人迹,逃走的官军已不见人影,但很快,历城的官军就会出现在义军的视野里。 接下来将有一场恶战,而这场恶战要持续很久,联盟为此要付出想得大的代价。韩进洛担心自己被李风云放在正面战场上与张须陀对决,所以他犹豫了片刻,随即笑着问道,“不知孟帅能否抢在张须陀之前抵达沙沟?” “昨夜某已命令孟帅急速赶赴沙沟。”李风云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冷厉,他知道韩进洛的意思,所以他毫不客气地断了韩进洛的“心思”,“但即便孟帅现在赶到沙沟,他也不会进入沙沟战场,而是潜伏于中川水西岸,暂时待命。” 李风云的决策是围城打援,但做出来的假象则是“攻城阻援”,看上去主力都在攻城,阻击力量很薄弱,实际上主力都在“阻援”战场,一点点的消耗张须陀的军队,所以孟海公的右路五个军肯定摆在后面,暂时不会投出去,以免暴露了真实意图,让张须陀“脱钩”而逃。 韩进洛笑容略滞,随即目露担忧之色,“若张须陀倾力救援,猛攻沙沟,我们恐怕难以抵御。” 李风云变脸了,神情冷冽,目露寒光,质问道“官军多少人守沙沟?我们多少人攻城?但官军一直守到天亮,若战斗力如此悬殊,我们的确守不住沙沟,因此某想问你一句,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在军队建设上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为何战斗力还是如此不堪?” 李风云还算给面子,没有指名道姓,但站在李风云身边的将领们都知道李风云愤怒了,对出工不出力的韩进洛忍无可忍了。气氛陡然紧张,韩进洛恼羞成怒,脸色十分阴沉,但李风云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不寒而栗。 “此次沙沟之战,各军轮流坚守,韩帅骁勇善战,第一阵非你莫属。”李风云说到这里,语气突然一变,变得杀气腾腾,“此仗关系到联盟存亡,谁丢了沙沟,某就砍了谁的头颅,决不姑息,杀无赦” 鸦雀无声,仿若空气凝滞,寒风袭面,人人自危。 韩进洛知道没有退路了,稍加踌躇,打算提点条件,不能就这么任其宰割,但李风云似乎看透了他的龌龊心理,不待他开口,猛地一挥手,大声说道,“单帅立即率军撤到中川水东岸,构建防御工事,与沙沟城协同防守,互为支援。曹统军立即撤至中川水西岸,随时渡河支援沙沟。” 单雄信和曹昆躬身应诺,而李风云冷森森地看了韩进洛一眼后,调头就走,“某回长清,沙沟战场就交给你们了。” 萧逸、曹昆跟在李风云后面匆匆而去。 韩进洛与单雄信四目相顾,眼里不约而同地露出冷冽杀气。 “他躲在后面坐享其成,却让我们在前方厮杀,这明摆着就是算计我们,削弱我们,其心可诛。”韩进洛忿然说道。 单雄信冷哼,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根本不接他的话,“某即刻出城。” 张须陀由北而来,沙沟城承受的压力最大,其次才是中川水一线,所以相比起来,单雄信的压力要小得多。韩进洛心不甘情不愿,苦活脏活都归我,你在一边看热闹,绝无可能,死活也要拉上你。 “沙沟丢了,头颅不保的不仅仅是某,还有你,你也跑不掉。”韩进洛出言威胁,他担心关键时刻单雄信冷眼旁观,任由自己与张须陀杀个两败俱伤,那他的损失就太大了。 单雄信冷笑,问道,“你是济北人,与张须陀打过仗,也认识很多齐鲁豪雄,难道你会不知道张须陀有多少军队?现在张须陀不但要对付我们,还要对付长白山的孟让和左氏兄弟,还有北海的郭方预和秦君弘,另外豆子岗的王薄随时都有可能南下,而河北豪雄刘霸道、孙宣雅、郝孝德等人亦有可能乘机南下,乘火打劫,所以张须陀还要在济水和大河一线部署重兵,如此算下来,他能投到沙沟战场的兵力有多少?某可以肯定地说,就算张须陀把历城守军全部投进来,也不会超过一万人。韩帅有多少人?两个军八千将士,首先在兵力上就占据了较大优势,其次你还有沙沟城池,而沙沟城的坚固城防至少抵得上一万大军,你自己算算,你胜算有多大?” 韩进洛怒不可遏了。单雄信倒是光明磊落,把话说白了,某就是坐山观虎斗,不到危难时刻,某不会支援你,某只要守住中川水防线就行了,某不会为了你而白白葬送自己兄弟的性命。 “你不要得意,更不要以为白发帅把你放在中川水是照顾你。”韩进洛恨得咬牙切齿,但这一刻却是满脸笑容,只是阴戾的眼神暴露了他此刻的滔天怒火,“张须陀是百战悍将,你以为他看不透白发帅的计谋,会一头冲进沙沟陷阱?” 单雄信呵呵一笑,抱拳为礼,走了。 然而,战局的变化却给韩进洛说中了。 张须陀带着三千人马风驰电挚一般杀到了沙沟城。途中遇到唐万仁,唐万仁主动请罪,张须陀问他,两战之后,你带回来多少人?唐万仁说还剩下四百余兄弟。张须陀拍拍他的肩膀,说了四个字,“记上一功。” 张须陀到了沙沟,一看义军的部署,当即估猜到了李风云的真实意图,当即下令,包围沙沟城,围而不攻,以全部力量猛攻中川水防线。 单雄信措手不及,没想到官军来了之后根本不打沙沟城,冲着他就来了,而他根本来不及构筑防御工事,也谈不上组织有效抵抗,三千人马一窝蜂地逃到了对岸。 张须陀下令,在中川水东岸列阵,与对岸叛军对峙。接着又下令从历城再调三千人马,在沙沟城东南方向设防,阻御从山茌方向赶来的叛军。 李风云接到消息,苦笑不迭。张须陀这是以其人知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围城打援,我也围城打援,你包围我三千人马,我就包围你八千将士,看看谁笑到最后。 “计将何出?”袁安着急了,问道。 李风云挥挥手,云淡风轻,“等。” 等什么?袁安愣了一下,旋即醒悟。等长白山孟让和左氏兄弟,等北海豪雄郭方预和秦君弘,还有正在豆子岗蓄势待发的王薄,只有其中任何一路豪帅展开攻击,则齐郡形势急骤恶化,张须陀四面受敌,焦头烂额,顾此失彼,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与李风云在中川水一线无止尽的耗下去? “明公,若时间太长,沙沟粮草空竭,韩帅和八千将士就岌岌可危了。”袁安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长清城内只有三千官军,而沙沟城内却有八千人马啊。” 李风云笑了起来,笑得很含蓄,甚至有些诡异。 袁安心里一窒,顿有所悟。韩进洛和他的两个军对联盟来说很重要,但对李风云来说就是鸡肋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打仗用不上,吃喝要全供,等于养虎为患,说不定哪一天就被咬了一口,所以沙沟一战,自始至终就是个陷阱,坑不了张须陀,就坑韩进洛,反正总要坑一个。 袁安暗自惊凛,迟疑稍许又说道,“甄总管若执意救援……” “那就救。”李风云义正严词地说道,“自家兄弟,焉能不救?但关键是怎么救。打沙沟,等于掉进张须陀的陷阱,实为不智。” 袁安目瞪口呆地望着李风云,背心处冷汗涔涔。 不打沙沟,那就打长清了,只要把长清城攻下,把张须陀要救的官军统统宰了,张须陀还有继续包围沙沟城的意义吗?所以甄宝车肯定在攻城大战中身先士卒,一往无前,这必然会把他的“老本”打光。这边“老本”打光了,那边粮草断绝,李风云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联盟里的济北一系连根拔除。 就在这时,甄宝车急吼吼地跑来了,急吼吼地要救韩进洛。 李风云比他还着急,已经下令召集豪帅们紧急军议了。同时急令围攻升城的吕明星,尽快拿下升城,这样就能多出四个军的兵力可以调度;急令孟海公、帅仁泰和徐师仁,与单雄信、曹昆形成犄角之势,互为支援,隔中川水于张须陀对峙。 深夜军议上,司马袁安拿出了两个救援计策,一个是倾尽全力,在中川水一线与张须陀展开决战,击败了张须陀,也就解了沙沟城之围,救了韩进洛和八千将士;另一个则是倾尽全力攻打长清城,解决了长清城被围官军,张须陀必然撤回历城,则沙沟城之围可解。 参加军议的孟海公、帅仁泰、徐师仁、单雄信就在中川水一线,若依照第一个救援之策,他们就要与张须陀面对面的厮杀,他们的损失太大,反之,若依照第二个救援之策,则主攻长清城的都是李风云的嫡系人马,他们只要在中川水一线冷眼旁观即可。 于是第二个救援之策得到了豪帅们的一致赞同。李风云随即下令,做好攻打长清城的全部准备,只待吕明星拿下升城,便集中七个军的兵力猛攻长清。 = 第三百一十二章舍身赴死 张须陀忧心如焚,他不知道中川水以西的战况,不知道升城、长清是否已经陷落,不知道白发贼到底投入多少兵力攻打齐郡,另外他还不得不为自己之前的过度轻敌而付出代价。张须陀懊恼不已,早知白发贼实力膨胀如此惊人,他就应该接受杨潜的建议,收缩防守,据城坚守,而不应盲目自信,御敌于中川水以外,结果把秦琼和三千将士陷入覆灭之绝境。 很快,贾务本就带着三千人马赶到了沙沟战场。 此刻,历城空虚,首府唱起了空城计,而更为严重的是,张须陀与白发贼鏖战于中川水的消息一旦传开,长白山、北海诸贼肯定要做出反应,肯定要下山骚扰。春天到了,粮食危机困扰着叛军,就算李风云没有杀到齐郡,长白山诸贼也要下山掳掠了,北海诸贼也要攻城拔寨了。与此同时,一直与长白山诸贼保持联系,始终图谋渡河南归的王薄也会做出反应,假若张须陀的主力大军都被白发贼拖在了中川水战场,大河一线的防守日益单薄,则王薄必然渡河南下,如此齐郡将陷入叛军的三面包围之中。 贾务本警告张须陀,“齐郡内忧外患,腹背受敌,稍有不慎则有陷落之祸,明公宜速战速决,切莫坠入反贼陷阱。” 所谓内忧就是三路叛军的夹击,而外患则是暗指齐王杨喃,很明显,外患大于内忧,齐王杨喃一旦控制了齐鲁,对东都政局的影响太大了,张须陀等齐鲁官员必会被圣主和中枢的愤怒所淹没。 这一分析来源于杨潜,如今已被齐郡官员所接受,大家的目光不再仅仅盯着叛军和戡乱战场,而是看得更远,想得更多,毕竟伴随着齐王杨喃的是皇统之争,是东都政争,是高层博弈,所以叛军也罢,齐郡官员也罢,大家都是棋子,而棋子可以舍弃,因此棋子之间斗得不亦乐乎毫无意义,有意义的事则是想方设法保全自己,在博弈者的激斗中生存下来。 贾务本的意思很直白,先不要忙着剿贼,先保住自己,保住齐军的实力,一旦与白发贼打个两败俱伤,最后倒霉的肯定是自己。 张须陀犹豫了,虽然他包围了沙沟城,但他不能“吃”,他“吃”不下,而且一“吃”就中计,就会陷入叛军的前后夹击之中,损失会越来越大,而随着损失的增大,他救出秦琼的希望也就越渺茫,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吴黑闼也看出战局的不妙之处,谨慎进言道,“长清城内有我们的两千人马,还有济北郡一千多人,加起来有三千多人,这是一个很大的诱饵,这个诱饵迫使我们不得不救援,但我们若想击败叛军,摧毁叛军的中川水防线,杀到长清城下,付出的代价恐怕还不止三千人。” 吴黑闼说得很含蓄,实际上就是告诫张须陀不划算,与其救援秦琼,被白发贼拖在中川水战场,与白发贼打个两败俱伤,不如舍弃长清城内的三千将士,退守历城,据城坚守,把战场主动权夺回来,把白发贼拖在历城城下,以此来恶化齐郡形势,迫使东莱水师出兵支援。 然而,张须陀思考了片刻后,断然决策,攻击,向中川水攻击,向长清城攻击,即便打得两败俱伤,即便腹背受敌,即便损失惨重,即便丢掉了齐郡的控制权,也要救出秦琼和三千将士,因为他们是自己的袍泽,是自己的部下,是生死与共的兄弟。 “某绝不会抛弃自己的兄弟,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只要某还活着,只要某还有一口气,就一定要救出自己的兄弟,即便舍身赴死,亦在所不惜” 贾务本不再劝说。吴黑闼也遵从张须陀的命令。他们知道这就是张须陀,如果张须陀退缩了,舍弃了,他就不是张须陀了。 “传令,黎明前渡河,日出之刻攻击” 凌晨,张须陀派出的斥候传回来有用的讯息,他们穷尽了手段,终于弄清了中川水西线的叛军部署,由南到北,分别是贼帅徐师仁、帅仁泰、孟海公,单雄信和曹昆,而白发贼李风云与其主力大军正在围攻升城和长清,并没有部署在中川水一线。 张须陀大喜,他知道叛军联盟中实力最强的就是李风云和他的嫡系人马,否则李风云根本没办法控制一群桀骜不驯的!贼帅以维持联盟的存在。只要李风云不与自己正面对决,则胜算极大,除了李风云,诸贼谁能挡住自己的凌厉一击? 这时唐万仁也向张须陀提供了一个重要讯息,之前叛军打山茌,倾尽全力的是贼帅孟海公和徐师仁,而另一位贼帅帅仁泰出工不出力,雷声大雨点小,甚至在天黑之后带着军队退出了战场。正因为帅仁泰的退出,山茌战场有了缺口,唐万仁才成功撤离,否则他根本撤不出来。很显然,帅仁泰私心甚重,一心保存实力,没有拼死一战的勇气和决心。 张须陀当机立断,打帅仁泰,以帅仁泰所部为突破口。 黎明前夕,张须陀指挥四千将士开始强渡中川水。中川水只是一条小河流,不宽也不深,又是枯水季,涉水可过。 帅仁泰不能不打,此刻临阵退却,军心必然动摇,一旦溃败,必遭官军屠杀,所以只能硬着头皮上,同时急报李风云,并向左右两翼的徐师仁和孟海公求援,只要三路大军齐心协力,再加上李风云的支援,必能挡住张须陀,击退官军。 帅仁泰的想法的确没有错误,错误的是他高估了孟海公和徐师仁的节操。孟、徐两人在山茌战场上便对帅仁泰不满了,尤其孟海公,帅仁泰不听他的命令,不给他面子,与他对着于,让他怀恨在心,如今两人看到帅仁泰遭到官军的攻击,陷入苦战之中,正遂所愿,巴不得张须陀打得更猛烈一些,最好把帅仁泰打得伤痕累累奄奄一息,让他从此一蹶不振,再无“骄恣”之资本。 徐师仁下令所部摆好战阵,战鼓震天响,号角齐鸣,杀声如雷,气势很足,但就是不动脚,不挪窝儿,站在一边看热闹。 孟海公做得更绝,麾下两个军不但没有向帅仁泰部靠拢,反而拉大了距离,向长清城方向移动,做出了在帅仁泰侧后方进行二次阻击之势,同时回复帅仁泰,你先打,我在后面给你顶着,你撑不住了,我再上。 帅仁泰勃然大怒,破口大骂。我先打?这不是置我于死地吗?我与张须陀打得两败俱伤,实力没了,将来怎么办?等着你来“吃”我啊? 帅仁泰当即萌生了退意,但张须陀指挥四千将士已经冲上来了,与他的第十军混战到了一起,想撤都撤不了了。第十军挡不住官军,战阵被逐渐撕裂,随时都有崩溃之危。无奈之下,帅仁泰唯有死战,唯有指望李风云在危难之刻拉他一把。帅仁泰下令,第九军两翼进击,在支援第十军的同时,向官军侧翼展开攻击,不惜代价撕开官军的战阵,与官军打个两败俱伤。 然而,一直以来帅仁泰都太“顾惜自身”了,麾下两个军虽然积极训练,但缺少真刀实枪的锤炼,缺少战火烽烟的洗礼,更缺少在鲜血淋漓的战场上与敌人浴血奋战的勇气,结果可想而知,攻,攻不进敌阵,守,守不住防线,而更要命的是,关键时刻帅仁泰不是身先士卒、冲杀在前,鼓励士气,而是躲在后面发号施令,只管自己安全,不顾将士们的生死。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与如狼似虎的张须陀相比,帅仁泰太“熊”了,于是联盟第九、第十军在官军猛烈攻击下,很快就崩溃了,兵败如山倒,一泻千里。 徐师仁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想到帅仁泰如此不堪一击,两个军八千将士还没有打多久就崩溃了,狼奔豕突而逃。战局的突变让他措手不及,看着从远处狂奔而来的逃兵,徐师仁不敢坚守,以免被潮水般的逃兵冲垮了战阵,所以他毫不犹豫,下令撤退,各团旅沿着河岸狂奔而走,直接撤回山茌城。 孟海公也是目瞪口呆,这就败了?这也太快了一点吧?我连战阵都没有摆好,立足未稳,你就败了,你这不是害我吗?你要死就去死,临死还拉我做垫背,太无耻了。 孟海公下令,本部第六、第七军急速后退,向单雄信的第十七军、曹昆的第二军靠拢,四个军以中川水防线为依托,密集结阵,先确保自身安全,然后再伺机而动。 好在逃兵的奔逃方向都是南面和西面,没有向东,没有危及到孟海公的军队,使得孟海公得以顺利与单雄信、曹昆会合。 三人见面,不待惊魂未定的孟海公说话,单雄信便递上了李风云的命令。 李风云接到张须陀渡过中川水,猛攻帅仁泰的第九、第十军的消息后,当即知道败局已定,遂果断下令,甄宝车的虎贲军、霍小宝的骠骑军即刻渡过中川水,进入沙沟城战场,向包围沙沟城的官军展开猛烈攻击,击溃官军,然后会同韩进洛的第十一、第十二军,在中川水东岸阻击张须陀。 李风云料定孟海公要与单雄信、曹昆会合,因此这道命令是给他们三个人的。李风云决定任由张须陀杀到长清城下,任由被困城内的官军突围,然后张须陀就要再渡中川水,但他会遭到甄宝车、霍小宝和韩进洛的阻击。李风云命令,孟海公、单雄信和曹昆在张须陀调转身形杀回中川水之际,向其侧翼展开猛攻,一方面迟滞张须陀渡河,给甄、霍、韩三部扫清沙沟城下的官军赢得更多时间,一方面则是配合甄、霍、韩三部正面阻击张须陀渡河。同时,李风云率领徐十三的风云军从官军的背后展开攻击。 李风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在运动中最大程度的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你救出去多少人,我就在围追堵截中杀你多少人。 三人展开地图,简单划分了一下各自的阻击区域,随即各归本部下达命令 此刻,张须陀指挥本部人马正在向长清城攻击前进。他知道长清城外都是李风云的嫡系主力,接下来肯定是恶战,所以他敦促部属们,要快,要狂奔,要以最快速度杀到长清城下,不能给叛贼更多时间调整部署,不能让李风云组织起坚固的防线,否则今日一战有可能功亏一篑。 李风云指挥风云军展开了正面阻击,迟滞张须陀的推进速度,给正在渡河东进的甄宝车、霍小汉赢得更多攻击时间。 长清城内,鼓号齐鸣,一队队官军列好战阵,做好了突围准备。 城墙上,秦琼、罗士信、樊虎、程知节登高瞭望。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到处都是叛军的身影,有些井然有序,有些混乱不堪,而五彩缤纷的旌旗也是一样,有些巍然屹立,有些东倒西歪,同时从中川水方向传来了的密集鼓号声和阵阵厮杀声,似乎有官军正在向长清城艰难杀来。 四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眼神都很犹疑。眼前所见,让他们很难确定是反贼的奸计,还是友军来援,所以只能做好突围准备,只能等待友军的来临。贸然杀出,在敌众我寡的不利形势下,全军覆没是唯一结局,所以秦琼不敢冒险,罗士信等人也不敢拿三千兄弟的性命做赌注。 空气凝滞了,秦琼等人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巨大压力下,他们几欲崩溃,但哪怕有一线希望,他们也要坚持,也要祈盼奇迹的出现。 突然,罗士信叫了起来,“大旗,那是明公的大旗,明公来了,明公来了……”罗士信振臂狂呼,跟着飞身跳下墙垛,几步冲到了城墙的另一边,冲着城下翘首以待的将士,纵声高呼,“明公来了,援兵来了兄弟们,随某杀出去……” 霎那间,欢呼雀跃,杀声如雷,士气如虹。 秦琼的脸上浮现出欣慰笑容,眼里露出激动之色,“明公,你不负兄弟们,兄弟们也决不负你。” “传令,开城门,杀出去” “杀” = 第三百一十三章瞬息万变 沙沟城外,甄宝车的虎贲军、霍小宝的骠骑军如两柄雷霆长刀,从左右两个方向狠狠砍下,一时间箭矢如雨,蹄声如雷,刀槊如林,杀得惊天动地。 贾务本背靠中川水,结阵死守,背水一战。他不能退,他一退,张须陀的退路就断了,必定陷入叛军的包围,必定陷入死战,等到人疲马乏、精疲力竭,也就是覆灭之刻了。 韩进洛出城了,有惊无险,虽然在被围之后,在单雄信退守中川水西岸之后,他一度悲观,怀疑自己被李风云算计了,怀疑李风云要置自己于死地,甚至都已经做好了粮食吃完后穷尽一切手段坚持下去的准备,但侥天之幸,仅仅过了一夜,援兵就杀到了城下,反过来把官军打得节节败退。 战局变化太快了,韩进洛有眼花缭乱之感,所以出城见到甄宝车后,他首先打听这短短数个时辰内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甄宝车很愤怒,把孟海公、帅仁泰等豪帅骂得狗血淋头,都是一群见死不救落井下石的无耻小人,摆明了就是要置韩进洛于死地,要摧毁联盟内的济北系,好在李风云还算仗义,最起码在明面上没有表现出难看的“吃相”,话说得还算漂亮,事情也做得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但战局的发展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谁也没有想到张须陀为了营救被困官军,竟然不惜一切代价展开了攻击,这一方面固然可以理解为张须陀根本没把义军放在眼里,另一方面也表现出了张须陀独特的人格魅力,齐军将士之所以忠诚于他,愿意为他冲锋陷阵赴汤蹈火,不仅仅是因为他愿意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未经东都同意就开仓放粮,还因为他愿意与将士们同生共死。 张须陀打了义军一个措手不及,帅仁泰首当其冲,被他打得溃不成军,狼奔豕突而逃。如果帅仁泰知道一夜后自己有如此恐怖的灭顶之灾,恐怕就算拼了老命也要支持袁安所提出来的第一个救援韩进洛的计策,联合豪帅们一起打过中川水,与张须陀拼个你死我活。 韩进洛大笑,幸灾乐祸。帅仁泰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其祸,好,这下算是元气大伤了,以他和霍小宝为首的东平系在联盟内惨遭重创,虽不至于一蹶不振,但再想恢复过去的实力,那是绝无可能了,不要说豪帅们会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李风云亦不会给他“重振雄风”的机会。 甄宝车也是暗叫侥幸,如果战局与自己设想的那般发展,此次济北系前景十分黯淡,哪料到一夜间形势就颠覆了,济北系不但毫发未伤,反倒是形势一片大好的东平系遭到了致命打击。第九军、第十军是东平系的根本所在,现在崩溃了,一哄而散,死的死,逃的逃,接下来就算重新收编,估计也只能凑足一个军了,而帅仁泰的总管位置肯定不保,霍小汉无奈之下只能离开内府“回去”支撑大局,如此一来,李风云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骠骑军的统兵权收了回去,如果李风云再乘机把第九或者第十军的番号也拿回去,那东平系当真是损失惨重,欲哭无泪了。 “这是一个教训丨”甄宝车拄着铁拐,神情冷峻,很不客气地对韩进洛说道,“如果张须陀隔河与我们对峙,你在沙沟城内坚持不了几天,两个军就会葬送在这里,你的头颅亦会被张须陀悬挂在城墙上,到那时痛哭流涕的就是我们济北人,而不是东平人了。” 韩进洛难堪至极,尴尬不语。 “实力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算计欺骗来的,而是一刀一刀砍出来的。”甄宝车声色俱厉,恨铁不成钢,“你看看白发帅,我们结盟之初他才多少人?实力比我们强多少?但现在呢?彼此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原因是什么,你就不想想?如果你固步自封,不思进取,继续这样下去,东平人的今天就是我们济北人的明天,济北人迟早有一天会重蹈东平人的覆辙一败涂地。” 韩进洛不高兴了,觉得甄宝车说过了,是不是因为在内府待长了,耳濡目染之下被李风云“洗脑”了? 甄宝车也觉得自己说得过“重”了,但韩进洛的某些做法他实在不敢苟同,对第十一、第十二军的成长有害无益,最终还是会损害自己的利益,于是他郑重建议道,“如果你不能接受某的意见,我们就换一下,你去内府统领虎贲,某到外府统领军队,如何?” 甄宝车这是“摊牌了”,韩进洛顿时有了危机感,两人在联盟内利益一致,如果两人内讧,兄弟阋墙,那还拿什么与李风云争权夺利?韩进洛当即妥协,毫不犹豫地做出了让步。 韩进洛下令,第十一、第十二军即刻出城,配合虎贲、骠骑两军,倾尽全力围杀官军。 李风云在官军的前后夹击下,难以支撑,不得不暂避锋芒,任由秦琼和张须陀会合。 官军士气高涨,在张须陀的指挥下,调转方向,向中川水杀去。 李风云指挥风云军尾随追杀,十六个团三千多精锐将士如狼似虎一般铺天盖地而上,从空俯瞰,就如一支翱翔九天之上的展翅雄鹰,一路厉啸着扑向猎物,势不可挡。 而“猎物”无心恋战,他们刚刚从长清城中逃出来,尚未脱离叛军的包围,这时候他们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停下脚步厮杀,不是与叛贼拼个你死我活,而是冲出重围,杀出一条生路。 秦琼、罗士信各率一团精锐断后,拼死抵达,樊虎和程知节各率主力紧紧尾随于援军之后,奋力前突。 张须陀依旧冲在最前面,浑身浴血,酣呼鏖战,一往无前。贾闰甫、唐万仁等诸团长官指挥麾下将士爆发出了最强的战斗力,展开了最为猛烈的攻击,全军上下舍生忘死,以命搏命,不计代价向前杀进。 孟海公的第六团、第七团从官军的侧翼杀了出来,他们试图撕裂官军的战阵,分割官军,继而利用兵力上的优势各个击破。 单雄信的第十七军也向官军的侧翼展开了攻击,瓦岗人在单雄信的带领下,猛攻贾闰甫部,打算把他的战阵拦腰斩断,继而隔断他与前阵张须陀的联系 曹昆指挥联盟第二军正面阻击,与张须陀的亲卫团队血腥厮杀。第二军的重重战阵就如坚固磐石,在汹涌浪头的连续打击下巍然不动,而张须陀爆发了,他的亲卫团队疯狂了,更大更猛更有力的“浪头”前赴后继,连绵不绝,一个接一个砸在“磐石”上,发出惊天咆哮,声震寰宇。 中川水东西两岸,李风云的联盟大军和张须陀的齐郡官军,展开了血腥而激烈的搏杀。 东岸,贾务本结阵死守,背水一战,两千官军就如一个铁壳乌龟,缩着脑袋趴在河谷里,任由联盟四个军围着它“狂轰滥炸”,而联盟四个军有一万五千余人,各团旅全部挤在狭窄的战场上,挤成一团,根本展不开队形,也没办法发挥出人多的优势,打了半天一点进展都没有,反而陷入了被动。 无奈之下,甄宝车建议,韩进洛撤出东岸战场,率第十一、第十二军渡过中川水,在中川水西岸结阵,阻击张须陀,配合联盟其他诸军围歼张须陀,而中川水东岸官军则由虎贲军和骠骑军全力攻杀。以约七千联盟精锐围杀官军一个“铁壳乌龟”,甄宝车和霍小汉均是信心十足,绝对十拿九稳。 但这一建议与李风云的命令有冲突,李风云的命令是,虎贲和骠骑在击溃中川水东岸官军,解了沙沟之围后,与韩进洛相配合,在东岸设阵阻击张须陀,不让张须陀渡河,以便给联盟其他军队围杀张须陀赢得足够时间。 韩进洛因此提出质疑,认为把军队放在中川水东岸最为合适,既没有违背李风云的命令,又能给虎贲和骠骑围杀东岸官军以有力支援。甄宝车暗自苦叹,表面上看韩进洛说得有道理,但实际上还是私心作祟,还是一门心思要保全实力,不愿意在这场大战中倾力杀敌,只想获取不愿付出,如此心胸岂能成事 甄宝车苦口婆心劝说道,白发帅下达命令的时候,并不知道张须陀会倾尽全力救援长清城内被困官军,不知道张须陀仅在中川水东岸留下了数量不多的军队,但现在战局基本明朗了,今日一仗的胜负关键在中川水西岸,联盟应该把所有力量都投到西岸战场,所以你应该进入西岸战场作战。 其言下之意就是,这是立功的好机会,有了功劳就有了扩展实力的资本,有了实力才能与李风云抗衡,你应该迎难而上,而不是迎难而退。 然而,韩进洛不假思索的反驳,让甄宝车哑口无言,郁愤难当。 “以你所说,做为联盟主力,你和霍总管此刻应该渡河进入东岸战场,如此才有更大把握围歼张须陀,而东岸残敌,交给某就行了。”韩进洛大手一挥,豪气万千,“某八千将士,将以摧枯拉朽之势,扫清残敌。” 霍小汉怒了。帅仁泰的第九、第十军已经大败,东平系急需建功扭转逆势,而甄宝车之所以⊥韩进洛渡河进入东岸战场围杀张须陀,便是给霍小汉一个立功的机会,送给东平系一个人情,哪料到韩进洛如此卑鄙,不送人情也就罢了,还落井下石,这未免太过绝情了。 甄宝车还待再劝,霍小汉断然阻止,“甄帅,某记下你这个人情了,你我即刻渡河围杀张须陀,眼前这股残敌就交给韩总管收拾吧。” 甄宝车十分难堪,韩进洛则是得意洋洋。 霍小汉怒气冲天,当即命令骠骑军撤出战斗,火速渡河进入东岸战场。甄宝车无奈,只能依从霍小汉之计,命令虎贲军撤出战斗,紧随骠骑军之后飞赴东岸。 贾务本的“乌龟阵”本已岌岌可危了,谁知战局突变,把“乌龟阵”打得伤痕累累的叛军精锐突然撤走了,这不但给了官军喘息的时间,还给了官军逆转危局的机会。 虎贲、骠骑两军撤走后,韩进洛遂指挥第十一、第十二军再度展开了攻击,他以为围杀眼前残敌十拿九稳,易如反掌,哪料到此刻的“乌龟阵”已经不是之前的“乌龟阵”了,而是顶着“乌龟壳”的蟠龙阵了,贾务本要绝地反击了,反正都是死,不如搏一把,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西岸,张须陀陷入了联盟大军的包围,但张须陀有六七千人马,李风云想以不足两万人的联盟大军“吃”掉官军,难度太大,其结果要么是惨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事李风云绝对不于,要么是功亏一篑,在付出惨重代价后,还让张须陀突围而走,那就亏大了。 李风云下令,先围住张须陀,只要把张须陀困在中川水东岸,联盟就始终有围杀他的机会。为此,张须陀催促正从升城战场赶来的吕明星,加快行进速度,立即把联盟第一、第三、第四和第五军投到中川水战场;又命令徐师仁,即刻赶回战场,否则军法从事;又命令帅仁泰,以最快速度收拢逃兵,重整军队,若能在天黑之前重回战场,则功过相抵,不予追究战败之罪。 对官军来说,时间就是生命,越早一刻杀出重围,生机就越大,否则,必死无疑,因为他们没有援军,没有粮草和武器的补给,而将士们的体力是有限的,即便是百战悍卒,也不可能从早上一直杀到晚上,所以张须陀给部下们的命令很简单,杀,一直向前杀,脚步不要停,你一旦停下了,距离死亡也就近在咫尺了。 官军陷入绝境,唯有死战,将士齐心,一往无前,士气越来越旺,杀声越来越大,渐渐势不可挡,挡者披靡。 联盟占据主动,但敌人太多,太强,太凶狠,狗急了还跳墙何况深陷死地的官军?所以急切间“吃不掉”,只能竭尽全力围堵,只能等待更多的友军进入战场,只能在时间的延续中一点点的增加己方的优势,等到优势扩大到一定程度,则胜券在握,于是,义军将士们的心理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既然这一仗肯定要胜利,我为何还要拼尽全力?如果我死了,这一仗的胜利对我而言还有什么意义?我的军队如果损失太大,这一仗的胜利是否能弥补我的损失?若不能弥补,这与我打了败仗有何区别? 于是,有人顾惜自己的生命,有人保全自己的实力;于是,以命搏命的人越来越少,不计代价猛烈攻击的团旅越来越少;于是,官军突围的阻力越来越小,而义军围堵的压力越来越大。 徐师仁的第十三军撤得太快了,等他接到李风云重返战场的命令后,他前进的脚步又太慢了,结果第十三军迟迟不至。 吕明星的支援速度倒是很快,但战局的变化更快。当吕明星接到李风云支援中川水战场的命令后,麾下四个军第一时间撤离升城战场,十万火急赶赴中川水,然而途中他们遇到了逃兵,联盟第九、第十军的逃兵,从逃兵的嘴里他们得到了截然不同的讯息,这些错误的讯息虽然影响不了各军高级军官,但严重影响了普通士兵和基层军官,影响到了军队的士气。 前方战场上的友军都打败了,我们还去支援什么?官军如此强悍,我们去逆转局势,岂不要打得血肉横飞?既然无利可图,统帅们就没有动力了,既然有性命之危,普通士兵们就惶恐不安了,于是前进的脚步自然就慢了。 当战局发生新的变化,当李风云连番催促之后,吕明星麾下四个军才再次加快了脚步,但战机已经贻误了,还没等他们赶到长清城,战局再变,中川水东岸战场的韩进洛竟然被自己团团包围的官军击败了,而且还是匪夷所思的大败,而这一败,直接导致战局发生了颠覆性变化。 贾务本摆下的“蟠龙阵”就如蟒蛇盘在一起,远看是个“铁壳乌龟”,但等到你毫无防备地冲上前了,蟒蛇闪电般的出击,必然是致命一击。韩进洛遭到了贾务本的致命一击,他派出去冲锋陷阵的精锐团旅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霎那间韩进洛懵了,不知道为何发生如此不可思议的事,不知道如何应对实力巨损后所面临的危机。韩进洛懵了,茫然无措,他的部属们也懵了,大好局面瞬间颠覆,让他们目瞪口呆的同时,也是束手无策。这就是缺乏实战锤炼的恶果,危急关头,军官们和士兵们都不知道如何应变,结果战机一个接一个贻误,危机瞬间膨胀到极致,局势一边倒,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兵败如山倒,大崩溃。 韩进洛的崩溃给了东岸战场的联盟大军致命一击,连续两次大败,不但打击了联盟军队的士气,也打击了联盟将士的信心,再加上援军迟迟不至,而张须陀拼命突围,官军以命搏命,围堵压力终于超过了极限。 曹昆的第二军败退了,战阵破裂,无力坚守。 霍小汉的骠骑军败退了,他堵不住了,更不愿意拼个两败俱伤。 甄宝车的虎贲军败退了,大势已去,仅靠他一个人,一支军队,绝无可能堵住张须陀。 于是,张须陀突围了,秦琼、罗士信突围了,与他们并肩作战浴血奋战的官军将士们突围了。 = 第三百一十四章愤怒的孟海公 联盟军队紧随突围官军之后,展开了追杀。 突围官军体力消耗太大,而人数占据优势的联盟军队则体力储备较为充足,各军在李风云的敦促下,奋起直追。 李风云的意图很简单,中川水距离历城还有六十余里,拼杀了数个时辰的官军肯定难以支撑,随着奔走的距离越来越长,官军的体力必将耗尽,待官军步履维艰之刻,也就是联盟不费吹灰之力肆意屠戮之时。 追,紧跟官军背后,拼命追,追得官军没有喘息时间,没有重整战阵回头阻击时间,追得官军精疲力竭倒下为止。 张须陀、贾务本、秦琼等人都在大部队的后面,不顾生命危险护卫着麾下将士,但后方如蝗虫一般密密麻麻、不计其数、铺天盖地追杀而来的叛军,如蛆附骨般不死不休,让他们惊惶不安,甚至有绝望之感。 渐渐的,在战斗中受伤的士兵落在了队伍后面,张须陀等人无能为力,只能忍痛放弃,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咆哮的滚滚“洪流”瞬间吞噬;接着体力不支者也落在了队伍后面,张须陀等人同样爱莫能助,他们既要掩护大部队撤离,又要阻御叛军的追杀,顾此失彼,难以为继,哪有余力救助落后者,结果又有一批齐军士兵被叛军的追杀“洪流”所吞噬;狂奔十几里之后,官军掉队者越来越多,虽然之前他们侥幸杀出了包围,但最终还是未能逃脱死亡的追杀,一个接一个消失在了“洪流”之中。 张须陀看着自己的部下不断倒下,悲愤不已,睚眦欲裂,但没办法,他已血染征袍,已摇摇欲坠支撑不住了,已无力回天。 终于,义军将士也跑不动了,体力消耗到了极限,追杀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李风云下令鸣金收兵,各军停止追击,就地休整。 中川水一战就这样结束了,联盟损失较大,四个军溃败,其余参战各军也有不同程度的损失,尤其内府三军和曹昆的第二军,在与官军的正面厮杀中竭尽了全力,伤亡较大。好在晚些时候萧逸报上的歼敌数量超过了三千,这让郁愤难平的李风云多少有了些慰籍。 当夜沙沟城军议,李风云总结了这场惨胜之战,把惨胜的原因归咎为帅仁泰和韩进洛两位豪帅统兵不严,指挥不利。 帅仁泰和韩进洛打了败仗,颜面无光,实力更是巨损,虽想方设法收拢了逃兵,但最终也只剩下了一个军,余者要么阵亡,要么自相践踏而死,要么乘机逃之夭夭,再也找不回来了,而伴随着自身实力损失的便是他们在联盟中的话语权减小,所以面对李风云声色俱厉的责叱,他们不敢辩解,唯有忍气吞声 李风云直接免去了两人的总管职务,降为统军。帅仁泰为第九军的统军,第十军的番号暂时取消;韩进洛为第十一军的统军,第十二军的番号暂时取消 取消一个军的番号,首先是实力上的损失,其次是从联盟获得财富的减少,而两位豪帅因为失去了整整一个军的军资支持,发展的脚步就此停顿,当然了,他们壮大的机会依旧存在,那就是打胜仗,不停地打胜仗,自力更生。但自力更生的难度太大了,当今中土举旗造反的豪帅已经很多了,但除了李风云外余者发展的速度都很缓慢,有些甚至已经败亡了,所以帅仁泰和韩进洛在没有发展到足够强大之前,绝无可能离开联盟。 李风云还算仗义,没有落井下石,目前的惩处都算合情合理。打了败仗肯定要降职,否则军纪就成了摆设,而李风云执法不公亦会威信大损。军队折损了一半,那一半折损军队的军资当然不予给付,否则岂不成了吃空饷?打了败仗还厚颜无耻吃空饷,哪有这样的道理? 甄宝车和霍小汉均无异议,相反,他们暗自感激李风云“手下留情”,毕竟这一战打破了李风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神话,对李风云个人威信是个打击,对军队士气也是个打击,对联盟“抢地盘”的发展策略更是产生了难以估量的影响,但李风云从大局出发,从维持联盟内部的平衡出发,并没有痛下杀手,而是适可即止。 李风云“留了情面”,但其他豪帅不留情面,李风云要维持大局,但其他豪帅没有这样的责任,所以孟海公毫不留情地“出手”了,痛斥帅仁泰的卑鄙无耻,唾骂韩进洛的自私自利,其用意很明显,要最大程度的剥夺两人在联盟中的话语权,要把他们赶出联盟的决策核心。 联盟有五路总管府,五路正副总管都是联盟决策核心,其中韩进洛是左路总管,帅仁泰是右路总管,都是联盟决策层成员。现在李风云虽然把两人降职了,但大战当前,为了维持联盟内部的团结,并没有把他们赶出决策层,但孟海公却乘此机会要打破联盟内部原有的权力平衡,要削弱和打击济北系和东平系在联盟中的地位。 孟海公的济阴系是联盟内仅次于李风云苍头系的大派系,若削弱了济北系和东平系的实力,苍头系固然受益最大,济阴系受益也不小,如出一来,联盟内就是李风云和孟海公两雄并列,这对孟海公的发展当然非常有利。 徐师仁紧随孟海公之后“跳”了出来,他本来就与孟海公走得近,鲁系在联盟内实力又最弱,若能帮助孟海公打击济北系和东平系,他自然就能分得“一杯羹”,所以徐师仁义无反顾的支持孟海公。 孟海公、徐师仁“撕破脸”了,局面就对帅仁泰和韩进洛十分不利。 李风云很生气,面色阴沉,一言不发。甄宝车和霍小汉束手无策,没办法,这一仗帅仁泰和韩进洛打得惨不忍睹,丢人丢到家了,明明是一场赢得很轻松的战斗,结果给两人打成了惨胜,而更严重的是它直接影响到了接下来的战斗。可以预见接下来张须陀肯定是据城坚守,逼着东莱水师出兵支援,而李风云原来的计策是把张须陀诱出来打,一点点消耗他,如今这一设想泡汤了,联盟陷入被动,攻坚肯定不行,但等到东莱水师来了就更不行了,也就是说,中川水一战结束后,联盟进退两难了。造成如此困局的罪魁祸首就是帅仁泰和韩进洛,所以甄宝车和霍小汉即便想“力挺”他们,却实在开不了口,不知道说什么好。 关键时刻,袁安向吕明星和郭明使了个眼色,吕明星和郭明心领神会,当即落井下石,紧随孟海公之后,向帅仁泰和韩进洛“痛下杀手”。 目前看来李风云阻止不了孟海公,帅仁泰和韩进洛肯定要被赶出决策层,东平系和济北系肯定要被削弱,既然如此,就不能让孟海公受益,不能让孟海公的实力进一步膨胀,一旦两雄对峙,联盟内部必然动荡,这对联盟发展极其不利。 吕明星和郭明“跳”出来,代表苍头系名义上是支持孟海公,实际上却是联合东平系和济北系压制孟海公。你想动“跳”,想动荡联盟,乱中取利,我偏偏就不让你“跳”。 单雄信心知肚明,这种局面下他毫不犹豫的支持李风云,帮助李风云压制孟海公。当前联盟利益高于一切,联盟内部必须团结,孟海公这种做法的确不 甄宝车眼明手快,当即举荐吕明星为左路总管,郭明为右路总管。第一军统军夏侯哲为中路副总管,顶替吕明星;第二军统军曹昆为左路副总管,代替原左路副总管郭明。 甄宝车的意图很明确,我宁愿把让出来的“利益”拱手送给苍头系,任由李风云一家独大,也绝不便宜你孟海公这个无耻小人。 霍小汉毫不犹豫,坚决支持甄宝车的举荐。单雄信也支持,帅仁泰和韩进洛也支持,局势当即一边倒。 孟海公怒不可遏,自己费尽心机却给李风云做了嫁衣,岂有此理但大局已定,他已无力回天,徒呼奈何。说到底他高估了东平系和济北系对李风云的怨恨和戒备,结果棋差一着,而就是这么“一差”,让他与李风云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这一瞬间,孟海公有了离开联盟的心思。联盟的发展已经偏离了他原先预计的轨道,今日联盟是李风云一家独大的联盟,是李风云的联盟,豪帅们已经不是李风云的盟友,而是李风云的下属,很快,李风云就会拥有生杀予夺之权,豪帅们将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 孟海公志向远大,他要做“刀俎”,他要主宰别人的命运,他不甘心做个任人宰割的“鱼肉”,既然已经造反了,已经一条道走到黑了,为何就不能走得更深更远? 李风云愈发生气了。孟海公争权夺利,尚在可以忍受范围内,毕竟他没有危及到联盟的生存,但甄宝车和霍小汉的做法就太过阴险了,已经不可忍受了,因为这一做法不仅仅激化了李风云和孟海公之间的矛盾,挑起了两人之间的斗争,更危及到了联盟的生存,两虎相争的后果必然是联盟的崩溃。 = 第三百一十五章约定韦福嗣 李风云很被动,如果他蓄意压制自己人,压制夏侯哲和曹昆,他与部下间就会产生矛盾,苍头系内部就会出现问题,但他如果接受甄宝车的提议,在联盟内形成一家独大的局面,孟海公的发展之路被彻底断绝,其一怒之下离开联盟,其他豪帅必然紧随,则联盟分崩离析。 李风云稍加权衡后,决定全力维持联盟,联盟利益至上,这是不可动摇的原则。 自己在苍头系中拥有最高权威,可以与夏侯哲、曹昆坦诚沟通,只要待之以真诚,则矛盾可以化解,冲突可以缓和,一切问题都可解决,反之,自己在联盟中尚不具备一言九鼎的绝对权威,与豪帅们之间并无坦诚可言,矛盾重重冲突不断,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缓和联盟内部矛盾,不能让冲突激烈化。 李风云望向隐忍不发的孟海公,问道,“孟帅有何建议?” 这是主动向孟海公抛出“橄榄枝”了,暗示孟海公不要上当中计,不要让别人渔翁得利,而另一层意思就更明显了,事情是你挑起来的,而你的想法遭到了大多数豪帅的“阻击”,你想与我比肩,两虎相争,肯定不被我接受,也难以被其他豪帅接受,而对其他豪帅来说,我强一点,你们彼此差不多,维持这个平衡最好,但你现在想打破这个平衡,这样就损害到了联盟的利益,我的利益,还有其他豪帅的利益,你激怒了大家,大家当然联手对付你,所以我给你一个“台阶”,让你下来。 孟海公别无选择,他还不够强大,离开联盟独立生存太过艰辛,还需要联盟的庇护,唯有忍让,于是“就坡下驴”,举荐霍小汉为右路总管,代替帅仁泰;徐师仁为左路总管,代替韩进洛;吕明星出任骠骑军总管,代替原骠骑总管霍小汉;夏侯哲出任中路副总管,代替原中路副总管吕明星;曹昆出任右路副总管,代替原右路副总管徐师仁。 这个举荐中,占便宜的依旧是李风云,而且比甄宝车的举荐占得便宜更大,因为吕明星出任骠骑军总管,李风云实力更强,而与之相反的则是东平系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其次是徐师仁,由副总管到总管,统领四个军,实力上涨了。孟海公一丝一毫便宜都没占到,但因为东平系、济北系实力减损,此消彼长之下,孟海公的实力更强,与几位豪帅的实力比起来悬殊更大。 李风云稍加考虑后,拿出了自己的决策。 李风云兼领骠骑军总管。原骠骑军总管霍小汉转任右路总管,代替帅仁泰;吕明星转任左路总管,代替韩进洛;夏侯哲出任中路副总管,代替原中路副总管吕明星。 这个决策中,李风云自己兼领骠骑军总管,所有矛盾冲突一力承当,让各方都失去了念想,如此一来,虽然苍头系的夏侯哲进入了联盟决策层,但联盟决策层的成员数量却少了一个,也就是说,此次权争,除了李风云占了点便宜外,孟海公和徐师仁都没有占到便宜,东平系更是饱受打击。 这也算是李风云对双方的一个严正警告,不要损害联盟利益,不要破坏联盟内部的权力平衡,更不要挑战我的权威。 当夜,李风云下令,吕明星率四个军重返升城战场,攻打升城。 长清城已不战而下,袁安、曹昆率联盟第二军洗劫该城。 其余各军于第二日清晨开拔,直杀历城。 张须陀据城坚守,闭门不出。李风云陈兵于匡山之下,蓄势待发。双方陷入僵持。 升城不战而降,吕明星在城中搜刮一番后,遂率军进入历城战场。这天吕明星到总营拜见李风云,主动谈到了邀请裴长子和石子河加盟一事。 “他们找到了你?”李风云笑着问道,“你可曾承诺?” 吕明星急忙摇手,“某没有承诺。某说,联盟现有两个军的空缺,若你们愿意加盟,明公倒是有接纳的可能。” 李风云微笑颔首,“联盟的确需要新鲜血液了。” “明公,他们可都是济北人。”吕明星一语双关地说道。 若裴长子、石子河加盟,再加上甄宝车和韩进洛,联盟内就有四位济北豪帅,济北人实力转瞬恢复,甚至还有所增加。 “有些人志大才疏,翅膀尚未长硬就想飞,搞得联盟鸡飞狗跳。”李风云目露不屑之色,“济北人实力增加了,正好可以与其形成对抗,这对联盟稳定有好处。” 吕明星若有所悟,怪不得之前李风云对接纳裴长子、石子河入盟始态度模糊,现在却又很积极,原来如此。 “裴长子和石子河可以各率一个军加入联盟,但其余人等,他们如何安排?是遣散回家,还是留在联盟?”李风云问道。 吕明星面露难色,“这些人当初义无反顾的追随裴长子和石子河一起举旗起义,如今裴长子和石子河又如何开口遣散?其中工匠可以留用,亲眷也要留下,唯有老弱病残很难处置,只能送回蒙山,把难题扔给长史了。” 李风云笑了起来,揶揄道,“好人难做吧?你也知道棘手啊。之前听说韩进洛婉言拒绝了他们,原因也是如此,若只他们有几千青壮,接纳也就接纳了,反正战事不断,需要兵源补充,但他们拖家带口两万余人,这事就难办了,养不起啊。” 吕明星亦是叹气,“正如明公所说,联盟发展已陷入瓶颈,若不能马上占据一块地盘,一劳永逸的解决温饱,联盟实力不是止步不前,而是急速下降,但中川水一战给了我们当头一棒,如今张须陀据城坚守,联盟大军进退两难,更严重的是,这一僵局持续的时间越久,对我们就越不利。” 李风云微微颔首,“从局势发展来看,齐郡这里必有一场决战。我们需要地盘,王薄和孟让他们同样需要地盘,另外崔弘升到河北剿贼后,迫于河北局势的变化,河北豪帅们也要南下齐鲁以转移一下东都视线,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三路夹击张须陀之策,还是有成功实施的可能。官军这边,张须陀迫于戡乱重压,东莱水师迫于东征需要,再加上他们都要遵从东都之意斩断齐王伸向齐鲁之手,所以上上之策还是毕其功于一役,还是把各路义军拖到齐郡战场,力求一战定胜负。” 吕明星略略皱眉,犹豫了片刻,问道,“明公不是说三路夹击之策的最佳时机是隆冬大河封冻之时吗?现在大河已经解冻,东莱水师即将恢复元气,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过于悬殊,战机已经错过,若继续实施三路夹击之策,岂不正中官军下怀,自寻死路?” 李风云苦笑摇头,“不打也得打,否则怎么办?某之所以主动攻打齐郡,改变齐郡局势,还不是想极力促成三路夹击张须陀?决战并不可怕,战机不好亦不代表就没有致胜的可能。” “明公,此仗若想打赢,首先三路义军要齐心协力,要互相配合互为支援,但这可能吗?”吕明星摇头叹道,“明公,明知此仗胜算极低,你为何还要打?” 李风云看着一脸苦涩的吕明星,目露赞赏之色,“吕帅,你进步了,这还是当年那个江淮大盗吗?” 吕明星一听李风云轻松调侃的口气,就知道自己猜中了,李风云一定要打张须陀,一定要在齐郡推动一场决战,其背后果然有不为人知的深层目的。 吕明星对李风云的智慧极度尊崇,对李风云的信任近乎盲目,如今既然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也就心满意足了,等待着谜底揭开的一天。吕明星随即转移了话题,“明公,此仗若败,联盟有崩溃之危啊。” 李风云不以为然,“东平系只剩一个军,霍小汉、帅仁泰勉强支撑,已难成气候;济北系加入了裴长子和石子河,看似元气恢复了,实则内部矛盾更为复杂,四个豪帅四条心,就算甄宝车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休想把济北人打造为一个整体。相反,孟海公在济阴系中权威极重,本人又野心勃勃,若联盟有所动荡,第一个离开联盟的必定是他。” “河南人呢?明公还是一如既往的相信瓦岗兄弟?” “瓦岗人很快就会离开联盟。”李风云笑道,“你知道,某曾预测东都要发生兵变,而这场兵变不但改变了东都政局,改变了中土大势。中原是这场兵变的重灾区,可以预见,已经连续两年饱受灾难的河南地区,必将再遭重创,虽不至于赤地千里,但千疮百孔是肯定的,这给了瓦岗人重返故土发展壮大的机会,所以,瓦岗人一定会离开联盟。” 吕明星面无表情地望着李风云,不知道说什么好。既然如此,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瓦岗人?你是杀人如屠狗的阿修罗,不是普渡众生的菩萨。 “你是不是很难理解某对瓦岗人的帮助?”李风云似乎看穿了吕明星的心思,笑着问道。 “明公高瞻远瞩,志向远大,要北上,要到大漠上杀北虏,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不像大河南北这些粗鄙豪帅,目光短浅,胸无大志,自私自利,哪里能理解明公之宏图?燕雀又安知鸿鹄之大志?” 李风云惊讶地望着吕明星,忍不住揶揄道,“你这是讽刺某,还是夸奖某 吕明星笑容不语,不过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得出来,他约莫猜到了李风云的意图,李风云在布一个大局,而目标是北上,是杀虏。 “裴长子和石子河的事,你心里有算就行了。”李风云言归正传,“你插手了,等于打了甄宝车和韩进洛的脸,会加深苍头系和济北系之间的矛盾,所以这件事你给他们透个底,然后就不要管了。” 吕明星连连点头,“某给他们透个底,接下来甄宝车和韩进洛若想拉他们加盟,就会付出更大代价,这样四个人合作之初就埋下了怨隙,将来再想一条心就难了。” 李风云微笑颔首。 “明公,某所率诸军,部署于何处?” “你率军赶赴历城北面的黄台山、华不注山,再派一军渡过济水,陈兵于鹊山,阻绝历城与济水以北官军的联系。”李风云手指铺在案几上的地图说道,“我们占据历城西北两个方向的高地,依据地形优势向历城施压,而历城东南两个方向,则交给长白山的孟让和左君行左君衡兄弟,如此则义军团团包围了张须陀,占尽优势。王薄和河北豪帅们看到此等良机岂会错过?必定渡河南下,与我们三路夹击张须陀,如此决战态势可成。” 吕明星心领神会,拱手应诺。 正月底,韦福嗣突然出现在历城城下。 李风云亲自出辕门将其迎进帅帐,开门见山地问道,“明公匆忙来此,是否东都有变?” “正月二十三,圣主下旨,大赦天下,除大逆之贼外,余者皆赦。”韦福嗣目露深意地望着李风云,郑重其事地说道,“你在大赦之列。” 大逆之罪,是意图推翻皇帝、篡夺国祚的大罪,而界定这个罪责的首要条件就是,是否自称天子、自称皇帝,是否建国。 当前大河南北各路起义者中,有称王、称公的,就是没有自称天子、皇帝的,更没有建国的,而王、公都是诸侯级别,构不上大逆之罪,可见大家都有政治头脑,都留有余地。 李风云没有开国,没有自封爵位,仅仅自封一个大总管,而总管是官职,在政治上留得余地更大。另外自其举旗开始,他的公开口号就是“反徭役,均贫富”,也就是说,他造反的目的,是利用暴力手段,胁迫东都修改不合理的权力和财富分配制度。这实际上是一种政治诉求,与篡国、与推翻皇帝均无关系。事实也是如此,李风云到目前为止,举的是大隋大纛,穿的是大隋戎装,其政治言论也均是针对东都不合理的制度,所以,李风云虽然是东都钦定的天下第一贼,却在大赦之列。 圣主在二次东征之前,下旨大赦天下,其用意不言而喻,这不仅仅是对东都保守派的妥协,是对各大政治集团的让步,更是一种谋求东都政局稳定、国内局势稳定、中土大和谐的一种政治手段,它在政治上的诱惑力太大了,东都上上下下、中土各阶层都能从中分享到大小不等的政治利益。 从时间上推算,齐王杨喃和韦福嗣显然是提前从东都得到了这一重大消息,随即拟定了决策,匆匆而来,其目的很简单,说服李风云接受朝廷的招安,然后齐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获得联盟数万大军,一夜间实力暴涨,接着他便能直接威胁到东都,以此来胁迫圣主让步,给予其所需要的政治利益。 李风云稍一思索后,问道,“这是齐王的意思,还是明公的想法?” “这不重要。”韦福嗣摇手道,“重要的是,你怎么想。” “某的想法很简单,招安了,某和某的部属们除了换一个身份外,还能得到什么?”李风云冷笑道,“某和某的部属们一旦失去军队,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你们宰割了。” 韦福嗣似乎料到李风云不会受抚招安,表情很平淡,“这对你们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错过了,或许就再也没有了。” 李风云笑了。如果他不知道历史前进的轨迹,当然难以抵御如此巨大的诱惑,但历史上圣主大赦天下后,大河南北并没有几个豪帅受抚招安,可见山东政治集团并不接受圣主的这一政治手段,而原因很简单,只要关陇人控制朝政,山东人就被动挨打,可以预见,受抚招安的豪帅们一定会被东都秋后算帐,最终必然连累到山东政治集团,所以这道大赦令,实际受益的不是山东人,而是关陇人,是关陇的保守派。 曾经受到打击和压制的保守贵族们,乘机蜂拥而出,由此造成的结果就是,圣主虽然让东都的各大政治集团都支持他的二次东征,但保守势力的元气恢复,严重阻碍了他的大一统改革,东都的政治斗争迅速迎来一个**,而**就是东都的兵变,就是保守势力要推翻圣主和改革派,摧毁大一统改革,二次东征因此失败,圣主为了二次东征而被迫向保守势力妥协的做法,最终是自酿苦酒,自食恶果。 “对我们来说,这不是一个机会。”李风云笑道,“明公,还有齐王,你们因为自身所处位置不同,利益诉求不同,始终不能接受某的东都未来政局的推演,你们始终抱着一丝幻想,试图用温和的、不流血的甚至是合乎法度的手段,来实现自己的目的,但这是不可能的。某说过,自中土一统后,中土政局的核心矛盾就是改革和保守的矛盾,所有的权争包括一次次血腥的皇统之争,都是源自这一矛盾,而随着改革的深入和加快,这一矛盾越来越激烈,不可调和,不可化解。齐王若想登顶,保守若想压倒改革,只有用暴力手段,这是唯一的办法。” 韦福嗣陷入沉默,久久不语。 李风云也没有说话,静静地坐在一边,任由韦福嗣思考。 很长时间之后,韦福嗣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但这声音里透出一丝颓丧,一丝疲惫,一丝不甘,“正月二十四,圣主下旨,代王杨侑留守西京。刑部尚书卫文升出任西京留守,兼领京兆内史,授临机处置、便宜行事之大权,辅佐代王镇戍关中。圣主还敕令代王待卫文升以师傅之礼,诸事皆从卫文升。” 李风云顿时恍然,怪不得韦福嗣匆匆而来,东都政局果然大变,而这个变化对齐王杨喃极度不利。 之前圣主拜崔弘骏为赵王长史,崔赜为越王长史,向天下传递出改皇统继承原则“立嫡、立长”为“立贤”,直接把齐王杨喃逼到了失去继承权的“悬崖”边上,但从表面上来说,这还仅仅是一个讯息,一个信号,尚没有付诸实施,齐王杨喃尚有机会。然而,支持齐王杨喃的以韦氏为首的关陇人,自得到圣主发出的这一讯息后,就不得不考虑圣主的真实态度和目的。圣主的真实态度是,齐王杨喃已经失去继承权,其目的是逼着以韦氏为首的关陇保守派做出妥协。 关陇保守派不得不妥协,因为政治上的保守立场,他们失去了齐王杨喃,但他们还有代王杨侑,他们还有机会,于是妥协,让步,而圣主如他们所愿,在自己东征期间,让代王杨侑留守西京,由此正式确立了代王杨侑的继承人身份,但为了代王杨侑能够继承大一统改革的政治理念,韦氏失去了辅佐权,改革派的中坚人物刑部尚书卫文升承担了教授之责,成为代王杨侑的师傅。 西京是陪都,东都才是京都,才是中土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既然圣主东征期间,任命一位皇孙为西京留守,那么东都当然也要由一位皇子皇孙留守,而留守东都的皇子皇孙才是圣主心目中排在第一位的皇统继承人,那么留守东都的是哪一位皇子皇孙? 李风云出言询问,韦福嗣摇头,目前圣主还没有下旨宣布,所有皇子皇孙都有机会,齐王杨喃也有机会,正因为如此,齐王杨喃才想到了招安李风云,立下戡乱大功的同时增加实力,以此来威逼圣主让自己留守东都。 “这怎么可能?”李风云苦笑。 代王杨侑的母亲出自韦氏,齐王杨喃已经死去的王妃也是出自韦氏,他们的背后都是以韦氏为首的关陇人,现在这一政治集团倾尽全力支持代王杨侑,那么齐王杨喃自然就被他们抛弃了,这是不言而喻的事。当然了,韦氏也会脚踏两条船,但他们用在齐王身上的的政治资源必然微乎其微,韦福嗣能继续留在齐王身边,辅佐齐王,实际上已难能可贵了,韦福嗣也算仗义了。 “如果某不愿接受招安,你是否绝望之下,离开齐王?”李风云问道。 韦福嗣迟疑不语。 “听某一句劝,此时此刻,你千万不要离开齐王。”李风云正色说道,“理由某上次已经说过了,另外,依据某的推演,齐王并不是没有机会,只是机会渺茫而已。如果齐王一直居外发展,甚至能发展到割据一方,那么他继承皇统的机会将大大增加。” 齐王若想居外发展到割据一方,唯一的机会就是李风云所预测的南北战争,所以韦福嗣看了李风云一眼,问道,“你坚持认为,南北大战即将爆发?” “某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两年内,南北危机爆发,南北大战一触即发。”李风云的神色非常凝重,语气非常严肃,“你能否坚持两年?你只要坚持两年,你就会看到齐王问鼎的希望。” “某如何相信你?” “某说过,今夏,东都爆发兵变,二次东征功亏一篑。”李风云不假思索地说道,“如果某的预测应验了,二次东征功亏一篑,它对北疆镇戍,对南北关系的影响是致命的,南北危机的爆发是不可避免的,到那一刻,你就会相信某了,而距离那一刻的时间,满打满算还剩下四个月。去年我们有三个月的约定,你耐心等待了,结果某的预测应验了,那么今年你能否耐心等待四个月?能否给齐王,给某,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 韦福嗣沉默了。去年李风云预测东征失败,那是个不可思议的预测,但预测应验了,这是否证明李风云当真拥有预测未来的惊天异能?看着李风云年轻的面孔,韦福嗣信心不足,但看到李风云那一头雪白得让人倍感诡异的白发,韦福嗣的信心又直线上涨。李风云的满头白发,本身就是一个无法解释的玄幻之物,而这种无法解释的神秘事务,恰好能给人以无限遐想。 “善”韦福嗣点头同意了。 因为大赦,他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但韦氏的政治资源是有限的,韦氏又英才辈出,而他年纪又大了,此刻返回西京,与家族其他人争夺有限的政治资源实为不智,倒不如耐心等待四个月,看看形势发展再说。正如李风云所说,齐王还是有机会的,关键在于能否抓住机会。 “董纯已经抵达彭城。”韦福嗣说道,“几天后,齐王将北上鲁郡,某安排你见一次齐王,希望你能说服他。” 李风云摇摇头,“时机未到,还是不见面为好。” 韦福嗣想了片刻,轻轻颔首,随即转移了话题,“齐郡这边战局如何?” 李风云详细解说了一遍,“指望三路义军齐心协力夹击张须陀根本不可能,所以此仗的关键是东莱水师出手的时间,水师一出手,这一仗就完了。” 韦福嗣听出来了,李风云对这一仗的态度很奇妙,他费尽心机促成三路义军夹击张须陀的目的竟然不是取胜,而是求败。李风云为何求败?他为何不帮助齐王控制齐鲁? 韦福嗣想到了李风云所预测的四个月后的东都兵变,如果齐王倾尽全力平叛,杀进京畿,甚至于兵进东都,他还有机会再回来吗?显然可能性微乎其微,齐王稍有不慎,就会陷入对手的包围,被圣主解除兵权重新关进牢笼,所以,齐王平叛建功之后,必须找一个借口,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东都,离开京畿,但这个难度显然很大,毕竟对手的目标不仅仅是平叛,还要铲除齐王这个祸患 韦福嗣束手无策之际,蓦然想到了李风云对未来的几个关键设定,当即眼前一亮,脱口而出,“你要北上?” 李风云北上了,祸害河北了,这对齐王来说是个耻辱,做为李风云的对手,他有足够的理由率军杀进河北,尾随追杀李风云,如此一来,齐王轻而易举就有了重新居外戡乱的借口,即便是圣主也不好出手阻碍。 李风云笑了起来,冲着韦福嗣躬身一拜,以表达他对韦福嗣的钦佩之意。 “今夏?北上?”韦福嗣沉吟着,思索着,陡然想到了一个要害之处,“没有足够的粮食,你如何带着数万大军渡河北上,转战河北?” 李风云在徐州的确抢了不少粮食,但打齐郡耗时太久,粮食肯定不够,而齐郡一战假若打败了,他被官军四处追杀,恰好齐王不久之后又要去东都平叛,最大的“靠山”没有了,李风云在蒙山就待不下去了,只有北上,一方面寻求河北人的庇护,一方面劫掠永济渠以化解粮食危机,但劫掠永济渠必然损害到河北豪帅们的利益,这显然不利于李风云转战河北。 “山人自有妙计。”李风云笑道,“今秋,当我们在河北见面之时,你就知道某如何解决自己的温饱了。” = 第三百一十六章与杜伏威结拜 韦福嗣辞别之前,犹豫良久,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他不甘心,此行他并没有完成齐王的重托,回去后他很难说服齐王,甚至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为此他必须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但以他的政治智慧,他沮丧的发现自己竟然解决不了这个难题,还得寄希望于李风云。 李风云既然拒绝了齐王的招安,认定齐王没有留守东都的可能,那么其理由不可能只有已知的寥寥几个。 “在你看来,圣主离开东都北上远征之前,会安排哪一位亲王留守东都? 这个疑问始终困扰着韦福嗣,他找不到答案,而这个答案肯定是他说服齐王放弃争取留守东都的最好理由。 在韦福嗣期待的目光下,李风云轻轻点头。 李风云似乎知道韦福嗣在重压之下已不堪重负,需要从未来的预测中寻找一些看似真实的理由来慰籍他那脆弱的心灵,而近段时间李风云一连串的准确预测给了韦福嗣某种心理暗示和依赖,使得他越来越迷信于诸如谶纬、天象、术数等玄之又玄、虚无缥缈的东西。考虑到齐王杨喃和韦福嗣对联盟未来发展和中土未来走向的重要性,李风云决定抚慰一下韦福嗣那颗惶恐而迷茫的心,让他在黑暗中看到一点点光明。 “越王杨侗。”李风云的口气很坚定,不容置疑。 韦福嗣愣住了,旋即陷入沉思,眼中疑色越来越浓。 为何不是赵王杨杲?赵王杨杲是圣主的庶出儿子,其母萧贵嫔来自江左,而江左萧氏在萧皇后所出的嫡皇子齐王杨喃基本上失去继承权后,肯定转而支持赵王杨杲,另外山东崔氏的崔弘骏已经钦定为赵王长史,而崔氏既然被强行“绑架”到了赵王这条“船上”,当然要竭尽所能帮助赵王争夺皇统。 为何不是燕王杨侦?燕王杨是圣主的庶出皇长孙,是元德太子的庶长子,而元德太子没有嫡子,所以若按继承法则来说,燕王杨侦应该是排在齐王杨喃、赵王杨杲后面的第三顺位继承人。 燕王杨侦的母亲大刘良娣出自虏姓八姓勋贵豪门,虽然早逝,但刘氏豪门不会放弃对他的支持,不过,燕王杨侦与越王杨侗、代王杨侑比起来,其背后支持力量就过于薄弱了。代王杨侑就不说了,母亲出自韦氏,其背后的关陇本土豪门力量太强了。越王杨侗的母亲小刘良娣同样出自虏姓八姓勋贵豪门,而他的母亲还健在,这必然使得刘氏豪门对他的支持力度更大,另外山东崔氏的崔赜已经钦定为越王府长史,山东力量的加入把越王杨侗的实力推上了一个新高度,所以越王杨侗在皇统争夺中超越燕王杨侦乃理所当然之事。 如此分析,留守东都的人选只有两个,赵王杨杲和越王杨侗,而赵王杨杲优势明显。 但李风云预测留守东都者是越王杨侗。依此预测来分析,韦福嗣马上发现了赵王杨杲的“短板”,那就是他的左膀右臂一个是江左人,一个是山东人,看似强大,却犯了关陇人的忌讳,关陇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江左人和山东人联合起来,在皇统之争中压倒自己。 的确,李风云的预测合情合理,留守东都者,最合适的人选就是越王杨侗 韦福嗣当即抓住了“要害”,找打了自己所需要的答案,遂拱手告别。 时间很快进入二月,齐郡战局迅速变化,其中变化最大的便是长白山的孟让和左君衡、左君行兄弟下山了。 张须陀避敌锋芒,不断收缩兵力,放弃城池。长白山义军势如破竹,挡者披靡,先后攻陷博平、平陵,推进到巨合城,陈兵于鸡山西线,与几十里外陈兵于华不注山的联盟军队遥遥相望。 张须陀据城坚守,龟缩不出。联盟大军围而不攻。长白山义军杀到鸡山后,果断停下脚步,一边观察战局,一边与联盟联系。 李风云在匡山大营见到了长白山义军特使杜伏威和辅公怙。如今形势有利于义军,双方见面心情愉快,相谈甚欢。 李风云对杜、辅两人的态度一如既往,不但平等对待,给予尊重,还如兄弟般亲热,这让杜、辅二人受宠若惊,毕竟今日的李风云已不同于往昔,是中土义军实力最强的豪帅,麾下有数万大军,纵横于河南、徐州和齐鲁,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声名显赫,与杜伏威与辅公怙这对难兄难弟之间的悬殊太大了 李风云对两人的发展很关心,问得很仔细,得知两人受限于齐郡的恶劣条件,再加上义军内部豪帅们之间的矛盾,这段时间实力不但没有发展反而有所减损,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这一战的结果他已有所预料,齐鲁义军若想打赢,也是惨胜,生存艰难,而一旦战败,则狼奔豕突,各奔东西,再难有所作为。张须陀如果打赢了,必然要乘势出击,把鲁东北诸雄杀得抱头鼠窜。 历史上长白山的孟让、左氏兄弟,北海的郭方预、秦君弘,乃至东莱的左孝友等各路义军,就是在这段时间被张须陀打得狼狈不堪,有的不得不离开齐鲁四处转战,有的则投降了张须陀,为张须陀所用,只有极少一部分人坚持了下来,但齐鲁义军就此一蹶不振,失去了逐鹿争霸的资格。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王薄,第一个举旗造反的豪帅,却在争霸大潮中默默无闻,碌碌无为。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杜伏威、辅公怙、李子通等义军首领都是出自齐鲁,出自长白山义军,都是在齐鲁义军陷入低潮后南下了,而李风云依据当前形势推测,这些人十有**就是在这一战后离开了齐鲁。 李风云神情严峻,沉默不语。这一表情变化落在杜伏威和辅公怙的眼里,却以为李风云对他们失望了。当初李风云在他们很困难的时候竭尽所能给予帮助,给钱给粮给武器,甚至威逼孟让给他们增加人手,提高待遇,结果他们自己不争气,辜负了李风云的期望,至今还没有成为独当一面的义军首领,混得很凄惨,甚至可以这样说,如果他们不是孟让等豪帅与李风云保持联系的“桥梁”,他们的背后不是有李风云这座靠山,孟让等豪帅早把他们“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你们对这一仗有何预测?”李风云问道,“我们有几成胜算?” 杜伏威和辅公怙互相看看,辅公怙怯畏不言,杜伏威则鼓足勇气说道,“若王帅渡河南下,河北人倾力相助,三路夹击之策顺利实施,我们至少有五成胜算。” 李风云两眼微眯,目光犀利,一股无形威压陡然散出。坐在他对面的两个少年顿时惊惧不安,虽然他们也算是饱经战火的义军将领,也经过了生死锤炼,但相比李风云这等百战悍将,还是差了太多太多。 “为何只有五成胜算?”李风云质问道。 “之前你曾说过,最佳战机是新年前后,若拖到大河解封,东莱水师恢复元气,进入内河作战,则战机已失。”杜伏威硬着头皮说道,“所以,某认为,这一仗最多只有五成胜算。” 李风云赞善点头,继续问道,“若战败,结果如何?” “最惨的就是我们。”杜伏威看到李风云面色缓和,紧张的心情顿时松弛下来,“在官军的围追堵截下,我们必然损失惨重,生存艰难。” “这就是你们屯兵鸡山,远离历城战场,坐山观虎斗的原因所在?”李风云追问道。 杜伏威苦笑摇头,不敢接话。事实的确如此,长白山义军实力薄弱,即便加入战场也难有作为,而联盟数万大军之所以围而不攻,同样是实力不够,但大家都不攻,任由时间一点点过去,等到东莱水师来了,双方实力对比过于悬殊,这一仗也就没必要打了。 “你们可与豆子岗的王帅联系?”李风云转移了话题,“王帅大概何时南下?” 杜伏威继续摇头,“此等机密只有孟帅、左帅知道,待孟帅、左帅来了,可详细询问。” 李风云点点头,“善某遣使与你们兄弟赶赴鸡山,邀请孟帅、左帅前来会盟,共商攻敌之策。”说到这里,他转头望向陪坐一侧的袁安,笑道,“大战在即,某这两位兄弟穷困潦倒,两手空空,上了战场恐怕下不来了。袁司马看看我们的库藏还有多少储备,能否适当帮助一下?” 袁安诧异。这两位少年到底有什么出众之处,值得李风云一次次出手相助 杜伏威和辅公怙又惊又喜,又是惭愧,他们兄弟联袂而来,当然有求助的意思,但他们自己不争气,辜负了李风云的期望,实在开不了这个口,没想到李风云善解人意,主动提出相助。两人感激涕零,暗自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向李风云求助,若不能再有所作为,也就再不见李风云了。 “明公,我们库藏充足,但何谓适当?”袁安话里话外透出一丝不满,你到底要帮助他们多少?目的何在?难道通过这种手段向孟让等豪帅示威? “你们现在还有多少人?”李风云没有回答袁安,转而询问杜、辅兄弟。 “一千四百余兄弟。”杜伏威急忙回复道。 “人太少了。”李风云皱眉道,“这一仗打下来,若你们无法立足齐鲁,就不得不南下求生,而南下若没有自保之力,后果不堪设想。” 袁安奇怪了。他或多或少已经猜测到李风云攻击齐郡的目的,这一仗打完了,李风云十有**要渡河北上,已经很难照顾到杜、辅兄弟,既然如此,为何不于脆招揽他们?为何还任由这对少年在艰苦的环境中自生自灭?袁安百思不得其解,他实在猜不透李风云的心思。 杜、辅兄弟也很奇怪。李风云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肯定这一仗必败无疑?他说我们若无法立足齐鲁,就南下求生,显然是不看好这一仗,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要打?危难时刻,我们为何不能投奔他?难道他也要离开齐鲁?如果他要离开齐鲁,他的目标在哪? 兄弟两人正在猜测时,李风云说话了,“如果某给你们四千人的粮草武器,你们能否在最短时间内拉起一支四千人的队伍?” 李风云这话尚未说完,杜、辅兄弟就一脸震骇,这个帮助也太大了吧?白发帅为何对我们这么好?他到底什么目的? 袁安也是吃惊不已,当即劝阻,“明公,你这不是帮助他们,是要害死他们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给他们这么多钱粮武器,谁不眼红?你庇护了他们一时,能庇护他们一世?明公,切切不可啊。” 李风云一摇手,阻止了袁安的劝谏,神色郑重地望着杜、辅兄弟问道,“你们能否拉起一支四千人的队伍?” 杜伏威摇头,辅公怙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们是孟帅的部下。”言下之意,孟让绝无可能任由他们发展到足以与其比肩的地步。 “如果你们是某李风云的兄弟,义结金兰的兄弟,孟让是否还敢压制你们?左氏兄弟是否还敢威胁你们?” 袁安目瞪口呆,李风云匪夷所思的想法已经超出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李风云疯了。 杜伏威、辅公怙也是目瞪口呆,与李风云义结金兰,这怎么可能?这是他们做梦也不敢想的事,虽然李风云可能出于同情或者怜悯、或者是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一次次帮助他们,但这并不代表李风云和他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在这个时代造反也需要资本,需要实力。齐鲁豪帅众多,但都是贵族出身,唯有贵族才有身份有地位,有学识有财富,如此才有号召力。时代不同,造反者的“门槛”也不同,试想一个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绿林大盗,一个大字不识老实巴交的农夫,能有多少号召力?能拉起多少人马?杜伏威和辅公怙都是平民出身,社会地位卑贱,森严的等级制度已经深入他们的血液,以他们目前的实力和对这个时代的认识,尚没有颠覆社会法则的意识。李风云在他们的眼里就是一个贵族,因为豪帅们都是贵族,所以他们想当然的认为李风云也是一个贵族。平民与贵族结拜,这颠覆了他们对等级制度的认知。 = 第三百一十七章桃园五结义 李风云一言九鼎,袁安当然不敢劝阻,只是他实在无法理解李风云的想法,另外便是嫉妒羡慕恨了。 李风云出身显赫在联盟高层中已是公开秘密,虽然大家都没有确切证据证明这一点,但李风云所创造的奇迹后面都有着豪门世家的身影,试想假如李风云仅仅是一个普通悍贼,齐王杨喃会与其达成“默契”?想都不要想的事,而联盟高层之所以对李风云日渐拥戴,这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有鉴于此,杜伏威和辅公怙这对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一旦与李风云义结金兰,做了李风云的结拜兄弟,必定声名鹊起,这对他们的发展壮大显然有着积极的推动作用。 杜伏威和辅公怙被这个从天而降的惊喜所震撼,晕乎乎的,不知东南西北了。 李风云对他们瞠目结舌的表情一律无视,冲着袁安挥挥手说道,“你以某特使身份,即刻赶赴鸡山拜会孟让和左氏兄弟,邀请他们来联盟总营共商攻敌大计。” 接着又对杜伏威和辅公怙说道,“某有一位生死兄弟单雄信,乃河南豪雄,就在此处,某带你们认识一下,然后寻个良辰吉日,我们一起结拜。” 说完也不管杜、辅二人是什么表情,起身出帐。杜、辅二人急忙跟上,心情复杂,忐忑、喜悦、似梦似幻,很不真实,但李风云是什么人物?彼此之间悬殊巨大,一旦结拜,对他们有百利而无一害,如此好事,就如幸福从天而降,当然要紧紧抓住。 一路叙话,李风云谈笑甚欢,对杜、辅二人的疑惑也坦诚相告,他坚信二人有能力闯出一片天下,他现在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二人起步之初给予适当帮助,让他们在未来最艰苦的时刻有信心、勇气和有实力坚持下去。 李风云是实话实说,今日举手之劳的“投资”,会在未来给他带来难以估量的回报,但这些话落在杜伏威和辅公怙的心里,感受就完全不一样了,士为知己者死,今日李风云当他们是兄弟,给予兄弟般的帮助,明日他们将以生命和热血来回报李风云。有了这样的誓言,杜伏威和辅公怙的心态也渐渐发生了变化,渐渐接受了这匪夷所思的现实。 走近单雄信的营寨,远远便看到一群人站在辕门外相迎。李风云率先上前,与单雄信、王要汉、王当仁、李公逸亲热寒暄,然后便把杜伏威和辅公怙叫到身边,直接介绍,这是我两个小兄弟,章丘人杜伏威和辅公怙,以后兄弟们要多多关照。 瓦岗诸雄不以为然,名不见经传的两个小人物,估计是从长白山来的义军使者,李风云这是“客套”,大家给个面子虚应一番也就行了。 进了大帐,王要汉、王当仁、李公逸很识趣,知道李风云和单雄信关系密切,必有私事要谈,陪坐闲聊了几句,便寻个借口告辞离去。 李风云待三人离开后,正想对单雄信说明来意,不料单雄信比他更急切,先开口了,邀李风云到偏帐说话。李风云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有些诧异,“有话就说,这里又没有外人,都是自家兄弟。” 单雄信诧异了,这才对两个少年郎注意起来。从面相和服饰上看,这两人都还没有行“冠礼”,都还是“孺子”,且都出身贫寒,虽然在这个特殊年代,英雄不问出身,各地都有出身贫寒的义军将领,但这两人默默无名,年纪又小,应该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旋即想到李风云神秘的出身以及笼罩在他身上的重重迷雾,这两个人既然被李风云称之为“自家兄弟”,那就非同一般了。 单雄信上上下下打量的目光让杜伏威和辅公怙有些局促不安,但很快,单雄信眼里的疑惑尽去,换之以K重之色,显然在心中重新定位了杜伏威和辅公怙的份量。 “徐大郎来了。”单雄信不再避讳,当着杜、辅二人的面直接说了出来。 李风云顿时喜笑颜开,“某正想着大郎,不料他就来了,哈哈,天意,天意啊。” 自去年济阳城下,翟让、单雄信、徐世鼽联袂拜访李风云,劝阻李风云不要攻打河南被拒后,双方不欢而散,李风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徐世鼽,虽然在此后的通济渠危机中,翟让和单雄信最终还是选择了举旗起义,并在李风云撤离中原的最后一刻选择了加盟,成为联盟中的一员,并在随后的反围剿中瓦岗人再度与徐世鼽取得了联系,而李风云亦数次通过翟让邀约徐世鼽商谈合作事宜,但徐世鼽始终没有回应,这让李风云非常失望。 不过,李风云坚信,徐世鼽肯定有出现的一天,离狐徐氏做为河南航运巨头,山东巨贾之一,其利益与山东豪门世家的利益紧密相联,而今日大河南北风云变幻,离狐徐氏岂有独善其身之可能? 单雄信惊讶地望着喜形于色的李风云,不解地问道,“你算到大郎要来? “某估计他快要来了。” 单雄信对徐世鼽了解甚多,大约知道他为何而来,而李风云亦能估算到这一点,只能证明李风云的确与山东豪门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以单雄信对李风云的了解,已是见怪不怪,他正准备继续说下去,李风云却先开了口,“大郎为何不去总营见某?” 单雄信笑了起来,“当初他对局势的看法颇为偏执,对你有很多误解,不但在定陶和济阳与你不欢而散,还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一次次拒绝你的邀约,所以……”言下之意,现在徐世鼽对局势的看法改变了,对李风云的误解也消除了,但因此造成的矛盾和隔阂却事实存在,徐世鼽担心李风云对其有意见,所以不敢直接去见他,而是通过单雄信从中斡旋。 李风云笑着摇摇头,欲言又止。 单雄信以为李风云心里有“疙瘩”,遂诚心诚意的劝说道,“大郎毕竟年轻,心性看似沉稳,实则冲动,有时候甚至意气用事,一怒拔剑。某也是如此,年纪虽然比大郎痴长几岁,但很多时候做人做事还不如大郎。这都是因为磨砺不够,阅历不深,当初在济阳,某对你不也是误解很深吗?” 单雄信这是借着为徐世鼽斡旋之便利,主动向李风云道歉了。 从通济渠危机的最终结果来看,正是李风云攻打河南,挟百万灾民劫掠通济渠,才赢得了把河南灾民送进颖汝地区的机会,否则,就算李风云不打河南,河南灾民也会饿殍遍野,不计其数的无辜生灵将被饥饿和瘟疫活活吞噬。所以从这一结果来说,李风云当初的决策是正确的,对局势的分析和推演也是正确的,相反,徐世鼽和瓦岗诸雄因为受自身利益所局限,因为所处位置不同对局势的解读和展望不同,他们当初的保守策略是错误的,寄希望于东都、地方官府和地方贵族官僚赈灾救人,纯粹是自欺欺人,结果只能是生灵涂炭。 李风云坦然接受了单雄信的道歉。有了这个道歉,兄弟之间的误会和隔阂消除了,关系恢复正常,彼此才能重新建立真正的信任。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李风云笑道,“我们是从白马大狱一起杀出来的兄弟,有生死情谊,是一生一世的兄弟,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你们都是某的兄弟,只要你们需要某,某义无反顾,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李风云这番话掷地有声,慷慨激昂,听在单雄信的耳中,暖在单雄信的心里,那仅有的一点点隔阂就此烟消云散。 一直在偏帐中侧耳倾听的徐世鼽羞愧难当,当即走了出来,一声“阿兄……”之后,便要拜倒致歉。李风云急忙拦住,“某说了,我们是一生一世的兄弟,既然如此,我们便义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从此以后,兄弟同心,祸福同当,生死与共。” 李风云看看单雄信,又看看徐世鼽,然后又看看杜伏威和辅公怙,“你们可愿意?” 单雄信当然愿意,自李风云不顾生死,带着他和徐世鼽在白马城中,当街劫持监察御史,拯救了他单氏一族的性命之后,他就有了这样的心思,但当时官府四处追杀,人人自危,根本就顾不上这事。等到风平浪静了,李风云却走了,到芒砀山举旗造反去了。再等到双方见面之时,李风云已是鲁西南义军联盟的最高统帅,帐下有数万大军实力强大的义军豪帅,双方已不是一个等级的人物,已无结拜之可能。哪料到世事莫测,如今已是中土第一豪帅的李风云,竟然主动提出来义结金兰,此等好事,单雄信岂能肯错过? 徐世鼽亦是惊喜不已,眼里更是掠过一丝激动和兴奋。 之前他拒绝与李风云见面,不仅是因为当初误解了李风云,还因为他对东征始终有信心,对李风云的预测始终持怀疑态度,对义军的未来也并不看好,担心受到义军的连累以致于整个家族灰飞烟灭,所以他不但与瓦岗人若即若离,与李风云这个天下第一豪帅更要保持距离。然而,东征当真失败,但形势也更恶劣了,在徐世鼽看来,圣主回东都后,必然要把一腔怒火发泄到义军身上,倾尽全力戡乱剿贼。 但是,他对局势的预测再一次错误。新年之后,他与父亲一起去邯郸,给崔氏家主崔弘升拜年,正好见到了崔家十二娘子。崔钰向他透露了几个重要讯息,一是东征大败后的政局变化,二是圣主要发动二次东征,三是崔氏再一次被卷进了皇统之争,四是李风云的身份秘密,而由这个秘密所衍生出来的事情太多太复杂了,但有一点很清晰,李风云举旗造反的目的一目了然,这使得李风云理所当然的成了山东贵族集团最为犀利的政治武器。 山东人要大于一场了,一旦局势明朗了,对山东人有利了,那么李风云必然会得到山东贵族集团的鼎力支持,所以此时此刻,与李风云保持密切关系,给李风云以支持,虽然是一个风险投资,但回报惊人,其中所蕴含的价值之大难以估算。 徐世鼽来了,而且还是带着崔氏豪门的使命来的,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李风云不但根本不介意他们之间的那点芥蒂,还送给他一份“大礼”,要与他义结金兰,做结拜兄弟。 这是真的吗?一个中土超级豪门的世家子,与一个还算有钱的河南商贾之子,义结金兰做兄弟?这到底是李风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乱了? 还有一个更大的疑惑,那两个站在李风云身后的少年郎是什么人?为什么李风云也要与他们结拜为兄弟? 然而,不待徐世鼽解惑,李风云就一锤定音了,“既然你们都愿意,那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兄弟今日就结拜,桃园五结义,从此同心协力,共创伟业。 = 第三百一十八章婉拒 李风云即刻安排人手置办结拜诸事,又邀请袁安、萧逸等联盟官员,还有甄宝车、孟海公等各路豪帅来见证他们兄弟五人的结拜。 待李风云事无巨细的忙完了,单雄信、徐世鼽、杜伏威和辅公怙也互相认识并有了初步了解,四个人的激动心情也渐渐平静,然后更大的疑惑便涌上心头,李风云此举到底有何深意? 四个人中,只有单雄信的出身还可以,勉强算得上一个地方豪望,而徐世鼽虽是没落贵族,但商贾的身份事实存在,无形中就把他从贵族行列中“驱逐”了出去,至于杜伏威和辅公怙,如假包换的平民,出身卑贱,如今手下也只有千把人,是两个实力孱弱的小贼首。 以李风云今日之实力,他的一举一动都有深意,与四个人义结金兰肯定不是他的一时冲动,也不是兴之所至,而是有某种目的,比如单雄信,可以给他带来一部分瓦岗人的力量,比如徐世鼽,可以给他带来财力上的支援,但一无所有的杜伏威和辅公怙能给他带来什么? 徐世鼽已经知道李风云的显赫出身,对其未来要做的事也有所估猜,所以他的疑惑就更大了,李风云与卑贱出身的人义结金兰违背了贵族等级制度的基本原则,当然了,李风云桀骜不驯丨为所欲为,凭借手中实力可以肆无忌惮的破坏一切规则,只是,他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人,又想在这个时代于一番大事,那就必然要顺应这个时代的规则,否则必然会碰得头破血流。所以徐世鼽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李风云与豪门世家的子弟结拜,理所当然,但与他们四个结拜,却匪夷所思了。 然而,这个疑惑只能放在心里,不能问,也问不出口,只能留待将来寻找答案了。现在李风云的身份地位实力与他们过于悬殊,人家纡尊降贵主动结拜,你不感激涕零,还怀疑人家居心叵测,那就太不识趣了。 很快,李风云与四个人返回总营,迎接他们的是一大帮羡慕嫉妒恨和疑惑万分的联盟官僚们。随着天色渐暗,各路豪帅、各军统帅们纷至沓来,恭贺之声此起彼伏,但无一例外,所有人的目光里都饱含着羡慕嫉妒恨,还有无法解释的疑惑。 知道李风云崛起经过的人,比如瓦岗诸雄王要汉、王当仁和李公逸,都清楚李风云与单雄信、徐世鼽是生死之交,这三人结拜可以理解,但杜伏威和辅公怙又是何许人也?这两个籍籍无名的少年郎与李风云又是什么交情? 袁安、徐十三等人倒是十分清楚杜伏威和辅公怙的来历,两个义军小卒而已,不知道李风云为何对他们爱护有加,如今更是要结拜为兄弟,实在是让人惊讶得连眼珠子都掉下来了。 但羡慕嫉妒恨也罢,疑惑不解也罢,事实已不可改变,李风云与单雄信、徐世鼽、杜伏威和辅公怙义结金兰了,依照年龄大小,单雄信二十六岁,排在第一,是老大;李风云二十四岁,是老二;徐世鼽十九岁,排行老三;辅公怙十八岁,排行老四;杜伏威最小,十七岁,排行老五。 接下来开怀畅饮,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热闹非凡,酒酣耳热之际,管他李风云是脑子坏了还是别有居心,一切皆抛之脑后,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醉倒一大片,单雄信、杜伏威、辅公怙都喝醉了,唯有徐世鼽很清醒,而李风云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送走联盟官僚和豪帅们之后,悠然回到了寝帐。 徐世鼽陪着李风云闲扯了几句,终于说到了正题,“十二娘子就在大河之 李风云似有预测,丝毫不觉惊讶,淡然说道,“齐郡战事紧张,某不宜离开。” 李风云的婉拒似也在徐世鼽的预料之中,毕竟李风云兑现了诺言,帮助河北人拯救了崔弘升,但河北人却摆了李风云一道,不但出尔反尔,不愿意兑现三路义军夹击张须陀的诺言,反而威逼李风云不惜代价击败齐王杨喃,纯粹把李风云当作了一把可以随意使用的刀,李风云当然有理由愤怒,有理由中断与河北人、与崔氏之间的合作。 “阿兄,皇统之争正如你所预言,圣主让代王杨侑留守西京,不出意外的话,留守东都的不是赵王杨杲就是越王杨侗。”徐世鼽不动声色地说道,“崔氏深陷于皇统之争,危机四伏,一旦你的预言再次应验,东都爆发兵变,则崔氏危矣,所以……” 李风云果断举手打断了徐世鼽的话,“某当日曾明确告诉崔九,某没有证据,他若想寻到证据,就从自己人身上下手,不要找某的麻烦。” “阿兄”徐世鼽面露难色,有心再劝,但看到李风云那张冷峻的脸,只好闭上了嘴。 “三弟,某不会让你难做。”李风云说道,“你去告诉她,当日某对崔九说了,崔氏若不能正确分析今日东都政局,不能拿出行之有效的对策,崔氏必然掉进一个又一个大坑里,不要说崔弘升性命难保,整个崔氏都将迅速走向衰落。” 徐世鼽吃惊地望着李风云,脱口而出,“东都当真要爆发兵变?那兵变者到底是谁?” 李风云冷笑,“不知道,某又不能未卜先知,如果某危言耸听,推演错误,岂不误了崔氏振兴大业?” 徐世鼽尴尬不已,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说错了话,惹得李风云有些不高兴了,“阿兄,你莫要怨怪某,某也是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是某兄弟,无论你做什么,某都不会怨怪你。”李风云面色稍缓,微微笑道,“将来不论局势如何变化,不论某和联盟命运如何,你始终都要恪守自己的本分,你想怎么做举怎么做,千万不要因为兄弟之情而失去理智,更不要因为冲动而仓促决策。自己的命运必须自己掌握,这是做人做事的基本原则,你若失去了这一原则,你也就不是徐世鼽了。” 徐世鼽又是羞愧又是感动。实际上自两人认识以来,徐世鼽欠了李风云很多,甚至是一条命,但李风云从未向徐世鼽讨要或者求助什么,两人之间,只有徐世鼽欠李风云的,没有李风云欠徐世鼽的,所以这番掷地有声的话,李风云说得问心无愧,相反,徐世鼽倒是愧疚不安,他是商人,趋利避害已成本性,屡屡到了关键时刻,利益总是压倒友情,而这,正是商人本色。 “你休息吧。”李风云站了起来,亲昵地拍拍徐世鼽的肩膀,“某来到这个世界,能有你们四个兄弟,已经心满意足了。” 望着李风云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徐世鼽陷入了一种莫名情绪之中,有忧郁,有惶恐,有忐忑,此次结拜,是福还是祸?未来,又是什么? 第二天一早徐世鼽就告辞离去,但几天后,他再次出现在匡山,身后跟着一群头戴幂帽的神秘白衣人,走进了联盟总营。 此刻李风云与长白山的孟让、左氏兄弟已经见过面了,也具体商讨了攻击之策,双方约定,共击历城,其中联盟军队在西北两个方向主攻,长白山义军则在东南两个方向展开牵制攻击。同时长白山派人十万火急赶赴河北豆子岗,邀请王薄乘此良机,火速渡河南下返回齐鲁。另外又派信使赶赴北海,邀约北海义军首领郭方预、秦君弘尽快进入齐郡战场,与长白山义军合兵一处,竭尽全力击败张须陀,为自己赢得一块地盘,一个发展良机。 几乎在同一时间,齐王杨喃率军离开彭城,进入鲁郡,与鲁郡太守李珉合兵一处,开始围剿蒙山,试图以围魏救赵之计,来救援被困历城的张须陀。 这一消息传到齐郡战场后,李风云当即下令,要求各军就地取材,帮助联盟辎重营的工匠日夜赶制攻城器械,摆出了一副即将发动攻坚大战的态势。 齐郡局势恶化的消息飞速传到东都,圣主震怒,诏令齐王杨喃加快加大对白发贼李风云的剿杀,务必帮助张须陀在最短时间内稳定齐鲁局势,确保东莱水师能够在预定时间内渡海远征。又诏令张须陀,积极剿贼,并给予重赏。又诏令东莱水师的李子雄和崔君肃,密切关注齐郡战场,给予张须陀以必要的支援,但水师的主要任务还是备战东征,也就是说,不到万不得已,水师不要加入戡乱战场,以免浪费精力和出现意外。 韦福嗣把来自东都的诸多消息在第一时间传给了李风云,明确告诫他齐鲁战场上的形势对义军越来越不利,而这种不利形势必然让河北义军望而却步,南下的可能性越来越小,所以李风云必须在历城城下有所动作,最起码要营造出对义军有利的假象。 李风云决定攻击,攻坚战必须要打了,就在这个时候,徐世鼽带着神秘客人到了。 = 第三百一十九章李安期的凌厉一击 幂帽掀开,露出一张绝美容颜,易钗而弁女扮男装的崔家十二娘子出现在李风云面前。 李风云吃惊了,这事玩得有些大了,如此一个显赫尊贵得不敢想像的人物出现在自己大营里,蕴含的意义就非同一般了,这代表了什么?代表崔氏对自己这股力量的重视?以崔氏权势,自己的这一想法未免有些不自量力,只是,如何解释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很快李风云就冷静下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徐世鼽一眼,心里不免腹谤,你小子是愚钝无知还是糊涂胆大?这种事你也敢于?十二娘子的安全一旦出了问题,或者往返途中出了什么意外,你离狐徐氏全族都要为之陪葬,甚至还要连累无数无辜。 李风云请崔钰上座,然后乘着崔钰坐下之际,冷森森地看着崔九,杀机毕露,其意不言而喻,你负责十二娘子的安全,结果你却置其于险地,你想死就去抹脖子,不要连累我。 崔九神色尴尬,转身避开了李风云那两道几乎可以杀人的凌厉目光。 崔九可以躲过去,但随同而来的李安期就躲不过去了。李安期知道这事做得很不地道,肯定会激怒李风云,所以有些心虚,一直躲在崔九的后面,惊胆战,然而该来的终究要来,李风云怒目而视,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李安期不敢与李风云对视,耷拉着脑袋,一副任由宰割的无助表情。 “当年白马劫狱,白发帅是否还记忆犹新?” 就在李风云怒不可遏之际,崔钰说话了,温婉中透出一股坚决,直接向李风云讨要人情了。 当年李风云为了杀出白马城劫持了崔钰,不但危及到了崔钰的生命,侮辱了崔氏的颜面,还杀了不少崔府的下人,但之后崔钰守口如瓶,把这件天大的事硬是压了下去,这拯救了很多人的性命,如此人情,只要崔钰张口,瓦岗人也罢,李风云也罢,不能不还。 李风云面无表情地望着意定神闲、胜券在握甚至有些洋洋得意的崔钰,一肚子憋屈,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忍不住恶狠狠地瞪向李安期,右手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刀柄,杀气喷涌而出。 李安期大惊失色,但眼里却没有任何畏惧,相反倒是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然后便吐出两个震惊四座的字。 “小叔” 崔钰脸上的表情霎时凝滞,不再意定神闲,亦不得意,更无胜券在握的自信,而是上当中计的愤怒,对自己任性妄为的懊悔。 原以为,凭借自己的身份地位,凭借当年李风云欠下的人情,只要自己纡尊降贵,冒天下之大不韪,冒着生命危险赶赴叛军大营来表现自己的合作诚意,就必然能把李风云逼得无路可退,不得不答应自己的所有条件,然而,自己还是大意了,完全没有防备到看上去温恭善良、人畜无害的李安期,竟在自己的背后毫无预兆地捅上一刀。一刀致命。 崔九目瞪口呆,匪夷所思的望着李安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天秘密,原来如此,原来李风云竟是老安平公李德林之子,谁能想到笼罩在李风云身上的重重迷雾一旦散开,真相竟如此得不可思议。只是,如此惊天秘密,李安期为何要在此刻揭露?答案不言自明,李氏正是要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利用这个惊天秘密,把博陵崔氏与赵郡李氏牢牢捆在一起,从此利益共享风险共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崔九豁然顿悟,陷阱,这是一个坑杀崔钰的陷阱,是李百药、李风云和李安期联手设计的一个阴谋。套牢了崔钰,也就套牢了崔弘升,而套牢了崔弘升,崔氏也就在股掌之中了。日落西山的赵郡李氏,看上去失去了獠牙利爪,但其蓄谋已久的凌厉一击,却是足以致命。 李风云先是吃惊,不知道李安期是无心泄密还是有意透露,但旋即醒悟,李安期是有意的,这个秘密对于李氏来说太重大了,关系到生死存亡,但同样的,像崔氏这等超级豪门,尤其是与李氏利益攸关的超级豪门,一旦知道了这个秘密,后果也很严重,最终不得不与李氏共享由这个秘密所带来的巨大风险,而在巨大风险所带来的巨大重压下,两大豪门唯有紧密合作。 只是,让李风云疑惑的是,李安期为何要选择在此刻透露真相?难道李氏有了什么危机,不得不求助于崔氏,而为了防备崔氏趁火打劫,不得不抛出这个秘密,把崔氏拉上“贼船”以求自保?抑或,在两家的合作中,崔氏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李氏为维护自身利益,迫不得已之下祭出自己这把“利器”,力争在合作中拿到更多好处? 李风云在心念电闪之间权衡了利弊得失,断然决定与李安期默契合作,既不承认自己是李德林之子,也不否认,任由对手“浮想联翩”,以便从中渔利 徐世鼽的震惊只有短短一瞬间,然后便是惊喜,惊天之喜。之前崔氏对李风云的身份还是停留在猜测阶段,虽然徐世鼽知道崔氏既然有所猜测,距离真相也就不远,**不离十,但毕竟没有直接证据,猜测就是猜测,做不得准的,哪料到今日李安期一声喊,坐实了李风云的身份,而由此所带来的种种不可预测的利益,实在是太大了,太让人期待了。徐世鼽相信,以山东豪门的庞大实力,以李风云的聪明才智,双方一明一暗,一白一黑,携手合作,足以翻云覆雨,纵横中土,而只要机会合适,再加上上苍的眷顾,改天换地亦是大有可能。 帐内一片死寂,气氛非常凝重,大家都沉默不语,都在震惊之后陷入思考之中,都在反复分析推演,权衡得失。 李安期却不给他们更多思考时间,在叫出“小叔”之后马上就惊慌失措了,急忙更正自己对李风云的称呼,试图以此来挽救自己的错误,但他这种欲盖弥彰的拙劣之举,落在崔钰、崔九和徐世鼽的眼里,就是一种“表演”,一种奸计得逞之后的炫耀。 然而,形势不由人,徐世鼽在局势尚不明朗之前,在崔氏没有做出表态之前,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只能装聋作哑,佯装没有听到,而崔九虽然恼羞成怒,但依旧很冷静,就坡下驴,既然你李安期急忙更正自己的“错误”,那我就当作是“错误”,一笑置之了。 崔钰的态度至关重要,装聋作哑不行,一笑置之等于默认,而默认的后果很严重,一定程度上等于拱手让出主动权,将来在这件事上崔氏会非常被动,毕竟此事已经是血淋淋的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演变成一场灾难。 崔钰懊悔不迭,自己还是太冲动了,不顾劝阻以身涉险来到叛军大营,试图以强权压人,以强硬手段胁迫李氏俯首听命,只顾自家利益,却置李氏利益于不顾,逼得李氏以强硬手段反击自己。 如今怎么办?李氏当着自己的面揭开了李风云的真实身份,把李氏的利益与李风云的利益捆绑到一起,损害李风云的利益就等于损害李氏的利益,逼得自己不得不放弃之前所拟定的计策,而更严重的是,自己若承认李风云的显赫身份,崔氏必被卷进一个难以预测结果的惊天漩涡中,也就是说,李风云造反失败,李氏固然会受到牵连,崔氏也难独善其身,所以,自己在明面上,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李风云的真实身份,只能把刚才听到的当作李安期的口误,如此一来李安期虽然成功“阻击”了自己这一次对李氏利益肆无忌惮的损害,却无法从根本上改变李氏在两家合作中的劣势处境。只是,此举终究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对付得了一时,却应付不了一世,必将给两家的合作带来深远影响。 乍一见面,双方就陷入这种窘境,崔钰想不到,李风云亦没有想到,而如此窘境下,崔钰已无法依照预定之策,以自己突然降临所造成的震撼效果打李风云一个措手不及,迫使他答应自己的条件,而李风云不但给崔钰打了个措手不及,还给李安期打了个措手不及,连续两记“闷棍”,把李风云打得头晕眼花,不知东南西北了,所以正题已不能继续,只能虚情假意一番,安排崔钰先行休息,等双方都冷静下来了,找到对策了,再行商谈。 亲自安顿好崔钰之后,李风云便把李安期请到了自己的军帐,直言不讳地询问他为何要在崔钰的面前唤自己“小叔”,目的何在? “她冒着难以想像的风险,纡尊降贵出现在这里,其目的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 李风云点点头,心知肚明。因为崔氏对今年的东都政局做出了错误的分析,对二次东征过于乐观,对家族重振有了错误预期,所以制定了错误的对策,试图利用自己这股力量击败齐王杨喃,但被自己严词拒绝了,于是崔钰亲自来威逼自己,在自己避而不见之后,遂以身犯险闯上“门”。 “某家大人已经把你的出身隐晦告诉她了,但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依旧把你当作一个可以随意驱使的工具,这逾越了两家合作的底线,损害了李氏的利益。”李安期冷笑道,“某必须给她一个警告,阻止她恣意妄为。她以为她是谁?还是当初的王妃吗?她不过是一个废黜王妃,她应该恪守自己的本分,不要以为有圣主的恩宠就可以为所欲为,她还没有资格欺辱我李氏,以损害我李氏的利益来满足她崔氏的私欲。” 李风云总算明白了,李氏担心自己抵御不了崔氏的强权,于是公开给自己“撑腰”了。这是好事,两大豪门的利益冲突越是激烈,对自己的发展越有利 沉吟稍许,李风云问道,“她亲自来此,想从某这里得到甚?” = 第三百二十章李安期的期待 “你告诉他们,今夏东都要爆发兵变,但你坚称兵变者不是齐王,那么是谁?” 李安期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李风云,继续说道,“你对东都政局的推演,与崔氏对未来局势的预测,完全不一样,这使得双方之间的合作失去了基础,但你正确预测了第一次东征的结果,如果这一次你又预测正确,那么崔氏就失去了一次改变自己命运的最佳机会,所以她亲自来找你,目的很简单,就是让你拿出确切证据来证明你的预测。” 李风云嗤之以鼻,“某又不是神仙,如何拿得出证据?所谓推演,本身就是把存在于未来的无数种可能一一推算出来,然后寻求万全对策,如果有确切证据,那还需要推演吗?” “存在于未来的无数种可能,那正是证明你推演的证据。”李安期不假思索地问道,“如果东都爆发兵变,齐王是可能的兵变者之一,那么还有哪些人也是可能的兵变者?” 李风云立即警觉起来,目光阴戾,透出几丝杀气。 李安期当即意识到自己的小心思给李风云看穿了,“小叔,如果你的推演准确,这就是我李氏东山再起的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所以你阻止她,想从某这里独享千载难逢的机会?”李风云生气了,厉声质问道,“你竟敢算计某?” “小叔,我们是一家人,是血脉至亲……” “某告诉你,郑重告诉你,你给某记牢了。”李风云手指李安期,手指头几乎戳到了李安期的脸上,“李氏当兴的谶纬之辞已在坊间流传,一旦它演变为东都政争的工具,它的杀伤力极其恐怖,所有可能危及到国祚安全的李氏权贵,都有可能成为屠戮的对象。赵郡李氏乃中土超级豪门,又是关陇人打击和遏制的对象,可以预见,一旦赵郡李氏有了重建辉煌的迹象,必会成为谶纬之刀的亡魂,所以此刻李氏的没落是一件好事。” “小叔,如今你可是中土第一贼帅,可是应谶之人……” “所以你今日的举动太盲目,你的冲动会危及到李氏的存亡。”李风云怒不可遏,“如果李氏子孙都像你这样愚蠢,李氏没有未来。” “小叔……”李安期面红耳赤,张嘴欲辩。 “李氏能否重振雄风,关键就在这几年的隐忍,只要蓄积了足够实力,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某可以断言,三四年后,李氏必将一飞冲天,迎来一个全新的辉煌时代。” 李安期心领神会,这明显就是李风云的宏图大志,李风云成功了,李氏也就振兴了。 “崔氏肯定要报复你。”李风云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你暂时留在某身边,不要再回河北了。另外你家大人十有**要调离鲁郡,你警告他密切注意,如果他被调任江左,千万不要去,直接藏匿到某这里,助某成就大业。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天下迟早都是我李氏的江山。” 李安期吃惊了,吃惊的不仅仅是李风云的野心,还有他再没有拒绝自己唤他小叔,这足以证明今日崔钰的强硬手段也给了李风云一个警告,他也需要家族力量的支持了。 “小叔,某听你的。”李安期乖巧地答道,然后神色一变,低声问道,“小叔,某很好奇,当今天下,除了齐王外,谁还有实力发动兵变?” 李风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留下李安期,就能召来李百药,有了这对父子的辅佐,联盟北上必将赢得赵郡李氏的倾力支持,这对李风云实现自己的梦想可谓至关重要。 “越国公。”李风云轻轻吐出三个字。 李安期愣住了,陷入沉思,旋即目露精光,频频点头,然后脱口惊呼,“小叔,正如你所说,山东人被卷了进去,河北肯定有人参与其中,河北有不少名士都是越国公的座上客,为越国公所信任和倚重。” 李风云点头不语。 “小叔,以越国公在河洛地区的实力,兵变一旦爆发,东都必定失陷。”李安期急切说道,“圣主东征,留守西京的是代王杨侑,代王的背后是关陇本土权贵,他们与河洛权贵一向针锋相对,所以越国公不可能把皇位送给代王,而赵王杨杲的背后是江左萧氏和山东崔氏,越王杨侗的背后除了虏姓权贵外也有山东崔氏,他们都不能被越国公所接受,如此推算,假如圣主安排实力最弱的燕王杨侦留守东都,则极有可能被越国公推上皇帝宝座。东都有了新皇帝,内战爆发,天下就乱了。” 天下乱了,群雄并起,逐鹿称霸的机会就来了。李安期越想越是激动,连声追问道,“小叔,以你的推演,留守东都的可是燕王杨侦?” “越王。”李风云不动声色地说道。 越王杨侗?“崔氏岂不有难?”李安期脱口惊呼。 李风云摇摇头,“崔氏有些困难,但风险与机遇并存。如果崔氏辅佐越王杨侗坚守东都,西京的代王杨侑主动出击,齐鲁这边的齐王杨喃亦率军平叛,再加上圣主安排的由涿郡南下的卫府军,三路夹击,则越国公必败无疑。” “小叔,如果你推演准确,以越国公之实力,拿下东都不费吹灰之力,而越国公一旦占据了东都,凭借京畿重重险关要隘,足以对抗三路夹击之大军。”李安期十分自信地说道,“以某看,这一仗旷日持久,最后越国公即便败了,京畿乃至东都也成了一片废墟,对中土必定造成难以弥补之重创,而国祚根基也将因此而动摇,天下大乱已不可避免。” 这番话一出,犹如一道闪电,霎那间照亮了李风云的脑海,让他对未来有了全新的认识,顿时便有了醍醐灌顶之感。 一直以来,李风云都没有跳出历史固有轨迹的桎梏,一直都在循着历史前进的方向寻找改变历史的机会,但收效甚微,这让他很失望,很沮丧,而李安期的这句话给了他顿悟。即将发生的东都兵变虽然以失败而告终,另外从当前国内外局势来看,即便给杨玄感以更多帮助,亦难以改变其失败之命运,但如果在关键时刻给予其关键帮助,却能延长这场兵变的时间,从而进一步恶化东都政局和国内局势,加快国祚崩溃的速度,由此便能给联盟赢得更多更好的发展壮大的机会。 历史上,杨玄感之所以迅速失败,首先是军事上的失败,他未能依照预定之计在最短时间内攻陷东都,结果军事上陷入被动,而军事上的被动直接导致他在政治上的优势丧失殆尽,于是在政治军事双重打击下,失败就成了必然。 如果能帮助杨玄感在第一时间攻陷东都,让杨玄感顺利实施自己制定的全盘大计,则形势发展必如李安期所预测,突然爆发的兵变将演变成旷日持久的内战,而旷日持久的内战必将迅速恶化东都政局和国内局势,加速国祚的崩溃速度,这对自己实现鸿鹄之志肯定有难以估量的帮助,只是,这对不可避免的南北战争是利还是弊? 李风云望着激动的李安期,犹豫了片刻,问道,“如果越国公未能如愿拿下东都,被困在东都城下,在三路大军的夹击下,岂不瞬间失败?” “越国公能否迅速攻陷东都,关键在于留守东都的人。”李安期说道,“辅佐代王杨侑留守西京的是刑部尚书卫文升,以此推断,辅佐越王杨侗留守东都的也应该是六部尚书中的一个。越国公是礼部尚书,去年东征期间,留守东都的中枢大员便以越国公为首,如果此次圣主依旧让越国公留守东都,并辅佐越王杨侗,则东都在他的指掌之间,拿下东都易如反掌,反之,留守东都的若是其他中枢大臣,则攻陷东都就难了,毕竟那是京师,是都城啊。不过话又说回来,六部尚书,要么随圣主东征,要么留守东都,如果你推演正确,越国公就一定留守东都,可以预见,这一仗也必定是旷日持久。” “小叔,机会,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李安期越说越兴奋,“小叔,你要早作准备,没有几个月了,小叔……” 李风云冲着他摇摇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如果越国公既没有留守东都,亦没有追随圣主去东征战场,形势就不妙了。” 李安期疑惑了,“小叔,如果越国公既没有留守东都,亦没有追随圣主去东征战场,那他在哪?” 李风云迟疑了一下,说道,“黎阳仓。” “黎阳仓?”李安期恍然大悟,“督办粮草。的确,如今大河南北叛军迭起,尤其河北永济渠沿线,贼势异常猖獗。年前左翊卫将军段达屡剿不平,年后虽改由黄台公剿贼,但东都上上下下都清楚,河北人岂会自相残杀?所以永济渠始终有中断之危,为此圣主为保粮草辎重之安全,以一位中枢重臣坐镇黎阳,兼顾南北大运河,确有必要。只是如此一来,越国公若想攻陷东都就难了。” 蓦然李安期眉头一皱,语气坚决地说道,“此等良机不容错过,关键时刻,小叔应断然出手,帮助越国公拿下东都,否则必将错失发展之机遇。” = 第三百二十一章参加兵变的动力 李风云陷入沉思。 实力至上,若想在这个时代实现自己的梦想,拯救千千万万无辜生灵,首先需要强大的实力,实力发展得越快,距离自己的梦想也就越近,所以,绝不能错过任何一个可能存在的发展机遇。 正如李安期所说,如果杨玄感发动的这场兵变并没有像记忆中的历史那样转瞬即灭,而是因为东都的失陷,最终演变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内战,那对联盟来说的确是个难得的发展机遇。 不能错过这样的机遇,不论是即将爆发的南北大战,还是数年后的逐鹿大战,都需要一个强大的联盟队伍,而依照目前联盟的发展速度,无论是抵御北虏,还是逐鹿称霸,都太慢太慢了,远远达不到要求,因为目前联盟连块立足的地盘都没有,连自己的温饱都没有解决,何谈发展壮大? 如何抓住这个机遇?李安期已经给出了答案,帮助越国公杨玄感攻陷东都。但是,旷日持久的内战,虽然有助于联盟的发展,却极大地损耗了中土的国力,加速了国祚的崩溃,这显然不利于即将爆发的南北大战。 如果历史改变了,却与自己的愿望背道而驰,却不利于南北战争,却给中土带来了更为深重的灾难,那就是不可饶恕的罪孽,自己是罪魁祸首,所以决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欲而盲目改变历史。 李风云在记忆中努力挖掘尘封的历史遗迹。 今年是二次东征和杨玄感兵变,明年是三次东征,后年是南北大战,再后年圣主下江都,军事政治上的连番失败彻底击败了改革派,摧毁了大一统改革事业,同年李密崛起于河南,窦建德崛起于河北,杜伏威崛起于江淮,罗艺崛起于北平,群雄并起,天下大乱。也就是说,李风云若想在未来的逐鹿战场上争得一席之地,满打满算只有三年的发展时间。 李风云一直都有危机感,因为他若想实现自己的梦想,拯救千千万万无辜生灵,尤其是拯救在战乱中死伤殆尽的大河南北的平民百姓,就必须在群雄并起之前,拥有强大的无可匹敌的实力,即便不能控制整个山东地区,也要控制大河南北,最不济也要占据河北和幽燕做为自己争霸的根据地,否则他的梦想就绝无实现之可能。 正因为这股强烈的危机感,李风云才一次次行险搏杀,一次次豪赌,西进中原劫掠通济渠如此,与齐王达成政治默契如此,今日集三路义军夹击齐郡亦是如此,都是为了加快发展速度,但看看未来的需要,再看看现在的实力,目前这个发展速度实在太慢了,距离李风云的目标太远了,距离李风云的梦想更是遥不可及。 如何加快发展速度?如何让自己的实力有个质的飞跃?目前看来唯有利用杨玄感的东都兵变,唯有在兵变中获取最大利益,舍此以外别无捷径,而若想最大程度的利用这场兵变,就必须加入这场兵变。 在这之前,李风云一直拒绝参加这次兵变,因为这次兵变败得太快了,快得让李风云根本找不到获利的机会,所以他最终选择了趁火打劫,乘着官军围杀杨玄感,无暇他顾之际,渡河北上,顺便在永济渠一线大肆劫掠一番,接着就上太行山,说白了还是被动,一直在被动中求发展,其发展速度可想而知。 现在李安期一句话“惊醒”了李风云,让他豁然顿悟,让他突然间看到了蕴含在这场兵变中的巨大机遇,让他有了积极参加这场兵变的动力和**,但是,历史因此而改变,是否会加重中土的灾难? 推演一下,若杨玄感攻陷东都,据险关要隘而战,内战旷日持久,直接影响到的就是第三次东征,也就是说,因时间、财力、政治因素等等相关原因,已经不具备发动第三次东征的条件,而没有第三次东征,东都就能进行更为充分的南北大战的前期准备,北疆镇戍军亦能得到出充分的休整,从而有效提高防御能力,这都有助于中土人在这场南北大战中赢得更多优势。 历史上的这场南北大战,中土人败得很惨,这成了压垮圣主和改革派的最后一根“政治稻草”,直接加速了国祚的崩溃。正因为如此,李风云非常担心历史改变后,影响到南北大战,致使北虏直接杀进中土腹地,大大加快国祚崩溃速度,以致中土灾难更为深重,但从目前的推演来看,如果历史如李风云所预料的那般改变,应该对南北大战是积极的影响,不但有助于中土人抵御北虏入侵,还有助于减缓国祚崩溃速度,而这一速度的放缓,会给李风云赢得更多的发展时间,这显然对李风云有利。 一方面是历史车轮在飞速转动,留给李风云发展的时间越来越少,一方面正好有个机会可以加快李风云的发展速度,那么李风云还有什么选择?他没有选择,唯有倾尽全力、不惜代价去抓住这个发展机遇。 李风云接受了李安期的建议,接下来两个人围在地图前,反复推演东都兵变中可能存在的所有可以利用的变数。实际上这个机遇稍纵即逝,很难抓住,即便抓住了还附带有很大的危险,因为在帮助杨玄感攻陷东都的同时,齐王杨喃、代王杨侑,还有从涿郡南下的卫府军,已经从三面包围而来,李风云必须在官军的包围圈形成之前冲出去,否则他就要给杨玄感陪葬了。 好在李风云还有齐王杨喃这个默契对手,关键时刻还有一线生机,当然,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理想与现实总是很悬殊,能否实现预期战果,只有天知道。 李安期看到自己说服了李风云,很有成就感,情绪很高昂,与李风云理出了一个参加东都兵变的大概脉络后,这才想到了还要兼顾崔氏利益。 “东都失陷,越王杨侗就危险了,而越王杨侗一旦出事,崔氏就麻烦了。”李安期眉头紧皱,担心地说道,“如果越国公妥协让步,把越王杨侗推上皇帝宝座,崔氏不是同谋也是同谋,那等于把崔氏直接推进了万丈深渊。” 李风云冷笑,“某说了,这是某的推演,某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东都一定会爆发兵变,而兵变者就一定是越国公,所以某无法满足崔氏的要求,只能让她败兴而去。” 李安期稍加踌躇后,忽然问道,“如果她相信你的推演呢?” 李风云没有说话。 李安期又说道,“去年因为你的推演,她竟然不顾一切赶赴东征战场,陪伴在黄台公的身边直到大战结束,而事实证明,你的推演是正确的。试想,有了这个极具说服力的先例,她岂能轻视你对未来几个月东都局势的推演?” “相信又如何?她又能改变什么?”李风云目露不屑之色,语含嘲讽,“她不顾一切赶赴东征战场,可曾改变败局?可曾拯救她的父亲?” “不错,最终还是你拯救了黄台公。”李安期说道,“所以,于情于理,她对你都更为期待,更加信任,所以,她才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亲自赶到历城城下,走进了你这座叛军大营,出现在你这个中土第一贼面前。” 李风云的神情严肃了,目露寒光。李安期才给了崔钰凌厉一击,打得崔钰晕头转向,一转眼,李安期的态度又变了,又开始维护起崔氏利益了。这变化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小叔,你不要生气,某就事论事。”李安期预感到李风云要愤怒了,急忙解释,“之前崔氏损害我李氏利益,某当然要予以还击,而就东都兵变这件事而言,某必须兼顾到河北人的整体利益,必须兼顾崔氏的利益,若崔氏因为这场兵变而饱受打击,对我整个河北而言肯定是极度不利。”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李风云冷笑道,“若攻陷不了东都,某不能获利,反之,若东都失陷,越王杨侗罪无可恕,辅佐他的长史崔赜亦难辞其咎,崔氏利益受损,这是必然。这世上,本就罕见两全其美之事。” “我们没有办法两全其美,不代表崔氏就没有办法。”李安期正色说道,“小叔,从河北人的整体利益来说,李氏与崔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单从你的利益来说,你北上发展也需要崔氏的支持,一旦你大业有成,能否赢得崔氏的倾力支持就更为至关重要,所以不论现在还是将来,我们都离不开崔氏。在某看来,双方只要平等合作,不要以强权欺人,那该坦诚的还是坦诚,毕竟合作两利分则两伤嘛。” 李风云沉吟不语。 “小叔,越国公若在东都城内,拿下东都易如反掌,反之,若在东都城外,以东都之坚固,要么有数倍于城内禁卫军的精兵,要么有确实可靠的内应,否则绝无可能攻陷东都。” 李安期这句话说到李风云心坎上了,之前他之所以缺乏参加东都兵变的动力,原因正在如此。 “你的意思是……” 李风云正犹豫如何措辞,李安期已告诉了他答案,“就算你参加东都兵变,就算越国公有十几万甚至更多军队,短期内亦无可能攻陷东都,而时间一长,各地救援之师纷至沓来,越国公就完了,所以越国公若想在最短时间内拿下东都,就必须要内应。” 李风云听懂了,若越国公在内应的帮助下攻陷东都,越王杨侗弃城而走便有了推卸责任的借口,就能减轻自己的罪责,如此崔氏就能最大程度的保全自身利益。 李风云疑惑了。依照记忆中的历史,越国公未能攻陷东都难道是因为没有内应?或者内应未能帮助他打开城门?如果事实当真如此,自己就算参加东都兵变,也依旧没有攻陷东都的把握。 难道,李安期有借助崔氏之力,帮助越国公打开东都城门的办法? = 第三百二十二章你诈尸? “小叔,以越国公之实力,若其东征期间坐镇黎阳仓,则必在东都布下强大内应,以确保其能在最短时间内内拿下东都,但现在的问题是,越国公的阴谋是否只有少数人知道?东都上上下下对可能存在的兵变是否没有丝毫防备? “小叔已在不同场合向多名权贵推演了东都未来局势,做出了东都兵变之预测,既然你预测了,而你又曾成功预测过东征大败,可以预见,那些权贵们在将信将疑之下,必定防患于未然提前做好准备。“ “另外今日东都政争激烈,正如小叔所说,改革和保守已大打出手,中枢和卫府已翻脸成仇,如此险恶局势下,圣主和中枢再次远征高句丽,并且抽调相当一部分京畿卫戍力量北上辽东,本身就存在巨大风险,东都政局可能会出现各种变数,危机会越来越严重,这其中就包括保守力量发动兵变,所以圣主和中枢在离开东都之前也会做一些防备。” “还有就是留守东都的力量,也是越国公攻陷东都的最大阻碍。目前我们尚不知道最后由谁留守东都,或许是越王杨侗,也或许是赵王杨杲和燕王杨侦,但不论由谁留守东都,谁都不敢丢掉东都,东都丢了,他们也就完了。尤其赵王杨杲和越王杨侗,圣主既然把他们的未来托付给了崔氏,崔氏就不能不倾尽全力,若他们在越国公发动兵变后丢掉了东都,不但两位亲王失去了皇统继承资格,崔氏也将惨遭重创。可以预见,如果小叔预测准确,越王杨侗留守东都,那么越王背后的以八姓勋贵为主的虏姓贵族,和以崔氏为首的山东贵族,必定不惜代价坚守东都。” 李风云愈发疑惑。依照李安期的分析,杨玄感即便在东都城内安排了内应,也难以攻陷东都,毕竟他的政治对手太多了,如此推演,即便自己参加了杨玄感的兵变,也未必能攻陷东都,因为自己实力有限,能够投到东都战场的兵力并不具备太大优势。 李安期继续说道,“某的推断是,越国公没有攻陷东都的绝对把握,即便他部署周详,信心很大,但变数太多,只要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错误,他就只能望城兴叹了。小叔若想帮助越国公拿下东都,也只能从内应上想办法,而最好的内应无疑就是崔氏。” “东都以洛水为界,一分为二,洛水以南是郭城,洛水以北是皇城和宫城。皇城是中央府署所在,宫城则是禁中所在,也就是说,东都的核心在洛水以北,是皇城和宫城,只要留守东都的越王杨侗、中枢重臣,以及以八姓勋贵为主的虏姓贵族和以崔氏为首的山东贵族,力保皇城和宫城不失,就算守住了东都。” 李安期说到这里,李风云也就恍然大悟了,知道李安期为什么把攻陷东都的希望寄托在崔氏身上了。东都可以失陷,但仅失陷外郭,而越王杨侗和崔氏只要力保东都的政治核心所在就可以了。把有限的力量全部放在皇城和宫城的戍守上,必能打造出一个固若金汤般的防御堡垒,等待援兵的到来。 但是,李风云旋即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难题。 “某拿什么才能说服崔氏,才能打动崔氏,才能赢得崔氏的帮助?” 没有足以打动崔氏的利益,崔氏绝无可能冒着身死族灭的风险,默契配合李风云攻陷东都的外郭。 李安期也是一筹莫展。 “此事小叔尽力即可。”李安期说道,“越国公既然谋划已久,赌上了全部身价,必定会推算出所有变数并拿出对策,力保万无一失,力保兵变成功,所以我们这里没有办法,越国公那里肯定有办法。虽然多一条路就多一分成功希望,但小叔终究是利用越国公来渔翁得利,事可为就为之,不可为就果断弃之,只要自己没有损失,北上太行之后徐图发展,还是一样能实现预定目标。 李风云一想也是,顺势而为吧,反正自己都要渡河北上,利用东都兵变“捞一笔”固然可喜,但“捞”不到也无关紧要,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损失,于是烦闷尽去,笑着对李安期说道,“如此说来,你对越国公很有信心?” 李安期点点头,“正如小叔所推测,此事的背后肯定有山东人,其中与越国公走得非常近的河北人、河南人十有**参与其中,而圣主在离开东都之前,突然发起新一轮的皇统之争,并且把崔氏强行推进皇统之争的漩涡之中,明显就有分裂山东人的意图。以我们河北人来说,若小叔参加东都兵变,而崔氏力保东都不失,则河北人瞬间分裂,这显然对我们十分不利,所以小叔与崔家娘子具体商讨之时,务必要兼顾河北人的整体利益,必要时必须向崔氏妥协,毕竟从现今局势来说,崔氏利益与我们河北人整体利益之间的联系更为密切。 李风云微笑点头。李安期这番话提醒了自己,自己因为知道历史前进的轨迹,知道杨玄感未能攻陷东都,知道他仅仅坚持了两个月就全军覆没了,所以自己决定参加东都兵变后,就把注意力放在如何攻陷东都这件事上,而其他人不知道历史前进的轨迹,他们对杨玄感有信心,就如李安期,虽然认为杨玄感如果居于东都之外,攻陷东都的难度很大,但终究还是被杨玄感的庞大实力所“欺骗”,还是相信杨玄感能够拿下东都。既然李安期这么想,那么可以肯定,崔家十二娘子也会这么想,这就给了自己说服崔氏的机会。 “小叔,你与崔氏谈妥之后,某还要把她安全送到大河,然后某便返回赵郡,把今日所议告知家中大人,再由家中大人与族内长者议定决策。”李安期郑重说道,“若赵郡李氏能给小叔以倾力相助,则小叔北上之后,必定迎来一个高速发展之期。” 李风云奇怪了,“你不看好齐郡之战?” 李安期意味深长地笑道,“小叔若有把握击败张须陀,还需三番两次谋划河北义军南下之策?崔家那位以身犯险亲自来此,还不是因为崔氏出尔反尔没有兑现诺言,激怒了小叔,让其深感亏欠?” “亏欠?”李风云若有所悟,“她也看到了某的意图,认定某要北上,需要崔氏的帮助,所以她才决定,以给某相应补偿来换取某对她的言听计从?” 李安期微笑颔首,“小叔布局精妙,云山雾罩,若非神目,岂能看穿?” “你这是夸某,还是夸你自己?”李风云笑了起来,“再次警告你,不要唤某小叔,某不是你小叔。” 李安期大笑,“小叔稍后再见崔家娘子之时,是不是也要说,某不是他小叔,绝对不是?” 李风云佯作诧异,“你怎么知道?” 为了崔钰的安全,这一行人待在联盟总营的时间十分有限,所以李风云与李安期商谈出结果后,估计崔钰那边也有了定计,遂主动过帐拜见。 崔钰云淡风轻,眼里露出几丝玩味,开口就是一句嘲讽,“你诈尸?” 李风云神情严肃,断然摇手,“某对天发誓,某不是他小叔,绝对不是。 崔九愣然。崔钰心中的怒气再度燃起,忍不住指着李风云的鼻子怒叱道,“李平原,你无耻,无耻之尤。” “李平原?”李风云眉头紧皱,郑重其事地问道,“李平原是谁?李安期的小叔?你认识?”看到崔钰咬牙切齿的样子,李风云遂转目望向怒目而视的崔九,“你也认识?” “儿不认识。”崔钰厉声说道,“但儿查过了,安平公辞世后,庶子李平原从军,戍守河西,不久加入秘军,效力于西域都尉府。闻喜公经略西域之时,李平原鞍前马后,屡建功勋,自此为闻喜公所信任。大业三年发生在榆林的宇文兄弟背叛中土、私通外敌一案,幕后推动者就是李平原。然后李平原就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几乎在同一时间,北疆大漠上出现了一个白发刀客,杀人越货无所不为,人称刀兄。” “刀兄是某。”李风云面无表情地说道,“但某不是李平原,某叫李锋,行字风云。” “既然如此,你能否解释一下,你被北疆边军抓住以后,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为何要把你羁押回京?在回京途中,为何有很多突厥人刺杀你?还有更关键的一点,如果你是大漠上的一个马贼,为何对中外大势一清二楚?对东都政局知之甚详?尤其令人吃惊的是,你对东征走势的推演精准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而所有这些推演都建立在真实可信的军政机密上,那么你又如何知道这些军政机密?” 崔钰目露鄙夷之色,“你说你是一个马贼,谁信?” “你不信,那是你的事。”李风云神情平静,目光坦然,“每个人都有秘密,你有,某亦有,所以你的疑问,某无须解释,某只告诉你一个事实,某不是李安期的小叔,某也不是安平公之子,某更不是赵郡李氏的子孙。” 崔钰冷笑,“死而复活,果然就不是人了,连祖宗都不认了。” 李风云微微一笑,“某的祖宗是马贼,某家世代马贼,某句句属实,若有谎言,天打雷劈,万箭穿心而死。” 崔钰吃惊了,愤怒了,李风云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竟发出如此毒誓,见过无耻的,没见过如此无耻的。崔钰手指李风云,樱唇颤抖,半天才憋出两个字,“无耻” = 第三百二十三章一丝暖意 看到崔钰与李风云在身份一事上纠缠不休,且越说越离谱,大有一言不和拔剑相向之势,崔九果断制止。 “他的确是马贼。”崔九望着气得面红耳赤的崔钰,一字一句地说道,“所有证据都能证明,他是大漠上的马贼刀兄,而不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李平原。” 崔钰心领神会,马上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蠢事。李风云既然举旗敢造反,要图谋天下,当然要把自己与安平公李德林一脉、与赵郡李氏之间的所有关系,撇得于于净净,决不给东都一丝一毫牵连其血脉亲人的机会。现在自己却逼着李风云承认他的真实身份,这怎么可能?李风云连一丝暗示都不会给,不要说发毒誓不认祖宗了,如果形势逼迫他甚至连李安期都会一刀砍了。 崔钰一腔怒气渐渐消散,但心有不甘,冲着李风云骂了一句,“诈尸还魂的死鬼。” 崔九惊愣不已,不详之念顿时从心底涌出。十二娘子失态了,无意中暴露出了她对李风云的那一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某种不应该存在的情绪。怪不得听说李风云拒绝见她之后,勃然大怒,不管不顾执意要赶赴叛军大营,原来是这种情绪在暗中作祟,而此刻又纠缠在李风云的身份上全然不顾大局,更是这种情绪激化所导致,很显然,崔钰非常希望李风云承认他自己高贵的出身,这可以⊥她更有理由更自信的培养那种正在自己心中悄然成长的情绪。 崔九了解崔钰,知道她很任性,很叛逆,胆子更是大得惊人,喜欢做一些人所不敢为之事,越刺激,越危险,她越喜欢,管它惊世骇俗还是惊心动魄,只要自己过瘾了就行,哪管他人死活?比如白马劫狱一案,惨遭李风云劫持为人质,生死悬于一线之间,就与她喜欢行走江湖有关,如果她没有认识徐世鼽,岂会有此凶险?比如北上辽东,一厢情愿拯救父亲崔弘升,同样置生死于度外,差点就葬身萨水喂了鱼,典型的任性妄为,只顾自己不顾他人。现在神鬼莫测的李风云成了她“猎奇”的最新目标,李风云的神秘身份,李风云的诈尸海魂,李风云的终极目标,等等,凡是与李风云有关的东西无不笼罩在重重迷雾中,充满了神秘色彩,而这正好满足了崔钰的冒险心理,越是未知事物,越是凶险之地,越具有挑战之意义。 只是,李风云太诡异了,自第一次见到李风云,看到他那一头飘散的白发,看到他那双充满了血腥和杀戮的眼睛,他的感觉就非常不好,感觉李风云是一头从地狱里冲出来的洪荒猛兽,是一个杀人如屠狗的阿修罗,而事实证明他的感觉非常正确,自李风云芒砀山举旗以来,人杀得越来越多,恶名也越来越大,如今更是被标记为中土第一贼,恶名昭彰了。 崔钰这个在温室里长大的娇贵妖娆,中了“猎奇”的毒,竟敢“挑战”与李风云这头杀人恶魔,在崔九看来,纯粹是自寻死路。崔九断然作出决定,自此以后,坚决不与崔钰一起“胡闹”,不给李风云一丝一毫伤害到崔钰的机会 崔钰顺口一骂,不过泄愤而已,但听在李风云的耳中,却颇有冲击力,这世上竟然还有人知道自己的出现与诈尸还魂有关,厉害,太厉害了。 李风云冲着崔钰伸出了大拇指,笑而不语。 崔钰误解了,以为李风云蓄意挑衅,黛眉一挑,当即就要“反击”。 崔九眼明手快,不待崔钰开口,抢先说话,“我们言归正传,此次登门拜访,是为了向你求证一件事,也就是当日你在馆陶对某所说之事。” “你们查实了?”李风云问道,“河北是否有人参与其中?” 说到此行正事,崔钰也冷静下来,接着李风云的话说道,“经过多方查证,东都的确有这种猜测,但这种猜测完全是建立在防患于未然的基础上,并没有任何证据,也不需要任何证据。圣主远征后,考虑到东都政局比去年恶劣很多,故加强了东都防御,以防万一。” 李风云看看崔钰,又看看崔九,冷笑道,“某是否可以理解为,一个月过去了,你们依旧没有查到与东都兵变有关的任何蛛丝马迹?” 崔钰目露不屑之色,“儿认为,你在欺骗我们。虽然儿不知道你欺骗我们的目的,但儿可以肯定地说,你在欺骗我们,因为到目前为止,你没有拿出一丝一毫的证据,来证明东都兵变事实存在。” 激将?这手段太拙劣了吧?李风云斜瞥了崔钰一眼,嘲讽道,“你以为你穿件白袍,戴个黑幞,嘴巴上再粘两片假须,某就不知道你是谁?” 崔九忍俊不禁,当即笑出了声。崔钰恼羞不已,面红耳赤地瞪着李风云,尖声叫道,“你无耻” 崔九担心两人又闹起来,急忙转移话题以吸引两人的注意力,“自白马劫狱以来,我们之间一直都很默契,而这种默契既有助于联盟的发展壮大,也给了我们在东都更大的腾挪余地。随着二次东征的开始,东都政局日益复杂,中土局势也并不乐观,而我们若想利用这段时期实现各自的目标,就必须紧紧抓住蕴含其中的各种机遇,所以维持我们之间的默契很重要,合则两利嘛。” 崔九终于说到了重点,那就是合作,而崔氏主动提出合作,显然就不是维持默契那么简单了,而是要展开一定层次的合作,比如在东都兵变这件事上,如果双方紧密合作,必然能让双方牟取到最大利益。但是,联盟若想赢得崔氏的合作,李风云就必须提供东都兵变事实存在的确切证据。 李风云暗自松了口气,李安期的“凌厉一击”效果很明显,崔钰不再以私人身份,以强权和人情胁迫李风云了,而是以崔氏代言人的身份,决定把崔氏与联盟之间的“默契”提高到“合作”程度,而双方一旦“合作”,联盟受益之大可想而知,这正是李风云所期待的。 联盟急需发展壮大,尤其北上后更需要崔氏的支持,但他手上的筹码太少了,若想以这些有限的筹码来换取崔氏的合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去年年底李风云渡河北上进入永济渠战场,击败了段达,间接拯救了崔弘升,但事后崔氏不但没有回报李风云,反而逼着李风云去配合他们击杀齐王杨喃。由此可见崔氏根本没把李风云和联盟当作“一盘菜”,在他们眼里这群叛贼就是“棋子”,可有可无,无足轻重,根本不具备与崔氏合作的资格和实力。 幸运的是,崔钰以身犯险,亲自来到联盟大营,给了李安期“凌厉一击”的机会,虽然只有“小叔”两个字,但这两个字所蕴含的东西太多了,而更要命的是,以崔钰的尊贵身份,在她知道李风云的真实身份后,为了崔氏自身利益而隐瞒不报,不但拱手给了赵郡李氏一个要挟崔氏的把柄,还把自己送到了与叛贼为伍的绝境之中,构成了“同谋”之罪,这同样危及到了崔氏的利益,所以崔钰和崔九反复权衡利弊得失后,只有妥协忍让,只有合作,合则两利分则两伤,再说李风云的背后是赵郡李氏,崔氏与李风云的合作,实际上更有助于与赵郡李氏之间的合作。 也就是说,以长远目光来看,崔氏还是有利可图,甚至获利颇丰,当然,眼下双方之间的合作肯定是联盟借助崔氏谋求发展,崔氏获利很少,但李风云是个特殊存在,去年他准确预言了东征大败,若今年他再准确预言了东都兵变,则如此神鬼莫测的人物,崔氏当然要大力结交,以便谋求长远利益。 总之一句话,在这个由门阀士族统治的时代,身份地位决定了实力。李风云因为有了李安期的证明,证明他是赵郡李氏子弟,拥有了尊贵的身份和地位,于是也就有了与崔氏合作的资格和实力。没有李安期的那两个字,赵郡李氏没有透露出真相,李风云就始终是个贼,身份卑贱,地位低下,一切梦想都是虚幻。 李风云的心里情不自禁地涌出一丝暖意。来到这个时代,孤独就如梦魇一般缠绕着心灵,尤其在夜深人静和身临绝境之刻,那种因孤独而带来的痛苦就异常强烈,然而,这一刻,他感受到了来自李德林和李安期的血脉之情,一丝久违的几乎忘却的温馨渐渐弥漫心间,让他突然发现,自己不再孤独,虽然自己对事实真相一清二楚,但既然李德林和李安期误会了,认定了自己就是赵郡李氏的血脉,是他们的亲人,那自己也就没必要拒绝如此温馨的误会。给别人以幸福,给自己以快乐,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李风云没有思考太长时间就在崔钰和崔九的期待中开口了。 “这是你的承诺,还是整个家族的承诺?”李风云望着崔钰,郑重其事地问道。 崔钰犹豫了片刻,随即正色答复道,“这是崔氏的承诺。” 李风云微微一笑,问道,“如果某告诉你们,越国公就是兵变的发动者,你们是否相信?” 崔钰愣然。 崔九骇然。 = 第三百二十四章你要什么证据? 越国公杨玄感?礼部尚书?河洛贵族集团的领袖?东都保守势力的大佬?与皇族同根同源的弘农杨氏当代最有权势最富才华的杰出之辈? 崔钰和崔九面面相觑,眼里都是不可思议之色。 老越国公杨素不但是本朝的开国元勋,还是中土一统的功臣,功高盖世,在军政两界威望崇高,门生弟子不计其数,尤为重要的是,圣主能在皇统之争中最后胜出,就是因为得到了老越国公杨素的鼎力支持,所以老越国公杨素死后,其政治遗产极其惊人。小越国公杨玄感完整地继承了父亲的政治遗产,一跃成为当今权势最为显赫的中枢重臣之一,即便他在政治上持保守立场,对圣主的激进改革持反对意见,但因为其政治势力过于庞大,弘农杨氏又是皇族的根基所在,如果与杨玄感正面冲突,不仅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会动摇皇族根基,所以圣主只能妥协,只能与其在政治上斗智斗勇一决高下。 然而,圣主和杨玄感虽然政治理念不同,执政思路不一,是政治上的对手,但做为一起长大的“发小”,两人私交甚笃,关系很好。圣主一直很倚重杨玄感,毕竟杨玄感是弘农杨氏的家主,而弘农杨氏的兴衰直接关系到了皇族的兴衰,国祚的兴衰,再加上弘农杨氏又是整个河洛贵族集团的核心,东都正好又处在河洛地区的中心,如此一个庞大的政治势力,在老越国公杨素几十年的经营之下,已经对中土的命运和东都政局的稳定产生了举足轻重的影响,因此圣主倚重杨玄感也就在情理之中。 但是,杨玄感很低调,不论做人做事都很低调,即便他的政治立场很保守,但他在政治斗争中的策略始终是妥协妥协再妥协,忍让忍让再忍让,从不与圣主和改革派们发生正面冲突,有时候为了打击政治对手,比如关陇本土贵族集团,杨玄感甚至默契配合改革派们,与圣主携手合作。正因为如此,杨玄感和河洛贵族集团在接踵而至的政治风暴中不但毫发未伤,反而有所壮大,这也引起了圣主和改革派们的警惕,但为了在最短时间内完成大一统改革,圣主和改革派们对朝堂上的关陇本土和河洛本土两大保守势力,只能拉一个打一个,以便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所以即便有所警惕,也没有实施有效的打击和遏制手段,相反,为了赢得河洛本土贵族集团的支持,反而尽可能满足河洛人的政治需求。 这种情形下,没人想到杨玄感会发动军事政变,会背叛圣主,会为了推翻大一统改革而悍然发动内战,会因此而不惜代价赌上弘农杨氏和整个河洛贵族集团。 当日在馆陶,当李风云向李百药和崔九发出警告,说东都会爆发兵变之时,两人首先想到的便是齐王杨喃和其背后的关陇本土贵族集团,因为今日朝堂上不论是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间的斗争,还是保守派内部之间的斗争,连遭打击的就是齐王杨喃和关陇本土贵族集团。尔后崔弘升和崔钰也是这么想,毕竟依照正常逻辑,利益损失最大的怨气最大,为了夺回损失的利益,政治手段穷尽之后,当然要用暴力手段。然而,李风云坚持认为,齐王杨喃不是兵变的发动者,这随即让怀疑者们陷入了各种猜想,而大多数人都认为李风云危言耸听,故弄玄虚。 现在李风云给出了答案,兵变者是越国公杨玄感。 然后依照这个答案进行推演,结果崔钰和崔九都非常震惊,越国公杨玄感不但有发动兵变的动机和动力,更占有天时地利人和,并且有实力有把握赢得兵变的胜利。 “你有证据吗?”崔钰强忍住内心的震惊,急不可耐的问道,“事关重大,你要有证据,不能胡乱猜疑。” “如果某说,早在西征期间,当圣主和行宫人员深陷大斗拔谷之际,杨玄感便有弑君之谋划,可惜功亏一篑,你可相信?” 李风云语出惊人,再次给了崔钰和崔九以强大冲击。 “要证据,你要给儿证据。”崔钰再度说道。 “你要什么证据?”李风云质问道,“你到底需要什么证据?杨玄感和他的同谋们又会留下什么证据?” 崔钰哑口无言。如此惊天秘密,杨玄感会留下证据?可以肯定,这个谋划除了杨玄感和他的心腹同谋,除了兵变的策划者外,根本就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你又如何知道?”崔九问道,“西征期间,你不是在大漠上做马贼吗? 李风云神秘一笑,“你怎么知道,西征期间,某还在大漠上做马贼?” 崔九哑然无语。 崔钰眼前一亮,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如此说来,你一直是秘兵,而马贼这个身份不过是用来掩饰你的秘密而已。” 李风云不予回答,但那句饱含暗示的话,已经足以证明崔钰的猜测完全正确。再联想到大业三年榆林事件爆发之前,李平原就一直是秘兵,本身就很神秘,踪迹全无,如果不是榆林事件影响太大,根本就没人知道李平原是个秘兵,是这起事件的幕后推动者,然后李平原就失踪了,而大漠上多了一个马贼,由此可以肯定,眼前这个中土第一悍贼李风云的确就是赵郡李氏的李平原,而且在他背后的大权贵们的“掩护”下,他还继续做着中土秘兵,并且承担了更为机密的重任,否则他不可能知道杨玄感的秘密,不可能知道许多就连他们都无从得知的中枢高层机密。 “如此说来,西征期间,你曾以某个不为人知的身份,秘密潜伏到越国公身边,赢得了他的信任,然后发现了他的秘密,但你暴露了,遭到越国公的追杀,而越国公因此停止了兵变,所以他的弑君阴谋也就功亏一篑了。”崔钰兴致勃勃的做出了一番推演,“儿的猜测对不对?” 李风云不予理睬,笑而不语。 “你太神秘了,你就像幽灵一样,不不,你就是藏在黑暗里的魔鬼,杀人无形。”崔钰兴奋不已,激动地问道,“你告诉儿,你还知道什么秘密?有关越国公和东都兵变的秘密,儿都想知道。” “你相信了?”李风云反问道。 “将信将疑。”崔钰笑道,“如此大事,只要没有发生,儿都将信将疑,但如果你能透露更多秘密,儿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会让崔氏提前做好应对准备。” 李风云微微颔首。的确如此,去年东征期间,正因为中枢重臣一个接一个死去,都给自己说中了,崔钰才相信了自己的推演,急吼吼的跑去辽东战场拯救自己的父亲。这次也是一样,现在无论自己这么说,说得天花乱坠都没用,崔钰肯定是将信将疑,只有等到杨玄感真的发动兵变了,她才会相信自己。 “你可知道这场兵变大概何时爆发?”崔钰问道。 “盛夏,六月的某一天。”李风云说道。 崔九顿时皱起了眉头。这场兵变若想成功,最佳发动时间应该是七月,因为辽东战场冬天来得早,深秋时分若没有攻克平壤,远征军就要撤退,由此可知,远征军至少要在远东雨季结束后,也就是七月前后抵达平壤城下,给自己赢得两到三个月的攻城时间,而那时远征军距离东都的路程最远,讯息传递时间和回援时间都最长,等到远征军回到东都时大河南北也已进入冬天,已经不利于作战,这便给了兵变者更多的坚持时间,而兵变者坚持的时间越长,对东都政局的影响就越大,对圣主就越是不利。 但奇怪的是,李风云预测兵变发动时间是六月,比最佳时间整整提前了一个月,而提前一个月也就预示着圣主和远征军可以在最短时间内返回东都,这对兵变者十分不利。 “兵变的最佳时间应该是七月。”崔九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机密泄露了,只有提前发动兵变。”李风云不假思索地说道。 崔九恍然大悟,若机密泄露,兵变当然要提前,否则死的就是阴谋发动兵变的人了,“所以,你预测这场兵变一定会败?” 李风云点头,“这是兵变失败的原因之一,但不是最关键的原因。” “最关键的原因是什么?”崔钰问道。 “杨玄感没有在各路救援军队到来之前,彻底拿下东都。” 崔钰愣了,崔九更是不解,“越国公不在东都?”越国公是礼部尚书,是中枢重臣,若不在东都留守,就会随侍于圣主左右赶赴辽东战场,那也就失去了在东都发动兵变的可能。 “越国公不在东都。”李风云以非常肯定地口气说道,“越国公在黎阳督办东征粮草。” 崔钰和崔九吃惊地望着李风云,难以置信?这到底是李风云胡扯八道,还是他当真拥有预测未来的天赋异禀?不过想想去年他曾预言中枢重臣一个接一个死去,结果一一应验,两人还是选择了暂时相信。 “你的意思是,越国公没有攻陷洛水以北的皇城和宫城,结果功亏一篑?”崔九继续追问道。 “东都城内肯定有越国公的内应,这一点毋庸置疑。”李风云说道,“杨玄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外郭,但若想攻陷由禁卫军戍守的皇城和宫城,那就难了,而他没有攻陷皇城和宫城,没有占据中央府署和禁中宫殿,也就等于没有攻陷东都的权力中枢,就不能给各路援军以士气上的沉重打击,不能给圣主和朝廷以致命打击,所以失败也就成了必然。” 但是崔九旋即想到了一个关键所在,“如果燕王杨侦留守东都,燕王背后的虏姓贵族与杨玄感达成妥协,则东都必失。” 崔钰也醒悟了过来,“你竟然遗漏了如此重要之事,可见你的预言终究还是胡编乱造。” 李风云笑道,“谁说某遗漏了?某当然知道哪一位亲卫留守东都。” “赵王杨杲?”崔钰不以为然地问道。 “越王杨侗。” 越王杨侗留守东都?崔钰和崔九先是惊讶,旋即仔细一想,顿时便相信了**分。相比起来,三位亲王中,越王杨侗留守东都的可能性,的确比赵王杨杲和燕王杨侦要大上许多。 两人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如果越王杨侗留守东都,崔氏就不是旁观者,而是当事者了,这直接关系到切身利益,不得不倾尽全力做好防备了。 = 第三百二十五章徐世勣的原则 崔钰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李风云向她具体推演了东都兵变,可信度很高,虽然这终归是没有事实依据的预测,但最起码可以给崔氏已警示,让崔氏提前做好防备,以免措手不及 但崔氏的能力毕竟是有限度的,尤其家主崔弘升目前在河北承担重任太多,如果再爆发东都兵变,他肯定顾不过来,难免顾此失彼,忙中出错,所以可以预见,崔弘升肯定要想办法暂时驱逐河北豪帅,一方面要在戡乱中尽快建立成果,以减轻圣主和东都向其施加的重压,另一方面则防备河北豪帅们被某些居心叵测之徒拉上兵变“贼船”,继而累及到河北贵族,影响到整个河北人的利益。 李风云自始至终没有向崔氏提出什么要求,虽然他迫切需要河北豪帅们渡河南下进入齐郡战场,也迫切需要鸿儒刘炫这等声名显赫的人物给自己渡河北上提供帮助,而这些要求只要李风云提出来,崔氏必然可以满足他,举手之劳嘛,但李风云却三缄其口,绝口不提,甚至连崔钰主动询问他需要什么帮助时,他都没有说,原因无他,这些要求对李风云来说获利太少,只要他耐心等待,随着形势的发展,不需要他开口,河北豪帅就会渡河南下,而鸿儒刘炫也会进入他的视线,所以现在提出这些要求,纯粹是浪费宝贵的合作机会。 李风云所图甚大,等到兵变爆发了,他和崔氏之间的主导地位就改变了,他主动,而崔氏被动,那时就不是他需要崔氏的帮助,而是崔氏需要他的配合。李风云等的就是那一刻,他需要崔氏帮助他打开东都外郭的大门。杨玄感只要占据了东都外郭,必然可以扭转其在东都战场上的劣势,虽然坚守东都外郭并不能改变这场兵变的胜负关系,但最起码可以⊥杨玄感“英雄有用武之地”,可以在战局僵持的情况下最大程度发挥自己的优势,把自己所有的实力都投到东都战场上,继而把这场兵变的时间无限期的拖长。 圣主和杨玄感在东都鏖战,打得血肉横飞,必然难以顾及到乘机进入河北的李风云,而李风云便由此赢得了先进入河北立足,然后发展壮大所需要的充足时间。如果杨玄感早早就失败了,各路平叛大军云集东都,并乘势追杀杨玄感余党,那么李风云就算渡河北上了,也必将遭到官军的围追堵截,到那时不要说发展壮大了,连立锥之地都找不到。 徐世鼽对李风云的“过度自信”难以理解,在他看来,李风云应该乘此良机“狮子大开口”,向崔氏要求更多帮助,而不是“一无所求”,搞得崔钰此行像是崔氏有求于李风云似的。 李风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了徐世鼽一句话,“如果某北上了,去河北发展了,你是否愿意随某离开河南?” 徐世鼽犹豫了片刻,断然说道,“河南是徐氏根基所在,离狐是徐氏家园,某不能因一己之私而置徐氏基业于不顾,置家园亲人于不顾。”徐世鼽深深一躬,歉疚不已,“阿兄,恕弟无能,不能追随阿兄征战河北。” 李风云微笑颔首,并不生气,继续诱惑了一句,“某去河北发展,首要之务不是割据称霸,而是抵御北虏。东征失败,卫府军惨遭重创,已经严重危及到北疆镇戍,野心勃勃的北虏岂肯错过此等入侵良机?某可以断言,两三年内,南北战争必将爆发。” 李风云望着神色沉重的徐世鼽,笑道,“保家卫国乃我辈天职,义不容辞。没有国,哪来的家?三弟可要想好了,此等流芳百世之机会,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徐世鼽过去就听到过李风云对南北战争的预测,但他只是一个巨贾,一个奔波在大河南北的商人,对中外大势,对东征、内乱与外患之间的因果关系,都没有清晰而透彻的认识,所谓当局者迷,试想连东都权力高层中的很多军政大员都没有预见到即将爆发的南北战争,更不要说“处江湖之远”的徐世鼽了 在徐世鼽看来,李风云预言的东都兵变已经危言耸听了,但考虑到李风云曾成功预言了东征大败,再加上东都兵变直接危及到了徐氏的兴衰,所以徐世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也要回去做好一切防备,如今又听到李风云预言南北战争,徐世鼽当真有一种天都要塌下来的绝望感。 中土自统一以来国力蒸蒸日上,正迎来一个空前绝后的大盛世,在如此么好的大背景下,却风起云涌,连遭厄运,天灾不断,东征大败,东都兵变,如果再加上南北战争的打击,结果可想而知,无论多么好的形势都会荡然无存,无论多么强盛的国力都会消耗殆尽,日渐稳固的统一大业可能会分崩离析。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我中土自统一以来,国运一直很好,不可能因为一场东征大败就彻底葬送了国运,迎来一个厄运连连的黑暗时期。 徐世鼽坚决拒绝了李风云的“诱惑”。虽然李风云是自己的结拜兄长,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但义气也罢,报恩也罢,都要遵循合情合理的原则,不能因为义气,因为报恩,就丧失理智,丢掉原则,就去杀人越货,违法乱纪,就去葬送自己的亲人和家园。 李风云用力拍拍徐世鼽的肩膀,赞赏道,“这才是真正的徐世鼽,唯有坚持自己的原则,坚持做人做事的底线,才能成就一番大业,将来,你肯定是一位名扬千古的大英雄。” 徐世鼽羞愧难当,这话怎么听都不是夸自己,而是饱含嘲讽,但仔细看李风云的神情,却十分真诚,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 “阿兄,某一日,若阿兄需要某,某即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徐世鼽拍着胸脯赌咒发誓,不过他依旧理智,他可以为李风云牺牲个人性命,但不能为李风云赔上整个离狐徐氏。 李风云根本不在意,若徐世鼽愿意追随他北上,他反而不同意,毕竟依照历史轨迹来看,徐世鼽留在河南,瓦岗人留在河南,发挥的作用会更大,就如杜伏威和辅公怙一样,给他们力量,任由他们展翅翱翔,他们必然会闯出一片广袤的天地。李风云坚信,他来到这个时代,虽然需要英雄,但在英雄没有成长起来之前,他不能拔苗助长,更不能把英雄“消灭”在萌芽之中。 “某相信你。”李风云笑道,“所以某告诉你答案,某现在之所以拒绝崔氏的小恩小惠,是为了在将来的某个时候,从崔氏那里得到一份大礼。” 徐世鼽隐隐约约有所估猜,但李风云说到这个份上,也算知无不言了,尤其刚才徐世鼽公开拒绝与李风云一起北上,两者利益诉求完全不一致,徐世鼽也就不能指望李风云告诉他多少机密了。 徐世鼽带着“累累硕果”,但情绪复杂的离开了。在回去的路上,徐世鼽明显感觉到,因为自己与李风云义结金兰,做了结拜兄弟,不但李安期待之以礼,就连崔钰和崔九对他的态度都改变了很多。 二月十五,李风云下令,各部依据有利地形和大型攻城器械,向历城发起攻击。 与此同时,孟让、左氏兄弟的长白山义军,与郭方预、秦君弘的北海义军会合,集结了约十万之众,其中三万壮勇在孟让的指挥下,也向历城发起动了攻击,但他们主要在历城的东、南两个方向展开佯攻,以牵制一部分城内守军 李风云身先士卒,亲冒矢石,带着风云卫冲杀在第一线,曾数次冲上城楼,勇不可当,其飘散的白发和血淋淋的长刀,已成为联盟将士心中战无不胜的标志,同时也成了官军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激战数日之后,张须陀和李风云几乎同时接到了来自大河一线的消息。官军在河北的戡乱异常猛烈,永济渠两岸的义军纷纷溃败,清河豪帅张金称张金树兄弟,高鸡泊豪帅高士达和窦建德,都向大河一线撤离,而平原郡的豪帅郝孝德和刘黑闼,豆子岗的刘霸道、孙宣雅、石秕闺等豪帅,还有齐郡豪帅王薄,则聚集到一起,集结了大约十几万人马,陈兵于大河北岸,随时有渡河南下之可能。 李风云第一时间召集各路豪帅共议军情。 王薄的信使在军议上详细介绍了永济渠一线的局势,因为二次东征即将开始,东征所需的粮草辎重正通过大运河由南向北大运输,所以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加大了戡乱力度,河北各路义军难敌官军之锋锐,不得不主动撤离永济渠两岸,如此一来各路义军的生存难度就大了,毕竟大河两岸郡县连连受灾,田地荒芜颗粒无收,再加上官府因为东征加大了赋税的征缴力度,所以无论是官仓还是私仓现在都空竭无物,于是河北豪帅们自然把目光投向了大河南岸。 大河南岸的沿河郡县虽然同样受灾,但菏、泗一线,也就是河南、齐鲁和徐州三地的交界处,却没有受灾,现今这块地方控制在李风云的鲁西南义军联盟手上。以李风云的强悍实力力,河北豪帅们自然不敢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于是就剩下一个地方,那便是鲁东北地区,也就是齐郡、北海、高密和东莱四郡,其中齐郡和北海近在咫尺,渡河就到。 但是,现在李风云的联盟大军正在攻打齐郡首府历城,孟让、左氏兄弟的长白山义军和郭方预、秦君弘的北海义军也在攻打历城,也就是说,此刻河北义军渡河南下,有趁火打劫之嫌,稍有不慎就会引起误会,一旦兄弟阋墙大打出手那就麻烦了,所以河北义军首先必须与齐鲁义军取得联系,在打探齐郡战局的同时,摸清齐鲁豪帅们对他们渡河南下的态度,若齐鲁义军坚决反对他们渡河,反对他们南下“夺食”,那双方就要谈判协商了。 = 第三百二十六章卑鄙无耻 事实果然如此,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就有利益争夺,虽然孟让等鲁东北豪帅都希望王薄能重回长白山,能像李风云一样建立一个义军联盟,但想归想,实际上大家都知道,李风云所建立的联盟模式根本不可复制,而且李风云的联盟本身就存在危机,随时都有可能四分五裂,分崩离析险,因此对王薄抱有幻想,真心诚意希望他回来的人并不多。 以长白山为例,长白山就那么大,利益就那么多,能养活的军队非常有限,现在孟让和左氏兄弟就“龌龊”不断了,如果王薄回来,长白山就多了一位豪帅,一支军队,可想而知,利益争夺就更激烈,而利益必然受损的人,又有什么理由希望王薄重回长白山? 再以北海人为例,如果长白山容纳不下王薄,王薄在齐郡步履维艰,就必然去北海发展,而北海的利益也就那么多,大饼就那么大,都无法满足郭方预和秦君弘的发展需要,王薄再来吃一口,那北海人就更艰难了,所以郭方预和秦君弘的态度也是模棱两可含糊不清。 事实比李风云预料得更严重,这让李风云头痛不已。 从齐鲁豪帅们的立场来说,最好是河北义军友情支援,无偿奉献,帮助齐鲁人击败张须陀,然后河北人渡河回家,由齐鲁人独享战果。从河北豪帅们的立场来说,他们渡河南下是要解决眼前的自身危机,因此他们可以帮助齐鲁义军围杀张须陀,但战果必须均享,而东莱水师一旦出动,齐郡战局不利于义军,他们就要抽身而走,带着战利品返回河北,把所有危机统统扔给齐鲁义军。至于帮助王薄重返齐鲁,不过是顺势而为,顺手帮个小忙而已,否则河北义军哪来渡河南下的借口? 李风云不得不提醒诸位豪帅,现下战局对义军不利,张须陀据城坚守,固守待援,拖得时间越长,对义军就越不利,一旦东莱水师来援,水陆夹击,则大事去矣。 李风云直言不讳,以联盟一家之力,攻不下历城,除非长白山义军和北海义军也倾尽全力攻城,但攻坚的损失之大可想而知,这一仗打到最后,就算义军攻下了历城,军队也所剩无几了,不要说对抗不了东莱水师的围剿,就连河北义军都抵御不了。 李风云的意思很明了,大敌当前,危机在即,先把个人利益、小集团利益放一放,先把张须陀解决了,然后再走一步看一步,没必要现在就把将来的事安排好,将来的事谁知道?如果大家不能变通,非要僵持在这里,岂不是一事无成,自寻死路? 这时郭方预说话了。郭方预三十多岁,相貌清秀,三绺长须,气质优雅,颇有些仙风道骨之风韵,而郭方预也的确是道门居士,他出身北海郭氏望族,文武兼备,但仕途坎坷,屡遭挫折,当时年轻气盛,一怒之下不于了,修仙学道求长生去了。哪料到世事无常,他修道没有成就,反而在绿林闯出了名头,风云际会之刻,纠集一帮绿林兄弟,再拉上一群道门信徒,结果就有了北海义军。 郭方预质疑李风云,“在目前河北形势下,河北义军是否一定要南下?” 李风云点头。 “既然河北义军一定要南下,不论我们是反对还是同意,他们都要渡河而来,那我们在这里商讨什么?” 李风云笑了,这个郭方预很有头脑,话说到点子上了,现在豪帅们要商讨的不是河北义军是否南下的问题,而是河北义军南下后,这一仗应该怎么打的问题。仗都打不好,还奢谈什么利益分配? 豪帅们也都频频点头,理解了郭方预的意思,思路顿时清晰了。 “明公当初为了攻打齐郡,想方设法促成三路义军夹击张须陀,如今王帅终于要南下了,河北义军也要来了,三路夹击之策已成,但某想问明公一句,河北义军来了之后,是否会倾尽全力帮助我们攻打历城?” 李风云摇头。当然不会了,河北人又不是白痴,跑到齐郡战场来,什么好处没拿到,上来就是一阵猛攻,怎么可能?人家是来暂避风头的,等这阵子戡乱强风过去了,他们就要回去,期间唯一要解决的就是肚子问题,而解决肚子的问题办法很多,并不一定要与官军拼个你死我活。再说了,在齐鲁战场上打得损兵折将、伤痕累累,那回去之后怎么办?不混了? “既然河北义军不会倾尽全力帮助我们攻打历城,围杀张须陀,那很明显,接下来的齐郡形势就是,我们在这里围攻张须陀,把齐郡官军都包围在历城,而河北义军则利用这个机会,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一路攻城拔寨,烧杀掳掠。换句话说,河北义军来了之后,我们不但没有从中获得任何好处,反而让河北人赚了个盆满盂满,满载而归,而尤为可恨的是,由此所造成的全部恶果,却由我们承担,天理何在?” 李风云头痛欲裂。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本来三路义军夹击张须陀之策蛮好的,但实际实施过程中,阻力重重,如今勉强成行了,却与本意背道而驰了,尤其经郭方预这么一分析,此策根本就是个“败笔”,没有好处,只有坏处。三路义军夹击张须陀只能是一厢情愿的幻想,根本就没有实现的可能。 郭方预心计太深了,这番话说出来后,不但摧毁了三路义军夹击张须陀之策,打击了李风云的威信,还把王薄塞进了阴沟里,臭得不能再臭了。很简单,最早是王薄“鼓捣”河北义军南下的,现在河北义军南下的确可以帮助王薄重返齐鲁,但河北义军借此机会“洗劫”了齐郡后,齐鲁义军利益全部受损,唯有王薄一个人受益,他的目标实现了,然而正是因为他的私心作祟损害了大家的利益,所以王薄变成了众矢之的,他不臭谁臭?王薄臭了,威望不在,鲁东北各路义军也就无法建立联盟,依旧是一盘散沙。鲁东北义军各自为战,对整个齐鲁义军的发展来说极其不利,但对于齐鲁豪帅们来说,他们个人的眼前利益都保全了,他们满足了。 联盟录事萧逸非常生气,他毫不犹豫地质问郭方预,“以卢公高才,计将何出?”卢公是郭方预举旗起义时,自封的爵位号。 郭方预微微一笑,一副胸有成竹、运筹帷幄的样子,但他刚才暗讽了李风云,不敢得罪过甚,是以转目望向李风云,露出征询之色,意思是某有妙计,是否可以说?如果我说了,你可不能怨我打你的脸? 李风云不以为然,轻轻挥手,示意他有话尽管说,不要有什么顾忌,他还不至于小鸡肚肠到容人之量都没有。 郭方预面对诸豪帅,志得意满地说出了八个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豪帅们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透,但在想通的瞬间,目光都转向了李风云,毕竟在坐豪帅中,唯有李风云才拥有影响到齐郡战局的强悍实力。 李风云面无表情,但心里忍不住骂了句卑鄙无耻。 郭方预的计策很简单,让张须陀去对付河北义军,鹬蚌相争。河北义军十几万人马南下,以张须陀之力,这一仗打下来,官军必定损失惨重,而河北义军也一样,假如东莱水师由水路支援,断了河北义军的退路,则河北义军有全军覆没之危。 张须陀损失惨重,军队短期内难以补充,恢复元气就更需要时间,如此一来,就轮到齐鲁义军大展神威了,不出意外的话,齐鲁义军肯定能横扫齐郡,而张须陀的失败也已注定。至于河北义军,损失惨重后要么落荒而逃,狼奔豕突,要么全军覆没,任由宰割,总之再也不会对齐郡和齐鲁义军构成任何威胁 好计,一举多得,一箭数雕,只可惜,其本意是为了自身之私利,为此不惜牺牲兄弟义军,不惜同室相残,而如此短视之行为,不但给了河北义军以重创,也把齐鲁义军推向了止步不前之绝境,而齐鲁义军一旦失去了发展之机会,丧失了壮大之动力,则结果可想而知。 历史上这一仗就以河北义军大败而结束,但胜利之后的张须陀在接下来的戡乱战场上所向披靡,孟让等齐鲁豪帅逃的逃,死的死,坚持下来的寥寥无几,齐鲁起义大潮就此陷入低谷,从此失去了在未来几年逐鹿称霸之资格。李风云依据这一历史轨迹,设计了三路义军夹击张须陀之策,试图改变历史,但连番受挫,今日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谁料到半路杀出了个郭方预,把齐鲁豪帅们的自私狭隘暴露无遗。现在可以肯定,不论李风云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这一仗的结果,无法改变历史前进的方向。 李风云还能说什么?反对?他反对得了吗?一旦长白山义军和北海义军撤走了,联盟还能留在历城城下独自攻坚?显然不现实,联盟的豪帅们肯定反对,最终联盟也只有后撤,最后齐郡战场上还是张须陀对河北义军的血腥屠杀。 但此计不符合李风云的利益。李风云若想顺利渡河北上,若想在北上之初立足河北,首先就不能与河北豪帅们产生直接的利益冲突,但这个几乎不可能,毕竟联盟军队很多,这样一股强大实力进入河北发展,必然损害到河北豪帅们的利益,所以李风云就把希望寄托在了齐郡战场上。 依据李风云的估计,这一仗河北义军还是要败,因为义军错过了最佳的攻击时间,现在就算三路义军齐心协力都不行。东莱水师太强大了,水陆夹击,前后包抄,再加上来护儿和周法尚的军事才能,义军根本不是对手。 河北义军大败,损失惨重,正好给了李风云和联盟进入河北发展的空间和时间,如果河北戡乱形势再严峻一点,河北义军生存环境再恶劣一点,李风云甚至有可能招揽河北豪帅,乘机扩大联盟。 然而,依照郭方预的计策,河北义军不但肯定会战败,还有可能全军覆没,但李风云决不允许河北义军全军覆没,那对他北上发展大计是个打击,他就无法借助河北义军的力量,在最短时间内扩充自己的实力了。面对即将来临的南北大战,李风云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把实力发展到一个全新高度,否则他不要说抵御北虏了,就连割据幽燕都做不到,而没有一块地盘,联盟不能持续发展,所有梦想都是虚幻。 李风云心念电闪间便做出了决策。 “我们在齐郡战场上的对手不仅只有张须陀一个,还是东莱水师,还有来护儿和周法尚,所以我们若想控制齐鲁,不但要击败张须陀,还要击败东莱水师。” 李风云首先向豪帅们做出了郑重告诫,然后说道,“从义军长远发展来看,我们不能彻底得罪河北人,那对我们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卢公的计策只能做为齐郡大战的第一步,就是以河北义军为诱饵,把张须陀和东莱水师吸引到一个战场上。” 李风云这句话刚刚说完,豪帅们的眼前顿时一亮,大家都露出了兴奋之色,更有人忍不住小声讨论起来。 郭方预的计策可用,有一战解决两大隐患之可能,但正如李风云所说,张须陀死了还有来护儿和周法尚,还有东莱水师,齐鲁义军的生存危机并没有解决,而且还彻底得罪了河北义军,断了自己的后路,不划算,因此豪帅们心里沉甸甸的,郁闷难解。而李风云这句话恰好提醒了豪帅们,如果把郭方预的计策做为齐郡大战的第一步,那么第二步就是三路义军齐心协力,在一个战场上同时解决张须陀和东莱水师两大强敌,并乘机铲除河北义军这个隐患,这才是真正的一举多得,一战解决所有难题的上上之策。 = 第三百二十七章左帅的愤怒 “请问李帅,齐郡大战的第二步又如何进行?”长白山豪帅左君衡不徐不疾地问道。 左君衡出自齐郡世家。齐鲁左氏乃古老世家,可以追溯到春秋时期撰写《左传》的鲁国儒家大师左丘明。齐鲁有两大传承自春秋时期的世家,一个是曲阜孔氏,一个便是章丘左氏。现今齐鲁豪雄中,左氏最多,有出自章丘的左君衡左君行兄弟,有临淄的左才相,还有东莱的左孝友。今日军议上,便坐着左君衡左君行兄弟,还有随同郭方预、秦君弘一起过来的北海豪雄左才相,由此可见左氏世家在齐鲁义军份量之重。 左君衡四十多岁,白面长须,略显富态,气质儒雅,举旗之前在家教徒授学,在齐鲁儒林中也算小有名气,门生弟子比较多。而像他这样有一定号召力的士族,举起造反影响还是蛮大的,这两年齐郡形势日益恶化,造反者此起彼伏,烽烟四起,与以左君衡为首的齐鲁士族公开反对朝廷有直接关系,不是张须陀围剿不利,而是齐鲁人一致反隋,声势太大。 这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圣主激进改革政策的失败,在关陇人控制了中土权力和财富分配权,关陇人和山东人矛盾空前激烈的政治环境下,贸然加快改革步伐,试图重新分配中土的权力和财富,只会激化矛盾,恶化政治环境,不利于大一统改革大业的有序推进。 左君衡这话一出口,帐内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洗耳恭听,看看李风云有何高见。虽然大家都能预料到齐郡大战第二步的具体内容,但第二步能否实施,实施效果如何,豪帅们心里都没底,甚至都不乐观,因为三路义军不但各自为战,还互相算计,而官军则齐心协力戡乱剿贼,再加上敌我双方实力悬殊,最后结果不言而喻。 “某只说卢公之计可以做为齐郡大战的第一步,并没有说齐郡大战还有第二步。” 豪帅们略感诧异,但稍一思索也就明白李风云的言下之意了。 李风云目视众人,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卢公之计若想顺利实施,齐郡战局接下来的变化必须对我们十分不利,否则河北义军刚刚渡河,我们就从历城撤围而走,任由张须陀率军阻杀河北义军,那么我们实施此计的目的也就彻底暴露了,到那时不论是河北义军还是张须陀,都不甘心鹬蚌相争,而让我们渔翁得利。” “可以预见,他们极有可能将计就计,设下陷阱算计我们,尤其河北义军,愤怒之下甚至会默契配合张须陀击杀我们,而对张须陀来说,河北人迟早都要回去,唯有我们才是他必杀之目标,所以他完全没必要与河北人拼个你死我活。” 李风云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给豪帅们思考的时间,而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郭方预的脸上。 郭方预心有所感,与李风云对视一眼后,心虚地避了开去。他所献之策存有私心,李风云不但看穿了,还指出了此策的致命之处,虽然李风云给他留了面子,说此策可以做为齐郡大战的第一步,但经李风云一分析,齐郡大战的第一步若想实现,齐郡战局首先要发生变化,而且还是不利于义军的变化,否则那边刚刚渡河,你这边就撤走了,当河北人是白痴啊?而更严重的问题是,整个齐郡战局已经对义军不利了,这一仗还能继续打下去?换言之,大家洗洗睡吧,根本就没有齐郡大战的第二步。 左君衡看到自己这边落了下风,脸上有些挂不住,旋即质疑道,“请问李帅,齐郡战局接下来若有不利于我们的变化,只有东莱水师支援张须陀了,但东莱水师来了,这一仗我们还能打吗?” “东莱水师去年惨遭重创,今年又要渡海远征,当务之急是补充兵力,恢复实力,重建士气,所以在某看来,只要齐郡形势未到崩溃之地步,东莱水师都不会浪费宝贵的时间出兵戡乱。”李风云淡然说道,“某可以断言,张须陀也不会把逆转危局的希望寄托在东莱水师身上,毕竟水师的来护儿、周法尚、李子雄、崔君肃等人与他都不是一路人,都不会轻易出手相助,相反,落井下石倒有可能,张须陀不得不防。” 豪帅们一听觉得有些道理,但东莱水师不来,齐郡战局又怎会发生不利于义军的变化?大家疑惑不解,各自凝神沉思。 左君衡率先醒悟,当即问道,“李帅是不是担心齐王杨喃攻陷蒙山,断了联盟的退路?” 豪帅们经此提醒,个个恍然。 此刻齐鲁战场上还有一支官军,那便是齐王杨喃,他正在鲁郡围剿蒙山,打算以围魏救赵之计,迫使李风云撤出齐郡战场,很显然,蒙山一旦告急,李风云迫于无奈,只有后撤鲁郡,以免被齐王杨喃端了老巢。 有了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义军撤离历城,放出张须陀这只老虎,虽然依旧是摆了河北义军一道,但好歹有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河北义军也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自认倒霉,否则撕破脸,那就是河北义军没有度量,小鸡肚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另外张须陀已经杀到了,与河北义军纠缠一起了,河北义军已失去了最佳撤离机会,而河北人若想安全撤回去,还得指望齐鲁义军与他们前后夹击张须陀,就算不能击败张须陀,也得牵制住张须陀,否则河北人哪有机会渡河返回?这实际上就是一个暗算齐鲁义军的陷阱,而若想把齐鲁义军诱进陷阱,从而给河北人创造撤离的机会,河北人就必须装出一副笑脸,与齐鲁人虚与委蛇,否则齐鲁义军岂会上当?这就牵涉到齐郡大战的第二步怎么走了。 齐郡大战的第二步怎么走?只要齐王杨喃围剿得力,蒙山告急,李风云不得不撤离历城,郭方预的计策就具备了实施条件,接下来就是鹬蚌相争,河北义军和张须陀打得两败俱伤之后,渔翁如何得利? 李风云刚才说了,齐鲁义军若想一战而定,就此控制齐鲁,不但要击杀张须陀,还要击败东莱水师,所以以孟让、左氏兄弟为首的齐鲁豪雄,理所当然想把“渔翁得利”最大化,而这仅靠他们的力量远远不够,必须倚仗实力强悍的李风云。 然而,李风云似乎在算计所有人,他把张须陀、河北人和齐鲁豪帅们都拖上了齐郡战场,却在最后时刻利用齐王杨喃对蒙山的围剿,脱离战场,在一旁冷眼旁观,意图做最后一个渔翁,轻而易举拿到最大利益。 很显然,齐鲁义军若想从这一战中牟利,就必须向李风云妥协,唯李风云马首是瞻,对李风云言听计从,否则后果非常严重。可以看到,若李风云不参战,张须陀可以和齐王杨喃联手,也可以和东莱水师联手,甚至三方联手,全歼河北义军,而河北人大败之后,必定对齐鲁豪帅们恨之入骨,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张须陀实力犹在,甚至有所壮大,接下来他必然全力围剿齐鲁义军,把齐鲁豪帅们一扫而尽。 想通了其中的关键,看到了齐郡战场的“要害”,齐鲁豪帅们的心情就沉重了,李风云在他们眼中的形象也迅速“变异”了,变得阴险狡诈,变得诡异血腥,如此杀人不吐骨头的手段,实在令人惊惧。 袁安、萧逸等联盟官员心情畅快了。李风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牢牢控制着齐郡战局的发展,把齐鲁豪帅、河北豪帅和张须陀玩弄于股掌之间,如今齐郡大战的序幕已经拉开,各方“英雄”都已粉墨登场,再无退却之可能,唯有李风云,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坐山观虎斗。 “原来如此”左君衡冷笑道,“原来李帅要走了,怪不得齐郡大战只有第一步,却没有第二步。” 李风云摇摇手,笑道,“齐郡大战肯定有第二步,只是不知道某说出来之后,诸位是否愿意遵从?” “愿闻其详。”左君衡拱手说道。 “某倾力而来,留在蒙山的军队非常少,官军只要发力攻击,蒙山必然失陷。”李风云说道,“某之所以设下此计,正是打算在恰当时机离开齐郡战场,与齐王大军对峙于鲁郡,如此一来,东莱水师支援张须陀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李风云详细解释了齐王一旦利用这个机会控制齐鲁,实力大增后,对东都政局的影响,所以东莱水师是否支援张须陀,何时支援张须陀,不仅仅关系到齐鲁地区的稳定,更关系到了东都政局的发展,为此东莱水师的统帅们必定在支援问题上瞻前顾后,摇摆不定,以致于错失良机。 左君衡大为恼怒,说来说去,还是李风云冷眼旁观,任由齐鲁义军、河北义军与张须陀杀得血肉横飞,这不是坑人吗? “某想请问李帅,联盟军队何时进入战场?”左君衡脸色难看,眼神愤怒,就差没有咬牙切齿了。 李风云意定神闲,微微一笑,说了四个字,“瞒天过海。” = 第三百二十八章刘黑闼的质疑 李风云决心在齐郡战场上努力一把,倒不是他善心大发,而是此仗若能击败张须陀,重创齐郡官军,虽然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齐鲁义军的艰难处境,但最起码李风云本人兑现了对齐王杨喃的承诺,帮助他控制了齐鲁地区,这有利于双方接下来的合作。 另外东都兵变很快就要爆发,东莱水师和齐王杨喃都要到东都战场厮杀,这便给了齐鲁义军足够的喘息时间,有了这段时间的缓冲,齐鲁义军应该有个长足的发展,而齐鲁义军一旦声势渐大,必对东都造成威胁,可以有效分散东都的注意力,使得东都不至于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进入河北发展的义军联盟身上,这显然有助于联盟在河北的发展壮大。 李风云的表态大出齐鲁豪帅们的预料。何谓瞒天过海?说白了就是李风云撤退是假,与齐王杨喃对峙于鲁郡战场也是假,联盟主力实际上都藏在齐鲁义军里,随齐鲁义军一起攻打张须陀,也就是说,李风云比齐鲁豪帅们想像得要诚信,到目前为止他还在竭尽全力促成三路义军夹击张须陀,以便控制齐鲁,给义军抢得一块地盘。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帐内气氛很快热烈起来,有关齐郡大战的具体部署也一一拟就,接下来豪帅们各自返回营帐,各司其职,该于啥于啥,一个个忙碌起来。 孟让和左氏兄弟默契配合李风云,双方均在第一时间派遣信使赶赴大河北岸,敦促王薄和河北豪帅们乘着东莱水师和齐王杨喃都没有进入齐郡战场的有利时机,赶快南下作战,抢占先机。 二月下,大河北岸,渤海郡漓河城外的漓津渡口一线,义军云集,十几万人马陈兵河谷,旌旗飘扬,鼓号喧天,气势如虹。 河北豪帅平原人郝孝德、刘黑闼、杜彦冰、王润,渤海豆子岗豪帅刘霸道、李德逸、孙宣雅、石秕闺,齐鲁豪帅王薄,共九位义军首领齐聚大帐,共议南下之计。 三十多岁、风度翩翩、卓然不群的“知世郎”王薄,宣读了鲁西南义军联盟统帅李风云以及长白山义军首领孟让、左氏兄弟的书信,然后具体解说了当前齐郡局势。 李风云的联盟大军约六万将士,与长白山义军、北海义军约三万将士,正在围攻历城。齐郡郡丞张须陀集结约两万步骑坚守历城,固守待援,战事进行多日,战况非常激烈。 目前能给张须陀以有力支援的有两支官军,分别是东莱水师和齐王杨喃的两万戡乱军队。 据东莱那边传来的最新消息说,东莱水师的总管来护儿和副总管周法尚,年前便去江淮和江南征召鹰扬卫、征募新兵,如今正在返回途中,乐观估计,他们就算回来了,但因为军队要整编,新旧部队要磨合,新兵要训练,再加上距离二次渡海远征的时间越来越近,水师近期赶赴齐郡战场的可能性不大,所以,真正影响到齐郡战局的只有齐王杨喃。 目前齐王杨喃正在鲁郡围剿蒙山,而李风云留在蒙山的军队比较少,很难拖住齐王杨喃,不出意外的话,河北义军渡河南下后,张须陀看到形势危急,必然十万火急向齐王杨喃求援,而齐王亦会以最快速度进入齐郡战场,从义军的背后发动攻击。 李风云和齐鲁豪雄们经过磋商后,向河北豪帅们求援,希望他们能以最快速度渡河南下,加入齐郡战场,三路义军夹击张须陀。当然了,若齐王杨喃在张须陀的求助下,也进入齐郡战场,李风云负责阻击,坚决把齐王杨喃留在鲁郡战场,从而给三路义军击败张须陀赢得足够时间。 刘黑闼当即提出质疑,“某听说白发帅自劫掠通济渠开始,齐王杨喃就对他展开了围追堵截,虽然双方打了个旗鼓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但齐王占据优势是不争之事实。此次白发帅为了从官府手中抢夺齐鲁地区的控制权,不惜倾尽全力攻打齐郡,某感到疑惑的是,他凭什么相信与我等联手就能击杀张须陀?白发帅带着联盟大军刚刚进入齐郡,齐王杨喃就杀进了鲁郡围剿蒙山,要端掉白发帅的老巢,某同样感到疑惑的是,就算白发帅对齐郡这一仗充满了自信,但蒙山失陷了,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对他的军心士气更是一个严重打击,试想齐郡这一仗如果打败了,他怎么办?” 身高体壮的刘黑闼年近三十,很威猛、很彪悍,但实际上他真正被豪帅们所推崇的却是他的智慧。刘黑闼足智多谋,过去混黑道如此,人家贩私盐只能勉强糊口,他却发财了,而且还垄断了瀛冀一带的私盐买卖;现在举旗造反,大部分豪帅都生存艰难,一旦碰到官军围剿,只能狼奔豕突而逃,而刘黑闼却混得风生水起,在平原郡这块不大的地方,与地方官府、贵族官僚和各路豪帅们“和平相处”,活得有滋有味。 刘黑闼的意思很直白,李风云的承诺不可信,一旦他未能阻挡齐王杨喃,齐郡战场上的官军占据了优势,则这一仗就不好打了。 王薄对各方的小心思一目了然,但他无意纠缠这些繁枝细节,他只求渡河南下,只求重返齐鲁,只求击败张须陀,为此他可以委曲求全,可以忍辱负重 王薄不假思索地问道,“汉东公有何高见?” 刘黑闼望向诸豪帅,目露征询之意。郝孝德、刘霸道、孙宣雅等人均点头示意,任由刘黑闼拿主意。 “不能攻城,我们强行攻坚,正好中了张须陀之奸计。”刘黑闼大手一挥,语气不容置疑,“告诉白发帅,还有孟帅诸雄,我们不会进入历城战场,帮助他们一起攻城,那是一个陷阱,我们不会去。” 王薄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很明显,刘黑闼的意见代表了河北豪帅们的想法,河北义军南下不是帮助齐鲁义军击杀张须陀,而是乘机劫掠,中饱私囊,根本不关心齐鲁义军的意愿和齐鲁百姓的死活。 “你不要误解某的意思。”刘黑闼看到王薄“变脸”,当即走到地图前,指着地图上的历城解释道,“你看,现在齐郡战场已陷入僵局,张须陀固守待援,而白发帅和孟帅等人也拿不下历城,这时候敌我双方都在祈盼各自的援军进入齐郡战场,以改变战局。张须陀的援军有两个,东莱水师和齐王杨喃,而白发帅和孟帅等人只有一个援军,那就是我们。” “可以预见,只要我们开始渡河,这个消息会在第一时间送到张须陀手上,传到齐王杨喃的耳中。我们做一个假设,假如齐王杨喃迅速进入齐郡战场,白发帅的联盟大军就会撤离历城,南下阻击。到那时,以孟帅等人之力,还会继续攻打历城?当然不会,必然紧随李风云之后撤离历城战场,寻找战机。” “战机在哪?”刘黑闼的手指向了地图上的济水河,“我们南下,渡过大河,渡过济水,便杀进了齐郡腹地,便可与齐鲁诸雄会合,然后攻城拔寨,肆意劫掠,瞬间恶化齐郡局势。张须陀若再继续坚守历城,只会失去对齐郡的控制,为此,他必须出城,必须寻找我们,与我们决战,他只有击败我们,才能稳定齐郡。” “张须陀出来了,战机就来了。”刘黑闼的手在地图上的济水河、章丘城和长白山之间划了一个圈,“齐郡决战的战场,就在这里。” 郝孝德、刘霸道等河北豪雄心领神会,而王薄也心知肚明,说到底,河北人还是想坐山观虎斗,白白捡便宜。 河北义军一渡河,齐郡战局就变了,但变化的方向与齐鲁人的预料不一样。实力最强的白发帅与齐王杨喃打到一块了,而张须陀则尾随孟让等齐鲁豪雄直杀长白山,河北人则站在济水河边冷眼旁观,只待两个战场上的敌我双方打得两败俱伤了,河北人就出手捡便宜,“大捞一笔”后掉头走人。 王薄仔细权衡后,认为形势不一定就像刘黑闼分析的那样悲观,因为真正控制齐郡战局发展的是白发帅李风云,而不是自以为是的河北人。王薄坚信,既然李风云早在去年底就积极谋划三路义军夹击张须陀之策,就必然做好了完全准备,就算河北人出工不出力,要作壁上观白白捡便宜,李风云也有办法和实力击败张须陀。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李风云在书信中所敦促的,让河北义军马上渡河南下,这才是关键的关键。 “某即刻书告白发帅和孟帅诸雄,请他们一个坚决把齐王杨喃阻挡在泰山以南,一个则乘机后撤长白山,做出与河北大军会合济水之态势,以诱使张须陀出城追杀,给河北大军赢得歼敌之良机。” 王薄毅然表态,既然你河北人一定要我齐鲁人为诱饵,那我就做一次诱饵,我就不信没有你河北人的帮助,我齐鲁人就无法击败张须陀。 = 第三百二十九章张须陀要一吃三 二月底,圣主下旨,因二次东征的需要,赦免以宇文述为首的一大批军方统帅,允许他们重回卫府统率大军,并要求他们在二次东征的战场上将功折罪 此道圣旨说明圣主为了二次东征的胜利,在二次东征即将开始的关键时刻,不得不向军方妥协让步,而这一次的妥协,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严重打击了圣主和中枢的权威。 东征大败,二十万将士阵亡,这个责任必须要人承担。圣主和中枢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既然已经让军方承担了这个责任,那就要坚持到底,不能妥协让步,不能朝令夕改,更不能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然而,形势不由人,二次东征能否打赢,关键不在于圣主和中枢的谋略,而在于军方统帅们是否愿意为之效命,结果就造成了今日的“政治灾难”,而这个“政治灾难”对东都政局的影响已经到了致命的地步。 同一时间,圣主诏令齐王杨喃,勒令他限期剿贼,确保齐鲁局势的稳定,确保东莱水师能够如期渡海。 又诏令河北讨捕大师崔弘升,在其检校左武卫将军的同时,再检校河间太守,执掌河北军政大权,勒令他限期剿贼,命令他兼顾河北之安全,以确保二次东征期间永济渠畅通无阻。现在河北叛乱主要集中在河北南部,但河北北部也有豪雄蠢蠢欲动了,尤其太行山贼寇,于幽燕恒冀晋之间频繁活动,致使这一地区的局势越来越紧张。 齐王杨喃果断结束了围剿蒙山的军事行动,转而集中主力向齐郡挺进。 李风云已经接到王薄的回信,有些意外,虽然他预料到河北人对南下之行非常谨慎,但没想到谨慎归谨慎,河北豪雄们却异常自信,根本没把张须陀放在眼里。不过想想也是,到目前为止,张须陀也就击败了王薄、孟让等为数不多的长白山义军首领,还没有纵横于河南、齐鲁之间所向披靡,所以河北人瞧不起他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这样一来就便宜了李风云,他无需继续攻打历城以诱使河北人南下了,正好齐王杨喃开始向齐郡挺进,于是李风云果断撤军,数万人马一夜间撤得于于净净。 联盟大军一撤,历城城外就剩下长白山义军和北海义军了,这等于告诉城内的张须陀,齐王杨喃杀来了,迫使李风云不得不回头与齐王杨喃展开厮杀。 张须陀并没有出城,因为李风云撤得太于净了,摆明了城外有陷阱,而陷阱无非就是诱使张须陀出城,然后河北贼乘机杀出,三路义军实施夹击,将其歼灭于城外旷野。 至于齐王杨喃,张须陀根本不相信他会剿杀李风云,很简单的事,如果齐王杨喃不惜代价剿杀,李风云能毫发未伤的撤出中原?后来在徐州还能从容自如的打了梁德重一个全军覆没?这两个之间肯定有“龌龊”,一明一暗联手操控局势,李风云乘机发展壮大,而齐王杨喃则乘机扩张实力,各取其利,所以张须陀自始至终都没有向齐王杨喃求援。当然了,齐王被圣主变相放逐,失去皇统继承人的资格,也是张须陀不愿与齐王接触的重要原因之一,担心自己一个不慎被倒霉的齐王连累了。 张须陀秘遣信使,以最快速度赶赴东莱,向水师求援。 此刻,水师总管来护儿还没有回来,但副总管周法尚回来了。来护儿到江淮征召鹰扬卫、征募壮勇,要花费时间,走得又是陆路,所以慢一些,而周法尚到江南是直接征召战船和水手,都是成建制的队伍直接划拨水师,快捷便利,完成任务后沿着海路扬帆疾驶,很快回到了东莱。 张须陀拿出了一个剿贼计策,征询周法尚的意见。 张须陀“胃口”很大,打算一吃三,不但要吃掉李风云的义军联盟,吃掉长白山和北海义军,还要吃掉河北义军。为此,他决定以身涉险,主动跳进义军设下的陷阱,先出城追杀长白山和北海义军,同时把河北义军诱进齐郡战场,毕其功于一役,一战解决所有问题。 然而,若想完成这一计策,有两个先决条件,其一,东莱水师必须悄悄进入齐郡战场,断绝河北义军的退路,然后与张须陀南北夹击,唯有如此官军才有实力全歼长白山、北海和河北三股义军;其次,齐王杨喃必须竭尽全力拖住李风云,不让李风云有任何机会加入齐郡战场,唯有如此官军才能确保决战战场上的兵力优势,另外就是防备齐王杨喃乘虚而入,乘着官军精疲力竭之时,突然下黑手,乘机控制齐鲁。 周法尚请来了崔君肃,两人反复商讨,都觉得张须陀的计策切实可行,若能毕其功于一役,不但有助于稳定齐鲁局势,亦有助于水师渡海远征,但第一个条件容易满足,第二个条件就难了,谁能“指挥”齐王杨喃?谁敢公开与齐王杨喃针锋相对? “樵公,水师若想悄然出击,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大河水道,就必须瞒过建昌公?”崔君肃直言不讳地说道。 李子雄是关陇本土贵族,是齐王杨喃的支持者,而杨喃利用居外戡乱之机会,已经把自己的势力扩张到河南、徐州,接下来必然是齐鲁,虽然到目前为止尚没有证据证明齐王杨喃与白发贼李风云有“勾结”,但双方之间的“默契”却有目共睹,而这种“默契”显然会危及到齐郡战局,所以有关齐郡大战的机密,无论如何不能让李子雄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计将何出?”周法尚问道。 “让他由陆路支援张须陀。”崔君肃说道,“只有这个借口最为恰当。” 周法尚微微颔首,“两千人马如何?” 崔君肃断然摇手,“建昌公乃百战之将,给他两千人马,足以⊥他颠覆整个齐郡战局。”接着崔君肃伸出了两个指头,“给他两个团,足矣。” 两个团?四百人?周法尚苦笑,你这不是公然打李子雄的脸,侮辱李子雄吗?你还不如直接告诉他,水师是我的地盘,你给我滚出去再说以李子雄那等人老成精的人物,一眼便会看穿其中的玄机,当即就能估猜出水师要以主力支援张须陀。 “你这不是欺瞒建昌公,而是公开告诉他,我们要去支援张须陀了。” 崔君肃冷笑,质问道,“樵公不会以为,建昌公老糊涂了,你给他两千人马,他就估猜不到我们的真实意图?” 周法尚一想也是,李子雄是何等人物?这等拙劣伎俩瞒得了他?搞得不好就是自取其辱,灰头灰脸里外不是人。由此看来,崔君肃是打算借此机会撕破脸,公开把李子雄赶出水师。只是这样一来,得罪齐王杨喃无所谓,就怕在圣主面前不好交代。 崔君肃看出了周法尚的犹豫,当即语含双关地说道,“樵公应该知道,圣主是在何种情形下重新起用建昌公。” 周法尚点点头,心领神会。李子雄是朝堂上德高望重的保守派,重新起用如此显赫的保守权贵,绝非圣主所愿,而是被逼无奈,是政治妥协,也就是说,圣主只要找到机会,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打掉这个顽固的保守派。 周法尚明白崔君肃的意图了,把李子雄赶出水师,肯定是圣主乐见其成之事,而李子雄出了水师之后,必然去投奔齐王杨喃,一旦他帮助齐王杨喃控制了齐鲁,也就再一次得罪了圣主,李子雄想不死都难,反之,若他未能帮助齐王杨喃控制齐鲁,但他帮助齐王杨喃的行为还是不能被圣主所原谅,李子雄还是要倒霉。 但是,正如崔君肃所说,李子雄乃百战之将,文武于略非常出众,也是中土数得上的名将之一,这样的人到了齐郡战场上,翻云覆雨易如反掌,一个不慎给他翻了盘,那岂不全盘皆输? “张须陀心思太大,一口吃掉三股反贼,也不怕撑着?”周法尚出言试探,看看崔君肃有何想法,是不是连带着把齐王杨喃都一锅端了。 “张须陀狂妄自大,以他的实力,吃掉两股反贼都需要水师的支援,更不要说一吃三了。”崔君肃嗤之以鼻,“告诉他,李子雄去了齐郡战场后,不要指望一吃三了,把全部精力放在一吃二上吧。” 周法尚微微皱眉,“若他大意轻敌,对我们的警告不以为然,不要说一吃二了,恐怕连他自己都保不住。” “齐王现在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对此张须陀应该很清楚,不会心存非分之念。”崔君肃说道,“我们出言警告,他只要稍稍用心一些,便能估猜到我们的真实用意。” 周法尚抚须而笑,深以为然。何谓真实用意?不过是利用这个机会,坐实齐王杨喃和白发贼相互勾结之秘密,如此一来圣主便可收回齐王兵权,把齐王召回东都,就此绝了某些人的念想,一定程度上也能帮助圣主稳定一下东都政局。 = 第三百三十章张须陀的愤懑 三月初,齐王杨喃率军进入齐郡,进逼中川水。 李风云陈兵于长清、沙沟和山茌一线,数万大军以中川水为轴,构建了一条弧形半月状防线。 双方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气氛十分紧张,而在紧张气氛笼罩之下的双方将士却非常放松。两军将士早在去年夏天就开始打“默契”战了,打得很热闹,齐王的军队更是从河南追到徐州,又从徐州追到齐鲁,仗打了一场又一场,人也死了一些,却始终未能击败叛军,渐渐的大家都从中发现了玄机,于是双方越打越有“默契”,每次都会打得“惊天动地”但决不会伤筋动骨,以致于后来打完之后战场上一片狼藉却找不到半截残肢断臂,可见双方已经默契到了一定境界。 面对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官军,联盟将士泰然自若信心十足,唯有刚刚加入联盟的裴长子和石子河惊惧不安,偏偏李风云就“盯”上了他们,不但把重新组建的裴长子的第十二军和石长河的第十军放在了整条防线的左翼,还亲自指挥他们与官军作战。 交战之初,这两支严重缺乏战斗力的军队差点崩溃,但官军打得很有节制,一看对手不行了,马上后退,给对手充分的休整时间,然后再上来打,就像攻防演练,点到即止,看上去打得很激烈,鼓号震天,箭矢如雨,杀声如雷,实际上于打雷不下雨,不要说刀刀见肉了,人都难得死几个。 然而,这毕竟是真刀实枪的打仗,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忧,久经战阵的老军可以轻松对付,一群新兵就不行了,必须打足十二分精神,强迫自己尽快融入战场,适应血腥而残酷的厮杀,唯有如此才能活下去,结果可想而知,这两支刚刚重建的队伍,其成长速度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很快,鲁郡太守李珉,鹰击郎将牛进达也带着三千多地方武装进齐郡,加入到了“热火朝天”的齐郡战场。 齐王杨喃一方面遣使赶赴历城,敦促张须陀主动出击,与自己前后夹击白发贼,一方面急奏东都,详述齐鲁贼势太过猖獗之原因,因为河北贼大量南下,导致齐郡形势骤然恶化,已经危及到了东莱水师二次渡海远征,齐王为此恳请圣主,急调济阴太守韦保峦、彭城留守董纯火速支援,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剿杀叛贼,稳定齐郡,以确保二次东征的顺利进行。 三月上,李风云在中川水一线与齐王杨喃激烈交战的消息,迅速传到了大河北岸的漓城,王薄与郝孝德等河北豪雄毫不犹豫,当即下令渡河南下,直杀齐郡。 河北义军渡河南下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历城,此刻张须陀已经接到水师副总管周法尚的密信,确定周法尚已经同意了自己的请求,水师主力即将沿着大河水道进入齐郡战场,断绝河北贼的退路,遂决定主动出击。 张须陀命令贾务本率两千人马留守历城,密切监控中川水战场,以防不测,自己亲率两万马步军出城攻击。 临行前,贾务本提醒张须陀,齐王杨喃已数次来书,相约夹击白发贼,虽然张须陀不相信齐王杨喃,更无意与其共击白发贼,但于情于理都要给个回信,毕竟齐王是圣主嫡子,是当朝最为尊贵的亲王,置之不理不但失了礼数,还拱手送给齐王一个出手打击的理由。 “齐王谋齐鲁之心,路人皆知。”张须陀冷笑,反问道,“若某对其卑躬屈膝,是否让他回心转意,不再谋夺齐郡?” 贾务本哑然无语,忧心忡忡,不详之念笼罩心头。 张须陀性格倔犟,宁折不屈,刚正不阿,容易得罪人,正因为如此,当他的靠山老越国公杨素死后,他很快就被赶出了卫府,调任地方行政长官。本以为小越国公能够重振“雄风”,帮助他重返卫府,但可惜虎父犬子,杨玄感功勋不足成为其政治上的“短板”,仅靠祖辈荫泽即便官拜宰执也难以服众,更不要说在军方赢得一席之地了。小越国公缺少军方的话语权,当然无法庇护那些老越国公的忠实部下,诸如像张须陀这样的中高级军官,也只能暂时待在地方上继续隐忍了。 张须陀心中的憋屈可想而知。他是弘农人,弘农的贵族都是杨氏的附庸,所以他自从军开始就追随老越国公征伐天下,这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当他终究因政治派系之间的倾扎而离开了军队,离开了他浴血厮杀的战场,离开了战绩和功勋,离开了他的理想,尤其西征、东征,如此重大的战争,他一个老军竟然成了看客,这让他更是倍感痛苦和愤懑,亦让他无比的痛恨政治和政客。 幸运的是,齐鲁叛贼蜂起,他得以“重操旧业”,也看到了重返卫府和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的希望,然而,让他饱受挫折的政治和政客就像阴魂不散的幽灵,争先恐后一般降临到了齐鲁大地,刮起了阵阵阴风,大有把他席卷而去之势,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张须陀身份地位权势实力都有限,面对一大群军政大佬,他稍有不慎就会被吞噬一净,连还手之力都没有,所以他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场剿贼之战上,只要他打赢了,击败了叛贼,稳定了齐郡,确保了水师渡海远征,他就必然能赢得圣主的褒赏。 现在张须陀对小越国公已经不抱太大期望了,试想小越国公位列中枢数年了,不但未能把手伸进军方庇护老越国公的老部下,反而在东征如此重大战争中都只能留守东都作壁上观,可见他在权力顶层中的处境远非看上去的那般光鲜。 张须陀指望不上小越国公,做为河洛工贵族集团的一员,他又不能改换门庭,所以只能自力更生了。而经过这些年的挫折,张须陀也得出一个结论,当今朝堂是改革派的天下,圣主是改革派的领袖,只要跟着改革派的思路走,中规中矩地做好改革派下达的任务,自己或许便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基于这一结论,以及当前东都政局和齐鲁局势的现状,张须陀做出决断,就算彻底得罪了齐王杨喃,也决不冒险得罪圣主和改革派。得罪齐王杨喃大不了被关陇本土贵族打压,但得罪了圣主和改革派,不要说仕途了,恐怕连性命都危险。所以张须陀对于贾务本的告诫根本不放在心上,虽然明知自己在对待齐王杨喃这件事上做得过“火”了,必然会给自己和齐郡埋下难以预料的祸患,但前车之鉴太多了,血淋淋的教训丨怵目惊心,张须陀自知能力有限,一个不小心掉进皇统之争的咆哮漩涡必定是尸骨无存,还连累无数。 “明公,从当前战局来说,若能与齐王大军配合,前后夹击白发贼,必能把白发贼赶出齐郡战场,如此一来,齐郡战场上的形势,就非常有利于我们与水师联合围剿河北及齐鲁两股反贼。” 秦琼说话了,这个想法憋在他心里很久了。 秦琼对齐郡战局的看法与张须陀一致,但最后张须陀拿出的决策却与之前对战局的分析和推演距离甚远,甚至可以说是背道而驰,这导致两万将士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承担了极大风险,这与张须陀一贯的作战风格明显相悖。 水师副总管周法尚在书信中明确警告张须陀,不要盲目自信,不要妄想一吃三,能够与水师配合,吃掉两股反贼就已经很不错了。以周法尚的军事经验,在齐郡战场上的官军实力占据明显优势的情况下,为何还如此谨慎?实际上大家都心知肚明,只不过谁也不愿宣之于口。 周法尚的谨慎一方面是出于齐王杨喃有谋夺齐鲁控制权的野心,另一方面则因为水师长史崔君肃出自清河崔氏豪门,有维护山东尤其是河北利益的强烈诉求,所以当张须陀这个关陇人和周法尚这个江左人,联手剿杀河北和齐鲁反贼军的时候,谁敢保证崔君肃不会在关键时刻下黑手? 那么如何确保“一吃二”计策顺利实施?首先必须击败白发贼,把这股实力最强的叛军赶出齐郡战场,从而给张须陀和周法尚联手剿贼赢得充足时间。现在齐王杨喃就在泰山脚下,就在中川水边,就在沙沟和山茌一线与白发贼激战,只要张须陀权接受齐王杨喃的邀约,两军前后夹击白发贼,必能一战而胜,暂时解决掉白发贼这个最大的威胁。 然而,如此一个必胜之策,张须陀竟视而不见,置之不理,为什么?这其中所蕴含的战机他看不到?如果他不抓住这个战机,其中所蕴含的危险就会无限放大,白发贼极有可能在关键时刻冒险分兵,一部继续阻击齐王杨喃,一部则从张须陀的背后展开攻击,如此就形成了河北反贼牵制周法尚,而白发贼则乘机与齐鲁反贼夹击张须陀之不利局面。白发贼和齐鲁反贼攻坚不行,不代表他们野战就不行,而失去了坚固城池刚刚扩军的齐军,是否有能力抵挡两股反贼的夹击?如此清晰可见的巨大风险,张须陀难道看不到? 张须陀看了秦琼一眼,神情复杂,良久,他终于说了一句,“建昌公正驰援而来,依樵公之意,当由建昌公承担与齐王前后夹击白发贼之重任。” = 第三百三十一章避之不及 李子雄曾在十二卫府中历任右武卫大将军、右候卫大将军,还曾官拜民部尚书,位列中枢核心层,是中土军政两界显赫人物,虽不能说天下知名,但最起码在地方郡府、鹰扬府军政官员中还是赫赫有名,所以他突然被“打倒”,被圣主一撸到底,除名为民,只要稍稍有些头脑的官员,都知道他被卷进了皇统之争。 去年东征大败后,东都爆发了新一轮的政治风暴,虽然矛头直指军方,直指十二卫府统帅,但圣主和中枢借机进一步集中军权的用意还是不言自明,然而圣主和改革派在军事政治上的双重失败,使得他们的这一政治意图若想实现,必须付出巨大代价,必须向朝堂上的保守派妥协,结果保守派的大佬李子雄应声而出,东山再起。 在过去的短短数年内,李子雄连倒两次,又两次复出,就像打不死的小强,政治生命力极其顽强。李子雄第一次复出直接进十二卫府,此次复出还是进卫府,还是在军方,但他没有留在东都,而是到了齐鲁。 这一安排曾在东都引起了热议,不过很显然,考虑到二次东征圣主和中枢重臣们都将远赴辽东,如果把李子雄这等在军政两界享有崇高声望的政治大佬留在东都,必定祸患无穷,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把他赶出东都,结果圣主不得不再次妥协。 齐王和李子雄利益相连,如今两人均被赶出东都,虽然这非常有利于齐王进一步扩张自身之实力,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是个陷阱,两个人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圣主一锅端了,所以现在两个人都成了政治瘟神,谁挨上谁倒霉,人人避之不及。 张须陀也一样,也要避开,虽然当初在卫府的时候,李子雄也是张须陀的上官,且李子雄与老越国公杨素,既是政治盟友又有袍泽之谊,交情很好,某种意义上杨素、李子雄和张须陀在军方都同属一个大阵营,一个大山头,但时过境迁,老越国公已经死了,小越国公又未能继承父亲在军方的庞大遗产,而李子雄先是被调出卫府,接着又连续被打倒,当初那个“雄霸”卫府的大阵营、大山头早已支离破碎,很多人都深陷困境挣扎求生,张须陀就是其中一个,而从张须陀的立场来说,不论从眼前利益还是从未来前景考虑,他都不愿意与李子雄再扯上任何关系。 这些深层次的东西张须陀不可能说出来,而他不说,他的部下就不能理解他的决策,就会质疑他的决策。 秦琼听到张须陀说,由李子雄与齐王联手夹击白发贼,他的神情马上就变得难看了,因为周法尚在书信中说得明明白白,李子雄仅仅带了两个团四百将士,再加上他的几十名亲卫,从陆路支援而来,这么点人马能够向白发贼发动攻击?就算李子雄有通天彻地之才,也不可能击败白发贼,而更严重的是,如果李子雄一怒之下,存心报复,与齐王联手操控齐郡战局,任由白发贼在张须陀的背后大开杀戒,则后果不堪设想。 秦琼不由分说就要质疑,就要劝阻,但不待他开口,张须陀就大步流星而去,根本不给秦琼说话的机会。秦琼按捺不住就想追上去,但被杨潜一把拽住,“秦兵司,有些事,远比你看到的复杂。明公不是不为,而是不能为,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我们这些部属,还有两万多将士,还有齐郡千千万万平民百姓,为了大局他不能不有所求取舍。” 秦琼冷笑,没有军队拿什么保护平民百姓?如果张须陀当真是为了大局,首先就要保证军队的安全,而若想保证军队的安全,首先就要铲除危及到军队安全的隐患,而当前危及到军队安全的最大隐患就是白发贼。现在齐王杨喃已经在中川水战场创造了一个最好的歼灭白发贼的机会,张须陀却视而不见,这还叫顾全大局?这叫自私自利,张须陀为一己之私,已经抛弃了自己的原则和底线,根本无视两万将士的性命,无视齐郡千千万万平民百姓的生死。 看到秦琼那双愤怒的眼睛,杨潜不得不透露一些机密,“你以为齐王是在为齐郡而战?” 秦琼略感诧异,没有听明白。齐王奉旨戡乱,四处剿贼,难道还有假? 杨潜继续说道,“如果齐王的目的是控制整个齐鲁,是把自己的势力扩张到齐鲁,他剿贼是假,养寇自重是真,那么你对当下战局有何推演?” 秦琼吃惊了,这句话对他产生了严重的冲击,颠覆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齐王是圣主的嫡子,是未来的皇帝,将来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有什么必要控制齐鲁?有什么必要扩张势力?有什么必要养寇自重? “你是不是很吃惊?”杨潜笑道,“是不是以为某在胡言乱语?那某问你一件事,元德太子薨亡很多年了,齐王是唯一的储君人选,但为何圣主迟迟不予册封,迟迟不让齐王入主东宫?” 秦琼若有所思,虽然他距离东都非常遥远,对东都政局更是知之甚少,即便有所耳闻也是来自道听途说,但他毕竟出自官宦之家,又饱读经史,再加上从军多年的阅历,或多或少还是从杨潜的话里听出了很多东西。 秦琼知道杨潜来自东都,即便不是出自豪门世家,贵族等级也不会太低,否则张须陀不会待之以礼,所以他对杨潜的这番话还是相信的,由此可知当下齐郡局势的确远比表面上看到的复杂,而这种复杂性亦不是自己这种人能够通透了解并恰当处置,因此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坚决遵从张须陀的命令。 秦琼的脸色缓和下来,冲着杨潜躬身致谢。他为人刚直,但并不代表他就不善变通。杨潜还了一礼,两人遂并肩而行,举步追赶张须陀。 “如你所言,中川水岂不是一个陷阱?”秦琼依照杨潜所透露的讯息重新做了一次推演,结果让他颇感不安。 “事实的确如此。”杨潜一边走一边摇头道,“若齐王不可信,那中川水必然是一个陷阱。白发贼实力强悍,攻坚不行,只能把我们诱出城外,如果夹击之刻,齐王按兵不动,任由我们和白发贼厮杀,然后齐鲁反贼包抄过来,断绝我们的回城之路,则一番苦战之后,就算我们成功突围了,损失也会非常惨重,甚至有可能就此丧失剿贼之力。” 秦琼点点头,心如重铅。若杨潜所言属实,张须陀的决策所蕴含的风险就更大,一旦齐王在中川水按兵不动,任由白发贼调遣重兵在张须陀的背后发动致命一击,则此仗必败,不要说一吃二了,恐怕张须陀在三路反贼的夹击之下,一败涂地,全军覆没。 谁能阻挡白发贼?秦琼暗自摇头,只能祈祷上苍的眷顾,保佑齐军将士。 推演终归是推演,真正的战场瞬息万变,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出现意外,秦琼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奇迹。 张须陀出城攻击,孟让、左氏兄弟、郭方预等豪帅迅速后撤。张须陀挥师追杀,义军则向长白山急速撤离。两支大军一前一后,迅速远去,距离历城越来越远。 李子雄距离历城越来越近,但令其失望的是,他始终没有看到张须陀,直到贾务本出迎,他才知道张须陀对自己的态度已完全改变,是避之唯恐不及,不但自己避而不见,还把军队全部带走了,坚决不与自己发生任何交集,坚决与自己划清界限。 李子雄稍加考虑后,拒绝了贾务本的邀请,带着军队直接赶赴中川水战场 韦福嗣出迎,两位在齐王“失德”一案中因受累而罢黜的官职最高的军政长官终于见面了。韦福嗣当时是内史舍人,圣主近臣,中枢核心;李子雄当时是右候卫大将军,十二卫府最高统帅之一。韦福嗣惨遭罢黜,主要是当时韦氏被政敌逼得太厉害了,不得以“壮士断腕”,而李子雄之所以二次倒台,主要原因是他的政治立场太保守,军方保守势力越大,越不利于圣主发动东征,所以东征之前必须打倒他,一则打压军方的保守势力,二则杀鸡儆猴,但不管怎么说,明面上李子雄还是受累于齐王,归于齐王一党。 两人同病相怜,同为沦落,如今又同时来到齐王身边,命运可谓奇妙,而情绪之复杂更难以表述。 见到齐王时,李子雄发现齐王的情绪更差,仔细一问,方知东都传来最新消息,三月初四,圣主离开东都赶赴辽东,临行前下旨,由越王杨侗留守东都,民部尚书樊子盖兼领东都留守,辅佐越王杨侗。 东都是京师,是都城,是中土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是中土权力的象征,圣主东征期间,由谁留守,其政治意义可想而知,而由这一任命所传递出来的政治讯息,更是影响深远。 从齐王杨喃的立场来解读这一政治讯息,便是他被彻底剥夺了皇统继承的资格,他在政治上被永久放逐,他的未来一片黑暗,彻彻底底的黑暗。 = 第三百三十二章齐王还有希望 正月二十四,圣主下旨,代王杨侑留守西京,刑部尚书卫文升兼领西京留守,辅佐代王。 三月初四,圣主下旨,越王杨侗留守东都,民部尚书樊子盖兼领东都留守,辅佐越王。 赵王杨杲和燕王杨侦均随圣主北上辽东,参加二次东征。 圣主唯一嫡子,依照立嫡、立长原则,本为唯一合法的皇统继承人的齐王杨喃,既没有奉旨留守都城,也没有远征高句丽,而是在齐鲁剿贼。剿贼应该是地方军政官员的事,现在落在了齐王头上,这显然与齐王在中土崇高的政治地位和他应该承担的政治使命完全不符,由此产生的政治影响不言而喻,齐王沦落了,在政治上饱受耻辱,而更深一层的寓意便是齐王被政治放逐了,齐王被圣主无情地剥夺了皇统继承人的资格,齐王的政治地位一落千丈。 从已知历史来看,像齐王这样走到悬崖边上的皇子,除非发生奇迹,否则已没有未来。现在乌云笼罩了齐王的命运,接下来不论是圣主还是拥有皇统继承资格的亲王,还是朝堂上的政治对手,都将痛下杀手,以最快速度铲除这个潜在的巨大隐患,可以预见,齐王即便不死,也将幽禁终生,如行尸走肉,相比而言还不如死了好。 圣主于三月初四日,彻底摧毁了齐王仅存的一丝希望,摧毁了齐王本该辉煌的命运,将其打落尘埃、打下地狱,由此可知齐王的情绪有多么恶劣,愤怒、沮丧、痛苦和绝望等等无尽的负面情绪汇成了一股汹涌波澜,完全淹没了他,让他窒息,让他失去了理智。 恰在这时,李子雄来了,大家同为政治上的沦落人,同样要面对直接关系到自身存亡的政治危机,此刻可谓是真正的利益一致,真正的政治盟友,而为了撕裂头顶上的阴霾,改变自己黑暗的命运,逆转乾坤,三个人不得不敞开心扉,坦诚相待,与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对手们殊死一搏。 李子雄在军政两界德高望重,权术、谋略都很出众,这样一位实力派大佬,在齐王最为惊恐最为无助最为受伤之刻,义无反顾来到他的身边倾力相助,总算给了他一些慰籍,虽然依旧看不到希望,但韦福嗣始终不离不弃,李子雄又舍身赴死而来,好歹还有两位忠心耿耿的臣子愿意与他同甘共苦,生死与共,此生足矣。 齐王慢慢平静下来,理智渐渐恢复,恶劣的情绪也一点点好转。 现在回头看看,齐王不禁为自己当初大胆的逃出东都而欢呼,如果当初自己犹豫了,害怕了,对圣主心存侥幸,没有逃离东都,此刻的结果可想而知,必然已被圣主幽禁,自己在绝望的同时还完全失去了自由,连一丝一毫逆转命运的机会都没有。 李子雄感谢齐王的帮助,若没有齐王居外发展,借助剿贼的机会急速扩张势力,对东都形成威胁,迫使圣主和中枢不得不做出妥协,自己绝无复出之可能。 齐王摇摇手,示意李子雄毋须客套,“形势对我们来说非常危急,二次东征胜利后,圣主回京,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我们。”齐王看了李子雄一眼,郑重问道,“建昌公可有对策?孤危在旦夕,而留给孤逆转乾坤的时间非常短暂,爱卿若有良策,尽管奏来。” 李子雄指指案几上凌乱散放的来自东都的密报,“二月底,圣主下旨,赦免了宇文述等一大批卫府统帅,允许他们重上东征战场,戴罪立功。三月初三,圣主下旨,征发关中十万男丁修筑大兴城。这两道圣旨之间有何密切关系,大王应该很清楚。” 大兴城就是新长安城。先帝开国之初,因为旧长安城破败狭小,且水污染严重,于是在旧长安城的东南方向重筑新城,但开国之初百废俱兴,先帝本着节约之精神,仅在新城修建了中央府署所在的皇城和禁中所在的宫城,历时九个月而成。至于外郭,虽然做了详细规划,但因为投资太大,并没有建设,更没有修筑城墙,当时的意见是暂用旧长安城为外郭,等到国富民强、国力昌盛了,再修筑外郭。 然而,民间财富庞大,贵族官僚和富豪们,还有佛道两教,率先在新城规划之地修建府邸庙宇,营造店铺肆市,久而久之,外郭里坊渐渐形成了规模,已经具备了最后完善的条件,但几十里长的城墙耗费太大,先帝迟迟没有决策 先帝驾崩后,今上从构筑中土大一统的格局出发,决意迁都洛阳,这严重损害了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根本利益,结果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阻力,但今上和改革派最终还是赢得了以老越国公杨素为首的河洛贵族集团的支持,再加上山东人和江左人的支持,今上遂在旧洛阳城的基础上修建了新城,这就是东都。 既然东都是中土的权力中心,西京的地位就下降了,大兴城的外郭建设也就无限期搁置,但关陇本土贵族集团自始至终都在抵制圣主的迁都之议,即便圣主强制迁都,强制关陇的豪门世家统统搬迁到东都,也未能阻止关陇本土贵族集团要把中土的权力中心重新搬回西京的决心。 这一次机会终于来了。第一次东征大败,不但让圣主和改革派军事上遭受重挫,在政治上也全面溃败,而圣主和改革派为了逆转劣势,决心发动第二次东征,这就迫使他们不得不向朝堂上的保守势力妥协让步,以此来换取保守势力对二次东征的支持。三月初三,圣主下旨,征发关中十万男丁修筑大兴城,其政治意义非同凡响。从表面上看,这仅仅是完善大兴城的建设,完成先帝的遗愿,但此时此刻,东征至上,全部国力都要用在东征上,圣主却调拨巨额的人力物力财力修筑大兴城的外郭,目的何在?难道修筑大兴城的外郭有助于东征的胜利?显然不是,所以这一事件的政治解读只有一个,圣主和改革派在西京的政治地位上做出了让步,关陇本土贵族集团数年矢志不渝的坚持终于有了成效,不出意外的话,西京毫无悬念的战胜了东都,重新成为了中土的权力中 但是,迁都是国之大事,关系到国祚兴衰,任何一个君主和朝廷都不可能在数年内连续迁都,那对皇帝和朝廷的权威打击太大了,所以这一妥协只能停留在口头上,停留在权力顶层的内部,停留在某些具有象征意义的政治事件上,比如盛大的国祭,一般情况下都在京师举行,如果圣主把新年国祭的地点放在西京,放在大兴城,那基本上就等同于承认了西京才是真正的国之都,是中土皇权的象征地,而东都则降格为国事处理中心,换一种说法就是代表皇权的宫城位于大兴城,而代表相权的皇城,则位于东都。 由此引申,留守西京的代王杨侑,距离储君的位置最近,而留守东都的越王杨侗,相比较而言距离储君的位置就远了。 再深入引申一下,若二次东征胜利了,圣主和改革派逆转了军事上和政治上的劣势,那么可以预见,一旦国内外局势稳定下来,圣主和中枢的精力重新放到推进大一统改革上,朝堂上的改革派和保守派由互相妥协让步再次发展到针锋相对甚至大打出手,这一特殊时期的政治妥协产物必定化作乌有。 所以,李子雄就此做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二次东征必定失败。” 齐王杨喃听懂了,沮丧绝望的情绪顿时有所改善。 二次东征失败,圣主和改革派再遭重创,而这一次重创真正具有致命性。中土国力是有限的,不可能支持圣主年复一年的发动东征,所以二次东征如果失败了,第三次东征基本上就是自杀,相信圣主和改革派们还不至于疯狂到自杀的地步。 二次东征失败,朝堂上的保守势力就能完全战胜改革派,改革派势必要遭到一次大清洗,大一统改革将陷入停滞和倒退,但这对齐王杨喃来说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西京保住了它的国之都的政治地位,关陇本土贵族集团依旧牢牢掌控着国之命运,而在这一利好大背景下,齐王杨喃毫无意外会得到他们的鼎力支持,在皇统之争中赢得最后的胜利。 希望是存在的,关键是现在的坚持,而现在的坚持需要正确的策略。 齐王杨喃已经有了正确的策略,只是在没有见到李子雄之前,没有听到李子雄对当前东都政局的精辟分析之前,他一直在怀疑这个策略的正确性,因为这个策略来源于李风云。 李风云早在去年就预言有二次东征,并且二次东征功亏一篑,今年他依旧坚持这一预测,并且依据这一预测积极实施发展壮大之计。现在李子雄也有同样的预测,并且有依据这一预测逆转乾坤的意图,那么,李子雄的具体依据是什么? 齐王杨喃突然有了一种不详预感,当即转目望向韦福嗣,巧合的是,韦福嗣也恰好望向他,眼内充满忧郁之色。果然,两人心有灵犀,想法一致。 李风云曾预言二次东征功亏一篑的原因是东都爆发了兵变,假如这一预言成真,那么谁会发动兵变?难道是李子雄?以李子雄顽固而坚定的保守理念,以他对激进大一统改革思路的反对,以及他对改革派的仇视,他的确有发动兵变的动机,而以他在军政两界的巨大声望和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人脉资源,只要给他一支军队,他的确有攻陷东都的可能。 只是,李子雄发动兵变,必然要高举齐王杨喃的大旗,而李风云预言,兵变会迅速失败,这让齐王杨喃心生寒意,忍不住脱口而出,“谁要兵变?” = 第三百三十三章李子雄的雄心 李子雄吃惊地望着齐王,眼里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慌乱,他怎么知道有兵变?秘密泄露了?这怎么可能? 李子雄是兵变的策划者之一,但何时发动兵变,如何兵变,兵变最终以何种方式结束并达到目的,都没有确定。 政局在不断的变化,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甚至就连他本人都突然“复出”了,而且离开东都到了东莱水师,所以到目前为止,虽然二次东征是个绝佳的发动兵变的机会,但因为兵变的几个策划者“各奔东西”,至今未能聚在一起拿出一个具体方案,因此兵变还停留在筹划阶段,距离实施遥不可及。 不过,李子雄雄心勃勃,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所以他乘着齐王杨喃进入齐郡戡乱,周法尚让其支援张须陀之便,与齐王相见,打算试探一下齐王,看看有没有可能说服齐王发动兵变。 在兵变的策划中,说服齐王发动兵变是方案之一,成功希望非常大,这不仅仅因为齐王是本朝唯一合法的皇统继承人,他的背后有庞大的关陇本土贵族集团,而且齐王的政治理念很保守,符合保守势力利用皇统更换来推翻改革的条件,另外正好圣主和改革派一直图谋废黜齐王,拿掉他的皇统继承人资格,这让齐王深陷绝境,让他有了逆转命运的愿望和动力。 可以预见,一旦齐王发动兵变,率先响应齐王的就是这群秘密谋划兵变的权贵们,而这些人不是手握大权就是手握重兵,再加上变相“绑架”了一直支持齐王的关陇本土贵族集团,各大势力联合到一起,足以控制东都和西京,而齐王有了关陇和中原,有了关陇本土贵族集团和河洛贵族集团的鼎力支持,足以与圣主、山东人和江左人分庭抗礼,足以打一场旷日持久的内战,足以赢得这场内战的最后胜利。 然而,这个策划的关键就是齐王,若齐王拒绝以暴力手段夺取皇统,不愿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不愿挑起内战祸害中土,那么这个看上去完美无缺的策划就毫无意义。 在第一次东征大败,圣主不惜代价要发动第二东征的时候,李子雄曾与杨玄感、李密具体商讨了这个策划,因为齐王杨喃不但成功“逃”出了东都,还利用居外戡乱之机掌握了军队,这使得以齐王杨喃为“大旗”发动兵变的可能性和成功率大大增加,但齐王自小在“温室”里长大,上面又有个哥哥给他遮风挡雨,让他一度远离尔虞我诈、血腥残酷的政治角斗场,所以齐王性格温和甚至有些懦弱,而这种性格的人基本上优柔寡断,做事瞻前顾后,经不起大风大浪,另外齐王背后的关陇本土贵族集团考虑到现实的政治利益,不愿与圣主和改革派继续正面厮杀,已逐渐把政治资源向代王杨侑倾斜,对齐王的支持力度越来越小,这也是个重要的不利因素。 综合考虑之后,杨玄感和李密均认为风险太大,尤其齐王杨喃和关陇本土豪门世家强强联合的政治集团过于庞大,实力太强,即使有了兵变,控制权也会易主,最终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不但白费劲,甚至有被清算之危,所以这一策划就此搁置。 然而,等到李子雄到了东莱水师之后,东都的皇统之争发生了新变化,东都政局逐渐对保守势力尤其是关陇本土贵族集团越来越有利,而齐王杨喃被排挤出新的皇统之争,失去皇统继承人的资格后,他也被关陇本土贵族集团毫不犹豫的抛弃了,齐王杨喃由此陷入绝境,这让李子雄看到了说服齐王发动兵变的希望。 但是,这一刻,看到齐王杨喃恐惧的眼神,看到韦福嗣心惊胆战的表情,他心里的那点希望顿时烟消云散。 “兵变?”李子雄佯作吃惊,反问道,“大王听到了什么风声?” 齐王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一时心慌意乱,来不及做出反应,而韦福嗣“眼明手快”,当即反问道,“建昌公可曾听到什么风声?” 李子雄点点头,“人言可畏,众口铄金。某在东都时,就曾听到一些不利于大王的污蔑之辞,估计圣主也有耳闻,所以大王的处境才越来越险恶。” 齐王脸色阴沉,沉默不语。韦福嗣也不说话。李子雄想了一下,决意试探一下,“大王居外戡乱,手握重兵,给了居心叵测者以口实。实际上不论在东都,还是在水师,某都听到一些荒诞的臆测之言,甚至有人恶意造谣,说大王要重蹈叛逆杨谅之覆辙,以武力夺取皇统。” 齐王听到这话一腔怒火顿时喷涌而出,旋即又醒悟过来,这是李子雄的试探,但李子雄为何要试探自己?这里明显就有问题。齐王疑心更重,同时也有心惊胆战之感。如果李子雄当真纠集一帮人发动兵变,而圣主发现他在兵变前与自己见了面,那后果可想而知,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圣主为防患于未然,必定把自己拿下。 齐王越想越害怕,稍稍权衡了一下利弊后,决定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将来给李子雄害死,倒不如现在把李子雄“拿下”,不给他害死自己的机会。 “孤无意争夺皇统,更不愿父子相残。”齐王冷笑道,“但正如你之前所说,东都有人为了一己之私利,要摧毁二次东征给圣主以致命一击。据某得到的消息,东都确实有人阴谋发动兵变,而且就在今年夏天,就在远征军杀到平壤城下之刻。” 李子雄愈发吃惊。齐王说得到底是真还是假?据自己与杨玄感等人的往来密件来看,到目前为止,几个打算以兵变推翻圣主,中止改革的人,都没有马上发动兵变的计划。难道还有其他人也在策划这件事? “消息确切?”李子雄急切问道。 齐王转目望向韦福嗣,指望韦福嗣的默契配合。韦福嗣明白齐王的意思,也知道齐王的目的所在,犹豫片刻后,他断然做出决定,既然大家的命运都被捆在一起,那就毋须遮遮掩掩,于脆摊开了说吧。 “消息来自白发贼。”韦福嗣坦诚说道。 白发贼?李子雄疑惑了。以他丰富的政治和军事经验,当然估猜到齐王与白发贼之间早有“默契”,只是无凭无据,就算有所猜疑又如何?现在齐王和韦福嗣坦诚以待,如实相告,直接把白发贼推到了他面前,等于告诉他大家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都坐在一条倾覆在即的船上,唯有齐心协力才能共度难关。 “你若想知道详情,某就邀他与你见个面。” 这是韦福嗣所能想到的,逼着李风云和李子雄说出真相的唯一办法。 李子雄人老成精,没有证据他不会承认,这就给合作埋下了可怕的隐患,在彼此没有信任互相猜忌提防的情况下,哪有什么真正的合作?李风云到目前为止就说了“东都兵变”四个字,没有透露其他任何讯息,这给齐王的应变带来了相当大的困难,只能暂时把主动权交给李风云,任由李风云“指挥”,而齐王也罢,韦福嗣也罢,都不想这样被动下去。 之前李风云在预测东征大败的时候,曾当着齐王的面,做过详细推演,以此类推,韦福嗣相信李风云也能详细推演整个东都兵变的过程。如果东都当真爆发兵变,那么李风云所给出的推演过程,不论是否正确,都会有一定的参考价值,都能帮助齐王在平叛过程中做出相对正确的决策。 李子雄稍加思考后,同意了。韦福嗣马上派出信使,传口讯于李风云。 当天夜里,三个人在中川水南岸一个官军兵营里见面了。 听完韦福嗣的介绍,得知这位气势威猛、目光炯炯的老军竟是当朝威名显赫的军政大佬李子雄,李风云恭敬施礼,不敢有丝毫不敬。 李子雄被李风云的那头白发吸引了,开口就问,“你这头白发莫非天生? 李风云回答说是后长的。 “当真有一夜白头?”李子雄很惊讶,好奇地追问道。 李风云笑着摇摇头,“几年前某曾受过重伤,奄奄一息,虚弱不堪,后来身体虽然慢慢恢复了,但这一头长发却渐渐白了。” 李子雄恍然而笑,“看来传说终究不可信。”随即面色一整,严肃问道,“听说你知道东都有人阴谋发动兵变?” 李风云没有回答,而是转目看向韦福嗣,目露疑问之色。韦福嗣回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李风云心领神会,若换了一个人,不知道历史发展的轨迹,当然不知道李子雄此刻出现在齐王身边的目的,但李风云稍一思索便明白了,李子雄此行是来说服齐王发动兵变的。 李子雄打算用什么办法说服齐王,李风云不知道,不过他知道自己此刻既然出现在李子雄面前,足以说明齐王已经猜到李子雄此行之目的,并且怀疑李子雄就是东都兵变的发动者,但齐王没有证据,所以便请自己出马,一方面逼迫李子雄显出原形,一方面让自己说出兵变真相,可谓一举两得。 要不要说出真相? = 第三百三十四章李风云的决断 历史上李子雄的结局很惨,夷灭全族。 杨玄感发动兵变之前,圣主突然下旨缉捕李子雄,李子雄亡命而逃,接着杨玄感就急不可耐的发动了兵变,比最佳兵变时间提前了一个多月。那时远征军尚未渡过鸭绿水,水师也未渡海远征,结果水陆两路大军迅速杀向东都,而这正是杨玄感未能如愿攻陷东都的重要原因之一。 杨玄感为何在六月初就仓促举兵?杨玄感仓促举兵,与圣主缉捕李子雄是不是有直接关系?圣主缉捕李子雄,是不是因为掌握了某些与兵变有关的确切证据? 历史没有给出答案,真相已湮灭在时间的长河中,但李风云依据自己的推演,认定杨玄感之所以在六月初仓促举兵,肯定与圣主缉捕李子雄有直接关系,而圣主之所以要缉捕李子雄,也肯定是掌握了某些与兵变有关的确切证据,而这些证据的提供者,十有**来自东莱水师。 李子雄自第一次东征大败“复出”后就直接去了东莱水师,且位高权重,在水师的权力应该仅次于来护儿和周法尚,要高于长史崔君肃,再加上李子雄是军政两界的元老级人物,无论是资历、功勋还是谋略,都足以与来护儿和周法尚一争长短,这就给了李子雄争夺水师控制权的实力和动力。可以预见,假如李子雄在水师渡海远征的关键时刻,突然发难,把来护儿、周法尚和崔君肃以及忠诚于他们的中高级军官一网打尽,则水师尽在李子雄的掌控之中。到那一刻,杨玄感在黎阳举兵,李子雄以水师响应,两路大军水陆俱进,直杀东都,则胜券在握。 如果这一推演成立,那么告发李子雄居心叵测、阴谋不轨的必定是来护儿、周法尚和崔君肃三位水师统帅或者是他们中的一个,而李子雄的这一做法不但危及到了圣主对水师的控制,还危及到了第二次东征,圣主岂能容忍?当然要在第一时间下旨免去李子雄的职务,缉拿李子雄到行宫问罪,而李子雄是保守派元老,已经被圣主和改革派打倒两次了,但事不过三,李子雄一次次与圣主和改革派为敌,尤其二次东征的胜负更是关系到圣主和改革派的生死存亡,试想圣主岂能再一次饶恕李子雄?必定要借机砍下他的人头,以打击和报复保守势力。 李子雄自知必死,当然中途逃亡了,但李子雄被圣主下旨缉捕的消息传到杨玄感的耳中,则反应大不一样,因为李子雄不但是杨玄感志同道合的政治盟友,更是以暴力手段推翻圣主这一惊天谋划的核心成员之一,他的被捕,是不是意味着这一惊天秘密泄露了? 参加这一谋划的人不仅有杨玄感、李子雄、李密,还有几个重要人物,那便是主持兵部日常事务的兵部侍郎斛斯政,他现在就在圣主身边;司农卿、兼领左翊卫将军,负责行宫宿卫的赵元淑,他现在也在圣主身边;还有一个重量级人物则是西北军最高统帅,主掌陇右十三郡军政大权的弘化留守元弘嗣,他现在就在西北军统帅部弘化城,距离西京不足八百里。 这些重量级人物的身边都有亲信心腹,也有被政敌买通或者暗中部署的奸细,所以稍有不慎都有泄密的可能。李子雄被抓,不论是他自己的原因,还是源自于他人的泄密,都让杨玄感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选择,是按兵不动,冒着被圣主一一清洗的危险,被动应对,还是孤注一掷,毅然举兵,积极对抗?虽然后者同样有身死族灭的危险,但前者束手就缚,任由宰割,一旦出事,没有丝毫反抗机会,而选择后者,一旦成功了,那就是天地之悬殊,甚至可以篡国称帝。杨玄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然而,此刻的李风云却难以选择,他反复分析推演权衡后,发现齐王杨喃和韦福嗣为了把李子雄这个元老级人物拉进己方的阵营,竟利用自己这个“叛贼”来“绑架”他,结果“绑架”是成功了,但不是齐王“绑架”李子雄,而是李子雄“绑架”了齐王,一旦李子雄依照历史轨迹继续走下去,他将参加杨玄感的兵变,这样一来问题就严重了,兵变失败,李子雄固然要灭族,但齐王亦难逃于系,必定被政敌们穷追猛打,后果可想而知。 是不是可以改变历史,坚决阻止李子雄参加杨玄感的兵变?李子雄没有参加兵变,是不是就能逃过身死族灭的劫难?只要李子雄逃过这场劫难,当然就不会连累到齐王杨喃。 李风云旋即否决了这个想法。这个可能性也不大,杨玄感兵变失败后,圣主和改革派就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向朝堂上的保守势力大开杀戒,展开了近乎疯狂的反扑,那时杀人已不需要理由,只要你是保守派,是圣主和改革派的政敌,且在杨玄感兵变的过程中持支持、中立、暧昧甚至虽然反对但并没有作出反对行为者,不论是不是属于杨玄感所在的政治集团,均为诛杀对象。李子雄恰恰是圣主和改革派势必要杀之而后快的对象,岂能逃过这场劫难?李子雄无法逃过这场劫难,偏偏齐王杨喃和韦福嗣现在又把他“绑架”到一起结成政治同盟,结果不言而喻,齐王和韦福嗣想不死都难啊。 怎么办?李风云心念电闪间,做出了一个个选择,但都被否决了,最后只剩下一个办法,那就是说服李子雄背叛他的政治盟友,背叛他的誓言,在杨玄感兵变之后,与韦福嗣一起辅佐齐王,攻打杨玄感,平定叛乱。 虽然这同样有巨大风险,他的政治盟友愤怒之下,肯定反戈一击,置其于死地,但李子雄因为平叛有功,给自己赢得了绝地反击的机会,再加上他与齐王“捆绑”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紧密的利益共同体,打李子雄就是打齐王,而圣主和改革派考虑到政治风暴呼啸、国祚动荡、东都风雨飘零之际,再打开皇统之争这个“恶魔”,再开辟一个战场,再在贵族内部自相残杀血肉横飞之际增加父子相残兄弟阋墙的人伦悲剧,肯定会扩大这场风暴的危害性,一旦危害失控,则有国祚崩溃之危,所以可以肯定,圣主和改革派们为了把这场风暴的危害性控制在可控范围内,必然要暂时放过李子雄,于是兵变之后中土局势的发展,其大方向还在固有历史轨迹上前进,这样就不会影响到李风云的未来谋划。 但是,说服李子雄背叛他的政治盟友和政治目标,难度太大了,李子雄是什么人?李风云又是什么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李风云沉思不语。李子雄也不催促,面色平静,目光淡然,只是他这种“平静”怎么看都给人一种耐人寻味之感。韦福嗣则很耐心,坐在一旁等待着,他知道李子雄的突然出现给了李风云很大冲击,李风云需要时间来分析判断和权衡利弊。 李风云蓦然灵光一闪,既然我决心参加兵变,决心利用这场兵变来完成自己的北上计划,那为何不利用一下眼前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场兵变的时间拖久了,陷入其中的政治势力太多了,对国祚的危害也就更大了,对圣主和改革派来说也就越来越不利,是一个非常惨烈的敌我双方都元气大伤的两败俱伤之局,元气大伤之后的改革派已经难以控制东都政局,最终圣主为确保自己的政治地位,必然向以韦氏为首的关陇本土贵族集团妥协,以拉一个保守势力,来打击以另一个保守势力,以摧毁以杨玄感为首的政治集团,并把其中政治利益让度一部分给关陇本土政治集团为条件,来换取关陇本土贵族的支持和这场兵变的胜利,以及继续维持改革派对朝政的相对控制。 在这种不利局面下,圣主和改革派不但已经失去了向保守势力全面反扑的机会,相反还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最大程度的向各政治集团让度政治利益,其中就包括齐王杨喃,毕竟齐王杨喃的政治地位非常特殊,目前也仅仅是变相的政治放逐,并没有在律法上失去皇统第一继承人的资格,一旦保守势力联手,关陇人和河洛人齐心协力把齐王杨喃推上皇帝宝座,拉开内战的大幕,则权威已经降到最低点的圣主和改革派极有可能兵败如山倒,一败涂地。 所以李风云一开始就想错了,他桎梏在固有的历史轨迹上,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有实力改变某个历史细节了,一旦兵变延续的时间变长了,政治局势的发展方向不一样了,圣主和改革派即便明明知道齐王杨喃曾和李子雄有过深度接触,甚至有过短暂的政治结盟,也无法利用这一点打击齐王杨喃了。 既然齐王杨喃“安然无恙”,那现在李风云要做的就是竭尽全力赢得李子雄这位军政元老的信任,然后加入到这场兵变中,而有了李子雄这个大靠山的庇护,李风云有信心在兵变中掌握部分主动权,并利用这部分主动权引导兵变向自己所需要的方向发展,否则仅仅做一个杨玄感的“棋子”,影响不到杨玄感的决策,则必然陷入被动,根本就改变不了这场兵变的过程。 李风云做出了决断,冲着韦福嗣拱手一礼,“某能否与建昌公私下谈谈? = 第三百三十五章意外收获 李风云的这个要求让韦福嗣稍感错愣,但旋即意识到李子雄果然有问题,他和齐王的猜测十有**是正确的,而由此带来的危机就严重了,一旦当真有兵变,李子雄是兵变策划者或者参与者,那么齐王必受连累。 不会有如此糟糕吧?韦福嗣目含深意地看了李风云一眼,又看看依旧平静的李子雄,果断站了起来。此刻他还是选择了相信李风云,如果李风云是一头狼,李子雄就是一头猛虎,李子雄实力太强,用得好,对齐王帮助很大,但用得不好,对齐王的威胁就太大了,足以致齐王于死地,所以在玄机没有揭开之前,稍作回避给自己留下回旋余地还是上策。 “建昌公意下如何?”韦福嗣礼貌地问道。 李子雄微笑颔首,表示没有意见,他愿意与李风云私下谈谈。 目送韦福嗣离开军帐后,李子雄脸上的笑容更浓了,“现在,你能否给某一个答案?” 李风云笑着点点头,慢条斯理地说道,“越国公、淮南公、新蔡公、葛公、渔阳公、安定公、蒲山公,还有……”李风云看看眼前依旧笑容满面李子雄,“建昌公。” 李子雄的心脏随着从李风云嘴里“吐”出来的一个个熟悉的爵公而越跳越快,渐渐有窒息感,心里更是掀起了惊天波澜,但他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表面上的泰然自若还是维持得很好,根本看不出丝毫异样。 越国公礼部尚书杨玄感,淮南公武贲郎将杨玄纵、新蔡公兵部侍郎斛斯政,葛公司农卿兼领左翊卫将军赵元淑,渔阳公弘化留守元弘嗣,安定公国子博士胡师耽,蒲山公李密,还有他自己建昌公李子雄,正是以摧毁大一统改革为目标的政治同盟里的核心成员,也是阴谋以暴力手段推翻圣主和改革派的主要成员,这是绝对的机密,除了他们这些政治同盟中的核心成员外,没有其他人知道,但是今天,李子雄才突然发现,这个秘密已经泄露了。 李风云不再说话,也不再目光炯炯地盯着李子雄,而是安静地垂首而坐,等待李子雄做出反应。 李子雄也不说话,端坐不动,陷入沉思,良久,他终于说了一句话,“某知道你是谁了。” 这次轮到李风云吃惊了,他设想了无数种李子雄可能做出的反应,就是没想到李子雄竟然一直在脑海中搜寻他的秘密。 两人四目相顾,李子雄神情冷肃,目露恨意,“当年正是因为你的鲁莽和冲动,才害死了渤海公。之后你被宇文氏万里追杀,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没想到……”李子雄望着李风云,连连摇头,一脸的不可思议,“李平原,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某本该想到的,能被宇文氏念念不忘的还有谁?除了你这个不知死活的竖子,还有谁o之前你捅破了天,害死了很多人,这次你又在捅破天,你又要害死多少人?” 李风云哑然无语,他被震惊了,如此机密李子雄都能推算出来,可见当年的榆林事件中,做为卫府十二大统帅之一的李子雄应该有份参与,知道一些唯有权力最高层才知道的政治秘密,而且从他的言辞中亦可推测到他与渤海公高颍关系不错。 高颍是先帝朝第一权臣,大一统改革的总设计者和忠实执行者之一,门生弟子无数,受其恩惠者亦是不计其数,李子雄或许就是其中之一,再加上今上登基后,与以高颍为首的一帮先帝遗臣在大一统改革的理念和思路上发生了激烈冲突,遂形成了以高颍为首的新保守派,而李子雄正是这个保守派中的一员,所以他为高颍受害一事痛恨始作俑者李平原,也在情理之中。 “你以为换了一头白发,某就认不出你这个疯狂的竖子了?” 李风云苦笑,他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装疯卖傻,任由李子雄误会。反正误会他的不止李子雄一个,既然大家都要把自己当作另外一个人,百口莫辩,那就让误会继续下去吧。 “告诉老夫,你想于什么?”李子雄厉声质问道,“你举旗谋反,李百药可知道?赵郡李氏可知晓你的存在?还有,齐王和韦福嗣是否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面对李子雄气势汹汹的一连串质问,李风云深陷被动,局势的突然颠覆让他措手不及,不过也不是一无是处,最起码李子雄认出了他,了解他,双方之间有很深的渊源,可以说李风云不费吹灰之力,不需要耗尽心力,就成功赢得了李子雄的信任,这是李风云所知道的也是目前他最为需要的收获,而这个收获来得太意外了。 李风云冲着李子雄深施一礼,“建昌公,能否让某详细道来?” “你说,老夫洗耳恭听。”李子雄看到李风云承认了真实身份,且态度恭敬,心中郁积的怒气也渐渐消散,毕竟“榆林风暴”过去很多年了,其中的是是非非也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再说李平原虽然是当年的关键人物,是“风暴”的始作俑者,但假若没有李平原,这场风暴是不是就不会爆发?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李风云执子侄之礼,把自己举旗造反的目的,以及与齐王的秘密约定,详细告之,至于自己与李百药、与赵郡李氏的关系,却绝口不提,这等于委婉告诉李子雄,目前他实力尚弱,不想累及家族。 李风云与齐王的秘密约定,实际上就是李风云未来谋划的一部分,构想很庞大,如果齐王如愿以偿割据一方,称霸北疆,则李风云就能利用齐王这杆“大旗”,以更好的方式和更便捷的手段,在最短时间内结束分裂和战乱,重新统一天下,反之,李风云就要靠自己的努力来称霸北疆,如此一来群雄逐鹿,若想天下一统时间就长了,就无法拯救千千万万的无辜苍生了。 李子雄对这一谋划非常震惊,他直指要害,“南北战争何时爆发?” 李子雄知道李平原是直接受命于高颍和裴世矩的秘兵,榆林事件后,以高颍为首的一大批先帝遗臣都遭到了清洗,但时为吏部侍郎的裴世矩却审时度势,向圣主敬献了《西域图纪》,以经略西北之策略重新赢得圣主的信任,不但没有被这场政治风暴打倒,反而高升黄门侍郎进入了中枢核心,所以不出意外的话,李平原如果逃过了宇文氏和突厥人的追杀,就必然与经略西北的裴世矩重新取得了联系,重新为裴世矩所用,以此类推,南北战争即将爆发的消息可信度非常大。 “去年第一次东征大败,今年第二次东征必将因东都兵变而功亏一篑,可以预见,本来就十分紧张的南北关系必将因此而急骤恶化,而让人无奈的是,迫于东都政局之混乱和国内局势之动荡,以及国力的连续损耗,圣主已无力挽救和逆转日益恶化的南北关系,为此他只好孤注一掷,发动第三次东征,先从战略上摧毁高句丽,从而避免南北大战爆发后,卫府军不得不面对北虏东、北、西三路夹击之困局。” 以李子雄的超人谋略和丰富的军事经验,当然知道李风云的分析非常精辟,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才短短十几年的时间,大漠上的北虏竟然再度崛起,突厥人竟然再度称霸大漠,竟然再度拥有了发动南北战争的惊人实力。 “如此说来,距离南北大战只剩下两年左右的时间?” “甚至更早。”李风云严肃地说道,“圣主发动西征,发动东征,其本意是遏制北虏的发展,打掉北虏的两翼,延缓南北战争的爆发,但事违人愿,西征是成功了,摧毁了吐谷浑,东征却失败了,不但未能摧毁高句丽,未能以空前实力威慑到北虏,反而暴露了自身之不足,给了北虏以可乘之机。” 李子雄神情凝重,眉头紧锁,稍加沉吟后,问道,“若南北大战爆发,北虏能有多少控弦南下?” “至少四十万。”李风云的回答斩钉截铁。 李子雄吃惊地望着李风云,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不论是过去的拓跋氏大魏朝,还是周、齐两国东西对峙之际,乃至于先帝朝,南北战争爆发了很多次,双方你来我往战事不断,但北虏一方从未有过一次性可以动用四十万控弦的强大实力。太不可思议了,这才十几年的时间,大漠上的北虏实力竟然发展到了如此惊人的地步。 李子雄没有怀疑这个消息的准确性,他知道李平原的实力,过去高颍、裴世矩就引为心腹,对其大胆任用,而李平原也不负众望,屡建功勋,是中土秘军里的王者,秘兵中的秘兵。 “老夫曾对越国公和闻喜公说过,阿史那咄吉世就是一头喂不饱的恶狼,必欲杀之而后快,否则必为我中土大患。”李子雄吃惊过后便是愤怒,一掌拍在案几上,“你在大漠上杀人如屠狗,为何就没有砍下他的人头?” = 第三百三十六章顽固的老军 李风云冷笑,质问道,“南北大战爆发在即,你为何还要发动兵变?你来齐王这里,不就是想说服他们父子相残吗?” 李子雄也是冷笑,杀机毕露,“某问你,除了你以外,还有谁知道这件事?闻喜公是否知道?” “自榆林之后,某便与闻喜公断绝了一切联系,亦与东都断绝了一切联系。”言下之意,他被裴世矩,被东都彻底抛弃了。 李子雄奇怪了,“所以你回来举旗造反?” “某说过,某知道东征必败,知道南北大战即将爆发,与其在大漠上冷眼旁观,倒不如回来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你的意思是,有人出卖我中土,东都有叛国之贼?”李子雄怒不可遏,须发戟张。 “那要问你。”李风云也是怒不可遏,“要问问诸如斛斯政这些阴谋者,问问诸如宇文化及、宇文智及这些豪门纨绔,正是这些人为满足一己之私利,出卖国祚,出卖中土。” “够了,你这等无法无天只知道杀人的竖子,又知道多少国事?” 李子雄又是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断然中止了这个话题。 他已经知道李平原的消息来源了,像李平原这等秘兵中的王者,隐形实力非常强大,不论在东都还是在大漠,都有自己的一套人马,不存在单兵作战的可能,否则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他记得榆林事件爆发后,宇文氏为灭口,用尽手段追杀李平原,而大漠上的阿史那咄吉世兄弟几个也竭力配合,所以不论是高颍、裴世矩还是他自己,都认为李平原死定了,而李平原一死,最关键的一些证据没有了,这借助打击宇文氏来扇向圣主脸上的一巴掌就落空了,结果可想而知。然而,今日李平原就在他眼前活蹦乱跳,这足以说明李平原的实力,这小子根本就是打不死的小强,太厉害了。 “你凭什么断定今年东都会爆发兵变?” 李子雄对此惊诧莫名,因为到目前为止政治同盟只有兵变的谋划,尚没有具体的方案,但李风云却信誓旦旦说肯定有兵变,这就奇怪了,难道还有人在瞒着自己悄悄发动兵变? 李风云直言不讳,第一,圣主诏令杨玄感坐镇黎阳督办粮草,而黎阳就在大河岸边,距离东都近在咫尺,有发动兵变的充分条件;其二,李子雄早在去年年底就奉旨到了东莱水师,而水师总管来护儿和副总管周法尚则一直在江淮、江南征召兵马战船水手,这给了李子雄足够时间暗做部署,以便在关键时刻发动致命一击夺取水师控制权;其三,元弘嗣调任弘化留守已经一年多时间,做为陇右十三郡最高军政长官,西北军最高统帅,应该在形势错综复杂的西北地区和派系林立的西北军里立足了,只要元弘嗣能实际控制一部分军队,赢得一些西北军军官的忠诚,便有发动兵变的实力;其四,司农卿、兼领左翊卫将军赵元淑将在二次东征期间留守临榆关,而临榆关是连通辽东和涿郡的咽喉要道,一旦此要道断绝,远征军不但粮草不继,更被阻绝于关外,只待冬天来临,大雪纷飞,远征军缺衣少粮必然崩溃;其五,自兵部尚书段文振病逝后,实际主掌兵部的就是兵部侍郎斛斯政,而斛斯政深得圣主信任,参与中枢决策,兵变者可以通过他来获悉中枢所有机密,而这正是发动兵变的最好条件。 李子雄看着侃侃而言的李风云,心中的杀机越来越浓,但李风云的表现太过诡异,尤其配上那一头飘散的白发,更给人一种恐怖之感,而在恐怖的背后肯定隐藏着更大的秘密,这让李子雄不禁有些胆寒。 如此机密,此子从何得来?这里不但有李子雄所在的政治同盟中的机密,还有中枢的机密,而这些机密要么掌握在政治同盟核心成员手里,要么掌握在中枢核心决策层手中,他一个秘兵如何知晓? “建昌公、越国公、渔阳公,只要你们任意一个发动兵变,则另外两个必然响应,再加上新蔡公和葛公的积极配合,再加上部署在东都和西京的内应,则两京必能一鼓而下,如此大事可成。” 李子雄冷声问道,“某到目前为止,尚没接到越国公坐镇黎阳,葛公坐镇临榆关的消息。” 李风云不以为然的挥挥手,“很快,你就能接到消息了。” 李子雄的声音愈发冷冽,“你又凭什么断定,兵变一定会失败?” 李风云略略皱眉,反问道,“若兵变成功,是否有利于接下来的南北战争 李子雄不假思索地摇摇头,“圣主还有东征大军,还有忠诚于他的臣僚,还有山东人和江左人的支持,所以兵变若成,接下来必然是内战,而紧随内战之后的就是分裂和战乱,统一大业分崩离析。如果你的消息准确,那么北虏必然趁火打劫,乘机南下入侵,结果可想而知,未来不堪设想。” “既然如此,你还要发动兵变?”李风云质问道。 “发动兵变的目的只是推翻圣主,摧毁圣主所主导的变革。”李子雄手指李风云,也厉声质问道,“你能举旗造反,为何我们就不能兵变?相比起来,你更为恶劣,你明明知道南北大战即将爆发,为何还要举旗造反?” “那是因为某知道你们肯定要兵变,而你们的兵变加速了东都政局的崩溃,加速了南北战争的爆发,加速了统一大业的崩溃,正因为如此,乱世才会到来,生灵才会涂炭,所以某才要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危言耸听,你拿什么来证明你所说的一切?” “好,某就给你证明。”李风云冷笑道,“从现在开始,三个月内,你的阴谋将暴露,圣主将下旨捉拿你,你死定了,你将被夷灭全族,你的所有同谋者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李子雄勃然变色,“你敢威胁老夫?” “某如何威胁你?某现在不过是一个反贼,拿什么威胁你?” 李子雄暗自惊骇,“你是说,还有人知道这些秘密?” “东都有人要兵变,这个谣传甚嚣尘上很多年了,圣主不可能不防,不可能不密布眼线,而重点监视的对象就是你们这些顽固的保守势力,所以很明显,你的一举一动都在秘兵的监控之下。而你若想诛杀来护儿和周法尚,夺取水师控制权,就必然要暗中做一些部署,因此你绝无可能永远藏住你的秘密,你肯定会暴露,而你暴露了,你那些同谋者还能藏得住?就算你嘴巴紧,但他们岂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赌在你的嘴巴上?” 李子雄暗自叹息,事已至此,自己继续进行兵变的部署已毫无意义,但问题是,就算自己放弃了,其他人也不会放弃,就算自己告诉他们秘密暴露了,其他人也不会相信,相反反而会怀疑自己,因为自己没有证据,总不能说消息来源于白发贼吧?那太荒诞了,至于李平原这个人,本来就是一个秘密,现在还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已寥寥无几,大概除了裴世矩和苏威外,也就是自己这个老而不死的老军了。 李子雄沉默很久,终于选择了合作,毕竟他是中土统一大业的缔造者之一,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统一大业毁在自己手上,毁在北虏的铁蹄下。 “计将何出?”李子雄问道。 李风云笑了,终于说服了这个老顽固,“如果你主动放弃控制水师,不与来护儿和周法尚爆发正面冲突,你的阴谋就不会暴露,而你不暴露,就很有可能给其他人赢得机会,比如越国公,他极有可能在七月发动兵变,那时圣主和远征军已经抵达平壤城下,水师也渡海了,是发动兵变的最佳机会 李子雄摇摇头,说道,“越国公严重缺乏实战经验,手下也没有实际控制的军队,在军方也没有忠诚的部下,并不具备发动兵变的条件,相反,渔阳公做为西北军最高统帅,倒是具备发动兵变的条件。” 李风云果断摇手,“吐谷浑人正在反攻,吐谷浑的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正在挥师进击西海,要复国,要重建吐谷浑,陇西局势非常紧张,而西北军抵挡不住,步步后退,更要命的是,会宁一带的突厥人肯定要乘机发难,要离开河西重返白山,重返故土,所以元弘嗣正在焦头烂额,根本就顾不上发动兵变。 李子雄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陇西出事了?” “你如果不相信,可以飞书向渔阳公打听,以你和渔阳公的关系,他应该把陇西糟糕的战局透露一二,但纸包不住火,等到伏允带着吐谷浑大军收复西海之后,元弘嗣就不得不奏报圣主了。”李风云笑道,“所以你不要指望渔阳公,还是把希望寄托在越国公身上较为现实。” 李子雄将信将疑,但还是选择了相信李平原,毕竟李平原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胡言乱语。 “你打算去东都?”李子雄终于想通了一些关键点,“你打算利用这场兵变壮大自己?” “某要北上,去太行山,去长城,与北虏决一死战。”李风云叹道,“但某现在的实力太弱了,不堪一击。” “事已至此,难道你对这场兵变还抱有什么期望?”李子雄摇头道,“既然你知道兵变的秘密,那么足以说明,肯定还有其他人也知道这个秘密,就看何时说出来以便谋取最大利益了。” 李风云默然无语,的确,自己太乐观了,若想改变历史恐怕还需付出更大代价。 = 第三百三十七章如此悲观!? 圣主二次东征,国内局势更为恶化,东都政局也更为严峻,爆发军事政变的可能性也更大,圣主不可能不防,虽然圣主安排越王杨侗和代王杨侑留守两京,在政治上做了一系列重大部署,但实质上并不能起到遏制保守势力的作用,相反因为圣主和改革派们妥协过多,保守势力不但没有被有效遏制,反而深深刺激了保守势力的野心和私欲,导致东都政局陷入了完全可以预见到的严重危机当中。 在这一政治背景下,圣主二次东征,肯定是寝食不安,夙夜不眠,他和中枢重臣们不但要把精力放在东征战场上,还要放在国内局势上,尤其东都保守势力的一举一动必然都在他们的监控之下,由此可知,做为保守势力大佬的杨玄感、李子雄等人必然是主要监控对象,如此局面下,杨玄感和他的同盟者,若想完成兵变部署,首先就要确保秘密不被泄露,但兵变部署牵扯到人力物力财力的统筹处置,牵涉到方方面面,怎么可能始终守住秘密? 所以说服李子雄一个人作用甚小,他这里放弃兵变,偃旗息鼓,但其他人诸如杨玄感、元弘嗣、斛斯政等人都还在紧锣密鼓地积极准备,只要任何一方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该暴露的还是一样要暴露。 李风云担心李子雄因为绝望而失控,做出一些举止失当之事,让自己的谋划落空,遂劝说道,“现在你已经阻止不了兵变的爆发。关键时刻你临阵退缩,背叛盟约,不但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还会把同盟者逼向疯狂,最终会导致兵变全面失控,内战全面爆发,到时北虏呼啸而下,生灵涂炭,则你罪孽深重,虽万死亦不能赎其罪。” 李子雄冷笑,“若事实证明你的消息都是准确的,越国公要留镇黎阳,葛公要扼守临榆,阿柴虏伏允正在反攻西海,曷萨那可汗留在会宁的突厥部落要乘机发难,那说明我们的秘密早已不是秘密,而你和那些知道秘密的人之所以隐而不发,不过是在等待一个恰当机会以收获最大利益,所以,现在的问题不是某能否阻止兵变,而是你和那些知道秘密的人正在蓄意推动这场兵变的爆发。换句话说,今天若某拒绝与你合作,明天你就会设计害死某,以防某阻碍了你们的牟利奸计。” 李风云再度无语。的确,他知道的机密太多了,而这些机密中虽然有一部分尚未成为现实,但很快就能证明它们的准确性,因此李子雄据此推断,这是一个陷阱,一个针对他们这个秘密政治同盟的绝杀陷阱,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李风云无所谓,有这个效果更好,更能威慑李子雄,迫使李子雄低头合作。 “如果阿史那咄吉世没有入侵野心,如果北虏没有四十万控弦,如果南北战争不会在未来两年内爆发,某不但不会阻止你们发动兵变,相反还会与你一起怂恿齐王加入这场兵变,与圣主一决雌雄,但事实不容置辩,为了即将到来的南北战争,为了阻止四十万北虏大军入侵中土,某别无它计,唯有把这场兵变对中土的危害降到最低,唯有利用这场兵变来迅速壮大自己。” 李风云举手向天,发出毒誓,“皇天在上,若某图谋不轨,若某以生灵涂炭来满足自己之私欲,当身死族灭,当遗臭万年。” 李子雄微微颔首,他可以不相信李平原,但他不能不相信为了中土统一大业而呕心沥血的高颍,不能不相信为了遏制和打击北虏而倾尽心血的裴世矩,而李平原正是这两个人的绝对心腹,所以李平原的话不能不信,再说他现在也没有第二个选择,李平原知道他们的所有秘密,已经卡住了他的咽喉,决定了他的生死,他已无力挣扎。 “你能否告诉老夫,你何时探查到我们的秘密?” “西征途中,大斗拔谷。” 李子雄吃惊地望着他,“你曾潜伏在越国公的身边?” 李风云没有回答。 “你能否告诉某,你举旗造反的真正目的?”李子雄眉头深皱,接着问道,“你的真正目的是不是为了破坏这场兵变?” “很复杂。”李风云苦笑,给人一种身心俱疲的无奈感,“真的很复杂,对中土未来的悲观预测迫使我们不得不提前做出应对,而我们的力量是有限的。实际上东都任何一股势力的力量都非常有限,诸如圣主就步步受阻,甚至连东征都打败了;诸如齐王,惨遭围攻,如今甚至连皇统继承人的资格都没了。他们的力量都很强,数一数二,东都罕有比肩者,但他们都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更不要说其他势力了。所以我们的手段很少,很局限,很多时候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就这场兵变来说,我们无力阻止,但我们可以想方设法把它对中土的危害降到最低,并从中寻觅到发展自身的机会,我们唯有自身强大了,可以使用的手段多了,才有一丝逆转乾坤的希望。” 李子雄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悲观预测?如何悲观?” “南北战争将以中土的失败而结束。”李风云叹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中土的长城防线形同虚设,我边疆的防御已难以维持,我中土腹地时刻处在北虏的威胁之下,而更严重的是,二次东征的失败,再加上南北战争的失败,圣主和中央的权威已彻底崩溃,军事上和政治上的双重失败彻底摧毁了圣主和中央的统治地位,东都政局将因此陷入狂风暴雨再无安宁之可能,国内局势将因此陷入空前混乱,中土统一大业将在未来四五年内分崩离析,中土将再次陷入分裂和战乱。” 李子雄被李风云的预测震撼了,身心遭到了巨大冲击。 这怎么可能?正大踏步行进在繁荣昌盛大道上的中土怎会瞬间崩溃?然而,李平原刚刚说了“我们”,而“我们”无疑代表了隐藏在东都权力高层中的另外一股力量,一股游离在政争之外的、以保护和振兴中土为己任的中立力量,而这股力量的“大旗”就是裴世矩。李平原说他与裴世矩早就断绝了一切联系,这显然是假话,否则李平原的机密消息从何而来?对南北战争和中土未来的悲观预测又从何而来?而李平原的举旗造反,显然是对未来悲观预测所做的一种未雨绸缪的对策,如此大布局大手笔,除了裴世矩还有谁做的出来?更重要的是,李平原是个独来独往桀骜不驯丨杀人如屠狗的秘兵,一个被南北双方权力高层势必灭杀的秘密,如此人物,除了裴世矩还有谁能指挥他? “如此悲观?”李子雄难以置信,但面对“死而复生”的李平原,还有李平原背后的那股强大力量,李子雄又不得不信,而自身信念的动摇,让他陷入了某种难以表述的恶劣情绪中,难以自拔。 很久很久之后,李子雄在心中做了无数次推演之后,终于接受了这个匪夷所思的预测。 的确,第一次东征已经大败了,若第二次东征因为东都兵变而功亏一篑,东都各大政治集团因此大打出手杀得血肉横飞,两败俱伤,那么面对接踵而至的南北战争,中土的确没有抵御之力。军事上一败再败,政治上也就一溃千里,圣主和改革派失去权威,失去统治地位,大一统改革就此倒退甚至崩溃,由此带来的政治危机必然席卷整个中土,而卷土重来的门阀士族政治必将迎来一个“爆炸”期,与门阀士族政治一卵双生的孪生兄弟“分裂和战乱”也就从天而降,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中土,于是黑暗再一次笼罩天下,统一大业就此化作历史尘埃。 好在这是个预测,是建立在目前中外局势和东都政局基础上的最为恶劣的一种推演结果,或许未来比这个预测要乐观,但从维护中土统一大业的根本利益出发,当前必须依据这个最为恶劣的推演结果,去拟制针对性的对策,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实施这些对策,竭尽全力把中土未来前进的轨迹推到较为乐观的方向。 “计将何出?”李子雄第二次主动问计。 “我们必须参加这次兵变,并想方设法推动这场兵变向我们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李风云具体阐述了他的想法,首先借助李子雄之力,与越国公杨玄感建立联系,主动参加这次兵变;其次一定要拿下东都,这是兵变的关键,唯有拿下东都,杨玄感才能横扫京畿,集河洛之力与圣主对抗,否则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圣主一到杨玄感也就灰飞烟灭了;当杨玄感与圣主激烈交战之时,联盟主动北上,跳出圣主的包围圈,利用圣主无暇他顾之际,在河北扎下根基,打好迅速发展的基础,为即将到来的南北大战蓄积力量。 “齐王呢?”李子雄问到了要害之处。 “齐王是我们整个拯救计策的核心所在。”李风云叹道,“但齐王并不为我们所控制,这导致我们的拯救之策充满了无法预估的风险和无法确定的变数 = 第三百三十八章决非易与之辈 “拯救之策?核心所在?” 李子雄约莫估猜到这股事实存在于东都的以裴世矩为“大旗”的持中立立场的政治力量的庞大布局了,只是这股政治势力在以圣主为首的改革势力和以关陇本土贵族集团、河洛贵族集团为首的保守势力的左右夹击下,所能发挥的作用十分有限,不论是做墙头草还是和稀泥,左右逢源的生存技巧在政治上都没有太大回旋余地,只能是一群政治理念相接近的人结成秘密政治同盟,就像杨玄感和李子雄等激进保守者所结成的秘密同盟一样,然后制定一个符合自身政治利益的所谓的拯救中土的策略。 杨玄感和李子雄等人的政治同盟实力很强,所以制定的拯救策略主动而积极,以暴力手段推翻圣主、摧毁改革,不破不立,破后而立,而裴世矩、李平原等人的政治同盟实力较弱,拯救策略也被动消极,完全是迫于外部的南北战争的巨大压力才不得不未雨绸缪先行布局,但实施起来的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目前看来这个同盟的拯救策略的主要实施者就是李平原,核心则是齐王杨喃,而之所以选择齐王杨喃,原因也很简单,假如未来的发展就如最为恶劣的推演结果,那么圣主和改革派经过连翻打击后权威丧尽,已经失去了统治地位,扶不起来了,而以杨玄感为首的河洛贵族集团又在这场兵变后惨遭清洗,实力损失殆尽,所以最后也只剩下齐王杨喃这个距离皇统最近的亲王可以扶植和以韦氏为首的关陇本土贵族集团可以依赖了。 “原来你和齐王在徐州、齐鲁的一连串动作都是迷惑圣主和东都的烟雾,以掩盖你们剑指东都的真正目的,等到兵变爆发,你摇身一变成了我们的盟友,而齐王则成了平叛的急先锋。但齐王这股力量进入东都,其威胁性尤大于我们兵变者,这不但有效牵制了东都战场上的平叛大军,也在激战之初形成了三足对峙之势,而这一对峙局面对我们兵变者有利,对圣主却十分不利。考虑到齐王一旦与兵变者结盟必将对东都战局造成致命打击,圣主会以更快速度返回东都战场,而圣主一回来,三方力量对比发生变化,兵变者固然只能被动防御,而齐王为防备圣主的打击,也将以最快速度离开东都战场。” 李子雄一番分析之后,马上发现了这个布局的精妙之处,“原来如此,好一个金蝉脱壳。你跳出了包围圈,北上了。齐王借口追杀你,也北上了,而圣主却被兵变者拖在东都战场,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一前一后北上太行。” “之后呢?你对北上之后的局势有何预测?”李子雄兴致勃勃地问道。 “变数就在齐王身上。”李风云说道,“若齐王继续对储君之位垂涎三尺,继续对圣主抱有幻想,继续天真的以为自己只要平叛建功了就能重新赢得圣主的恩宠,那他肯定会被圣主的欺骗手段所迷惑,最终死在东都,这将给我们的拯救策略以重创。反之,若齐王对当前的东都形势看得一清二楚,决心离开东都谋发展,以割据一方求生存,则大事可成。” “善善大有可为,大有可为。”李子雄击案而叹,“在韦氏转而扶植代王,基本上已公开抛弃齐王的局面下,韦福嗣这个老家能能继续留在齐王身边,忠心辅佐,是不是与你有关?你是不是以同样的方法说服了他?” 李风云郑重点头,“韦福嗣与齐王的利益紧密相联,而齐王的变数太大,风险太高,即使某把事情说得这般透彻,亦无济于事,所以某至今没有告诉他兵变者十有**是越国公杨玄感,而建昌公就不一样了,你的利益就是兵变者的利益,而这场兵变注定是一场失败的兵变,这场兵变将会改变历史的走向,动摇中土的统一大业,偏偏建昌公是统一大业的缔造者之一,从建昌公的立场来说,决不愿看到统一大业的崩溃,所以某只有说得透彻了,才能说服建昌公,才能让建昌公与我们一起捍卫中土的统一大业。” 李子雄抚须而笑,“你说服了老夫,但在你所说的诸多机密没有成为事实之前,某与你的约定不会发生任何效力。” “三个月而已,转瞬及至。”李风云拱手笑道,“建昌公拭目以待,但在此期限内,请建昌公务必做好防备,一旦圣主下旨缉拿你,你可要有脱身之计,千万不要白白送了性命。” 同样的话,李风云说了两次,再加上李子雄对中外大势和东都政局的走向都有了更为清晰的解读,对李平原及其背后的政治力量亦有了更为直观的认识,所以李子雄就不得不重视这个警告了。 “圣主下旨缉拿老夫?”李子雄严肃地问道,“你有依据?” “正如你所说,秘密知道的人太多就不是秘密了,如果越国公决心在黎阳举兵,那么他需要做的事就太多,秘密难保不会泄露,而你们这些与越国公关系密切者都在怀疑之列,恰好你在水师,渔阳公在西北军,正好对东都形成了东西夹击之势。某可以断言,只要圣主听到有关兵变的丝毫风声,不论真假,都会在第一时间解除你和渔阳公的兵权,并将你们羁押至行宫。” 李子雄沉思良久,微微颔首,“为防万一,某会预留后手。” 李风云微微一笑,再次拱手,“那么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谈谈齐郡战局? 有了李风云对未来局势的分析和推演,有了李风云对未来几年的设想和布局,李子雄已经看穿了李风云推动齐郡大战的目的所在,所以他冷晒道,“如你所愿,周法尚已带着水师主力悄悄赶赴大河入海口,只待张须陀把河北叛贼吸引到济水以南,则果断西进,切断大河水道,断绝河北反贼的退路,接下来就是你的问题,你有没有决心击败张须陀?” “当然有决心。”李风云笑道,“但能否击败张须陀,关键不在于某是否有决心一战,而在于你能否说服齐王,给某以默契配合。” 李子雄想了一下,说道,“如果你始终不愿把兵变的具体细节透露给齐王,那么齐王和韦福嗣就对兵变一事始终心存犹疑,始终不能放弃争夺齐鲁的控制权,如此一来,即便有某从中斡旋,亦难以保证配合上的默契。” 李风云思索了片刻,说道,“不出意外的话,这场决战的战场应该在临济、章丘一线,我三路义军夹击张须陀,但危急时刻,周法尚必然从背后攻击河北人,这就形成了混战。此刻,若齐王偷袭历城,并对我侧后形成威胁,则战局突变。三路义军与三路官军在实力上有着巨大差距,在战局对我不利的情况下,若有一路义军战败而走,败兵败如山倒,后果不堪设想。” “你希望某阻止齐王偷袭历城?”李子雄问道。 李风云点了点头,“最起码,你要延缓齐王偷袭历城,给某赢得足够的围杀张须陀的时间。” 李子雄摇了摇头,一脸难色,“你是否知道,你的老对手董纯正从彭城驰援而来?齐王有了董纯的辅佐,再加上李善衡,他还会在兵事上依赖老夫?” 李风云凝神沉思。 “你为何一定要击败张须陀?”李子雄有些奇怪,“这一仗就算你打赢了,你也要马上退出齐鲁,转战河南,并相机向京畿迂回,而反过来,这一仗即便张须陀打赢了,他也不会尾随追杀你,所以你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你为何一定要击败他?” “这是某对齐鲁兄弟的承诺。”李风云正色说道,“张须陀不死,齐鲁义军迟早都是他的刀下亡魂,虽然张须陀在大灾之际开仓放粮,但他救了多少人?而他在剿贼战场上,又杀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无辜因为他的血腥杀戮而死于非命?两者有没有可比性?到底是他的官声重要,是他的功勋重要,还是齐鲁千千万万平民百姓的性命重要?” 李子雄嗤之以鼻,懒得反驳。李平原做贼做久了,陷进去了,这番话显然是从做贼的立场来说的,但反过来,从朝廷和官府的立场来说,灾民要救,但灾民一旦变成暴民,那就要杀,这是法度,不讲情理。 “某的建议是,最好还是把你对东都兵变的推演稍稍透露一些,让齐王有个准备,让他不至于在未来三个月内对我们只有怀疑而没有信任。”李子雄说道,“还有,你我两人在这里密议良久,出去见到韦福嗣后,总要给个说法,拿出一套说辞,否则如何取信于人?” 李风云苦笑,“你这是公然诱惑齐王犯罪,假如齐王过度迷恋储君之位,主动与越国公接触,或者越国公主动派人来说服,那事态必然失控,你我两人深陷其中,必有全军覆没之危。” “某已经来了。”李子雄嘲讽道,“如果越国公再派人来,齐王能否抵挡诱惑?” 李风云哑然无语,他有不好预感,这个李子雄老奸巨滑,决非易与之辈,不要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有利用到他,反被他算计了。 = 第三百三十九章猛虎恶狼 韦福嗣重回营帐,有些忐忑,有些疑虑,他所面对的是一头恶狼,一头猛虎,而且都在千方百计的算计齐王,这让他有一种“与虎谋皮”的惊惧感,尤其在看到两张笑脸后,他突然后悔了,不该答应李风云的要求,不该让两头虎狼私下独处,只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唯有迎难而上。 李子雄一张嘴就透露了两个天大的机密,第一,白发贼原名李平原,是安平公李德林之子,是渤海公高颍和闻喜公裴世矩培养和信任的秘兵;其二,东都兵变的主谋是谁,目前尚不清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兵变主谋者的目的是以暴力手段更迭皇统,而所选择的皇统继承对象,正是在新一轮皇统之争中基本上失去继承人资格的齐王杨喃,所以这场兵变要高举齐王杨喃的大旗,利用齐王杨喃的号召力拉起一支队伍,然后攻陷东都,与圣主分庭抗礼。 李子雄透露的第一个机密,等于拱手送给齐王杨喃一个卡住李风云咽喉的“法宝”,你若不听话,某就置安平公李德林一脉于死地,置赵郡李氏于死地。但李子雄透露的第二个机密,却直接把齐王杨喃送上了断头台,不论你是不是想造反,只要你与造反扯上边了,你就死定了。 韦福嗣如遭重创,呆若木鸡,几欲窒息。 果然,两头虎狼凑到一起立即“风云突变”,直接把齐王送上了断头台。见过无耻的,没见过如此无耻的,现在可以肯定,李子雄是东都兵变的主谋者之一,而李风云过去就知道,但他之所以不说,正是估猜到兵变者要利用齐王杨喃,于是就想方设法接近齐王杨喃,然后利用某个机会加入到这场兵变,而这个机会,偏偏是由韦福嗣亲手相送。 韦福嗣欲哭无泪,完了,这下彻底完了,被人算计了,连翻身机会都没了。但瞬息之间,韦福嗣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绝处尚能逢生,何况现在还没有身处绝境?再说有多大的风险就有多大的机遇,谁敢说这就不是一个问鼎的机遇? 很快,在李风云和李子雄的注目之下,韦福嗣就主动开口了。 “你曾预言,这场兵变将以失败而告终。”韦福嗣望着李风云,平静地问道。 李风云点头。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参加这场兵变?” “某如果不参加这场兵变,齐王就要被人送上断头台。”李风云毫不犹豫,直接把难题扔给了李子雄。 “这是否会改变兵变的结果?”韦福嗣追问道。 李风云摇头,“某的实力有限,再说你也知道某很快就要北上了,是否参加这场兵变都改变不了某北上之决策,所以某即使参加兵变,也是出工不出力,改变不了兵变失败的结果。” 韦福嗣心领神会,已渐渐窥探到了“虎狼”密谋的真相,但尚需李子雄的证词。 韦福嗣转目望向李子雄,“既然李平原已经告诉你兵变必将以失败而告终,既然你知道李平原是闻喜公的亲信,那你为何还要继续坚持?” “某的力量十分有限,即便某有心改变一些事,但有心无力,只能顺势而为。” “但那是一条不归路。” 李子雄摇头,“现在的关键是,某早已行走在不归路上。” 韦福嗣明白了,这次虎狼密议,不是虎制服了狼,而是狼说服了虎,双方合作,但李子雄的加入,影响到了李风云与齐王的约定,为此三方必须重拟盟约,而三方盟约需要信任基础,迫不得已,三方只能互相钳制,互相卡住对方的咽喉,以彼此的性命来共建盟约。 “齐王没有选择。”韦福嗣稍加思索后,断然说道,“但你们必须立誓,在兵变中不要把齐王卷进去,不要置齐王于死地。” 李风云和李子雄四目相顾,眼里不约而同的掠过一丝笑意。 “接下来,你们必须告诉某,兵变失败之后怎么办?”韦福嗣问道,“你们必须告诉某,你们的全盘谋划。” “某早已说过,我们唯有北上,唯有在南北大战中抵挡住北虏入侵的脚步,才能在北疆立足,才能在代燕发展。”李风云再一次向韦福嗣阐述了自己的未来设想,但相比以前所说,则更为详细更为透彻,而且还加上了利用这次兵变转战河北的具体细节。 “建昌公决意与李平原北上代燕?” 韦福嗣之前对李风云的这些话将信将疑,毕竟他对南北战争即将来临的危机认识不足,一则近些年中土国力强盛,二则大漠北虏曾在十几年前,内有分裂自相残杀,外有中土连续打击,一蹶不振,此后虽然依附中土休养生息,但若想在十几年时间内就恢复元气,并再一次入侵中土发动南北战争,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李子雄不一样,李子雄是卫府名将,军方元老级统帅,参与了中土统一后对北虏的所有征伐,对大漠北虏和南北战争的认识非常深刻,如果李子雄接受了李风云对南北战争的预言,并决意与李风云一起北上代燕,那足以说明李风云的未来设想是可信且可行的。当然,其中风险也非常可怕,一旦中土输掉了南北战争,北虏越过长城,攻占了代燕一带,则这一设想就连实施的基础都没了。 然而,李子雄的答复让李风云和韦福嗣极为不舒服。 “若兵变胜算渺茫,老夫亦别无选择,一世英名已付之流水,天下虽大却无老夫立锥之地,也唯有与白发小贼为伍,苟且偷生了。” 李风云忍不住暗自腹谤,老匹夫,说到底还是寄希望于兵变,除非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否则这个老匹夫绝无可能罢手,只是如此一来,到底是我利用了他,还是他利用了我? 韦福嗣也是暗中怒骂,看样子李子雄是一条道走到黑了,不到穷途末路不会收手,只是如今三方“捆”在一起,一损俱损,未来不确定的因素太多,风险更是难以估算。 三月初七,张须陀指挥主力大军,攻陷巨合城。 三月初八,秦琼率军攻陷平陵,并火速赶赴章丘城。 三月初八,王薄率军渡过漯水河,攻陷临济。稍事修整后,率军急速南下,直杀章丘城。 三月初九,王薄渡过济水河,与秦琼相遇于章丘城下,双方随即展开激战 同日,孟让、左氏兄弟率军坚守博陵,与张须陀、张元备父子激烈厮杀,而郭方预和秦君弘则兵出乐盘山,向张须陀的侧翼展开攻击。贾闰甫、唐万仁坚守侧翼战阵,以两千人马顽强顶住了郭方预和秦君弘上万义军将士的攻击。 博陵就在长白山脚下,距离章丘城不足百里。当夜王薄的信使就找到孟让和左氏兄弟,请求他们务必坚守博陵,牢牢牵制住张须陀的主力,为河北义军南渡济水赢得足够时间。 同一时间,张须陀也接到了秦琼书信。秦琼急报,斥候在济水北岸,还有漯水两岸,均发现了大量河北义军,人数很可能超过了十万,一旦这些叛军全部渡过济水河,则官军无力抵御,唯有退守历城,而这必然导致官军与水师南北夹击反贼之计失败。 张须陀没想到有十万以上的河北反贼军南下而来,这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虽然这些反贼真正能上战场打仗的很可能只有十之二三,但折算下来也是两三万人,再加上长白山反贼和北海反贼也有两万左右的青壮,张须陀不得不面对五万以上叛军的前后夹击,这使得官军的处境十分恶劣。 “明公,不要忘记中川水方向还有白发贼的几万人马。”杨潜看到张须陀踌躇不定,急忙提醒道,“不要对齐王抱有太大期望,目前形势下,齐王为保存实力,肯定要冷眼旁观,坐山观虎斗,以坐收渔人之利。某可以断言,明公若被反贼包围于章丘,岌岌可危,齐王必定会以支援为借口,首先进入历城,而历城一旦易手,形势就对明公极度不利了。” 然而,全线后撤坚守历城,虽然可保历城不失,但近十万反贼进入齐郡腹地,烧杀掳掠,就算守住了历城又如何?齐郡形势彻底失控,直接威胁到了水师渡海远征,迫使水师不得不把主力投到戡乱战场,这样一来即便剿贼成功,张须陀也逃不掉失职之罪,而更严重的是,水师经此一战后,是否还能确保在预定时间内渡海远征? 张须陀权衡再三后,毅然决定执行原定之策,与水师夹击反贼,在章丘与反贼决一死战,宁愿打个玉石俱焚,也决不让反贼肆虐齐郡,荼毒无辜,也决不能影响到东征大计,也唯有如此,才能力保自己的官帽子。 “传某命令,放弃平陵、巨合,放弃攻打博陵,所有主力连夜北上章丘,不惜代价将河北贼阻御于济水北岸。” 能否把河北贼阻挡在济水北岸,是官军夹击之策的关键,但张须陀也就此陷入了河北义军和齐鲁义军的夹击之中,可以说是置之死地,而能否绝处逢生,就要看水师支援的速度够不够快了。 张须陀豪赌了,把赌注全部押在了周法尚身上,置齐王杨喃和李风云的威胁于不顾,决意殊死一搏。 = 第三百四十章齐聚章丘 三月初十日上午,王薄在战场上占据了上风,秦琼退守城池,但城池坚固又如何?它既阻挡不了河北义军强渡济水的脚步,亦无法把河北义军拖在城下,毕竟河北人的目标是齐郡,是张须陀和他的主力大军,而不是一座小小的无足轻重的章丘城。 就在秦琼绝望之际,张须陀带着主力大军飞奔而来,打了王薄一个措手不及,而正在渡河的河北豪帅刘霸道,因为缺少了王薄在对岸的掩护,面对官军密集箭阵的压制,不得以只好停止渡河。 王薄势单力薄,又连续作战精疲力竭,看到河北义军被阻挡于济水北岸无法给他以支援,而张须陀又倾力而来,杀气盎然,无奈之下一口气后撤三十里,撤到了章丘西南方向的台城。 王薄急遣信使求助孟让和左氏兄弟,详告章丘战况,请他们火速增援,赶赴章丘战场,与河北义军夹击张须陀。 又遣使赶赴中川水战场向李风云求助,希望李风云能分兵增援,如此则三路义军夹击张须陀,必能一战而定。 当日下午,张须陀以章丘城为“后盾”,沿济水南岸摆下了阻击战阵,清晰地告诉河北贼,我拼死也不让你渡河。 就在张须陀依托章丘城和济水河部署大军阻击河北义军渡河之际,孟让和左氏兄弟带着长白山大军尾随而来,陈兵于章丘城东南方向二十里外的高唐城 黄昏时分,北海豪帅郭方预和秦君弘也率军进入章丘战场,屯兵于章丘城以东三十五里的小梁城。此城距离齐郡和北海界线的泷水只有几十里,一旦形势不对北海义军就可以急速撤回自己的地盘,可谓进退无忧。 当夜,张须陀召集帐下军官,部署攻防之策,誓死一战。 各路义军的信使也在黑夜中往返狂奔。孟让、左氏兄弟等长白山义军首领在明面上还是很尊重王薄,主动询问攻击之策,而郭方预、秦君弘则摆出了一副与长白山义军共进退的姿态,甘愿附翼于后,等待王薄拿出决策。 此刻王薄焦虑不安,正在等待信使从济水北岸返回。 从战局上看,河北义军和齐鲁义军已成功包围张须陀,占据了战场主动权,但实际上义军已陷入被动,两路义军被济水河这道天然险阻分成了两部分,而任何一部分的兵力都无法对张须陀形成致命威胁,只能说对峙有余,攻击不足,这等于给张须陀拖住了,而张须陀之所以敢于以身为饵,置之死地,肯定不是抱着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的目的,而是另有倚仗。这个倚仗就是援军,而距离张须陀最近的援军就是三百余里外中川水战场上的齐王杨喃。 王薄很清楚,目下章丘战场基本上陷入僵局,指望各路豪帅倾尽全力拼死攻击太不现实了。 河北豪帅们的目标可不是张须陀,而是掳掠齐郡,发展壮大,所以保存实力是第一要务,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河北豪帅们绝无可能不计代价的渡河攻击。齐鲁豪帅们当然想诛杀张须陀,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如果最后的结果是两败俱伤甚至玉石俱焚,岂不一无所有了?岂不白白便宜了白发贼和河北人?所以齐鲁豪帅们也不会不惜代价的展开攻击。 大家都不愿损失自己,都不愿倾尽全力攻打张须陀,张须陀的目的就达到了,官军占据了主动,而义军则岌岌可危,随时都有覆灭之危。 因此现在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李风云,如果李风云信守承诺,分兵增援章丘战场,让义军在兵力上取得优势,则必能打破当前僵局,但由此带来了另一个重大隐忧,李风云分兵了,他留在中川水的军队是否还能抵挡住齐王杨喃的攻击?如果抵达不住,齐王杨喃长驱直入,直杀章丘战场,则义军必败。 十一日凌晨,河北义军回复王薄,两个对策,其一,为避免渡河时伤亡过大,另行选择渡河地点,但风险是,官军一旦获悉河北义军另找地方渡河,必然对齐鲁义军发动攻击,力争在河北义军渡河而来之前,先重创齐鲁义军,然后再打河北义军,如此两路义军必被各个击破;其二,齐鲁义军不惜代价攻打张须陀,迫使张须陀不得不从沿河一线撤下主力,如此河北义军可乘势渡河,乘势掩杀。 王薄既愤懑又无奈。河北人要保存实力,无论如何都不愿牺牲自己成全齐鲁人,这也是人之常情,怨不得河北人,人家能渡河南下帮你打张须陀已经很仗义了,只要你先牺牲自己,他就紧随其后舍身赴死,你还让人家怎么样?总不能让人家冲锋陷阵,你跟在后面摇旗呐喊吧? 王薄以最快速度把河北义军的两个对策告之孟让和左氏兄弟,结果如他所料,孟让和左氏兄弟虽然在明面上尊重他,信誓旦旦地说唯他马首是瞻,但事关自身利益,真实面目就暴露了。 孟让和左氏兄弟以自身力量孱弱为由,婉言拒绝了。事实也的确如此,王薄本身力量就小,而长白山义军在张须陀的围剿下能够坚持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虽然人数是不少,但困守长白山,要啥没啥,太过窘迫,缺钱粮缺武器,战斗力低,与官军正面对战肯定是死。至于北海义军,刚刚举旗不久,看着人山人海,实际上中看不中用,战斗力远远不如长白山义军,基本上就等同于一群乌合之众。 齐鲁义军实力弱小,如此劣势下,还兵分三路攻击,三头土狗去围攻一头猛虎,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河北人的两个对策都不可用,王薄无奈,回复河北人和孟让等齐鲁豪帅,暂时维持对峙之局,等待白发帅李风云的回应,若李风云分兵增援,三路义军夹击张须陀,则大事可为。 然而,让王薄没有想到的是,此刻李风云正在率军急速增援章丘。 李风云的斥候早在初八日看到王薄渡过漯水就把消息送了回去,初十日李风云接到消息,断定章丘大战即将爆发,当即下令,调内府三个军,外府第一到第五军,孟海公帐下的第六军,单雄信的第十七军,约三万七千将士,连夜起程,日夜兼程赶赴章丘。 孟海公奉命留守中川水战场,继续与齐王大军“激烈”厮杀。 临行前,李风云密告韦福嗣、李子雄,请他们密切关注章丘战场,其言下之意就是择机攻占历城。齐王既然来了齐郡,总不能一无所获。 又暗中嘱咐孟海公,若齐王援军来了,彭城的董纯到了,则撤离中川水战场,兵分两路,一路向长清、升城一线转移,若形势危急,则果断渡过济水河,进入四渎津待命;一路则由孟海公亲自统率,由历城方向渡河进入鹊山一带,相机接应章丘战场上的主力大军。 又遣使十万火急联系徐世鼽,让其帮忙,马上搜集百艘船舶赶赴四渎津,做好大军渡河准备。 十一日李风云在行军途中再次接到斥候密报,王薄渡过济水河,遭到官军顽强阻击,未能如愿攻占章丘城,未能给河北义军渡河南下开辟一个安全津口。很快,孟让遣使急报,张须陀舍弃了巨合城、平陵,撤离了博陵战场,火速增援章丘,长白山义军和北海义军已尾随北上。 李风云下令,加快行军速度,力争在最短时间内抵达章丘战场。 十一日,章丘战场上,敌我双方紧张对峙。 然而,就在这一天,周法尚指挥水师主力进入了大河水道,逆水而上,直杀滴河、鹿角关一线,打算断绝河北义军的退路。 十二日,章丘战场上还是风平浪静,但这天下午,王薄接到了李风云的密信,联盟主力正在赶赴章丘战场,估计十三日凌晨可以抵达章丘城外,十三日中午可以向张须陀发起攻击。 王薄喜出望外,马上遣使过河,与河北豪帅们相约十三日中午夹击张须陀。又急书孟让、左氏兄弟,李风云增援而来,相约共击张须陀,请诸位兄弟务必信守诺言,关键时刻齐心协力,携手杀敌。 十三日凌晨,李风云率联盟主力进入章丘战场,王薄、孟让、左氏兄弟、郭方预和秦君弘联袂相迎,共议攻敌之策。 几乎在同一时间,周法尚的水师战船进入滴河水道。 戍卫滴河津口的义军将士大惊失色,十万火急南下报警。快马疾驰,风驰电挚,一百余里的路程也只要一两个时辰,再加上横渡漯水的时间,斥候终于在黎明之前把这一惊人消息送到了河北豪帅们的手上。 最害怕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讯息不畅消息不通的恶果还是显现了,河北人依据错误的讯息对齐郡战场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以为近期内能给予张须陀以支援的只有齐王杨喃,哪料到东莱水师来得如此之快,河北人刚刚过河才几天,水师就断绝了他们的退路,可见水师早就在入海口待命,就等着河北人渡河之后发动致命一击了。 接下来怎么办? = 第三百四十一章老夫的保证够不够? 刘霸道是豆子岗义军举旗最早、威望最高、实力最强的豪帅,此次南下,河北豪帅们会盟豆子岗,理所当然推举其为盟主,但他这个盟主实际上就是个东道主,召集人的角色。 东莱水师进入内河水道断绝了义军退路的消息,首先传到刘霸道这个“盟主”手里。刘霸道急召各路豪帅共议对策。豪帅们顿时“炸了锅”,后路给官军断了,虽不至于马上陷入绝境,但眼前危机很严重,所以有人迫不及待了,当即叫嚷着要撤军,要乘着官军水师还没有完全封锁大河水道之前,火速渡河返回河北。 撤军返回的建议刚一提出就给否决了,这纯粹是没脑子的想法,官军水师凭借战船之利,就足以把渡河的义军杀得片甲不留,另外官军水师主力到了陆地上也是一支精锐之师,如果这支精锐之师的人数多达两三万,则号称十万大军的河北义军必定不是对手,甚至有全军覆没之危。 现在撤回河北肯定来不及了,与官军水师对阵也是自寻死路,所以刘黑闼认为,目前最好的办法便是与齐鲁人联手,三路义军夹击张须陀,先把实力最弱的一路官军“吃掉”。 刘霸道当即提出质疑,当前齐郡战场的局势对义军十分不利,虽然从义军角度来说,三路义军已经包围了张须陀,但反过来从官军角度来说,则是三路官军把三路义军分割包围了,官军占据了优势,接下来张须陀只要死守章丘,只要把三路义军拖在章丘城下,待但东莱水师和齐王杨喃从南北夹击而来,则义军必败无疑。 从已知军情来推测,已经控制了大河水道的东莱水师,距离章丘城只有一百余里,急行军的话一天足够了,即便东莱水师今天不登陆,明天肯定要登陆,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东莱水师最迟明天晚上就能抵达章丘战场,向济水北岸的河北义军发动攻击。齐王杨喃在中川水战场,距离章丘城大约有三百余里,假如他紧随李风云之后杀到章丘城下,则最迟明后天他也能出现在章丘战场上。如此推算,三路义军夹击张须陀的时间最多只有一天,若一天内未能击败张须陀,则三路义军就不得不面对三路官军的反包围了。 “某现在只想问你一句话,三路义军联手,有没有把握在一天内击败张须陀?”刘霸道厉声质问。 刘黑闼摇手,示意刘霸道稍安勿躁。 “白发帅已经明确告诉我们,虽然他带了近四万主力进入章丘战场,但依旧在中川水战场留下三万余人阻击齐王杨喃,而齐王杨喃之所以进入齐鲁戡乱,名义上是剿杀白发帅,实际上是想借此机会入主齐鲁,控制齐鲁。去年年底齐王杨喃就曾利用白发帅击败梁德重之良机,轻而易举控制了徐州,此次他必然如法炮制,再一次利用白发帅之手击败张须陀,继而不费吹灰之力拿下齐鲁。所以白发帅对章丘战场的推演是,东莱水师必定要支援张须陀,而齐王杨喃必定坐山观虎斗。只待章丘战场分出胜负后,不论谁赢了,最后都是伤痕累累,精疲力竭,根本就不是齐王杨喃的对手。” 刘黑闼说到这里,抬手指向地图上的漯水河,继续说道,“昨日我们依据白发帅对章丘战局的推演,做出的攻防策略是,郝帅和某率军陈兵于漯水一线,阻御东莱水师可能来自大河方向的攻击,而刘帅、孙帅、李帅和石帅则陈兵于济水北岸,与济水南岸的齐鲁义军携手攻击张须陀。” “现在这一策略依旧可用。东莱水师来了,切断了大河水道,但并不代表水师就一定会登陆,或者马上登陆进入章丘战场。”刘黑闼神态从容,自信满满,“据白发帅传来的消息,三月初四圣主已经离开东都北上辽东,开始第二次东征,也就是说,目前东莱水师的主要任务不是戡乱,而是东征。据我们得到的确切消息,去年东征,水师大败于平壤,四万将士阵亡,只剩下两万残兵败回。很显然,水师要参加二次东征,首先要补充兵力,其次,兵力补充后,要通过实战演练才能提高战斗力,这需要时间,但距离水师渡海远征的日子已越来越近,水师统率来护儿和周法尚不可能把大量时间和大量精力浪费在戡乱上。再说齐郡战场上不但有张须陀还有齐王杨喃,戡乱兵力已经很多了,水师即便支援,投入的兵力也十分有限。” 刘黑闼的分析详尽而精辟,豪帅们听了之后紧张的情绪稍有松弛,但危机事实存在,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并不乐观,而更重要的是,因为战局的改变,豪帅们必须在接下来的大战中投入全部力量,竭尽全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但问题是,这一仗赢了又如何?不过是为齐鲁义军做嫁衣而已,面对虎视眈眈地盯着章丘战场的齐王杨喃,河北人一毛钱的好处都捞不到,这完全背离了大军南下的初衷,所以大家的情绪非常低沉。 “谁敢保证齐王杨喃不会在关键时刻进入章丘战场?”刘霸道直指要害。 刚才刘黑闼对战局的分析都建立在白发帅李风云所提供的消息上,实际上现在谁也不知道齐王杨喃是不是还在中川水战场?是不是正在缓慢逼近章丘?这就牵涉到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白发帅李风云是否值得信任。 “谁敢保证白发帅的话真实可信?” 刘黑闼不敢承诺,郝孝德也不敢,虽然去年年底他们都曾在侯城见到过李风云,并与他有过一番深入交谈,知道了他突然渡河进入永济渠战场的真正目的,并且那时李风云就警告过他们,河北豪门为了自身之利益可能要对他们下手,而渡河南下暂避则是唯一出路,结果证实李风云的预测完全正确,但此事牵扯到诸多河北豪门机密,还牵扯到李风云的个人身份秘密,所以刘黑闼和郝孝德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无论如何也不敢为李风云担保。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而坚定的声音突然在大帐内响起,“某相信白发帅。 众人齐齐望去,惊讶地发现竟是孙宣雅。 孙宣雅是位三十多岁风度翩翩的白衣儒士,出自渤海望族,他与刘霸道一样都是渤海郡有名的地方豪望,凭借着殷实的家境和颇具号召力的贵族地位,混迹于黑白两道,野心勃勃,看到“风起云涌”便顺势而起,妄图“剑走偏锋”,以暴力手段来实现“王侯将相”的梦想。现在孙宣雅就自封“齐王”,是河北义军里唯一一个敢自封王爵的豪帅,这一方面固然彰显了孙宣雅的雄心壮志,但另一方面也暴露了孙宣雅嚣张自大的性格。试想出自渤海高氏的高士达也不过自称东海公,他一个河北三等贵族也敢自封王爵,这不是嚣张是什么? 渤海义军以豆子岗最强,而豆子岗义军以刘霸道最强,孙宣雅只能屈居次席,两人明争暗斗,各寻援手。刘霸道的援手就是平原人郝孝德和刘黑闼,而孙宣雅的援手不但有渤海盐山一带的豪帅格谦,还有齐人王薄、孟让。 王薄战败于张须陀后北渡大河避难豆子岗,就是源自孙宣雅的接纳,如果没有孙宣雅的主动接应和物资上的无私支援,王薄在穷山恶水般的豆子岗如何生存?而孙宣雅之所以庇护王薄,不是因为兄弟义气,而是想借助王薄之力南下齐鲁发展。 孙宣雅人在河北渤海,却为何自封“齐王”?原因就在如此,豆子岗太小,渤海也不是称霸之地,相反一河之隔的齐鲁不但富饶,更是自古以来的王霸基业,所以孙宣雅早把目光放在了齐鲁,若想实现“王侯将相”的梦想,就必须到齐鲁发展,到齐鲁称王。可惜他实力不够,也没有渡河南下的机会,幸运的是,机会很快就来了,不但李风云、孟让等齐鲁豪帅积极邀请王薄重返长白山,河北戡乱之势也越来越猛迫使部分河北义军不得不暂避锋芒,于是孙宣雅便成为了南下的积极推动者和谋划者。 然而,形势突变,河北人在退路断绝后惊慌失措,首先想到的都是如何保全自己,而不是直面危机,在危机中创造发展的机会,虽然刘黑闼的分析和推演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大家的紧张情绪,但东莱水师正在逼近战场是事实,接下来唯有倾尽全力拼死一战,这触及到了大家的底线。大家南下齐鲁是烧杀掳掠,是轻轻松松满载而归,而不是拼个你死我活,拼个两败俱伤甚至损失殆尽,那后果太严重了,不可接受。 孙宣雅看到好不容易抓到手的机会正在丧失,当然要站出来据理力争了。 刘霸道冷笑,两眼逼视着孙宣雅,质问道,“你与白发帅有何交情?” 孙宣雅当即哑然。 “你既然与白发帅没有任何交情,凭什么认定白发帅值得信任?” 孙宣雅勃然大怒,白发帅的大军就在对岸,就在章丘城下,即将发起对张须陀的攻击,如此关键时刻,一群河北人却在这里争论白发帅是否值得信任,太荒谬了。 就在这时,帐帘掀起,一个布衣老者拄杖而入。 众雄慌忙站起,齐齐施礼。 “老夫相信白发帅。”老者目视众人,沧桑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回荡在众雄耳畔,“老夫的保证,够不够?” = 第三百四十二章如你所想 老者于瘦,憔悴,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睿智、刚毅、坚韧、孤傲,就如崖壁上的虬松,尊贵而不朽,让人肃然起敬。 这就是河北鸿儒刘炫,一位年近七十、学识渊博、享誉中土的儒林泰斗,同时也是一个政治牺牲品,在关陇人和山东人的政治博弈中屡遭厄难,在行将就木之刻竟陷入颠沛流离、衣履褴褛、食不裹腹、奄奄一息之绝境,若不是他那些造反的门生弟子执意将其“裹挟”而走,此刻他早已化作一堆白骨,带着无尽的耻辱和悲愤在地狱中哭号。 刘炫有士人的尊严,有文儒的道德底线,造反这种事他不于,中土历经了四百余年的分裂和战乱,统一大业来之不易,作为一个当代大儒,刘炫是统一大业的坚定捍卫者,而不愿做一个涂炭生灵的千古罪人,所以刘炫不造反。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现实是刘炫连最基本的生存权都丧失了,他的尊严和节操饱受践踏和蹂躏,他已经被门生弟子裹挟到了造反队伍里,他就算不造反也是造反了,于是刘炫陷入理想和现实、道德和罪恶、荣誉和耻辱的激烈冲突中,变得十分消沉和颓丧。不造反他还能留下儒林泰斗的声名,造反就一世英名付之流水了,当然了,如果造反成功,改天换地了,自然流芳百世,但问题是,造反能成功吗?刘炫看不到任何希望。 然而事已至此,他只能强迫自己接受残酷的现实,接受门生弟子决意造反的理由,接受命运的安排,他留在这个世上的时间已经不多,风烛残年老态龙钟,早已没了雄心壮志,更没有挑战命运的勇气和信心,只能得过且过苟延残喘。 门生弟子们非常理解和同情刘炫,竭尽所能尽一些孝心,希望他有尊严的活着,能多活几年,最好能忘记耻辱和痛苦,在平静中安享晚年,所以他们从不于扰刘炫,即便再困难也不请求刘炫的帮助。这次渡河南下攻打齐鲁,刘炫主动提出随军行动,理由是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他想拜访几位齐鲁儒林的老朋友,到曲阜拜祭一下孔圣人。门生弟子们当然不会拒绝,满口答应了。 刘霸道为确保他的安全,不但把老先生带在身边亲自侍奉,还命令自己的亲卫队务必以保护老先生为第一重任,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关键时刻,从不过问军队事务的老先生竟然站了出来,力挺白发帅李风云,实际上也就是支持孙宣雅,希望河北义军不惜代价配合齐鲁义军围攻张须陀。 弟子们尊崇老先生,爱护和孝敬老先生,并不意味着他们盲从老先生,尤其在关系自身存亡的大事上,他们当然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和拿出正确的对策,而不是稀里糊涂的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掌控,哪怕那个掌控者是他们最为尊敬的师傅。 刘炫突然出现,突然表明立场,且立场鲜明而坚定,给了气势汹汹的刘霸道迎头一击,搞得刘霸道很没面子,很尴尬,同一时间与刘霸道想法接近,或者已失去决战勇气的豪帅们,或者像孙宣雅这样抱着野心的人,心里不约而同的涌出一个疑问,老先生为何要在此刻表明他的立场?为何要以这种突兀的方式证明他的存在和发挥他的影响力?难道他突然想通了,决意造反了,要以自己一世英名来豪赌他人生中的最后岁月? 刘霸道目瞪口呆的望着老先生,神情错愣,情绪复杂,不知道说什么好。 郝孝德等豪帅也是张口结舌,一时半会都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唯有刘黑闼反应最快,心念电闪间做出了无数推测,最终还是自侯城见到李风云之后那个始终萦绕在心头的怀疑最为清晰,于是他毫不犹豫地问道,“先生为何相信白发帅?” 刘炫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老夫相信的人,当然非同寻常。” 非同寻常?刘黑闼的心跳骤然加快,难道某的猜测是正确的?白发帅李风云当真出自赵郡豪门?刘黑闼权衡了一下,虽然明知刘炫不会说出答案,但还是决定予以求证,毕竟事关重大,一旦真相大白了,它对河北局势和河北义军的影响难以估量。 “先生能否告之,不寻常在何处?” 刘黑闼问得很直白,直指要害,而刘霸道等豪帅们则眼前一亮,人人关注,个个急切,都想从刘炫的嘴里听到他们所希望的答案,都想知道他们对李风云的怀疑和猜测是否就是真相。 刘炫双手拄杖,目光深沉,若有所思,似在犹豫,难做决断。 刘黑闼深施一礼,“先生,去年年底,某和郝帅曾在侯城见过白发帅,与其有过深谈,当时的感觉就是其子绝非寻常之辈,对其真实身份亦有所怀疑,只是无凭无据……” “先生,据某等的猜测,去年白发帅北上永济渠,其背后必有推动之人,否则白发帅不会说出拯救黄台公之辞,而事实证明段达戡乱失利后,黄台公的确因此受益,所以……”郝孝德不待刘黑闼说完,便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怀疑,“谁能驱使白发帅?谁能让白发帅不计代价渡河北上,给清河义军以有力支援?” 答案呼之欲出,河北的超级豪门只有两姓三家,博陵崔氏、清河崔氏和赵郡李氏,他们既是山东贵族集团的核心,也是河北贵族集团的砥柱,而白发帅若是这两姓三家超级大豪门的“政治工具”,他的背景之深、后台之硬、实力之强可想而知。由此推及,由白发帅一直积极推动的三路义军夹击张须陀之策,就不仅仅是为齐鲁义军抢占一块地盘那么简单了,而是背后隐藏着更为重大的政治目的。 这就是希望,造反成功的希望,虽然豪帅们的背后都有地方贵族势力的支持,但这些地方贵族最多也就是二等贵族,比如清河张氏、渤海高氏等等,他们的影响力主要局限在特定区域,比如一郡或者数郡范围内,唯有超级豪门才能把自己的影响力扩张到整个山东地区,并以此来巩固和发展他们在东都的政治势力。而政治势力越庞大,对中土命运的影响就越大,试想一下,若山东政治集团决心用暴力手段来实现振兴之目的,那么必然支持造反者,让造反大潮席卷中土,一旦改天换地成功了,这些造反者无疑就是山东人重新崛起的功臣,理所当然“王侯将相”。 超级大豪门有足够的实力影响到中土的未来,影响到造反者的未来,而造反者若想有自己的未来,就必须赢得超级大豪门的支持,但两者悬殊太大了,造反者想赢得超级大豪门的支持,难如登天。 超级大豪门在形势没有明朗之前,不会在明面上与造反者有任何瓜葛,他们只会在暗中通过附庸于自己的低等贵族,向造反者施压以达到自己的某种目的,也就是说,河北豪帅们现在连超级豪门的“政治工具”都算不上,除非他们的实力已经强大到足以影响地方局势了,而目前的现状是,大河南北的造反者除了李风云和他所建立的义军联盟外,余者都是一盘散沙,所以,李风云是距离超级大豪门最近的豪帅。 现在河北豪帅们所希望的答案是,李风云已经赢得了超级大豪门的支持,这不但可以解释,李风云为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展如此之快,还可以给大家一个未来的希望,与李风云保持密切关系或者跟着李风云亦步亦趋,或许便能赢得一个灿烂的未来和一个辉煌的人生。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刘炫终于说话了,“如你所想。” 刘炫的答案是,你们的猜测都是正确的,所以关键时刻,我站出来力挺李风云,这不仅关系到章丘大战的胜负,还关系到河北义军的未来。 豪帅们凝神沉思,竭力解读着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权衡着由此所带来的风险和利益。帐内气氛有些压抑,而压抑中隐约带着一丝兴奋,一丝忐忑,一丝彷徨。 豪帅们复杂的情绪落在刘炫的眼里,却是无奈叹息,都到了生死存亡关头了,还顽固地抓着个人利益不放,虽然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但如此胸怀于什么大事? “某要渡河。”刘炫的语气很坚定,“某要去见李风云。” “不行”刘霸道一口否决,“大战在即,太危险,先生不可渡河。” “先生切莫涉险。”刘黑闼也坚决劝阻道,“此刻渡河,九死一生。” 刘炫没有说话,慢慢走到地图前,然后举起手,把地图上的中川水遮住了 “目前齐郡战场上,若没有齐王的大军,没有李风云的联盟军队,你们在章丘战场上有几成胜算?是否还有返回河北的机会?” 刘霸道、刘黑闼等豪帅面面相觑,脸上均露出了羞愧之色。 刘炫为何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他要拯救河北义军,拯救自己的门生弟子,为此他不惜舍身赴死,不惜牺牲自己的一世英名。 = 第三百四十三章先生来了 东莱水师既然已经进入大河水道,已经封锁了河北义军的退路,齐郡战局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那么理所当然要从最恶劣的方向来推演战局的发展。很显然,东莱水师为了确保齐鲁局势的稳定,为了确保大军可以顺利渡海远征,必定要在戡乱战场上毕其功于一役,力求一战而定,如此一来不难推测到东莱水师不但倾力而至,其统帅更有可能是来护儿和周法尚中的一个。 假如这一推测成立,那么可以预见,今天水师主力就会登陆,今夜就有可能兵临漯水,明天就会渡河攻打临济,与河北义军大战于济水北岸。 张须陀有了东莱水师的支援,有了水师牵制河北义军,遂可集中兵力与齐鲁义军决一死战。 齐鲁义军是否有与张须陀决一死战的实力和勇气?实力肯定有,毕竟白发帅李风云的嫡系人马还是有相当的战斗力,但勇气就难说了,这倒不是说李风云没有勇气,而是王薄、孟让和左氏兄弟实力不济,他们考虑到自身利益,肯定不愿牺牲自己,不敢抱着玉石俱焚之决心与张须陀拼个你死我活。他们没有决一死战的勇气,却把击败张须陀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妄图做一个不劳而获的“黄雀”,其结果可想而知。 李风云不是白痴,更不是圣人,然诺仗义也是建立在对方信守约定的基础上,假如王薄、孟让等人阳奉阴违,表里不一,坑蒙拐骗,李风云当然要还以颜色。 决战关键时刻,假如齐鲁义军内讧,李风云和王薄、孟让撕破了脸,拱手送给张须陀一场胜利,那么接下来遭殃的就是河北义军了。李风云可以从容撤离,王薄和孟让也可以逃回长白山,河北义军就惨了,陷入官军的包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即便杀出了重围,也所剩无几了。 实际上不需要刘炫的提醒,河北豪帅们早就看到了这一可怕后果,所以主张渡河攻击的只有孙宣雅,其他的都萌生了退意,都想早一点撤出章丘战场,都想逃离这块死地,但逃得掉吗?肯定逃不掉,因为河北人一逃,战局改变,齐鲁人必然一哄而散,而张须陀和增援而来的东莱水师必然尾随追杀河北人。李风云有蒙山,王薄孟让有长白山,都是“地头蛇”,都有一块苟延残喘之地,唯有河北义军人生地不熟,前有滔滔大河,后有穷凶极恶的追兵,插翅难飞,到了那一刻,河北人不要说渡河了,就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如何不覆灭? 孙宣雅的积极攻击之策反倒是河北人绝处逢生的唯一途径,他们只有联合齐鲁义军击败了张须陀,攻占了章丘,才能凭借济水之险阻御东莱水师,凭借齐鲁义军的力量阻御齐王杨喃,才能在官军的前后夹击中杀出一条生路,但刘霸道等豪帅不相信齐鲁人,以己度人,认为齐鲁人和自己一样都利益至上,各怀异心,对三路夹击张须陀之策非常悲观,认为与其被张须陀拖在章丘战场上,最终败于东莱水师和齐王杨喃的夹击之下,倒不如乘着齐鲁人和张须陀大打出手的时候,先行“开溜”,如果东莱水师和齐王杨喃来得快,三路官军把齐鲁人包围了,那么官军必定需要时间围歼,而这个时间恰好就是河北人渡河北上逃离齐郡的“救命稻草”。 刘霸道等豪帅把安全撤离的希望寄托在对战局发展的假设上,打算豪赌一次,所以根本就没有继续打下去的意思,而孙宣雅是根本就没有返回河北的想法,他是决心留在齐鲁发展了,所以他决心要打,要与齐鲁人同生死共命运,为未来称霸齐鲁打下基础。然而,无论哪一种对策,若想实现,都需要李风云始终坚持在章丘战场上,需要李风云和王薄孟让等齐鲁豪帅齐心协力,否则以上两种对策均将失败,河北人必定有全军覆没之灾。 关键时刻,刘炫站了出来,主动要求渡河面见李风云,而他的身份不是河北义军的信使,代表的也不是河北义军的利益,他的身份是河北鸿儒,代表的是河北门阀士族的利益,也唯有如此,他才有资格做说客,才有可能说服李风 也正因为如此,刘炫主动向豪帅们透露了李风云的身份秘密,虽然他没有明确告诉李风云出自何门何氏,但前有侯城会盟之目睹,后有中土鸿儒之暗示,渊博才学再加上身份尊崇者的承认,李风云的身份已呼之欲出,一切尽在不言中。而更重要的是,这的确不能说,说出来对河北人乃至整个山东人都十分不利,但刘炫为何还要说?没办法,信任是对等的,他必须让河北豪帅们信任李风云,或者说即便不信任,但最起码有所认同,有所期待,这样他的游说才有作用,否则他那边把李风云说服了,这边门生弟子们照样拒李风云于千里之外,不予理睬,我行我素,该于什么还于什么,他岂不白费了力气?他的牺牲岂不毫无意义? 朝阳东升,刘炫在几个武技高强的弟子扈从下,渡过济水,然后在距离官军阵地十几里外的地方,选择了一僻静之处悄然登岸。接着由一个斥候为向导,带着老先生一行向高唐城方向飞奔而去,但仅过数里便遇到一队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黑甲骑士。敌众我寡,刘炫和弟子们无奈之下,也只有缴械投降做了俘虏,然后在黑甲骑士们的“裹挟”下飞驰二十余里,越过一道山岗之后,他们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只见阳光下飞舞着不计其数的旌旗,而五彩缤纷的旌旗下,却是黑压压一片席地而睡的戎装将士,绵延数里,一眼望不到尽头 刘炫一行从旗号上辨认出来,这就是李风云的联盟大军,之前的恐惧和沮丧霎那间烟消云散,激动之情难以言表,而情绪上的大起大落让老先生和他的弟子们都有一种绝处逢生之感。刘炫不再隐瞒身份,遂自报家门。听说眼前这位于瘦的布衣老头是河北赫赫有名的大儒,骑士们有些将信将疑,但谁也不敢怠慢,层层禀报。 李风云闻讯大为吃惊,此时此刻刘炫竟舍身赴险而来,足以说明战局出现了重大变化,济水北岸肯定出事了,而济水北岸若出事,必然就是东莱水师封锁了大河水道,断绝了河北人的退路。历史的车轮还是在它固有的轨迹上前进着,周法尚还是带着东莱水师支援而来,齐郡战局并没有因为李风云和联盟数万大军的加入,没有因为齐王杨喃这个变数的存在,而发生颠覆性的变化。 李风云稍加思索后,当即命令封锁消息,河北大儒刘炫被列为最高机密,所有知情者都不允许泄露与刘炫有关的任何消息,否则杀无赦。 李风云带着司马袁安、录事萧逸以最快速度赶到山岗脚下,拜会刘炫。 李风云的一头白发给了刘炫和他的弟子们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实际上不论是谁,第一眼看到李风云的白发,虽然感观上是凌乱无序、桀骜不驯丨放荡不羁、粗鄙野蛮、强横霸道,但真正对心灵造成冲击的却是蕴含在这头白发中的诡异和神秘,而诡异和神秘代表了黑暗的未知世界,所有人都敬畏和恐惧未知世界,鸿儒刘炫也不例外,他看到的不是白发,而是一头从地狱里冲出来的血腥残忍的洪荒猛兽。 李风云对刘炫很恭敬,执弟子礼以待之,但不卑不亢,更没有阿谀献媚之态,保持着谨慎的距离。 刘炫直接表明来意,东莱水师封锁了大河水道,河北义军腹背受敌,岌岌可危,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开口向李风云求援,亦没有对去年拒绝李风云的“盛情相邀”做出解释,仿佛他冒着生命危险渡河而来就是为了传递一个口讯 李风云却从中解读出了很多东西,他知道这是刘炫第一次以“贼”的身份公开出现在义军队伍里,公开为义军的利益奔走呼号,虽然从目下紧张的战局来看,刘炫此举是为了拯救河北义军,但河北义军并不是第一次陷入危机,之前刘炫从未出手帮助过他们,所以这次刘炫的“一反常态”,必然蕴含了他对自己以及中土未来的一些设想,比如说,他并不想耻辱地结束自己的一生,他想还自己以清白,为此他必须利用某种强大的力量来击败自己的敌人,让自己登上权力的顶峰,掌握中土的话语权,换句话说,他决心造反,决心与自己的那些造反的门生弟子们一起推翻这个世界,改天换地,然后成王败寇,由自己这个胜利者来书写新的历史。 只是,刘炫为何选择在此刻表露自己造反的决心?为何要把这个不利于义军的消息首先传递给李风云?他希望从李风云这里得到什么? 李风云稍加权衡后已有所估猜,当务之急是封锁消息,稳定军心,集三路义军的力量,抢在东莱水师杀到济水北岸之前击败张须陀,唯有如此义军方能牢牢掌控战场主动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先生若有驱使,某万死不辞。”李风云毅然做出承诺。 = 第三百四十四章一哄而散 刘炫要的就是李风云的承诺,看到李风云如此豪爽,他也毫不犹豫地给了李风云一个承诺,“你若拯救河北义军于危难,老夫唯你马首是瞻。” 这个承诺就重了,李风云的承诺仅仅局限于章丘战场,而刘炫的承诺却是未来,只要李风云拯救了河北义军,他就会把余生交给李风云,这个交换对李风云来说稳赚不赔,当然要尽心尽力了。 联盟马上要北上,要进入河北发展,若能赢得刘炫的支持,得到他的帮助,联盟不要说在河北立足了,就连发展速度都会大大加快,毕竟这个时代的精英是士族,知识和文化都掌握在士族手上,“得人心者得天下”实际上便是“得士族者得天下”,而刘炫不仅是当代知识和文化的代表,也是士族利益的代言人,他那于瘦的身体里实际上蕴含着磅礴能量,李风云若能得到这股磅礴能量,其实力必将有一个质的飞跃。 李风云没有拒绝,也没有说句客气话,只是深施一礼,对刘炫做出惊世承诺表示敬重。 这是一个交换,也是刘炫对李风云的一次考察。虽然刘炫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但并不代表他就没有殊死一搏的勇气,只是勇气终究不能化作实力,所以刘炫始终保持着理智,耐心寻找机会。之前李风云曾经主动邀请他,但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当时刘炫并不看好李风云,直到李风云的真实身份被他知晓后,他才把李风云当作了可以考虑的对象,因此他渡河南下,打算近距离观察李风云。然而形势变化太快,他不得不改变计划,不得不置之死地而后生做一次豪赌,赌赢了他便有机会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洗刷自己的耻辱,还自己一个清白,赌输了大不了赔上一世英名,而事实上他的“英名”早已被关陇人抹黑,除了经文学上的泰斗地位不可动摇外,余者皆是黑得不能再黑了,流芳千古绝无可能,所以赌输了也就是遗臭万年,两者相比,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先生可有拯救之策?”李风云主动问计。 刘炫也不隐瞒,把河北豪帅们的担心、恐惧、绝望以及在这种负面心态下做出的应变之策详细告之。目前只有孙宣雅力主攻击,而刘霸道等人则做好了“跑路”的准备,可以预见,当个人私利凌驾于团队利益之上时,就算刘炫送回了好消息,也很难指望他们会不惜代价、不计损失展开攻击。 “但他们知道,如果他们率先逃离战场,齐鲁人也会逃,齐鲁人不会以牺牲自己为代价,帮助他们逃回河北,所以他们肯定会攻击,会帮助你牵制住部分官军,所以这一仗能否击败张须陀,关键还在你和齐鲁人是否会倾力全部力量攻打张须陀。” 李风云面无表情,心中却是暗自冷笑。刘炫是过于天真还是老糊涂了?若想在章丘战场上击败张须陀,三路义军必须齐心协力,唯有如此才能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但现在东莱水师支援而来,距离章丘战场只有一百余里,若是周法尚速度够快的话,水师主力明天就能杀到济水北岸,如此紧张局势下,义军即便齐心协力,也绝无可能在一天内击败张须陀,所以这一仗已经不能打了,一意孤行的话,肯定会碰得头破血流,大败而走。 “先生之策若想成功,首先就要把东莱水师切断大河水道的消息完全封锁,不能让王薄和孟让等齐鲁豪帅知道齐郡战局已经发生了不利于我们的巨大变化。”李风云望着刘炫,苦笑摇头,“先生应该知道王薄在豆子岗那边有很多兄弟,所以某可以肯定,王薄马上就会接到这个惊人消息,然后……” 刘炫皱眉不语,心情异常沉重。自己倒是疏忽了,如此恐怖消息哪里瞒得住?齐鲁豪帅知道后,对河北人就更不信任了,与其继续打下去给河北人害死,倒不如先行撤离,把河北人扔给官军自生自灭。也就是说,当东莱水师切断大河水道的消息传来之后,三路义军夹击张须陀之策已失去了实施条件,现在三路义军惊慌失措,马上就要一哄而散,各自逃命了。 “计将何出?”刘炫问道。 “今日危局下,唯有三十六计走为上,撤。”李风云大手一挥,果断说道,“张须陀妄图毕其功于一役,我们偏偏不遂他心愿,一哄而散,各奔东西,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一无所获。” 刘炫愁眉不展,“这岂不给了官军各个击破之机会?短期内,你有蒙山可以暂避,王薄等人也有长白山可以躲藏,暂无覆灭之危,但我们河北人怎么办?张须陀和东莱水师必定穷追不舍,四面围杀,而我们河北人陷入重重包围之中,内无粮草,外无救兵,覆灭在即。” “某不就是河北人的救兵吗?”李风云笑道,“先生试想一下,若我们三路义军突然撤离章丘战场,张须陀怎么办?如果张须陀尾随追杀河北人,那么东莱水师还会登陆吗?如果某是水师统帅,某必定放弃登陆,转而沿着大河逆流而上,切断河北人所有退路,如此一来,东莱水师的战船和兵力就被分散在几百里长的大河水道上,再无登陆作战之可能。” 刘炫眼前一亮,若有所悟,“水师被困于大河水道,无力支援张须陀,如此张须陀就不得不独自围剿三路义军,到那时他不但失去了各个击破之力,还要防备三路义军联手包围他。”刘炫蓦然想到什么,有些兴奋地说道,“张须陀要回历城,要以固守待援来示敌以弱,把三路义军诱到历城城下,而三路义军如果中计,他就联合东莱水师和齐王杨喃,再来一个南北夹击,里应外合,以便把三路义军围歼于历城城下。” 刘炫说到这里豁然顿悟,“原来你要利用齐王杨喃给张须陀以致命一击。 李风云微笑颔首,“若齐王杨喃突然出兵夺取了历城,张须陀怎么办?” “张须陀无家可归了。”刘炫抚须笑道,“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张须陀就此陷入困境,战局骤然逆转,胜利唾手可得。” “先生认为此计如何?”李风云问道。 “善”刘炫赞道,“但某有疑问,齐王杨喃是否敢于虎口夺食,从张须陀的手中抢走历城?” 李风云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某与齐王有默契,这一点先生应该有所预料,所以先生但请宽心,拭目以待。” “如此便依你之计。”刘炫果断说道,“老夫即刻派人渡河传讯。” 李风云急召诸军统帅,在最短时间内拟定了一个撤军方案,然后将此方案以暗语写就,交由刘炫的一名弟子火速送至济水北岸。 接着李风云火速约见王薄、孟让等齐鲁豪帅,告知战局新变化,并详细解释了自己拟定的新计策,希望能赢得王薄等人的认同和接受。王薄等豪帅措手不及,战局的瞬息万变让他们心惊胆战,好在李风云信守承诺,没有背弃盟友,依旧在竭尽全力对抗官军,不论李风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这一刻他能顾全大局,能兼顾各路义军的利益,与大家同舟共济,已经难能可贵了。 午时,李风云率先撤离,联盟大军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了,无声无息。 紧接着,王薄撤离了台城,赶赴高唐与孟让、左氏兄弟会合,然后掉转身形,向长白山方向狂奔而去。几乎在同一时间,郭方预和秦君弘也撤出了小梁城,疾奔北海。 章丘城下的张须陀看着齐鲁义军一哄而散,惊讶之余也有所预感。果然,下午,济水北岸的河北叛军也开始撤离了,他们很慌乱,乱糟糟的,沿着济水向西而去。 张须陀当即派出斥候,向大河一线打探军情,又遣使赶赴历城打探消息。自齐鲁义军包围章丘之后,张须陀就与历城失去了联系,这让他非常担心,担心齐王杨喃乘火打劫,一旦齐王杨喃占据了历城,受到致命打击的可不仅仅是自己,整个齐鲁地区乃至东都政局都会受到影响,而这个罪责他背负不起。 当夜历城来的几名信使便出现在章丘城下,而他们之所以未能在第一时间抵达章丘,一方面固然是因为章丘陷入了反贼的三面包围,另一方面却因为白发贼进入了章丘战场。现在白发贼撤走了,沿着大道直奔历城而去,这几名藏匿在附近的信使才安全到达目的地。 张须陀吃惊不已,白发贼进入了章丘战场?齐王杨喃果然与白发贼有“默契”,他的目标果然是历城,历城危险了,而更重要的是,若叛军突然撤离章丘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东莱水师切断了大河水道,那么叛军的目标就极有可能是历城,白发贼有意送给齐王杨喃一个夺取历城的借口。 张须陀不敢犹豫,断然下令,放弃章丘,即刻渡河,尾随于河北反贼之后,一边追杀河北叛军,一边逼近历城。若东莱水师已封锁了大河水道,其主力已渡河而来,则与水师联手夹击河北贼,然后合兵一处,联手抗衡齐王杨喃,这样历城即便陷于齐王杨喃之手,也有水师替自己分担一部分罪责。 十四日凌晨,秦琼、罗士信率选锋军展开了追击,而张须陀也乘着皮筏抵达济水北岸,此刻他最为担心的已不是历城的安危,而是东莱水师是否已经进入齐郡。 就在他焦虑不安之际,水师信使飞马而来。张须陀心花怒放,急不可耐的打开了书信,但映入眼帘的一行暗语,却如兜头浇下的一盆冷水,让他从里凉到外。 = 第三百四十五章狗屁不通的理由 周法尚告诉张须陀,水师封锁大河水道,切断河北贼退路之后,不但会迅速改变齐郡战局,还会对齐王杨喃形成一定程度的威慑,但战局如何变化,齐王杨喃是否因此暂停控制齐鲁的步伐,都无从得知,所以水师暂不登陆,冷眼旁观,择机出击。 周法尚的意思很明显,他无意把水师投进戡乱战场,更不想让水师成为齐郡戡乱的主力,水师的任务是渡海远征,而距离渡海的时间已不足四个月,在这段时间内水师无论如何不能出现意外,否则影响到了二次东征,后果谁也承担不起。现在水师能支援张须陀的也就是利用自己的水上优势,封锁大河水道,至于剿贼,依然是张须陀的事。 张须陀怒不可遏,忍不住就像骂人。 周法尚的理由狗屁不通,说一千道一万实际上就是一句话,他怕齐王杨喃,怕粘上齐王这个政治瘟神,怕自己晚节不保遗祸子孙。不过周法尚毕竟是中土名将,谋略过人,齐郡战场上的诸般变化都在他的眼里无所遁形,他非常清楚,只要水师出现,包围章丘的各路反贼必定一哄而散,张须陀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根本不现实,一厢情愿而已。接下来推动战局变化的不是作鸟兽散的反贼们,而是张须陀,是齐王杨喃。张须陀要剿贼,要穷追不舍,要各个击破,而齐王杨喃则要做黄雀,要乘着张须陀与各路反贼激烈厮杀,自顾不暇之际,轻松拿下齐郡的控制权,继而实现对整个齐鲁地区的控制。所以周法尚不到迫不得已,绝不会弃船登陆,一脚淌进这潭浑得不能再浑的水。 对于周法尚来说,齐鲁地区尤其是贼势猖獗的齐郡、鲁郡、济北和北海四个郡,不论由张须陀实际控制还是由齐王杨喃实际控制,对水师渡海远征的影响都十分有限,毕竟张须陀也罢,齐王杨喃也罢,谁也不敢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危及到二次东征,危及到圣主和中枢的政治利益,但从地区稳定以及有利于水师远征的立场来说,周法尚实际上更倾向于由齐王杨喃控制贼势猖獗的齐鲁四个郡。 事实不容置辩,无论是个人地位还是政治影响力,张须陀与齐王杨喃都有着巨大悬殊,齐鲁人根本接受不了关陇籍的张须陀,但肯定能接受皇嫡子齐王杨喃,毕竟知道东都皇统之争内幕的地方贵族还是十分有限,齐王杨喃在大部分齐鲁人的眼里还是储君的第一人选,炙手可热的大权贵。另外从两人的剿贼战绩上看,张须陀虽然屡战屡胜,但齐鲁反贼越剿越多也是无法回避的事实,而齐王杨喃虽然始终没有剿灭白发贼,但混乱的河南局势在他手上结束了,徐州危机也在他手上化解了。政治地位决定了个人能力,与齐王杨喃相比,张须陀的个人能力太弱,指望他在短期内稳定齐鲁局势,比登天还难。 周法尚不愿登陆作战,不愿深入介入齐郡战场,某种意义上就是表明了他的政治立场,他不支持齐王杨喃乘虚而入控制齐鲁,不支持齐王杨喃发展个人势力,但也不反对,以他的能力也反对不了,既然反对不了,为何还要螳臂当车,做不自量力之事? 张须陀之所以愤怒,就是因为周法尚做出了选择,而张须陀却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投靠齐王杨喃就得罪了圣主,死路一条;与齐王杨喃抗衡到底,丢了齐郡乃至齐鲁的控制权,他还是死路一条。反正都是死路一条,张须陀当然要抗争到底,誓死捍卫自己的合法权力。 张须陀愤怒之后便是悲哀。他是一个小人物,无论在河洛贵族集团还是在关陇人这个庞大的统治阶层里,他都是一个蝼蚁般的小人物,而周法尚是江左籍大权贵,代表了江左贵族集团的利益,周法尚为了个人和集团利益,理所当然牺牲他这样一个对立集团中的小人物。 张须陀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把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统统抛之脑后,重新审视齐郡战局,认真权衡利弊得失,然后做出了决策。 张须陀命令,诸军将士竭尽全力奋起直追,不惜代价击杀河北贼。 派出亲信卫士日夜兼程赶赴历城,向留守历城的郡尉贾务本详细告之战局变化,并要求他全力以赴坚守历城,在张须陀和主力大军返回历城之前,不得打开城门,更不允许私放任何人进城。 又让水师信使火速返回,一边把战局变化告之周法尚,一边向周法尚求援,恳请周法尚务必封锁住大河水道,封锁数百里水道上的所有津口,彻底断绝河北反贼逃离齐鲁之路。 三月十五日上午,河北义军撤到临邑城下。 河北义军人多,辎重多,还有一些老弱妇孺,严重拖累了行军速度,而官军的追击速度却非常快,其选锋军距离义军断后阻击军队只剩下三四十里了,好在官军同样疲惫不堪,其主力尚在较远后方,暂时还无法对义军展开攻击。 面对危局,刘霸道、孙宣雅、郝孝德、刘黑闼等义军豪帅不得不暂停脚步,商讨对策,但大家对战局的解读各不相同,争论非常激烈。 从临邑向西北方向不足百里就是祝阿城,而祝阿城就在大河边上,由祝阿城渡河就能返回河北,也就是说,现在河北义军只要冲过这百里路程就能安全返家,这个诱惑太大了,无论对豪帅还是对普通将士来说,都无法抵御这个诱惑。 然而,追兵就在身后,估计水师的战船也正在逼近祝阿,留给义军渡河的时间太少了,所以这个诱惑虽然很大,但风险也大,一旦义军陷入水陆两路官军的包围,即便背水一战也无济于事,必定是毫无悬念的全军覆没。 这时候人性自私就体现得淋漓尽致了,很多豪帅都做好了牺牲别人保存自己的准备,只要自己活下去了,军队可以再建,财物可以再抢,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但自己若是死了,这世上的一切于己何于?还有意义吗? 孙宣雅坚决反对,而支持他的只有刘黑闼。 刘黑闼认为祝阿就是义军的坟墓,现在大家活得好好的,未来还大有可为,为何非要自寻短见?虽然目前危机是很大,但还没有陷入绝境,更没有走到穷途末路,有必要惊慌害怕,以致于连理智都不要了? 李风云在撤离章丘之前,给河北义军提了一个建议,实际上就是由他拟制的撤退方案。李风云建议河北义军先撤到鹊山。 鹊山在济水河北岸,隔济水河与历城相望,距离临邑城只有五六十里路。依照李风云的估猜,当河北义军撤到鹊山时,张须陀应该追上来了,而那时义军已精疲力竭,再加上军心已丧,士气低迷,若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与张须陀对阵,必败无疑,因此唯有撤到鹊山,凭借地形优势,据险而守,方能赢得喘息时机。然后李风云也从章丘城外撤到了历城北面的华不注山和黄台山一线,一边给予河北义军以有力支持,一边阻御张须陀渡河,切断他与历城之间的联系。两支义军联手作战,虽然并没有击败张须陀的胜算,但最起码河北义军暂时逃过了败亡之劫,这本身就是一场胜利。 这个撤退方案的实施,是建立在张须陀渡河追击的基础上,若张须陀没有渡河追击,而是尾追齐鲁义军,或者尾随联盟军队之后返回历城,则河北义军的确有从祝阿方向渡河北上的可能,但事实证明李风云判断准确,张须陀的确渡河追杀河北义军了,如此一来,在张须陀的尾随追杀下,河北义军根本腾不出时间渡河,而那时东莱水师是否登陆作战已经不重要了,若其登陆而来,两路官军重拳出击,河北义军必死,若其没有登陆,两路官军水陆夹击,河北人还是难逃一死。 但是,依照李风云的这一建议,河北义军就被困在了齐郡战场上,短期内没有返回河北的可能,除非东莱水师撤离大河水道,而水师渡海远征至少要到六月,也就是说,未来两个月河北义军不得不在齐郡战场上作战,而且完全受制于李风云。河北义军渡河南下的目的就是烧杀掳掠,捞一把就走,哪料到人算不如天算,他们被困在了齐郡战场上,严重缺乏粮草武器,而唯一能给予他们帮助的只有李风云,所以接下来他们就要看李风云的脸色过日子,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李风云,这是河北豪帅们无法接受的事。 “撤到鹊山之后怎么办?”刘霸道用力拍打着铺在案几上的地图,厉声质问刘黑闼,“我们和李风云的军队都在历城城下,可以预见,齐王杨喃的大军必然气势汹汹的杀过来,与张须陀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形势对我们非常不利,若水师主力也加入战场,我们必败无疑,所以鹊山对于我们来说还是一块死地 “白发帅说得很清楚,之所以要展开历城大战,目的是把齐王杨喃引到历城城下。”刘黑闼耐心地解释道,“齐王到了历城城下,必然要进城,而从张须陀的立场来说,若让齐王进了历城,等于拱手把齐郡乃至齐鲁的控制权送给了齐王,这是东都难以容忍之事,必然要追究张须陀的罪责,所以可以预见,只要齐王到了历城城下,张须陀就无心再战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孙宣雅在一旁补充道,“齐王一来,战局一变,我们自然有机会撤离鹊山,撤至四渎津一带,然后伺机渡河。” “鹬蚌相争?”郝孝德冷笑,质疑道,“张须陀斗得过齐王?他敢与齐王相斗?若张须陀主动投靠齐王,把历城拱手相送,形势必然急转直下,我们怎么办?” = 第三百四十六章秦琼之计 形势危急,时间紧张,这样争论于事无补,考虑到大部分豪帅都决心从祝阿方向渡河而回,孙宣雅和刘黑闼果断妥协,两人主动承担了断后阻截任务。 刘黑闼立即拿出了具体方案。为保证急于渡河的豪帅们能以最快速度撤离,能最大程度保存实力,各部把不能带走的辎重,还有随军工匠、民夫以及以亲眷为主的老弱妇孺全部留下,由孙、刘两部保护,伪做主力大军直奔鹊山,在吸引和欺骗张须陀的同时,给主力大军渡河撤离赢得更多时间。 豪帅们一致同意了刘黑闼的方案,兵分两路,一路由刘霸道、郝孝德等多数豪帅带着精锐主力直杀祝阿,从祝阿方向渡河返回河北,一路则由孙宣雅、刘黑闼等少数豪帅断后阻截。 很快刘霸道、郝孝德等豪帅就带着近三万精锐主力离开了大部队,而刘黑闼、刘十善兄弟则带着麾下五千多精锐在临邑城东十里外摆下了阻击战阵,并点燃了数片树林,一时间浓烟滚滚,遮天蔽日,更有鼓号之声不绝于耳,似乎激战正酣。 秦琼和罗士信正好率军逼近临邑,看到前方浓烟滚滚,风中隐约传来厮杀之声,当即停下脚步,一边派出大量斥候上前打探,一边急报张须陀,请其加快行军速度。选锋军人数有限,又疲惫不堪,在不明敌情的情况下,当然不敢贪功冒进。 就在刘黑闼兄弟以疑兵之计阻截追击官军的同时,孙宣雅、石秕闺带着七八万人的大部队,举着所有豪帅的旗号,开始向几十里外的鹊山前进。 官军斥候很快发现了河北义军的动向,随即报于秦琼和罗士信。秦、罗两人有些疑惑。鹊山就在历城北面,虽然与历城之间隔了一条济水河,但两者近在咫尺,河北贼杀到鹊山,实际上已经威胁到了历城的安全。依常理,河北贼仓皇逃离,应该直奔大河,寻机渡河,或者向济北方向逃窜,远离齐郡,摆脱张须陀的追杀,而不是反其道而行之,直杀齐郡首府历城,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秦琼命令卫士打开地图,铺在地上,俯身细看。 “阿兄,河北贼此举,是不是声东击西?”罗士信皱眉说道,“如此危局下,河北贼若有壮士断腕之决心,以牺牲老弱妇孺来掩护其主力渡河突围,我们岂不上当中计了?” 秦琼没有说话,目光盯在地图上的济水河南岸,若有所思。 “明公在书信中说,昨日凌晨白发贼悄然抵达了章丘战场,当时形势对我们很不利,若三路反贼大举进攻,我们必遭重创,幸运的是水师封锁大河水道的消息突然传来震惊了河北贼,动摇了河北贼的军心,以致于战局骤然颠覆。”秦琼看了罗士信一眼,冷声说道,“目前的齐郡战场上,河北贼不重要,长白山诸贼亦无足轻重,真正决定战局走向的是白发贼,真正威胁到历城安危的也是白发贼。” “以白发贼的实力,根本拿不下历城。”罗士信嗤之以鼻,对历城的坚固防御非常自信。 “历城并不是白发贼的目标,而是用来改变齐郡战局的手段。”秦琼举起手中马鞭,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圈,圈中正是历城,“不出意外的话,此刻白发贼正在向历城狂奔,准备在华不注山、黄台山一线接应撤到鹊山的河北贼,而长白山诸贼看到我们在济水南岸追杀河北贼,东莱水师却踪迹全无,必然要杀个回马枪,再次攻打章丘,攻占临济,然后在济水南北两岸同时给河北贼和白发贼以有力支援。” 罗士信望着地图,神情渐渐凝重。 若战局发展如秦琼所推演,则河北贼是不是声东击西,是不是壮士断腕,其主力是不是要渡河突围,对张须陀和齐郡官军来说的确不重要,因为齐军再一次陷入了困境。现在齐军若打鹊山之敌,则白发贼、长白山诸贼必然会从南北方向包抄夹击;齐军若渡河返回历城,不但会遭到白发贼的正面阻击,还会遭到河北贼和长白山诸贼的东西夹击;齐军若调头再打临济和章丘,意图先行击败长白山诸贼,则正中贼人奸计,历城有失陷之忧,因为贼军云集历城城下,齐王杨喃便有了充足的借口进军历城,等到齐王杨喃到了历城城下,还有谁能阻止他进入历城? 白发贼阴险狡诈,这一招太厉害,既“帮助”了齐王杨喃,又打在了张须陀的要害上,还让两支剿贼的官军主力因此深陷内讧之危,一旦张须陀和齐王大打出手,自相残杀,则齐郡局势必然失控,而贼人渔翁得利,笑到了最后。 “某可以断言,这个白发贼肯定是齐王的人。”罗士信忿然说道,“以齐王之实力,剿杀一个白发贼,不但屡剿不平,贼势还越剿越大,岂有此理?当天下人都是瞎子?” “莫要胡说。”秦琼厉声喝止,“以你之言,长白山诸贼屡剿不平,北海、济北诸贼蜂拥而起,岂不都是明公之罪责?难道说,明公与贼人也有互通声气之嫌?” 罗士信面红耳赤,羞恼不已,但找不到反驳之辞,张口结舌了。 “如今奈何?”罗士信问道,“是否派出斥候沿漯水一线追寻敌踪?河北贼若想以最快速度渡河,必然选择祝阿津口,我们沿漯水追踪,必有所获。” 秦琼想了一下,微微摇头,“剿贼之功,能否相抵失去历城之罪?” 答案不言自明。罗士信十分郁闷,忍不住质疑道,“阿兄因何断言齐王一定要拿下历城?齐王来齐郡是剿贼,是戡乱,而不是做齐鲁之王。” 秦琼苦笑,问道,“明公在齐王眼里算得了甚?明公在圣主眼里又算什么?明公在东都又有多少份量?” 罗士信哑口无言。 张须陀在齐郡是官场老大,但在齐王杨喃的眼里,张须陀就是蝼蚁一般的存在,而在圣主和东都政治大佬们的眼里,张须陀就更不堪了,所以齐王杨喃要拿下历城,要控制齐鲁地区,根本就不是张须陀可以阻挡的。这是事实,但圣主和东都却“视而不见”,为什么?说白了就是齐王一旦控制了齐鲁地区,圣主和东都颜面受损,权威受到了挑战,然而迫于各种原因他们又没办法惩治齐王的情况下,就只有牺牲张须陀了。张须陀不愿“束手就擒”,要自救,于是想方设法把来护儿和周法尚拖下水,但这两位都是东都大佬级的重臣,政治智慧之高可想而知,岂肯中了张须陀的奸计?结果周法尚是来了,水师也出动了,也给了张须陀以支援,也改变了齐郡战局,该做的他都做了,但不该做的他绝对不做,他就是不登陆,不上岸,坚决不淌齐郡这潭浑水。 以秦琼和罗士信目前所处的地位,他们能看到齐郡战场背后的政治斗争,能看到张须陀当前的困境,能为张须陀的个人利益着想,已经难能可贵了,此刻他们没有智慧和力量帮助张须陀“破局”,只能事事请示张须陀,唯张须陀马首是瞻,不敢有丝毫僭越,以免给张须陀带来无谓麻烦。 “传令,就地列阵,严加戒备。”秦琼挥动了一下马鞭,断然下令,“再次催促明公,请他快马加鞭,速来临邑。” 很快张须陀就飞马而至,在听取了秦琼对战局的分析和推演之后,他不得不做出选择,是倾力剿贼?还是力保历城?若不管不顾,倾力剿贼,虽一心为公,忠君爱国,但下场估计很惨;反之,若力保历城,不惜一切代价阻止齐王杨喃对齐鲁地区的控制,虽与齐王形成了正面冲突,但赢得了圣主和中枢的首肯,如此一来,尚有保全自身利益之可能。 “你可向祝阿方向派出斥候?”张须陀神色严峻,低沉的语气中透出一股深深的疲惫。 秦琼摇头,“水师已封锁大河水道,以战船之坚利,足以将渡河之贼杀得片甲不留。”言下之意,水师既不愿登陆作战,那么齐军也没必要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非要杀到大河岸边,抢人家水师的功劳。 张须陀目露赞善之色,知道秦琼猜透了自己的心思,亦为自己着想,大感欣慰。 “祝阿在水师的控制范围内,不论河北贼是否从祝阿突围,与我们都没有太大于系。”秦琼继续说道,“今河北贼直奔鹊山,其与白发贼会合之意图非常明确。两路反贼一旦会合,历城危矣,所以某认为,当务之急不是剿贼,而是确保历城安全。若历城失手,明公处处受制,未来必定步履艰难,步步惊心 “善”张须陀抚须叹道,“便依你计,传令各军,直杀鹊山,抢渡济水,务必阻止两路反贼会合,以赢得各个击破之机会。” 秦琼、罗士信躬身应诺。 十五日下午,孙宣雅、石秕闺率军抵达鹊山,一边占据有利地形设阵防御,一边派出精锐人马占领了鹊山津口。 黄昏,刘黑闼、刘十善兄弟抵达鹊山。刘黑闼当即指挥所部加固鹊山阻击战阵,并派刘十善火速赶赴津口,以增加津口戍卫力量。 天黑之后,秦琼和罗士信率军逼进鹊山,不久张须陀率主力大军也到了,但斥候送来了不好的消息,河北贼占据了鹊山津口,而白发贼的军队就在对岸,依托黄台山和华不注山之有利地形,再加上济水这道天然险阻,已经成功构筑了一道坚固防线。 = 第三百四十七章刘黑闼的愤怒 三月十四日,左骁卫将军董纯抵达中川水战场。 十五日,孟海公下令,撤离中川水战场,兵分两路,其中霍小汉、帅仁泰、徐师仁、石长河为一路,赶赴长清、升城和四渎津一带,做好渡河准备,另一路则由孟海公亲自统率,日夜兼程赶赴鹊山,以接应章丘战场上的联盟主力 联盟军队出撤出中川水,齐王杨喃的眼前便是一马平川,再无任何阻碍,历城唾手可得,因此齐王有些迫不及待了,但韦福嗣、李子雄和董纯都非常谨慎,力谏齐王稍安勿躁,再耐心观察几天,看清了齐郡局势的变化后再做决策 现在齐王的对手不仅有张须陀,还有来护儿和周法尚这两位江左大佬,还有崔君肃这位山东大佬,所以是否拿下历城,何时拿下历城,拿下历城之后如何掌控齐鲁局势,如何应对东都政局的变化,都必须考虑清楚,不能草率行事 然而,事实上韦福嗣和李子雄现在的心思都不在齐鲁,他们都在密切关注着东都,尤其李子雄自接到礼部尚书杨玄感留守黎阳督办粮草的消息后,心态马上就变了,本来他对李风云的预测抱着极大的怀疑,但现在他开始相信了,并且预感到了一场生死危机正冲着自己呼啸而来。 这两人如今都是齐王的左膀右臂,他们全身心投到即将到来的东都兵变和兵变之后的东都政局上,都在想方设法利用这场兵变来攫取最大利益,那么可想而知齐郡战局对他们来说就已经不重要了,而拿下历城的目的也已改变,仅仅是为齐王筹足一批粮草武器而已,以便能在兵变爆发后帮助齐王以最快速度杀到东都,抢到东都战场上的主动权。而能否抢到东都战场上的主动权对齐王来说至关重要,这直接关系到他能否在平叛过程中拥有与圣主讨价还价的本钱,能否顺利逃脱兵变之后所爆发的那场席卷中土的政治大风暴。 十五日夜,刘黑闼渡过济水河,与李风云会晤。 当刘黑闼告诉李风云,河北义军一分为二,刘霸道和郝孝德已率精锐主力赶赴祝阿,决意从祝阿渡河突围后,李风云忍不住仰天长叹,人算不如天算,不论他如何努力,还是无法挽救河北义军大败于东莱水师之命运,虽然河北义军大败符合他个人的利益,有助于他乘火打劫吞并陷入困境中的河北豪帅,有助于他在北上之初迅速立足河北,但这也再一次证明了天道不可逆、历史不可改,由此产生的悲哀和无力感,让李风云不免有些惶恐。 从联盟的角度来说,这可以解释为自身实力不足,若实力足够强大,可以在战场上占据绝对优势,那么即便河北义军主力将在祝阿遭到东莱水师的迎头痛击,联盟也可以发兵救援,但在李风云的眼里,这不是实力的问题,而是冥冥之中的天数,若天命如此,人力难改,未来怎么办? 危机当前,这种负面情绪十分不利于为将者保持清醒的头脑,所以李风云很快就把它压制了,仔细思量一番后,他决定调整一些部署,以便竭尽全力拯救河北义军。 “我们必须在鹊山坚守更长时间。”李风云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刘炫,又看了看焦虑不安的刘黑闼,语气十分冷肃,“东莱水师既然来了,既然封锁了大河水道,就会全力以赴,不会让任何一个对手成功逃回河北,否则他们的麻烦就大了,将来张须陀为了推卸责任必然要把他们拖下水,东都追究下来,他们非但无功反而有过,所以某可以肯定,刘帅和郝帅凶多吉少,恐难逃败亡之厄运。” 刘黑闼着急了,急切说道,“水师登陆祝阿,首战告捷,必然乘胜追击,直杀历城而来,而我们坚守鹊山,虽然有可能接应一些从祝阿败逃而来的残兵,但同时也把我们自己送进了绝境。水陆两路官军前后夹击,鹊山必失,我们将因此损失更多人马。两害相权取其轻,以某看,还是依照预定之策,一边竭尽全力阻御张须陀,一边尽快把人马撤到济水南岸,先撤到安全地带,切莫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刘黑闼对祝阿突围十分悲观,奈何刘霸道和郝孝德等豪帅急于返回河北,根本听不进去,不撞南墙不回头,非要去碰个头破血流,但头破血流之后,是否还有机会逃出官军的围杀?刘黑闼对此更为悲观,考虑到东莱水师极有可能与张须陀再次对义军形成夹击,刘黑闼根本就不敢坚守鹊山,那纯粹是送死啊 对于刘黑闼的急切,李风云疑窦丛生。刘黑闼不是那种自私自利的人,看到刘霸道和郝孝德有败亡之危,他即便阻止不了,拯救不了,也不会弃之不顾,所以李风云当即问道,“刘帅和郝帅带走了多少人?你和孙帅手上还有多少人马?” 刘黑闼的眼里掠过一丝慌乱,他迟疑了一下,看到李风云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再想到接下来河北义军若想活下去就不得不倚仗李风云的救助,他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刘帅和郝帅大约带走了三万人马,剩下七八万人都由某和孙帅带到了鹊山。” 李风云暗自冷笑,刘霸道和郝孝德把大部分可战之兵都带走了,这剩下的七八万人不是民夫工匠就是老弱妇孺,如果接手了就是一个大包袱,扔都扔不掉。河北人倒是精明,把我当冤大头了。李风云冷哂一声,追问道,“你们还有多少粮食?” 刘黑闼苦笑不语。河北人的困境根本就瞒不过李风云。粮食短缺一直困扰着河北义军,虽然永济渠就在眼前,但永济渠关系到了两岸豪门世家的根本利益,如果义军毫无节制的劫掠永济渠,必然损害到豪门世家的利益,再说豪门世家也要控制义军的发展壮大,义军对他们来说只是棋子,棋子当然要如臂指使的控制,一旦失控,虎狼成群,豪门世家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去年侯城一战,河北义军劫掠了大量粮草,但僧多粥少,李风云又抢走了“大头”,最终分到郝孝德、刘黑闼手上的也就不多了,而豆子岗义军因为没有参加这一战,根本就没有分到粮食,所以熬过一个冬天后,河北义军便在阳光明媚的春天里陷入了粮荒,饥肠辘辘,在劫掠永济渠无望的情况下,他们唯有渡河南下,进入齐鲁烧杀掳掠。这也是河北义军为什么有十几万人马一哄而下的原因所在,老弱妇孺留在河北就是等死,倒不如铤而走险跟着大部队一起行动。然而,河北人初战失利,现在不要说劫掠粮食度过危机了,恐怕连明天的太阳到都看不到了。 “某也没有粮食。”李风云直言不讳地说道,“某若粮食充足,也就没必要联合你们打张须陀了,而某之所以要打张须陀,正是想夺得一块可以休养生息的地盘,一劳永逸地解决粮食问题,否则整日烧杀掳掠,饱一顿饿一顿,连生存都解决不了,何谈发展?” 李风云拒绝得太直接了,刘黑闼忍不住怒火上窜,“我们渡河南下,不正是帮助你们齐鲁人攻打张须陀吗?现在我们兑现了承诺,但你们呢?” “你帮助我们打张须陀?”李风云冷笑,毫不留情地嘲讽道,“如果你们诚心诚意帮助我们打张须陀,章丘战场早就杀得血肉横飞了,张须陀也就剩下一口气了,那时就算水师断了你们的后路又如何?何至于陷入今日这般被动?若祝阿惨败,那些人算是白死了,而死在章丘战场上他们好歹缓减了生存危机,也算死得其所,这总比白死了好。” 刘黑闼气得面红耳赤,须发戟张,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李风云,但鹊山那边还有七八万人正在等待着他的好消息,他只能忍。 刘炫说话了,态度很坚决,“事已至此,你不能见死不救。” 李风云摇头无语,他情绪非常恶劣,但把一口怨气撒在刘黑闼身上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李风云冲着远处的袁安挥挥手。袁安抱着地图走了过来。展开地图,李风云向刘黑闼详细解说了自己发动历城大战的构想,但让刘黑闼疑惑不解的是,李风云把数万人马聚集在历城城下的目的,不是攻打历城夺取城内的粮食,而是吸引齐王杨喃,给齐王杨喃入主历城创造机会。 刘黑闼已经估猜到李风云与齐王杨喃之间有默契,毕竟李风云出身显赫,如此人物举旗造反,其背后肯定有不为人知的政治目的,关陇人和山东人虽然是与生俱来的死对头,但特定时期为特定目的而合作还是常态,不以为奇。只是当务之急需要解决的是粮食,而齐王杨喃进驻历城,控制齐郡,与李风云急需的粮食之间有何关系? 刘黑闼犹豫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我们需要粮食,粮食从何而来?” “粮食就在历城。”李风云说道,“只要齐王拿下历城,我们就能获得粮食。” 刘黑闼吃惊了,“齐王会把粮食给你?” “齐王当然不会把粮食给某。”李风云笑了起来,高深莫测,意味深长,“但某一定会抢到粮食。” = 第三百四十八章暴走中的李子雄 三月十六日上午,张须陀指挥所部向鹊山发动了猛烈攻击,尤其津口争夺,更为惨烈。 同日上午,孟海公率麾下第七军,韩进洛的第十一军,裴长子的第十二军,抵达历城城下,与李风云会合,约五万联盟大军再一次包围了历城,并做出了攻城之势。 同日中午,王薄、孟让、左氏兄弟杀了个“回马枪”,指挥长白山义军再一次攻打章丘,而郭方预和秦君弘也杀了个“回马枪”,指挥北海义军沿着济水北岸火速推进,直杀临济城。 同日中午,祝阿津口,聚集在津口一线准备渡河的河北义军遭到了东莱水师的迎头痛击,周法尚亲自统率百艘战船封锁了水道,而虎贲郎将费青奴和来整则指挥一万余水师将士强行登陆。义军抵挡不住,节节败退,大约一个时辰后,豪帅刘霸道战死,这给了河北义军致命一击,士气随之崩溃,军心大乱,转眼就兵败如山倒,一溃千里。 水师将士气势如虹,奋力追杀,所向披靡,杀得尸横遍野,人头滚滚;义军将士肝胆俱裂,狼奔豕突,四散而逃,遗尸无数。 水师将士追杀三十里乃止,然后遵照周法尚之令,打扫战场,收缴战利品,返回战船。 同日,韦福嗣接到了李风云的密书,对济水两岸战局之发展有了详细了解,其中东莱水师的动向尤其关键,到目前为止,李风云尚未发现水师有登陆迹象,虽然由此可以部分推断出来护儿和周法尚对齐王杨喃进军齐鲁的态度和立场,但证据不够充分,参考价值亦不大,尚待进一步观察。 韦福嗣马上拜会李子雄。很明显,李子雄给周法尚和崔君肃“打脸”了,而且打得很重,虽然之前李子雄已经估猜到水师要支援张须陀,自己不过是给周法尚和崔君肃找个借口赶出东莱而已,但打人不打脸,现在东莱水师公开出现在大河水道上,公开支援张须陀,如此重大行动,周法尚和崔君肃不但没有与同为水师统帅之一的李子雄商量,没有事先告知,甚至还故意欺骗他,这就做得太过分了,这等于公开撕破脸,公然激化矛盾,公然告诉圣主和卫府,水师里根本就没有李子雄的立锥之地。 李子雄是中土名将,是卫府老帅,是东都大权贵,第三次复出之后却遭此前所未有的羞辱,其声望必受沉重打击,颜面更是扫地,而更严重的是,随着声望、威信的丧失,他的政治仕途也就到了终点,不要说无颜再回水师,恐怕连东都都无颜再回了,这当真是杀人不见血的必杀之招。 士可杀不可辱,李子雄出离愤怒,暴走了,当着韦福嗣的面纵声咆哮,他要杀了来护儿,杀了周法尚和崔君肃。 韦福嗣沉默不语,任由李子雄发泄,耐心等待李子雄冷静下来。 没办法,李子雄是关陇本土贵族集团中的一员,是齐王杨喃的支持者,与齐王杨喃利益相联,他的第三次复出就是因为齐王杨喃成功要挟了圣主,那么他遭到圣主一系的报复和打击也在情理之中。李子雄在军政两界的势力非同凡响,有这样一位强横权贵支持齐王杨喃,必将对圣主和东都造成难以估量的威胁,所以他必须被打倒,没有商量的余地。圣主不好出面打倒他,那就把他安排在水师,让水师的心腹爱将们打倒他。 李子雄发泄了一阵,情绪有所好转,人也慢慢冷静下来。现在他彻底相信李风云的话了,即便圣主没有杀他之心,圣主的心腹手下和齐王杨喃的政治对手们也要杀了他,因此他留在这个世上的时间的确不多了。他老了,政治理念也太保守,被赶出中枢乃理所当然,而其政治生命随着齐王杨喃的“倒塌”也随之消亡,他已经是历史,他不死谁死?这一次周法尚和崔君肃联手打击他不过是置其于死地的开始,而等到水师渡海远征之前,来护儿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将其彻底摧毁,这不仅仅是为了确保渡海远征的安全,为了二次东征的胜利,也是为了遏制齐王势力的快速壮大,对齐王的一次严重警告,继而把齐王对圣主和东都的威胁降到最低,以便最大程度地保证二次东征期间东都政局的稳定 然而,李子雄岂肯束手就缚?岂肯任人宰割?一直以来他都是“刀俎”,他主宰着“鱼肉”的命运,现在又岂会阴沟里翻船,死在一群“鱼肉”手中? 李子雄目露坚毅之色,但坚毅背后却是无尽的悲伤和凄凉,他为中土、为统一大业奋斗了一生,战斗了一生,到头来却是彻彻底底的否定,否定他的功绩,否定他的梦想,否定他的理念,所有功名都化作了尘土,为什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所有不甘和愤怒凝结到一起,终于给了他一个绝地反击的理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四目相顾,两位白发苍苍的沦落人自嘲一笑,虽然相比起来,韦福嗣的处境要稍稍好于正在走向末路的李子雄,但五十步笑百步,实际上都一样,不过一个死得早一个死得迟而已,除非他们有办法逆转乾坤,逆转自己的命运,否则一切都已注定。 “现在,你是否可以透露一些某不知道的秘密?”韦福嗣问道。 李子雄迟疑了一下,脑海中掠过李风云对东都兵变的预测和对未来南北战争的推演,一股决绝之情油然而生,即便死,某也要死在抗击北虏的战场上。 “有些秘密,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李子雄摇头说道,“正如有些事,齐王不能做,做了就授人以柄,难免会增加变数,不如就由某来做,反正某已是穷途末路,最多不过一死而已。” 韦福嗣微笑颔首。李子雄就是李子雄,即便英雄末路了,也依旧豪气万丈 “目前局势下,齐王还是静观其变为好。”韦福嗣说道,“水师进入大河水道,名义上是支援张须陀剿贼,实际上是遏制齐王,是阻止齐王控制齐鲁,所以齐王一旦有所动作,比如兵临历城,水师必然登陆,与齐王直接对峙,这对齐王非常不利,会陷齐王于被动。正如建昌公所说,有些事齐王不能做,做了就授人以柄,给了圣主出手的机会。” 李子雄心领神会,“齐王不能做的事,某来做。” “善”韦福嗣说道,“某就在中川水静候佳音。” 十六日晚间,韦福嗣再度接到李风云的密书,此刻他正与齐王杨喃,李子雄、李珉父子,董纯和李善衡商议何时拿下历城之事。 齐王心切,巴不得马上拿下历城,但鲁郡太守李珉和左骁卫将军董纯都极力反对,认为圣主和中枢尚在北上途中,必然密切关注齐鲁戡乱事宜,齐王稍有异动必会引来一系列反制,所以拿下历城的最合适时间应是圣主抵达辽东战场之后。齐王非常不满,因为圣主至少还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抵达辽东战场,而那时齐郡战场恐怕烽烟已灭,胜负已分,再也找不到下手机会了。 “历城来了消息。”韦福嗣看完李风云的密书,匆忙禀报齐王,“张须陀正在济水北岸猛攻鹊山,津口一带打得非常惨烈。” 历城消息从何而来,堂上几人心知肚明,尤其董纯,每当想到李风云都有一种荒诞之感,当初他被东都“打倒”的导火索就是李风云,哪料一年后他再次复出竟然还是因为李风云,而更神奇的是,双方的关系已由敌人变成了盟友,这太不可思议了,好在李风云的神秘身份过于显赫,任何不可思议之事都能得到解释。 “津口可曾丢失?张须陀是否抢渡济水?”齐王急切问道。 韦福嗣摇头。 齐王略略皱眉,看看李子雄和董纯,“以张须陀之谋略,不可能被河北贼的分兵牵制之策所蒙蔽,按道理他应该以主力继续追杀河北贼,与水师前后夹击先把河北贼解决掉,然后专心致志对付我们……”齐王说到这里,目露鄙夷之色,“张须陀倾尽全力猛攻鹊山,做出不惜代价力保历城之态,是否可以证明水师的确没有登陆之意?” 齐王意图明确,他想“动”了。董纯毫不犹豫,当即劝阻,“二次东征已经开始,东征至上,一切都为了东征,齐鲁局势亦是如此,这种情况下大王非常被动,稍有异动就会被扣上破坏东征之罪名,而来护儿、周法尚、崔君肃和张须陀之辈则可借保护东征之名,挑衅大王,激怒大王,给大王设下必杀之陷阱。以某看,张须陀倾尽全力猛攻鹊山,实际上就是以身为饵,诱使大王兵临历城,恶化齐郡局势,从而迫使水师不得不登陆,不得不与大王正面对峙。” 齐王微微颔首,“爱卿的意思是,张须陀正在想方设法逼迫水师上岸,与其共进退?”齐王冷笑,嗤之以鼻,“张须陀有这样的胆量?以他微末之力,也敢算计水师?” “狗急跳墙,何况人?”董纯摇头叹道,“正因为他力量微末,左右都是死,倒不如誓死一搏。” 齐王没有说话,转目望向李子雄。李子雄一直没说话,面沉如水,目光阴戾,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被水师公开侮辱了,正处在暴走状态,一点就炸。 “大王还是静观其变为好。”李子雄终于说话了,语气低沉,透出一股浓烈杀气,“某的使命是帮助张须陀剿贼,所以某现在应该去历城了。” 齐王心领神会,展颜一笑,“善” = 第三百四十九章破局之策 十六日夜,激战了一天的鹊山战场陷入沉寂。 官军后撤十五里安营扎寨,河北义军则十万火急向南岸的李风云求援。李风云依照约定,在夜色的掩护下,向对岸运送粮草武器和骠骑军十八个团的将士,以确保河北义军能在鹊山坚持更长时间。 当夜,张须陀和麾下众将都聚集在帅帐里商讨战局,气氛很凝重。 散布在四面八方的斥候纷纷回报,第一个消息就让众人心情沉重。白发贼完成了对历城的包围后,开始支援河北贼,不但有粮草武器,还有军队,这让官军围歼河北贼、夺取鹊山,继而与历城守军形成内外呼应之势的设想基本上泡汤,实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官军在兵力上并没有绝对优势,而其所带的粮草武器的数量也十分有限,如果得不到历城的支援,根本支撑不了几天,这一仗已经很难打下去了。 第二个消息还是来自历城战场,有更多的叛军从历城南部赶来,现在历城已经被叛军包围得水泄不通,城内守军与城外的联系已被彻底切断,此刻城内守军不要说给张须陀以粮草支援了,就连讯息都无法传递。 很明显,中川水战场发生了变化,白发贼为了把齐王杨喃吸引到历城城下,已经命令自己的军队撤离了中川水,也就是说,齐王杨喃很快就要兵临历城,这个消息对张须陀来说十分糟糕,糟糕到让他束手无策,唯一可以寄予希望的也就是正在大河上游戈的水师了。 第三个消息就是来自大河一线,来自祝阿方向。综合多名斥候上报的消息进行分析和推断,水师今天给了试图从祝阿方向渡河突围的河北贼以迎头痛击,河北贼大败,沿着漯水北岸逃窜,但水师并没有尾随追杀,甚至都没有追出祝阿地境,这进一步证实了水师不愿与齐王杨喃发生正面冲突,更不愿分担张须陀丢掉齐鲁控制权的罪责,如此一来,张须陀不得不孤身奋战了。 第四个消息来自章丘和临济,长白山诸贼正在围攻章丘,而北海贼军也已包围了临济,两座县城岌岌可危。 帐内众将随着各方消息接踵而至,争论越来越激烈。 有人认为,齐王杨喃要来了,要与白发贼激战于历城城下,历城暂时没有失陷之危,但主力大军却有了断粮危险,所以当务之急是弄到一批粮食,为此建议杀个“回马枪”,连夜奔袭临济和章丘,打齐鲁反贼一个措手不及,如此既可解缺粮的燃眉之急,又可驰援两座城池,还可剿贼立功,可谓一举三得。 但有人认为此计不妥,主力大军奔袭临济和章丘,等于置历城安危于不顾,是本末倒置,正确的对策应该是兵分两路,一路继续留在鹊山战场,给历城以声援,一路则连夜渡过漯水河进入著城,然后乘着河北贼大败士气低迷人心惶惶之际,予其以致命一击,全歼河北贼,如此既可轻松建下剿贼之功,又能通过缴获战利品来补充己方粮食之不足。 还有人因为看不到隐藏在齐郡战局背后的政治博弈,坚持继续攻打鹊山,以正面进攻来牵制反贼,只待齐王杨喃兵临历城,与张须陀形成了夹击之势,则反贼必败,如此则所有危机尽数解决。 张须陀倾耳聆听,始终不发一言。秦琼等诸将知道张须陀目下处境艰难,齐王杨喃也罢,水师里的江左人也罢,都视张须陀为“鱼腩”,肆意欺辱,而洞察到这一切的白发贼更是胆大妄为,试图浑水摸鱼,乘火打劫,结果张须陀就陷进了“死局”。现在齐郡战局就如一张鱼网,而张须陀就是鱼网里的鱼,任其如何挣扎都难逃覆灭之灾。诸将只能各抒己见,把利害关系分析清楚,最终还得由张须陀拿主意,但张须陀似乎失去了分寸,失去了斗志,彷徨无策,迟迟不能定夺。 张元备做为张须陀的儿子,做为这支军队的“少主”,关键时刻不得不提醒自己的父亲,“事关生死存亡,该断则断,否则必受其乱。” 张须陀叹了口气,抬头望向秦琼,问道,“秦兵司有何打算?” 秦琼知道张须陀的意思,也是叹了口气,躬身说道,“某等都是齐鲁人,生在此地长在此地,最后只要能把乡团兄弟平平安安带回家,也算对得起父老乡亲了,至于个人荣辱实在是无足挂齿,无足轻重。” 帐内诸将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听出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不论张须陀做出何等决策,最最关键的是自身实力必须保全。今日齐鲁局势无论怎么变,都难改混乱之事实,齐鲁反贼不可能瞬间平定,齐王杨喃也不可能始终控制齐鲁,而局势越乱,实际上对张须陀这位地方军政长官就越有利,因为谁也不敢接手这个烂摊子,谁也不敢淌这潭浑水,所以只要张须陀把手里的军队牢牢控制住,只要拥有不俗的实力,那么即便沦落为政治博弈中的“棋子”,也是一颗不容小觑的“棋子”,必然会被圣主、东都、齐王、水师等等各方势力所重视,这就足够了,就足以维持既得利益。 秦琼说得含蓄,张须陀却是心领神会,赞善点头,又问道,“若局势持续恶化,秦兵司的愿望恐难以实现。” “实际上局势一直在恶化。”秦琼直言不讳地说道,“虽然明公很努力,殚精竭虑,竭尽所能,但至今看不到任何改善之迹象,所以,某觉得有必要反思一下,到底是我们的戡乱策略出错了,还是其他某些原因捆住了我们的手脚,最起码,我们必须弄清楚,为何反贼屡剿不平?为何反贼越剿越多?若找不到这其中的原因,不论我们如何努力,不论我们诛杀多少,都无法逆转局势。 张须陀想了片刻,问道,“秦兵司可曾反思?可曾找到反贼越剿越多的原因?” 秦琼苦笑摇头,拒绝回答。他的确反思过,也曾探寻过贼势越来越猖獗的原因,这其中不但牵扯到东都复杂的政治斗争,还牵扯到关陇人和山东人与生俱来的仇恨。天灾虽然客观存在,但**才是导致灾难蔓延的真正原因,只要**不除,灾难就不会停止。而**因政治斗争而爆发,因矛盾冲突而愈演愈烈,以秦琼所处的卑微地位和孱弱实力,根本就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张须陀也是一样,虽然他的地位比秦琼高,实力比秦琼大,但依旧是蝼蚁般的存在,依旧是沧海一粟,在惊涛骇浪面前不堪一击。 正因为如此,秦琼面对今日困局,面对困兽犹斗的张须陀,只能话里有话地提醒张须陀,这支军队毕竟是由土生土长的齐鲁人组成,而张须陀等郡府高级官员都是关陇人,这本身就是事实存在的一个矛盾。换句话说,张须陀对这支军队的控制力是有限的,当局势恶化到一定程度,这支军队因为张须陀而陷入败亡困境之刻,张须陀必然会失去对这支军队的控制,这是显而易见的危机,今日双方的合作是建立在有利可图上,一旦无利可图了,双方还能继续合作?齐鲁人还会甘心情愿为张须陀而战?想都不要想,即便秦琼本人愿意为报答张须陀的知遇之恩而继续奋战,但他的手下,他的那些齐鲁兄弟们,是绝不会无条件的忠诚于一个关陇人。 “秦兵司有何对策破此危局?” 秦琼不愿回答,张须陀却步步紧逼。此时此刻就如秦琼所说,张须陀深陷困境,把他推进困境的不仅有圣主和东都,有齐王杨喃和东莱水师,有各路反贼,还有他的这支军队,一旦这支军队在关键时刻背弃张须陀,张须陀就彻底玩完,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张须陀只有把自己的利益与这支军队的利益紧紧捆在一起,他才有困兽犹斗的本钱。 秦琼沉默不语。张须陀目光炯炯,咄咄逼人。诸将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漂移,但更多时候都停留在秦琼身上,原因无他,此刻代表他们利益的是秦琼,而不是关陇人张须陀。 “当务之急是保全实力。”秦琼终于开口,“中川水之战已经证明了白发贼的实力足以与我们一战,而齐王杨喃居心叵测,根本不值得信任,东莱水师又阴险狡诈,左右逢源,两不得罪,明公若继续困守齐郡,必然与齐王杨喃发生正面冲突,结果十有**被其借刀杀人,败于白发贼之手,所以某的对策是,明公必须转守为攻,马上跳出陷阱,由被动转主动,就此与齐王、水师形成鼎足之势,一举逆转当前危局。” 张须陀神情微变,稍一思索后便豁然顿悟,眼里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惊诧之色,对秦琼的才智顿时有了全新的认识。 帐内诸将也陷入沉思,有的已经领悟,若有所思,有的却疑惑不解,焦虑不安。 = 第三百五十章逃之夭夭 秦琼的破局之策其实很简单,三十六计走为上,齐郡已成是非之地,不能留了,再留下去死路一条,既然如此,于脆走人,你们爱怎么闹怎么闹去,闹得天翻地覆都与我无关。 怎么走? 当然是追着齐鲁反贼一路东去,北海、高密乃至东莱都有反贼,张须陀带着大军一路剿贼,名正言顺,既可以稳定鲁东地区,给东莱水师创造一个安全的大后方,又可以借助鲁东地区官府和地方贵族的帮助,获得粮草武器的补充,并乘机征募壮勇、收降俘虏以扩大军队,一举两得,而更关键的是,张须陀鲁东剿贼,任何人任何势力都挑不出毛病找不到把柄,有功无过。 至于齐郡剿贼,理所当然交给齐王杨喃了。齐王实力强大,东莱水师又给予配合,剿贼轻而易举,如此功劳岂能平白无故分给张须陀?于是张须陀离开齐郡,远走鲁东剿贼,就演变成了在齐王的迫害和打击下,在水师的排挤和掣肘下,不得不“远走他乡”的无奈之举,如此一来,虽然张须陀在政治上“弃守”齐郡是个不容置辩的事实,必会遭人诟病,但圣主早就诏令他全权负责整个齐鲁地区的戡乱重任,张须陀有足够理由为自己辩解,所以东都即便追究起来,罪责也很轻,最多也就是关键时刻决策适当,功过相抵罢了。 但张须陀没有接受秦琼的建议,也没有反对,他需要时间仔细观察一下齐郡局势的变化,再做决断,毕竟在政治上“弃守”齐郡后果很严重,尤其在今日局面下,等同于把齐郡拱手送给齐王,这必然会激怒圣主和中枢,即便张须陀有足够理由为自己辩解,但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有算,张须陀关键时刻“顶不住”,畏惧强权,贪生怕死,不敢为圣主“冲锋陷阵”,不堪大用。 这就是为臣者的悲哀,君主让你做替罪羊,你做了,死了,啥好处没有;反之,你不做,临阵脱逃了,也是死,还是啥好处没有。秦琼显然也想到了张须陀的难处,所以拿出了一个挽救措施,那就是在鲁东扩军。秦琼的想法很简单,在这个反贼猖獗的特殊时期,有军队有实力就有安身立命的本钱,张须陀虽贵为一郡郡丞,亦不例外,若张须陀拥有一支忠诚于他的军队,必然会有利于他保全自身利益,只是张须陀想得更多,为最大程度的减少“弃守”齐郡的罪责,他必须选择一个最为恰当的时机离开齐郡,否则他不是主动“逃离”就是被动“逃离”,授人以柄,落人口实。 十六日午夜,孙宣雅、刘黑闼接到了郝孝德的密信,主力大军在祝阿遭到了东莱水师的攻击,刘霸道战死,士气崩溃,遂大败而逃,据初步估计,至少损失了一半以上人马,粮草辎重统统丢失。 郝孝德在送出这封求援书信的时候,正在漯水北岸收拢逃兵,但水师随时可能追杀而来,而漯水南岸有张须陀虎视眈眈,所以郝孝德根本不敢渡河,只能祈盼孙宣雅和刘黑闼说服李风云,请联盟军队北上救援,否则这支没有食物、没有武器、没有士气,已经彻底失去战斗力的军队,随时都有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刘黑闼再次渡河拜会李风云,向李风云求援。 李风云长叹,虽然他的目的达到了,河北义军在齐郡战场上遭受了沉重打击,实力骤减,一时半会难以恢复,不但给联盟渡河北上迅速立足河北创造了足够的空间和时间,也给联盟兼并这些义军队伍创造了机会,但损失如此之大还是让李风云叹息不止。若河北豪帅们都能像刘黑闼一样顾全大局,兼顾义军整体利益,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选择,那这场大败必然可以避免,河北义军与联盟军队联手作战,必然能在齐鲁战场上赢取到足够利益,虽然这在一定程度上会增加联盟北上发展的难度,但李风云志在北疆,目标也是太行山以北的代恒幽燕,与河北义军的利益冲突并不激烈,再加上双方在并肩作战中建立了信任,所以李风云还是有把握实现自己的目标,甚至有把握拉一些豪帅进入联盟共抗北虏。 李风云召集联盟官员和统帅们紧急磋商后,决定北上救援,他将亲率虎贲军、风云军、骠骑军和联盟第一、第二、第三军渡河北上,直杀漯水。孟海公与吕明星率其余军队继续包围历城。 十七日清晨,张须陀接到急报,济水河面上舟筏如云,白发贼的军队正在急速渡河,声势浩大。 张须陀有些吃惊,飞马赶到河边观察敌情。秦琼已经先到了,眉头紧锁,神情沉重。张须陀查看良久,开口问道,“白发贼目的何在?” “一场大战在所难免。”秦琼叹道,“不论白发贼的目的是什么,齐王都不会给我们以支援,这就是借刀杀人。他唯有杀了我们,才能轻松拿下历城,并且还能堵住东都的嘴,让东都无话可说。” 张须陀神色冷峻,目露杀机,似有与白发贼一决死战之冲动。 秦琼果断劝谏,“水师不会上岸,只会隔岸观火,任由我们和齐王拼个你死我活,而我们一旦和白发贼打得两败俱伤,奄奄一息,失去了进军鲁东的力量,明公就没有回旋余地了。”言下之意,你就只能做替罪羊等死了。 张须陀权衡良久,眼里的戾气终于有所收敛,“你认为这是个机会?” “白发贼的军队肯定已经撤离了中川水,齐王距离历城只有百余里路程,旦夕即至,而我们还在济水北岸与反贼浴血厮杀,虽与历城只有一河之隔,近在咫尺,但实际上遥不可及。”秦琼极力劝谏,“明公,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张须陀终于点头,“你即刻率军奔袭临济,击溃北海贼。” “派出信使,向齐王求援,请齐王火速进军历城,摧毁包围历城之贼,然后便可南北夹击鹊山之敌。” “再派信使向水师求援,请水师兵发历城,围歼反贼于济水北岸。” “想方设法与坚守历城的贾都尉取得联系,告诉他某已决定弃守齐郡,去鲁东剿贼。在某离开齐郡的这段时间里,授其临机处置之权,齐郡大小事务,均由其全权处置。” “传某命令,各部就地摆下战阵,与贼决战。” 十七日上午,联盟军队与官军在鹊山脚下展开激战,双方尽遣主力,杀得惊天动地。下午,战局突变,官军主动后撤,且战且走。李风云毫不犹豫,下令各军奋起攻击,又命令甄宝车的虎贲军和曹昆的第二军向临邑攻击前进,做出向官军侧翼迂回,试图包抄官军之假象,迫使官军加快撤离速度。 张须陀果然“中计”,不再恋战,督军狂奔而走。 李风云下令停止追击,夏侯哲的第一军和岳高的第三军就地扎营,与临邑方向的甄宝车和曹昆形成犄角之势,以防张须陀反击。 当夜,李风云和刘黑闼率军杀到了漯水,包围了漯阴城,然后在城池的东西方向点燃了数十堆篝火。很快,藏匿在对岸的河北义军斥候泅水而来,与联盟军队取得了联系。 十八日凌晨,郝孝德、李德逸、杜彦冰、王润等河北豪帅带着一万余残兵败将赶到了漯水河边,连夜渡河与李风云会合。 河北义军得救了,但临济城下的北海义军却遭到了官军的偷袭。秦琼率军飞奔一百余里杀到了临济城下,不顾疲劳,乘着北海义军尚在睡梦之际,于黎明前发动了偷袭。北海义军措手不及,大败而逃。幸运的是,秦琼所部也是有心无力,难以为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北海贼逃之夭夭。 得知北海义军败走,张须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杀了义军一个“回马枪”,正在攻打章丘的长白山义军大惊失色,王薄、孟让和左氏兄弟当即撤离。但这次张须陀发了狠,竟然穷追不舍,大有不把义军连根拔除誓不罢休之意。 王薄非常果断,毅然率军调转方向,向历城狂奔,寄希望于李风云的支援和庇护。通过这两年的艰苦战斗,王薄算是看透了,没实力到哪都是一只土鳖,而若想实现自己的梦想,唯有发展实力,而若想发展实力,在初期阶段就必须寻找一个靠山,一个足以遮风挡雨的大树,否则还没等成长起来就被狂风暴雨吞没了。 孟让与王薄的想法背道而驰。孟让承认李风云实力很强,中土第一反贼,但树大招风,他对李风云的未来并不看好,李风云这棵大树并不牢靠,只待东征结束,圣主和东都腾出手来,第一个要围剿的就是李风云,所以孟让不愿投奔李风云,而是率军急速南下,逃亡泰山。 左氏兄弟一如既往,依照老办法,敌进我退,官军打来了,就去北海暂避。目前齐郡战场形势复杂,张须陀既要应付白发贼,又要剿杀河北贼,哪有时间顾及他们?然而,这次他们想错了,而这个错误让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十八日下午,李风云、刘黑闼、郝孝德等人率军撤至鹊山,这时他们接到了留在临邑一线警戒的虎贲军总管甄宝车的消息。 甄宝车派出的斥候发现张须陀在临济战场上击败北海义军之后,便火速渡河杀到章丘,然后跟在长白山义军后面穷追不舍,直奔长白山而去。 李风云和一帮豪帅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张须陀玩得什么玄虚。他的战场在历城,怎么主次颠倒,本末倒置,反倒追着长白山义军向东去了?难道他要弃守齐郡,逃之夭夭? 同一时间,留在历城战场上的孟海公也送来了消息。十七日下午,李子雄、李珉父子带着数千大军兵临历城,却遭到了“闭门羹”,被城内守军拒之门外,但一夜过后,本日清晨,历城城门大开,城内守军又把李子雄、李珉父子接了进去。也就是说,从今日开始,历城实际上已落入齐王之手。 李风云疑惑了。历城易手,是张须陀故意为之,主动放弃,还是留守历城的守军背叛了张须陀,拱手把历城送给了齐王? = 第三百五十一章行险一搏 十八日夜,鹊山,李风云在联盟总营召集诸豪帅军议。 当前局势很严峻,河北义军大败,损失惨重,军心涣散士气低迷,而更严重的是粮食紧缺,虽然李风云给予了支援,但这仅仅是救急,联盟有数万大军要吃饭,君子顾其本,李风云即便仗义也不可能无限度仗义,所以他也解决不了河北人的吃饭问题。 然而,之前积极谋划三路义军夹击张须陀的是李风云,虽然河北义军没有在李风云预计的时间内渡河南下,贻误了战机,但不管怎么说,最后他们还是南下了,还是给了李风云面子,还是在明面上实现了三路义军夹击张须陀的计策,至于河北义军南下是不是另有目的,现在已经没有追究的意义,实际上不论是联盟军队,还是长白山和北海义军,大家都各怀心思,都想利用这场大战捞取私利,所以谁也没有资格指责其他人,如此推算下来,李风云于情于理都要背上河北义军这个大包袱,都要与河北义军患难与共,都要主动帮助河北义军,直到把他们安全送回河北。 帐内气氛很凝重。目前齐郡战局对义军很不利,三路官军占据了绝对优势,把三路义军团团包围,而三路义军里,河北义军已基本上失去战斗力,长白山义军和北海义军已不知所踪,联盟军队虽尚可一战,但独木难支,已难以为继,接下来怎么办? 河北豪帅们心情沉重,郁愤沮丧,虽然他们还有七八万人,但实际上能打仗的已不足两万,而最致命的是这两万人没有食物,外强中于,就是一群待宰羔羊,所以在今天的军议上,他们根本没有话语权。河北豪帅们心知肚明,表现得很低调,一切唯李风云马首是瞻。 李风云胸有成竹。战局发展至此,齐王杨喃不费吹灰之力,轻轻松松就掌控了齐郡战场上的主动权,这对李风云来说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 现在张须陀十分被动,已经掀不起大浪,聪明的话就低调做人,尚可留住性命,不聪明的话,与齐王对着于,他的下场就惨了。而正在大河水道上游戈的东莱水师,同样陷入被动,若与张须陀联手对抗齐王杨喃,齐郡乃至齐鲁局势会进一步恶化,这与东莱水师的愿望背道而驰。之前东莱水师之所以迟迟不上岸,不愿意帮助张须陀守住历城,原因正在于水师不愿公开抗衡齐王,不愿卷入皇统之争,不愿陷入那个九死一生的政治漩涡,所以任由实力弱小的张须陀独自对抗齐王杨喃,以牺牲张须陀来顾全自身之利益。 隐藏在齐郡乃至整个齐鲁局势背后的政治博弈,知道的人并不多,一清二楚的更是寥寥无几,这种讯息的绝对不对称,给了李风云从中牟利的巨大便利 李风云详细分析了当前局势,总之一句话,义军若想绝处逢生,唯有攻陷历城,抢到足够的粮草武器,否则联盟支撑不下去了,而受联盟庇护的河北义军亦是毫无希望,不要说返回河北了,连生存都困难。 攻打历城?如此局势下,还要倾尽全力攻打历城,行险一搏?河北豪帅们目瞪口呆,心惊胆战,对李风云的行事风格有了一个更为直观的认识,此人之彪悍,之疯狂,或许正是他自举旗以来屡战屡胜迅速发展壮大的原因所在吧。 河北豪帅们没有反对的理由和勇气,他们已经没有粮食,而李风云也不会自己饿肚子去帮助他们,所以最后只剩下一条路,与李风云一起疯狂,一起去打历城,舍此以外,别无他途。 李风云下令,曹昆的第二军,与河北豪帅石秕闺部,坚守临邑、鹊山一线,一旦发现东莱水师从祝阿方向杀来,或者张须陀从临济方向杀来,则迅速收缩至鹊山一线防守,坚决阻止官军渡河。 又命令已经撤退到长清、升城和四渎津一线的总管霍小汉,马上兵分两路,一路由帅仁泰统率,领联盟第九军留守四渎津,会合徐世鼽做好渡河准备,若东莱水师的战船封锁了此段水道,则竭尽全力阻御水师登陆;一路由霍小汉统率,领石长河的第十军,徐师仁的第十三军,十万火急赶赴鹊山,会合曹昆的第二军和河北豪帅石秕闺共守鹊山。 命令孟海公率麾下第七军,韩进洛的第十一军,马上在历城西南部的匡山一线建立防线,阻击齐王杨喃的大军,给主力攻城赢得足够时间。 命令吕明星、单雄信指挥联盟第四、第五、第六、第十、第十七军连夜做好攻城准备,于十九日上午开始攻城大战。 命令鹊山战场上的联盟其余各军,以及河北义军各部,连夜渡过济水河进入历城战场,以最快速度向历城发动攻击。 同日晚间,远在中川水的齐王杨喃接到了李子雄的书信,他已率军进入历城,而留守历城的齐郡都尉贾务本一夜之间“变脸”则充满了玄妙。 十七日贾务本拒绝李子雄进城,态度非常坚决,但一夜过后贾务本态度颠覆,亲自出城解释和道歉,拱手交出了历城,这到底是为什么?是他自己改变了主意,决意投奔齐王杨喃,还是源自张须陀的授意?如果这是张须陀的授意,张须陀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他决意不做任人宰割的“鱼肉”,毅然选择效力齐王?既然如此,他为何不亲自献出历城,而是假手他人?更让人疑惑的是,现在,张须陀在哪?据李风云的密报,十七日张须陀与李风云激战于鹊山,然后主动撤离,向临济、章丘方向撤退而去,张须陀的这一举动同样暗藏玄机,让人无从揣测他的真正目的。 齐王犹豫了,有些举棋不定,在没有弄清楚张须陀的去向和目的之前,还是谨慎一些为好,免得掉进了陷阱。 “爱卿有何见解?”齐王征询韦福嗣的意见。 韦福嗣抚须冷哂,问道,“大王,张须陀重要吗?” 齐王摇摇头,目露不屑之色。张须陀在他眼里无足轻重,不论张须陀主动投靠也好,还是与其抗衡到底也好,都无法阻止其控制齐鲁,更无法阻止其以齐鲁之资源来扩展自身之实力。 “既然他不重要,那么他在不在历城,他的军队在不在齐郡,重要吗?”韦福嗣追问道。 齐王想了一下,依旧摇了摇头,旋即有所醒悟,微微一笑,“爱卿怀疑他逃之夭夭了?” “水师那帮无耻的江左人公开摆出一副龌龊嘴脸,成心逼着张须陀与大王对抗,以牺牲张须陀来保全自身之利,若某是张须陀,弃肯上当中计?当然要逃之夭夭了。”韦福嗣冷笑道,“水师迟迟不上岸,任由实力不堪一击的张须陀对抗大王,要置其于死地,这实际上已经给了张须陀逃离齐郡的理由,虽然凭借这些理由张须陀难以逃脱弃守齐郡之罪责,但只要水师在他逃离齐郡后依旧不上岸,彻底暴露出江左人的丑恶用心,那么他就等于给自己争取到了足够的回旋余地,日后圣主追究起来,若不惩处江左人,也就不好处置张须陀,如此张须陀便逃过了这场必死之劫。” “爱卿确定张须陀逃了?”齐王有所动摇。 “如果张须陀要投靠大王,他现在应该在历城附近。”韦福嗣说道,“如果张须陀要阻止大王进入历城,他现在同样应该在历城附近,但他现在不知所踪。另据李风云密报,长白山和北海贼已经与其失去了联系,而在失去联系之前,正是张须陀率军撤往了临济和章丘一线。”韦福嗣看看若有所思的齐王,语含双关地说道,“由此可以证实,张须陀正在逃离齐郡,明哲保身去了。” 齐王仔细权衡后,遂做出决策,命令大军于十九日越过中川水,向历城进发。 十九日,义军向历城发动了猛烈攻击,西城门和北城门成为义军重点攻击对象。 十九日上午,王薄率军撤到华不注山,与联盟军队会合。李风云闻讯,马上渡河,与王薄相会于津口。听完王薄对临济、章丘战事的述说,李风云当即意识到,张须陀逃了,逃离了齐郡,而随着张须陀的逃离,齐郡局势已完全被齐王杨喃所控制,齐郡战局亦对义军十分有利。 李风云十万火急密报韦福嗣,请其择机进军历城,又射书城内李子雄,以暗语相约,请其帮助自己夺取历城。 十九日中午,李风云率联盟主力,郝孝德、孙宣雅、刘黑闼、李德逸率河北主力,进入历城战场,旋即义军攻势更猛,成千上万的义军将士向历城发起了潮水般的攻击,气势如虹,势不可挡。 十九日下午,李风云接到密报,齐王大军已逼近历城,距离历城只有六十里了。 李风云再次密书韦福嗣,与其相约在历城战场上取得默契。又再次射出城内李子雄,相约于今夜午时攻陷历城。 十九日黄昏,武贲郎将李善衡率军抵达匡山,与孟海公、韩进洛展开激战 战局骤然紧张,李风云下令,各军倾尽全力,不惜代价猛攻城池,义军能否逆转危局,就在这一夜之间。 = 第三百五十二章陷城 十九日深夜,联盟主力全部集中到北城门,李风云和各军统帅身先士卒,亲冒矢石,带领将士们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猛烈攻击。 戍守北城门的是齐郡都尉贾务本,他和麾下将士们已经浴血奋战了近七个时辰,精疲力竭,死伤惨重,两千多人已经损失过半,但城外反贼还在拼命攻击,一队队轮番上阵,既保持了充沛的体力,又保持了密集的攻击节奏,打得城内官军手忙脚乱,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然而,更可怕的是,城外冲天火光下,攻城的反贼越来越多,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这让守城官军惊恐至极,绝望的情绪弥漫心头,士气越来越低迷,反击之力也越来越弱,死伤也越来越多,不出意外的话,到了午夜,城门必然失守。 “大人,我们守不住了,肯定守不住了。”贾闰甫浑身浴血,冲着贾务本大声吼叫,“撤吧,此刻撤离还能保住性命,否则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贾务本脸色阴沉,沉默不语。 “大人,这是陷阱,是置我们于死地的陷阱。”贾闰甫手指城中郡府方向,厉声怒吼,“李子雄见死不救,摆明了要借刀杀人,大人你岂能视而不见? “闭嘴”贾务本怒声责叱道,“若再胡言乱语,惑乱军心,某便杀了你 贾闰甫怒不可遏,挥舞着双手,情绪失控地大声叫道,“那就死吧,都死在这里,一了百了。” “滚”贾务本大怒,冲上去抬手就是一巴掌。 站在贾务本身边的杨潜眼明手快,冲上去一把抱住了贾务本。贾务本的巴掌落空了,愤怒之下奋力挣扎,这时杨潜说话了,“贾都尉稍安勿躁。这的确是一个陷阱,你我一清二楚,危急关头请都尉务必冷静下来,为兄弟们想一条出路。” 贾务本停止了挣扎,但一言不发,神色冰冷,杀气凛冽。 杨潜松开手臂,站在了贾闰甫身前,言辞恳切地说道,“白发贼就在城下,身先士卒鼓舞士气,数万大军不间断的攻击,我们根本抵挡不住,城池必然失陷,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就算我们全军覆没了又如何?毫无意义,不过给了李子雄一个推卸责任的借口而已。” 贾务本心知肚明。历城的确守不住了,从李子雄进城那一刻开始,历城注定要失陷,因为很简单的事,若齐王杨喃兵不血刃进入历城,必然落人口实,所以齐王必须动用武力攻陷历城,必须从反贼手上夺回历城,如此既拿下了历城,又建下了剿贼之功,还堵住了别人的嘴,掩饰了自己的阴谋,可谓一举多得。 之前贾务本对有关齐王与白发贼相互勾结、暗通声气的传言将信将疑,但现在他相信了。李子雄前脚刚刚进城,白发贼后脚就赶来了,不惜代价的倾力攻城,而齐王就在一百余里的中川水,旦夕可至,这根本就不是攻打历城的机会,所以很明显,要么白发贼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要么白发贼与齐王有默契,给齐王夺取历城先行铺路。 以贾务本对白发贼的了解,此刻白发贼攻城的原因只能是后者,而白发贼有了李子雄这个内应,拿下城池轻而易举,但李子雄不能承担丢失城池的罪责,于是贾务本就成了替罪羊,贾务本不死谁死?于是白发贼的军队全部聚集在北城门外,兵力数倍于贾务本,足以置贾务本于死地,而李子雄则以自己承担了另外三个城门的防守,另外三个城门在反贼的攻击下也是岌岌可危,他已无兵可调,无法支援贾务本为借口,再在贾务本的背后捅上了一刀。现在贾务本深陷“局”中,想走都走不掉了,他走了,城池失陷了,谁来承担责任? “迟了。”贾务本终于开口,低沉嘶哑的语气中透出一股绝望,“反贼包围了整个城池,而我们已无再战之力,如何突围?” “突围也是死,岂是出路?”杨潜摇摇手,眼神坚毅,正色问道,“贾都尉可相信某?” 贾务本不假思索地说道,“某当然相信。” “某的对策是,即刻撤出北城,任由白发贼攻陷城池。” 贾务本、贾闰甫父子四目相顾,非常吃惊,这也算对策?这不是找死吗?城池失陷,大势已去,李子雄也只有仓皇撤离,虽然这可以拯救尚存的数百兄弟和数百轻重伤员,但贾务本死定了,这等同于用贾务本的头颅来换取大家的性命。 不过仔细想一下,若想拯救这支队伍,目前也只有这个办法,虽然杨潜拿出这个对策有私心作祟的嫌疑,但全军覆没,贾务本可以顾全声名,却是拿两千余将士们的性命换来的,从大家的立场来说,贾务本是自私的,在明知这是齐王夺取历城的阴谋,明知这是李子雄拿其头颅顶罪的情况下,贾务本还非要与两千余将士、与城池同归于尽,玉石俱焚,那就是贾务本的不是了。 贾务本毅然决断,一颗头颅而已,无足轻重,若自己这颗头颅可以拯救近千兄弟的性命,也算值了。 “便以司马之策。”贾务本杀伐果断,当即下令,“撤出北城。” “大人……”贾闰甫悲愤不已,情绪再次失控,一怒拔刀,睚眦欲裂,冲着杨潜厉声狂吼,“无耻,你竟敢要某家大人的头颅,某杀了你” 杨潜夷然不惧,一边后退躲避,一边大声叫道,“某自有计策拯救贾都尉 贾闰甫的刀停在了半空,杀气腾腾,“何策?” 杨潜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实话实说了,“某家大人是观国公,某家祖父是观德王,某是皇族世子。” 贾闰甫的刀落了下来,目瞪口呆地望着杨潜,难以置信地自语道,“你是皇族世子?你竟是皇族世子?” 贾务本目露感激之色。他早就知道杨潜的出身,但他始终严守秘密,而张须陀在离开历城时,特意把杨潜留下,明显就有关键时刻借助杨潜之力坚守历城的意思。关键时刻杨潜的确挺身而出了,但他不是坚守历城,而是放弃历城。放弃历城贾务本就要承担罪责,考虑到杨潜的尊贵身份和由这个身份所代表的实力,贾务本认了,一颗头颅换来杨氏豪门的“人情”,日后贾闰甫的仕途必然一帆风顺,这也值了。哪料到他想错了,关键时刻杨潜已不再隐瞒身份,而以杨潜的实力,保全贾务本的性命太容易了。 战鼓如雷,杀声震天,反贼的又一轮攻击开始了。 “贾都尉,快撤,快啊。”杨潜急切大叫,“某可保你无虞,某可以承诺,我们出城后就能赶赴鲁东追随明公。” 贾务本再不犹豫,果断下令,“撤” 十九日午夜,李风云攻陷北城,联盟大军杀进了历城。 李子雄指挥所部一边抵抗,一边撤离,而李风云的联盟军队则步步紧逼,逐一控制了所有城门和城内所有官方库房。 二十日凌晨,李子雄撤出城外三十里,与齐王杨喃会合。 同一时间,李风云在黄台山召集诸豪帅军议。 联盟军队攻陷了城池,劳苦功高,这一点河北豪帅们很敬佩,但联盟军队乘机控制了历城,拒绝河北义军进城掳掠,这引起了河北豪帅们的极大不满,他们也参加了攻城大战,也付出了上千人的伤亡代价,没有功劳也还有苦劳,但李风云却连历城都不让他们进,联盟独吞战利品,这未免太过了。 李风云显然也知道自己的做法引起了河北人的不满,所以拿下历城不足两个时辰后便召集豪帅军议,这给了河北豪帅们一丝期盼,希望李风云然诺仗义,能够分给他们一些粮食武器。 军议上李风云为自己的命令做出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解释,义军是一个整体,联盟也罢,河北义军也罢,现在都在一个战场上征伐,利益一致,而为了确保各自的利益,首先就必须维护整体利益。整体利益保证了,锅里有饭了,碗里才有饭。联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展壮大起来,就因为始终把联盟利益放在第一位,否则联盟绝无可能有今日的规模和实力。 联盟豪帅们对李风云的目的心知肚明,而且坚决支持。联盟已经拯救了河北人,现在还要背负着养活河北人的包袱,但河北人应该付出什么?目前看来河北人不但没有付出的意识,反而还要从联盟的锅里抢饭吃。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联盟豪帅们包括刚刚加人联盟急待壮大的裴长子,都对河北人的“厚颜无耻”极度鄙夷。 实际上李风云有多重目的,其中一个目的便是保持历城的完整性,官方的库房可以洗劫,但不能把历城洗劫一空,变成废墟,让齐王杨喃一毛钱的好处都捞不到,那等于李风云主动破坏了约定,后果堪忧。 李风云主动做了解释,言下之意我不会让河北人吃亏,该给你们的肯定给你们,但眼下并不是分配战利品的时候,因为齐王杨喃就在城外,天亮之后就会展开攻击,义军是否有时间把历城搬空,还是一个未知数。这种情况下,各路义军一窝蜂地冲进历城洗劫,不但所得甚少,而且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历城必定得而复失,转眼又给齐王杨喃夺了回去,最终吃亏倒霉的是义军自己。 “当务之急是把齐王杨喃阻御在历城城下。”李风云郑重说道,“一旦阻御失败,我们不但抢不到粮食武器,还被官军包围在济水河边,不得不背水一战,到那时,水师一旦登陆而来,南北夹攻,我们就死定了,全军覆没都大有可能。”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河北豪帅们面对咄咄逼人的李风云,面对实力强悍一致对外的联盟军队,唯有俯首听命。 王薄第一个站出来,表示坚决以义军整体利益至上,坚决遵从李风云的命令,唯李风云马首是瞻。 紧接着刘黑闼也表了态,誓与李风云、与联盟共进退。刘黑闼的表态让河北豪帅们有了一种不详预感,这一次南下齐鲁,掉进了李风云这支猛虎的血盆大口里,再想安然无恙的返回河北,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 第三百五十三章董纯的选择 三月二十日,历城东南方向的匡山一线,义军和官军展开了激战。 义军人数多,且占据了地形优势,只守不攻,虽然战斗力不如官军,但足以形成对峙。 双方将士打得火热,而双方统帅之间的密信来往也同样频繁。齐王要求历城这一仗至少要打个十天半月,这样才能显示齐郡戡乱难度之大,才能表明他夺回历城之艰难。李风云却有顾虑,一则担心水师登陆,二则担心张须陀突然杀出,其三则担心交锋时间长了,消耗太大,对义军发展不利,还有一个担心则是声势搞得太大,一旦引起了圣主和东都的重视,必然会产生一系列变数,这可能会影响到未来几个月的谋划。 齐王不以为然,李子雄和韦福嗣则深有同感,劝谏齐王适可而止,不要玩大了不好收场。李子雄和韦福嗣的小心谨慎,引起了左骁卫将军董纯的注意。 董纯和李子雄私交不错,于是他找了个机会,询问李子雄,历城一战如何结束?结束后,齐郡局势如何变化?目前齐王已经把实力扩展到河南、徐州和齐鲁三地,但圣主和中枢不可能任由齐王如此发展,二次东征结束后,他们腾出手来,必然要打击和遏制齐王,所以齐王未来并不乐观。为未雨绸缪,当下齐王必须对未来制定一个发展方向,并依据这一方向制定一个确实可行的策略,为此董纯问计于李子雄,希望几个老家伙找个机会坐在一起好好商量一下。 李子雄沉思不语。实际上自董纯到来之后,李子雄就一直在权衡,是不是向董纯透露一些机密,把董纯拉到自己这条船上来。 从目前东都政局来看,未来政治斗争会更加激烈,围绕着皇统之争的政治风暴会愈演愈烈,当朝堂上的保守势力为皇统继承权大打出手的时候,改革派就会乘火打劫,乘机拔除一个个对手,所以无论是处在漩涡中心的越王杨侗还是代王杨侑,还是处在漩涡边缘的赵王杨杲和燕王杨侦,想赢得最后的胜利都非常非常困难,至于齐王杨喃,他已经被深深打上了保守的烙印,只要圣主和改革派掌握朝政,他就永无出头之日,所以在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眼里,齐王现在就是一个“备胎”,一个备用计划,齐王虽然重要,但已经不是重点扶植的对象,政治资源的倾斜极其有限。 这一点齐王杨喃自己很清楚,而韦福嗣能留下来继续辅佐他,也是被迫无奈,也有赌博的意思,但一旦形势不妙,韦福嗣必然抽退走人,不可能给齐王陪葬。至于李子雄、董纯之辈,虽然过去都是齐王杨喃的支持者,但政局已经改变了,齐王杨喃能给予他们的未来利益已十分有限,他们的想法和立场当然也随之改变,他们要调整逐利的策略,不会把赌注都下在齐王身上,而是要寻找新的利益源,新的逐利方向。 董纯主动找李子雄商谈就有这方面的意思,而李子雄之所以想把董纯拉上自己的船,同样有这方面的想法。 “你觉得齐王的未来如何?”李子雄出言试探。 “未来很不乐观。”董纯也很谨慎,只说半分话,“这一点毋庸置疑。” 李子雄微微一笑,又问道,“你对自己的未来有何预测?” “非常不乐观。”董纯神情凝重,神色忧郁,目光中隐约有悲伤之色,“齐王行险一搏,剑走偏锋,不行正道,路会越来越窄,迟早都要出事,而若再出事,他就彻底完了,而随着他的倒塌,某也就完了,再也不会有复出之可能,甚至连性命都保不住。” 说到这里,董纯目含深意地看了一眼李子雄,反问道,“你的未来呢?” “某还有未来?”李子雄自嘲道,“你还能看到某的未来?某自己都看不到,你还能看到?说实话,自某离开东都,走进水师大营的那一刻开始,某的未来就已注定,某必死无疑,某的头颅将成为水师远征的祭品。” 董纯略显惊色,“如此悲观?难道仅仅因为齐王居外发展,锋芒毕露,圣主就要拿你的头颅警告他?” “你说呢?”李子雄抚须苦笑,“如果没有某的头颅,谁敢保证齐王不会在二次东征的关键时刻,突然发动兵变,以武力手段夺取皇统?” 兵变?董纯更吃惊了,各种各样纷繁复杂的讯息霎那间全部涌入脑海,然后化作一道闪电,蓦然照亮了他的心海。兵变?原来齐王要兵变,韦福嗣和李子雄这两个老家伙疯了,彻底疯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都于得出来。 旋即,董纯陷入了黑暗,整个身心都陷入了黑暗,恐惧瞬间笼罩了他,让他窒息难当。齐王兵变,做为齐王的支持者,他跑得掉?就算他没有参加兵变,就算他拒绝甚至反对兵变,他也改变不了同谋者的身份,他将死无葬身之地,他将连累整个家族统统死无葬身之地。 看到董纯惊骇欲绝的样子,李子雄笑了起来,哈哈大笑,“你想错了,事实和你的想象完全不同。”接着李子雄收敛笑容,做出一个诱惑之态,“你是否想知道真相?” 情绪上的剧烈起伏让董纯非常难过,但好奇心害死人,他根本拒绝不了“真相”的诱惑。稍加思考后,董纯郑重点头,“某要知道真相,某没有选择。 李子雄微笑颔首,“你当真做好了接受真相的准备?” 董纯又思考了片刻,他当然知道后果的严重性,但权衡再三,他还是决定知道真相,他的命运和齐王的命运紧紧连在一起,他没有什么选择余地。 “你知道真相后,就必须做出选择。”李子雄的神情渐渐严肃,“但事实上你已没有选择,所以某请你慎重再慎重。” 董纯苦笑,笑容很苦涩,很凄凉,“无所谓了,一死而已。” “善”李子雄说道,“反正都是死,何必在意早晚?真相是,兵变肯定会爆发,但发动兵变的不是齐王,而是另有他人。” “谁?”董纯震惊了,不假思索地追问道。 “某就是其中一个。”李子雄镇定自若地说道,“还有……” 李子雄娓娓道来,董纯瞠目结舌,在李子雄道出的一个又一个机密中,彻底化作了冰冷的石雕。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真相如此惊人,更没有想到,兵变实际上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即将到来的南北大战,而李子雄、韦福嗣为齐王所设计的未来策略,正是以此推演为基础,制定了据北疆而称霸之路。 “兵变为什么会失败?”董纯直指要害。在他看来,这场兵变有这么多手握重兵的权贵参与其中,如果再加上齐王杨喃这杆“大旗”,成功希望很大,但李子雄这个参与者却以异常笃定的口气说,兵变会失败?为什么?既然要失败,为何还要发动兵变? “某说的这些秘密,很多来自同一个人。” “谁?” “李平原。”李子雄说道,“安平公之子李平原。” 李平原?董纯有些疑惑,对这个人有些印象,但印象非常模糊了。 “大业三年的榆林……宇文氏兄弟……”李子雄小声提醒。 董纯豁然大悟,“是他?那个秘兵竟是安平公之子?不可思议。他现在在哪?你如何见到他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李子雄抚须而笑,手指历城方向,“李平原,白发贼也。” 董纯目瞪口呆,好在他今天已经听到了太多秘密,已经麻木了,已经坦然接受一切不可思议之事了。白发贼竟然就是李平原,而李平原竟然就是安平公李德林之子,如此也就可以解释为何白发贼能迅速发展壮大,齐王杨喃为何愿意与白发贼秘密合作了。如此一来,董纯也就知道兵变为何会失败了。李平原是于什么的?他知道这些秘密,那么必然也有其他人知道这些秘密,而秘密之所以至今没有泄露出来,很明显就是知情者正在等待兵变的爆发,以便在混乱中牟取最大利益。 现在,齐王就是知情者之一,就是浑水摸鱼者之一,他不会阻止兵变的爆发,相反他正在急切等待着兵变的爆发,以便在兵变中上下其手,赚个盆满盂满。 同理,如果改革派中的某些人也是知情者,想必更急于推动兵变的爆发,以便利用这场兵变给朝堂上的保守派以致命一击,从而彻底扭转因第一次东征大败而造成的政治颓势,重新牢固掌控朝政,为东征结束后加快大一统改革速度而铺平道路、扫清障碍。 所以,兵变必败,并且不可挽救。 董纯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了。他如果留在彭城,等到齐王利用兵变牟利了,圣主和齐王矛盾加深了,圣主恼羞成怒之下,必然要打击报复,而齐王散布在各地的手下就遭殃了,董纯做为手握重兵坐镇一方的彭城留守,必然首当其冲,不死也要脱层皮,甚至万劫不复。 “计将何出?”董纯问道。 “利用有限的时间,利用这场历城大战,从彭城调拨出大量的钱粮武器,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壮大自己,否则黄雀在后,齐王和我们极有可能死在京畿战场上。” 董纯心领神会。 = 第三百五十四章皇族异类 三月二十一,义军和官军继续在匡山一线激烈交战,但战场已经延伸到了历城,董纯指挥徐州诸鹰扬向历城南城门发动了攻击。 董纯遣使疾驰彭城,命令卫府官员紧急调拨军队和粮草支援齐郡战场,又急书彭城郡丞崔德本以及下邳、东海两郡行政长官,请他们竭尽全力给予支援 徐州人口多,经济富裕,虽然一些郡县曾遭到联盟军队的劫掠,徐州诸鹰扬也曾被李风云打得全军覆没,但动摇不了根本。董纯到任后,奉旨募兵,短短时间内便重建了诸鹰扬,但在齐王杨喃的授意下,董纯募兵的人数多达两万,除了补足诸鹰扬的缺额外,余者都做为地方乡团集中到彭城训练,以备不时之需,结果现在就派上用场了。 目前齐王杨喃有两万大军,鲁郡太守李珉有近五千人马,董纯带来三千卫士,单纯从人数上来说,官军处于劣势,再加上张须陀不知所踪,水师又迟迟不上岸,仅靠齐王的力量显然无法夺回历城,所以董纯匆忙从徐州调兵来援合情合理。董纯也很果断,一次性从徐州调兵一万两千人,其目的不仅是增加齐王的实力,还要利用眼前这个机会实战操练刚刚征募不久的新兵。 董纯要练兵,李风云更要练兵。现在历城战场上与官军交战的都是各路豪帅的军队,不但联盟里的豪帅们亲自操刀上阵,河北豪帅们也是轮番出击。没办法,李风云太强势了,历城是他打下来的,河北人又要依赖于他的帮助,谁敢公开与李风云对抗?李风云把他的嫡系人马一分为二,一部分组织数万民夫正在搬空历城,一部分则部署在战场后方,不但肩负备军之责,随时支援前线各军,还承担了监军重任,只要有消极怠战或临阵退缩者,皆严惩不贷,杀无赦。 李风云的血腥手段,极大震慑了豪帅们,即便心怀不满,也不敢与李风云正面冲突。此刻是生死关头,必须不惜代价奋勇杀敌,此刻出工不出力,浑水摸鱼,纯粹就是自寻死路,就是置义军存亡于不顾。李风云占据了大义,站在公理之上,籍此杀人,谁都找不到反对的理由,死了也是白死,因此豪帅们只能把不满放在心里,指挥手下将士们浴血奋战,拼死阻御官军。 这一天,李子雄召见了杨潜。 李子雄与观德王杨雄同殿为臣,彼此政见不同,又分属不同的政治集团,虽不能算是你死我活的政敌,但也说不上有多好的交情,所以当李珉禀报,说观德王杨雄的孙子,观国公杨恭仁的儿子,在历城鹰扬府出任司马,主动求见时,李子雄当即便估猜到杨潜求见的目的,只是他有些诧异,如此豪门世子,为何在一个小小的鹰扬府屈就司马?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李子雄颇感疑惑,正好公务繁忙,便没有马上答应。 今天杨潜再次求见,李子雄考虑到其家世显赫,再加上齐郡局势渐趋明朗,也就召见了。 李子雄不认识杨潜,但李珉认识,经其介绍之后,李子雄倒还客气,延请入座。李子雄的“客气”不是给杨潜的,是给杨潜背后的杨氏豪门的。做为皇族的旁支世子,杨潜的身份虽然非常尊贵,自有其矜傲之处,但面对李子雄这等赫赫有名的大权贵,他亦不敢失礼,表现得温恭而谦和。 李子雄为解心中疑惑,直接询问,你为何在历城鹰扬府出任司马?谁的安排? 杨潜的父亲杨恭仁在丁忧之前是吏部侍郎,吏部的副长官,主掌全国官吏的任免、考核、升降、调动事宜,其权力之大可想而知,正常安排一下自己的儿子在中央府署工作很正常,再说以杨潜的身份,即便不到中央府署任职,也可以到禁卫军的核心部队三卫五府里做个军官,近距离接近圣主和中枢,完全没必要放在地方鹰扬府进行锻炼。 杨潜无意隐瞒,直言不讳地告诉李子雄,自己在家族中是个异类,不支持激进的改革思路,与祖父观德王的政见迥然不同,与父亲观国公杨恭仁的执政理念也有很大差异,结果很显然,如此一个会惹来祸端的异类,当然不容于家族。祖父观德王不喜欢他,父亲杨恭仁也不给他的仕途铺路,而是把他安排在历城鹰扬府做了个低级军官,把他逐出了东都,逼迫他改正错误。但杨潜很执着,很倔犟,宁愿被家族“发配”,也不愿改变自己的政治理念。 李子雄恍然大悟。这种事在豪门世家很普遍,因政见不同而父子相残兄弟阋墙的有,甚至因此而灭族的都有。观德王杨雄和儿子杨恭仁为了避免杨潜“惹祸”,将其赶出东都并禁锢在军队的中下层,不给他闯祸的机会,不仅是对家族的保护,也是对他个人的保护。 然而,杨潜的解释却让李子雄灵光一闪,蓦然产生了把杨潜拉上自己这条“船”,继而挟持杨恭仁和杨氏豪门的念头。 杨潜看到李子雄心情较好,当即说出了自己求见的目的,恳请李子雄赦免贾务本的罪责,毕竟反贼太多,实力太强,而贾务本已经尽力了,他根本就挡不住反贼的攻击,所以历城失守的罪责不应该由贾务本一个人承担,不应该全部推到贾务本的头上。 李子雄挥挥手,不以为然地说道,“你多虑了,某并无追究贾都尉的想法。在历城大战中,贾都尉和他的乡团将士都有功劳,应予以嘉赏。” 杨潜大喜,连声道谢。他没想到李子雄如此好说话,如此给面子,高兴之余,忍不住又提了一个要求,“听闻张郡丞正在长白山以东与齐鲁诸贼激战,战事非常紧张,贾都尉有意前往支援,不知明公能否……” 李子雄抚须而笑,“贾都尉与张郡丞联系上了?” 杨潜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毕竟李子雄给足了面子,自己如果继续隐瞒实在有些不敬,于是便把张须陀决意逃离齐郡,到鲁东剿贼一事做了详细解说。 此次水师背信弃诺,摆了张须陀一道,逼着张须陀与齐王对抗,成心置张须陀于死地,这哪里是支援?这是借刀杀人啊。张须陀面对复杂的齐郡局势,唯有三十六计走为上,留下来他怎么做都是死,逃走反而有一线生机,于是张须陀逃了,但之前张须陀去章丘剿贼时所带的粮草武器数量有限,此去鲁东,张须陀只能以战养战,根本不敢指望水师的支援。贾务本想去支援张须陀,实际上是想给张须陀带去一些粮草武器,以解张须陀的燃眉之急,然而现在历城丢了,贾务本若想获得粮草武器,就只有求助于李子雄。 “张郡丞逃之夭夭了?”李子雄眉头紧皱,语气十分不善。 “明公,长白山和北海诸贼正在向鲁东逃窜,此刻正是乘势追杀,将他们一举歼灭的最佳机会,反之,若任由反贼逃进鲁东,祸乱鲁东,则必然威胁到水师渡海远征。”杨潜急忙辩解道,“历城战场上,贼势虽然猖獗,但齐王实力强大,而水师主力亦在大河之上,两军联手,南北夹击,必能给反贼以重创。明公应该很清楚,张郡丞实力不济,即便留在历城战场上,所起的作用也十分有限,而因为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他留在历城战场上,不但会阻碍齐王剿贼,反而会进一步恶化齐郡局势,这显然为齐王所不喜。” 李子雄意味深长地望着杨潜,脸上渐渐露出会心笑容,“也罢,如你所愿 杨潜心花怒放,躬身再谢。 “贾都尉可以走,某也可以调拨一批粮草武器给他,但你不能走。”李子雄指着杨潜说道,“你的身份已经暴露,继续留在张郡丞身边,必然给张郡丞带来很大麻烦,给不了他任何实质性帮助,反之,你留在齐王这里,与张须陀保持联系,反倒可以给他以支援。” 杨潜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了,“某愿留在明公身边,为明公冲锋陷阵。” 杨潜显然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身份暴露后,继续留在张须陀身边的确不妥,但他也不想留在齐王身边。以他的身份,当然知道齐王实质上是一个被废黜的嫡皇子,已经失去了争夺皇统的可能,今日的齐王不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了失败的命运。 李子雄笑了起来,问道,“你对齐王的未来很悲观?” 杨潜笑而不语,但笑容很苦涩,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这位叔父根本不抱任何希望。 “某倒是认为,齐王的未来,远没有你想像的那般悲观。”李子雄笑道,“若你坚持几个月,坚持留在齐王身边,或许便能看到一些你根本想像不到的变化,而这些变化对齐王的未来必将产生积极的影响。” 杨潜疑惑了,他从李子雄的话里听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而这些东西让他心生寒意,甚至让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丝不祥之感,难道,东都的谣传是真的? = 第三百五十五章各怀心思 历城的战斗越来越激烈,双方投入的兵力越来越多,伤亡也越来越大,但游戈在大河水道上的水师,依旧没有登岸作战的迹象,任由齐王杨喃在血肉横飞中的激战中一点点的消耗。 这天武贲郎将费青奴和来整实在忍不住了,主动跑到周法尚的帅船上,旁敲侧击,打探登岸作战的时间。 费青奴对白发贼恨之入骨,他的儿子费淮就死在白发贼的手上,这是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他当然急于登岸,急于杀到历城了,而来整则基于大局考虑,虽然周法尚摆明了就是利用白发贼消耗齐王杨喃,有借刀杀人的意思,但凡事都有个限度,过犹不及。 张须陀显然已经识破了周法尚的计谋,于是假借追敌,远离了历城战场,直接把水师推进了尴尬之地。现在水师若迟迟不给齐王以支援,则齐王一旦战败,齐郡局势就会迅速恶化,那时水师便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齐王本人固然会因为剿贼失败而受到圣主的惩罚,但水师也难逃于系,周法尚也难逃惩处。而尤为严重的是,水师若在齐王战败之后登岸,极有可能陷在戡乱战场上难以抽身,如此则势必影响到渡海远征,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来整委婉地表述了自己的担忧,虽然没有明确建议周法尚马上下令登岸,但意思已经很直白了。来整说完之后,转目望向费青奴,希望费青奴也能帮帮腔。费青奴脸色阴沉,一言不发。他已经说得够多了,一而再、再而三恳求周法尚给他报仇雪恨的机会,但周法尚不予理睬,这让费青奴非常失望,甚至有些怨恨。然而他是虏姓贵族,与江左人有着与生俱来的矛盾和隔阂,根本就走不到一块,所以为自身利益考虑,费青奴没必要与周法尚发生正面冲突。再说,如果周法尚有登岸的打算,那他肯定在等待最佳出击机会,也不急在这一刻,反之,若他没有登岸的打算,你怎么说都没用,他是统帅,他说了算。 “斥候是否找到了张须陀?”周法尚慢条斯理地问道。 来整点点头,“斥候找到张郡丞的时候,他的军队已经渡过泷水,估计此刻已经进入北海境内。” 周法尚眉头微皱,眼里掠过一丝怒意。 来整暗自叹息。今天自己之所以下定决定来劝说周法尚,就是因为找到了张须陀的下落。张须陀显然被周法尚逼急了,一怒之下,于脆逃离了齐郡,到鲁东避难去了,结果齐郡形势骤然改变,本来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大好局面,现在则变成“两虎相争”的不利局面。张须陀这一招用得好,“以退为进”,把自己变成了旁观者,而把本来是旁观者的周法尚,一下子推到了被动的位置上。来整不禁佩服张须陀,胆子够大的,不敢与齐王对着于,却敢算计周法尚,而周法尚雷霆大怒的后果,张须陀恐怕承受不了。 周法尚思考良久,忽然问道,“若我们支援历城,能否抢在齐王之间夺回城池?” 费青奴眼前一亮,不假思索地说道,“若我们支援历城,可以在济水北岸重创反贼,却无法抢在齐王之前夺回城池,毕竟我们与历城之间隔了一条济水河,而齐王就在历城城下,近在咫尺,可一鼓而下。” 周法尚微微颔首,又问道,“此次出兵,你们是否知道某的真正目的?” 来整神情略滞,目露失望之色,而费青奴的脸上则阴云密布,一股杀气难以遏制地喷涌而出。 周法尚的目的是什么?来整费青奴都知道,早在水师离开东莱大营的时候,周法尚就明确说过了,他的目标不是戡乱剿贼,不是帮助张须陀稳定齐鲁局势,而是阻止齐王控制齐鲁,遏制齐王发展壮大,以便把齐王对东都政局的影响,对二次东征的威胁降到最低。 如果水师登岸,支援历城,却阻止不了齐王占据历城,阻止不了齐王控制整个齐鲁地区,水师还有登岸的必要吗?水师今年的任务是渡海远征,是攻打平壤,是洗雪去年大败的耻辱,而不是把有限的兵力浪费在国内的戡乱剿贼上 费青奴忍无可忍了,“明公,如果东都谣传成真,齐王当真要举兵谋反,水师是否还有机会渡海远征?二次东征是否还会成功?” “这正是某担心的地方。”周法尚叹了口气,说道,“现在齐王不但有两万大军,还有左御卫将军李子雄,还有左骁卫将军董纯,如果再加上河南、徐州和齐鲁三地的人力物力和财力,齐王的实力已非常强劲,所以,某不得不小心谨慎,不得不陈兵大河以为威慑,不得不借此危局来警告齐王。” 费青奴当即质疑,“明公,齐王有建昌公和顺政公辅佐,对目下局势肯定看得非常透彻,如果他们有心利用反贼,在历城设下陷阱,然后大败而走,明公岂不陷入进退维谷之困境?面对迅速恶化的局势,明公又岂能视而不见,任由反贼祸害齐鲁?” “某也看得透彻。”周法尚冷笑道,“某可以断定,齐王绝无可能舍弃齐鲁,他和白发贼肯定要继续打下去,但东都不可能任由齐鲁局势持续恶化,圣主更不允许有人蓄意破坏二次东征,所以你们拭目以待,齐鲁局势马上就会发生变化。” 周法尚心意已决,来整和费青奴白费唇舌,只能沮丧离去。 圣主和行宫到达涿郡,在临朔宫做短暂休整。 以鲁郡太守李珉、齐郡郡丞张须陀为首的齐鲁地区行政长官们的奏章如雪片一般飞来,而齐王杨喃和水师副总管周法尚的奏章也接踵而至,所有讯息综合到一起便是一句话,齐鲁形势恶化,而且恶化速度非常快,其中戡乱不利、剿贼不顺是次要的,主要的是齐鲁地区的军政长官们各怀心思,各自为战,一盘散沙,根本阻挡不了齐王进军齐鲁的脚步,更不要说遏制和打击齐王控制齐鲁的野心了。 圣主与中枢重臣们商量之后,果断决策,诏令河北讨捕大使、检校左武卫将军崔弘升,马上停止北上,不再参加东征,而是带着所属军队急速南下齐鲁,戡乱剿贼,力争在最短时间内稳定齐鲁局势,确保水师能在预定时间内渡海远征。 同时将这一诏令通报齐王杨喃、水师副总管周法尚和齐鲁地区的行政长官们,要求他们密切配合崔弘升,确保戡乱成功。 中土的驿站系统在大河南北最为完善和发达,传递速度惊人,以“朝发夕至”形容并不为过。 崔弘升此刻已经抵达河间郡的高阳重镇,接到诏令后当即率军南下,但他有意减慢了行军速度,以便等待齐鲁局势在这道诏令的推动下迅速发生变化。 历城大战进入第六天。 官军攻占了匡山一线,而义军退守历城,双方在西、南两城展开了激烈的攻防大战。 河北豪帅们坚持不住了,他们的损失太大,如果继续打下去,以这样的损耗速度,他们的主力很快将死伤殆尽,而失去了主力军队的河北豪帅们,无疑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宰割了,但面对整日厮杀在最前线,浑身血染,凶神恶煞般的李风云,人人胆寒,谁都不敢开口,开口就有可能掉脑袋,谁敢冒这个险? 但总有不怕死的人,刘黑闼就是其中之一,他拄着拐杖,拖着一条受伤的腿,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找到了李风云,质问李风云,“你已经搬空了历城,为何还要死战不退?这样打下去,齐郡局势日益恶化,必然震动东都,不但齐王会得到增援,东莱水师也会倾巢而出,我们根本抵挡不住,而你据齐郡为地盘的意图也必然落空。” 李风云死战不退的目的当然不是击败齐王,更没有据齐郡为地盘的痴心妄想,而是想利用这一仗消耗河北人,吞并河北人,壮大联盟,将来联盟北上,有这些河北豪帅为支撑,联盟不但可以轻而易举立足,更能迎来一个高速发展的黄金期。 另外,他必须配合齐王控制齐鲁,给齐王赢得一个发展期,而这个发展期对齐王来说异常珍贵,这不仅关系到齐王的未来,更关系到李风云对中土未来的整体谋划,不容有失。 “某没有击败齐王的实力,亦没有占据齐郡的意图。”李风云郑重回答道,“而某之所以死战不退,不过是想利用这个机会重创齐王,与齐王打个两败俱伤,唯有如此,某才能在撤出齐郡之后,彻底摆脱齐王的追杀,从而给自己赢得喘息之机。” 刘黑闼惊讶地望着李风云,若有所悟。 目前义军深陷于官军的包围,即便早早撤出历城,但前有水师堵截,后有齐王追杀,再加上骁勇善战的张须陀,义军突围而走的难度非常大。退一步说,就算突围成功了,但义军是否能摆脱官军的围追堵截?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为义军只有一个突围方向,那就是向西,而向西就是河南,就是中原,就是京畿,可想而知突围阻力之大。这种危局下,若齐王杨喃阴魂不散,始终跟在后面追杀,让义军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后果之严重不言而喻。 “我们没有选择。”李风云举头望天,振臂怒吼,“唯有死战” = 第三百五十六章敲山震虎了 三月底,圣主的诏令送达齐鲁地区,水师副总管周法尚当即松了一口气。 实际上周法尚虽然态度强硬,坚决不上岸,但张须陀逃离齐郡,的确让他进退维谷,心存忧虑。水师上岸必然与齐王对抗,而不上岸则可能遭受圣主的惩处,然而周法尚既没有把握赶走齐王,又没有把握掌控齐鲁局势的发展,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确保东征的胜利,为了确保水师能在预定时间内渡海远征,周法尚宁愿承受圣主的怒火,也不愿一头钻进波诡云谲的政治泥沼里自寻死路。 圣主在诏令中的态度很明确,一切为了东征,所以对隐藏在齐鲁局势背后的政治冲突视而不见,对目前齐鲁地区各方势力之间的明争暗斗充耳不闻,甚至对当前齐鲁局势的日益恶化都熟视无睹,不予置评,更不要说指责某个军政长官或者归罪于某方势力了。圣主的解决办法很简单,既然局势恶化了,剿贼难度增加了,那就增兵戡乱,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不去寻根究底,把所有深层次的矛盾和危机统统掩盖起来,压制下去,等待东征胜利之后再予处置。 既然一切为了东征,那么周法尚对齐鲁戡乱战场采取保守策略就非常正确,不主动与齐王对抗以便最大程度的阻止齐鲁局势的进一步恶化,也是明智之举。但是,圣主对齐鲁局势很关心,紧急从河北调兵进入齐鲁戡乱更表明了他迫切需要齐鲁局势的稳定,所以水师暂时还不能撤离,最起码在未来一个多月内还要继续剿贼,还要在戡乱战场上配合齐王杨喃以及即将到来的讨捕大使崔弘升。 齐王杨喃和他的股肱部属们也接到了这道诏令。韦福嗣和李子雄的担心变成了现实,这次齐王“玩”大了,激怒了圣主,崔弘升的到来必将给齐王带来一系列麻烦,会直接阻碍甚至破坏齐王未来几个月的谋划。 不过事情尚有挽救余地,因为崔弘升肯定不愿与齐王发生正面冲突,他南下的步伐肯定非常慢,肯定要给齐王留出足够的“腾挪”时间,只待齐王击败了反贼,稳定了齐鲁局势,他也就没必要进入齐鲁了。 崔弘升是什么人?圣主的那点小手段,小伎俩,岂能瞒得了他?崔氏目前正深陷于新一轮皇统之争而不可自拔,危机四伏,而齐王现在就如一头愤怒的野公牛,彻底疯了,逮谁撞谁,看到崔氏这个直接危害到他生死存亡的政治对手,焉能放过?圣主把崔弘升调到齐鲁,说白了就是坐山观虎斗,就是激怒齐王,逼着齐王打击崔弘升,而崔弘升无奈之下,也只有奋起反击,把齐王“掀翻”在地。此事周法尚和张须陀都不敢做,避之唯恐不及,而崔弘升却不得不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打也得打。 结果可想而知,崔弘升不到迫不得已,不会进入齐鲁,而齐王为了确保自身利益,必须想方设法阻止崔弘升渡河南下,为此他必须以最快速度击败反贼,稳定齐鲁局势,于是圣主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一个敲山震虎,就把在齐鲁“玩”得忘乎所以的齐王震慑住了。 李子雄闻讯,当即遣使约见李风云,心情很急迫。 最近他与杨玄感取得了联系,主动询问边疆局势,主要是西北疆的消息。杨玄感在回信中提供了一些高层机密,比如西疆形势恶化,陇西局势尤其紧张,西北军最高统帅渔阳公元弘嗣因为性格、手段和策略的原因,在过去的一年里不但未能在派系林立的西北军里建立起足够的威望,反而激化了西北疆纷繁复杂的矛盾,以致于西北军内讧不断,西北各方势力冲突迭起,这直接危及到了中土在西北疆的利益,严重打击了中土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 如今西突厥的射匮可汗已经击败西域的铁勒人,建牙帐于龟兹北部的三弥山,把阿尔泰以南所有土地尽数收入囊中,西域大部分王国俯首称臣,之前中土经略西域的所有成果基本丧失殆尽,而吐谷浑的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则乘机反攻西海,意图收复故土,重建吐谷浑,若西北军不能阻挡,则之前圣主西征的所有战果将化为乌有。 元弘嗣处境艰难,外有西突厥人和吐谷浑人的左右夹击,内有陇右地方势力之间的争斗和西北军内部倾扎,可谓内忧外困,举步维艰,以他的声望和能力已经对付不了这种危局,必然顾此失彼,节节败退,甚至有可能在内外两个战场上都一败涂地。也就是说,元弘嗣现在焦头烂额,根本就顾不上兵变的事情了,他能把自己那一摊子事情搞定就不错了。 为此杨玄感在书信中颇为感叹,本来元弘嗣具备发动兵变的最好条件,有兵力,距离西京又近在咫尺,若其据关陇而下,则东都乃至中原尽在掌控之中,可惜时运不济,被西疆那个大牢笼活活困住了,动弹不得,如今只能自力更生,毕竟眼前这个机会千载难逢,错过了也就没有了,所以杨玄感还是决心殊死一搏,只是各种各样的困难太多,数不胜数,而能够给杨玄感帮助的人又太少,这让杨玄感殚精竭虑之余,不免心力交瘁,有一种孤立无援之感。好在李子雄复出了,进入了卫府,在东莱水师统领军队,并且也在积极谋划兵变一事,这让杨玄感看到了兵变成功的希望,于是他在书信中表达了与李子雄全面合作的意向。 合作的重点就是皇统继承人的人选。现今的东都政局太复杂,即便是保守势力也被圣主所发动的新一轮皇统之争搞得四分五裂,而有资格角逐皇统继承权的的几位皇子皇孙,因为各种各样复杂的原因,谁都没有众望所归的声望,谁也没有一呼百应的实力,以致于杨玄感在选择新皇帝的人选时,茫然无措了 新皇帝的人选,是兵变最核心最重要的一环,直接关系到了兵变的成败。目前赵王杨杲和燕王杨侦都跟随圣主东征,不在考虑之列。留守西京的代王杨侑是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扶植对象,而关陇本土贵族集团与河洛贵族集团虽然都是中土最大的保守势力,但双方一直以来都是针锋相对的政敌。如果河洛贵族集团发动军事政变,关陇本土贵族集团从保守派整体利益考虑,未必会落井下石,背后捅刀子,但合作的难度非常大,除非形势明朗了,对河洛贵族集团有利了,且双方在利益分配上达成了一致,否则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绝无可能参与政变,所以代王杨侑暂时也不在考虑之列。留守东京的越王杨侗有崔氏的辅佐,有山东贵族集团的支持,而关陇人和山东人的矛盾与生俱来不可调和,所以越王杨侗也不在考虑之列。 最后就剩下了齐王杨喃。齐王杨喃在杨玄感、李子雄等人的心目中,一直是最好的皇统继承人选,无论是身份、能力、资历还是政治理念,都是最合适的新皇帝人选,但一直以来齐王杨喃的背后都是关陇本土贵族集团,若齐王上位,等于给关陇本土贵族集团做了“嫁衣”,这让杨玄感等河洛人失去了将其推上皇位的动力,最后更是一不做二不休,于脆配合圣主和改革派将其“打翻”在地,连皇统继承权都给剥夺了。 李子雄虽然与杨素、杨玄感关系密切,与弘农杨氏亦是政治盟友,但他毕竟还是陇西李氏,他的政治利益还是侧重于关陇本土贵族集团,所以对杨玄感等河洛人配合圣主和改革派“摧毁”齐王杨喃之举非常不满,再加上他受齐王连累而“下台”,自身利益损失太大,更加重了双方之间的矛盾,加深了彼此间的隔阂,所以在军事政变这件事上,李子雄虽然很积极,甚至到了水师之后就秘密谋划,但始终没有告之杨玄感等同盟者,原因就在如此,双方之间的信任度已经不够了。 还有一个更重要原因是,李子雄倾向于高举齐王杨喃这杆大旗,并把政变所得的政治利益归于齐王杨喃,但这显然得不到以杨玄感为首的河洛人的支持,而没有杨玄感等人的坚决支持,李子雄一厢情愿,剃头挑子一头热,兵变成功的可能性就非常小了,所以当齐王杨喃坚决拒绝之后,再加上李风云的一番分析和推演,李子雄基本上也就放弃了兵变的想法。 然而,他放弃了,不代表杨玄感就放弃了,而杨玄感一旦发动军事政变,做为同盟者,李子雄于情于理于利益都要为之响应,都要生死与共、荣辱与共,这就是李子雄获悉杨玄感留镇黎阳督办东征粮草,李风云的预言得到验证之后,他主动联系杨玄感的原因所在。 结果他从杨玄感那里得到了更多机密讯息,同时也进一步验证了李风云预言的准确性,现在他基本上相信了李风云对未来几个月中土局势的推演,也就是说,再过两个多月,仅仅两个多月后,兵变就要爆发了,然而,他还没有做好准备,杨玄感也没有做好准备,齐王就更没有丝毫准备了,所以他迫切要见到李风云,具体商讨未来对策。 韦福嗣仿佛预感到了什么,第一时间告之李子雄,与李风云的秘密会晤,必须两个人一起,否则后果自负。 = 第三百五十七章上了贼船 李子雄反复权衡后,不但答应了韦福嗣,还把董纯和李善衡都拉了进来。 从杨玄感的信中可以估猜出,杨玄感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由此证明,李风云对兵变的预言是正确的,由此推及,他对兵变失败的预测也有可能是正确的。如果兵变失败,进入东都战场的齐王杨喃就危险了,极有可能在某些居心叵测者的诱惑和唆使下,做出错误的决策,那便是一场灾难。齐王灰飞烟灭,李风云的未来谋划就不得不推倒重来,而隐藏在李风云背后的东都中立政治势力对中土未来的布局将遭受重挫,中土在即将到来的南北大战中可能一败涂地。 李子雄对兵变失败的后果非常清楚。只要兵变爆发,他和杨玄感等人的秘密同盟也就暴露了,而兵变失败后,同盟中的所有人都会死,还会累及亲眷家族。为未雨绸缪,李子雄密遣亲信返回东都,远赴陇西老家,先行安置亲眷家族,虽然未必能拯救他们,但最起码有一线逃生的机会。 李子雄还没有想好自己的退路,因为到目前为止,他对兵变的成功依旧抱有希望。如果兵变成功了,那就是完全不同的局面,这也是他急于会晤李风云的原因所在。他听韦福嗣说过,李风云不但对第一次东征做出过准确预测,还对东征过程做出过详尽推演,而事实证明他的推演大部分是正确的,这不但说明了李风云有非同凡响的智慧,在预测推演方面也有着卓绝天赋,于是李子雄就有了一个念头,他想利用李风云的这个天赋,在东都战场上找到一条成功之路。 但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李子雄马上就要与齐王分道扬镳,就要与齐王划清界限了,如此一来李子雄就很难影响到齐王的决策,所以他毅然决定,把韦福嗣、董纯和李善衡统统拉上自己的船。我把自己所知道的机密统统告诉你们,然后不管你们愿意不愿意,你们都成了我的同谋,如果兵变成功了,我们都是功臣,反之,你们的性命,包括齐王的性命,都握在我的手上,我要你们死,你们就休想活下去。可以预见,李子雄一旦卡住了他们的脖子,捏着了他们的要害,在未来一段时间,尤其兵变前后,李子雄就可以通过他们来间接影响甚至控制齐王的决策,让齐王按照他的谋划一步步走下去,如此便可确保在东都战场上最大程度的掌控主动权,而主动权的掌控,不但决定了兵变的成败,还决定了自身的存亡。 听到李子雄还要把董纯和李善衡拉着一道会晤李风云,韦福嗣的不详预感就更为强烈了,但好奇心害死人,他明明知道李子雄可能是兵变的发动者之一,明明知道李风云有意利用这场兵变牟取利益,自己一旦过度接近真相,必会被真相所连累,却无法控制自己,一步步陷了进去。 董纯接到李子雄的邀请后,毫不犹豫就去了。他已经被李子雄拉上了船,现在他的未来不仅与齐王紧密相联,还与李子雄休戚相关,他没有选择,唯有誓死一搏。 李善衡接到李子雄的邀请后,一度有些犹豫。他同样有不详预感,因为之前他听韦福嗣说过,李子雄不但识破了李风云的真实身份,还与李风云秘密商谈了很久,不出意外的话肯定是关于兵变的事,虽然韦福嗣和他考虑到齐王的安全,都蓄意隐瞒了,但齐王与李子雄的关系天下皆知,与李风云也是越走越近,若李子雄和李风云都参与了这场兵变,对齐王的影响之大可想而知,兵变一旦失败,齐王何去何从?然而,事已至此,李善衡也没有办法,韦福嗣去了,董纯也去了,自己若拒绝,非要独善其身,最终必受其害。 当夜,五个人在匡山山脚下一片幽暗的密林中会面。 董纯和李善衡都是第一次看到李风云,但相比从前,现在的心态已迥然不同,毕竟这是个以出身定尊卑的年代,李风云出自山东五大豪门之一的赵郡李氏,声名显赫的安平公李德林之子,身份太过尊贵,不论是韦福嗣、李子雄、董纯还是李善衡,在贵族等级上都无法与其比肩。当然了,此时此刻,贵族等级暂时放在一边,过去的恩怨也没必要再提,当前最重要的是利益,尤其对四个老家伙来说,李风云能带给他们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李风云的背后不仅有赵郡李氏,有山东贵族集团,还有朝堂上那股庞大的持中立立场的政治势力,这些力量汇合到一起,产生的影响力难以估量,而这正是李子雄极度重视李风云的原因所在。 李风云看到四个老家伙一起出现,当即明白了李子雄的“心思”,心里顿时便涌出不安之感。 自己严重低估了李子雄,李子雄远比想像得更厉害,“赤手空拳”便控制了局势,如今他左手握着齐王杨喃,右手抓着自己,两柄神兵利器在手,虽不能说想于什么就于什么,但最起码可以掌控主动权,影响甚至控制齐王和自己的决策,以便为他牟取最大利益。如此强悍人物,果然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如今算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其辱了,好在自己有天然优势,未来李子雄还要借助联盟力量,自己尚可顺势而为,还有引导局势向自己所希望的方向发展的机会。 寒暄闲聊之后,李风云便“满足”了李子雄的要求,依其暗示,把自己对未来几年中土形势和东都政局的走向进行了详尽的分析和推演,然后做出了预测,东都要发动军事政变,二次东征要无功而返,东都政局将进一步恶化,而更严重的是,南北关系将迅速破裂,南北大战将在未来两年内爆发。 这些预测李子雄已经听过了,所以他处之泰然,而韦福嗣早在去年就听李风云说过了,李善衡也知道,虽然当初他们都觉得很荒诞,但大半年时间过去了,事实告诉他们,李风云就是一个妖孽,他的预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未雨绸缪为好。至于董纯,尚是第一次听到这些惊世骇俗的言论,十分震惊,但李风云的分析和推演有理有据,不由得不信,而李子雄、韦福嗣和李善衡三个人的表情也能说明一些问题,于是董纯收起了轻视之心,一边凝听一边思考,渐渐的他也意识到了形势的严峻性。 东征劳而无功,圣主和中枢所实施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后果肯定是南北关系紧张乃至破裂,这种情况下,如果国内陷入分裂和战乱,北虏必然入侵,南北大战必然爆发,但问题是,中土做好了抵御北虏入侵的准备吗?今日的长城防线和北疆镇戍军是否有能力阻御北虏于国门之外?董纯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他是卫府老帅了,对第一次东征大败之后,北疆防御力量的急骤削弱一清二楚,而这种削弱短期内难以弥补,因为东征严重损耗了国力,国力是国防的基础,国力不够了,国防也就难以为继了。 董纯逐渐接受了李风云对未来中土局势的推演后,便发现东都兵变是导致中土局势恶化的关键所在,如果能够把这场兵变扼杀于萌芽状态,让圣主赢得二次东征的胜利,那李风云的预测将不会变成现实。然而,今日李子雄把他们召集在一起,已经清晰传递了一个重要讯息,兵变一定会爆发,已不可阻止,为此,只能在兵变中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这就出现了两个可能的结果,一个是兵变成功,一个是兵变失败,而不论成功还是失败,中土都有可能陷入分裂和战乱,南北战争都将爆发,而中土必将在这场战争中失败。 今日五个人坐在一起,实际上要商讨的问题是,如何阻止中土的分裂和战乱,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再商讨兵变爆发后的对策,至于兵变成功与否根本不重要。 董纯不禁要问了,到底谁要发动这场兵变? 到了这个时候,李风云必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李子雄已经表态了,已经把韦福嗣、董纯和李善衡都拉上“贼船”了,再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更没有必要担心三人泄密。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贼船”上,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泄密也逃脱不了“同谋”的罪名,最终追究下来还是死,还会连累家族灰飞烟灭。 结果李风云的预测让韦福嗣、董纯和李善衡“震撼”了,虽然他们有所估猜,但那毕竟是漫无目标的瞎猜,当不得真的,如今李风云说出了真相,而这个真相又由李子雄佐证,那种剧烈的冲击还是让他们有了强烈的窒息感。 礼部尚书杨玄感,河洛贵族集团,这牵涉到多少贵族官僚?如果失败了,要死多少人?当年汉王杨谅造反,政治清算的时候,前后死了几十万人,同比起来,杨玄感这次兵变假若失败了,即便死不了几十万,最起码也要死上十几万,而且事发地还在东都,中土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门阀士族、权贵官僚最为集中之地,杨玄感先杀一阵,接着圣主赶回来,又杀一阵,然后谁赢了谁还要政治清算,可想而知结果是什么,必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等到这场风暴平息,中土也元气大伤了,尤其统治阶层和权力高层,更是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到那时改革也停滞了,国力也不济了,国防也不行了,还拿什么抵御北虏的入侵? 终于,李子雄说话了,他的话再次给人以强烈冲击。 “我们的目标是,兵变成功,并在最短时间内结束内战。” = 第三百五十八章谁来做皇帝? 李风云立刻便有骂人的冲动,李子雄太奸诈了,搞了半天他还是要全力一搏,还是想帮助杨玄感赢得兵变,但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事,自己已经分析过了,已经做出推演了,李子雄也认同了自己的分析和推演,为何还是出尔反尔,还是顽冥不化、固执己见? 李子雄久居高位,掌控全局已成为他的习惯,任何时候他都要做个博弈者,而不甘于做个任人宰割的“棋子”,然而,出乎他的预料,这一次他失算了,不要说李风云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韦福嗣、董纯和李善衡同样不愿 李风云毫不犹豫,当即对李子雄的决策提出了质疑。 杨玄感的兵变若想成功,最核心的一环就是更迭皇统,就是必须要有一个新皇帝,有一杆代表了正统和利益的大旗。李子雄有意把齐王杨喃推上皇位,但杨玄感是否同意?退一步说,就算杨玄感同意了,齐王杨喃是否同意?再退一步说,就算齐王杨喃同意了,以韦氏为首的关陇本土贵族集团是否同意?发动军事政变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解决政治危机,而旧的政治危机尚未解决,又爆发了新的政治危机,这场军事政变的胜算还有多大? 李子雄毫不迟疑,一一给予解释。在这件事上,李子雄有把握说服杨玄感,而齐王杨喃实际上没有自主权,他的命运完全被李子雄、杨玄感、韦福嗣等人所掌控,只要兵变者把齐王杨喃的大旗高高举起,不论齐王杨喃是否同意,他都变成了这场军事政变的名义上的最高统帅。最难办的就是关陇本土贵族集团,可以预见,在政变之初,关陇本土贵族集团肯定是静观其变,坐山观虎斗,只待局势明朗了,便拔剑出鞘,也就是说,谁占据了优势,他们就倒向谁。由此推及,能否赢得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支持,就要看以杨玄感为首的兵变者能否在战场上击败圣主,就要看齐王杨喃能否在这场军事政变中牢牢掌控全局,而李子雄很自信,他认为大家只要精诚团结,携手合作,就一定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然而,韦福嗣却当头浇了李子雄一盆冷水,他以非常坚决的态度,不容置疑的口气告诉李子雄,他不会参加这场兵变,另外他要求李子雄信守承诺,不要把齐王杨喃拉进这场兵变。 接着,董纯和李善衡也表态了,他们也不会参加这场兵变,他们坚决反对李子雄把齐王杨喃拉进这场兵变。 理由很简单,李风云已经分析得很透彻,推演得也很详尽,这场兵变的核心一环是皇统更迭,但皇统如何更迭,齐王杨喃左右不了,毕竟发动兵变的是杨玄感,而另一个决定因素则是关陇本土贵族集团,但关陇本土贵族集团与河洛贵族集团在政治上是对立的,若杨玄感力推齐王杨喃,关陇本土贵族集团必定力推代王杨侑,由于事关彼此根本利益,双方基本上没有妥协让步的可能,换句话说,如果杨玄感把齐王杨喃推到了“台前”,则等于把关陇本土贵族集团推到了圣主一边,这场军事政变也就注定了要失败。 李子雄、韦福嗣、董纯和李善衡都是关陇本土贵族,如果他们的命运不是早已与齐王的命运“捆绑”到了一起,且不可分割,他们也已离开了齐王。现如今,他们与齐王都在绝境中挣扎,但李子雄显然有些失控,有些疯狂,似乎失去了理智,而韦福嗣、董纯和李善衡三人却依旧保持着清醒,小心谨慎,一步都不敢走错。目前的政治环境不允许他们犯错,一步错,等待他们的便是万丈深渊。 韦福嗣、董纯和李善衡的反对,让李子雄颇为恼怒,他质问,若错过了这样的机会,齐王还有什么希望?我们还有什么希望? 韦福嗣也很恼怒,李子雄太无耻了,为了兵变的成功,不惜“绑架”齐王,不惜牺牲他们这些政治盟友,是可忍孰不可忍,岂有此理,你以为自己可以只手遮天,可以为所欲为? 韦福嗣当即反驳,把李风云所拟制的未来几年的谋划,和盘托出。 这个谋划李子雄已经听李风云说过了,他也基本接受,只是这个谋划建立在李风云对中土未来几年大势的预测上,而预测的起点就是今年爆发的军事政变失败了。假如今年的军事政变成功了呢?中土未来几年的走向肯定与李风云预测的不一样。李子雄不想看到统一大业分崩离析,不想看到北虏铁骑涂炭中土,更不想看到千千万万的中土人死在分裂和战乱之中,所以他决心殊死一搏,决心赢得兵变的成功,而最基本的前提是,他必须把齐王、杨玄感、韦福嗣乃至李风云这些大大小小的势力都黏合到一起,齐心协力,唯有如此,他才能掌控全局,才能让自己的兵变策略得到忠实的执行。因此李子雄嘴上接受了李风云的未来谋划,心里却全盘否定,他要另起炉灶,要走自己的路。 董纯和李善衡都是第一次听说,他们通过这个布局庞大的谋划,再一次肯定了心中的猜测。李风云的背后是朝堂上那股持中立立场的庞大的政治势力的代言人,这个拯救中土的谋划就是出自他们之手,而谋划的核心便是扶植齐王杨喃,便是让齐王杨喃利用南北大战来实现北疆割据,然后齐王杨喃就成了中土的“新长城”,对外抵御北虏的入侵,对内拯救统一大业的崩溃,可以说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众望所归之下,必成王霸之大业,再建中土之辉煌。 这个谋划完全符合齐王的利益,符合他们的利益,这显然就是齐王的希望,就是他们的希望,未来大有可为。董纯和李善衡就如当初听到这个谋划的韦福嗣,很振奋,有些激动,虽然这一切都建立在李风云的预测上,都还是虚无缥缈不可确定的纸上谈兵,但最起码李风云背后的那股庞大的政治势力是事实存在的,他们中意齐王杨喃并给予扶植,这本身就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只要齐王杨喃不是孤家寡人一个,不是单枪匹马作战,那未来即便坎坷艰难,却始终充满希望,这给了大家为之奋斗的的动力。 董纯和李善衡不约而同的做出决断,支持这个拯救中土的谋划,实际上现在可以说是拯救齐王的谋划,而他们的支持,等于推翻了李子雄的兵变必须成功的决策,因为这个谋划的基础是李风云对中土未来大势的预测,而预测的起点便是这场军事政变的失败,所以,接下来要商讨的内容,不是如何促成兵变的成功,而是如何最大程度的利用这场兵变牟取到最大利益。 五个人,两种意见,但实力对比却是一比四,李子雄完败。本来他想左手握着齐王杨喃,右手拿着李风云,以悍的实力夺得军事政变的胜利,但风云突变,他的如意算盘很快就落空了,齐王杨喃和李风云这两股势力迅速联手,转眼就把他架空了。 李子雄恼羞成怒,指着李风云厉声质问,“一直以来,你都在预言这场兵变,预言这场兵变以失败而告终,一步步把我们引入觳中,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不是利用我们来摧毁这场兵变?” 李风云摇头苦笑。李子雄的心思可以理解,毕竟他是中土统一大业的功臣,而统一大业给他带来的巨大利益,正随着大一统改革而逐渐丧失,这是李子雄所不能接受的,也是他们那一代功勋大臣们都不能接受的,所以保守势力都想推翻圣主,推翻改革,只不过有胆量殊死一搏的人太少,而机会就更少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军事政变的机会,且具备了成功的大部分条件,试想李子雄、杨玄感等人岂肯放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天意眷顾,谁敢说兵变就不能成功?从李风云的立场来说,如果他不知道未来发生的一切,必然会义无反顾的支持李子雄,因为兵变是走向成功的捷径,一战定乾坤,而割据称霸的谋划则过于漫长、艰险,充满了难以估量的风险,所以如何选择不问可知。然而,李风云知道未来,齐王杨喃和韦福嗣、董纯、李善衡又都是胆小谨慎之辈,两下结合,自然不会再去豪赌。 李风云冲着李子雄摇摇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建昌公,你听某说完,再做定论如何?” 韦福嗣和董纯也劝了两句,大家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撕破脸了,内讧了,对谁都没好处。 李风云拿出了利用这场兵变牟利的计策。 李风云退出齐鲁后,率军西进,第二次杀进中原,第一个目标还是通济渠,同时吸引东都方面的注意力,以掩护杨玄感发动兵变。杨玄感兵变后,东都两面受敌,必然收缩防守,这时候李风云率军杀进京畿,攻打第二个目标,东都。 东都能不能拿下,取决于多方面的因素,其中有两个关键,一个是东都的内应能否成功打开城门,尤其重要的是,能否打开皇城和宫城的大门,若杨玄感拿不下皇城和宫城,拿不下中土最高权力的象征,则等于没有拿下东都,政治上的影响力十分有限;其二,各路救援东都的军队来得快不快,若救援军队抢在杨玄感攻陷东都之前抵达战场,则杨玄感两面受敌、两线作战,基本上丧失了夺取东都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兵变将不可阻止的走向失败。 若兵变即将失败,李风云就果断离开东都战场,假借北上阻击圣主的名义,攻打第三个目标黎阳仓,大肆劫掠黎阳仓的粮草武器后,移师北上,依托太行山,在代恒燕赵之间发展壮大。 齐王是救援东都的军队之一,但因为齐王身份的特殊性,关键时刻,杨玄感必然要拉齐王“下水”,拉“齐王”陪葬,而圣主则要防备齐王背叛,对他全力戒备,于是在东都战场进入僵持之期,齐王便要以追剿李风云为名,主动离开东都战场,渡河北上,那时圣主迫于无奈,不但会同意所请,还会给予其相当大的政治利益以为安抚。 如此一来,李风云北上了,齐王杨喃也北上了,齐王据北疆而称霸的第一步就算成功了。 李子雄忍不住了,直言不讳地问道,“若越国公拿下东都呢?” “那越国公面临的危机就更大。”李风云叹道,“谁来做皇帝?齐王还是代王?抑或,越国公于脆篡位,自己做皇帝?” 满座皆惊。 = 第三百五十九章阴险的假设 杨玄感要篡位?他发动军事政变的真正目的是篡位,是自己做皇帝? 这个推论太惊人了,不但震惊了李子雄,也给了韦福嗣、董纯和李善衡以强烈冲击。 如果李风云的推论是正确的,杨玄感发动这场军事政变的目的本身就不单纯,他欺骗了所有的同盟者,那么他当然很难得到中土保守势力的倾力帮助,更难赢得各大贵族集团的鼎力支持,他的失败是完全可以预见的。 这就是矛盾的根本所在,也是李子雄最为愤怒的地方。 如果齐王杨喃愿意做“大旗”,愿意誓死一搏,那这场兵变肯定有成功的把握,毕竟齐王杨喃的身份、声望和实力摆在那里,虽然不能一呼百应,但支持者肯定很多。然而李风云从接触到齐王杨喃开始,就反复“灌输”兵变必败的预言,并拿出一大堆理由做为证据,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种糟糕的局面,齐王誓死忠诚圣主,更不愿意拿身家性命去赌博。如此一来,兵变者一开始就处于不利处境,政治上非常被动,胜算当然小了。 这也是李子雄质疑李风云的原因所在。现在回头想想,从去年李风云突然西进中原开始,似乎就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悄无声息地操控着局势。如果没有李风云西进中原,齐王杨喃哪有机会逃离东都?如果齐王杨喃没有逃离东都,那么当圣主迫于政治上的被动而发动新一轮的皇统之争,事实上废黜了齐王杨喃的皇统继承人资格后,齐王杨喃就会被变相囚禁,二次东征时,圣主就会把他带上以防意外,这样不论兵变结果如何,齐王都算彻底废了,在中土陷入分裂和战乱时,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 然而现在齐王的处境就不一样了,政治上进退无忧,若能充分利用这场兵变建功,不但可以有效缓和他与圣主之间的紧张关系,赢得一些政治上的利益,还能再一次远离东都,在北疆战场上继续建功,脚踏实地的发展壮大,直至割据一方,待中土陷入分裂和战乱时,齐王便有能力拯救中土于危难,力挽狂澜了。 如此高瞻远瞩、精妙宏大的布局,不但需要卓绝的智慧和谋略,更需要丰富的政治经验,所以可以肯定,这个布局不是出自年纪轻轻的李风云之手,而是出自他背后的那些持中立立场的政治势力之手。由此推及,这些人不但知道兵变者同盟,还准确预测到兵变者将在某个恰当的时机内发动兵变,但迫于复杂的国内外局势和动荡的东都政局,再加上缺乏直接有效的证据,只能窥伺一侧,借力打力,竭尽全力挽救危局,并未雨绸缪,为未来可能出现的分裂和战乱做好拯救准备。齐王显然就是这些人为未来中土而准备的救世主,而李风云则是保护这个救世主的锋利武器。 如果这些推测都是正确的,那么李风云不但不会让齐王陷入兵变者的阴谋,相反,还会在关键时刻,给兵变者以致命一击。 果然,在李子雄咄咄逼人的威胁下,李风云怒而反击,一击致命。 如果杨玄感发动军事政变的目的是篡位,还有谁会支持杨玄感?最起码齐王杨喃、韦福嗣、董纯和李善衡是彻底断绝了念头,不敢再有丝毫的非分之想 李子雄也不敢坚持了,既然李风云非常阴险地提出了这个假设,如果他继续坚持下去,后果就严重了,齐王的怒火他承受不起,更严重的是,他必须为自己和家族留一条退路。 接下来商讨气氛就融洽多了,李子雄、韦福嗣、董纯和李善衡基本上都认同了李风云的计策,但因为变数太大,无法拟制具体方案,只能依照牟利主旨和最终目标各自为战,各于各的。不过李风云却知道未来几个月五个人再次聚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这次不但要把未来一段时间的发展策略定下来,还要把期间所有可能发生的变数都要考虑到,并在此基础上拟制出一个脉络性的方案,然后各方都依据这个“脉络”稳步推进,确保在实施过程中不会发生重大偏差,以免失去对局势的掌控,继而深陷其中,迷失方向,一败涂地。 李风云的建议得到了众人的支持。目前局势已经很复杂了,如果兵变爆发局势会更加复杂,而要在如此复杂的局势中“火中取栗”,难度实在太大,那时各方都在局中,难免当局者迷,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在波诡云谲的政治博弈中迷失方向,所以大家都很忐忑,都没有底,但如果有一个清晰可见的“脉络”做为前进的参考方向,则迷失的可能就会大大降低,遇到的风险也会相应减少。 于是四个军政经验丰富的老家伙,一个预知未来的小家伙,齐心协力对未来几个月的局势进行详尽的分析和推演,拿出了很多套应变措施和应急预案。 黎明将近,五个人的会晤接近尾声,有关利用东都兵变牟利的主要“脉络”和诸多细节都已敲定,剩下的事就是前期准备工作了。 李风云马上退出齐鲁战场,放弃蒙山,把河北义军整合进联盟,然后转战河南,挺进梁郡,一方面吸引东都的注意力,给杨玄感发动兵变创造机会,一方面则做好攻击京畿的准备。 同一时间,李子雄给予杨玄感以有力支持,其中重点就是把李风云这股势力拉进兵变,而李风云若想赢得杨玄感的信任,李子雄这个“中介”和“保证”至关重要。 齐王杨喃则假借剿贼之名,一方面继续与彭城留守董纯、鲁郡太守李珉合作,不断增加实际控制的兵力,一方面则乘机从齐鲁和徐州两地大量征调粮草武器以为储备,为即将开始的东都大战做准备。 天将放亮之时,李风云拱手告辞,率先离开了匡山。 当日,李风云下令,弃守历城,各军依次渡河撤至鹊山,然后沿着济水北岸缓缓撤向四渎津。 四月初一日,齐王杨喃收复历城,并即刻把这一消息传至水师,传至河北 正在大河上游戈的水师当即在周法尚的指挥下,逆流而上,一边继续封锁大河,坚决阻止反贼渡河北上,一边把反贼正在进入济北郡的消息告之崔弘升。齐鲁的济北郡与河北的清河郡,隔大河相望,因为水师不可能长期封锁这条水道,另外水师已进入内河水道七八百里了,有限的兵力和战船已难以完成如此长度的封锁任务,周法尚捉襟见肘之下,担心出现疏漏和意外,所以希望崔弘升能早一点抵达清河,进入大河北岸布防,有效缓减水师目前的困难。 当然了,若崔弘升能渡河进入齐鲁,那就更好了,水师甚至都可以提前撤离大河水道,但周法尚非常清楚,崔弘升绝无可能渡河,绝无可能与齐王杨喃发生正面冲突,而齐王杨喃也“恰好”收复了历城,击败了反贼,更巧合的是,反贼也变“聪明”了,也识时务了,主动撤离了齐郡,不再与齐王正面对阵,也不再继续混乱齐郡的局势,如此一来,崔弘升还有渡河的意义吗?圣主的诏令是建立在齐郡战局日益恶化的基础上,现在局势迅速好转了,更重要的是祸乱的根源反贼逃跑了,崔弘升当然就也不会渡河了。 果然,崔弘升接到消息后,南下的步伐就更慢了,不过考虑到周法尚的难处,还是派出了一支选锋军,先行赶到大河北岸布防,以酎合水师一起阻止反贼从济北方向渡河北上。 四月上,张须陀在北海剿贼,重创了北海义军,并将义军残部包围在淄水中游的牛山附近。危急时刻,同样被张须陀困在山里的长白山义军突然杀出,北海豪帅郭方预和秦君弘随即在左氏兄弟的接应下,奋力杀出一条血路,突破了张须陀的包围,然后两路义军一起逃回了齐郡境内,打算南下泰山,与先期撤到泰山的豪帅孟让会合。 然而出乎他们的预料,齐王的主力大军突然出现在淄川境内,断绝了义军南下泰山之路,迫不得已,义军只好调转方向再上长白山。但此刻,长白山义军和北海义军损失惨重,已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若固守长白山,必定死路一条,于是左氏兄弟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王薄。 之前长白山义军在张须陀的追杀下溃不成军时,王薄非常坚决,毅然率军撤向历城,投奔李风云去了。王薄的态度很明确,他一个人艰苦奋战了很久,但至今还在四处流窜、朝不保夕,不要说发展壮大了,连活着都是一种奢侈,所以他痛下决心,跟着李风云混,加入联盟,再没有壮大之前无论如何都要找一棵可以遮风挡雨的大树。当时左氏兄弟还有自信,还有梦想,还想做老大,对王薄的劝说嗤之以鼻,现在却后悔了。 左氏兄弟决定投奔李风云,郭方预和秦君弘没有异议,一口答应。此刻对于他们来说生存最重要,而李风云已经成了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但现在李风云在哪?齐王的军队既然出现在淄川,说明历城已经被齐王拿到手了,整个济水南岸地区都不安全,若想找到李风云,必须先渡过济水,然后再沿着济水北岸向西寻找,因为李风云最早就是从西边的济北郡杀过来的。 两路义军当即北渡济水,同时派出亲信部下日夜兼程向西寻找李风云。 此刻,李风云正在四渎津整军。 = 第三百六十章分道扬镳 四渎津又叫四渎口,实际上就是一条十几里长的小河,这条小河把大河和济水连接到了一起,而济水通淮河,淮河又通长江,故名“四渎”,意思是这条小河通达四条水域。 现在这条小河上遍布舟船,小河两岸则遍布营寨,而在津口之外的大河水道上,则有二十多艘水师战船往来游戈。再往北,大河北岸,就是河北清河郡的茌平城,在城外津口上,同样是营寨林立,崔弘升的选锋军刚刚到达,严阵以待。 形势变化之快让人眼花缭乱,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内,战场从齐郡移到济北郡,从济水移到大河,而双方的大军先是在齐郡的章丘、临济一线激战,接着又在齐郡首府历城大战,现在双方移师济北,又在四渎津对峙,而这一仗规模就大了,十几万义军要渡河北上,河北官军、东莱水师正面阻击,齐王杨喃的大军则从义军的背后杀来,可以预见,这必将是一场决定了齐鲁戡乱成败的大战。 大战当前,气氛紧张,而在联盟总营的帅帐内,气氛更是凝滞,几乎让人窒息,虽然才进入初夏时分,温度并不高,但很多豪帅已是满头大汗。 历城大战义军损失较大,及时整军是必要的,但怎么整?是河北义军整合进联盟,还是各整各的?这就复杂了,涉及到方方面面,比如利益分配,实力强弱,当前局势,未来策略,等等,太复杂了,所以李风云很果断,直接告诉河北豪帅们,没有时间扯淡,各整各的。至于战利品,联盟拿大头,河北义军拿小头,而原则是不让河北义军吃亏,绝对保证河北义军有饭吃,有武器打仗,当然了,如果河北义军急于打回河北,联盟还可以给予一定数量的支援。 听上去李风云信守承诺,很仗义,也没有乘火打劫吞并河北义军之心,但接下来他的话就如一盆冷水浇在了河北豪帅们的头上,让他们有一种冷彻入骨的感觉。 既然整军是各整各的,那就是各自的私事,没必要在集体军议上啰嗦了,于是议题便转向了当前严峻局势,以及为此所拟的对策。 李风云直言不讳,联盟不可能进行渡河作战,没有那个实力,也不符合联盟的利益。我牺牲自己把你们河北人送回家,成全你们河北人,那纯粹是扯淡。联盟不是我李风云个人的联盟,联盟利益也不是我李风云一个人的利益,再说我李风云也没有修炼到“舍身饲虎”的菩萨境界,所以双方之间的合作到此为止,接下来,分道扬镳,你们爱于啥于啥,而我们则要离开齐鲁,转战他处了。 为什么要转战?李风云说到这里非常愤怒,此刻他已无须再给河北人面子,直接揭了河北豪帅们的老底。 你们拖延到三月才渡河南下,摆明了就是来烧杀掳掠,就是捞一笔就走,根本就不是来帮助我们击杀张须陀,更无意帮助我们在齐鲁抢一块地盘。如果你们新年前后南下,帮助我们击败张须陀抢下一块地盘,那么春天就可以播种,秋天就可以收获,再加上有夏粮做缓冲,我们只要坚持到九月,就能迎来一个完全不同的局面,但现在我们什么都没有,一无所有。没有地盘,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只有去抢,一路杀一路抢,杀到哪抢到哪,说得好听点这叫转战,说得不好听就是流窜,而流窜有什么希望?什么希望都没有,像狗一般的活着,被官军围追堵截,死了还不如一条狗。 李风云纵声咆哮,杀气凛冽,这时候不要说河北豪帅们心惊胆战,惶恐不安,就连联盟豪帅们都噤若寒蝉,面无人色。谁都看得出来,李风云的愤怒像火山一般喷发了,此刻还是不要火上浇油为好,以免激怒了他,手起剑落,一颗脑袋就没了。 河北人心虚,羞愧,但更严重的是绝望,彻底的绝望。 李风云的转战决策直接把他们推进了死亡深渊。很明显,李风云之所以没有吞并之心,之所以要各整各的军,不是他然诺仗义,而是甩包袱,一劳永逸的甩包袱,否则联盟必然会被河北义军活活拖死。 历城缴获的确不少,如果都归联盟,联盟能支撑一段时间,但现在加上河北义军近十万人马,这点缴获无异于杯水车薪。李风云没办法,只有先甩包袱,先把河北义军甩下,然后带着联盟转战,就像去年他转战中原劫掠通济渠一样,但问题是,李风云这一年算是白于了,不但没有发展壮大,反而削弱了,这才是李风云雷霆大怒的原因所在。 李风云一怒之下转战去了,河北人怎么办?人生地不熟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四面八方都是官军,他们就在官军的包围圈里,再加上粮草武器十分有限,等待他们的肯定是死亡,所以他们若想生存下去,就必须牢牢抓住李风云这根“救命稻草”。然而,李风云已经说了,合作到此为止,分道扬镳,这根救命稻草已经抓不住了。 但凡事都可商量,这件事也还有回旋余地。如果河北豪帅们自愿加入联盟,自愿把军权交给李风云,河北义军整体并入联盟,一切以联盟利益至上,那么联盟的兵力就增加了,实力就增涨了,而随着实力的增涨,联盟在转战过程中,攻城拔寨的胜算就加大了,就有能力掳掠到更多的财物,如此便能养活整个联盟。反之,如果河北豪帅们不愿放弃军权,依旧坚持合作关系,那双方首要目标便是从合作中牟取最大利益,都想付出最少收获最大,其结果可想而知,所以李风云很决绝,一开始就中止了双方的合作,绝了河北人的龌龊心思,你们还想继续占我的便宜,门都没有。 李风云根本不给河北豪帅们说话的机会,咆哮了一阵后,果断结束了军议。这次军议的目的只有一个,中止合作,分道扬镳,各奔东西,既然如此,还说许多于啥? 河北豪帅们措手不及,他们没想到李风云说翻脸就翻脸,甚至都不给他们一个说话的机会,如此决绝,让他们也很生气,但生气又如何?事实本来就是如此,河北人从一开始就在算计齐鲁人,结果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陷绝境,怨得了谁?李风云已经救了他们,但李风云能力有限,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再说联盟也不是李风云一个人的,如果李风云继续无原则的帮助河北人,联盟不仅有分崩离析之危,更有全军覆没之灾。 河北豪帅们心情沉重地离开了联盟总营,而联盟豪帅们则坐在一起商量整军的事,其中齐鲁豪帅第一人王薄霍然在坐。 王薄主动要求加入联盟,李风云和联盟豪帅们商量后,一致接受了王薄的加入,毕竟王薄是举起造反大旗的第一人,在齐鲁义军里有着独特的地位,而联盟豪帅中大多数都是齐鲁人,对王薄还是尊重有加。 李风云和联盟豪帅们给了王薄以绝对信任,委以重任。王薄加入联盟后,出任联盟左路总管,其所属军队整编为联盟第十八军,隶属于左路总管府。原左路总管吕明星出任骠骑军总管,李风云不再兼领骠骑军总管一职。以王薄的资历和声望,在联盟里担任外府五路总管中的一个是够了,所欠缺的也就是军事指挥能力,但李风云综合考虑后,还是决定用人不疑,毕竟联盟中齐鲁人还是拥有绝对数量,稳定了齐鲁将士的心,也就稳住了联盟。 李风云没有参加整军军议,只是给了一个整军原则,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恢复和增加战斗力,为即将开始的转战做准备。转战的方向依旧是中原,是通济渠,但上次打了官军一个措手不及,战果辉煌,而这次就不一样了,同样的错误官军不可能犯两次,所以李风云的要求得到了豪帅们的认同。 只是依照这一原则,联盟更多的精锐集中于内府三军和李风云的嫡系五个军,而豪帅们的嫡系人马则更多的被李风云所占据,也就是说,豪帅们的实力正在被一点点的蚕食和稀释,联盟内部“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的趋势已不可阻止,而随着这种“强弱分明”格局的形成,联盟的权力越来越集中,凝聚力也越来越强,很多豪帅尤其是韩进洛和帅仁泰已经彻底放弃了争雄之心,这在一定程度上维护了联盟内部的团结。 豪帅们也是没办法,他们在联盟内部无法撼动李风云的地位,而现在联盟外面的生存环境又越来越恶劣,河北义军和齐鲁义军连战连败,如今连生存都无法保证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所以他们也绝了离开联盟的念头。既斗不过李风云,又不能离开联盟,那就只有一个选择了,忠诚于李风云,老老实实跟着李风云混,或许便能闯出一片新天地。 联盟官员和内外府统帅们拟定了整军方案后,遂由司马袁安禀报李风云。 李风云就在偏帐,与几个白衣人低声说话,但这几个白衣人的身份却是万万不能暴露。 = 第三百六十一章现在你知道答案了 偏帐里有徐世鼽,有李百药、李安期父子,有崔九,另外还有一张年轻的陌生面孔。 上个月李风云曾向徐世鼽求援,需要一批舟船以作运输之用。此刻二次东征已经开始,大河南北的船只都在为东征运输粮草辎重,也只有像离狐徐氏这等航运巨商,才能腾出一些船来私下用度。现在四渎津河道上的船只都由徐世鼽暗中调遣而来,基本上装满了从历城洗劫而来的财物,就等着李风云一声令下便进入济水西进了。 本来所有人都认为这批船只是为河北人准备的,哪料到水师突然封锁了大河水道,河北人的归路已被断绝,这批船只继续滞留四渎津已不合适,必须尽快离开,一旦离狐徐氏暗中帮助义军的秘密暴露,则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徐世鼽忧心如焚的时候,崔家十二娘子的舟船出现在四渎津外的大河水面上,随后李百药父子和崔九换乘徐世鼽的小舟,悄然来到了义军联盟的总营。 李百药现在还是鲁郡泗水鹰扬府的步兵校尉,虽然官小,但贵州等级高,又是中土儒林名士,声名赫,到哪都倍受关注。鲁郡太守李珉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请李百药“出山”,有这样的人物站在身边,不仅面子上有光彩,更能有效缓和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矛盾,而地方政务上的诸多困难,很多就源自这种矛盾,矛盾缓和了,政务也就顺畅了。李百药因为李风云的原因,根本不愿去齐鲁,于是便以老母年事已高,身体不好,需要侍奉为由,拒绝了李珉的恳请。 齐王杨喃到了鲁郡后,第一件事也是请李百药“出山”,但齐王的目的就不单纯了,虽然他不知道李风云的真实身份,但十分怀疑其出自赵郡李氏,把李百药请来,便有“旁敲侧击”的意思,当然了,李百药有“太子党”的政治标签,为圣主所忌恨,齐王也不敢公开延请,于是依旧假太守李珉之手。 李百药不为所动。他的政治生命本来就毁在皇统之争中,岂肯重蹈覆辙,再一次跳进火坑自掘坟墓? 然而,崔弘升突然出面了,亲自请他到齐鲁走一趟,但不是请他去应齐王之邀约,而是私下拜会李风云。上次崔钰太任性、太冲动、太冒失了,竟然不顾危险亲自去贼营面见李风云,这样也就罢了,竟然还胆大包天,以强权胁迫李风云满足崔氏之利益,结果双方闹得很不愉快,不欢而散,如果李风云不是给崔氏面子,最终还是透露了一点东都兵变的机密,崔钰必定一无所获,颜面丧尽,不但连累崔氏受辱,还伤害了博陵崔氏和赵郡李氏的世交之谊。 崔弘升的目的显然不是单纯的表示歉意,而是另有所图,否则不需要请李百药出面,随便找一个有地位的家将或者有头脑的子侄辈,暗中跑一趟就行了。崔弘升所图为何?看看当前大河南北波诡云谲的局势就知道了。本来他追随圣主东征,也算暂时摆脱了眼前的危机,哪料风云突变,还没等到他赶到圣主身边,圣主就诏令他去对抗齐王,这无异于把他往火坑里推,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左右为难。但齐王还不是崔氏危机的最大根源所在,如果李风云不是危言耸听,不是蓄意诬陷,越国公杨玄感当真要发动东都兵变,那才是崔氏生死存亡的重要一刻。 崔弘升所图为何?就是想从李风云这里知道更多的有关东都兵变的秘密,以便未雨绸缪,提前做好应对准备。 李百药只有跑一趟,虽然他不想跑,也知道其中所蕴含的巨大危险,而且李风云也一再警告过了,但事关重大,博陵崔氏的利益与赵郡李氏的利益过于紧密,这一趟他不跑也得跑。另外,上次李安期回来后,把李风云所说详细告知,他便与族中长者商讨了很多次,但如此大事,族中长者个个谨慎,至今也没有拿出决策。或许,赵郡李氏自李德林之后便不可遏止的走向衰落,与他们这一代人才智平庸有着直接关系。李风云终究是李氏血脉,李百药更无法置身事外,如今就连博陵崔氏的当代家主崔弘升都做出了积极表态,李百药当然义无反顾,更要拿出个积极态度了。 到了崔钰的船上,李百药看到了博陵崔氏的一位年轻才俊崔孝仁。崔孝仁是博陵崔氏大力培植的下一代接班人,在山东儒林中颇有名气,之前是国子监助教,崔弘升复出为河北讨捕大使后征辟为大使府主薄,不但要“言传身教”,更要在仕途上着力推一把,以便让其上升的速度更快。崔弘升派遣崔孝仁为秘使,足见他对这次会面的重视程度。不过想想也正常,如果东都兵变都不是“大事”,那还有什么是“大事”?而任何一个“大事”,都会对崔氏产生或大或小乃至决定性的影响,不容有失。 见面之后,李风云的态度不冷不热,明显就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随便寒暄闲聊了几句,便借口军务繁忙告辞了,丢下四个豪门贵族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但四个人都无意争这口闲气,相比东都兵变这件大事,以及两大豪门可以从中牟取的巨大利益,这点无伤大雅的小节算什么?再说李风云刚刚从历城战场上撤下来,身上还散发着血腥味,而十几里外就是东莱水师和河北官军,齐王杨喃的戡乱大军也要马上追过来,如此紧张局势下,指望李风云陪着他们聊天打屁当然绝无可能。 不过李风云还算给面子,第二天下午把他们请到了偏帐,让他们侧耳旁听了自己在主帐里的怒声咆哮。四个人一听就明白了,李风云这是指桑骂槐,崔氏若想从李风云得到所需要的东西,就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否则双方之间的合作必然中止。 李风云回到偏帐的时候,心情已经恢复平静,显然一番惊天动地的怒吼让他郁积于心的怨愤得到了宣泄,情绪有所好转。 稍事寒暄之后,崔孝仁率先进入正题,“将军撤离齐鲁后,转战何方?” 这句话一出口,李百药、李安期父子和崔九的心顿时“悬”了起来。联盟转战何方属于军事机密,崔孝仁这样冒失问出来是一件犯忌讳的事,搞得不好就会激怒李风云。 李风云看了崔孝仁一眼。崔孝仁年近三十,英俊儒雅,风度翩翩,沉稳有度,卓然不群,而从骨子里发出来的那股尊贵和矜傲更是一个醒目标签,一看就是个豪门世子,是个人物。 “问得好。”李风云微微一笑,说道,“某要转战中原。” 此言一出,第一个脸上变色的就是徐世鼽。去年李风云已经转战过中原,今年李风云还要转战中原,同样的计策连续使用,结果肯定截然不同。然而,李百药父子和崔孝仁、崔九想到的却是东都兵变,很显然,东都兵变确有其事,否则李风云不会第二次杀进中原。 难道李风云要参加这次兵变?如果李风云参加这次兵变,之前他拒绝击败齐王杨喃就有了解释,因为他和那些兵变者都需要齐王杨喃充当东都兵变的“大旗”。而齐王杨喃正是崔氏在新一轮皇统之争中的心腹大患,此人不除,崔氏寝食不安。 李风云直言不讳,崔孝仁也就不客气了,“将军曾说,越王会留守东都,越国公要坐镇黎阳督办东征粮草,现在事实证明将军的预测非常准确,而将军还曾说过,越国公将在在六月的某一天发动兵变,由此推及,将军转战中原,是不是有意参加这场兵变?” 李风云笑容更甚,目光不禁转向了李安期。当初正是因为李安期的提醒,李风云才突然做出了参加兵变的决定,虽然风险之大难以估量,但与之相对应的,却是所获利益也是大大增加。李安期心有灵犀,与李风云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实际上当初李安期之所以“善意提醒”,也是私心作祟,毕竟与崔氏相比,赵郡李氏从这场兵变中能够牟取的利益十分有限,为此必须把目光放长远一点,让崔氏在兵变中大获其利的同时,欠下赵郡李氏的人情,只要这份人情在,赵郡李氏的利益就不会少。 “你来的目的,应该不是打探某是否参加这场兵变吧?” 李风云没有回答,而是语含双关地反问了一句。 崔孝仁微微颔首,“某来的目的,是想知道齐王在这场兵变中的作用。” 李风云笑了起来,“现在你知道答案了。” 崔孝仁眉头微皱,略略思索了一下,问道,“将军确定,这就是某要知道的答案?” “你怀疑甚?”李风云笑道,“难道你怀疑越国公要篡位自立?当年先帝受禅,不仅因为他是摄政的大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因为他击败了尉迟炯、司马消难和王谦这些强大对手,前进路上再无障碍,而以越国公之才智,他岂会愚蠢到失去理智,盲目仿效先帝?” 崔孝仁心领神会。以越国公之实力,当然没有篡位自立的可能,所以他若想兵变成功,就必须更迭皇统,就必须要一个新皇帝,而这个新皇帝的最佳人选,无疑就是齐王杨喃。 “将军有何需求?” 崔孝仁当机立断,直接提出合作意向。你要什么我满足你,但前提是,你必须维护崔氏的利益。 = 第三百六十二章崔孝仁 李风云沉默不语。 崔氏的态度出乎他的预料,很显然,崔氏已有证据证明这场兵变的确存在,并且对这场兵变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已有了悲观预测,毕竟齐王杨喃是嫡皇子,而圣主和改革派与整个中土的保守势力已势成水火,再加上圣主和中枢因第一次东征大败导致权威大损,如此局势下,齐王杨喃与杨玄感联手发动军事政变,必将赢得整个中土保守势力的支持。 圣主和改革派若想击败兵变者,难度相当大,需要的时间也很长,而随着内战的延续,局势对圣主和改革派肯定是越来越不利,大一统改革严重损害门阀士族利益所造成的恶果将在这场兵变中得到最大程度的爆发和释放,最终就算圣主和改革派打赢了,也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崔氏深陷其中,不死也要脱层皮,其利益损失之惨重完全可以预见。 崔氏当然不甘“束手就缚”,当然要自我拯救,当然要拿出各种对策,而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于是崔氏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了李风云,试图从李风云这里获悉更多秘密。但形势变化太快,一转眼,李风云就要转战中原了,甚至有可能参加这场兵变,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李风云很可能一开始就是兵变谋划者之一,去年他西进中原名义上是劫掠通济渠,实际上很可能是帮助齐王杨喃“逃”出东都,以便在兵变发动后能够高举起齐王这面“大旗”。由此推及,李风云积极谋求与崔氏之间的合作,就是居心叵测了,就是想在关键时刻把崔氏“拉下水”,逼迫崔氏支持这场兵变,反对圣主和改革派,而以崔氏在山东贵族集团中的崇高地位,一旦它确立了在这场兵变中所采取的政治立场,必将对山东豪门乃至整个山东贵族集团产生难以估量的甚至是决定性的影响。 当这种猜测突然涌入崔孝仁的脑海后,崔孝仁有些措手不及了,遂决意试探。此刻李百药父子都在当面,双方即便拔刀相向,也不会大打出手,安全上没问题,再说以两家荣辱与共的关系,把事情摊开来说更好,如果李风云居心叵测,有利用和陷害崔氏的意图,中止合作反而是一件好事。 所以崔孝仁也不转弯抹角,直奔主题,如果我们继续合作,你要什么条件?只要你开出了条件,你的目的也就暴露了,想瞒都瞒不住。 李风云的目光转向了崔九。崔孝仁如此直接,固然可以免去一些虚伪的笑容和费神的试探,节约彼此的时间,但问题是,崔孝仁有没有做主的权力?能不能当场拍板?如果崔孝仁还是一个“传话筒”的角色,那这次密谈就可以结束了。 崔九心领神会,犹豫了半天,终究没有做出肯定的答复。崔孝仁依旧平静,既不羞恼,也不尴尬,反而微微一笑,拱手说道,“十二娘子就在津口外。”言下之意,目前局势下,十二娘子肯定不能以身犯险,而李风云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玩“失踪”,所以这场密谈还得继续,如果当真有崔孝仁不能决断之事,那就只有去请示十二娘子了,但好在只有十几里水路,耽误不了太长时间。 李风云再次望向崔九。这次崔九没有犹豫,崔孝仁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如果他还是拿崔孝仁不当回事,认为崔孝仁做不了崔氏的主,那就是崔九的不对了。“临行前明公一再嘱咐过,此行以公子马首是瞻。” 李风云微笑颔首,然后正色问道,“你对南北关系有何预见?” 崔孝仁愣了一下,疑惑不解。东都兵变和南北关系之间有什么联系? “东都爆发了兵变,二次东征功亏一篑,对南北关系的影响显而易见。”李风云不待崔孝仁回答,继续说道,“若这场兵变演变成了旷日持久的内战,对南北关系的影响就更为巨大了。” 崔孝仁点点头,同意李风云所说,并且敏锐意识到东都兵变不但会改变东都政局,还会改变南北关系,并影响到中外大势,而东都政局的动荡给家族利益所带来的损失,与南北关系恶化给中土利益所带来的损失,两者之间根本就没有可比性。这一瞬间,崔孝仁突然有一种异样感觉,感觉李风云超越了自己,凌驾于自己之上,这让他平静的心绪不禁起了几丝涟漪。 李风云从南北关系的恶化说到南北战争,从南北战争爆发后,中土若想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所必需的中土局势和东都政局,说到了当前形势。 当前大一统改革背后所郁积的重重矛盾和冲突,第一次东征大败所造成的军政两界的对立,新一轮皇统之争加剧了中土各大政治集团的分裂和对抗,等等众多不利因素,汇聚到一起导致了东都兵变的爆发,而这场兵变不论成败与否,都将把中土局势和东都政局推向极为恶劣的方向,也就是说,当南北战争爆发时,无论是中土局势还是东都政局,都无法帮助中土人赢得南北战争,而中土人一旦被北虏人击败,其后果之严重,可想而知。 “你现在是否知道某需要什么?”李风云询问凝神沉思的崔孝仁。 崔孝仁已被李风云这番分析和推演震撼了。怎么形容?高屋建瓴、高瞻远瞩、精辟绝伦?似乎都不足以形容李风云的睿智。这就是差距,他与李风云之间的差距,李风云所看到的,他也看到了,但李风云所想到的,他却没有想到,这让崔孝仁在震撼之余不免有些沮丧和失落。 实际上李百药父子、崔九和徐世鼽都被李风云的这番分析和推演震惊了。徐世鼽太年轻了,阅历有限,对政治的理解十分肤浅,突然听到这番精辟言论,当然吃惊,只是收获也很大,而李百药父子和崔九就不一样了,他们都曾听到过李风云对南北战争的预测,并且对这一预测持怀疑态度,但今天东都兵变即将成为事实,再在此基础上听到李风云对东都政局的过去、现在和将来的精辟分析和推演,他们不得不相信南北战争很快就要爆发的预测,而更严重的是,他们对赢得这场战争的信心已不复存在。 东都兵变已不可阻止,而兵变爆发后,中土局势和东都政局的走向也就不可避免地走向失控,结果面对呼啸而来的南北战争,中土人当然无力应对。 所以李风云需要什么,答案很简单,他需要把兵变对中土所造成的伤害控制在可接受范围内,这样兵变结束后,中土局势和东都政局尚可控制,等到南北战争爆发,中土人尚可应对,即便赢不了战争,也要把北虏入侵的步伐坚决阻挡住,不让五胡乱华的悲剧在中土大地上重演。 但这个条件太大,崔氏做不到,以崔氏之力根本就满足不了李风云的需求 “这不现实。”崔孝仁摇头说道,“这一切都是基于你对未来的分析和推演,而未来未必有你想像的那般悲观。” 李风云笑了,“那我们就来谈谈现实。” 现实是兵变肯定要爆发,兵变不论成功与否都将对中土造成伤害,而为了把伤害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最好的办法就是参加这场兵变,想方设法控制这场兵变,为此,李风云决定参加这场兵变,但以他的实力,根本控制不了这场兵变,所以,必须在兵变中加入另外一股力量,一股既不愿与兵变者合作,却又能威胁到圣主的第三方力量。如此一来,关键时刻,这股第三方力量的倒向,必将决定这场兵变的胜负,也就是说,只要控制了这股第三方力量,也就等于控制了这场兵变,控制了这场兵变对中土的伤害程度。 崔孝仁豁然顿悟,“齐王?你是说齐王要在东都战场上做第三方力量,他要乘火打劫,要从中牟利?” “我们都是乘火打劫者。”李风云笑道,“某参加兵变,你戡乱平叛,齐王坐山观虎斗,虽然大家乘火打劫的方式不一样,但最终目的却是一样。” “齐王不会参加兵变?你是否有确切证据?”崔孝仁很冷静,如此大事,必须有确切证据,仅凭李风云一个人空口说白话毫无意义。 “你需要怎样的证据?”李风云反问道。 “你必须给崔氏一个信得过的证据。”崔孝仁实话实说,“否则某无法给你所需要的承诺。” 李风云想了片刻,转目望向了李百药,“你既然来了,是否就顺道去一趟历城?” “去历城?”李百药犹豫不决,虽然他知道李风云与齐王之间肯定有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如果仅仅是李风云的个人要求,他去一趟也无所谓,但现在此事不但关系到了崔氏,还关系到了一系列与兵变有关的政治运作,牵扯到了几大势力之间复杂的利益纠葛,他就不得不慎重了。 = 第三百六十三章去历城 李风云不再隐瞒,把自己与齐王之间的秘密关系、秘密谋划做了一番详细的述说。 在未来几个月的谋划当中,河北人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因为不论是齐王还是李风云,从这场兵变中牟利之后都要渡河北上,都要进入河北,虽然最终的目标是太行山以北的边疆地区,是代恒燕,但若没有河北的强有力支撑,没有河北这个坚固的大后方,就很难在北疆发展,将来若要称霸天下,河北就是逐鹿中原的前线,而能否赢得河北人的支持同样至关重要,所以,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齐王和李风云都迫切需要把河北人拉进来,拉到同一条船上,以便同舟共济,如果两大势力继续“闭门造车”,把河北人扔到一边,那就纯粹是异想天开了。 这是一个庞大的谋划,这个谋划的目标是拯救中土,是建立在对中土未来十分悲观的预测上,而利用即将爆发的东都兵变牟取利益,不过是这个谋划中的“一小环”而已。 李百药父子、崔孝仁和崔九,还有徐世鼽,再一次被震撼了。 这个谋划绝对不会出自李风云,李风云的背后肯定有一个庞大的政治势力,正是这个政治势力对中土的未来有了悲观的预测,于是便拟制了这样一个庞大的拯救中土之策,而李风云不过是这个策略的执行者之一。 现在回头看看,李风云突然出现在白马,突然在芒砀山举旗,突然杀进中原,正好可以解释为拯救齐王,而等到齐王“逃”出东都后,这个谋划便开始正式进入实施阶段。接下来齐王就要利用东都兵变,与圣主在政治上达成一些妥协,为自己北上边疆抗击北虏做好前期准备。等到南北战争爆发了,齐王恰好就在边疆,正好可以建功立业,正好可以为自己镇戍北疆打下基础。之后齐王才算有了自保的实力,有了与圣主和东都抗衡的本钱,到那时假若中土局势持续恶化,不可阻止地走向了分裂和战乱,齐王便可以挥师南下,挽狂澜于即倒,反之,若中土局势渐趋稳定,齐王亦可割据一方,据北疆而自守,即便做不了皇帝,亦可做一个土霸王。 从这个谋划出发,齐王和李风云现在都迫切需要河北人的加入,需要与河北人建立一个三方合作盟约,而河北人的代表无疑就是豪门世家,就是博陵崔氏、清河崔氏和赵郡李氏。考虑到将来齐王和李风云都将在北疆发展,那么距离北疆最近,就在太行山下的博陵崔氏和赵郡李氏,无疑便是最佳的合作对象 李百药没有选择,赵郡李氏正在衰落当中,而若想重振赵郡李氏,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说过去他对李风云可能没有信心,但听到李风云的这个庞大谋划之后,他可以确定李风云的背后有一股庞大的政治势力,而赵郡李氏若能与这股政治势力结盟合作,对赵郡李氏的未来必定有着难以估量的好处,更重要的是,这个谋划若是成功了,齐王最终问鼎了,那么赵郡李氏的辅佐之功,足以帮助赵郡李氏重振辉煌。 而李风云在李百药出现后,的确有了把他安置在齐王身边的私心。这首先可以解决李百药的个人问题,历史上李百药在东都兵变后就被调任江南会稽郡,名义上是因为江南叛乱太多,需要充实江南诸鹰扬,实际上就是把李百药这个前太子党“流放”了。这场兵变中诸如李密等一大帮前太子党都是兵变的主要甚至是核心成员,圣主一怒之下,就把尚存的前太子党余孽统统“流放”了,李百药当然不能幸免。李百药到了江南后,在动乱中几次易主,最终把杜伏威和辅公怙送上了“断头台”,让李唐捡了一个大便宜,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了江南。现在李风云有心改变历史,理所当然不会让李百药再去江南,但如何说服他,如何安置他,始终是一个难题,而机会在不经意中出现了。 把李百药安置在齐王身边,可以有效加强双方之间的联系,增加双方之间的信任,尤其在未来一段时间,局势特别复杂、环境特别恶劣的时候,李百药不但可以做为李风云的特使,帮助李风云行使盟约之权,积极参与齐王的决策,竭尽所能让局势的发展始终不偏离预定轨道,还可以做为河北人的代表,关键时刻在确保河北人利益的情况下,给予齐王以支持,并积极联合河北势力,帮助齐王在进行政治妥协时,从圣主那边赢得更多利益。总之,因为李百药身份特殊,留在齐王身边可以起到居中协调三方势力的作用,所以这一安排对三方势力而言均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李百药权衡再三后,心思动了,有了搏一把的念头。从天命而言,齐王杨喃是名正言顺合情合法的皇统继承人,虽然现在他命运乖蹇,岌岌可危,但支持他的势力依旧很多,甚至还为他量身打造了拯救中土之策,而实际上也就是拯救齐王之谋划,可见天命所归,远非人力可以抵抗,这天下该是齐王的,其他人想夺也夺不走。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只要选择对了,一切皆有可能。 然而,崔孝仁却无法选择,他做不了主。这件事过于重大,本来齐王是崔氏的政敌,是对头,是必欲除之而后快的敌人,现在突然倒过来了,齐王不但不是政敌,反而是合作对象,是政治盟友,这个转变太大了,颠覆性的,直接与崔氏的政治决策产生了正面冲突,对崔氏的利益更是产生了无法估量的影响 崔孝仁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某现在没办法拿出证据,齐王是否参加兵变,还需要你们自己去求证。”李风云很体谅崔孝仁,知道他的难处,所以主动开口说道,“某之所以告诉你们这些秘密,只是让你们有个选择。至于你们如何选择,需要考虑多长时间,那是你们的事,而某马上就要西进中原了,某要做的事太多,但某的时间已不足两个月,不可能在此长期滞留。” “某去历城。”李百药断然决策。 崔孝仁心领神会。李风云走了,李百药去了历城,那么接下来崔氏就要与李百药保持密切联系,假如崔氏决意与齐王合作,代表崔氏出面的依旧是李百药,崔氏为防备万一,即便脚踩两条船,左右逢源,也会做得非常隐蔽,以免授人以柄落人口实。 离开联盟总营前,李百药和崔孝仁悄悄拜会了河北大儒刘炫,虽然两人仅仅是礼节性的拜访,但博陵崔氏和赵郡李氏联袂出现在联盟总营里,这本身就已经说明问题了。 接着崔孝仁、崔九在徐世鼽的陪同下,乘舟离开了联盟总营。 李风云与李百药父子又单独密谈了很长时间,而李风云所做的更深层次和更详尽的分析,尤其李风云对东都兵变整个过程的推演,让李百药对李风云的具体谋划和各阶段的目标有了更为直观的了解和更为深刻的认知,让他对建立三方盟约以及达成三方之间的具体合作有了极大的信心。 当夜李风云送走了李百药父子,而与此同时,在大河水道上,在崔钰的大船上,崔家三位重要人物之间的争论也有了结果。 崔钰相信李风云的话,而在崔孝仁和崔九看来,崔钰的信任很盲目,谁也无法保证这不是李风云和齐王联手设下的陷阱。崔钰很恼火,质问道,崔氏有什么值得齐王和李风云联手设下陷阱?兵变爆发后,东都失陷,越王杨侗也就完了,损失最大的是崔氏,而不是齐王和李风云。 崔孝仁同样有质疑,李风云或许值得信任,但齐王肯定不能信任,因为齐王的背后是以韦氏为首的关陇本土贵族集团,而关陇人是山东人的死敌,是与生俱来的敌人。 崔钰嗤之以鼻,齐王已经被抛弃了,被彻彻底底的抛弃了,他不参加兵变说明他还算清醒,反之,他必死无疑,虽然他身边还有一些人,而且还都是关陇本土大权贵,但那些人都与齐王休戚相关,他们只有与齐王生死与共一条路,所以他们与齐王实际上已自成一股势力,完全独立于关陇本土贵族集团之外的一股势力。 由此分析,不难看到他们为什么愿意与李风云这个中土第一反贼合作,很简单,他们的目的就是生存,为此可以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去北疆,与北虏打个你死我活,所以,这股势力现在非常需要我们河北人的帮助,而我们河北人也非常需要与这股势力建立合作关系。如果中土局势真如李风云所预测的那般持续恶化,南北战争很快就要爆发,那么北虏一旦突破长城,遭殃的不仅是北疆边郡,还有我们河北,这时齐王和李风云如果能在北疆坚决阻挡住北虏入侵的脚步,对我们河北的好处不言而喻。 另外还有一个值得合作的原因就更简单了,豪门世家向来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那太危险了,皇统之争也是一样,现在崔氏装鸡蛋的篮子有赵王杨杲,有越王杨侗,再加一个齐王杨喃就更好了。 崔孝仁和崔九还是很谨慎,坚持先行禀报崔弘升,等崔弘升与崔氏家族的长者们商量妥当了,拿出决策了,再与齐王进行接触。 崔钰当然没有异议,但考虑到时间紧张,她还是瞒过崔孝仁和崔九,找到了徐世鼽,命令他火速返回,紧跟在李百药父子的身边,只要有消息就第一时间禀报,如果情况紧急,她将亲自赶赴历城,代表崔氏秘密会晤齐王。 = 第三百六十四章对徐世勣的警告 徐世鼽连夜返回联盟总营。 见到李风云后,徐世鼽把崔钰和崔孝仁的商量结果以及崔钰个人的决策详细告之。 徐世鼽很兴奋,甚至有些激动,今天对他来说是个难以忘怀的日子,因为他是李风云的结拜兄弟,所以他被博陵崔氏和赵郡李氏正式认可了,允许他参加两大豪门之间的合作谈判,允许他获悉诸多机密,甚至崔氏关起门来独自商讨的时候,都有意把他留下来旁听,这等于承认了徐世鼽是李风云的私人特使,是维持双方联系的纽带,地位特殊而重要。而这一切必将改变徐世鼽和离狐徐氏的命运,虽然徐世鼽因此把自己与李风云紧紧“捆绑”到了一起,荣辱与共,但徐世鼽对两大豪门的实力充满了信心,他相信李风云的未来必定十分辉煌,为此他愿意拿离狐徐氏的全部所有做一次豪赌。 “阿兄是否同意某陪同安平公急赴历城?” 徐世鼽虽然答应了崔钰的要求,但他现在与李风云利益相联,而李风云与赵郡李氏利益相联,博陵崔氏与赵郡李氏合作归合作,在利益诉求上还是有很大差异,事关重大,徐世鼽不得不问个清楚,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李风云郑重点头,“这段时间,你就辛苦了。山东人和关陇人矛盾很深,彼此互不信任,互相提防,越是关键时刻,戒备就越强,双方的合作很难深入到理想程度,最多也就是一种默契,而即便是这种默契,也需要及时的交流和沟通,所以安平公到了齐王帐下后,短期内很难离开,与崔氏之间的联系,主要靠你和李安期,但李安期走动过于频繁,必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盯着齐王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因此近期内主要靠你奔走跋涉。事关机密,安全至关重要,你要多带死士,以防万一。” 徐世鼽凝神细听,连声答应。 “你是某义结金兰的兄弟,为各方势力所认可,此刻又肩负维系各方联系之重任,你的一言一行在别人看来很可能都代表了某的意思,所以有些事,某必须向你做一番更为详尽的分析和解释,让你在任何时候都不至于迷失方向。 徐世鼽躬身致谢。 “在目下这盘棋局上,某是一个棋子,一个混乱局势并火中取栗,且居心叵测的棋子。”李风云正色说道,“棋子是可以牺牲的,但某不想成为任由宰割的鱼肉,所以某有某的想法。” “杨玄感对某来说,就是一个利用由他发动的兵变来壮大某自身的工具。齐王对某来说,就是一个利用他对皇统的执念来给某赢得发展空间和时间的工具。博陵崔氏和赵郡李氏对某来说,就是一个利用他们对利益的过度贪婪而混乱东都政局,乃至进一步恶化中土局势的工具。”李风云望着徐世鼽惊诧的眼神,摇了摇手,“某并不是妄自尊大、自以为是,某不过看透了这些人的本质,知道这些人在他们各自的道路上会顽固地走下去,会一步步地把中土推向分裂和战乱,而某不过是顺势而为,借力打力,乘机发展壮大自己,以便赢得拯救中土的机会。” 李风云说到这里,神情凝重,言辞恳切,“三弟,某的未来谋划看似庞大,有很强的操作性,但实际上某说句实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最终能否拯救中土,某并无丝毫把握。” 徐世鼽十分意外,没想到李风云对他自己所规划的未来竟如此悲观,“你不是说,齐王是中土的救世主吗?” 李风云苦笑摇头,“三弟,某给你交个底,如果把拯救中土的希望寄托在齐王身上,那纯粹就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神话,永无实现之可能。” “何解?”徐世鼽疑惑了。 “因为齐王的成长历程,与他父亲的人生道路完全不同。齐王是温室里的花朵,看似娇艳,实则经不起任何风雨。如果齐王有他父亲一半的才能,绝对可以承担起拯救中土的重任,可惜,我们目前所看到的齐王,甚至连他父亲一分才智都未能继承。” 徐世鼽无言以对,不知道说什么好。 “或许你不相信,但南北战争之后,你便能看到齐王与圣主之间的悬殊差距,那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自始至终,齐王都被圣主玩弄于股掌之间。 徐世鼽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圣主有如此厉害?那你为何还要造反?为何还要把齐王捧得高高的?难道你背后还有圣主的影子?这也太玄乎了吧?你到底要于什么? “某不想左右你的未来,还有联盟这些兄弟们的未来,所以某必须把话说清楚,千万要看清楚形势,千万不要被某些假象所迷惑,齐王不是中土的救世主,如果你们错误地解读了当前局势,错误地把齐王当作了中土的救世主,那么你们都将在这场兵变中灰飞烟灭,绝无幸存之可能。” 徐世鼽突然意识到一场生死危机正扑面而来。 李风云的这番话说白了就是一个意思,豪门世家不可信,贵族官僚不可信,齐王不可信,博陵崔氏和赵郡李氏也不可信,一切都要靠自己,千万不要把生存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自己的命运必须自己掌控。归结到徐世鼽身上,意思就是你不要兴奋过头了,不要被人利用了,不要参加这场兵变,更不要试图从这场兵变中牟利,因为这场兵变是豪门世家,是贵族官僚们玩的政治游戏,你玩不起,所以你于脆躲得远远的。 徐世鼽仿若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连打几个冷颤,心中熊熊燃烧的激情霎那间便熄灭了。 “阿兄,谢谢……”徐世鼽深深一躬,感谢李风云在关键时刻的警示。 “你知道怎么做了,某也就放心了。”李风云说道,“此地一别后,你我兄弟若想再见,恐怕要很长一段时间,但再见之时,某相信你必定已成长为一方雄主。” 徐世鼽一笑置之,根本没把李风云这句话放在心上。当前局势下,对于离狐徐氏这等地方巨贾来说,如何在混乱中保全自己的利益才至关重要,而东都兵变一旦爆发,处在东都周边的地区尤其河南地区更是在劫难逃,所以徐世鼽把李风云的警告听进去了,他不再把保全家族的希望寄托在豪门世家身上,因为一旦李风云失败,齐王、博陵崔氏和赵郡李氏为了撇清自己,必然要把与李风云相关的痕迹统统抹去,那时离狐徐氏就危险了,所以他必须靠自己。 “大哥呢?”徐世鼽主动问道,“大哥是河南人,还有翟法司和那帮瓦岗兄弟也都是河南人。” 现在徐世鼽清醒了,在危机的重压下头脑也敏锐了,马上想到了单雄信、翟让和瓦岗兄弟。他们都是河南豪雄,如果参加了这场兵变,而这场兵变以失败而告终,那么在兵变结束后的清算中,河南人尤其那帮瓦岗兄弟所在的城乡,必将成为“屠宰场”,而因此受累的普通平民,依照惯例将发配戍边,苦不堪言。当初汉王杨谅叛乱,因为受累而被整体流放迁徙到西北边陲的平民多达几十万,永世不得赦免。 “整军完毕后,联盟西进恒公渎。”李风云说道,“某将在恒公渎公开告诉联盟所有豪帅,某将参加东都兵变,而不愿参加或者有顾虑者,均可脱离联盟。不出意外的话,翟法司和单大哥都会选择脱离联盟,毕竟事关他们的亲朋好友,他们的家园故人,还有无辜的河南平民,他们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置数万乃至几十万无辜生命于不顾。还有就是孟海公,他也是河南人,其帐下将士大都来自河南,他也会有同样的想法,正好他一直都有脱离联盟独立发展的心思,正好遂其所愿。” “至于齐鲁人,他们的顾虑就小了。齐鲁远离东都,东都即便有报复的心思,但因为距离太远,有些鞭长莫及,再加上齐鲁本来就义旗遍地,局势混乱,所以人杀得越多,反而越不利于稳定。不过东都肯定会籍此加大戡乱力度,张须陀必会得到东都更多的支持,齐鲁义军的生存会越来越艰难,最终不得不离开齐鲁,转战他乡。” “可有四弟和五弟的消息?”徐世鼽突然打断了李风云的话,问起了辅公怙和杜伏威。 “他们与孟让在一起,据王薄说,已经撤进泰山,暂时没什么危险。”李风云说道,“只是随着形势的恶化,他们无法立足齐鲁,必然要南下转战,如此一来,我们之间的距离就越来越远,再见面时,估计是几年之后了,只是到了那一刻,他们早已不是普通的豪帅,而是割据江左的一方霸主了。” 徐世鼽顿时翻了白眼。李风云对自家兄弟的信心完全“爆棚”,一个也是霸主,两个也是霸主,那还得了?将来这天下岂不都是我们兄弟的天下? “阿兄,他们年纪小,实力弱,南下转战恐怕凶多吉少。”徐世鼽叹了口气,虽然与辅公怙、杜伏威没什么交情,甚至只有一面之缘,但既然结拜了,歃血为誓同生共死了,那就是实打实的兄弟,感情也就自然产生了,想到两人日后的艰难,不免唏嘘,“阿兄,当初你应该把他们召至联盟……” “他们是一对雄鹰。”李风云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徐世鼽的感叹,“只要给他们自由,他们必能展翅高飞,翱翔九天。三弟,你且拭目以待,不出数年,他们兄弟必定雄霸江左。” 徐世鼽再翻白眼,不说了,虽然李风云对未来的预测一向很准确,但凡事都有个度,以杜伏威和辅公怙的能力,数年后雄霸江左,岂不是痴人说梦? = 第三百六十五章刘炫的软硬兼施 徐世鼽连夜追赶李百药父子而去。 李风云送别于河边,想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不禁感慨万千,想到未来之艰难,心情不禁更为沉重。历史是否可以改变,目前依旧没有答案,虽然很多细节上已经产生偏差,比如齐王居外发展,比如崔弘升奇迹般的活下来了,比如自己这个造反豪雄的存在,然而,这些偏差即便汇合到一起,产生了一些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力量,但依旧不能改变历史前进的轨迹。以此推及,自己谋划的割据北疆而称霸,集合北方之力拯救中土的策略,是否会中途夭折?是否会无果而终? 李风云辗转难眠,醒来时昏昏沉沉,疲乏无力,但司马袁安送来的一个好消息,却让他陡然振奋起来。 鸿儒刘炫在门生弟子们中的影响力还是非常大,当河北豪帅们穷思无策时毫无意外的想到了他,把他邀请到了军议上,把义军走投无路的窘境详细告之。河北豪帅们拟定了三个对策,其一,想方设法强行渡河;其二,在济水两岸烧杀掳掠以维持生存;其三,以更大的代价来换取与李风云的结盟合作。第一个对策是找死,就算豪帅们侥幸逃回去了,但代价是全军覆没,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这些豪帅们基本上难以翻身;第二个对策也看不到成功的希望,这两年济水两岸连续受灾,田地荒芜人烟稀少,否则也不会有许多人造反,李风云也不会不惜代价攻击张须陀,试图虎口夺食,抢一块安身立命的地盘了,如今李风云战败于齐郡,无奈之下只有再一次转战中原,其中风险之大可想而知,而李风云都不愿待下去的地方,河北义军还能生存得下去?最后就剩下与李风云结盟合作了,但李风云又不是傻子,岂肯一而再再而三地做菩萨? 豪帅们问计于刘炫,寄希望于刘炫指点一条生路。 刘炫想了一下,把两个时辰前,赵郡李氏的李百药和博陵崔氏的崔孝仁,突然秘密联袂拜访自己一事,缓缓吐出,“当白发帅在帅帐内宣布与你们中止合作、分道扬镳的同时,李百药和崔孝仁就在他的偏帐内,侧耳倾听。” 举座皆惊。如果之前大家对李风云的身份都是猜测,对李风云与河北豪门之间的关系都是想像,那么此刻就再无悬念了。 刘炫既然说出如此重要的机密,足以说明李百药和崔孝仁秘密拜访他,肯定不是出于礼节,而是通过刘炫,对困境中的河北义军做出一种暗示,一个他们所希望的安排。当然了,豪帅们是否接受他们的安排,那不关他们的事,他们已经仁至义尽,已经还了之前欠下的“人情”。 当初豪帅们渡河南下,虽然确实是迫于河北豪门施加的重压,但渡河之后连战连败,却是源自豪帅们策略上的错误,与河北豪门没有什么关系。现在两大豪门一起出现在李风云的总营内,显然不是为了拯救他们,而是另有图谋,只是从河北整体利益考虑,两大豪门不能弃之不顾,那未免太让人寒心了,所以他们肯定要向李风云施压。而李风云同样是河北人,不能不兼顾河北利益,只是若想让他再度出手相救,河北豪帅们必须付出足够代价。 豪帅们集体失声。 他们最不愿意看到最不能接受的局面终究还是出现了。事实上他们的自救之路只有一条,像联盟中那些齐鲁豪帅一样,把军队交给李风云,把权力交给李风云,把命运交给李风云。虽然依据联盟盟约,豪帅们在联盟内不但拥有集体决策权,还拥有一定的自主权,比如说豪帅们可以随时脱离联盟而自立,但实际上这些都是“水中月、镜中花”,看得到摸不得的东西。联盟的确不是李风云个人的联盟,但豪帅们的生存准册却亘古不变,实力为尊,谁实力大,谁就是老大,谁就有杀生予夺之大权,而在李风云这等强悍的老大面前,你嚣张跋扈,你谋求独立,纯粹就是找死。看看联盟现状,李风云实力越来越强,而豪帅们的实力越来越弱,现在哪个豪帅敢谋求自立?可以说,只要任何一个豪帅有脱盟的苗头,距离他头颅落地的时间也就屈指可数了。 看到豪帅们沉默不语,刘炫心知肚明,不禁暗自叹气。老大的日子坐久了,习惯了呼风唤雨为所欲为,对权力的迷恋越来越难以自拔,突然低头做小弟,跪在别人的脚下,做别人刀俎下的鱼肉,任由宰割,那种感觉实在不堪,但识时务者为俊杰,相比全军覆没横尸荒野,有小弟可做已是一件很幸运的事了,错过了眼前这个机会,而且还是两大豪门亲自创造的机会,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了。 “某初见白发帅时,与其有个约定。”刘炫再度开口,打破了帐内的沉默,“若他能拯救河北义军,某在余生之年,便唯其马首是瞻。” 豪帅们吃惊地望着刘炫,愧疚不安。刘炫风烛残年,还有几年好活?但他为了弟子门生,为了义军十几万生命,不仅舍弃了自己的一世英名,还舍弃了自己的尊严和自由。依照他与李风云的约定,如果李风云兑现了承诺,拯救了河北义军,他这位声名显赫的山东鸿儒,就要把余生卖给李风云。师傅为学生做出如此牺牲,这让门生弟子们情何以堪? “你们若做出了决策,某便去说服白发帅。”刘炫继续说道,“某与白发帅会再做一个约定,白发帅必须遵守盟约,日后到了河北,你们任何人任何时候都可以脱盟自立,白发帅不得阻止或者于涉,否则,某必以死相争。” 豪帅们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刘炫这是软硬兼施啊,名义上是为河北豪帅未来的脱盟独立而以死相争,实际上就是逼着河北豪帅们马上做出决策。师傅为了学生都可以牺牲性命了,你们这些做学生的还想怎样?难道非要落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恶名? 刘黑闼毅然决断,加入联盟。当着众豪帅的面,刘黑闼详细分析了必须加入联盟的原因,一则是自救,现在渡河不行,就地掳掠也不行,官军还在四面围剿,另外还有七八万老弱妇孺需要养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这里;其二李风云的出身,李风云与河北两大豪门的合作关系,这些都是推动河北义军迅速发展壮大的最佳资源,若错过了,就再也不会遇上了;其三,李风云和两大豪门的最终目标是什么?而我们这些河北义军的最终出路又在哪?把这两个终极目标联系到一起,不难看到它们在未来十有**殊途同归,既然如此,为何现在不行险一搏?现在把赌注押在李风云身上,一赌定终生,远比我们自己茫无头绪的胡乱下注要好上无数倍。 郝孝德松口了,孙宣雅也同意了,李德逸也没有异议,至于杜彦冰、王润、石秕闺)都依附于几位大豪帅,理所当然随大流了。 既然豪帅们都同意加入联盟,接下来自然就是商量如何最大程度的保全自身利益,换言之,就是如何保证自己的实力不会被削弱,军队不会被裁减。之前他们已经从联盟那边打听到了不少联盟内部事务,比如刚刚加入联盟不久的裴长子和石子河,两万多人马最终就落下了不足六千人的队伍,虽然李风云给了他们两个军,但其中两千余人都是从联盟其他军队抽调而来,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他们对自己军队的控制。王薄也是一样,他名义上有一个军,实际上有七八百将士均来自联盟老军,战斗力是增加了,对军队的控制力却下降了。 依照这个模式,河北豪帅们应该能各领一军,但这远远满足不了豪帅们的“胃口”。一番商量之后,郝孝德、刘黑闼、刘十善、杜彦冰、王润、孙宣雅、石秕闺、李德逸等八位豪帅竟然各领两军,拿出了十六个军多达六万余人的整编加盟计划。 李风云见到刘炫,见到这份庞大的整编加盟计划之后,当即给出了回复:六个军,两万四千将士。 这是联盟可以接受的极限,也是李风云经过摸底调查之后得出的真实数据,目前河北义军可以拿来作战的军队只有两万余人,余者皆不堪一用,所以这笔“买卖”对联盟来说十分不划算,得到六个军,却要养活八万余人,怎么算都是亏。 双方的条件过于悬殊,还没有正式谈判就“崩”了。 联盟的整军计划实施顺利。联盟官员和豪帅们都知道齐郡大战失败后,联盟军队不得不再次转战中原,以战养战,所以整军的目标实际上只有一个,增强战斗力,因此大家都很配合,上上下下齐心协力,再加上目前局势危急,官军就在附近虎视眈眈,联盟将士们急于离开济北,使得整编工作进展迅速,一天一夜就完成了。 就在李风云决定撤离四渎津,火速进军恒公渎之际,王薄突然冲进总营,十万火急向李风云求援。 = 第三百六十六章大义当前 长白山豪帅左氏兄弟和北海豪帅郭方预、秦君弘在官军的围追堵截下,朝不保夕,危急时刻毅然决定投奔李风云,遂率部渡过济水,一方面暂时摆脱官军的追杀,以赢得喘息之机,一方面则遣使西进,寻找李风云的联盟军队,以求支援。 幸运的是李风云为防备官军从齐郡方向包抄四渎津,一直把曹昆的联盟第二军和单雄信的联盟第十七军放在齐郡境内,一个监控历城,一个监控祝阿,而东莱水师根本就没有人上岸,齐王杨喃则“历经艰难”才攻陷历城,正在休整之中,所以沿着济水向西奔走的齐鲁义军信使,一路有惊无险,非常顺利地找到了联盟军队。 王薄的第十八军部署在四渎津以东方向,就在曹昆和单雄信的后面,随时给他们以支援。当曹昆派人把齐鲁义军信使送到王薄的大营时,王薄又惊又喜,而这位信使则抱着王薄的大腿嚎啕大哭,泣不成声。 王薄看完左氏兄弟和郭方预、秦君弘联名写就的求援书信,再听完信使的一番详细述说,当即意识到仅靠他自己的力量无法救援。现在齐王的大军就在历城,而东莱水师就在大河水道上,张须陀却在北海,这支齐鲁义军渡过济水进入临济一线后,看似安全,实则还在官军的包围之中,且无险可守,又食不裹腹、饥肠辘辘,只要三路官军合力围剿,则必定全军覆没。 王薄飞驰总营,恳请李风云施以援手。 李风云有些惊讶,之前他已经预料到张须陀进入北海之后,齐鲁义军必定被他杀得抱头鼠窜。历史上也的确如此,章丘大战结束后,张须陀便乘胜追击,尾随长白山义军残部之后杀进北海,开始了鲁东戡乱,长白山义军和北海义军均遭到了毁灭性打击,后来就连盘驻在东莱蹲狗山的义军豪帅左孝友部都全军覆灭了,而张须陀经鲁东戡乱之后,乘机大量收编俘虏,实力急骤膨胀,就此成为河南、齐鲁两地的戡乱主力,并赢得了圣主的赏识,对其委以重任,寄予厚望。然而现在的事实却与李风云记忆中的历史发生了偏差,虽然章丘大战依旧,河北义军还是被水师击败,齐鲁义军也被张须陀杀得大败而逃,官军在北海的戡乱依旧连战连捷,但一败再败的齐鲁义军并没有继续向东逃窜,也没有试图进入东莱郡与左孝友会合,而是杀了个“回马枪”,突破了张须陀的包围,又回到了齐郡,并且决意投奔联盟以求生存。 李风云颇感棘手,倍感无奈。 按道理联盟当然是军队越多越好,但实际上根本不是这样,养活军队要钱粮,打仗更要钱粮,没有钱粮,拿什么养活军队?拿什么攻城拔寨?以战养战只是救急之策,若想靠以战养战来发展壮大,纯粹是不切实际的妄想。联盟现在看似强壮,实则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自身的生存危机始终没有解决,这种情况下,只能是量力而为,首先要保证自己的“体力”,维持自己的战斗力,唯有如此才有活下去的希望,反之,背负了太多“包袱”,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承受能力,那便是自杀。 这个事实王薄自然知道,他举旗早,号召力大,愿意追随他的人很多,但为何就是一直发展不起来?官军四面围剿的确是阻碍他发展的原因之一,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没有钱粮,没有支持发展的经济能力。其他各路豪帅也一样,谁不想发展壮大?谁没有聪明才智?而且大河南北也不缺人,尤其目前这种天灾**接连不断,平民百姓饥寒交迫、朝不保夕的情况下,人一抓一大把,只要你有足够的钱粮,马上就能拉起一支队伍,但关键是,你的钱粮是否可以持续供应?是不是源源不断永不穷竭?如果你的钱粮只能支持短暂时间,那问题的严重性可想而知。 联盟自西进中原大规模扩军之后,李风云和豪帅们就充分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随后便断然停止了扩军,此后也一直没有扩军,裴长子和石子河的加入,还是因为联盟在中川水大战损失过大,需要弥补损失才接受了他们。至于王薄的加入,一方面是因为历城大战后联盟的钱粮较为充足,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联盟内部齐鲁人占据了大半,话语权很大,如果拒绝的话,必然会加剧联盟内部的矛盾,得不偿失。 现在齐鲁有四位豪帅率部来投,联盟骤然间要增加一两万军队,这不论对李风云还是对联盟来说,都是不堪承受之重。 王薄看到李风云久久不语,神色更是阴晴不定,便知道李风云无意收留。李风云的难处他理解,昨天的军议上,李风云就当着河北豪帅们的面,宣布中止双方的合作,分道扬镳,这足以说明当前联盟已深陷困境,否则李风云断然不会如此绝情,就差没有与河北人割袍断义,撕破脸了。 王薄一咬牙,撩衣跪倒,大礼跪拜,向李风云表达自己的臣服之意。这是他唯一可以拿来哀求李风云的“本钱”了,虽然这肯定不能打动李风云,但王薄情急之下,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 “明公,齐鲁将士已危在旦夕,请明公务必施以援手。”王薄赌咒发誓,“从此后,某愿追随明公,虽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万箭穿心而死。” 李风云哑然无语,不知道说什么好。王薄如此逼迫,李风云不得不救,至于誓言什么的,李风云根本不当回事,但凡相信这些狗屁誓言的“明公”估计都死了。 李风云二话不说,先把王薄扶了起来,然后请司马袁安拟定命令,命令曹昆、单雄信即刻率军赶赴鹊山、临济一线,不惜代价接应齐鲁义军突围。又命令吕明星,即刻率骠骑军出发,会同王薄的联盟第十八军,急速向鹊山、临济一线推进,给曹昆和单雄信以有力支援。又命令甄宝车率虎贲军,夏侯哲率联盟第一军,沿济水北岸火速东进,严密监控祝阿和历城方向的官军动静,若官军出动,则坚决阻击。 王薄感激不已,再次拜谢,接着匆匆告辞,急驰骠骑军营会合总管吕明星,同赴前线救援齐鲁义军。 李风云又下令,中路总管孟海公,右路总管霍小汉,各率本府诸军,即刻撤离四渎津,火速赶赴恒公渎。 联盟军队大规模调动,使得四渎津的气氛骤然紧张。李风云突然抽调精锐军队东进齐郡,又安排主力南下撤离,足以证明战局突发剧变,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齐王杨喃从背后追杀而来,而李风云不得不以精锐东进阻击,同时命令主力大军十万火急撤离济北。 河北人慌乱了,李风云走了,他们怎么办? 刘炫也着急了,主动找到了李风云,极力劝说李风云务必以大义为重,不能弃河北义军于不顾,一旦河北义军全军覆没,对李风云的声名必将造成不可弥补的打击,必将影响到李风云和联盟的未来发展。 李风云妥协了。刘炫的劝谏不能不听,河北义军不能不救,就如联盟必须拯救齐鲁义军一样,有时候必须大义至上,必须顾惜声名,虽然为此付出的代价可能太大,但没办法,联盟如果失去了大义、失去了声名,就如人失去了灵魂,已经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李风云给出了最终答复,当前联盟十分困难,只能给河北八位豪帅各领一军,八个军三万两千人,再无商榷之余地,请河北豪帅们务必体谅和理解,务必有与联盟同舟共济之心,待形势好转了,在联盟可以承受的范围内,李风云承诺,允许他们扩军,当然了,他们随时都有脱盟自立的自由,但前提是,不能损害联盟的利益,否则,联盟会报复,会给以毁灭性打击。 另外李风云通过刘炫,给了豪帅们一个没有公开的承诺,若豪帅们不能接受联盟的条件,考虑到当前局势之紧张,李风云允许他们跟在联盟大军的后面,向菏、泗一线撤离,而联盟马上就要转战中原,甚至连蒙山都要放弃,所以接下来联盟可以把在菏、泗一线的占领区完整地移交给河北义军,至于未来河北义军的存亡,那就要依靠他们自己了。 刘炫非常感动,李风云的度量、气魄和智慧都超出了他的想像,这让他在绝望中隐约看到了一丝希望。或许老天眷顾,自己在撒手尘寰之际,能有一个清白声名,不至于到了九泉之下还要辱没先祖,但前提是,在自己死去之前,李风云已是天下无敌的霸主。刘炫仰天长叹,上苍还会给自己多长时间的生命?而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李风云是否会创造出一个空前奇迹? 刘炫自己仅仅是看到了一丝遥不可及的希望,而他带给河北人的,却是一个能够生存下去的极大希望。 河北豪帅们最终还是接受了现实,毕竟李风云不是神,联盟也不是无敌于天下,大家都是苦哈哈的难兄难弟,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实力上虽然有差距,但差距并不是很悬殊。李风云没有接受他们,联盟的实力反而强些,接受了他们之后,军队人数是多了,貌似强大了,但在钱粮严重短缺的情况下,实力不增反减,反而举步维艰了。 四月初八日,河北义军紧随联盟主力之后,南下鲁郡,与此同时,齐鲁义军也与联盟军队会合,沿着济水北岸急速西进。 = 第三百六十七章说服 四月十三,李风云率联盟总营抵达恒公渎畔的亢父城。之前,孟海公与霍小汉已率主力进驻高平、方与,与留守菏、泗一线的总管韩曜会合,而在联盟总营后方百余里处,河北义军近十万人马正经巨野泽南下,河北人的后面则是王薄和齐鲁义军,甄宝车、吕明星、曹昆和单雄信则率军断后拒敌。 联盟军队正月十八大举进攻齐郡,至此近三个月时间,历经数战,但没有击败张须陀,也没有抢到一块地盘,未能实现战前目标,可以说是一无所获,无功而返。而联盟现在的处境,相比三个月前,不但没有得到改善,反而愈发险恶。 四月十四,留守济、菏一线的翟让、邴元真、王儒信奉命返回总营,在这里他们看到了很多陌生面孔,而最让他们吃惊的则是一直留守蒙山的联盟元老级人物长史陈瑞、右司马澹台舞阳和联盟第十四军统军韩寿都罕见的出现了。 翟让和联盟所有官员、统帅们一样,当即意识到局势发生了巨大变化,联盟将在决策上进行重大调整甚至是颠覆性改变。 十五日,当齐鲁义军和联盟断后军队正沿着恒公渎大踏步南下之际,王薄和齐鲁豪帅,甄宝车等联盟豪帅已奉命先行赶至总营参加军议。 此次军议是联盟建立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有联盟重要官员、五路总管及内外府十八军统军,左氏兄弟和郭方预、秦君弘四位齐鲁豪帅,郝孝德、刘黑闼等八位河北豪帅,山东鸿儒刘炫,共四十余人,济济一堂。从参加人员之多便能看得出来联盟发展壮大了,军队多了,实力强了,但换一个角度再看,那便是截然相反的两回事,联盟陷入了空前危机,足以致联盟于死地的粮食危机 今年正月李风云倾力攻打齐郡,联合齐鲁和河北义军夹击张须陀,目的就是要在齐鲁抢一块地盘,以便获得相对稳定的钱粮收入,最大程度地满足联盟的发展需求,然而,事违人愿,在这次东进齐郡的过程中,联盟队伍的壮大速度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想像,而联盟最为需要的地盘却没有抢到,由此导致联盟的粮食危机不但未能解决或者缓和,反而更严重了,已经直接威胁到联盟的存亡了。 这一危机大家了然于胸,无须李风云多加赘述,当前大家最为关切的问题是如何化解危机,李风云有什么对策。 李风云的对策很简单,第二次转战中原,洗劫通济渠。考虑到齐鲁地区的官军力量过于强大,而徐州虽然富裕,但北有齐鲁南有江都,支援力量太强,至于河南因为屡遭劫难,且距离京畿太近,同样不合适联盟的生存,所以李风云决意放弃蒙山,放弃在济、菏、泗一线的征战,另行寻找一块合适的根据地 李风云站在一块巨幅地图前,指出了两个前进方向,要么西进,要么北上。西进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越过通济渠,进入颖汝地区发展,如果不行,那就做第二个选择,继续西进,进入荆襄地区发展,而北上也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渡过大河后,进入河北发展,如果不行,也做第二个选择,继续北上,越过太行山,进入代恒燕边陲地区发展。 李风云的决策是,依据目前形势和联盟现状,必须先进中原,先到通济渠,先缓解粮食危机,等到联盟劫掠通济渠之后,吃饱喝足有力气了,再看形势做出北上或者西进之选择。 这是一个战略性的转战,风险太大了,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所以,一些联盟元老首先提出了质疑,当前危机是否已经严重到了必须放弃蒙山的地步?是否已经严重到了必须进行战略转移的地步? 接着,王薄和齐鲁豪帅们,还有几位齐鲁籍的联盟豪帅,因为从本心上不愿离开故土,不愿离开土生土长的齐鲁,再加上对这种风险极大的战略转移充满了畏惧,缺失信心,所以也向李风云提出了同样的质疑。 河北豪帅们急于渡河北上,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每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而无论转战中原还是战略转移至颖汝、荆襄乃至更远的地方,对他们来说都是九死一生的磨难,所以他们缺乏动力,尤其缺乏自信,于是郝孝德和刘黑闼等人建议李风云,于脆破釜沉舟,倾尽全力渡河北上。 实际情况也的确如此,联盟距离东都越远越安全,而越是靠近北方边陲,联盟的回旋余地也就越大,这显然有利于联盟的生存和发展,与之相比,向颖汝乃至荆襄转战,虽然距离东都也较远,但依旧深陷于官军的包围之中,远没有北上边陲来得安全。 李风云对于这些质疑和建议既没有做出解释也没有做出评价,而是直接问了一个问题。 联盟目前大约有二十万军民,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拯救他们?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最大程度地保全他们的性命? 这是一个非常尖锐的问题,也是当前联盟危机的根源所在。如果依照齐鲁豪帅们的意愿,继续困守蒙山,在官军的四面围剿下,必定死路一条,因为联盟没有能力养活二十万军民,这是不容争辩的事实。如果依照河北豪帅们的建议,二十万军民在官军的围追堵截下强渡大河,要死多少人?如此草菅人命,漠视生命,与杀人恶魔有什么区别?豪帅们举旗造反的初衷是拯救无辜苍生,结果苍生没有拯救,却置更多苍生于死地,毫无人性的涂炭生灵,这样的义旗还能举多久? 齐鲁豪帅们无言以对,尤其在生死关头投奔联盟的左氏兄弟和郭方预、秦君弘更是暗自苦叹,本以为投靠了联盟就能找到一棵遮风挡雨的大树,哪料到这颗大树也是岌岌可危,行将倒塌,现在联盟自身都难保了,哪里还有能力保护二十万军民? 河北豪帅们也是无言以对,李风云的质问等于狠狠扇了他们一个大巴掌,把他们丑陋的嘴脸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为了自身之生存而置无辜者于死地,此等无耻行径,实在不够光彩,实在有愧于他们手里的义旗,“义”之本意早已被他们践踏得连狗屎都不如了。 于是在李风云的质问之后,整个帅帐陷入了长时间的沉寂,气氛非常沉闷 现在困守是蒙山死路一条,转战中原又有覆灭之危,这让患得患失、疑虑重重的豪帅们无所适从,茫然无措。 李风云估计“心理攻势”差不多了,豪帅们已经“走投无路”,可以祭出最后的法宝,一剑定乾坤了。 “某之所以决策转战中原,是基于对未来几个月东都局势的预测上。” 李风云开始分析和推演东都政局,隆重推出“东都兵变”,让豪帅们绝望沮丧的心理突然间得到宣泄和释放,那么接下来,转战中原的决策也必然会被他们认同和接受。 有关李风云对东都兵变的预测,只有极少数联盟高层知晓,所以当李风云以非常肯定地口气告诉豪帅们,两个多月后东都将爆发兵变时,豪帅们震惊了。这是一个利好消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这对联盟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浑水摸鱼、乘火打劫的机会,也是一个最佳的实施战略转移的机会,那时官军们都在东都战场上自相残杀,根本无暇顾及到联盟军队,而联盟不但有充足的时间在通济渠上大肆掳掠,还有充足的时间进行战略转移。 豪帅们兴奋起来,激动起来,但也有保持清醒者,刘黑闼就是其中一个,他等到李风云说完之后,马上质疑,消息是否可靠?消息从何而来?东都兵变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你的猜测? 李风云再度拿出了一个让豪帅们震惊的消息,“此次联盟西进中原,某将率领主力参加这场兵变,进入东都战场,力求最大程度地混乱局势和吸引更多官军,而联盟大部队则潜伏于京畿外围,利用这场兵变来完成转战之目的。” 豪帅们目瞪口呆,刘黑闼亦是吃惊地问道,“将军参与了这场兵变的策划 李风云意味深长的一笑,“某仅仅是一个执行者。” 帅帐内再度陷入沉默,不过气氛完全不一样了。 李风云不可能用这种拙劣的手段来欺骗大家,不可能拿自己的权威、信誉和未来开玩笑。再说李风云的神秘身份在豪帅们中间已不再神秘,大家或多或少都有所估猜,而自李风云崛起发展以来,一路上也留下了很多蛛丝马迹,大家基本上可以确定他的背后有一股庞大势力的存在,这也是很多豪帅在穷途末路的时候愿意追随他,愿意赌一把的原因所在。现在李风云公开透露了一个如此重大的机密,足以证实他的非同寻常之处,也说明大家之前对他的估猜**不离十,所以豪帅们反复思量权衡后,最终认定,李风云的这番话真实可信。 李风云没有给豪帅们更多的考虑时间,“诸位可同意转战中原?” 无人提出异议。 “诸位既然一致同意转战中原,那么明日一早,联盟主力便急速西进,直杀通济渠。” = 第三百六十八章瓦岗人要走了 李风云西进中原的心情虽然非常急迫,但迫于联盟现状,他不得不耐下心来,与联盟官员们、与各路豪帅们,就弃守蒙山、整编军队、钱粮分配等一系列重要而繁琐的军政事务进行具体磋商,但在具体磋商之前,在第一轮军议结束之前,李风云郑重告诉豪帅们,东都兵变不但会改变东都政局,会影响到中土局势,还将决定联盟的未来,尤其是各位豪帅们的未来,所以,李风云决定给豪帅们半夜的考虑时间,天亮之后,凡不愿参加这场兵变者,皆可脱离联盟,寻求自立。 李风云做出承诺,他将遵守盟约,脱离联盟者依旧是兄弟,任何时候任何环境下,他都不会背叛自己的兄弟,亦不会伤害自己的兄弟。 凌晨时分,翟让、单雄信、邴元真和王儒信四位参加军议的瓦岗人找到了李风云,他们的心情很急切,东都即将爆发兵变的消息已经让他们震撼不已了,而李风云不但知道此次兵变,还要参加此次兵变的事实,则让他们愈发震惊 这场兵变一旦爆发,距离东都近在咫尺的河南必被卷进这场兵变,河南豪雄参加此次兵变成功了尚且好说,若失败了就不是简单的全军覆没了,还会累及到家乡父老几万、十几万乃至几十人的性命和命运。如此悲惨祸事,如此恐怖后果,瓦岗人承担不起,所以他们急不可耐地找来了,也不管是否会打扰李风云的休息,是否会激起李风云的愤怒,他们只想尽快驱散压在心头的沉甸甸的阴霾,只想在看清事实的基础上拿出正确对策。 然而,此刻他们对李风云的认识已经有了新的改变,而这种改变让他们的心态产生了变化,突然间便对李风云有了一种深深的畏惧感。 李风云在宣布这一惊人消息的同时,笼罩在李风云身份的神秘光环也更为浓厚了。很显然,李风云突然出现在白马大狱的背后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背负着某个庞大势力所授予的重大使命,李风云举旗造反的真正目的,很可能就是为了今天的这场兵变。换句话说,李风云从一开始就居心叵测,就在大河南北处心积虑地挖了个“超级大坑”,而大河南北的豪雄们不知不觉间就被他拉进了这个“大坑”,如今已别无选择,唯有不成功则成仁了。由此推及,李风云的来头很大,李风云的心机尤为深沉,谋略和手段亦是无人能及,一直以来他始终有意无意的操控着大河南北的局势发展,把大河南北的豪雄们玩弄于股掌之间,这让豪帅们在郁愤之余更是惊惧不安,尤其最早接触李风云的翟让、单雄信等瓦岗人,对李风云的认识更是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翟让、邴元真和王儒信因此十分谨慎,慎言慎行,唯恐一个不小心掉进了李风云的“陷阱”。历史上像李风云这种笑里藏刀的枭雄哪个不是口蜜腹剑,说一套做一套?如果盲目信任李风云,那就太幼稚了,纯粹是找死。好在他们还有单雄信,还有李风云的结拜大哥,这个关键时刻,为了瓦岗人的利益和河南人的未来,也唯有让单雄信冲在最“前面”了。 单雄信不管不顾了,直言不讳,东都当真要爆发兵变?这个消息当真十拿九稳? 李风云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单雄信又问,你当真要参加这场兵变? 李风云再度给予肯定答复。 单雄信迟疑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当初你从北疆孤身而来,是不是为了今天的这场兵变?” 这个答案如果和们的猜测一模一样,瓦岗人就等于被李风云“耍”了,被李风云利用了,这必然会坚定他们脱离联盟的决心。 然而,李风云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东都即将爆发兵变的消息,来自于东莱水师的左御卫将军、建昌公李子雄。” 李风云郑重其事的给瓦岗人杜撰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的主角是齐王。齐王虽然觊觎储君之位,但有自知之明,更不敢上演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之悲剧,然而,在中土政治博弈的大棋盘上,齐王也是一个棋子,身不由己。李子雄就是东都兵变的主谋者之一,他不但看上了李风云这股实力不俗的武装力量,还看上了齐王这杆光鲜的“大旗”,可以预见,兵变者一旦举起了齐王的“大旗”,传檄天下要把齐王推上皇位,那么齐王就被逼上了绝路,不造反肯定是死,而造反才有一线生机。 “某与齐王之间有默契,这已经不是秘密,你们都知道。”李风云说道,“齐王拒不参加兵变,但刀握在兵变者的手上,生死被他人所控制,齐王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情急之下,韦福嗣不得不主动找到了某。” 翟让等人至此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场兵变不是单纯的针对圣主和朝堂上的改革派,还牵扯到了复杂的皇统之争。而齐王表面上是“求助”于李风云,实际上则是把李风云当作了棋子,让李风云冲到东都兵变的最前线,与兵变者一起,与圣主打个两败俱伤,如此渔翁得利,进退无忧。若形势好,圣主和改革派一败涂地,则齐王顺势而起,就此夺得皇统,反之,则弃车保帅,高举平叛大旗,建下剿贼功勋,还能讨得圣主欢心,可谓一举多得。 这里就有个关键问题,李风云参加兵变,难道就能阻止以李子雄为首的兵变者在兵变之初高举齐王大旗,把齐王“拖下水”? 李风云的回答非常肯定,某西进中原,劫掠通济渠,威逼京畿,必将改变东都乃至整个中原局势,必将打乱兵变者的既定谋划,一旦形势对兵变者越来越不利,比如消息泄露,圣主提前发动“反击”,兵变者无奈之下必然催促起事,这种情况下他们对某这个兵变主力大军的统帅必定有所倚重,必然会在决策上给某一定的话语权,如此某便可坚决反对高举齐王之大旗,想方设法给齐王赢得足够的坐山观虎斗的时间,从而帮助其作出正确决策。 “这场兵变必将以大败而告终。”邴元真心思敏锐,当即推演出了东都兵变的结果。 兵变者缺少了齐王这杆“大旗”,又多了李风云这个“变数”,可想而知最后结局是什么,但问题是,兵变者明明知道胜算渺茫,也不得不铤而走险,因为齐王获悉了兵变的秘密,消息随时会泄露或者已经泄露,不兵变也是死,而李风云又蓄意改变了局势,给了兵变者以希望,把兵变进行下去反而有一线生机,于是他们也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翟让、单雄信和王儒信也都推演出了相同结果,大家都陷入了恐慌之中,情绪十分低沉。 李风云知道他们的来意,也知道他们担心什么,所以也不为难他们,主动开口了,“某信守承诺,不论你们作出何等决策,某都会支持你们。” 翟让一咬牙,断然说道,“瓦岗人不能参加这场兵变。一旦东都报复起来,手段非常残忍,他们不仅会杀死瓦岗人,还有杀死不计其数的河南人。这是有先例的,当年汉王杨谅叛乱,河北和代晋不知死了多少无辜,大家想必还记忆犹新。” 翟让的话一出口,单雄信、邴元真和王儒信顿时紧张起来,毕竟当初要进联盟的是瓦岗人,而这段时间瓦岗人在联盟的庇护下不但衣食无忧,还有所壮大,现在联盟到了关键时刻,瓦岗人见势不妙,抽腿走人,于情于理都不厚道,李风云若是一气之下雷霆震怒也情有可原。 李风云却是心平气和,微微一笑,“某支持你们的决策。虽然对联盟来说,你们的离开是个难以弥补的损失,但相比河南人的生死存亡,联盟这点损失实在微不足道。你们的决策是正确的,而且某还要告诫你们,在未来一段时间里,若有河南人游说、怂恿和诱骗你们参加兵变,你们务必严守立场,坚决拒绝。” 翟让等人暗自吁了口气,紧张的心情有所缓解,但并未放松对李风云的警惕。以李风云的实力,若想一口吃掉瓦岗军,太容易了,所以只要瓦岗军一日没有脱离联盟,死亡的威胁就始终存在。 接下来双方的交谈就轻松多了,翟让等人一方面表示与李风云个人及联盟保持密切而友好的关系,一方面又向李风云做出保证,他们决不会泄露今日军议上的任何内容,将来即便兵变爆发了,他们也会守口如瓶,实际上他们的确不能说,说出来等于承认自己是同谋,纯属找死。 翟让等人辞别李风云,回到营寨,惊讶地发现孟海公竟然大驾光临,已在军帐里等候多时了。 孟海公焦虑不安,看到翟让等瓦岗首领后,直接说明来意。他是河南人,他帐下将士大部分也是河南人,所以他不想参加这场兵变,但他比瓦岗人更了解李风云,也更畏惧李风云,担心这是个陷阱,自己如果因为脱离联盟而被李风云杀了,那就太冤屈了,因此他来说服瓦岗人,试图与瓦岗人一起脱离联盟。人多力量大,再说瓦岗人与李风云还有些旧交,若双方联手,脱离联盟的可能性必然大大增加。 “孟帅多虑了。”翟让安慰道,“事情远比你想像得简单。” 孟海公疑惑不解,拱手说道,“愿闻其详。” = 第三百六十九章联盟重组 四月十六日,恒公渎两岸义军开始了大规模的调动,之前因为撤出齐郡战场而变得轻松的气氛突然间再度紧张起来。 联盟虎贲军总管甄宝车、骠骑军总管吕明星、联盟第二军统军曹昆各率本部急赴菏水,齐头并进直杀金乡城。 翟让、邴元真和王儒信辞别李风云,火速返回巨野泽本部大营。单雄信也辞别了李风云,急速返回自己的军队,率部赶赴巨野泽会合翟让,然后一起重返瓦岗,就此脱离义军联盟。 几乎在同一时间,孟海公正率领麾下大军,急赴阳平城。 孟海公从瓦岗人那里得到消息后便火急火燎地连夜拜见李风云,而李风云也兑现了承诺,不但允许他率军脱离联盟,还把联盟所占据的菏、泗一线的所有城池统统交给了孟海公。孟海公的活动范围本来就在这一带,没有加入联盟之前他因为实力有限主要是游击作战,不敢攻城拔寨,现在他的实力发展了,而联盟也基本上控制了这一带的城乡地区,那么联盟离开之时理所当然把这一占领区交给孟海公。 孟海公对李风云的慷慨感激涕零,但在李风云的承诺没有变为现实之前,孟海公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以防出现意外,所以他辞别李风云之后便连夜离开了联盟总营,急不可耐的拿着李风云的命令先去接收阳平、谷庭等数座城池的控制权,在他看来,远离李风云总比待在李风云身边要安全得多。 孟海公担心什么?担心还有其他豪帅也要脱离联盟,比如霍小汉、帅仁泰和徐师仁,他们同样活跃在济、菏、泗三水相通之地,若他们也脱离了联盟,则僧多粥少,大家难免要为抢地盘而反目成仇,大打出手,一旦两败俱伤,结果就不好了,所以孟海公决定“先下手为强”,先把城池拿到手,先确立自己地区“老大”的优势。 孟海公的担心并不是庸人自扰。当日,翟让、单雄信和孟海公三位豪帅脱离联盟的消息在联盟高层中传开,立即便对豪帅们产生了冲击,尤其霍小汉、帅仁泰和徐师仁,他们坚守联盟的立场本不坚定,这下摇摆得更厉害了。三人先是凑在一起商量。在联盟的老派系中,徐师仁是实力最弱的一个,霍小汉和帅仁泰的实力本来还可以,但中川水一战因为决策失误酿成大错,实力剧减,如今也只能“艰难度日”。另外在派系间的明争暗斗中,徐师仁一向与孟海公走得近,与霍小汉、帅仁泰却是矛盾尖锐,现在孟海公脱离联盟走了,徐师仁马上又主动“亲近”霍、帅两人,纯属“墙头草”,所以霍、帅两人根本不信任他,可想而知商量的结果是什么。 孟海公先走了,抢了先机,而且他帐下有三个军,实力超过了霍、帅、徐三人的总和,因此霍、帅、徐三人若脱离联盟,就必然面对孟海公这个强劲对手的威胁,在实力不对等的情况下,合作的难度太大,兼并反倒容易,而三人若想对抗孟海公,就必须联手,但霍、帅两人无论如何也信不过徐师仁,所以商量来商量去,与其脱离联盟后与孟海公反目成仇,大打出手,倒不如跟着李风云一条道走到黑,希望反而更大些。 徐师仁彷徨无计,心有不甘,私自找到李风云,征询李风云的意见。 李风云右手握拳,左手伸出一个指头,问他,你看那个实力更强?希望更大? 徐师仁心领神会,毅然做出决断,就此绝了脱离联盟的念头。 翟让和单雄信走了,孟海公也走了,联盟一下子空出了六个军的编制,而李风云之前正为河北义军和齐鲁义军的加盟不得不大量扩编头痛不已,这下正好解了李风云的燃眉之急。 十六日上午李风云召集河北和齐鲁豪帅共议整编事宜,最后议定,郝孝德的军队整编为联盟第六军,杜彦冰和王润的的军队分别整编为联盟第七军和第八军,李德逸的军队整编为联盟第十三军,刘黑闼和刘十善兄弟的军队则整编为联盟第十四和第十五军,孙宣雅和石秕闺的军队整编为联盟第十六和第十七军,左氏兄弟的长白山义军整编为联盟第十九和第二十军,郭方预和秦君弘的军队整编为联盟第二十一和第二十二军。 在此基础上,李风云重新调整了内外府的兵力配备和任命了五路总管府的正副总管。 因为要弃守蒙山,原蒙山留守大营所属的官员、军队、工匠、民夫、家眷亲随统统归于联盟总营,所以李风云下令,原蒙山留守大营与总营辎重营合二为一,而原留守蒙山的联盟第十四军和第十五军则合编为骁骑军,直属总营,为大总管府卫戍军。这两支军队也是李风云的嫡系人马,本属于韩曜的后路总管府,一直缺额严重,现在联盟豪帅大增,军队大调整,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关系和利益,李风云不得不把他们整合到总营内部。 经过议定,任命陈瑞为大总管府左长史,韩曜为大总管府右长史,袁安为大总管府左司马,澹台舞阳为大总管府右司马,萧逸为大总管府录事参军事,王扬和陆平为大总管府的仓曹参军事,韩寿为骁骑军总管。 中路总管府:总管郭明,副总管夏侯哲,下辖联盟第一、二、三、四、五军。这实际上就是联盟的主力大军,李风云的嫡系人马。 左路总管府:总管王薄,副总管郭方预,下辖联盟第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军。这是齐鲁义军的原班人马。 右路总管府:总管霍小汉,副总管韩进洛,下辖联盟第九、十、十一、十二军。这是原鲁西南的义军队伍。 前路总管府:总管郝孝德,副总管刘黑闼,下辖联盟第六、七、八、十四、十五军。这是原河北平原义军。 后路总管府:总管孙宣雅,副总管李德逸,下辖联盟第十三、十六、十七军。这是原河北豆子岗的义军队伍。 此次恒公渎整军,军队扩张规模非常大,内府扩张为四个军七十个团一万四千人,外府虽然依旧是五路总管府,但扩张为二十二个军,八万八千人,内外府兵力加在一起达到了惊人的十万两千人,再加上联盟辎重营所属的工匠、民夫、家眷,以及追随河北义军渡河南下的老弱妇孺,联盟军民总人数达到了二十万人以上。 如此庞大的一支队伍,已经远远超过了联盟的承载力,更严重的是,此刻联盟却没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只能游击作战,只能掳掠度日,可想而知生存压力之大,处境之恶劣。 此番整军,李风云把自己的嫡系人马全部集中在一起,让联盟内部各大派系各掌一路大军,如此“泾渭分明”的格局,虽然符合联盟的合作原则,给了豪帅们最大的自主权,兑现了“共享联盟权利”之承诺,但严重削弱了李风云和大总管府对联盟的全面控制,联盟因此变得更为松散,权力不能集中,也做不到令行禁止,而这显然不利于联盟应对接下来的变幻莫测的复杂局势。 然而,李风云只能在集中权力和维持联盟之间做出一个选择,他若继续集中权力于一身,联盟就难以维持,反之,他若想长久维持联盟,就必须与豪帅们共享联盟的权力和财富。 虽然河北义军和齐鲁义军在生死时刻都选择了加入联盟,联盟在他们眼里实力强悍,是一棵足以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大树,所以在加入之前,为了最大程度的维护自身利益,无不想方设法与李风云讨价还价,但如今进入联盟了,环境改变了,心态也改变了,再站在这颗“大树”底下近距离的观察,他们才蓦然发现,现实和理想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此刻联盟已陷入步履维艰、难以为继之困境,而缓解困境的唯一办法就是西进中原,就是去劫掠通济渠,而通济渠就在东都的眼皮底下,联盟此举无异于“虎口夺食”,风险之大难以想像。也正因为如此,豪帅们就愈发珍惜自己的利益,锅里已经捞不到了,当然要把手里的抓紧了,若手里的也失去了,岂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 十六日下午,李风云与联盟军政高层拟制了西进中原的具体部署。 李风云率内府虎贲、风云和骠骑三军,以及中路总管府的五个军,为西进选锋,第一攻击目标为通济渠。 霍小汉率领右路总管府随后跟进,沿着选锋军的左侧翼攻击前进。 左路总管王薄以最快速度完成联盟第十九、二十、二十一和二十二军的整编后,即刻西进,沿着选锋军的右侧翼攻击前进。 前路总管郝孝德和后路总管孙宣雅在完成军队的整编后,随即西进,郝孝德率军尾随于霍小汉之后,孙宣雅则率军尾随于王薄之后。 陈瑞领大总管府暂时驻扎于亢父城,待所有善后事务了结后,便迅速西进与主力大军会合。大总管府的护卫之责,则由骁骑军总管韩寿全权负责。 十六日夜,李风云离开总营,一路风驰电挚,急赴金乡城。 = 第三百七十章要不得的固执 四月十七日凌晨,当李风云将要抵达菏水之畔时,陈瑞从亢父城十万火急送来消息,李安期来访,有要事相商,请李风云接到报讯后,暂停脚步,途中相候。 黎明前夕,李安期风尘仆仆而来,而让李风云吃惊的是,他在李安期的背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竟然是蒲山郡公李密。 在李风云的记忆里,李密直到杨玄感发动兵变的前夕,才从关中的西京赶到河北的黎阳,也就是说从时间上推算,此刻李密应在西京,而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更不应该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然而,历史前进的轨迹还是因为李风云的出现产生了些微偏差,一些细节也发生了出人意料的变化,比如齐王杨喃,比如黄台公崔弘升,如今又多出一个李密 李风云目无表情地看了李密一眼,而李密亦是不动声色。 李风云把李安期拉到了一边,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齐王对可能存在的即将爆发的东都兵变保持着高度戒备,而韦福嗣、董纯和李善衡为了不影响、不误导齐王对局势的判断,蓄意隐瞒了李风云对兵变的具体推演,这使得齐王始终保持了清醒的头脑,没有因为储君位置的致命诱惑而失去理智,但眼前可见的危机还是让齐王夙夜不眠,寝食难安。 如果东都的兵变者在起兵之初就把他的旗帜高高举起,死活都要把他拖下水,他怎么办?他只能未雨绸缪,自我拯救,只能把自我拯救的希望寄托在李风云身上。然而,李风云正在西进中原,齐王感觉李风云距离他越远,就越容易失控,于是他惶恐不安,有心“尾随追杀”,与李风云保持在一个安全可控的范围内,但李风云西进中原的目的是参加东都兵变,如果双方距离“过近”,必会影响到李风云的谋划,由此又会影响到齐王对整个未来局势的全面操控 就在齐王焦虑不安、患得患失之际,李百药父子“应邀”到了历城,这让齐王喜出望外。虽然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证据证明李风云与李百药父子、与赵郡李氏之间存在着密切关系,但随着局势的发展,之前笼罩在李风云身上的那层厚厚迷雾正在逐渐变薄,有些东西已经依稀可见,至于真相如何,事实上全在当事人的一念之间,都在激烈的利益角逐之中。如果有利可图,你认为你的估猜是真的,那就是真的,反之,如果无利可图,你认为你的推测都是假的,那就是假的。现在齐王强迫自己相信,李风云就是赵郡李氏的子弟,与李百药父子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而李百药父子的及时出现,正是为双方谋利而来。 齐王对李百药非常尊重,给予了超高规格的接待,某种意义上就是“软禁”,就是强行把李百药“绑架”在自己的“船上”,以赵郡李氏的未来利益挟持李风云,逼迫李风云不论在何种情况下都要兑现承诺,都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东都的兵变者强行“绑架”自己,阻止他们在兵变之初形势尚不明朗的情况下就把自己彻底“拖下水”。 与此同时,齐王对李子雄的猜忌越来越深,不但与其保持着谨慎的距离,还三番两次催促李子雄尽快返回东莱水师。 现在齐王已击败李风云,已击败齐鲁和河北叛贼,收复了齐郡首府历城,齐郡形势正在迅速好转当中,另外周法尚所率的水师战船也还游戈在大河之上,封锁着大河南北之间的通道,所以李子雄在齐郡战场上的作用已经没有了,他从东莱来,应该回水师去,完全没必要继续滞留在历城。 齐王“驱逐”态度鲜明,而李子雄也有意离开。李子雄并没有把李风云的警告放在心上,依旧打算回水师继续自己的策反大计的,即便不能第一个发动兵变,也要在杨玄感发动兵变的时候,给予其积极的响应和有力的支援,做一个坚定的同盟者。从其本人意愿来说,虽然从不同渠道传来的各种消息都证实,李风云对兵变结果的推演是可信的,但他内心却难以接受,他十分怀疑和排斥这一结果。未来终究是不可测的,若自己始终掌控着命运的脉搏,那么一切皆有可能,所以他并不死心,决意殊死一搏,于是他在见到潜匿而来的李密,接到杨玄感的密信,确定杨玄感正在积极进行兵变的谋划和部署后,遂辞别齐王,日夜兼程返回东莱。 李密秘密来到齐郡,不但代表杨玄感与李子雄约定联手兵变等诸般事宜,还肩负着游说正在齐鲁战场上陷入困境中的李风云。而杨玄感之所以做出这一决定,正是来源于李子雄的举荐,李子雄在给杨玄感的密信中信誓旦旦的保证,李风云已经被其说服,只要东都爆发兵变,李风云必定会参加,必定会义无反顾的杀向东都,如此一大助力,焉能不用? 杨玄感当然对李风云有极大的“兴趣”,只是李风云此人过于神秘,杨玄感始终未能查清他的真面目,而此次李子雄虽然极力举荐,但对其身世亦是语焉不详,如此一来杨玄感就不得不慎重了,恰好李密在去年的通济渠危机中与李风云有过深入接触,于是杨玄感特意请出了远在西京的李密。而李密亦是义不容辞,急杨玄感之所急,沿着大河水道泛舟而下,一日千里,先是到黎阳面见了杨玄感,接着日夜兼程赶到历城拜会了李子雄,然后马不停蹄,直奔恒公渎寻找李风云。 “李子雄……”李风云眉头紧皱,连连摇头。那个老人太固执太自信了,自己虽然极力警告,努力劝说他不要返回水师,但终究枉然,白费了一番力气。 “齐王已有驱逐之意,建昌公若想继续待下去也很困难。”李安期知道李风云担心什么,无奈叹息。 从今日齐鲁局势来说,齐王已占据优势,羽翼日渐丰满,这显然不利于圣主,威胁到了东都政局,所以为遏制和削弱齐王,也为了确保水师能够顺利渡海远征,来护儿和周法尚极有可能快速果断的“拿下”李子雄,斩去齐王一条“胳膊”,彻底铲除影响到水师远征的最大隐患。水师是来护儿和周法尚的“地盘”,而来护儿和周法尚绝对忠诚于圣主,李子雄作为圣主的政敌,在风雨欲来的前夕返回水师,实为不智,有自寻死路之嫌。 “齐王所知有限,真正要驱逐他的不是齐王,而是齐王身边的那些人。”李风云冷笑,淡淡说了一句,点到即止 韦福嗣、董纯和李善衡为了最大程度的保护齐王在政治上的“安全”,防患于未然,当然急不可耐的“赶走”李子雄,孰不知这正好“暗合”了原有的历史轨迹。李风云对兵变的一点侥幸心理也就此灰飞烟灭。 李子雄离开齐王回到水师后,肯定要被来护儿和周法尚找个借口“拿下”,而李子雄知道杨玄感要发动兵变了,他若被押送至圣主行宫,必然会被杨玄感所累,必死无疑,所以李子雄肯定要中途逃亡。历史上李子雄的确被来护儿“拿下”了,而李子雄也的确成功逃脱了,但问题的关键是,李子雄被抓,意味着兵变谋划可能已经暴露,这直接把杨玄感逼上了绝路,逼得杨玄感不得不提起发动兵变。而提前发动兵变的后果太严重了,不但兵变一方起事催促,准备不周,更严重的是东征战场上的远征军尚未抵达平壤城下,圣主可以迅速撤回远征军,结束东征,然后在最短时间内调兵回京平叛,这就直接导致杨玄感没有充足时间攻打东都,而这正是兵变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 第一步走错了,当然是步步皆错,而李风云的侥幸就在于拯救杨玄感的“第一步”,让杨玄感能在预定的七月也就是远征军预计抵达平壤城下的时间发动兵变,继而让杨玄感获得更多的攻打东都的时间,让这场兵变能够坚持更长时间。也唯有如此,李风云进入河北之后,方能赢得多的时间立足和发展,反之,如果兵变就如历史原有轨迹一样迅速败亡,李风云就算进入了河北也会被官军围追堵截,立足都困难更不要说发展了。 然而,李风云未能阻止李子雄“固执”的走上历史的原有轨迹,不出意外的话来护儿和周法尚很快就要“拿下”李子雄,而杨玄感不得不提前发动兵变。杨玄感催促起兵了,李风云这边也就更困难了,留给他劫掠通济渠的时间更少,更难把东都卫戍军主力吸引南下,如此不但无法帮助杨玄感以最快速度兵临东都,李风云自己突破京畿天堑防线杀进东都的难度也大大增加。而攻打东都的时间本来就紧张,可以预见,当杨玄感和李风云会师于东都城下时,圣主调回京师平叛的大军也近在咫尺了。 “崔氏那边可有动静?”李风云转移了话题,“你家大人可有口讯?” = 第三百七十一章再见李密 李安期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李百药没有口讯,就等于告诉李风云,合作事宜并无进展。实际上这事难度非常大,在山东人和关陇人的政治博弈日趋白热化的大背景下,不要说李百药和韦福嗣之间毫无信任可言,即便是齐王对李百药也是高度戒备。可以想像,这种情况下,指望以李百药为“桥梁”,把崔氏和齐王拉到一起谈合作,无疑比登天还难。 但李风云现在只有这一个指望,指望崔氏在东都战场上“放水”,以便让杨玄感在有限时间内攻占东都的外郭,而杨玄感只要拿下了一半东都,则整个战局必然对其有利,虽然这依旧挽救不了杨玄感的失败,却可以帮助杨玄感在东都战场上坚持更长时间,而杨玄感坚持的时间越长,对李风云转战河北就越有利。然而,这个目标的实现完全建立在齐王和崔氏携手合作的基础上,若两者在兵变开始后还是无法达成合作意向,李风云参加东都兵变的决策就是错误的,他不但不能从兵变中牟利,反而深受其害,一点好处捞不到。 李风云稍事思量后,终止了这个话题。目前杨玄感的兵变还没有开始,东都局势还没有急转直下,齐王和崔氏都还没有清晰地看到这场足以危及到他们生死存亡的危机正步步逼近,所以目前情况下,指望两者积极谋求合作显然不现实,现在齐王能把李百药“留”在身边,预设一条危急时刻寻求崔氏合作的捷径,已经难能可贵了。 说一千道一万,当前各方不论如何绞尽脑汁、殚精竭虑地算计和谋划,首先必须促成杨玄感发动兵变,只要杨玄感兵变了,造反了,李风云的预设目标和各方势力从中牟利的打算才有实现的可能,否则一切都是虚空,而李密的到来可谓恰到时机,正好给了李风云施展全部手段促成这场兵变的大好机会。 然而,李风云并不高兴,该来的是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李密来是好事,但李安期来就是坏事了。李安期此刻出现,说明有人为了控制李风云,为了确保对未来局势的操控,已经不择手段了,已经公开拿李百药、李安期父子乃至赵郡李氏来威胁李风云,这显然触犯到了李风云的底线,让李风云不可忍受。然而此事从另一个角度来分析,却说明李风云现在已拥有了决定某些人命运的实力,已让某些人畏惧了,担心被李风云算计,所以才冒着激怒李风云的危险,行此下策。 “是谁让你来的?”李风云冷声问道,“李密秘密而来,负有秘密使命,根本不敢暴露,而更重要的是,你我之间的秘密知者寥寥,如今这两个秘密却走到了一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后果吗?告诉某,是谁让你带着李密来的?此人居心叵测,其心可诛。” 李安期心知肚明,但他为鱼肉,人为刀俎,他也没办法,只能忍着。 “你我都是山东人,而在对付山东人一事上,关陇人向来齐心协力。”李安期冷笑,“怪不得你对齐王的未来一直很悲观。以某看,齐王之所以有今日之败,不是败在自己手上,而是败在身边人手上。未来齐王如果一直倚重这些人去争夺皇统,失败是必然,不失败才是奇迹。” 说到这里,李安期抬头看了一眼李风云,郑重其事地说道,“但某相信小叔,既然小叔从来没把拯救中土的希望寄托在齐王身上,那么很显然,中土就没有希望,未来一切都要靠我们自己。小叔成功了,我赵郡李氏也必将迎来一个辉煌时期。” 李风云笑了起来,愤怒的情绪突然消散,心中的波澜也悄然平静。的确,正如李安期所说,一切都要靠自己。自己需要达成目标,为此需要齐王的默契配合,但齐王与自己之间缺少信任,既然如此,那现在只能暂时牺牲一下李百药父子了,以他们为质任,以此来赢得齐王的合作,至于到底是齐王控制自己,还是自己算计齐王,实际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目标实现了,利益拿到了,自己就是赢家。 李安期的神情忽然一变,有些意味深长,有些玩味之色,“你认识李密?” 李风云微微一笑,“某为何不认识李密?” 李安期也笑了,“你为何会认识李密?” 李安期话里有话,李风云却懒得编个谎言去解释,当即冲着他摇了摇手,“你回去吧,代告你家大人,请其转告韦福嗣,凡事点到即止,不要做过了,某毕竟是中土悍贼,无一牵挂,惹恼了某,大可反目成仇,但他的损失就大了,得不偿失。” 李安期哈哈一笑,拱手辞别,调转马头扬长而去,甚至都没有再看李密一眼。 李密对此不以为意,他知道李安期被齐王“挟持”,憋了一肚子火,没有中途撒腿走人已经很给面子了,也知道李风云的身份在齐王眼里已不再神秘,所以齐王才敢于“威胁”李风云,才敢于利用李风云为他自己牟利,只是李密认为齐王此举有与虎谋皮之嫌,十分危险。齐王已不是过去的齐王,貌似光鲜强大,实则不堪一击,更可怕的是,齐王尚没有正确认识到自己的处境,还把自己当作一头猛虎,当作可以与圣主一争长短的皇储,那就大错特错了,会给自己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李风云与李密并肩行走在菏水大堤上,眼前月光朦胧,凉风习习,翠绿柳叶翩翩起舞,不知名的虫儿藏在草丛里高声吟唱,静谧的夜色显得安宁而温馨,但如此美景却无助于缓解两人心中的烦躁和不安,相反,因为长时间的沉默不语,气氛压抑,两人心情愈发沉重。 李密的出现让李风云意识到自己的谋划中有重大遗漏,而这个遗漏很关键很致命,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导致全盘皆输,所以他不得不穷尽心力予以补救,事实上他现在根本没心思与李密“周旋”。 李密也是心事重重,尤其在联盟总营见到萧逸,获悉了一些联盟当前现状和危机的机密后,他也需要时间整理一下思路,调整一下策略。他此行使命艰巨,虽然李子雄绝对值得信任,李子雄也不可能以谎言欺骗杨玄感,因此李风云有意参加这场兵变的消息是可信的,但李密认为自己更了解李风云,再加上去年他曾深入接触过李风云一段时间,当时李风云就曾数次暗示东都可能会爆发兵变,暗示朝堂上一些激进保守势力可能铤而走险,暗示这场军事政变必将因复杂的而难逃失败之结局,所以李密据此认定,李风云参加这场兵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李风云既然明明知道这场兵变肯定会失败,他还有什么理由参加这场兵变?联盟好不容易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李风云又有什么理由轻言放弃,亲手葬送?李密必须找到真相,唯有如此,才能确定李风云是否真心诚意参加兵变,若李风云别有图谋,甚至是不利于兵变的图谋,那么李密不惜代价也要予以阻止。 “去年在通济渠的时候,你可曾想到,今天我们会再度携手……”李密终于开口说话了,先怀旧,联络一下感情 李风云一挥手,果断打断了李密的“怀旧”,直奔主题,“你们决定何时起兵?在哪里举旗?某西进中原,劫掠通济渠,是否会于扰或者破坏你们的兵变大计?” 李密有些恼怒,不是恼怒李风云的失礼,而是恼怒自己准备不足,措手不及,“第一个回合”就被咄咄逼人的李风云“挑落”马下,陷入了被动,这对他这个豪门世子儒林名士来说可谓颜面尽失,自尊心大受打击。 “到目前为止,某尚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你决心参加这场兵变。”李密不得不紧跟李风云的“节奏”展开凌厉反击,“某不能仅靠建昌公的一面之辞就相信你。” “你怀疑甚?”李风云质问,“怀疑某与齐王有阴谋?” “据某所知,齐王态度坚决,退一步说,就算他动摇了,他身边的韦福嗣、董纯等人也不会动摇。”李密冷哂道,“所以,某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你,你参加兵变另有图谋,或者说,有阴谋。” 李风云眉头微皱,当即问道,“如此说来,你们在皇统继承一事上,根本就没有考虑过齐王?” 李密没有回答。 李风云急切追问,“当前局势下,若想兵变成功就必须更迭皇统,而且还是为大多数保守势力所接受的皇统,所以你们在兵变之前肯定做好了选择,那么你们的选择是什么?是哪一位亲王?抑或,越国公要篡国自立?” 李密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四周。两人的卫士都在二十余步开外,虽然夜深人静,但他们说话声音很低,卫士们应该听不到。 李风云穷追不舍,“你必须告诉某,这直接关系到某的决策,关系到某是否会参加这场兵变。” 李密欲言又止,迟迟不言。 = 第三百七十二章一个错误 “没有答复实际上就是最好的答复。”李风云面对李密,非常严肃地问道,“这就是你要给某的答案?” 李密“招架不住”了,在李风云“疾风暴雨”般的追逼下,方寸有些乱,但旋即他就稳住了阵脚,针锋相对地反问道,“如果你有意把自己的猜测当作真相,某并不反对,但某要告诉你的是,你是否参加兵变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相反,如果你不参加这场兵变,不打乱我们的部署,反而对我们更有利。” 李风云笑了起来,目露嘲讽之色。 李密这句话透露出了不少讯息。在皇统一事上他坚决拒绝回答,足以证明李风云的猜测即便是错误的,杨玄感并无篡国自立之心,但杨玄感首要选择的皇统目标也不是齐王,那么杨玄感到底中意于哪一位亲王? 这要看杨玄感发动兵变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是推翻以建立中央集权制为核心的大一统改革,还是以推翻改革为手段,为本集团最大程度的攫取权力和财富。 另外从兵变的角度来说,兵变若想成功,必须在政治上和军事上都取得优势,从政治上来说,拥立一位有号召力且又能完全被自己所控制的亲王至关重要,而从军事上来说,拿下东都是不够的,必须还要拿下国祚的根基之地关陇,有了关陇,再加上中原,便有了裂地割据之本钱,所以淙上分析,当前局势下,杨玄感若想赢得兵变的成功,在皇统的选择上首要目标应该是代王杨侑,只要代王杨侑举兵响应,不但关陇唾手可得,关陇贵族集团中的关陇本土和河洛两大保守势力也能成功结盟,如此一来,兵变者便在政治上和军事上都取得了巨大优势,足以与圣主抗衡甚至掀翻圣主和改革派。 如果杨玄感发动兵变的最终目的是前者,那么杨玄感显然就有与以关陇本土保守势力结盟的意愿和动力,为了达到推翻改革的目的,他有极大的诚意向关陇本土保守势力做出最大程度的妥协和让步,由此推及,兵变的胜算的确很大。但是,李风云可以肯定,杨玄感发动兵变的最终目的绝对不是推翻改革,推翻改革不过是杨玄感为本集团攫取权力和财富的手段而已,杨玄感的最终目标肯定是利益,而在利益至上的背景下,关陇贵族集团中的两大保守势力达成妥协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然而,杨玄感为了兵变的成功,肯定要竭尽全力谋取两大保守势力的合作,肯定要想方设法朝这个方向努力,现在他还有不少时间,也有很大信心,不会轻易调整决策,轻言放弃。这一重要讯息正是李风云所迫切想知道的,他实力和能力都有限,即便参加兵变也很难影响到杨玄感的决策,如果杨玄感已经决定在兵变之初高举齐王大旗,那么李风云实际上根本就无力阻止。现在好了,李风云可以放心了,因为有了底气,李风云甚至可以玩点“小手段”,以便从齐王那里榨取更多利益。 “既然如此,你来于甚?”李风云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有些事,建昌公说了不算。”李密也不客气,针锋相对。 “建昌公说了不算?”李风云佯装诧异地看了李密一眼,冷哂道,“你说了算?” 李密点头,语气笃定,“某说了算。” “你说了算?”李风云满脸疑色,“你能全权代表越国公?” “当然。”李密傲然颔首。 李风云疑色更甚,“你在建昌公面前,也是如此大言不惭?” 李密抚须而笑,“有些事你即便不知道,但以你对东都政局的了解,你认为建昌公还能像过去一样呼风唤雨,为所欲为?” 李风云沉吟不语。李子雄刚刚复出便受困于水师,而齐王元气大伤后至今没有恢复,也难以给其以支持,所以李子雄虽雄心犹在,但想主导这场兵变却绝无可能,而杨玄感显然非常担心李子雄自以为是,刚愎自用,对兵变的既定决策“指手画脚”,横加于涉,于是便派出了李密这位重量级的“特使”来齐鲁“施压”。李风云有理由推断,李子雄在认同了自己的警告后,依旧“固执”地返回水师,十有**与杨玄感的“施压”有关,也就是说,在兵变后的皇统选择上,杨玄感和李子雄产生了严重分歧,导致两人之间的矛盾和隔阂加深了,李子雄无奈之下只有妥协退让,于是他“离开”了齐王,并把李风云这股力量“交”由杨玄感控制,毕竟主导这场兵变的是杨玄感,由杨玄感直接控制和指挥李风云最为恰当。 李安期带着李密来见李风云,意味着在这场兵变中,李子雄已经接受了事实,甘心情愿地退到了他应该待的位置上,而接下来代替他的是李密,杨玄感通过李密来控制和指挥李风云。 这与李风云的预想和设计不一样,他更愿意与李子雄合作,因为他与李子雄,与齐王之间有共同的利益诉求,三方在决策拟制和执行过程中都有着相当程度的默契,在瞬息万变、纷繁复杂的局势中,这种默契非常重要,直接关系到了三方的利益得失。而李风云与杨玄感不但没有共同的利益诉求,反而有严重的利益冲突,双方为达到自己的目的,都想最大程度的利用对方,榨于对方,甚至不惜牺牲对方,由此可知双方并无信任可言,合作的背后隐藏着巨大的风险。 “你说了算?”李风云的语气变了,不再怀疑,却有些失落,“这与某的预想不一样。”停了一下,他又加重语气补充道,“完全不一样。” 李密心知肚明,知道李风云已经推断出很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心里情不自禁地掠过一丝得意,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实力不行,就只能做鱼肉,只能任由宰割。 “某认为毫无区别。”李密摇摇手,淡然说道,“未来局势中,你我合则两利,分则与我无伤,而与你则是重伤,甚至是致命的重伤。” 李风云意味深长地看着李密,揶揄道,“看来,某些人要狮子大开口了。” “你误会了,某并无任何要挟之意。”李密再次摇手,神情严肃地说道,“你在齐郡战场上连战连败,连番失利,这是事实,虽然齐王有养寇自重之心,任你逃亡而走,但你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支撑不下去,这也是事实。” 李风云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某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你参加这场兵变的动机。”李密继续说道,“建昌公盲目自信,一方面想在兵变中举齐王之旗,另一方面又想利用你攻城拔寨,根本没看到他自己已是日暮西山的老廉颇,心有余而力不足,结果给我们带来了一系列的重大麻烦。如今兵变之机密随时都有可能暴露,而你这个中土第一叛贼的加入,更会在未来的东都政局中给我们带来难以想象的诸多变数,而这些变数必将直接影响到兵变的成败。” 李风云的眉头皱了起来。有这么严重?自己带着联盟十万大军参加兵变,不但无助于兵变的成功,反而增大了兵变失败的机率? “你现在拿什么养活这支军队?你为何匆匆忙忙渡过菏水?你为何要再一次杀向通济渠?” 李密知道李风云不会给自己答案,于脆自问自答了,“你缺衣少粮,养不活这支军队,所以你败退齐郡之后,立即调转方向,转战中原,再一次劫掠通济渠,但东都岂会给你第二次劫掠通济渠的机会?二次东征的重要性可想而知,圣主在离开东都之前为了确保通济渠的安全,特意加强了通济渠的卫戍力量,并且严令留守东都的军政官员,不惜一切代价保障通济渠的畅通,所以此次当你杀进中原,威胁到通济渠安全,影响到二次东征之成败时,必会遭到东都的倾力围剿。” 李风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李密这是什么意思?东都倾力围剿我,东都卫戍军主力都到了通济渠战场,对杨玄感发动兵变后攻打东都岂不是更加有利? “如果东都的大军出来了,与某激战于通济渠,对你们攻打东都必然有利。”李风云冷声说道,“但听你所言,似乎不赞同某攻打通济渠。” 李密惊讶地望着李风云,欲言又止。 李风云从李密惊讶的眼神里仿佛看到了什么,突然灵光一闪,顿有所悟,“你们不打东都?” “打东都?”李密吃惊地问道,“谁告诉你,我们要打东都?” 李风云的表情有些难看。他走进了一个误区,记忆的历史中,杨玄感在黎阳发动兵变后便去打东都了,但杨玄感是仓促起兵,不是选择在时机最好的七月,而是在时机并不好的六月,也就是说,他打东都可能是迫不得已的无奈之举,而在杨玄感的原定计划中,首要攻击目标未必就是东都。东都是中土政治中枢所在,重要性不言而喻,城池高大,防御坚固,易守难攻,对于兵变者来说,拿下它的难度太大,而更重要的是,中原是四战之地,拿下东都后能否守住?如果守不住,拿下东都又有什么意义?明知必败,还要逆天而行,岂不是找死? 李风云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一个很大的错误。 = 第三百七十三章上中下三策 如果杨玄感发动兵变后的首要攻击目标不是东都,那么李风云此次西进中原劫掠通济渠,虽然一定程度上可以恶化东都局势,但这种恶化却未必对杨玄感有利,而这或许正是李密飞马而来的真正原因所在。 李密看到李风云沉默不语,凝重的神情中露出一丝忧郁和不安,忍不住追问道,“谁告诉你,我们要打东都?抑或,这是你自己的估猜?但以你的谋略,应当知道攻打东都的风险太大,我们一旦久攻不下,必死无疑,如此巨大风险,谁敢行险一搏?” 李风云也忍不住了,试探道,“在某看来,攻打东都的难度虽然非常大,但如果你们七月起兵,乘着东征大军已杀到平壤城下,水师也已渡海而去的最佳时机攻打东都,则时间上较为充足,而有了时间,一切皆有可能。” “皆有可能?”李密连连摇头,脸上的神情非常复杂,有不屑也有无奈,“正因为皆有可能,所以才复杂,正因为复杂,所以才更没有可能。” 李风云若有所悟,当即意识到在兵变决策上,杨玄感和李密意见相左,而李密显然难以说服杨玄感。李风云继续出言试探,“既然你对攻打东都如此悲观,那你的目标在哪?北上还是西进?” 李密的眼里掠过一丝惊讶,情不自禁地脱口问道,“你凭何判断某的目标不是北上就是西进?” 李风云笑而不语。某当然知道,某知道历史前进的轨迹,而现在某并没有力量去改变历史前进的方向,历史车轮还是行驶在固有的轨迹上,所以不出意外,你在这场兵变中的军事谋略依旧是那个著名的“上中下”三策。 李密继续追问,“在你看来,北上如何?西进又如何?” “据某所知,司农卿、检校左翊卫将军、葛公赵元淑奉旨镇戍临渝关,而临渝关是连通幽州与辽东之咽喉,只要赵元淑举兵响应,则远征粮道断绝,圣主、中枢和数十万远征将士亦被阻绝于关外进退失据,虽水路运输可以给圣主以支撑,但这个支撑时间非常有限,大雪一下,寒冬来临,远征军陷入饥寒交迫之窘境,必然崩溃,如此则圣主败亡。此策正好击中圣主要害,实为上策,但此策却有致命破绽。” 当李风云说到赵元淑时,李密非常震惊,脸色大变,本想急切质疑李风云的消息来源,但不待他开口,李风云就拿出了一个北上之策,信手拈来,轻而易举,似乎早有腹案,而让李密再一次吃惊的是,李风云所说之计竟与他的北上之策一模一样,而尤其让他吃惊的是,李风云竟然质疑此策,认为此策有致命破绽,那么破绽在哪? “赵元淑的确有机会在临渝关发动兵变,但赵元淑此举不仅会威胁到圣主、中枢和数十万远征军将士的安全,威胁到辽东和辽西的安全,更会威胁到整个中土的安全,所以可以预见,只要赵元淑有所异动,第一个疯狂的就是涿郡留守段达。段达是圣主的亲信爱将,直接指挥涿郡、渔阳和北平三郡的所有边疆镇戍军,帐下至少有三四万军队,一旦幽州边军在他的指挥下疯狂攻击临渝关,再加上辽西边军也在关外竭尽全力给予配合,赵元淑还能支持多久?赵元淑的兵力本来就有限,且帐下都是禁卫军,禁卫军掌宿卫,负责圣主和皇宫的安全,对圣主的忠诚度可想而知,就算赵元淑欺骗了他们,把他们骗上了贼船,,但这种欺骗能维持多久?一旦真相大白,赵元淑就死定了,必败无疑。 “越国公在黎阳起兵,召集军队,然后赶赴临渝关会合赵元淑,需要多少时日?从黎阳到涿郡首府蓟城,再从蓟城到北平首府卢龙,再从卢龙到临渝关,有近两千余里,你们即便日夜兼程,也要走上大半个月,而中途还会遭到一些忠诚于圣主的官员和军队的阻击,尤其蓟城,因为有段达坐镇,更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障碍。如此推算,就算你们顺利的与赵元淑会师于临渝关,估计也要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在这么长的时间内,圣主肯定能从辽东赶回,而圣主所领的禁卫军主力,还有骁果军之精锐,还有怀远镇远征军大本营的留守军队,数万人马也会抵达临渝关下。到那时,你们在段达和圣主的南北夹击下,又能坚持多久?” “更重要的是,你们北上临渝关,是孤军奋战,即便有个别盟友在个别地方举兵响应,但对东都来说影响太小,根本构不成任何实质性的威胁,而这,正是此策最大的破绽,最大的败笔。” 李风云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强横,三言两语便把李密的“上策”破斥得体无完肤。 李密脸色难看,眼里更是难掩羞恼之色,但他无言反驳。 此策从军事上来看,纸上谈兵,从政治上来看,更是幼稚到极点。兵变者的军事实力和圣主的军事力量没有可比性,所以兵变者若想击败圣主,唯有先取得政治优势,必须在政治上寻求盟友,寻求更多政治集团的支持,继而把政治优势转化为军事力量,一步步步逆转军事上的劣势,等到兵变者在政治军事上的优势都压倒了圣主,则胜利指日可待。 李风云意犹未尽,不待李密做出反应,马上又质疑西进之策。 “西进就是拿关中,但关中屯有重兵,更有地形优势,易守难攻,仅靠你们的力量根本无从下手。另外关中人和你们政见不一,矛盾严重,冲突激烈,就算你们愿意妥协,但你们不可能无限制、无底线的妥协,而关中人也不会放过如此绝佳的打击你们的机会,所以最后必然兵戈相见,你们最终还是依赖于军事手段攻打关中,于是,你们便把希望寄托于弘化留守渔阳公元弘嗣。” “元弘嗣掌陇右十三郡之军政,是西北军最高统帅,实力强悍,但你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去年的东征已经影响到了西北局势,吐谷浑的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义无反顾地开始了复国大计,反攻西海,而追随西突厥处罗可汗进入中土的突厥人也在河西会宁一带蠢蠢欲动,意图西去归国,尤其严重的是,西突厥新崛起的射匮可汗击败了铁勒人,再一次把势力范围拓展到了阿尔泰脚下,迫使西域诸国不得不拱手臣服。如此一来,圣主西征所取得的全部战果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内统统化作乌有,西疆危机空前,西北军防御艰难,元弘嗣承担了前所未有的重压,虽然他手握重兵,将士们也杀虏心切,但当前国力全部投入到东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西北军缺衣少粮,兵力不足,不要说积极防御了,就连消极防御都做不到,连中土在西疆的基本利益都维持不了,如此危局下,元弘嗣已权威尽丧,岌岌可危,此刻就算他有心兵变,有心攻占西京,占据关中,奈何力不从心,一筹莫展。” “失去了元弘嗣的支持,失去了西北军这股强悍武力,你们拿什么攻打关中?所以西进之策,根本就没有实施的可能性。” 李密震惊了,不但震惊于李风云对赵元淑和元弘嗣的相关秘密了解的一清二楚,更震惊于他对自己所拟制的上中下三个攻击策略的了解,其中关于赵元淑和元弘嗣的秘密知者甚少,就连李子雄都知之有限,自己也是这次到了黎阳之后才从杨玄感那里听到了一些机密,而自己所拟制的攻击策略便是依据这些机密而来,这些策略除了与杨玄感等极少数兵变策划者讨论过之外,没人知道,李子雄也不知道,但李风云却知道,这太可怕了。 秘密泄露了,这是李密的第一反应,而这个答案也是毋庸置疑的。 “这些秘密,你从何得知?”李密终于开口了,神情非常难看。 “这也算秘密?”李风云嗤之以鼻,“某只要知道谁正在谋划兵变,只要知道兵变者现在的权位,便能做出无数种推演,然后逐一排除甄别,最后便能估猜出个大概。” “这绝无可能。”李密根本不相信。 “你说绝无可能就绝无可能了?”李风云冷笑,“去年某曾告诉你,东征要大败,你说绝无可能,结果如何?” 李密哑口无言,但他绝不相信李风云的托辞,兵变的秘密肯定泄露了,当务之急是马上告知杨玄感,让杨玄感马上发动兵变,反正都是死,唯有殊死一搏,只是在如此危局下,唯有攻打东都了。 李密陷入沉思中,脸色阴晴不定,竭尽所能寻找对策。 事态的发展远远超过了李密的预料,可以说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虽说之前在黎阳讨论的时候,杨玄感对北上和西进之策也提出了质疑,但因为东都太难打了,所以也没有坚持一定打东都。而东都之所以难打,不是因为东都的卫戍军多,也不是因为东都防御坚固,而是因为东都的太复杂了,复杂到了就像一团乱麻,根本理不清,圣主和一大帮改革派大佬们群策群力快十年了都没搞定,杨玄感和他的同盟者又岂能在短短几个月内搞定? 难道当真要去打东都? = 第三百七十四章李密重返联盟 李密感觉很不好,感觉很被动,感觉被李风云算计了,如果当真打东都,他甚至有一种被李风云算计致死的不祥之感。 他望着李风云,疑色重重,很想大声质问一句,你到底是什么人?到底知道多少秘密?你从天而降,目的又是什么? 李风云面含冷意,继续说道,“你有上中下三策,北上幽州,西进关中,下策才是打东都,但在某看来,你上中两策书生意气太重,纸上谈兵太多,没有实施的可能性。不出意外的话,越国公与某的看法接近,他不认同你的上中两策,倒是中意打东都,但打东都难度的确太大,正如你所说,能否打下东都,不在于兵力多寡,而在于利益博弈。然而,若想在利益博弈中胜出,受限的条件太多,比如时间,若攻击时间不够,局势就不一样,而局势若对越国公不利,则必然演变成‘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槌’之败局,所以,越国公也难做决断。” 李密的心骤然悬了起来,强烈的窒息感让他的气息突然粗重,“你西进中原,是不是蓄意恶化东都局势,以帮助越国公坚定打东都的决心?” 李风云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某不进中原,不打通济渠,某吃什么喝什么?你能给某粮食?你若能给某粮食,某立刻渡河北上,直杀涿郡,为越国公冲锋陷阵,把你的北上之策变成现实。” 李密无语。说一千道一万,李风云之所以要参加这场兵变,也是迫不得已,若有粮食,能养活军队,他又何苦淌这趟浑水?从李风云的处境和立场来看,现在不论有没有这场兵变,他都要二次杀进中原劫掠通济渠,但目前的问题是,一旦通济渠水道中断,直接影响到了二次东征,那么圣主就有可能放弃东征,提前撤离辽东战场,如此则直接宣判了这场兵变的“死亡”。 “你要断绝通济渠?”李密问道。 李风云摇头,“某为何要断绝通济渠?通济渠断了,必然危及二次东征,如此重大责任,东都留守官员和通济渠沿线军政官员都承担不起,他们情急之下,必然穷尽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向某发动攻击,这对某没有任何好处,某当然不会行此下策自寻死路。” “像去年一样?”李密若有所思,“去年你进退自如,是因为有齐王的默契配合,但今年留守东都的是越王,辅佐越王的是民部尚书樊子盖,他们不可能对你手下留情,只要你危及通济渠,东都大军必然呼啸而至。” 李风云笑了,“这是好事,这有助于越国公黎阳举兵,也有助于你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杀东都。” 李密以怀疑的眼神望着李风云,“这对你却没有任何好处,你根本不是东都大军的对手。” “谁说某要与东都大军正面对阵?” “你要劫掠通济渠,就必然与东都大军正面厮杀。” “某是要劫掠通济渠,这是某西进中原的首要目标,但如果通济渠戒备森严,东都大军又呼啸而来,某无从下手,又岂会继续劫掠通济渠?” 李密顿有所悟,一直紧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此行最重要的使命就是阻止或者延缓李风云中断通济渠。只要通济渠始终畅通,东征粮道始终安全,只要江左的粮草辎重始终源源不断运抵辽东战场,那么东征就不会中断,远征军就能在预定时间内杀到平壤城下,如此就给了这场兵变充足的时间。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原来如此。”李密连连颔首,急切追问道,“既然你劫掠通济渠是假,那你真正的目标在哪?” 李风云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隐瞒,“豫州。” 豫州?颖汝地区?颍川、汝南和襄阳三郡?李密豁然省悟,李风云果然厉害,上次他借助齐王的“默契”成功劫掠了通济渠,在缓解粮食危机的同时发展壮大了联盟,这次他如法炮制,竟要借助杨玄感的“默契”劫掠豫州,而这次他在缓解粮食危机的同时是不是还是要发展壮大联盟?西进中原劫掠通济渠是假,那么参加兵变攻打东都是不是也是假的?他会不会把“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进行到底,在关键时刻虚晃一枪,然后掉转马头直奔他处,乘着东都大乱、国内局势紧张、朝廷无暇他顾之际,在某个地方占据一块地盘迅速壮大自己? 李密的估猜与事实相近,但李风云不会告诉他真相。 李子雄、韦福嗣、董纯都是军政两界的大佬级人物,李风云与他们的合作是建立在互惠互利的基础上,而李密至今不过是个养尊处优、志大才疏的豪门世子,他一心一意追随杨玄感的真正目的是想逆转自己“***”的政治身份,重新进入仕途一展抱负,所以他与李风云之间没有共同利益诉求,他也不能在政治军事上给予李风云以实质性的帮助,双方没有合作基础,再说他如今是杨玄感的特使,是杨玄感的利益代言人,而杨玄感与李风云之间同样没有共同利益,双方的合作纯属互相利用,毫无诚意,由此可知双方对待彼此的态度和立场了。 杨玄感和李密试图利用李风云,而若想利用李风云就必须控制李风云,让其为己所用,而李风云则试图利用他们发动的这场兵变,来达到自己北上发展的目的。双方都没安好心,都居心叵测,可想而知双方之间的“合作”基础是多么的脆弱。 正因为李风云有实力有价值,而合作基础又过于脆弱,李密才小心谨慎,力求在妥协和忍让之间建立最为基本的信任,以便维持双方的合作,最大程度的榨取李风云的全部价值。目前局面下,李密只要李风云不中断通济渠,不把东都的形势恶化到极致,那就行了,至于李风云最终目的是什么并不重要,相反,李风云的“居心叵测”更加坚定了李密将其拖进东都战场,关键时刻将其彻底牺牲的决心和信心。 李密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很真诚的笑容,“某在建昌公那里,并没有听到这个机密。” 言下之意,你对建昌公有所保留,有所防备,却对我言无不尽,可见我们之间尚有一定的信任基础,接下来我们可以具体谈谈合作,没必要继续试探和质疑,剑拔弩张的,搞得气氛很紧张。 李风云也笑得一脸轻松,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即将在黎阳举旗的是越国公,而不是建昌公。” 李密微笑点头,认同李风云所说。 目前几个策划兵变的权贵中,李子雄的处境最为恶劣,可以说是虎狼环伺,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不测,而李子雄一旦发生不测,问题就严重了,比李风云知道兵变的诸多秘密更为严重。李风云本身就是叛贼,就是造反者,就是圣主和朝廷的死对头,他当然“欢迎”这场兵变,而给他这一秘密的“渠道”虽然有可能危及到这场兵变,但既然李风云积极参加了这场兵变,便足以表明这一“渠道”有意推波助澜,对兵变者并无太大威胁。而李子雄出事就不一样了,李子雄乃军政元老,除非圣主下旨,否则没人敢动他,而圣主若下旨抓他,只能说明一件事,兵变的秘密暴露了。 杨玄感为此很担心李子雄,向他发出了警告,但李子雄毕竟是元老级人物,杨玄感也只能做到这一步,过度干涉就是不知进退了,而李密是后辈末学,位卑权轻,更不敢对李子雄“指手划脚”,即便有所想法也只能放在心里。很显然李风云也看到了这一点,因此即便与李子雄合作,也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以免出现意外。 “此次西进,要过梁郡,要进豫州,而某刘智远的名号,不论在梁郡,还是在豫州,都有些作用。” 李密主动提出了合作建议,他要留下,再一次用刘智远的名字重返联盟,就像去年一样密切合作。 李风云不假思索,一口答应。现在他的确需要李密的帮助,需要调用杨玄感部署在通济渠一线的“资源”,尤其进入豫州后,更需要颖汝贵族官僚的默契配合,否则他很难在短短时间内缓解联盟的粮食危机,并做好攻击东都的前期准备工作。 “某既然回归联盟,就要为联盟效力。”李密笑道,“但某需要知晓联盟西进中原的具体计策,否则无从下手。” 李风云表现出了足够的合作诚意,把联盟的西进之策详细告知。 联盟进入梁郡后首要任务就是劫掠通济渠,抢粮食,等到东都大军呼啸而来,则立即兵分两路,一路后撤济、菏一线,吸引东都注意力,一路则越过通济渠进入豫州,以战养战,步步逼近天堑防线,待杨玄感黎阳举兵,便越过天堑防线,由伊阙道直杀东都,与杨玄感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李风云西进之策的核心就是打东都,而在李密看来,打东都是舍易取难,是下下之策。双方在核心决策上分歧太严重。 “你凭什么断定,越国公一定打东都?”李密提出质疑。 === 第三百七十五章你这是讹诈 李风云忍不住就有骂人的冲动,他已经把李密的上中下三策分析过了,但李密固执己见,依旧不赞成打东都,鸡同鸭讲,徒呼奈何。 “目前情况下,越国公的确还有更多选择,东都的确不是最理想的攻击目标,但无论北上还是西进,首先都要赢得东都大多数势力的支持,这是兵变成功的先决条件,而这一奇迹若能出现,唯有一种办法。”李风云耐着性子说道 “何策?”李密问道。 “兵变由你们发动,兵变的所有风险由你们承担,但兵变的所有成果却由他们享受。”李风云冷声嘲讽道,“你会答应?你甘心情愿为他人做嫁衣?” 李密羞恼不已,“你把东都的事情看得太简单了。” “不是某把东都的事情看简单了,而是你把东都的博弈想得太复杂了。”李风云的语气愈发冷肃,“其实就四个字,成王败寇,你成功了,这天下就是你的,你失败了,灰飞烟灭,尸骨无存,遗臭万年。” 李密愤怒了,“既然你对兵变如此悲观,为何还要参加这场兵变?自寻死路?” “某的确悲观,因为某非常清楚,西疆局势正在急骤恶化,元弘嗣和西北军已被愈演愈烈的西疆危机所困,焦头烂额,根本无暇他顾,而你们之所以对这场兵变抱有信心,恰恰寄希望于元弘嗣和西北军,一旦你们失去了元弘嗣和西北军的支持,还有什么优势?没有,你们一点优势都没有,墙倒众人推乃是必然。所以,某坚持打东都,以最快速度打东都,某认为只要拿下了东都,东都就是最大优势,有优势就有奇迹,而某寄希望于这一奇迹,为此不惜行险一搏,倾力一赌。” 李密愤然质疑,“西疆哪来的危机?西疆局势如何恶化了?某在东都都没有听闻的事,你又如何得知?” 李风云摇摇手,不想说了,更不想鸡同鸭讲,于是主动退让,“是不是打东都,决定权在越国公,你我如此争论毫无意义。某只想问你一句话,某西进中原,把大军一分为二,征战于通济渠两岸,恶化京畿局势,吸引东都注意力,是否有利于越国公在黎阳举兵?是否有利于你们发动兵变?” 李密认可,“某也不瞒你,某之所以要求留下,原因正在如此。” “既然如此,兵变爆发后,不论你们北上还是西进,是否依旧需要某在中原战场上帮助你们牵制东都大军?” 李密点头同意。 “既然某愿意牺牲自己,为你们做嫁衣,那你们还有什么可质疑的?” 李密哑口无言,有心说你居心叵测,图谋不轨,但这话说出来没意思,杨玄感和自己不也是居心不良吗?彼此都在算计对方,五十步笑百步而已,谁技高一筹,谁就能笑到最后。 “你为何愿意牺牲自己?”李密冷笑道,“不要告诉某,你是为了钱粮。” “某还就是为了钱粮。”李风云说道,“没有钱粮,某帐下十万将士吃什么喝什么?如果不是为了吃饱肚子,挣扎着活下去,兄弟们有必要拎着头颅造反?” 李密嗤之以鼻,“某问你,联盟大军进入通济渠后,遂兵分两路,其真正目的是什么?你为什么把联盟的大部分人马部署在济、菏一线?联盟主力在豫州,距离济、菏一线不但有数百里之遥,还有天堑关防和通济渠、睢水等数条水道为阻,彼此根本就没有互为声援的可能性。” “你怀疑甚?”李风云当即反问道,“你怀疑某有意在东都挖陷阱?” “你在东都挖陷阱?”李密不屑一顾,“你有能力杀进东都?凭你现在的处境,不要说杀进东都,就连突破天堑关防都做不到,所以某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你打东都是假,你打东都是为了掩盖你真正的目的。” 李风云面无表情,看上去波澜不惊,心里却暗流涌动,他不得不佩服李密,此人智慧极高,稍加磨炼后必成大器 “那你说,某要掩盖什么真正的目的?”李风云反问道。 李密迟疑了一下,冷声说道,“你已经告诉某答案了。” 李风云略显惊讶,接着微微一笑,说道,“言多必失,某稍不小心就露出了蛛丝马迹,竟让你推演出了结果。” “你为何要以攻打东都来掩盖你觊觎黎阳仓的真实目的?”李密略显疑惑地问道,“你完全可以将其做为交换条件,你需要黎阳仓的粮食,而越国公需要你的武力,双方各取所需,岂不皆大欢喜?” 李风云摇手,“如果你是越国公,你是否答应这个条件?” 李密没有说话,心里却一口否定。如果自己是越国公,绝不会答应这个条件,因为到目前为止越国公尚没有确定具体的攻击方向,尚没有肯定要打东都,而李风云贸然攻打东都,恶化东都局势,实际上对这场兵变未必有利。另外李风云帐下有十万人马,一旦杨玄感给了他们粮食,让他们吃饱了有力气了,他们是否还会继续为越国公卖命,是否依旧言听计从?所以不出意外,杨玄感为了如臂指使的控制李风云和他的联盟军队,必然会采取“卡脖子”的办法,以粮食来要挟李风云。当我需要你的时候,我就给你一点粮食,让你在前面冲锋陷阵,反之,当我不需要你的时候,我就断了你的粮食,捏住你的脖子,轻轻松松“兔死狗烹”。 但李风云岂是易于之辈?李风云绝不会允许别人卡自己的脖子,任由别人主宰自己的命运,所以李密认定,李风云正在挖陷阱,一步步把杨玄感骗进陷阱,而杨玄感能否取得兵变的成功,李风云实际上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自己,是联盟的未来。换句话说,山东人和关陇人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就算杨玄感兵变成功了,更迭了皇统,推翻了改革,但关陇人遏制和打击山东人的态度不会改变,关陇人肯定要对李风云这个叛贼秋后算帐,铲除这股足以威胁到关陇人利益的大祸患。李风云对此当然一清二楚,因此不难推及,目前政局下,李风云巴不得天下大乱,天下越乱,中外局势越是险恶,对他发展壮大就越是有利,而他的目标显然是王侯将相,所以李风云和杨玄感之间存在着激烈的利益冲突,这种状态下的“合作”,其结果不会更好,只会更糟。 “你能否给某一个答案?”李风云追问道。 李密点了点头,“你是山东人。”言下之意,你终究是个山东人,而且现在已间接证实了你可能出自赵郡李氏汉中房,如此显赫身份,关陇人岂肯手下留情?现在你有利用价值,所以双方合作,一旦关陇人榨于了你的价值,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如此说来,越国公必然与你一样,怀疑某居心叵测了?” “某若告知详情,他必能推断出你兵分两路的真正目的。”李密说道,“你主动参加兵变,主动打东都,主动帮助他牵制东都大军,这些都一反常态,他不能不怀疑你别有图谋。” “某不能断绝通济渠,这是你此行的使命,也是越国公于七月发动兵变的前提条件,但是,通济渠若保持畅通,某的劫掠所得就有限,这迫使某不得不兵分两路,一路进入豫州,一路留在河南。进入豫州的是联盟主力,只要得到充足的粮草支持,必定可以突破天堑,直杀东都,但若想让他们义无反顾,浴血奋战,就必须让留在河南的联盟人马吃饱穿暖,这是最基本的条件。” 李密笑了,语含嘲讽,“你这是讹诈。” 李风云神情淡然,微笑不语。 “你大张旗鼓的西进中原根本就是虚张声势,就是拿通济渠讹诈越国公。”李密摇了摇头,神情很复杂,有些佩服李风云的智慧,也有些不齿李风云的手段,“通济渠断了,东征就不得不中止,东征半途而废了,这场兵变也就失败了,但这样还不够,为了确保讹诈成功,你又把联盟主力开进了豫州,拿整个颖汝地区的利益来进一步讹诈越国公。你如意算盘打得好,若越国公不拿黎阳仓的粮食救助你的联盟大军,你就先在豫州烧杀掳掠,而颖汝地区是越国公的‘大后方,,颖汝贵族是越国公的重要支持者,豫州大乱必将影响到越国公的兵变大计,再加上通济渠中断东征中止,圣主和远征军回归,这场兵变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失败了。” 李风云平静点头,“如果越国公看穿了某的意图,他会不会遂某心愿?” 李密冷笑不语。明知故问,你西进中原,一剑封喉,卡住了杨玄感的脖子,杨玄感除了遂你心愿外,哪里还有其他对策?但这还不是要害问题,要害问题是,李风云是从哪条渠道获得杨玄感要在黎阳发动兵变的消息?如果这条渠道的源头就在杨玄感的身边,为杨玄感所信任,并且全程参与了这场兵变的策划,那也就意味着,这场兵变已经暴露了,事实上已经失败了,目前唯一死里求生的办法就是打东都,以最快速度打东都,根本就没有第二个选择。 = 第三百七十六章通济渠告急 四月二十二,联盟选锋大军如神兵天将,突然出现在通济渠畔,如潮水一般涌向襄邑、宁陵一线的渠道上,来来往往的船只措手不及,被联盟将士洗劫一空。 很快,蒙山贼袭击通济渠、劫掠过往船只的消息,就如风儿一般,沿着渠道一路呼啸,飞进了京畿天堑关防,飞向了荥阳重镇,飞向了天朝东都,而距离宁陵不过数十里距离的梁郡首府宋城,迅即作出反应,数百名全副武装的鹰扬卫士冲出城池,极速驰援宁陵,但不幸的是,他们一头撞进了联盟骠骑军设在宁陵城外的埋伏圈里,官军尚未看清对手便打得晕头转向,一败涂地,狼奔豕突而逃。 二十三日,联盟后续大军源源不断进入通济渠一线,兵临宋城和雍丘城下,襄邑和宁陵则完全陷入联盟大军的包围,通济渠危机再一次爆发,而梁郡郡府至此才霍然发现,境内东北部已遍布叛贼大军,形势极度严峻,一场空前危机突然就降临到了梁郡头上,这让上任不久的郡太守和他的僚属们在紧张惶恐之余不禁感叹自身运道太差,如果通济渠就此中断,导致二次东征功亏一篑,那就不是丢官了,而是要掉脑袋。 但是,现在担心掉脑袋为时过早,当务之急是保障通济渠的安全,保证通济渠的畅通,于是这位郡太守第一时间找到了宋城鹰扬郎将。两人做为梁郡的军政长官,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关键时刻必须齐心协力同舟共济。郡太守直言不讳,询问这位鹰扬郎将可有退贼之计,而这位鹰扬郎将也是实话实说,今日通济渠危机和去年的通济渠危机如出一辙,造成危机的都是白发贼,目的都是劫掠通济渠,但去年白发贼实力尚弱,而今年白发贼的实力就非同一般了,不久前他在齐郡战场上击败了张须陀,攻占了齐郡首府历城,后来在齐王和东莱水师的联手夹击下才后撤而走,只是谁也没想到,他这一撤竟然撤到了通济渠,再度威胁京畿,危及东征。 郡太守一听就听出名堂了。这位鹰扬郎将话里有话,隐藏的信息很丰富。为什么每次圣主东征,都要爆发通济渠危机?上次通济渠危机,受益最大的就是齐王,其次就是白发贼,满载而归,而更让人目瞪口呆的是,圣主偏偏战败于东征战场,政治上严重受挫,于是齐王相安无事,白发贼日益猖獗,结果便有了第二次通济渠危机,现在白发贼来了,齐王还会远吗?如果齐王假借剿贼之名,尾追白发贼而来,东都政局会发生何种变化? 怪不得上任太守李丹在去年的通济渠危机之后,想尽办法调离梁郡,甚至不惜主动请罪降职,本以为李丹是害怕政敌抓住这个把柄打击他,于是以退为进,现在才知道李丹太聪明了,他早看到了今日危机,所以才逃之夭夭。如今怎么办?郡太守有些傻眼,如果通济渠危机是单纯的叛乱行为,那好办,向东都求援,剿贼就是,但现在通济渠危机只是表象,而真相是皇统之争,皇统之争太复杂了,陷进去了便是一步天堂一步地狱,九死一生啊。 郡太守彷徨无计,只好不耻下问,再度问计于这位鹰扬郎将。这位鹰扬郎将说了四个字,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就是不作为,这对军方来说可以,毕竟宋城鹰扬府就那么点人马,首战失利,现在也只能紧闭城门,据城坚守,想作为也做为不了,而对地方官府来说就不行了,不作为的后果极有可能演变成一场灾祸,尸横遍野,生灵涂炭,于是郡太守放低姿态,再度求教。 这位鹰扬郎将没有直接献计,而是把上任太守处理通济渠危机的办法详细告知。上任太守李丹求助于地方势力,让地方上的贵族豪望发动乡团宗团力量,坚守每一座城池每一座庄园,最大程度地保护每一个平民百姓的生命财产,最终得以把损失降到最低。 郡太守稍一思索就明白了。这位鹰扬郎将说话很含蓄,实际上还是静观其变,还是不作为。白发贼是冲着通济渠来的,劫掠的是通济渠,要对付的是东都的大权贵,所以通济渠一线的地方官府和鹰扬府只要冷眼旁观,只要不与白发贼爆发正面冲突,必会形成一种互不伤害的“默契”,你打你的通济渠,我守我的城池,大家互不于涉,各于各的,各取其利。 郡太守告辞回府,急召地方贵族豪望,商讨剿贼护渠之大计。 韩相国接到太守府的邀请时,正与几位地方豪望商讨通济渠危机爆发后的应对之策。 上个月韩相国曾奉杨玄感之邀秘密赶赴黎阳,获悉了杨玄感的兵变之计。他没有选择,只有义无反顾地追随杨玄感,把兵变进行到底,于是他返回梁郡后,便积极联合通济渠两岸的黑白两道力量,秘密筹划举旗造反一事。韩相国早有“王侯将相”之志,尤其自王薄在长白山举旗,李风云在芒砀山造反之后,他就与一帮“志同道合”者秘密筹划此事了,只是通济渠乃南北运输大动脉,始终在东都的关注之下,稍有异动必遭捕杀,所以迟迟找不到举旗的时机。这下好了,有了杨玄感的兵变,东都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杨玄感身上,他就可以从容举旗,然后拉起一支队伍,积极响应杨玄感,帮助杨玄感实现兵变之目的。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关键时刻,李风云突然再一次杀到通济渠,联盟大军蜂拥而至,此举必会引起东都的注意,而东都为确保通济渠的安全,必会派遣大军进入通济渠战场剿杀李风云,如此一来通济渠形势骤然恶劣。面对危局,韩相国和他的同盟者怎么办?是乘势举旗,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在杨玄感发动兵变后,再伺机举旗? 如果利用李风云混乱通济渠的机会乘势举旗,韩相国的确可以赢得一个相对安全的发展期,但李风云是否甘心为韩相国所利用?是否会为韩相国的发展壮大保驾护航? 李风云今非昔比,他的实力很强,就如一头凶猛的老虎,而韩相国刚刚举旗,就如一只嗷嗷待哺的小狼,两者没有可比性,一旦李风云反过来利用韩相国,或者陷害韩相国,那问题就严重了,毕竟韩相国的队伍刚刚拉起来,战斗力有限,士气也不够,人心也是乱的,一旦遭遇强敌必败无疑,所以利用李风云不可取,纯粹是自寻死路,最佳途径莫过于结盟李风云,在联盟的羽翼下发展壮大,这就引出另外一个问题,韩相国加入了联盟,就必然与李风云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如果李风云拒绝响应杨玄感,拒绝参加杨玄感的兵变,问题就更严重了,与韩相国举旗造反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但是,如果依照原定计划,在杨玄感发动兵变之后举旗造反,那就是两个多月之后的事,而那时通济渠一线是个什么局面?肯定很糟糕,很恶劣。 年初李风云攻打齐郡,显然是想在齐鲁地区抢一块地盘,以求获得稳定收入来养活自己的军队,结果严重受挫,不得不再打通济渠,以战养战,但今日李风云实力很强了,他必须考虑联盟的未来,所以这一次的以战养战就不是简单的烧杀掳掠了,而是抢地盘,在齐鲁抢不到就去其他地方抢。东都必然会看到这一点,为尽快铲除李风云这个祸患,东都要竭尽全力剿杀李风云,不惜代价将其围杀在通济渠一线。由此可以预见,未来一段时间内,通济渠战场上必定血肉横飞,而通济渠两岸则必遭池鱼之殃,地方势力所控制的乡团宗团都会被军方征用,平民百姓为逃避战乱必定四散而走,形势会日益恶化,两个多月后,就算韩相国还有举旗的机会,却没有造反的条件了,没有乡团宗团,没有平民百姓,他到哪拉人拉队伍? 如此一番深入分析和推演后,韩相国和他的同盟者陷入了两难窘境,马上造反吧担心被李风云吃了,而两个多月后造反又担心错失机会,左右为难,无法抉择,只能十万火急派遣秘使去黎阳询杨玄感的意见,但李风云和他的联盟大军已经杀来了,而东都大军也将迅速进入通济渠战场,等到杨玄感做出决策再传至韩相国,恐怕时机已错,再难挽救了。 韩相国多方权衡后,毅然决断,亲自去拜会李风云,先做一番试探,看看情形再说,坐在家里纸上谈兵毫无意义 就在他准备离开宋城时,太守府的邀请函到了,想走都走不了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在距离宋城几十里外的汴水南岸大堤上,李风云和李密也在商量着尽快邀约韩相国一事,而在他们的身后,成千上万的联盟将士正在连夜渡河西进。 = 第三百七十七章争执 此次攻打通济渠,主战场就在梁郡,所以李风云理所当然要把韩相国的事情解决了。 历史上韩相国在杨玄感发动兵变后积极响应,在通济渠两岸召集了十万人马,取道豫州直杀东都,但杨玄感败得太快,不待韩相国杀进东都便已败亡,接下来韩相国就遭到了官军的四面围剿,寡不敌众,在襄城附近全军覆没。 李风云若想在东都战场上达到自己的目标,取决于很多条件,拿下东都是一个重要条件,增加杨玄感的实力也是一个重要条件。实力是基础,没有实力就无法打下东都,无法与圣主对抗,但李风云有自己的打算,他无意想牺牲自己成全杨玄感,为杨玄感陪葬,所以他决意改变韩相国的命运,如果韩相国提前举旗,与联盟大军齐心协力杀进东都,那么杨玄感就能得到韩相国的鼎力相助,实力在短期内就有质的飞跃,这显然有利于杨玄感拿下东都,并在东都战场上坚持更长时间。 李风云没有信心改变历史,但有信心改变韩相国的命运,之前他曾改变了齐王杨喃和黄台公崔弘升的命运,有了这两个成功先例,他的底气很足,他断定杨玄感在东都局势被自己蓄意改变后,必然迅速调整兵变策略,其中就包括让韩相国在通济渠一线提前举旗造反,以免错失良机。 李密也有同样的想法,韩相国这步“棋”必须提前动,否则就废了,当东都大军和联盟义军在通济渠战场上激烈厮杀时,通济渠两岸必然陷入混乱,后果可想而知,所以韩相国别无选择,只有提前举旗,虽然如此一来白白便宜了李风云,不费吹灰之力便横扫了通济渠两岸,赚得盆满盂满,但没办法,这个便宜只能送给李风云,否则杨玄感吃亏吃得太大了,不但多年的苦心经营化做乌有,还会连累到这场兵变,毕竟失去了韩相国这支武装力量,也就等于失去了宋、豫两地的直接支持,这对杨玄感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李密主动向李风云透露了韩相国的秘密,以及韩相国在这场兵变中的重大作用,然后提出建议,让韩相国马上举旗起事,李风云倾力配合,既要给韩相国足够的召集人马的时间,也要给韩相国一个短暂的壮大时间,否则一群乌合之众毫无意义。 李风云这边刚想“睡觉”,李密那边就送上“枕头”,这让李风云心花怒放,有了李密的推动,必定事半功倍,韩相国提前举旗已是板上钉钉,而此事对联盟缓解当前粮食危机和未来渡河北上发展都有百利而无一害,唯独需要小心防备的便是李密,不要因为得意忘形而被其算计了。 与此同时,在汴水的源头,京畿天堑关防的东部重镇,荥阳郡的浚仪城里,气氛十分紧张,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卫府将士正向城外的渠道两岸集结,有南下作战之迹象。 都尉府中,荥阳太守郇王杨庆、武贲郎将费曜和荥阳都尉崔宝德神情严峻,正在为是否南下梁郡剿贼而争执不下 郇王杨庆的态度很坚决,在东都的命令没有下达之前,关防戍军不能出关,不能南下梁郡剿贼,要确保荥阳之安全,确保京畿之安全。他是荥阳太守,荥阳若被贼人入侵,必然危及到京畿乃至东都安全,如此他的责任就大了,所以从自身利益考虑,杨庆理所当然要于涉军方决策。 郇王杨庆向来谨小慎微,走路都怕树叶子打破头的主儿,再说他是地方行政长官,依照律法他也没有资格于涉军方事务,但此次杨庆却一反常态,不但在通济渠危机爆发后的第一时间赶到关防前线,还主动于涉起了军方事务,阻止卫府军南下剿贼,这问题就严重了,其背后明显就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费曜奉旨坐镇浚仪,全权负责通济渠之安全,责任重大,如果通济渠中断危及到了二次东征,他要掉脑袋的,所以就算郇王杨庆身份尊崇,此刻他也顾不上了,自己性命都不保,还管他什么皇亲国戚,谁的面子也不给,坚决要带着关防戍军南下剿贼。 “白发贼来了,通济渠深陷中断之危,某岂能置若罔闻,视若无睹?” 费曜慷慨激昂,毫不留情地质询杨庆。 杨庆很尴尬,很郁愤,气氛搞得很僵。 崔宝德不得不居中斡旋。崔宝德是荥阳都尉,虽然主要责任是戍守京畿门户,但若通济渠中断,他也跑不了于系,所以他支持费曜南下梁郡剿贼,不过白发贼今非昔比,实力不俗,在齐郡战场上以一对三,虽败犹荣,如此悍贼,仅靠关防戍军这点人马显然难以取胜,而更重要的是,费曜一旦打败了,关防就危险了,因此崔宝德不得不提醒费曜,“若想确保通济渠安全,就必须在最短时间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彻底击败白发贼,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言下之意,你是否有绝对把握一战而定,一鼓而下,一次性摧毁白发贼? 费曜哑口无言。他手上满打满算只有三个鹰扬府十二个团两千四百卫士,而白发贼有多少贼兵?粗略估计能打仗的至少有两万人以上,初春齐郡郡丞张须陀曾在中川水一战中被白发贼击败,据传若不是贼帅中有人为了保存实力而阳奉阴违,消极怠战,出工不出力,张须陀极有可能全军覆没。若白发贼当真有如此强悍实力,费曜这一去,岂不是羊入虎口,自取败亡? “某认同郇王之见解,白发贼若想在通济渠上劫掠到更多物资,就不能中断通济渠,就必须保持通济渠的畅通,否则他一无所获。”崔宝德继续说道,“当然了,白发贼肯定要剿杀,这个祸患必须要铲除,但目前形势下,仅靠我们的力量远远不够,我们唯有具备了绝对优势才能将其彻底摧毁。” 费曜心知肚明,崔宝德实际上已表明了态度,他虽然支持出兵剿贼,但不赞成现在出击,现在不是剿贼的最佳时机,只有等到东都援军来了,卫府军在兵力上占据了绝对优势,才有一战而定之可能,才能将白发贼彻底摧毁。 费曜犹豫了,左右为难,事关身家性命,他赌不起啊。 “目前通济渠还是畅通的,从江南而来的船只依旧源源而至,这是事实,虽然贼寇在大渠上大肆劫掠,但从逃生而来的船夫水手们的述说中可以推断,贼寇并没有赶尽杀绝,还是留有一定余地,其目的不言而喻。” 崔宝德看看面色稍缓的郇王杨庆,又看看踌躇不安的费曜,稍加沉吟后,低声说道,“通济渠既然依旧畅通,沿渠郡县也没有纷纷陷落,那么足以证明,现在通济渠危机并不严重,梁郡的贼势也尚在可控范围内……” 费曜一听着急了,崔宝德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欺上罔下,对上蓄意掩盖事实以欺瞒东都和圣主,对下则消极怠战以求与白发贼形成某种程度的“默契”,事实上也就是照搬去年解决通济渠危机的老办法,但问题是,这一次的通济渠危机和去年的通济渠危机,其本质是不是一样?其目的是不是一样?假如本质和目的都不一样,同样的办法显然解决不了不一样的危机。再说,假如白发贼头脑一热,或者他的手下贼帅们不听他的命令,擅自妄为,断绝了通济渠,那形势岂不失控? “白发贼再次劫掠通济渠,通济渠危机再次爆发,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费曜说道,“对此圣主早已预料和防备,圣主在离开东都之前已经下了诏令,只要通济渠告急,东都大军就急速支援。现在我们已经报警于东都,东都大军很快就会支援而来,既然如此,我们还担心什么?” “不担心吗?”崔宝德意味深长地反问道,“东都现在谁做主?他对通济渠形势是否会做出危机已经爆发且正在失控的判断?如果他对我们的奏报持怀疑态度,并且有心利用这场危机来打击朝堂上的对手,那么他是否还会出兵救援?是否会及时救援?如果他及时出兵救援了,又会派出多少援军?如果援军数量有限,不能改变目前我们在通济渠战场上的被动处境,那么我们怎么办?出了事,通济渠中断了,责任是谁的?是我们的,还是东都的?” 费曜的脸色有些难看了,这话怎么听怎么不是味,有挑拨是非的意思,但费曜无力反驳,事实的确如此,今日东都政局与去年相比,矛盾和冲突更剧烈,几乎令人绝望。 去年留守宰执大臣主要承担了稳定京师和统筹粮草的重任,决策权始终被远在辽东战场上的圣主和中枢所控制,而今年留守京师的是一位亲王,皇孙越王杨侗,他拥有一部分决策权,但杨侗年幼,少不更事,所以这部分决策权实际上控制在辅佐越王的宰执大臣手上,也就是东都留守、民部尚书樊子盖。 樊子盖是江淮人,属于江左贵族集团,从基层官吏一步步做起,历任多地行政长官,被圣主看中后,遂青云直上,所以他是被圣主一手提拔起来的、绝对忠诚于圣主的、立场坚定的改革派,今天可以说是权重一时,权倾东都了,但他门第不高,资历声望不够,在东都也缺乏人脉资源,再加上现在圣主和改革派权威锐减,在政治上日益被动,导致根基不稳的樊子盖处境艰难,倍受掣肘,政令出不了尚书台,也指挥不动中央府署,军方对他更是不理不睬。由此可以预见,把解决通济渠危机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纯粹是痴人说梦。 = 第三百七十八章算计李密 费曜妥协了,他决定率军出关,赶赴陈留,在陈留、雍丘一线与贼军对峙,一方面做出积极剿贼之姿态,一方面向白发贼发出暗示,若白发贼很有默契,始终没有中断通济渠,则暂时维持目前这种局面,等待东都援军的到来。 费曜有自知之明,他和郇王杨庆不是一路人,与崔宝德更是分属两个对立的政治集团,彼此间并没有什么利益瓜葛,即便通济渠危机已来,三个人的命运都与通济渠的安全密切相关,只是他的处境最为恶劣,做为卫府武贲郎将他有责任也必须南下剿贼,但前提是他必须赢得地方军政长官的支持,若郇王杨庆和崔宝德联手掣肘,在他的背后搞小动作,他想不死都难,所以只有妥协。 费曜率军出关,沿着通济渠西岸大堤急赴陈留。 这一消息以最快速度传到了雍丘城下,虎贲军总管甄宝车闻讯,当即急报李风云,同时告知中路总管郭明和联盟第二军统军曹昆,希望他们能指挥本部人马向雍丘方向移动,虎贲军一旦与官军交战,便能得到他们的及时支援。 此刻李风云已移师宋城城外的通济渠畔,而骠骑军总管吕明星则率军渡过了通济渠,沿着宽敞大道,向豫州方向急速推进。 甄宝车的急报送达总营的时候,李风云与袁安、萧逸、李密正在商量通济渠战场上的兵力部署。依照李风云的意见,为最大程度维护联盟内部的团结,减少豪帅们之间的矛盾和摩擦,他决定把自己的嫡系人马全部部署在通济渠西线,也就是豫州境内,而大总管府所在的总营,还有前后左右四路总管府所属人马,则全部部署在通济渠东线,也就是说,李风云根本就没有把河北豪帅和齐鲁豪帅带到东都战场上的打算,而这一方案充分说明了联盟当前不仅只有粮食危机,还有更为严重的崩溃危机。 然而,让联盟高层和李密都非常困惑的是,李风云对清晰可见的崩溃危机置若罔闻,不但不想方设法予以缓解,反而任由这一危机扩散蔓延。 “难道你不担心联盟的安全?”李密不好正面反对,于是委婉劝说道,“你带着联盟主力进入通济渠西线,却把联盟的矛盾和危机统统仍在通济渠东岸,这显然无益于联盟内部的团结和凝聚,亦会严重伤害到联盟的士气和斗志,一旦演变成离心离德之局,则联盟必有崩溃之危。” 李密这句话说到了袁安等人的心坎上。联盟高层对“刘智远”的神秘现身十分好奇,但大家或多或少都能猜出一些东西,去年通济渠危机中“刘智远”是一个关键人物,今年也是如此,可见此人非同一般,不但与李风云关系密切,而且肯定与东都的兵变有牵连,实力能量难以想像,所以大家对他都很客气,甚至有些敬畏。李密处之泰然,这次的表现远比去年“高调”,已经很多次当着联盟高层的面与李风云针锋相对、据理力争了。 “某为什么要担心联盟的安全?”李风云很平静,反问道,“你是否真正理解联盟的盟约?这个联盟之所以存在,完全是生存的需要。我们现在太弱小,经不起狂风暴雨的侵袭,所以必须联合起来共抗强敌,而在这个过程中必须坚韧不拔,必须相信盟友,必须生死与共,唯有如此才能活下去,反之,都将被无情淘汰。你应该知道,中土的资源永远是有限的,强者若想活得更久些,就必须淘汰掉更多的弱者。” 李密惊讶地望着李风云,有些难以理解。 李风云的话虽然说得漂亮,说得冠冕堂皇,但实际上就一句话,他并不在乎联盟,或者说,他并不在乎现在的联盟。现在的联盟是特殊时期仓促拼凑起来的产物,连个“半成品”都算不上,偏偏此刻正是风云发展过程中的关键时刻,容不得半点差错,于是矛盾就出现了,联盟庞大的队伍对李风云来说是个不可承受的巨大累赘,然而,他又甩不掉这个包袱,所以李风云这句话怎么听都能听出不同寻常的“味道”。 对此李密不敢苟同,联盟在李风云的心里,难道仅仅是发展过程中的一个“跳板”?联盟已经发展到如此规模,只要将其牢牢抓到手中,必能于一番大事,说不定就能割据称霸,就能王侯将相,如此诱惑,李风云竟然视若无睹?如果李风云当真无意控制联盟,只是把联盟当作达成某个目的的工具,那么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某有些疑惑。”李密直言不讳,“你这是认定联盟不会崩溃,还是漠视联盟的未来?”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有些不对。现在是什么时刻?东都兵变之前的准备时刻,至关重要的一刻,直接关系到兵变成败与否,但如此关键时刻,李风云竟然置联盟内部危机于不顾,甚至任由联盟走向分裂和崩溃,这显然不利于兵变,李密当然有理由怀疑李风云的居心,你到底想于什么?既然决定参加兵变,当然要把整个联盟的力量全部投进去,怎么能出尔反尔? “通济渠不能中断,这是发动兵变的先决条件。”李风云依旧平静,波澜不惊,“但如此一来,某在通济渠的掳掠就非常有限。很快,东都大军就会呼啸而至,某为避敌锋芒,不得不撤离通济渠,到那一刻,联盟又如何缓解粮食危机?某既然解决不了粮食危机,又拿什么去维持自己的权威,去控制整个联盟?” 李风云终于提条件了,他要粮食,要先把肚子喂饱,这样才有力气做事。 李密忍不住就暗自腹谤,李风云太贪婪太无耻了,现在距离兵变还有一段时间,兵变能否顺利发动还两说,而更重要的是,到目前为止李风云尚未对兵变有一丝一毫的贡献,但他却狮子大开口,要这要那,按这个趋势发展下去那还了得?然而,李密没办法拒绝,韩相国必须马上举旗造反,而在举旗过程中韩相国必须得到李风云的配合和支援,否则他就算举旗了也毫无意义,最终不过白白便宜了李风云。 “某并不知道韩相国能否马上举旗,某亦不知道韩相国举旗后能否在最短时间内拉起一支十万人的队伍。” 李密也提条件了,要粮食可以,你先帮助韩相国举旗,并给韩相国足够的时间征召十万人马。联盟有十万大军,而韩相国在与李风云的结盟中若想保持自己的独立性,不被李风云兼并掉,唯一的办法就是也拉起一支十万人的庞大队伍,与李风云分庭抗礼,否则李密根本没办法阻止李风云“吃掉”韩相国,也没办法胁迫李风云在兵变过程中依照杨玄感的命令行事。 李风云沉吟稍许,微微颔首,“等韩相国来,只要他愿意马上举旗起事,某竭尽所能给予支持,但是……”李风云望着李密,语气渐渐凝重,“吕明星已带着骠骑军渡过通济渠,正急速赶赴淮阳。” 李密脸色骤变,气怒攻心,差点像张嘴骂人,但他强迫自己忍住了。 李风云手段犀利,这边韩相国的事八字还没一撇,那边他的精锐人马就已经兵临豫州,可以肯定,只待吕明星杀进淮阳郡,烧杀掳掠,必定震惊豫州,而颖汝贵族也就有了公开的、大范围的集结乡团宗团地方武装的借口,这不但会进一步恶化通济渠局势,也会危及到京畿乃至东都安全,影响到东都政局,更重要的是,它把杨玄感及其同盟者向兵变的路上“狠狠”推了一把,而这一推是决定性的,杨玄感及其同盟者在一系列利好形势的刺激下,必将以更快的速度和更坚定地决心发动军事政变。 “欲速则不达。”李密冷声说道,“韩相国举旗已迫在眉睫,东都大军瞬息即至,短期内我们的精力都应该放在通济渠东岸,而不是兵进豫州在通济渠东西两线同时作战。” “没有时间,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现在不是欲速不达,而是要不计代价跑在时间的前面,否则一切落空。”李风云毫不客气地厉声驳斥,“当前局势很明显,通济渠东岸正在陷入空前混乱中,而混乱中趁火打劫者有之,浑水摸鱼者亦有之,更有下黑手放冷箭的卑鄙小人,如此乱局下,某什么保证通济渠始终畅通?” 李密哑口无言。 “所以某必须以最快速度杀进豫州,在豫州攻城拔寨,在豫州烧杀掳掠,以豫州局势的急骤恶化来威胁京畿,来牵制一部分东都大军,继而缓解我联盟大军在通济渠东线战场上的重压,并帮助韩相国在举旗之后有更好的条件和更多的时间征召人马,扩充实力。” 李风云说到这里,神态坚决,语气更是不容置疑,“某需要你的帮助,需要你十万火急赶赴豫州,需要你说服颖汝地区的世家望族,在未来一段时间内给某以默契,让联盟将士吃饱喝足,浴血奋战在通济渠东西两线,牢牢牵制住东都大军,吸引住东都的注意力。” 李密愈发愤怒,他被李风云算计了,被李风云玩弄于股掌之间,而更让他挫败无力的是,他竟然没有反击之力,只能任由李风云摆布,这是奇耻大辱,这让他无法忍受。 李密脸色铁青,眼神阴戾,谁都看得出来他的怨恨,但李风云视若无睹,继续说道,“见过韩相国之后,你急速赶赴豫州,通济渠西线战事暂时托付于你,待某处置完了东线诸事后,则与你会合颍川。” = 第三百七十九章惶恐的蒲山公 韩相国来了,在通济渠畔,他不但见到了李风云,还看见了李密,虽然他早在去年就知道李密曾以刘智远的身份秘密潜伏于李风云身边,为杨玄感在危机中牟取利益,但第二次通济渠危机爆发后,他再一次在李风云身边看到李密,并且李密依旧为杨玄感奔走,依旧化名刘智远,他的感受就非常复杂了,甚至怀有一种深深的畏惧,对杨玄感、李密这些站在权力顶层的权贵们翻云覆雨般的手段有了更为清晰直观的认识,不知不觉中对这场兵变的成功也有了更大的信心。 对于李风云其人,韩相国的心态可以说是五味杂陈,羡慕嫉妒恨兼而有之。想当初,也就是两年前,李风云还是一个被官府通缉四处奔逃的死囚大盗,若不是有韩相国的帮助,李风云不可能到芒砀山举旗,也不会有现在统领义军联盟二十万将士的强横实力,而两年后的今日,事情却倒过来了,今日韩相国举旗,帮助他的正是李风云,未来一段时间韩相国还要在李风云的庇护下发展壮大。 李风云站在强者的立场上,话说得很漂亮,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然而,李密和韩相国都发现了一个关键细节,李风云始终没有给出他们所需要的承诺,虽然李风云郑重表态,他将竭力维持双方之间的平等合作,但特殊情况下,李风云会不会趁火打劫?会不会落井下石?会不会一口吞掉韩相国? 李风云不遗余力地推动韩相国举旗,而韩相国面对急骤恶化的通济渠局势,也没有选择余地,举旗已是必然,越早越好,但有个前提,他的举旗必须有利于杨玄感,必须有利于即将爆发的兵变,也就是必须符合杨玄感及其同盟者的利益,所以韩相国在具体了解了当前局势和李风云蓄意激发通济渠危机的目的后,便陷入了沉默,并没有立即拿出举旗起义的决策。李风云心知肚明,韩相国并不信任自己,而能否说服韩相国,起决定作用的还是李密,所以他马上寻个借口离开了,让韩相国与李密私下密谈。 韩相国距离杨玄感的“核心圈子”很远,很长时间以来他只是一个边缘人物,一个关键时刻可以发挥作用的“棋子”,现在就是关键时刻,就是韩相国发挥作用的时候,所以杨玄感把他召至黎阳面授机宜,给予其最大程度的信任。韩相国在承担重任的同时,也获悉了很多机密,而在这些机密中,没有李风云和李风云参加这场兵变的任何讯息,但现实却告诉他,李风云和义军联盟二十万将士不但会参加这场兵变,而且还是这场兵变中的重要力量之一。韩相国因此倍感困惑,是杨玄感不信任他,不告诉他这个机密,还是另有隐秘? 韩相国把自己的困惑告诉了李密,寻求答案。 事已至此,李密不得不自作主张,在未经杨玄感许可的情况下,把相关机密有选择性的告之韩相国,于是这场兵变中另一个重量级人物“露面”了,他就是前中枢宰执、前卫府大将军,在军政两界享有盛誉的建昌公李子雄。 韩相国十分震惊,在他看来,李子雄是关陇本土大权贵,他的参加意味着这场兵变的发动者和支持者中,不仅有以杨玄感为首的河洛贵族集团,还有一部分关陇本土贵族,如果事实当真如此,那这场兵变的胜算就更大了。 “李风云就是李子雄的人。”李密无意透露更多更详细的细节,一言以蔽之,简明扼要。 韩相国马上就做出了错误的推断,“既然李风云是关陇人,义军联盟中的那些山东豪帅们岂肯对他俯首听命?” 李密有些烦,你就是一颗棋子,只要听话就行,叫你造反就造反,叫你冲锋陷阵就舍身赴死,这就行了,你要知道那么多于什么?知道后你又能怎么样?以你的实力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韩相国却有些意犹未尽,又追问道,“据传,李子雄是齐王的人,他被罪黜就是因为齐王失德,由此推及,东都盛传齐王养寇自重就不是空穴来风,再推及一下,这场兵变的背后是不是有齐王的身影?或者说,齐王也会参加这场兵变?” 李密面无表情,暗自苦叹。 如果圣主没有在第一次东征大败后改变皇统继承规则,蓄意发动新一轮皇统之争,齐王的确是这场兵变中唯一的最好的“大旗”,兵变的胜算的确很大,然而圣主终究睿智,轻描淡写的一招就把清晰可见的危机化解于无形,直接把杨玄感等兵变者推进了被动窘境。现在杨玄感最大的困难就是没有一杆政治上的“大旗”,而从韩相国的言辞中可以看出,所有参加兵变的人实际上都知道兵变若想成功,首先就要有一杆政治上的“大旗”,这是常识,兵变者必须占据道义上的“制高点”,否则必然丧失政治上的优势。决定兵变成功的关键因素不是军事上的胜利,而是政治上的胜利,这也是常识。韩相国都知道的常识,杨玄感和李密又焉能不知? 现在李密却无法回答韩相国,所以他只能含糊其辞,至于怎么理解,那就是韩相国个人的事了。 “某不知道齐王是否参加这场兵变。”李密严肃地说道,“到目前为止,某亦没有接到任何齐王可能参与这场兵变的消息。” 韩相国心领神会,不再继续纠缠这个敏感话题。这种高层决策的事还是不要妄加猜测为好,以免飞来横祸,再说这种政治上的事他也掺合不上,不知道比知道更好,之所以询问也是出于好奇心理。 接下来韩相国问到了要害之处,李风云已经带来联盟大军来了,自己也要举旗起事,两支高举义旗的造反队伍齐聚通济渠,名义上至少有几十万人马,声势惊人,足以酎合杨玄感在黎阳举兵了,那么兵变爆发后,具体攻击部署是什么?李风云和自己的任务不会就是把东都剿贼大军牵制在通济渠吧? 李密的表情更难看了,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答案,他无法答复韩相国。 无法答复韩相国,问题就严重了。韩相国举旗造反,需要赢得通济渠两岸大量地方豪望的支持,需要这些地方豪望所控制的乡团宗团武装的倾力相助,仅靠他手下那帮在黑道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小兄弟能于什么大事?虽然韩相国忠诚于杨玄感,也有一部分地方豪望追随于杨玄感之后,但这并不代表通济渠两岸的地方豪望都支持杨玄感,所以韩相国若想在举旗后迅速发展壮大,还需要想方设法说服、拉拢和唆使更多的地方豪望跟他一起造反,然而现实情况是,杨玄感还没有发动兵变,所有附庸于杨玄感、与杨玄感利益攸关的势力都还没有看到“事实”,都还没有看到悬在自己脑袋上的“利剑”,都还没有举旗造反的意愿和动力。 这种情况下,韩相国必须拿出确凿证据来证明杨玄感的确要发动兵变了,要拿出确实可行的兵变计划来证明兵变前景很乐观,否则空口说白话,空口无凭,根本说服不了别人,反而会招致别人的怀疑和反对,如此一来他就被动了,不要说赢得大量的地方豪望的支持,恐怕最后连十万人马都征召不起来。 韩相国的起义队伍形成不了规模,就无法与李风云抗衡,无法在与李风云的合作中占据主动,当然也就更无法有效控制和影响通济渠乃至东都局势的发展,反之,李风云却占据了主动,不但捏住了韩相国的生死命脉,还牢牢控制了通济渠乃至东都局势的发展,由此产生的恶果是,李风云可以操控这场兵变,让杨玄感等兵变者迫于形势的变化不得不被他“牵着鼻子走”。 失去兵变控制权的后果太可怕了,尤其李风云的背后有着一股庞大的政治势力,假如这场兵变最终变成了这股政治势力攫取政治利益的工具,那么杨玄感及其同盟者,还有以河洛贵族集团为主的一部分保守势力,便成了刀俎下的鱼肉,任人宰割,那就太悲摧了。 李密越想越是惶恐,久久不语。 韩相国有些着急了,催促道,“蒲山公,事出仓促,某措手不及,不得不马上举旗,但举旗的很多准备事宜均未完成,某的处境很艰难,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在最短时间内说服更多人,但某拿什么去说服人?” 李密想到了李风云对自己所拟的兵变上中下三策的分析和推演,如今看来李风云之所以决心打东都,显然是早已预见到了通济渠局势在义军的蓄意推动下,将恶化到极致,为此东都不得不倾尽全力戡乱剿贼以力保渠道之畅通,当东都卫戍军主力均被吸引到通济渠战场时,肯定是有利于杨玄感发动兵变,并有助于杨玄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东都。 李密暗自叹息,不得不承认李风云棋高一着,如果李风云实际操纵了这场兵变的走势,那对杨玄感及以他为核心的保守势力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 第三百八十章与你何干? 当李风云指挥联盟大军劫掠通济渠,梁郡豪望韩相国紧锣密鼓准备举旗,通济渠两岸的气氛几欲窒息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东都亦是暗流涌动,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感。 通济渠局势给东都的直观印象是,政治讹诈,而讹诈者正是齐王杨喃。 去年贼帅李风云制造了通济渠危机,结果齐王杨喃乘机逃出了政治牢笼,虽然这场危机并没有真正影响到第一次东征,第一次东征失败与这场危机亦没有丝毫关系,但在政治上惨遭败绩的圣主和改革派却因此付出了更大的代价,他们陷入了保守势力的“反攻”和新一轮皇统之争的夹击中,危机四伏,步履艰难。 今年贼帅李风云再一次制造了通济渠危机,目的是什么?结果又会怎样?很明显,东征至上,通济渠畅通是圣主和东都的底线,以李风云之狡诈,他绝不会碰触这条底线,所以无论通济渠危机有多么严重,东都都不会为其表象所蒙蔽,东都关注的始终是隐藏在危机背后的齐王杨喃。 东都首先要知道的是,齐王杨喃政治讹诈的目标是谁?是远在东征战场的圣主,还是留守东都的越王杨侗?东都唯有确定了齐王杨喃要讹诈的目标,才能推测出他讹诈的目的,才能有的放矢,拿出正确的对策。 “齐王到底想获得什么?”这是东都高层所有人的疑问。 越王杨侗今年九岁,年幼,因为所处环境的原因他比同龄孩子要早熟,知书识礼,但这并不能改变他“政治傀儡”的事实,他就是一个权力符号,一个权力道具,代替他行使权力的是越王府长史崔赜,是东都留守、民部尚书樊子 崔赜出自博陵崔氏,六十四岁。樊子盖出自江淮世家,六十八岁。两位重量级老臣辅佐一位亲王留守东都,看上去很不错,实际上很不好。 崔赜的官职虽然没有樊子盖高,权力没有樊子盖大,但出身显赫,贵族等级高,在儒林的名气大,在京为官时间长,深得两代皇帝赏识,曾辅佐元德太子很多年,现在又辅佐元德太子的儿子,而这层渊源至关重要,越王杨侗因此对他非常信赖。 樊子盖位高权重,但在这个拼爹拼门第的时代,在豪门世家遍地走的东都,他就吃大亏了,再加上他长期在地方上任职,在京在中枢的时间都很短,资历声望都不够,人脉资源就更不足了,于是他在东都的大权贵们的眼里十分不堪,无非就是一个政治暴发户,一个撞了大运的小土豪而已,权贵们根本瞧不起他。樊子盖心知肚明,低调做人,圣主在的时候,他尚可狐假虎威,他的话还有些作用,如今圣主不在东都了,他最大的靠山没了,狐假虎威不成了,他的话就没人听了。 越王杨侗人小鬼精,虽然对两位辅弼大臣都表达出了足够的尊重,但他知道真正能发挥作用的只有崔赜,至于樊子盖,不过是扯着虎皮做大旗的主儿,中看不中用,关键时刻肯定指望不上。 樊子盖很识事务,一切以大局为重,个人荣辱无关紧要,所以这段时间他对崔赜很尊重,大小事务均当着杨侗的面与崔赜商量着办,给足了杨侗和崔赜这对君臣的脸面,不过今天他不给面子了,事关通济渠安全、东征的胜利以及圣主和改革派的政治利益,他坚决主张,马上出兵戡乱通济渠,剿杀白发贼。 崔赜明确反对,据理力争。 目前局势下,从东都调兵去通济渠战场戡乱剿贼,必须谨慎,不到万不得已,这个兵不能出。何谓万不得已?就是通济渠中断了,确确实实中断了,江南的粮食已经没办法由通济渠北上了,已经肯定会危及到东征安全了,且东都已经用尽了所有可以解决危机的手段了,则东都出兵。 崔赜的理由是,京畿有洛口仓、含嘉仓,河北有黎阳仓和高阳仓,涿郡有临朔宫仓储,北平有临渝宫仓储,辽东有望海顿、怀远镇两大粮草辎重囤积地,东征有这些大仓储的保障,即便通济渠断了,依旧可以维持一段时间,但是,假如河北的永济渠断了,洛口仓、含嘉仓和黎阳仓里的物资只能通过陆路运输至涿郡,那问题就严重了,所以在崔赜看来,保障永济渠的畅通,要远远重要于保障通济渠的畅通,也就是说,如果永济渠断绝了,东都马上就要做出反应,东都大军马上就要出动,反之,若通济渠中断了,东都完全没必要惊慌失措,可以从容对付,想方设法以最小代价解决问题。 樊子盖当即予以反驳。 永济渠的安全的确重要,所以圣主才命令杨玄感坐镇黎阳,确保永济渠上游的安全,以崔弘升为河北讨捕大使,戍守永济渠的中段,任命段达为涿郡留守,确保永济渠下游的安全,三位重臣,三路军队,由南而北,全线护卫,永济渠可以说是固若金汤。 年初崔弘升剿贼得力,河北豆子岗、平原诸贼皆仓皇渡河南逃,河北形势因此好转,这显然也有助于永济渠的安全。当然了,河北贼还没有剿杀于净,一些胆大妄为的余孽依旧可能劫掠永济渠,但他们都是乌合之众,威胁不了永济渠,因此,樊子盖认为,东都的注意力不应该放在河北永济渠,而应该全神贯注于河南通济渠。 另外,樊子盖坚持认为,东都应该马上出兵通济渠,以对优势,给白发贼以致命打击。 白发贼的队伍越来越庞大,对钱粮的需求也越来越多,这也是他四处游击以战养战的原因所在。不久前他在齐郡战场上遭遇重挫,本以为他要逃回蒙山休整一段时间,哪料到他突然西进中原,再一次杀到了通济渠。从表面上看,他的目的是劫掠通济渠,但真相当真如此简单? 樊子盖点到即止,说到这里就不说了,再说下去就触及到了政治上的敏感处,可能会犯了越王杨侗的忌讳。皇统之争的结局向来很残酷很血腥,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人伦悲剧一次次上演,鲜血和眼泪淹没了皇族,怎一个惨字了得,所以这是一个政治上的禁忌区,一个不慎就会带来杀身之祸,樊子盖可不想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头颅。 实际上樊子盖很想直言不讳地告诉越王杨侗,这次通济渠危机的真相就是皇统之争,就是你叔父齐王杨喃试图以武力要挟圣主,重新夺回皇统继承权,所以这次通济渠危机非同小可,一旦处置失当,极有可能演变成兵变。如果齐王杨喃“疯狂”了,联合白发贼攻打东都,那就不是通济渠是否安全,东征能否能够取胜的问题了,而是要爆发一场席卷整个中土的大风暴,后果不堪设想。 为未雨绸缪,为防患于未然,乘着事态尚未失控,乘着齐王杨喃尚在齐鲁,乘着通济渠危机尚未扩大蔓延之前,于净利落的摧毁白发贼,把一场可能会爆发的大风暴扼杀在萌芽状态,肯定是正确的策略,退一步说,即便杀鸡用牛刀,搞得太夸张了,让政敌诟病,留下笑柄,但相比事态失控后可能会导致的恐怖后果,这个代价的付出完全值得。 樊子盖的理由很充分,分析推演都有说服力,表现得非常自信,但崔赜一句话就把他的信心摧毁了。 “卫府直接听命于圣主,不受越王的调遣,亦不受东都留守府的调遣。” 樊子盖哑口无言。 从律法上来说,军政分家,军队直接听命于皇帝,皇帝掌握发兵权,十二卫府只有统兵权,所以除了皇帝,没人可以调遣十二卫府的军队,但特殊情况下,比如依据军兴之法,比如有皇帝的先期授权,大臣还是有特定的发兵权。现在圣主远征去了,而通济渠又爆发了危机,急需东都调兵遣将去剿贼,这就属于特殊情况,做为留守东都的越王有权实施军兴之法,但前提是,要征得留守中枢大臣和卫戍东都的十二卫府将军们的同意,因为剿贼不仅需要军队的支持,还需要财政上的支持。 樊子盖虽然是留守东都的第一大臣,但他的权力倍受掣肘和限制,他既代表不了留守中枢大臣们的意见,也无法直接指挥十二卫府,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越王杨侗,由越王出面扛“大旗”,在前方冲锋陷阵,摇旗呐喊,而他躲在幕后“遥控”,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圣主为了防备权臣利用越王牟取不当利益甚至耍阴谋,当然要保护越王,而这正是越王府长史崔赜的责任。 崔赜一眼就看穿了樊子盖的“阴谋”,毫不客气地给了他“当头一棒”,不到万不得已,越王绝不会介入军方事务,更不会向十二卫府发号施令。对于拥有皇统继承权的亲王来说,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尤其不要与军方产生瓜葛。在皇统的争夺中,军队的支持虽然不可或缺,但军队支持与否,与你和军方保持密切关系,甚至直接介入军方事务,完全是两回事。 樊子盖郁愤不已,忍不住质问崔赜,“通济渠危机日益严重,东都却置若罔闻,任其恶化,若事态因此而失控,将来如何向圣主交代?” “你是东都留守,不是河南留守,更不是通济渠留守。”崔赜揶揄道,“通济渠危机,与你何于?” = 第三百八十一章土豪的短板 崔赜的态度很明确,坚决不让越王杨侗介入到通济渠危机中,这显然十分反常。事出反常即为妖,樊子盖不禁浮想联翩,难道这场危机的背后还隐藏着自己没有估猜到的秘密? 通济渠危机与我没有关系,与越王也没有关系,那与谁有关系? 蓦然,樊子盖豁然顿悟。崔赜与自己在政治上的最大区别是,崔赜深陷于皇统之争不可自拔,所以崔赜不论何时何地何种形势下,首要考虑的问题便是皇统,便是如何帮助越王赢得皇统,如果越王在皇统之争中输了,崔赜也就要赔个底朝天。 两次通济渠危机实际上都是皇统之争的延续,上次是齐王“出逃”,这次齐王“杀”了个回马枪,不出意外的话,齐王杨喃马上就要借着剿杀白发贼的名义呼啸而来,而通济渠危机将由此演变为东都危机。 东都危机有多严重?想想都很可怕,现在西京控制在代王杨侑手上,很快通济渠一线将会落入齐王杨喃之手,而这两位亲王的支持者都是以韦氏为首的关陇本土贵族集团,也就是说,当越王杨侗陷入齐王杨喃和代王杨侑的左右夹击时,东都危机也就爆发了,而推动和控制东都危机的便是关陇本土贵族集团。关陇本土贵族集团是当今朝堂上最大的保守势力之一,他们乘着圣主第二次东征高句丽之际,发动东都危机,其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他们争夺皇统是假,摧毁改革才是真。 越王杨侗无力抗衡,他的支持力量较为薄弱,虽然他的背后有以崔氏豪门为首的山东贵族集团,还有以母系刘氏为首的八姓勋贵虏姓贵族集团,但汉、虏两系有着与生俱来的矛盾,再加上山东人和关陇人之间的仇怨,指望他们在皇统之争中携手合作纯属笑谈,如此一来,关陇本土贵族集团必将占据上风,东都危机会失控,而随着局势的迅速恶化,中土另一个保守势力,也就是以杨玄感为首的河洛贵族集团必然从中推波助澜,以图彻底引爆东都危机。 爆发后的东都危机是个什么局面?父子相残,兄弟阋墙,皇统之争进入白热化;东征失败,圣主和改革派再一次遭遇重挫,政治上的大溃败已不可挽救;反对改革的保守势力和支持改革的激进势力将在狂风暴雨中展开决战,改革派将在决战中一败涂地。 樊子盖顿悟了,他这个土豪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政治上的暴发户,与崔赜这等出身大豪门,一直在中央任职的资深大权贵来说,他的眼界还是低了,对门阀政治的认知还是浅薄了,所以关键时刻也就未能窥一斑而见全貌,无法从通济渠危机中看到隐藏在背后的巨大风暴。 通济渠危机算什么?毛毛雨而已,真正的风暴是东都危机,而越王要应对的是东都危机,要考虑的是如何在东都危机中活下去,至于通济渠危机,正如崔赜所说,与我何于? 樊子盖为难了,这个兵是出还是不出?如果不出,通济渠中断了,自己岂不成了东都危机的推手?反之,如果出兵了,东都大军都去了通济渠战场,迟迟不能回来,东都岂不成了一座空城?京师空虚,岂不是自寻死路?东都危机岂不要演变成军事政变? 樊子盖彷徨无策,回到尚书台考虑了一夜,想来想去,还得去找崔赜问计。 很简单的事,留守东都的是越王,而他这个东都留守是辅佐越王的臣子,与越王的利益紧紧“捆”在一起,两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关键时刻,他应该唯越王马首是瞻,而不是凌驾于越王之上,事事越俎代庖,虽然他一心为公,并无私心,但在忠诚于圣主的同时,如此无视越王,实际上等同于违背了圣主的嘱托,未能很好地理解圣主的政治意图,未能很好的实现圣主的政治目的。 再见崔赜,樊子盖的态度就有了微妙的改变。越王还是君,但深得越王信赖的崔赜就重要了,不能再把他简单的认作是越王府长史,而应该把他当作越王的“军师”,是越王的决策代言人,而樊子盖则变成了越王决策的执行者。 崔赜总算松了口气。 樊子盖总算找对了自己的位置,不再把越王当作政治傀儡,不再凌驾于越王之上,不再让越王做他的决策代言人,虽然越王的确是政治傀儡,但关键是,越王是圣主安置在东都的傀儡,代表了圣主的权柄,是圣主的傀儡,而不是他樊子盖的傀儡,所以樊子盖无视越王,便等同于无视圣主的权威,是大错特错。当然了,在具体政务中,樊子盖的确可以代替越王,但在东都危机中,樊子盖能否代替越王?能否有越王的尊崇身份和由这个身份所代表的权力?能否凭借自身的号召力就能赢得东都大大小小政治势力的支持?所以土豪终究是土豪,暴发户与豪门的距离终究是遥不可及,好在樊子盖还算清醒,没有在权力的迷雾中失去方向,还知道自己无论怎样“暴发”都是拜圣主所赐,圣主给他了,他才有,圣主不给他,他就一无所有,于是他迷途知返,把本不属于他的决策权还给了越王,越王决策,他为越王冲锋陷阵。 樊子盖问计于越王,大王,这兵出还是不出? 杨侗望向崔赜。崔赜很坚决,不出兵,不过他这次给出的理由就不一样了,他质问樊子盖,有多少大臣建议你出兵剿贼? 樊子盖迟疑着,没有答复。 “凡建议你出兵剿贼者,都有可能是这次东都危机的幕后推手,甚至就是危机的制造者。”崔赜语出惊人。 樊子盖吃惊了,虽然一直以来圣主和中枢都时刻防备着保守势力以武力手段推翻改革,尤其自去年第一次东征大败之后,这种担心更为强烈,所以圣主在发动二次东征之前,不但竭尽所能缓解与保守势力之间的激烈冲突,还想方设法做了大量的预防工作,让亲王坐镇两京,以改变皇统继承原则来分裂和削弱保守力量,就是防备军事政变的重要措施之一,但目前看来效果并不理想,东都政局正在向圣主和改革派所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 “何解?”樊子盖问道。 “如果出兵,东都必然空虚,而更严重的是,如果出京的军队回不来,我们拿什么戍守东都?” 樊子盖的脸色顿时难看。回不来?什么意思?军事政变? “你确定?” 崔赜冷笑,“齐王是如何出京的?哪些人放他走的?现在这些人在哪?” 现在这些人都在东都,甚至直接掌握着军队,如果东都大军出京剿贼,的确有为齐王效命,为齐王所用的可能。 “齐王?”樊子盖目露寒光,语气亦有些不善。 崔赜知道他在想什么,当即摇手,“你错了,如果你把目光放在齐王身上,正好中计,必为对手所乘。” 樊子盖顿有所悟。齐王目标太大了,现在不利于齐王的传言甚嚣尘上,也正因为如此,齐王才成了敌人最好的“挡箭牌”,但问题的关键是,一旦东都危机爆发,齐王这个“挡箭牌”又会变成什么?他肯定要利用这场危机牟取政治利益,但他的目标又是什么?是皇统继承权,还是储君之位? 重重迷雾啊,就如眼前的东都,樊子盖根本看不清敌我,如果不是崔赜慧眼如炬,他恐怕当真要被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所蒙蔽,调东都大军出京剿贼了,而东都大军一出京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到那时东都空虚,一旦有人发动军事政变,樊子盖哭都找不到地方。 现在樊子盖总算理清头绪了,不管对手是谁,也不管东都危机何时爆发,他只要做好一件事,那就是把东都守住。目前东都的保守势力太强大,如果有人发动兵变,保守势力内外联手,里应外合,东都十有**要陷落,而东都陷落的后果太可怕,圣主和改革派会在政治上陷入极度被动,稍有不慎就会被保守势力推翻。 “若对手为了诱骗东都大军出京,故意断绝通济渠……”樊子盖对通济渠的安全依旧忧心忡忡。 “除非齐王想死,否则他绝不会断绝通济渠。”崔赜冷笑道,“东征战场若一切顺利,我远征军大概于七月前后抵达平壤城下,所以东都危机爆发的最佳时间应该是七月的某一天,也就是说,在东都危机爆发之前,东都上上下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看到通济渠断绝。既然大家都不愿通济渠断绝,通济渠又怎会断绝?” 樊子盖心领神会,连连颔首。虽然他很想出兵,很想剿杀白发贼,很想化解通济渠危机,很想把东都危机扼杀在萌芽状态,但他力量太有限了,越王和崔赜也是一样,双方即便联手,也很难抗衡那些明里暗里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的对手,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在有限的时间内,集中有限的力量,在危机来临后力保东都不失。 = 第三百八十二章樊子盖的以退为进 四月二十七日,圣主指挥远征军渡过辽水,开始第二次征伐高句丽。 同日,梁郡豪望韩相国在通济渠畔举旗造反。 同日,在齐王杨喃的敦促下,鲁郡太守李珉和彭城留守董纯联手收复蒙山后,决定趁胜追击,将蒙山余贼斩尽杀绝。鲁郡太守李珉遂统领鲁军日夜兼程西进杀贼,而董纯则遣司马董浚率三府鹰扬卫士随后跟进。 同日,水师总管来护儿回到东莱大营,命令副总管周法尚,即刻率军撤出大河水道,日夜兼程返回东莱,准备渡海远征。 同日,东都留守樊子盖因为对通济渠危机迟迟没有做出反应,遭到了文武百官的一致诘难,御史纷纷上奏弹劾,就连十二卫府的将军们都难以忍受了,公开指责,全面施压。 樊子盖有些抵挡不住,出兵剿贼的呼声太高,东都上上下下军政两界同仇敌忾,看上去已是大势所趋,不可阻挡,但正因为如此,樊子盖的头脑比往日更为清晰,目前东都的保守力量拥有压倒性优势,中立派以“骑墙”为乐,哪边风大就倒向哪边,而改革势力都随圣主东征去了,樊子盖势单力薄,如此局面下,若立场不坚定,在决策上被保守势力所左右,则必然伤及到圣主和改革派的利益。 迫于压力,樊子盖毅然把越王推到了“前台”,越王才是留守东都的决策者,而我这个东都留守不过是越王的马前卒,越王叫我于什么我就于什么,我只是一个执行者,位卑权轻,说了不算。 越王一个小屁孩,能做什么决策?但越王现在非同以往了,以崔氏为首的山东贵族集团在新一轮皇统之争中,被圣主强行逼上了越王这条船,被越王“绑架”了,成了越王的后盾,做了越王的支持者,如此一来,越王留守东都,实际上就是山东人留守东都,就如代王留守西京,实际上就是关陇人留守西京一样,决策权都在贵族集团手里。 当然了,圣主还是有智慧的,权力要制约,最起码表面上要制约,于是东都有民部尚书樊子盖兼任东都留守,西京有刑部尚书卫文升兼任西京留守。然而,关键时刻,两京政局发生巨大变化的时候,事关两大贵族集团整体利益的时候,决策权肯定要被这两大贵族集团牢牢控制,而做为圣主代言人的樊子盖和卫文升只能积极配合和利用这两大贵族集团,充分发挥自己的政治智慧,为圣主和改革派牟利,反之,他们也就辜负了圣主的重托,损害了改革派的权益,后果堪虑。 现在樊子盖的政治智慧开始发挥了,他退到幕后,把越王推到“前台”,把以崔氏为首的山东贵族集团推到东都决策者的位置上,接下来必然就是以关陇人为主的保守力量,与以崔氏为首的山东人大打出手,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厮杀,而以虏姓贵族集团为主的中立骑墙派必然分裂,其中以刘氏为首的八姓勋贵虏姓贵族必然选择支持越王,这是没办法的事,他们算是越王的“娘舅”,不支持也得支持,而以军功崛起的新兴虏姓贵族考虑到关陇人的整体利益,则必然要倒向保守势力,于是东都政坛上的厮杀还是平分秋色。这个局面对樊子盖和留守东都的改革势力十分有利,可以渔翁得利,可以左右逢源,可以轻松自如的控制东都政局。 果然,樊子盖不要尊严、不要脸面、卑鄙无耻的把头一缩,越王就成了他的“挡箭牌”,而越王的第一谋臣,越王府长史崔赜随即成了整个东都的众矢之的,所有政敌的“炮火”都对准他“狂轰滥炸”。 非常时刻,崔赜不敢大意,急邀秘书省校书郎崔处直密议。 秘书省是中央六省之一,中央重要机构,下设著作和太史两局,主要职权是修史、历法和掌管宫廷图书典籍等,而校书郎则是著作局里一个校对文章和典校藏书的小吏,但千万不要小瞧这个小吏,能进秘书省这样的中央大机构,即便做个普通工作人员,其出身和学识亦非同一般,比如后世的白居易、王昌龄、李商隐等著名诗人都曾做过校书郎 校书郎崔处直便是一个非同一般的人物,他出身博陵崔氏,是黄台公崔弘升的嫡长子,已废河南王妃崔钰的长兄,曾出任过汉王杨谅的长史,开皇末年因为崔氏在皇统之争中大败而惨遭打击,他被罪黜归家,但幸运的是,他因此避开了汉王杨谅之乱,所以等到崔氏“解禁”之后,他便得以重入仕途。 崔赜之所以能从通济渠危机看到东都危机,并不是因为他的政治智慧要比樊子盖高,而是因为他获得了樊子盖所不知道的讯息,而这个讯息的来源就是崔处直,就是远在河北的崔弘升。崔弘升现在是博陵崔氏各房各支中权势最大者,理所当然占据了家主的位置,但在享受博陵崔氏巨大资源的同时,他也责无旁贷的承担起了振兴崔氏的重任,而东都危机正好让他看到了希望,于是他开始谋划和布局,首要之务就是想方设法推动东都危机的爆发。东都危机是牟利之源,没有危机,崔氏如何牟利?没有更多的利益,崔氏又如何重振辉煌? 崔赜已经成功迫使樊子盖交出了决策权,心甘情愿地“退”到了执行者的位置上,接下来就是由他来代替越王决策,而前期决策的首要目标就是示敌以弱,就是欺骗政敌,就是让那些激进保守势力自我膨胀,自我失控,最终演变成政局失控,而政局失控必然会让某些激进的保守势力铤而走险,发动军事政变。 崔赜的这种做法很危险,你诱使别人疯狂了,但你能否抵挡别人的疯狂?能否拿别人的疯狂为己用?就如高空走钢丝,稍不小心就会出事,而任何一个意外比如突如其来的一阵狂风暴雨都会给他致命一击。 樊子盖之所以心甘情愿地交出决策权,想必也看到了东都危机背后的实质,这场危机的实质是皇统之争,是关陇人和山东人之争,是权力和财富之争,而做为改革中坚的樊子盖,若想确保改革派的权力和财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坐山观虎斗,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或者两败俱伤,但这都对改革派有利,既然如此为何不在他们的背后推一把? 当前东都城内保守力量太强大了,关陇人的实力太强大了,樊子盖不想与政敌们正面厮杀,所以退避三舍,以退为进,而崔赜又何尝不是心惊胆战? 崔赜看到崔处直后,马上把心中的担忧一一列举,最后他问了两个问题,通济渠会不会中断?齐王杨喃会不会兵临通济渠? 通济渠中断,通济渠两岸的局势失控,则证明越王决策错误,如此一来越王刚刚抢到手的决策权还没捂热,就又要被樊子盖拿回去了。通济渠断了,东都应该出兵剿贼,但假如这时齐王杨喃来了,恰好到了通济渠战场,东都怎么办?这个兵还出不出?不出兵,通济渠局势便被齐王杨喃控制,东都非常被动,远在东征战场上的圣主同样被动,假如齐王挟通济渠威胁东都和圣主,东都和圣主为了东征的胜利,除了妥协还有其他办法吗?到那时齐王能否如愿以偿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越王杨侗倒了,而被越王杨侗所“绑架”的崔氏也必将再遭重创。 崔处直知道崔赜面临的压力太大,否则以崔赜的沉稳,绝不会出现瞻前顾后之举,所以他直接给出了答复,齐王杨喃马上就要兵临通济渠。 崔赜吃惊了,这个消息从何而来?准确否? “据某得到的消息,日前,安平公李百药应齐王之邀,已重返鲁郡,现在应该就在齐王帐下。” 崔赜一听就明白了,紧悬的心稍有松缓。李百药终于“出山”了,这说明赵郡李氏在博陵崔氏的重压下,终于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也就是说,未来一段时间,山东崔、李两大豪门、齐王杨喃和白发贼李风云这三股势力将联手操控局势的发展,通济渠危机已经开始了,东都危机也已拉开了序幕,接下来就是合力引爆东都危机,让改革派和保守派两虎相争,大打出手,只待两败俱伤之际,也就是圣主低头之时,而那一刻,三股势力获利丰厚,未来大有可为。 “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一切皆有可能。”崔赜告诫道,“我们未必大获全胜,对手也未必全盘皆输。” 崔处直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齐王到了通济渠,最着急的不是东都,而是西京。” 在新一轮皇统之争中,关陇本土贵族集团毫不留情地抛弃了齐王,但齐王却没有放弃,顽强挣扎,今日终于有了反败为胜的机会,可以预见,假如东都默契配合齐王,以通济渠挟持圣主,圣主会不会妥协?圣主必然妥协,但肯定要秋后算帐,而齐王为了阻御圣主的报复,必然抢在圣主之前建立自己的优势,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占据关陇,据关陇而称霸,如此一来,齐王和关陇本土贵族势必有一番争斗,这对圣主有利,圣主愿意看到两虎相争,必然积极推动,结果可想而知,就算齐王败亡了,关陇本土贵族也是元气大伤,最终白白便宜了圣主。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当齐王杨喃杀到通济渠,并与东都形成默契,挟通济渠而威胁圣主,西京就着急了,再也坐不住了,再也不能坐山观虎斗了,必然要“出手”。 崔赜听懂了。当前困扰黎阳的最大难题就是如何选择“大旗”,而最好的“大旗”就是代王杨侑,有了代王杨侑,黎阳就能与西京联手,集结所有的保守力量与改革派作战,胜算很大,但若想让代王杨侑做大旗,就要给西京最大利益,黎阳又不于了。 齐王杨喃的出现逼得西京不得不妥协,不得不欺骗和利用黎阳来对抗齐王杨喃,但西京的欺骗手段岂能瞒得过黎阳?黎阳愤怒之下,一旦与齐王杨喃联手,西京就完了,所以为安全起见,西京就必须想方设法逼迫黎阳提前发动兵变。黎阳提前兵变,东征就结束了,圣主和远征军将会以最快速度返回平叛,而齐王杨喃看到黎阳必败无疑,当然不敢与黎阳联手,如此一来西京不但安全了,而且还能利用这场危机赚取到足够利益。 “又是自相残杀。”崔赜冷嘲道。 “我们看不到未来,实际上正如你所说,一切皆有可能。”崔处直摇摇头,神情非常严肃,“千万不要轻视了黎阳,如果东都失陷,我们一败涂地,西京是否还会自相残杀?” 崔赜哑然,压力陡增。 = 第三百八十三章剑出鞘 在梁郡通济渠畔的联盟总营里,李风云同样是焦虑不安。 通济渠一线的形势并没有如他推演的那般发展。从各个渠道获得的消息来看,东都至今没有出兵通济渠的迹象,这是为什么?难道东都竟然眼睁睁地看着通济渠断绝而无动于衷?抑或,东都留守樊子盖被保守势力团团包围,至今未能突围而出,以致事事掣肘,政令出不了尚书台? 如果东都迟迟不出兵,任由通济渠局势恶化,那么通济渠一线的地方官府和鹰扬府当然没有积极剿贼的动力,而更严重的是,由于缺少来自东都和地方官府的压力,联盟将士的胆子会越来越大,行为会越来越暴戾,李风云和联盟统帅部对豪帅们的约束力也会越来越弱,虽然大家都知道断绝通济渠的危害,知道竭泽而渔的恶果,但人性贪婪,最终通济渠必然是中断,而通济渠过早中断必将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而所有这些反应均对联盟不利,均会导致联盟失去对局势的掌控。 偏偏就在此刻,联盟长史陈瑞又从后方大本营送来一个同样糟糕的消息,大本营撤出蒙山后,彭城留守董纯和鲁郡太守李珉并没有停止追杀,而是指挥所部渡过了泗水,越过了恒公渎,直逼菏水,也就是说,鲁郡官军和彭城官军现在已经越境了,已经进入河南地境了。 这是一个非常明确的信号,齐王杨喃要尾随联盟之后,迅速进入通济渠战场,与联盟争夺局势的掌控权。 这显然违背了双方的约定。李风云离开齐郡前,曾与韦福嗣有过约定,齐王进入通济渠的时间应该是在杨玄感发动兵变之后,这有利于李风云更长时间劫掠通济渠,并在有限时间内制造出有利于杨玄感攻打东都的局势,继而达到有效操控东都政局向有利于己方方向发展的目标,反之,假如齐王过早进入通济渠战场,必会影响到东都政局,从而增加一系列无法确定的变数。韦福嗣信誓旦旦的答应了,结果一转眼就出尔反尔,虽然齐王的大军还在齐郡,还在历城,但彭城留守董纯和鲁郡太守李珉都是齐王的人,身上都有齐王的烙印,他们率军西进,与齐王本人西进,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明公,齐王按兵不动,却指使董纯和李珉尾随我联盟之后,假借剿贼之名迅速西进通济渠,这对东都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袁安神色忧郁,语调低沉,“齐王此举无论从哪一方面解读,都无法回避他对东都造成的威胁,而东都为防患于未然,必然积极防御,但考虑到齐王实际控制了通济渠,东都能够反击的手段十分有限,这或许正是东都迟迟不愿出兵支援通济渠的原因所在。” 李风云皱眉不语。袁安的推断是基于东都已经认定自己和齐王“狼狈为奸”了,眼前的通济渠危机实际上就是齐王制造出来的,所以东都当然不会出兵,不愿与齐王发生正面冲突,但问题是,东都没有证据,这只是个推断,而依据推断定策不但没有说服力,无法向圣主和中枢交代,而且有居心叵测,故意挑起圣主和齐王父子反目成仇之恶意,如此罪责樊子盖承担不起。 “明公,齐王此举可以成功吸引东都的注意力,这显然有助于杨玄感在黎阳举兵。”萧逸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果齐王的主要目的是推动这场兵变的爆发,那么他掌控东都局势的发展,不一定就对我们不利。” 李风云沉思不语。 “明公,东都政局并不是孤立的,对它影响最大的是西京,西京只要稍有风吹草动,东都就必然会掀起阵阵涟漪。”萧逸解释道,“我们的影响力有限,我们到了通济渠,只会威胁到东都,而齐王到了通济渠,感受到威胁的就不是东都一个,还有西京。西京会迅速做出反应,而这一反应就如一块千钧大石仍在东都湖面上,会掀起惊天波澜。” 李风云心领神会,仔细分析推演后,微微颔首,接受了萧逸的说法,“齐王来了,我们就得离开,否则东都就要看笑话了。” “离开?”袁安和萧逸诧异地望着李风云,没有明白“离开”的意思。 “联盟撤离通济渠?”袁安迟疑着问道。 李风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暂时不能撤啊。”萧逸急切说道,“现在撤离对联盟来说是一场灾难。我们的掳掠所得远远不够,既支撑不了主力进入东都作战,亦无法支持大部队渡河北上,除非杨玄感把黎阳仓拱手送给我们,但这绝无可能,杨玄感如果没有黎阳仓,他拿什么控制联盟,让联盟为他所用?” 李风云摇摇手,叹了口气,“联盟的队伍太庞大,人太多了,仅靠掳掠通济渠远远不够,纯粹是饮鸠止渴,一旦豪帅们情急之下断绝了通济渠,那就完了,但现实情况远比我们的预计更为恶劣。韩相国举旗的时机非常好,正是通济渠危如累卵,人人惊恐之刻,两岸富豪百姓对未来极度悲观,必然铤而走险,估计应者云集,韩相国很快就会拉起一支庞大队伍,而这支队伍也要劫掠通济渠,情急之下也会断绝通济渠,所以接下来的形势极有可能失控,一旦联盟诸军和韩相国的义军将士为争夺通济渠上有限的物资而大打出手,结果可想而知。” 袁安和萧逸相视苦笑。 的确,因为东都迟迟不出兵,没有给通济渠造成巨大压力,没有给义军队伍造成生死危机,于是联盟的豪帅们肆无忌惮了,而韩相国和他的响应者们因为不需要联盟的保护,理所当然要与联盟抢夺通济渠上的物资,否则他们拿什么壮大?又如何在最短时间内形成战斗力? “明公,目前形势下,各路豪帅都在通济渠上大显身手,一个个赚得盆满盂满,心花怒放,此刻你突然让他们撤,他们能撤?除非东都大军来了,有性命之危了,否则他们宁愿与你对着于,也不会吐出嘴里的肥肉。” 袁安不得不提醒李风云,恒公渎整军之后的联盟,与往昔的联盟完全不一样,实际上就是一盘散沙,那些河北豪帅加入联盟本来就另有目的,就是心不甘情不愿,眼前这种局面下,指望他们对李风云言听计从,纯粹痴人说梦。 李风云冷笑不语。 萧逸迟疑了片刻,问道,“明公,你有何计策?” 李风云手指铺在案几上的地图,“请孟海公配合,先在汴水以北吃掉李珉。” 鲁郡太守李珉正率军尾随联盟大本营追杀而来,虽然彭城留守董纯的军队跟在李珉的后面,但如果留在菏水一线的孟海公积极配合,由他牵制彭城官军,那么联盟的确有机会一口吃掉李珉。 吃掉李珉,既可以警告试图掌控通济渠局势的齐王,阻止他过早进入通济渠战场,以免东都政局向不利于己方的方向发展,同时也可以混乱东都对局势的判断,逼迫东都在通济渠形势愈发恶化的情况下出兵戡乱,另外此举同样能吸引东都的注意力,帮助杨玄感在黎阳举兵。而杨玄感看到齐王在李风云手上“吃瘪”,必然会意识到李风云的强硬和凶悍,到那一刻,当联盟大军做出主动撤离通济渠渡河北上,以不参加兵变来要挟他,甚至以主动攻击黎阳来威胁他时,他就不得不做出选择,要么与李风云反目成仇,要么用粮食来换取李风云的支持。 袁安和萧逸马上推测出了李风云的用意,暗自叫好。 “明公,如果在此期间,韩相国与我们交恶,甚至大打出手怎么办?”萧逸问道,“局势一乱,就算我们全歼了李珉,也未必能实现预定目标。” 李风云冷笑,大手一挥,“命令吕明星、郭明,立即换旗号,全部换成韩相国的旗号,在豫州境内烧杀掳掠,大开杀戒。” 袁安和萧逸四目相对,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幸灾乐祸的笑意。 李风云这一招太毒了,公开嫁祸栽赃,颖汝贵族愤怒之下,必然把这笔血仇记在韩相国头上,而韩相国造反之后若想发展壮大,仅靠掳掠通济渠也不够,他还需要颖汝贵族的全力支持,但李风云蓄意嫁祸,韩相国就麻烦了。证明自己的清白需要时间,而韩相国缺少的就是时间,所以韩相国无奈之下,只有向李风云求助,只能投靠联盟,否则就算李风云不“吃”他,他也坚持不下去,更不要说响应杨玄感的兵变,为杨玄感冲锋陷阵了。 但李风云这一招不仅仅是对付韩相国,吃掉韩相国,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把联盟主力隐藏起来,隐藏在韩相国的大旗下,为将来逃避圣主的“报复”做准备。 依照李风云的谋划,联盟大部队要在兵变爆发之前撤离通济渠,进入大河一线接受杨玄感的粮食支援,而兵变爆发后,京畿及其周边地区的官军都要与杨玄感作战,已无力围剿联盟,这样联盟就可以抢在远征军返回东都平叛之前,从容渡河,攻陷黎阳仓,然后迅速北上。这期间,联盟主力始终打着韩相国的旗号作战,不知道真相的人不会想到李风云就在东都战场,而等到真相大白了,李风云早就北上太行了,圣主即便要报复,要剿灭他,也是难如登天。 = 第三百八十四章没有选择的李珉 五月初一,济阴郡单父县,鲁郡太守李珉驻马于汴水之畔,踟蹰不前。 汴水以南就是梁郡地境,此处距离鲁郡边境大约两百余里,路程不长,但横跨了济阴郡,而做为一郡之长,未经东都同意擅自离开所辖行政区算违法,带着军队进入另一个行政区则等同谋反,所以李珉现在心情很复杂。但他没有选择,活了几十年了,经历太多,早已看透世事,实际上自他父亲与激进改革势力正面对抗以来,他和他的家族便已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好在圣主“网开一面”,并没有赶尽杀绝,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想“金盆洗手”,人家偏不让你洗,徒呼奈何?于是他和父亲李子雄不得不走上不归路。 齐王的命运早已注定,政治上的保守立场葬送了他的前途,一个锐意改革的圣主,怎么可能会亲手埋葬自己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所以齐王注定继承不了皇统,但元德太子薨亡之后,他便是唯一的嫡皇子,而这个身份注定他必将成为皇统之争的牺牲品,他不死,谁能合法继承皇统? 齐王的命运注定了,与齐王“同舟共济”的李子雄、李珉父子,又岂能逃脱命运的囚笼?于是李子雄父子决心自救,决心以武力推翻圣主,推翻改革,只要改变了齐王的命运,他们的命运也就改变了。这就是李子雄明知返回东莱有生命危险,却依旧义无反顾的原因所在,这也是李珉明知擅自率军越境自寻死路,却依旧义无反顾奔杀通济渠的原因所在。没有选择,实际上就是选择。 即将爆发的东都兵变就是齐王改变自己命运的绝佳机会,但匪夷所思的是,这个谋划竟然来自一个反贼,来自白发李风云。这是一个秘密,知者寥寥,偏偏李珉就是知情者之一,他的消息来源于父亲李子雄,而李子雄面对李珉的质疑,只用一句话做了解释,某知道李风云的所有秘密。这就足够了,这足以说明白发李风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代表着一股庞大的政治势力在战斗,这正是齐王与李风云结盟的原因所在,齐王需要的不是李风云,而是李风云背后那股政治势力的支持,这才是关键。 然而,齐王需要的是支持,而不是为人所用,他要做掌控一切的弈棋者,而不是任人宰割的棋子,虽然他目前的处境十分被动,处处受到压制,但他内心里依旧有着主宰天地的强烈冲动,他要控制别人,而不是让别人利用他,于是他在应该冷眼旁观、伺机而动的关键时刻,按捺不住的“出手”了。 李珉知道,此刻齐王“出手”,必然会改变通济渠乃至东都局势,会影响到李风云的全盘布局,也会影响到黎阳方面的兵变准备,这是一步“臭棋”,但韦福嗣没有劝阻,董纯也保持沉默,很显然,齐王这步“臭棋”暗含深意,那么齐王的真实用意到底是什么? 李珉一直在思考,寻找答案,直到兵临汴水,他才蓦然醒悟,齐王为了确保自身之安全,确保自己能在兵变中牟利,必须让杨玄感与西京反目成仇,而若想让杨玄感与西京彻底决裂,最好的办法莫过于逼迫杨玄感提前兵变,让杨玄感从兵变之初就陷入被动,让西京看不到杨玄感有获胜之希望。事实也的确如此,若西京与杨玄感联手,这场兵变最终的结果就难说了。 李珉犹豫了。从他的立场来说,他当然支持杨玄感兵变,希望杨玄感能赢得兵变的成功。杨玄感成功了,他们父子的命运就改变了,就算齐王依旧逃脱不了命运的枷锁,但他们父子却能死里逃生。而杨玄感若想赢得兵变的成功,首先就要在政治军事上建立众多优势,这需要时间,所以必须在七月发动兵变,那时候水陆两路远征大军均已抵达平壤,他们若想撤回辽东,再返回东都,前后至少需要三四个月时间,有了这么长时间做缓冲,杨玄感可以做很多事。退一步说,就算兵变最终还是失败了,但杨玄感若能坚持更长时间,坚持到明年,与圣主打个两败俱伤,齐王必能从这场兵变中获取更多利益,这对他们父子同样有利。 然而,李珉知道,李风云的整个东都谋划就是依据杨玄感将与圣主两败俱伤这一设想而拟制的,只是齐王与李风云之间的信任终究有限,齐王担心自己被算计了,为安全计,让杨玄感发动一场有输无赢的兵变是让他立于不败之地的最好办法,但问题是,齐王为了自身安全可以不在乎获利多少,李风云呢?李风云怎么想?齐王安全了,李风云是不是就危险了?如果李风云危险了,这个彪悍的贼帅又岂能任由齐王破坏他的谋划?李风云一怒之下,必然拔剑出鞘,奋起反击,到那时尾随联盟追杀的李珉就有性命之忧了。 李珉委决不下,麾下将士亦是士气不高,根本就没有剿贼立功的**。 鲁郡官军对白发贼的大名可谓是如雷贯耳,而且还亲眼目睹了义军联盟由弱变强,在短短时间内迅速发展壮大起来的事实,而他们自己的实力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始终停滞不前,与义军联盟相比他们变弱了。按照这一趋势发展下去,鲁郡迟早都要变成义军联盟的地盘,鲁郡官军的命运堪忧,但义军联盟的野心随着实力一起膨胀了,他们看不上鲁郡了,果断抛弃了蒙山,转战中原去了。这对鲁郡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一群瘟神送走了,从此可以安心过日子了。 然而,新上任的鲁郡太守根本不体谅鲁郡官军的苦楚,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他竟置鲁郡官军的生死于不顾,命令将士们尾随义军联盟之后,奋力追杀,而且还是越境追杀,看他那架势,大有不砍下白发贼人头誓不罢休的意思。鲁郡官军怨气滔天了,白发贼的厉害他们一清二楚,那就是一个不败传奇,一个杀人如屠狗的恶魔,过去段文操就败在他的手上,后来徐州梁德重也败了,不久前张须陀也败了,如此悍贼你打得过?你这样穷追不舍,孤军深入,纯属找死,你死便死了,但拉着我们一起死就不对了,于是上下离心,军心涣散。 牛进达出现在李珉的视线里。这位统兵长官神情冷峻,行色匆匆,大步流星而来,显然有紧急军情禀报。李珉烦躁彷徨的情绪随着牛进达的出现而有所缓减。 李珉很欣赏牛进达。这段时间战事较多,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不得不依赖鲁郡的本土官僚,但鲁郡本土势力太强,再加上鲁郡局势恶劣,地方贵族官僚为维护自身利益无所不用其极,导致李珉处处受制,十分被动,好在段文操走得时候把军队完整地交给了他的老部下牛进达,而牛进达知进退明得失,关键时刻给了李珉以坚决支持,这让李珉在立足未稳的不利局面下却成功帮助齐王控制了大半个齐鲁。然而,牛进达毕竟是齐鲁人,他支持李珉,纯粹是为顾全齐鲁人的整体利益,一旦李珉的决策损害到了齐鲁人的利益,牛进达就不会积极配合了。 牛进达强烈反对越境剿贼,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李珉这个集鲁郡军政大权于一身的太守说一不二,而为了能把军队带到通济渠战场,李珉也蓄意隐瞒了真相,不择手段的进行了欺骗,于是牛进达和一些诸鹰扬军官,以及诸乡团宗团的团主们就在将信将疑之中抵达了汴水岸边。 “使君,梁郡局势恶化,反贼蜂拥而起,形势对我十分不利。”牛进达上来就报忧,语气急切而焦虑。 李珉没说话。李风云带着一支庞大的队伍杀进梁郡,劫掠通济渠,形势当然恶劣了,只是反贼蜂拥而起是什么意思?难道梁郡境内又有贼人造反了? “据斥候打探,几天前,梁郡韩相国在宋城聚众叛乱,应者云集……” 李珉本来还不以为然,听到韩相国聚众叛乱,脸色顿时就有了变化。韩相国其人他听说过,知道是杨玄感部署在通济渠两岸的重要“棋子”,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颗“棋子”动用得如此之早,这对兵变是好还是坏?杨玄感为何要提前动用这颗“棋子”?抑或,这颗“棋子”是被李风云提前“激活”的? 李珉冲着牛进达摇摇手,打断了他的话,“可曾打探到宋城消息?” 牛进达摇摇头,忧心忡忡地说道,“暂时没有消息,估计凶多吉少。” “宋城若失,军心动摇,沿渠几座城池必然岌岌可危,旦夕不保,通济渠有断绝之危。”李珉眉头紧皱,主动征询道,“目前局势下,我们是即刻渡河,火速支援宋城,还是在这里等待彭城军队,与他们会合后一起渡河?” 牛进达不假思索地回道,“使君,暂不渡河,当务之急是多派斥候进入通济渠一线打探,切不可孤军深入。” = 第三百八十五章夜溃 李珉深以为然,下令扎营于汴水之畔。 韩相国聚众叛乱,这个消息让他深感不安。梁郡形势已经失控,就算宋城还在坚守,就算沿渠城镇还在官军手上,但数量有限的官军面对铺天盖地漫山遍野的叛贼,并无实力上的优势,除了固守城池外别无他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通济渠中断,而通济渠中断的后果太严重了,留守东都的越王杨侗肯定要祭出“军兴之法”,以调遣东都大军出兵戡乱。 制造通济渠危机,把东都大军诱骗到通济渠战场,这正是李风云西进中原劫掠通济渠的目的所在,但李风云可以控制联盟将士,可以约束手下不要断绝通济渠,却指挥不了韩相国的人马,阻止不了韩相国的军队断绝通济渠。这就是李珉不安的原因,现在距离七月还有两个月的时间,通济渠提前中断,东征提前停止,圣主和远征军提前归来,必将给整个东都谋划以毁灭性打击。此事到底是杨玄感所为,还是李风云故意制造?但仔细推敲,两人都没有把通济渠局势推向失控之地的动机,杨玄感需要恰当的时机在黎阳举兵,而李风云需要更多的时间劫掠粮草,他们都需要通济渠在未来两个月保持畅通,所以思来想去,这里面应该出现了某些不曾预料到的重大变故。 李珉接受了牛进达的建议,向通济渠一线派出了更多斥候,同时急书跟在后面的彭城友军,请他们加快行军速度,速至汴水会合。 晚上李珉请来牛进达,两人就通济渠局势的走向和戡乱剿贼的前景进行了一番分析和推测,或许是谈得投机,也或许是压力太大情绪不好,牛进达忍不住就发了牢骚,虽然他说得很含蓄,很隐晦,但李珉还是听懂了。 这是一个基层军官对高层的质疑,实际上也就是对齐王的质疑。齐王在戡乱战场上占尽优势,但白发贼在他的围剿下,不但没有覆灭,反而越来越壮大,这是为何?齐王到底是剿贼,还是养寇?如果通济渠危机最终影响到了二次东征,齐王难辞其咎,他如何向圣主交待? 李珉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齐王在戡乱战场上养寇为重,纯属玩火,而且这火还越玩越大,如果他不能抓住此次机会远走高飞,远离东都和圣主,恐怕像现在这样无法无天、恣意妄为的好日子也就屈指可数了,圣主不可能无限制忍耐下去,一旦忍无可忍了,齐王也就完了,而齐王完了,他们父子也就完了,所以东都谋划便成了大家的“救命稻草”,然而齐王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玩火**,至今还沉醉其中难以自拔,他终究是一个温室里长大的孩子,骄纵任性,狂妄自大,指望他像个听话的乖宝宝般忠实的不折不扣的执行东都谋划,难如登天。 怎样才能让齐王乖乖听话?是连哄带骗,还是拿鞭子抽?李珉一筹莫展。 言多必失,牛进达看到李珉神色沉重,不禁有些后悔,遂借口告辞,但李珉执意挽留,并把通济渠危机背后所隐藏的东都变局含蓄告之。自越境追杀之后,李珉就把牛进达和鲁郡这四千余将士拉上了他的“贼船”,将来李珉若参加了东都兵变,牛进达和四千余鲁军将士叫冤到找不到地方,只能自认倒霉,拎着脑袋跟在李珉后面一条道走到黑。现在李珉出言暗示,并不是因为心中愧疚,实际上牛进达和四千余鲁军将士的性命在他眼里无足轻重,他真正的目的是想试探牛进达,看看有没有拉拢的可能。 牛进达出身寒门,以军功崛起,又久在鹰扬府担任基层军官,对东都政局了解甚少,对政治的敏感度很低,对李珉的“含蓄”之辞不甚了了,让李珉白费了一番心思。 就在两人秉烛夜谈,鸡同鸭讲的时候,突然帐外传来尖锐而凄厉的角号声,霎那间便撕裂了黑暗的静寂,接着大角狂鸣,报警之声此起彼伏,惊心动魄。 李珉、牛进达相顾失色,一跃而起,飞一般冲出帅帐。 帐外巡值卫士倒是尽职尽责,各守岗位,刀出鞘,箭上弦,一个个瞪大眼睛望着黑暗深处,如临大敌。不远处,李珉的僚属和从睡梦中警醒的卫士们正蜂拥而来,慌乱的脚步声和惊恐的嘶喊汇合成了一片噪杂的声浪,更远处皆被黑暗所笼罩,除了几堆尚未熄灭的篝火所散发出的昏黄光芒外,便是悬挂在辕门高处如夜空中的璀璨星星般的大红灯笼了。 随着报警声连绵不绝响彻夜空,随着成百上千的将士从帐篷里懵懵懂懂的冲出,随着无边的恐惧如风一般席卷了整个大营,可怕的“营啸”突然爆发了,而由此造成的恐慌直接摧毁了将士们的心理,很快便有人崩溃了,开始在营中乱窜,狼奔豕突,更有人大叫敌人来了,赶快逃命,接着更多的人开始逃窜,大营在黑暗中迅速陷入混乱。 李珉在震耳欲聋的啸叫声中几欲崩溃,整个人如遭雷击,身体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起来,摇摇欲坠。牛进达还算清醒,一把抓住李珉的胳膊,冲着他纵声狂呼,“擂鼓,传令擂鼓,即刻列阵……” 李珉的脑海一片空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彻底完了,他甚至连挣扎的念头都没有,而更奇怪的是,他竟不可思议的产生了一种解脱感,长久以来的政治巨压让他夙夜不眠,精神疲惫,痛不欲生,如今好了,结束了,一切苦难都结束了。 牛进达看到李珉呆若木鸡,知道他在突遭巨变后心理崩溃了,已无法处理危机,当机立断,冲着站在周围已面无人色的几位僚属大声叫道,“传使君命令,即刻擂鼓……”又冲着卫队长喊道,“速速列阵,守住中军大帐,保护使君。” 几位僚属慌慌张张地冲了出去,现在他们不知道报警为何而起,不知道为何突然爆发了恐怖的营啸,也不知道整支军队会否在黑暗中因为营啸而骤然失控彻底大崩溃,而此刻的擂鼓能否起到聚拢军心的作用已不得而知,只能乞求上天的眷顾了。 然而,他们的祈祷已经迟了,还没等他们传出命令,还没等战鼓擂动起来,整个大营已经在混乱中不可遏止的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走向了崩溃。 鲁军崩溃得太快了,快得就连牛进达都目瞪口呆,他望着从黑暗中冲出来的,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的,已经被恐惧完全摧毁了理智,如同一头头疯狂奔逃的野兽般的鲁军将士,他不得不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下达了狙击的命令。他只能下令狙击,保住中军,保住李珉和自己的性命,这样天亮后还有机会收拢逃兵,否则必定全军覆没,李珉和自己都有可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崩溃中被乱兵践踏而死,那当真是死得太冤屈了。 战鼓响起来了,但鼓声湮没于巨大的啸叫声里,湮没于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只有在中军大帐四周浴血奋战的军官和卫士们才能听得到,而对于那些失控的逃兵来说作用甚微,天太黑了,能见度太低了,现场又太乱,声浪又太大,所有人都像没头苍蝇一般四处冲撞,片刻都停止不下来,而稍不小心便有被踩死的危险,更有甚者稀里糊涂的冲进了汴水活活溺死了。 坚守中军大帐的卫士太少了,而横冲乱撞的逃兵一波又一波,无穷无尽,卫士们寡不敌众,损失太大,军官僚属们不得不挥刀上阵,最后就连牛进达都亲自上阵了。 李珉总算缓过气来,但他没有斗志,怨天怨地怨自己,人要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自己这运道太差,竟然在如此关键时刻自我毁灭,毫无征兆的就“自杀”了。 就在李珉垂头丧气,就在牛进达和卫士们拼死狙击,就在鲁军将士啸叫炸营、自相践踏之际,远处黑暗中突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战鼓声,这鼓声太大,太密集,太震撼,撕裂了黑暗,摧毁了营啸,传遍了汴水两岸,直接冲进了每一个鲁军将士的心底。 李珉霍然瞪大了眼睛,牛进达和卫士们霍然惊绝,狼奔豕突的逃兵们霍然回头望向遥远而深邃的黑暗,敌人,敌人来了,敌人发动攻击了。 “轰……”这是一声绝望的炸响,在每个鲁军将士的心里炸响,强烈的求生**让所有人开始了最后的疯狂挣扎,鲁军将士如决堤洪水般一泻千里。 李珉逃亡了,在牛进达和一队卫士们的拼死护卫下,沿着汴水大堤奋力奔逃,但很快他们就绝望了。 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片灿烂的火星云,这片火星云飞速移动,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渐渐便能听到密集的脚步声,很明显,那是敌人,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的敌人,而被围困在鲁军将士已是插翅难飞。 = 第三百八十六章“宝贝”的作用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天亮了,真相也大白了,发动夜袭的敌人就是他们一直尾随追杀的蒙山贼,虽然他们小心戒备,巡值卫士也在第一时间发现敌踪并吹号报警,但谁也没想到第一次远离家乡作战的乡团宗团士兵们的心理竟如此脆弱,竟在关键时刻自我毁灭,不战而溃了。 结果是悲惨的,离开鲁郡的时候,他们有四千余将士,但仅仅数日后,便有一千多人丢掉了性命,余者束手就擒,没做出任何抵抗便投降了。 狼狈而沮丧的李珉终于见到了闻名已久的白发贼李风云。自从到了齐鲁后他就无数次听说过其人,并有过数次正面交锋,但从未谋面,如今见到了,却在这样一种不堪情形下,实在让李珉羞愤难忍。 李风云也没想到这一战出人意料的打成这样,之前他曾估计鲁军战斗力不弱,为减少损失,特意调用了四个主力军展开夜袭,哪料到双方还没接触,鲁军就崩溃了,联盟不费吹灰之力全歼了鲁军,而尤其令人惊喜的是,此战竟然俘虏了鲁郡太守李珉。这个战果就大了,这可是自芒砀山举旗以来,义军抓住的品秩最高、出身最显赫的朝廷官员了 李风云大喜过望,当即利用各种渠道,把这个消息以最快速度传了出去。这个消息对联盟来说可以激励士气,对齐王来说是迎头一棒,而对东都来说则是震惊,通济渠一线贼势如此猖獗,可见危机已经非常严重了。 李风云对李珉很客气,这是一个“宝贝”,作用很大,关键时刻可以用他来要挟李子雄,逼迫李子雄帮助联盟,而在李子雄走投无路之刻,这又是拿来拉拢李子雄的最好“礼物”。未来联盟若能得到李子雄的倾力支持,北上发展的步伐会更快,这显然有利于联盟在即将到来的南北战争中击败北虏,完成割据北疆的目标。 “你应该感谢某拯救了你。”李风云对明显抱有敌意的李珉直言不讳地说道,“某与齐王、与你家大人之间的事,你应该略有所闻,你应该知道我们三方是合作关系,但某奇怪的是,齐王为何出尔反尔,命令你和董纯跟在某的后面紧追不放?他的目的是什么?而更重要的是,你家大人是否知道这件事?” 李珉听到这话,羞恼的情绪顿时有所削减。李风云很爽直,开门见山,把李珉当作合作伙伴,当作政治盟友,以礼相待,并没有当作俘虏予以羞辱,所以李珉的心态马上就不一样了。事已至此,也只能暂时待在李风云身边,如果这次兵变成功,自己摇身一变就是功臣,反而因祸得福。 “某家大人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李珉叹道,“自他返回东莱后,我们就暂时断了联系,再说齐王对他十分戒备,防他之心尤过防你,如今齐王既然要利用某来对付你,当然不会征求某家大人的意见。” “齐王的目的是什么?”李风云追问道,“你擅自率军离开鲁郡,等于自绝仕途,虽然某知道你是迫不得已,甚至有心要参加越国公的兵变,但这是一条不归路。齐王既然决意把你推上这条路,可见他已决心与你父子划清界限,所以这件事应该很复杂,齐王的目的并不单纯,极有可能是借你之手来实际操控通济渠,先把你们父子推到东都的箭口下。” “齐王的目的当然是你。”李珉对李风云的挑拨之辞不屑一顾,实际上自他知道父亲有意利用齐王这杆大旗发动兵变后,他便知道齐王不会再信任自己父子,而且为避免被拖进未来的兵变之中,齐王迫不及待要与自己父子划清界限。但问题是,李风云的态度是什么?李风云是否会与李子雄联手设计齐王?这才是齐王决心操控通济渠局势的原因所在。齐王所处的位置太被动,太危险,他唯有自己掌控局势的发展才是最稳妥的策略。 “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李风云冷笑,“你已经全军覆没,而你家大人又在东莱水师,被江左人所包围,你们父子再不会对他构成任何威胁,他是不是应该放心了,不再急不可耐的伸手通济渠?” “你打了他的脸。”李珉也冷笑道,“但你这一巴掌打得太狠,打得他鼻青脸肿,颜面尽失,他势必要报复你,所以,某不敢肯定,他是不是就此忍气吞声,暂时把手缩回去。” 李风云摇摇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吃”了李珉,虽然是打了齐王的脸,但对齐王还是有帮助的,最起码引爆了齐王和李子雄之间的矛盾和冲突。李子雄吃了大亏,这笔帐不会记在李风云头上,而是要算到齐王身上,双方虽不至于反目成仇,但李子雄再想拉齐王做大旗就难了,退一步说,就算将来李子雄还是举起了齐王的大旗,但齐王却因为设计“害”死了李珉,也算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开脱的理由,所以李风云可以肯定,齐王即便被自己打脸了,受辱了,也只能忍气吞声,否则他好不容易得到的“退路”就鸡飞蛋打了。 “你不能回去了,暂时就待在某这里,如何?”李风云问道。 李珉想了片刻,苦笑,“某已走投无路了。” “在某这里,你不能吃白食。”李道,“某很快就要打东都,你要给某出谋划策。” 李珉犹豫了一下,若有所悟,“你拿某要挟杨玄感?你和齐王设计害某?” “不要再提齐王,某不认识他,而你份量有限,还不值得某和齐王联手设计你。”李风云嗤之以鼻,“不过你能估猜到某吃掉你与杨玄感有关倒是难能可贵。” “你既想维持通济渠畅通,又想维持二十万大军的温饱,这怎么可能?就算你有通天彻地之能也做不到,所以你必定另谋他策,而杨玄感所在的黎阳仓肯定会成为你的目标。”李珉说到这里微微摇头,“你可了解杨玄感?你千万不要拿某的性命去要挟杨玄感,那太幼稚了,一厢情愿。某这条性命在杨玄感的眼里无足轻重,相比起来,拿黎阳仓的粮食控制你才是最重要的,那直接关系到了兵变的成败。” “某有那么重要?”李风云自嘲地笑了起来。 “你手上有二十万大军,就算虚张声势至少也有五六万精锐,而你知道现在东都有多少卫戍军?杨玄感又能在黎阳召集到多少人马?”李珉叹道,“但你是一头猛虎,杨玄感利用你发动兵变如同与虎谋皮,步步危机,所以他肯定要用铁链牢牢锁住你,以防养虎为患,酿成大祸。” 李风云神色凝重,目露杀机,“联盟已被粮食危机所困,对某来说当务之急便是获得粮食缓解危机,而现在能一次性解决危机的就是黎阳仓,就是杨玄感,如果他不给,试图拿粮食来要挟某,某就让他知道什么叫自食其果。” 李珉暗自吃惊,当即问道,“你有何打算?” “某就离开通济渠,渡河北上,猛攻黎阳仓,置杨玄感于死地。”李风云大手一挥,杀气凛冽。 李珉目瞪口呆,李风云果然凶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此疯狂的事都做得出来,他竟然要渡河北上,要去打黎阳仓,如果当真如此,杨玄感不要说发动兵变了,恐怕在东都政敌和河北人的前后夹击连黎阳仓都保不住,最终一败涂地。 兵变还没有开始,内部就要自相残杀,这简直是灾难。李珉不禁严重怀疑自己父亲的“眼光”,把李风云这等凶恶的叛贼拉进兵变是否正确?不过现在不是质疑李子雄决策的时候,现在的事实是李风云已经决定参加兵变,而且都把队伍拉到了通济渠,再进一步就要打东都,而东都这边与李风云打起来之后,杨玄感就可以为所欲为,想打哪都行,如此一来杨玄感的优势就非常明显,会加大他在与关陇本土政治集团谈判中的份量,只要两大保守势力达成妥协,联手兵变,共推代王杨侑为“大旗”,则兵变基本上就有胜算了。 李珉仔细权衡了一番,毅然做出决断,毛遂自荐,主动请缨,“某可为秘使,即刻赶赴黎阳。” 留在李风云身边根本没有安全感,危机四伏,随时都有性命之忧,远不如待在杨玄感身边稳妥,这是李珉的私心,另外他需要把自己所知道的有关自家大人、齐王和李风云之间的诸多秘密告诉杨玄感,让杨玄感不要因为讯息障碍而做出错误的决策。关键时刻,决策千万不能出问题,比如用黎阳仓里的粮食暗中支援一下李风云,既可以达到控制联盟之目的,又能帮助李风云度过危机,赢得李风云的感激,这显然是有利于兵变的正确措施,应该马上实施。 李风云却抱着怀疑态度,“你有把握说服杨玄感?” 李珉迟疑不语,不敢大包大揽把话说死,毕竟事关重大,蓄意欺骗只是害人害己。 “你替某传个口讯。”李风云冷笑道,“某的主力大军正打着韩相国的旗号在豫州境内烧杀掳掠,而原因很简单,某需要粮食,所以就不得不牺牲韩相国了。” 李珉张大了嘴巴,骇然无语,这到底是谁威胁谁啊? = 第三百八十七章黎阳密议 董纯惊闻李珉全军覆没,当即命令麾下军队火速撤回彭城境内,于菏水一线待命。 他已经预料到李风云会对齐王的“背信”之举十分愤怒,但从齐王的立场来说,事关身家性命,事关本集团的政治利益,当然不能把自己的未来交给一个反贼,当然要进军通济渠以牢牢掌控局势的发展,所以韦福嗣和董纯对这一决策也是持赞成态度,并估计正被十几万河北贼和齐鲁贼拖累得焦头烂额的李风云根本分身乏术,无暇他顾,只能任由齐王掌控大局。哪料到他们推测错了,低估了李风云的暴戾和凶狠,更没有想到李风云说翻脸就翻脸,毫不留情地拔剑而出,一击致命,一夜间就把李珉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齐王愤怒了,给李风云如此公开打脸,被一个反贼打得鼻青脸肿,脸面丢得太大,太难看了。齐王咬牙切齿,要报复,要兵发中原,要董纯统领彭城大军先行杀奔通济渠。 韦福嗣当即劝阻。凡事有利有弊,虽然这次的确给李风云打脸了,齐王的面子丢大了,但并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相反,李风云还是很慷慨的,打了一个巴掌之后又塞了一把甜枣。李珉全军覆没后,齐王在政治上的回旋余地增加了不少,既有力的驳斥了他与李风云之间互为默契的谣言,又“划清”了他与李子雄之间的界限,非常有利于齐王在未来的东都战场上“讹诈”圣主。 齐王权衡得失后,接受了韦福嗣的劝谏,强忍怒气,暂时把这笔帐记下了,发誓有机会一定连本带利讨回来。 黎阳的杨玄感也震惊了。李珉以剿贼之名越境追杀,已经令人吃惊了,但这对杨玄感有利,毕竟李珉是兵变的参与者之一,他在此刻带着军队进入通济渠,显然能在兵变爆发后积极响应杨玄感,增加杨玄感的实力。然而,风云突变,转眼李珉就全军覆没了,被白发贼李风云吃得连渣子都不剩。这太匪夷所思,据杨玄感所知,李子雄与李风云的关系非同一般,否则李子雄不可能说服李风云参加兵变,但眼前的事实不容置辩,这又如何解释?李风云、齐王和李子雄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很快杨玄感就被另一个消息震怒了。韩相国举旗之后马上进入豫州境内烧杀掳掠,这纯粹是作死之举,韩相国到底是得了失心疯还是受人蛊惑,竟然自寻死路?他难道不知道此举会激怒颖汝贵族,会破坏杨玄感的谋划,会严重影响到即将爆发的兵变? 就在杨玄感被接踵而至的消息搞得心烦意躁,有些手忙脚乱顾此失彼之时,被李风云一口吃掉的李珉突然神奇的出现在黎阳,这让杨玄感在吃惊之余也对通济渠局势有了新的期待。 李珉带来了诸多机密,使得杨玄感对齐鲁和通济渠一线的局势有了更为直观的认识和清晰的了解,但他对李风云的要求嗤之以鼻,对李珉的劝说亦是不屑一顾。目前他不可能给李风云粮食,原因很简单,不要看他奉旨在黎阳督办粮草,手握大权,万众瞩目,风光无限,但正因为如此,他也成了众矢之的,被东都、西京和河北等利益攸关的各方势力盯得死死的,稍有异动就会被察觉,被告发,被弹劾,时刻处在危险当中。这种情形下,杨玄感如果监守自盗,偷偷拿黎阳仓的粮食去支援李风云,结果可想而知,想不死都难。 李珉无奈,代传了李风云的口讯。 杨玄感勃然大怒,他堂堂一个豪门贵族,一个当朝宰执,竟然被一个反贼所挟,是可忍,孰不可忍。而尤其让杨玄感愤怒的是,他以李密为特使,对李密给予了厚望,希望李密能以自己的智慧在纷繁复杂的乱局中掌握主动,推动中原局势向有利于兵变的方向发展,但李密显然辜负了杨玄感的期待,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不但未能掌控中原乱局,反而深陷其中,被李风云玩弄于股掌之间,导致中原局势被李风云所引导和推动,导致杨玄感在通济渠一线也就是他在宋、豫两地的部署全部被李风云所控制。 如此一来,杨玄感就被动了,整个兵变谋划都陷入了被动之中。接下来,杨玄感为了让兵变顺利进行,不得不接受和承认李风云在兵变中的主导地位,不得不向李风云妥协和让步,以换取李风云对这场兵变的支持和配合,也就是说,杨玄感的兵变决策权,硬生生被李风云这个强盗蛮不讲理的抢去了一部分,由此导致兵变失败的风险骤然扩大,可以预见,如果杨玄感不能满足李风云的利益诉求,两者不能默契配合,兵变必然不可遏止的走向失控。 杨玄感急召盟友、幕僚商议对策。 目前在黎阳的政治盟友有负责卫戍黎阳仓的虎贲郎将王仲伯,有黎阳所在汲郡的赞务赵怀义。王仲伯和赵怀义都出自陇西天水,都是世家子弟,都是老越国公杨素的老部下,都是以杨素为核心的政治集团的中坚人物。 郡赞务是以集权和精简为目的的行政区划和官制改革的“产物”,集过去的州长史、州司马职权于一身,位于太守之下,实际上就是过去官员太多,改革后安置不了,于是就增加了郡一级的官员数量,以减少既得利益阶层与中央的矛盾和冲突。但郡赞务也就是人口多的上郡才设置,比如齐郡就没有,齐郡属于中郡,张须陀这个齐郡第二号人物官职就是郡丞。然而在实际“操作”中,赞务基本上代领太守职权,因为上郡太守的品秩是从三品,相当于尚书台的副长官侍郎,九寺中央府署的副长官少卿,十二卫府的将军,而在中央要集权的政治大背景下,中央不可能在地方上安置许多高品秩的官员,以免地方坐大与中央对抗,所以由那些在上郡是正五品的赞务代领太守职权,就成了中央削弱地方权力的常规手段。 赵怀义这个郡赞务便是汲郡事实上的最高行政长官,而王仲伯则是这一地区的最高军事长官,这两人都是杨玄感的盟友,都决心与杨玄感一起发动兵变,那么杨玄感当然有发动兵变的最好条件。 目前在杨玄感身边的主要幕僚则有出自关陇胡氏世家的胡师耽,关陇籍名士,文学造诣颇深,属于儒林老一辈人物,也是老越国公杨素的好朋友;有出自河北孔氏世家的孔颖达,山东名士,太学助教,中土儒林的鼎柱人物。 李珉也参加了这次密议。李珉兵败汴水,全军覆没,官方消息是生死未卜,很多朋友闻此噩耗颇感悲伤,其中就包括今天参加密议的胡师耽、孔颖达、赵怀义和王仲伯四人,哪料到一转眼他们就在杨玄感身边看到了“生死未卜”的李珉,惊喜之余顿时便对中原局势产生了更为紧迫的忧虑。很明显,通济渠的局势失控了,李子雄、齐王、李风云,还有一个正在宋、豫两地四处奔走的李密,似乎都未能真正控制住通济渠一线的局势,这必将对七月的兵变产生重大甚至是致命的影响。 李珉依照杨玄感的要求,再度把数月来齐鲁局势的变化以及李风云二次杀进中原后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的利益博弈进行了一番详细的分析和推演,其中大部分机密都来自李子雄,所以它的真实性不容置疑。 “依建昌公所言,李风云曾力谏其不要返回东莱?”胡师耽思考良久后,率先打破沉默。 李珉略感惊讶地看了一眼杨玄感,“此事,某家大人未曾告之明公?” 杨玄感微微颔首。他和李子雄虽然是政治盟友,但终究属于两个不同的政治集团,又是两代人,李子雄是老前辈,当然有着与生俱来的心理优势,再加上这位老军心高气傲,久居高位又养成了骄横跋扈的习性,在兵变这件事上又始终想占据主导地位,所以两人之间必然产生矛盾,好在李子雄顾全大局,竭尽全力推动兵变,一定程度上也增加了杨玄感的信心,但这并不代表两人绝对信任对方,相反,彼此更为谨慎,猜忌更多,比如双方都担心被对方出卖,而这一次如果李子雄不是把李风云这个悍匪拉上了兵变这条“船”,杨玄感对他的信任就更少。 “李风云的理由是什么?”胡师耽追问道。 “李风云说,圣主明明知道明公是他的政敌,却把他安排在黎阳仓督办粮草,任由明公卡住东征的咽喉,让其成为众矢之的,就本身就是一个陷阱。”李珉答复道,“现在各方势力都在盯着明公,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必定陷入围攻,而兵变事大,谋划复杂,准备太多,不可能隐瞒得滴水不漏,所以,李风云预言,兵变肯定因为暴露而不得不提前进行,他预测兵变将在六月初仓促发动,也就是说,我们距离兵变发动之期,已经不足一个月了。” 众皆失色,鸦雀无声,气氛十分沉重。 胡师耽想了一下,说道,“李风云此人非常神秘,从他以往的预言来看,他对未来局势的推演非常准确,这不仅是因为他通过某些渠道掌握了某些我们不知道的机密,还因为他在推演上有着惊人的天赋。”胡师耽说到这里,目视李珉,正色说道,“你仔细想一想,他在做出这个预言的时候,除了我们自身难以保密的理由外,可还有其他原因? 李珉皱皱眉,极力回忆,然后迟疑道,“某曾听大人说,李风云预言今春吐谷浑人要卷土重来,陇西局势会迅速恶化,而圣主为避免陷入两线作战的窘境,肯定要求西北军据险而守,消极防御,但渔阳公有心借助西北军发动兵变,必然阳奉阴违,大范围调动军队做出攻击态势,以掩饰他伺机南下攻打西京之意图。” 杨玄感的脸色顿时变了,王仲伯、赵怀义和孔颖达也是一脸震惊,胡师耽更是惊呼出声,“不好,渔阳公弄巧成拙,圣主一旦临阵换帅,西京威胁尽除,态度必然颠覆,则兵变危矣。” = 第三百八十九章眼花缭乱 李珉的使命已经完成,当即告辞离去。虽然他并没有为李风云争取到丝毫利益,但这本来就在李风云的预料当中,实际上李风云最为迫切的不是获得粮食,也不是“吃掉”韩相国,而是想对杨玄感的决策施加影响,让其做好提前兵变的准备,这显然有助于杨玄感在东都战场上赢得更大战果。 李珉走后,杨玄感与胡师耽等人又商讨了很久,最终还是决策,做好提前兵变的准备,在未来一个月内做好兵变的全部准备工作。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正的关键不是兵变是否暴露,不是谁谁告密的问题,因为真正知道兵变存在者都是利益攸关者,都有同谋之嫌疑,最终告密者也难逃一死,而到目前为止,实际上能拿到确切证据的告密者还十分有限,此事都还在可控范围内,所以真正能够危及到兵变的关键是在其他方面,比如李风云所估猜的陇西局势骤然恶化。 如果李风云预测准确,西北军统帅元弘嗣措手不及、顾此失彼下,的确有可能做出错误决策,而西北决策一旦错了,后果就很严重,会直接破坏中土在西疆的国防和外交战略,那么元弘嗣的处境就十分恶劣了,对西北军的掌控力必然下降,对关中乃至西京的威胁也就必然降低乃至消失,而杨玄感因为失去了元弘嗣这一大助力,兵变胜算亦是骤减,如此一来西京的态度就会生变化,到那一刻杨玄感就被动了,事情就麻烦了。 那么现在陇西局势到底怎么样?从去年西突厥人再次把势力范围拓展到西域地区,西域诸国纷纷臣服,中土部署在西域三郡的河西军团被迫收缩防守后,中土在西域东南部的且末和鄯善两个郡就“有名无实”了。而这两个郡过去是吐谷浑人的势力范围,很明显,吐谷浑人必定会顺势夺取这两个郡,然后在西突厥人的暗中支持下,借着中土人东征高句丽无暇西顾之际,卷土重来,向西海动反攻以图复国。 所以,李风云对陇西局势的预测是可信的,有一定的事实依据,虽然东都至今还没有接到吐谷浑人反攻西海,陇西局势急骤恶化之消息,但从西海的气候规律,以及中土东征时间来推演,吐谷浑人若想复国,此刻应该已经展开了反攻。考虑到西海距离东都过于遥远,讯息传递十分不便,再加上西北军政官员为逃避罪责蓄意隐瞒等诸多因素,这个消息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到达东都,而且还未必会让东都立即察觉到西疆爆了严重危机。 不过,做为西北军统帅的元弘嗣,他对西疆危机肯定很清楚,他必须在抵御外寇维护西疆安全,和在动兵变控制西京之间做出选择。那么,他会做出何等选择?若其选择抵御外寇,放弃动兵变,杨玄感怎么办?是不是也放弃这次黎阳举兵的机会?然而,到了那一刻,就算杨玄感想放弃都不行了,因为西京要自保,西京绝不会让杨玄感抓住自己的把柄,把自己拉进九死一生的险境,再说这也是一个摧毁杨玄感及其以他为的政治势力的最佳机会,西京不会放过,而西京只要与杨玄感浴血奋战,竭尽全力保护东都,那么将来即便圣主和改革派要在政治上进行清算,也找不到充足的理由向关陇本土贵族集团出手。 由此可见杨玄感的处境十分恶劣,危机四伏,必须做好提前兵变的准备,而若要提前兵变,攻击目标唯有东都,只有打东都一个措手不及,打西京一个措手不及,才能在绝境中赢得一线生机。但凡事有利有弊,把本来应该在两个月内完成的事,集中在一个月内完成,兵变暴露的风险就更大,暴露的时间就更早。 好在整个黎阳都在杨玄感的控制之下,有严守秘密的条件,只是黎阳毕竟是河北人的地盘,河北人无孔不入,若想守住秘密还是有相当的难度。而在河北对杨玄感构成威胁的最重要人物就是崔弘升,所以当务之急是挑起河北贼劫掠永济渠,迫使崔弘升把全部精力放在剿贼上,最好是将其诱骗到河北北部的河间郡,让其远离黎阳,这样就算黎阳举兵的消息传到他的耳中,他也来不及阻止杨玄感攻打东都了。 这件事理所当然由河北名士孔颖达去做。孔颖达当即离开黎阳,日夜兼程赶赴清河、渤海诸郡,向当地豪门世家秘密求助,而这些豪门世家则秘密“联系”永济渠两岸的各路义军豪帅。 很快,高鸡泊的高士达、窦建德,渤海郡的格谦、高开道等义军豪帅,就向永济渠动了攻击。正在清河、武阳境内一边剿贼一边卫戍大河防线的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马上下令麾下将士沿着永济渠两岸急推进,风风火火北上而去。 就在崔弘升竭尽全力护卫永济渠,河北气氛日益紧张之际,东都的气氛亦是紧张,甚至有些窒闷,原因便是近期的坏消息接踵而至,让东都留守权贵们应接不暇,焦头烂额。 河南通济渠两岸的局势持续恶化,白贼的叛乱队伍不但在梁郡境内为祸,还北渡济水进入东郡劫掠,混乱之势已渐渐蔓延到大河岸边,而梁郡贼帅韩相国乘机在通济渠畔聚众叛乱,并迅进入豫州境内为祸,如今淮阳、颍川两郡已混乱不堪,并渐有威胁京畿安全之迹象。 河北永济渠的局势也开始恶化,河北盗贼在大渠两岸烧杀掳掠,渠道已数次中断,坐镇黎阳的礼部尚书杨玄感为此怒不可遏,已上奏弹劾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指责他养寇为重,戡乱不力。 与此同时,边陲局势也突然恶化,数千里之外的陇西突然爆了危机。吐谷浑人卷土重来,猛攻西海,西北告急,而主掌陇右十三郡军事的弘化留守元弘嗣却在这个关键时刻,与西北军的一些将领尤其是镇戍陇西的将领生了激烈冲突,甚至就连镇戍西域的河西军团都被卷了进去,由此导致整个西疆局势急转直下,陇西镇戍更是岌岌可危。 陇西局势恶化,西域局势紧张,大漠上的突厥人也在贺兰山以北蠢蠢欲动,西北军三面受敌,西北军的河西、陇西和灵武三大军团的防御压力骤然增加,但自西征过后,东都倾尽全力东征,中土全部资源都向东北疆集中,导致西疆和西北军日渐困窘,而陇右十三郡的军政长官们在内部矛盾和外部压力的双重挤压下也是不堪重负,步履维艰,“里外不是人”,所以陇西局势的恶化就像在一道摇摇欲坠的大坝上掘开了一个口子,一不可收拾了。 中土的权力中枢都随圣主去了东征战场,留给东都的权力十分有限,处置危机的手段也极度缺乏,越王杨侗和留守樊子盖能做的事很少,除了十万火急奏报圣主外,只能敦促西京想方设法给陇西以钱粮支援,敦促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竭尽全力确保永济渠安全,敦促通济渠沿线军政官员不惜代价保障渠道的畅通,至于军事方面,无论是杨侗还是樊子盖,都不敢轻易于涉卫府决策,弘化留守元弘嗣以及留守东都的右候卫郑元寿和右骁卫将军李浑,都不是他们所能指挥和敦促的。 此刻对于东都和西京来说,迅处置西北危机,击败入侵外寇,要远远重要于国内的戡乱剿贼,因为在国力上,中土无法同时支持两场对外战争,而在军事上,卫府军亦无力同时在两条对外战线上作战。 东都因此把注意力转向了陇西,而距离陇西更近的西京更是密切关注,如此一来主掌陇右十三郡军事的西北最高军政长官弘化留守元弘嗣就成了两京的焦点人物,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关系到了西北安危,关系到了中土安全,于是元弘嗣自然而然就成了众多政治势力的“攻击目标”,就成了要为危机的出现而承担罪责的“替罪羊”,突然之间,元弘嗣就被千夫所指,成了众矢之的。 两京权贵“声讨”元弘嗣,要把元弘嗣赶出西北,表面上看是一场政治利益的博弈,实则是围绕着西北军的统兵权而展开的一场夺权大战。 西北已经陷入危机了,两京权贵也“闹腾”起来了,但圣主和中枢远在辽东,讯息传递需要时间,而在这段时间里,两京权贵可以做许多事,比如在通济渠危机和永济渠危机的后面推波助澜,让渠道时断时畅,以此向圣主和中枢施压,迫使圣主妥协和让步,迫使圣主“拿掉”元弘嗣换上一个他们所满意的人。 黎阳的杨玄感面对瞬息万变、波谲云诡的两京政局,不禁心惊肉跳,更有眼花缭乱之感。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什么都算到了,西北局势日益紧张他也算到了,就是没算到元弘嗣面对危机处置失当,把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现在可以肯定,元弘嗣已经失去了对西北军的控制,已经失去了动兵变的条件,而失去了元弘嗣这一重量级人物的支持和响应,失去了元弘嗣在关陇方向的倾力配合,由杨玄感为的保守势力试图动的这场旨在推翻圣主和改革的兵变还有成功的可能吗?还可以继续下去吗? = 第三百九十章这事有难度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西北危机了,两京紧张了,大河南北贼势猖獗了,黎阳的杨玄感骑虎难下了,而此刻远在齐鲁东莱水师大营的左御卫将军、建昌公李子雄,这位享誉中土军政两界的大佬,也终于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他即将被拘捕,而下旨拘捕他的正是远在辽东的圣主。 水师四位统帅,来护儿、周法尚、李子雄和崔君肃,分属关陇、山东和江左三大政治集团,而同为江左人的来护儿和周法尚各有利益重心所在,也谈不上一条心,所以圣主在下达这道圣旨的时候,也颇费了一番心思,担心出意外,担心李子雄垂死挣扎,如果李子雄因此唆使齐王叛乱或者引发了水师的内乱,就与圣主的初衷背道而驰了,所以圣主又特意写了一份密诏给来护儿,说明抓捕李子雄的原因。 远征军渡过辽水已经一个多月了,正在猛攻辽东城,而且正是关键时刻,胜利在望,这时候突然抓捕李子雄,首要理由当然是确保水师内部的稳定,确保水师能在预定时间内渡海远征。但这个理由不够充分,来护儿难以说服水师其他统帅,而内部意见不一,便会埋下不可预测的隐患,所以圣主以隐晦之辞透露了他的真实意图。他担心齐王和李子雄联手破坏第二次东征,而目前齐王已经击败了齐鲁反贼,控制了大半个齐鲁地区,现在要人有人要粮有粮,已经具备了与李子雄联手影响甚至控制水师的实力,这是可以预见的会直接破坏二次东征的巨大隐患,所以必须毫不留情的予以铲除。 这显然是个“局”。去年底圣主迫于政治上的劣势,不得不向以齐王为首的政治势力做出妥协,让李子雄复出,并把李子雄父子一起安排在齐鲁地区,完全满足了齐王的要求。当时很多人没看懂,以为圣主向齐王“低头”了,现在真相大白了,圣主不是“低头”了,而是存了杀人之心,设了一个一劳永逸杀死李子雄的“局”。李子雄在军政两界实力强大,门生弟子遍布朝野,在两京和地区关陇根基深厚,圣主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很难杀死他,而这次圣主就抓住了机会,将计就计,把李子雄安排在了水师,试图借助江左人和水师这股庞大力量,借刀杀人,一击致命。 然而,李子雄终究不是一般权贵,他是中土军政两界的元老级人物,功勋赫赫,单以军界论,他的地位和威望就远远超过了来护儿和周法尚,至于崔君肃,除了门第高不可攀外,其他的都无法与李子雄相比,所以,李子雄若死在了他们三个人手上,问题就严重了。 这不是李子雄一个人的生死问题,而是关系到了关陇、山东和江左三大贵族集团的核心利益问题。李子雄可以死在关陇人手上,但绝不能死在山东人和江左人手上,这是关陇人的政治底线,毕竟关陇人才是当今中土最为庞大的统治阶层,是掌握了中土最多权力和财富的既得利益集团,如果关陇人任由自己的政敌诛杀了像李子雄这等德高望重功勋彪炳的关陇元老而无动于衷,抛弃了自己的政治底线,那么接下来就会有第二个李子雄,第三个李子雄,乃至整个关陇贵族集团都有可能烟消云散,所以此头不可开,此风不可长,此底线坚决不能破。 也就是说,圣主的理由还是不够,仅凭猜测、怀疑、莫须有等罪名就逮捕李子雄,显然没有说服力,而将来如果圣主杀了李子雄,关陇人当然不能找圣主报复,只能把一腔怒火发泄在来护儿、周法尚和崔君肃三个人身上,那么这三个人就太冤了。 事实上不论是李子雄本人,还是来护儿、周法尚和崔君肃,都已经预测到了这一天,预测到了这张圣旨,预测到了双方都会因此陷入困境,都有生死族灭之忧,所以在三路反贼攻打齐郡期间,周法尚和崔君肃便想方设法“驱赶”李子雄,甚至不惜公然撕破脸“驱赶”李子雄,试图把未来的危机扼杀于萌芽之态,然而出乎周法尚和崔君肃的预料,李子雄竟然回来了,明知有性命之忧还舍身赴死,实在令人惊讶,更让人头痛。 他们不能不遵从圣主的诏令,但遵从了诏令,逮捕了李子雄,将来关陇人就会把李子雄惨遭诛杀的罪责归咎于他们三人,他们三人必然就要承受来自关陇贵族集团的疯狂报复,但他们三人实力有限,如果没有圣主的鼎力支持,肯定承受不了狂风暴雨般的政治“攻击”。所以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到了那一刻,圣主是牺牲他们,还是力挺他们?在这个关键问题没有明确答案之前,他们三人根本不敢拼死豪赌,毕竟他们也不是一个人,他们的生死存亡也牵扯到了许许多多人的切身利益。 来护儿秘密召来周法尚和崔君肃,把圣主的圣旨和圣主的密诏都摆在了案几上,任由周法尚和崔君肃仔细研读。 这事应该怎么办?诏令不能违背,人是肯定要抓的,只是抓完之后怎么办?李子雄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谁抓在手上都捞不到好,都必须考虑由此引发的一切后果。圣主也是聪明人,也耍了心计,要借刀杀人,给他自己留一条退路,而给他自己留退路的原因很简单,关陇人的实力太强,正面对阵没必胜把握,于是就把他们三人推到了前面,说白了就是做牺牲品,至于是否当真牺牲他们,那要看局势的发展,要看运气好不好了。 圣主赌运气,他们三人可不敢赌,所以来护儿也不避讳了,有话直说,“此事我们三人必须齐心协力,否则……”。这事太重大,他不敢也不能独自决策,事关三个人三股势力的利益,他也决策不了,若周法尚和崔君肃不支持他,甚至背后扯他的后腿,他就给“牺牲”了。 周法尚神情严肃,一言不发。 来护儿看了看周法尚,两人四目相顾,然后非常默契的同时望向了崔君肃。 崔君肃紧张了,他不能不说话。周法尚不说话,可能代表他支持来护儿,毕竟他们都是江左人,彼此有共同利益,关键时刻当然共进退了。崔君肃不想抓捕李子雄,不想自寻麻烦,但这话他不能说,圣主下诏令了,如果公开违背圣主旨意,那就更麻烦了。 “月初,鲁军覆没于汴水之畔,李使君生死未卜建昌公闻讯,悲恸不已,忧郁不安。”崔君肃停顿了一下,看看来护儿和周法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所以,此刻若依诏令……”崔君肃指了指案几上的圣旨,欲言又止。他的意思很直白,此刻拘捕李子雄,在道义上站不住脚,将来不论李子雄结果如何,他们都将饱受责难,“恶名”算是背定了。 来护儿没有说话,只是冷哼一声以表示他的不满。崔君肃态度明确,他不支持拘捕捕李子雄,实际上就是一推了之,拒绝参与决策。 周法尚微微颔首,严肃的表情略有缓和,似乎赞同崔君肃的表态,不过他不能站在来护儿的对立面,如果来护儿被“牺牲”,江左人的整体利益就会受损。 “诏令不可违,人肯定要拘捕。”周法尚意味深长地说道,“但建昌公威望很高,若公开拘捕,必震动水师,军心一乱,则后果难料。” 来护儿若有所悟。 崔君肃心中暗喜,好,有周法尚这句话,事情就好办了。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就看谁手段高明了。 “人好拘,但拘了之后怎么办?”崔君肃问道。 来护儿脸色再变,眼神阴晴不定。圣主摆明了要借刀杀人,借来护儿的“刀”杀李子雄,虽然诏令上说,拘捕李子雄后将其押至辽东行宫,由圣主亲自审讯,但如果来护儿当真这样做了,来护儿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以来护儿的政治智慧,肯定能摸透圣主的心思,然而他考虑到自身利益,却不愿为圣主排忧解难,那圣主凭什么恩宠你,给你权力和财富? 周法尚看了一眼崔君肃,不动声色地说道,“诏令说,押解行宫。” 来护儿的脸色更难看了。 崔君肃两眼微眯,佯作思考状。 周法尚迟疑了片刻,继续说道,“现今齐鲁贼势猖獗,河北贼势也猖獗,若从陆路把李子雄安全押解至行宫,还是有相当的难度。” 来护儿顿悟,先是犹豫,瞬间又目露坚毅之色,他没有选择,既要保全自己,又不能得罪圣主,唯有依周法尚之策了。 崔君肃目露狡黠之色,嘴角露出一丝笑纹,周法尚果然老奸巨滑,这一招用得好,不露痕迹,妙若天成。 当夜,来护儿传书李子雄,圣主有诏令,帅帐军议。 李子雄回到东莱后就高度戒备了,任何时候他的身边都至少有一队全副武装的卫士,而且与自己所信任的亲信部属保持着密切联系,以防不测。听闻圣主来了诏令,不祥之感顿时涌上心头,李子雄犹豫了,去,还是不去? = 第三百九十一章杀人好难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李子雄决定面对现实,不论自己的预感是真是假,也不论李风云的预测是否应验,自己都要勇敢面对,并且有信心在这场生死危机中活下去。 圣主想借刀杀人,但李子雄无意束手就擒,他知道自己被捕的后果,性命肯定保不住,不论是兵变暴露了,还是绝了齐王的夺储之心,圣主都要杀自己,而且还是越早越好,以免夜长梦多,所以李子雄已经为这一天的到来做好了准备,已经拟制了对策并做了精心部署。 李子雄大踏步走进了帅帐,心中充满了期待。他最想知道的便是李风云的预言会否再一次应验,如果李风云的预言再一次应验,他便不再怀疑李风云对这场兵变的推演,不再怀疑李风云对南北大战的推断,他便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帮助李风云北上边疆,把自己辉煌的一生终结在抗虏战场上。 李子雄的脚步停下了。大帐内烛光明亮,但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既没有来护儿、周法尚和崔君肃的身影,也没有其他僚属和军官们的身影,气氛肃杀而诡异。 李子雄知道出事了,自己的不详预感是准确的,圣主对自己的忍耐到了极限,终究还是出手了,在齐王入主齐鲁之后,在水师渡海远征前夕,毫不留情地铲除自己,但很显然,执行这道命令的水师统帅们迫于政治上的重压,深陷困境,左右为难。杀了自己吧,就与关陇人结下死仇,将来有身死族灭之祸;不杀吧,等于背叛圣主,后果更严重,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于脆给自己设了个“局”,任由自己选择,彼此给对方一条退路,说白了就是他们给自己一线生机,而自己也不要把他们“拖下水”,各取其利吧。 李子雄瞬间便推演出了大帐空无一人的原因,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目光中更是充满了不屑,当今世上谁敢杀我? 李子雄坚定地迈出了步伐,一步步走到了案几前,清晰地看到了铺在案几上的圣旨,圣主下令拘捕他的圣旨。 李风云预言正确。这是李子雄的第一个念头,而这个念头犹如一股狂风,霎那间吹散了笼罩在他心灵上的厚厚阴霾,让他在迷雾中看到了未来前进的方向。李珉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就藏在李风云的身边。这是李子雄的第二个念头。李风云既然能对未来做出准确的预言,那么他当然知道我李子雄的实力足以帮助他在南北战争中抵挡住北虏入侵的步伐,所以他不会与自己决裂,更不会愚蠢到伤害李珉把自己推向他的对立面。 李子雄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策,那就是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如果李风云对未来的预言全部应验了,那自己在未来的日子里还大有可为,或许还能再创新的辉煌。 这里是水师大本营,如果来护儿等水师统帅要联手诛杀李子雄,形势就非常恶劣,就算李子雄提前做好了准备,也很难安然无恙的杀出去,但李子雄毕竟是中土德高望重的军政元老,在军政两界苦心经营几十年,门生弟子不计其数,即便圣主亲自动手杀他,也要做好万全准备,也要权衡方方面面的得失,所以到了来护儿、周法尚和崔君肃这里,就算圣主有诛杀李子雄的诏令,他们也不敢轻易下手,毕竟杀人容易,善后就太难了。李子雄之所以有信心活下去,原因就在如此,他早已把政治博弈的本质看得清清楚楚,他断定来护儿就不敢拿全部的身家性命来赌他的一颗人头 既然决心活下去,既然放弃了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玉石俱焚的念头,那么李子雄理所当然要“体谅”来护儿、周法尚和崔君肃的一片“苦心”。你给我一线生机,我投桃报李,也没必要非把你“拖下水”。 李子雄稍加考虑后,举手招了招。一直站在大帐外密切关注着李子雄一举一动的卫队长飞一般冲了进来。这位卫队长表现得很冷静,很理智,站在李子雄身后,恭敬地聆听命令,似乎帐内诡异的气氛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这就是百战悍将的厉害之处,处惊不变,心如磐石,大不了杀个人仰马翻,血肉横飞,赔上一条性命而已,而这本来就是其职责所在。 李子雄低声说了一句话。卫队长的眼里掠过一丝惊色,转瞬即逝,接着毫不犹疑地转身离去。卫队长出了帅帐,冲着帐外卫士们做了个手势,然后与一队悍卒像风一般冲进了黑暗。 帐内,李子雄神色平静,席地而坐,闭目假寐,静静等待。 大约过了一刻时间,来护儿出现了,黄色戎装,黑幞头,不着片甲,不佩刀剑,仿若夜游归来的老翁,简朴,随意,和善,悠闲。 李子雄依旧闭着眼睛,连头都没抬。 来护儿看了他一眼,走到案几后坐下,淡然说道,“圣主诏令,将你即刻拘捕,并押送行宫。” 李子雄缓缓睁眼,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此事不宜伸张,以免动摇军心。”来护儿继续说道,“今大河南北贼势猖獗,途中安全难以保证,某想征询一下,你是愿意走海路去辽东,还是由陆路北上行宫?” “陆路。”李子雄的口气不容置疑。 来护儿面露难色,“一个多月后水师就要渡海远征,多一个卫士就多一分胜算,但现在水师兵力有限,某捉襟见肘,恐怕难以抽调足够人手送你北上。” 李子雄心领神会,知道来护儿的意思,不能动摇军心实际上就是排除异己,要乘机把李子雄的亲信统统“逐出”水师,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水师内部的团结,否则一旦内部陷入争斗,自相残杀,人心惶惶,必然会影响到渡海远征。于是来护儿就提出了建议,让李子雄的水师亲信们组成押送队伍,如此一石二鸟,既把水师内部不安定因素彻底铲除,又把李子雄“礼”送而走,未来李子雄在押送途中不论出了什么事,不论是被贼人劫杀了,还是逃之夭夭了,主要责任都不在来护儿。该来护儿做的事他都做了,最多承担一个用人不明的失察之罪。 然而,来护儿的这个条件太过苛刻,实际上等于直接扼杀了某些人的仕途乃至生命。当然了,如果李子雄愿意束手就擒,愿意到行宫接受圣主的裁决,这些人或许还能保住性命,但仕途肯定难保,运气不好可能还会受到连累被流配戍边,那就生不如死了,但事实上李子雄走投无路后,要去参加东都兵变,而这些人随他一起离开水师后,就不得不豪赌生死,这是李子雄不愿看到的,毕竟兵变的风险太大,远没有留在水师安全,留在水师参加东征就能旱涝保收,就能保障既得利益。 李子雄沉吟不语。 来护儿当即发出威胁,他手指案几上的圣旨,平淡的语气中露出了丝丝杀气,“圣主既然发出了这道诏令,其意图已非常明确,不论圣主是否下定了决心,但圣主身边的人绝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否则圣主完全可以诏令将你羁押于水师,或者押送至东都,以确保你的安全,毕竟北上路途太过遥远,途中又有太多危险,出现意外理所当然,所以诏令将你押送辽东行宫,背后的意思已不言自明,很多人贪图利益必会铤而走险,你平安抵达行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李子雄忍不住就想骂人。来护儿当然领会了圣主的真实意图,但诛杀李子雄的风险太大,他有些畏惧,而周法尚和崔君肃更不想遭受池鱼之殃,你杀人,却连累我们一起承担后果,岂有此理,所以来护儿只能“逐走”李子雄,只是心不甘情不愿,想方设法也要从李子雄身上“敲诈”一些好处。 李子雄想到了李风云对南北大战的预测,仔细权衡后,觉得未来还是大有可为,现在把这些亲信部下带走未必就是一件坏事,于是点头接受了来护儿的建议,“如你所愿。” 来护儿的脸上总算露出了点笑容,然后提出了第二个条件,“你离开后,水师将士们若一直看不到你,而我们又没有很好的理由解释你“失踪”的原因,那么必定谣言四起,还是会影响到军心的稳定,所以,明日,你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上战船离开东莱,而理由是,你奉旨赶赴辽东行宫,向圣主禀奏军情。” 李子雄摇头,语气斩钉截铁,“某说了,某不走海路。” 来护儿点点头,语气同样强硬,“你必须从海路赶至河北,这一点不容商量。” 李子雄顿时恍然。来护儿担心他直接去历城会合齐王,那后果就严重了,将来来护儿百口莫辩,算是被李子雄彻底卖了,所以来护儿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李子雄有会合齐王的机会。只是,李子雄到了河北,自由了,还是可以渡河南下赶赴齐郡会合齐王,由此不难推测到,来护儿肯定暗中部署了“后手”。 你以为在河北杀我,就能掩人耳目?李子雄冷笑,一口答应。 = 第三百九十二章与虎谋皮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五月中,颍川。 韩相国终于在颍川城下追上了李风云,此刻他已精疲力竭,欲哭无泪,满腔怒火亦已化作万般委屈憋在肚子里,面对李风云的强悍和无可挽救之事实,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忍了。 韩相国在通济渠一线经营很多年,纵横黑白两道,在地方上还是有很强实力,举旗后只有给他时间,他肯定能依靠本土优势迅速壮大起来,所以他信心满满,特意拟制了一个具体的发展计划,主旨就是挟通济渠之利来换取李风云武力上的支援,从而给自己赢得充足的发展时间。 通济渠之利就那么多,一家用还能支撑,两家用就不够了,就要起争执,韩相国盲目自大,认为自己有本土优势,可以拿通济渠之利要挟李风云,哪料到他的如意算盘还没开始打,计划还没着手实施,形势就变了。李风云打着他的旗号在豫州境内烧杀掳掠,给了他当头一记闷棍,打得他眼冒金花,“一条腿”活生生被打断了。 韩相国举旗之初,忙得昏天黑地,晕头转向,没有注意到豫州方向的形势突然就变了,等他听说豫州形势变了,再关注时,已经来不及了,根本就没有应对补救的时间,只能像个玩偶一般被李风云牵着走。韩相国很愤怒,很沮丧,不知不觉就被人算计了,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虽然他这条地头蛇也的确有些实力,但与李风云这条彪悍的过江龙比起来,实在差得太多,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对手,而更严重的是,韩相国没有看清事实,一厢情愿的要算计李风云,要“与虎谋皮”,结果只能是自取其辱,自寻死路。 李风云出辕门相迎,给足了韩相国面子,但韩相国笑不出来,不论他的心理素质如何“坚强”,面对一个把自己打得鼻青脸肿,连一条腿都打断了的“盟友”,他哪里还有心思虚于委蛇?他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李风云。 站在李风云身边的李密也笑不出来。他已经连续两次见识了李风云翻云覆雨般的恐怖手段,去年李风云不但成功劫掠了通济渠,壮大了自己,还把齐王这根毒针“插”进了东都的“身体”,让东都痛苦不堪,今年李风云如法炮制,不但再次成功劫掠了通济渠,缓解了自己的崩溃之危,还抓住了杨玄感这柄“利器”,可以预见,一旦这柄“利器”了东都“身体”,再加上齐王那根“毒针”如蛭附骨,东都还能剩下几口气?李风云的目标是东都,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当李密在豫州战场上看到联盟将士高举韩相国的大旗肆无忌惮的烧杀掳掠后,也就知道韩相国的命运了,但韩相国对李风云而言无足轻重,最多也就是一颗棋子,作用有限。 韩相国不给李风云笑脸,也不给李密笑脸,阴沉着脸就走进了联盟大营。韩相国更恨李密,事实俱在不容争辩,他举旗之前李密没有留下来帮助他,而是带着联盟主力进入豫州劫掠,李密的理由是他可以说服颖汝贵族与联盟形成默契,但结果却是两码事,韩相国当然有理由认定是李风云和李密联手算计了他。李风云好歹还在汴水一战中击败了官军,也算给韩相国以武力支援,给他争取了几天时间,相比起来李密就太无耻了,举着韩相国的大旗做尽了坏事,直接把韩相国推向了颖汝贵族的对立面。是可忍,孰不可忍,你陷我于不义,我岂能善罢甘休? 李密神色漠然,一言不发,不要说歉疚了,连解释的意思都没有。他很鄙视韩相国,一个粗鄙蛮夫而已,杨玄感竟然看上这种人,还委其以重任,如何成事?在他看来,李风云的手段还是有迹可循的,并未到“了无痕迹”的境界,只要稍有头脑的人都应该能拨开迷雾看到其中的真相,而韩相国不但掉进了李风云设下的“陷阱”,连整个心智都给李风云蒙蔽了,现在就是一个“睁眼瞎”,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于什么,如此愚钝之人,当然要被李风云玩弄于股掌之间。 李风云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走进帅帐,站在巨幅地图前,李风云就严肃了,然后不待韩相国坐稳,便又给了他“当头一棒”,当即把韩相国打得晕头转向,傻了。 李风云的当头一棒是,义军在颍川城下陷入了官军的五路包围之中,形势已万分危急。 韩相国傻了,不知道李风云目的何在。 此次韩相国带着队伍匆匆离开通济渠,深入豫州境内会合李风云,的确是为形势所迫,因为李风云摆明了就是要逼着他尽快离开通济渠,虽然汴水一战暂时遏制了官军对义军的围剿力度,但必然会激怒东都,接下来会有更多官军进入通济渠战场,所以联盟留在通济渠东线的队伍都陆续开始撤离,一部分北上东郡,在济水、汴水和通济渠之间架起一条通道,以方便大军进退。这种情况下韩相国如果坚守通济渠战场,便是孤军奋战,便成了联盟为摆脱官军围剿而蓄意抛给东都的诱饵,因此他只有离开通济渠。 实际上韩相国越早进入豫州会合李风云,越是对他有利,毕竟杨玄感和颖汝贵族是政治盟友,只要杨玄感出面斡旋,再大的仇怨也得暂时放下,双方唯有齐心协力,才能给杨玄感以实质性的帮助。而从李,他要的是粮食,不是人命,与颖汝贵族结下死仇对他十分不利,所以他在豫州境内的烧杀掳掠肯定有节制、有分寸,接下来只要韩相国给他解决粮食问题,他必然会妥协让步。 韩相国因此断定李风云会妥协,决定不计代价从李风云手里抢到豫州战场的控制权,而这正是韩相国之所以忍气吞声的原因所在。哪料到韩相国又失算了,还没有等他开口说话,李风云就扔给他一个根本解决不了的危机。韩相国面色铁青,肺都要气炸了,见过欺负人的,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你还要不要人活了? 李风云对韩相国的愤怒视而不见,继续给他解释何谓五路包围。 现在义军在颍川城下,准备攻打这座颍川首府,只要缴获了城内的官仓储备,义军就能支撑一段时间,但京畿和豫州官军的反应非常快,据各渠道传来的消息,目前有五路官军正从四面八方围杀而来,其中距离颍川最近的便是西北方向的襄城郡诸鹰扬,其次就是北面荥阳郡的官军,还有京畿天堑防线的东部重镇浚仪也派出了一支援军,另外便是来自颍川东南方向汝阴郡和淮阳郡的诸鹰扬,来自颍川南部汝南郡的官军,粗略估计五路官军至少有两万人马,如果再加上从豫州各地紧急征调的乡团宗团等地方武装,官军的总人数保守估计有五万人以上。 “颍川城距离襄郡不足百里,距离荥阳不足百里,距离汝南、淮阳和浚仪城也不过两百余里,所以在未来几天内,除了浚仪城援军不会迅速赶到外,其他四路官军都会急速杀来。”李风云的语气越来越凝重,透出一丝令人窒息的重压,“目前通济渠一线的局势远比豫州局势更为恶劣,虽然我联盟大总管府和前后两路总官府均以进入东郡境内,但左右两路总管府九个军依旧活跃在通济渠东线,对天堑防线和浚仪城构成了重大威胁,所以某推断,浚仪城对颍川的支援十分有限,所谓出兵不过是敷衍东都而已。” 韩相国冷笑,当即质问道,“某一直不能理解,你为何命令联盟的大总管府和前后两路总管府进入东郡?如果你把联盟所有军队都部署在通济渠一线,不要说浚仪城了,就连荥阳都不敢抽调军队支援颍川。” 李风云无意继续隐瞒韩相国,遂坦诚相告,“当前我们有两个重要目标,保证通济渠的畅通,把东都卫戍军的主力诱出京畿。这两个目标看似互相矛盾,但为了越国公能顺利发动兵变,能在兵变后迅速占领东都,我们没有选择,必须完成这两个互相矛盾的目标。所以,当前通济渠战场上只能允许少量人马持续劫掠,以确保通济渠不会断绝,反之,若你我军队全部在通济渠上大肆劫掠,僧多粥少,冲突迭起,则通济渠必然中断。通济渠不断,东都在出兵戡乱通济渠一事上就会摇摆不定,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在你举旗之后,在鲁郡太守李珉全军覆没之后,在通济渠局势最为恶劣之期,东都都没有出兵,可见东都目光锐利,判断准确。无奈之下,我们只有另谋他策,分兵东郡以恶化河南局势,兵进颍川以混乱豫州局势,营造出京畿外围岌岌可危之乱象,迫使东都不得不增兵天堑关防以加强京畿防御。” 韩相国哑然无语,稍加思量后,心有不甘地说道,“目前的现实是,你依旧无法把东都大军骗离京畿。” 李风云点了点头,语气坚定地说道,“所以,某决定洗劫颍川仓储后,即刻北上,由伊阙道杀进京畿,直接威胁东都。” 韩相国瞪大双眼,骇然失色。 = 第三百九十三章太早?太迟? 你疯了?就凭你?也敢打京畿?也敢威胁东都? 韩相国觉得李风云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过去就很疯狂,记得第一次认识此子的时候便不可理喻,当时即便像吕明星那等亡命之徒也不敢轻言造反,而他却迫不及待,急吼吼地抢着跑去了芒砀山。现在此子就更疯狂了,骄横跋扈,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要去打京畿,要去威胁东都,你以为你是谁啊?当真以为自己是刀枪不入的阿修罗啊? 韩相国要骂人了,你想死我可以帮你,一刀下去就行了,但你千万不要害人。这天下现在还是圣主的天下,是东都朝廷的天下,是卫府军的天下,你举个破旗子造反并不等于你天下无敌,你败了无所谓,一条性命而已,但你知道多少人会被你连累,会为你陪葬? 但面对李风云那双冰冷的眼睛和那头白得近乎妖异的长发,韩相国还是畏惧了,担心李风云暴怒之下一刀砍了自己,所以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骂出来,把目光转向了坐在一边阴沉着脸始终一言不发的李密,李风云疯了,你也疯了?这种寻死的计策你也认可? 李密与其漠然对视,情绪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唯有眼眸里的嘲讽和鄙夷愈发浓烈,这让韩相国恼怒不已,你们两个联手玩我,我认了,我甘拜下风,但凡事有个度,你们俩想牺牲我成全自己,那是绝无可能。 韩相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想办法摆脱眼前的困境。很明显,李风云和李密遇到麻烦了,恰好这时自己一头冲了进来,正好给了他们算计自己的机会。这一次,绝不上当。韩相国暗自冷笑,表情迅速恢复平静,语调也很沉稳,“某刚刚举旗,不待喘气又十万火急进军豫州,到了豫州境内还没等停下脚步,又日夜兼程到了颍川,某已精疲力竭,更严重的是,某什么都缺,人也缺,钱粮也缺,武器更缺,军队就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所以面对今日危局,某实在是无能为力,无以为助。” 韩相国这话说得憋屈啊。这段日子他被李风云牵着鼻子跑,折腾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到了颍川,本想借着本土之利,还有杨玄感的权势,硬压李风云一头,抢到豫州战场的指挥权,哪料到形势不由人,此刻豫州战场已成死局,更可怕的是李风云已经疯狂,下定决心要打东都,要碰个头破血流,这时候战场指挥权已是烫手山芋,谁拿到手上谁受伤,韩相国根本不敢抢,不敢要,但现在的问题是,李风云非要把战场指挥权塞给他,他逃又逃不掉,接又不敢接,进退两难。 果然,李风云的脸色顿时难看,阴沉得像锅底一般,杀气凛冽。 你既无能为力,又无以为助,那你跑来于啥?你带着数万人马由通济渠浩浩荡荡而来,一路势如破竹,你敢说你没有战斗力?你敢说你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你什么意思?这段时间我在前面冲锋陷阵,攻城拔寨,损失惨重,你没有看到?难道非要等我全军覆没了,你才出手相助?你之所以怨愤不平,无非是因为我打着你的旗号,借了你的威名,抢了你的权力而已,好,现在我郑重向你道歉,我把这一切都还给你,我马上退出豫州战场,马上返回通济渠,豫州战事你一力承担吧,至于帮助越国公兵变的功劳,也都属于你了,愿你有朝一日王侯将相,飞黄腾达。 韩相国勃然大怒,杀人的心都有了。 欺人太甚我不和你争权夺利了,不抢你的指挥权了,你还要怎样?看你这架势,是吃定我了,不把我吃得干净彻底是誓不罢休啊。 李风云无意争执,直接拿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豫州战场的义军大旗肯定由你韩相国一个人扛,跑都跑不掉,所以这个义军最高统帅的位置你是坐实了,人所皆知。你可以不要这个最高统帅的权力,但不能不承担这个最高统帅的义务,也就是说,你这个“傀儡”不但要做,还要好好做,如果战败了,最大的“替罪羊”就是你,反之,若打赢了,功劳最大的也是你,好处当然也少不了你的。 韩相国气怒攻心,想都不想就要一口拒绝。这绝对是个陷阱,就算李风云拿杨玄感来压他也绝不上当,这个陷阱无论如何不能跳。 但李风云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把他吓倒了。 “你可以拒绝,但正如你所说,你已精疲力竭,你的军队亦是不堪一击,杀你易如反掌,摧毁你的军队亦在旦夕之间,然后,你便一无所有,你的所有梦想和希望都将烟消云散。” 韩相国不于了,辛辛苦苦打拼一辈子为了什么?赌上全部的身家性命举旗造反又是为了什么?这刚刚把赌注押上,赌局才开始,就拱手认输,还赔上自己的头颅,都白白便宜别人,哪有如此蠢事?算了,弱肉强食,打也打不过你,算计也算计不过你,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认了,你要我扛大旗,我就扛,你要我做傀儡,我就做,当年老祖宗韩信尚且受过胯下之辱,我这点委屈又算的了什么? 韩相国一咬牙,接受了李风云的建议,但他也提出了条件,大旗自己可以扛,不过决策要经过三人协商,李密做为杨玄感的秘使,肯定要兼顾杨玄感的利益,所做的决策也会有利于兵变,所以李密至少要拥有一半决策权。 这次韩相国变聪明了,无论如何也要把杨玄感这尊大神“抬”出来,以杨玄感的权势来硬压李风云一头,紧紧拉住李密,唯有如此,他才能在李风云的“獠牙利齿”下勉强保住自己的利益,否则他迟早都是李风云的口中食。 李风云一口答应。他连打韩相国几记闷棍,总算把韩相国打“怕”了,言听计从、俯首听命了,达到目的了,接下来当然要安抚一下,免得出工不出力那就麻烦了。 李密乐得“看戏”,这次他学了不少东西,无论是李风云的心机还是韩相国的进退,都给李密上了生动的一课。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残酷世界里,为了生存就必须无所不用其极,道德和良知只是强者为掩饰自己的肮脏而披上的华丽外衣,对弱者来说它们则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品,就如躺在冰天雪地里的乞丐,御寒的棉衣对他而言始终都是一个梦。 李密对韩相国为自己“争取”到的那点决策权不屑一顾,他对当前局势有自己的理解,对兵变策略有自己的看法,同时怀疑李风云参加兵变和想方设法攻打东都有不可告人的其他目的,所以两者分歧太大,矛盾和冲突很严重,于是在韩相国率军来到颍川与李风云顺利会合之后,李密就决定返回黎阳了。 然而,不待李密说出离开的想法,李风云已经开始讲述他如何化解五路官军包围颍川的计策了。 化解五路官军包围颍川的计策只有一个,抢在五路官军合围之前,攻陷颍川,洗劫颍川。 李密一听就明白了,知道李风云的意图了,只是他疑心更重,忍不住质问道,“洗劫颍川后,你打算往哪突围? 李风云的突围方向很关键,从这里就能看出李风云攻打豫州的真实目的。他在豫州抢到足够物资后,到底是像他所说的如同自杀一般去打东都,配合杨玄感发动兵变,还是乘机脚底抹油逃之夭夭,一走了之? “伊阙。”李风云语出惊人,“向东都方向突围。” 李密将信将疑,韩相国则是麻木了,已经懒得揣测李风云这个疯子的心理了。 “今韩帅已来,又有蒲山公相助,颍川一鼓可下,所以攻打颍川和劫掠颍川的事情,就由你们全权负责了。”李风云面对两双吃惊的眼睛,继续说道,“某率主力连夜出发,进入襄城郡,在汝水东岸设伏,打襄城鹰扬一个措手不及,如此官军五路包围颍川之势可破,你们洗劫完颍川之后可从容北上。” “你进入襄城之后呢?”李密的疑心依旧未去,追问道。 进入襄城后,北上是进入京畿,西南而下则是南阳,过了南阳就是荆襄,谁敢保证李风云的真实目标不是荆襄? “某说了,某要北上打伊阙。”李风云冷笑,反唇相讥,“蒲山公若怀疑某别有居心,那就不要返回黎阳了,于脆随某一起北上打东都吧。某可以向你承诺,我们一定会在东都城下与越国公胜利会师。” 李密不以为然,沉吟良久,说道,“黎阳举兵尚需时日,现在攻打京畿威胁东都,太早了。” “恰恰相反,某认为时间不够了,某恨不得今日就攻打伊阙。”李风云叹了口气,摇摇头,“可惜路途太远,某虽然督军急进,日夜兼程,但此刻才到达颍川,距离伊阙还有四百余里,一路上还要与官军连番交战,估计最快也要六七天之后才能抵达伊阙,太迟了。” 李密忍不住嗤之以鼻。太迟了?这话有何依据? = 第三百九十四章那只蝉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不过李密无意激怒李风云,既然李风云积极北上攻打京畿,愿意把豫州战场的指挥权拱手让给自己,愿意把劫掠颍川仓储这件美差交给韩相国,给予韩相国足够发展所需的财力和物力,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苦活累活都由李风云于了,如果继续挑三拣四那就纯属没事找事了。 韩相国也接受了李风云的建议,于是三人做出决策,由李风云率联盟虎贲军、风云军、骠骑军和中路总管府辖下的联盟第一、二、三、四、五军,还有月初在汴水一战中由鲁军俘虏整编而成的联盟第二十三军,于当夜凌晨时分离开颍川战场,昼伏夜行,悄悄赶赴襄城和颍川两郡的交界处,在汝水东岸设伏,围歼从襄城郡支援而来的官军,一举摧毁官军五路围剿之势,逆转义军在豫州战场上的劣势,从而确保李密和韩相国能在最短时间内攻陷和劫掠颍川城。 李风云率军离开后,韩相国负责包围颍川,麾下诸军将在夜间进入颍川战场,至于如何攻陷颍川,大家心里都有算,也就无须具体商议了。 军议结束,韩相国与李密一起,匆忙返回自己的军队,召集诸军将具体部署。李风云则十万火急传令各军,吃饱喝足,收拾行装,凌晨起程赶赴新的战场。 天黑之后,义军在颍川城下展开了大范围的调动,密密麻麻的火把犹如漂浮在夜空上的明星,蔚为壮观,璀璨夺目,但此景落在颍川军政官员们的眼里,却是非常恐惧。 很明显,义军的大部队来了,从他们所获得的讯息来推断,韩相国在通济渠两岸至少能拉到十万人马。之所以有这样的估猜,都源于河南连续两年大灾之后,不计其数的平民百姓纷纷背井离乡南下逃荒,而通济渠两岸宋、豫两地的贵族富豪乘机以赈济之名,大量截留河南难民,以增加自家庄园和作坊的人力。韩相国和他麾下的一帮豪帅们既然早有造反的想法,当然不会错过这等招揽人手的绝佳机会,所以韩相国有十万人马应该还是保守估计,实际可能还不止这个数字。虽然韩相国刚刚举旗,由农夫和难民组成的军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但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十几万叛军像洪水一般冲过来,像蚂蚁一般涌上城头,颍川城又能坚持多久? 第二天颍川城里的世家豪望主动派出秘使,找韩相国谈判。他们实在想不通,一向对颍川韩氏忠诚有加、俯首听命的韩相国怎么突然不听话了,像得了失心疯一般失去理智,像头发狂的公牛在豫州境内横冲直撞,他到底怎么了?到底想于什么? 秘使是一位韩家的长者,白发苍苍了,致仕之前也是一位中央大员,在颖汝贵族圈中颇具权威,看到韩相国后,先是面如寒霜,不动声色,待韩相国恭敬施礼,腆着张脸凑到边上时,抬手就是一个大巴掌,打得韩相国眼冒金星,委屈得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对李风云更是恨之入骨,这一个巴掌我是代你受的,有机会一定变本加厉的讨回来。 韩家长者怒斥,竖子意欲何为?你小子想于什么?想死老夫成全你。 韩相国不敢隐瞒。颍川韩氏是他的根,是他的后盾,是唯一可以给他遮风挡雨的家,在今天这个关键时刻,守口如瓶很重要,但绝对不能向颍川韩氏隐瞒,毕竟他的成败直接影响到了颍川韩氏的利益,于是韩相国竹筒倒豆子,把所有的机密统统“倒”了出来。 韩家长者初始还能平心静气地听,但很快就如坐针毡,忐忑不安了,他万万没想到真相竟如此复杂,没想到传说中的兵变竟然是由越国公杨玄感发动,而更严重的是,杨玄感的兵变大计尚未开始就遭遇到了一系列的挫折。 待韩相国说完之后,韩家长者思考了很久,然后开口问道,“蒲山公何在?” “您要见他?”韩相国迟疑道,“您觉得合适?” 李密是兵变的核心策划者之一,是杨玄感的特使,身份地位都很特殊,韩家长者的确不合适见他,以免给自己和家族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在韩相国看来,这场竟兵变并没有成功的绝对把握,为防患于未然,颍川韩氏乃至整个颖汝贵族集团在杨玄感兵变之后,肯定不会马上做出选择,而是在明面上冷眼旁观,暗地里出手相助,耐心等待局势的发展,若形势有利于杨玄感,则全力相助,反之,就不得不明哲保身,甚至落井下石了,所以韩相国有理由认定,此刻韩家长者绝对不合适与李密见面。 韩家长者摇了摇手,“你多虑了,某并没有见蒲山公的打算,只是让你代传一些东都消息给他。” “东都的消息?”韩相国吃惊了,“东都有何变故?越王要出兵通济渠了?” “到目前为止,某尚没有得到越王要出兵通济渠的消息,相反,某倒是听说越王府对通济渠局势抱有乐观态度,对出兵戡乱一事亦很消极。” 越王府?韩相国听出名堂了,越王和越王府是两个概念,越王年幼,越王的决策实际上由越王府的核心成员制定,所以韩家长者这句话就是暗示,目前控制东都政局的并不是东都留守樊子盖,而是越王府的那几个核心成员。 “东都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并不是通济渠之危,而是陇西战局。”韩家长者继续说道,“据说阿柴虏反攻西海,西北军节节败退,于是东都上上下下都把矛盾对准了主掌陇右十三郡军事的弘化留守元弘嗣。” 陇西战局?元弘嗣?韩相国豁然大悟,知道韩家长者为何要自己代传消息给李密了,那个妖孽一般的白发李风云预测对了,西疆果然出事了,吐谷浑反攻,西北军内部矛盾爆发,元弘嗣在内忧外患的夹攻下,失去了对西北局势和西北军的控制,后果可想而知。 韩相国的脸色渐渐难看了。如果李风云预测准确,杨玄感在黎阳的举兵之期就会提前,而举兵后的攻击目标唯有东都,根本就没有第二个选择。杨玄感打东都,自己也要带着军队打东都,但问题是,时间太短,自己根本没有时间来发展壮大军队,如此一来,在攻打东都的过程中,自己就不得不听李风云的命令。然而,东都战场和豫州战场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自己这点实力到了东都战场上根本不堪一击,必然要被官军摧毁,所以若想保存自己,唯有向李风云“低头”,乞求李风云的庇护。但是,李风云是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向他低头,乞求他的保护,结果只有一个,被完整的吞并,即便将来杨玄感亲自讨要,以李风云的立场和性格,他怎会把吃下去的东西又吐出来? “在元弘嗣这件事上,越王府和东都留守府的态度出奇的统一,就连东都和西京都步调一致。”韩家长者抚须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蒲山公听到这些消息,应会推断出当前东都政局背后的玄妙之处。” 韩相国苦笑。李密娇生惯养,温室里的花朵,纸上谈兵厉害,碰到李风云这样的流氓恶棍就怂了,根本不是对手,指望李密纯属找死。韩相国按捺不住,把自己的担忧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韩家长者皱着眉头思索良久,缓缓说道,“颍川城门,某可以为你打开;颍川仓储,某也允许你洗劫;颍川及其周边的青壮,某也纵容你强征。如果你运气好,在颍川多待几天,实力上应该有所增加,但如你所言,伊阙道是东都南大门,重兵驻防,以你的实力根本打不下来,只能寄希望于李风云,然而,李风云的实力同样有限,就算他打下来了,也是伤痕累累奄奄一息,接下来就要靠你一个人杀进东都,你还是难逃全军覆没之命运。” “计将何出?”韩相国急切问道。 “某问你,李风云为何只带主力军队进入东都战场?为何进入豫州后他就打着你的旗号攻城拔寨?他主动参加这场兵变,却又没有倾尽全力,而且还小心翼翼地躲在你的大旗下,目的何在?” 韩相国凝神沉思,慢慢的,他若有所悟了,“齐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齐王要做那只黄雀?如此布局,越国公焉能不知?又岂能中计?” 韩家长者摇摇头,问道,“李风云的背后到底是谁?谁指使和帮助他横空出世?谁给他提供东都机密?他真正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韩相国有些头痛了,东都政局太复杂,他所知有限,根本拿不出答案,于是顺嘴敷衍道,“难道那只蝉还能杀了黄雀,来个惊天大逆转?” 韩家长者目露赞许之色,“关键就在那只蝉。” 韩相国吃惊了,“当真是那只蝉?” 韩家长者微微颔首,“应该就是那只蝉,但谁能得到那只蝉?谁才是真正的黄雀?” 韩相国彻底晕乎了,这句话云山雾罩,他根本听不懂,“现在的问题是,某怎么办?” “你还没有看清局势?”韩家长者不满地说道,“谁在布局?谁在局中?谁又在局中设局?你当真看不出来?” 韩相国顿悟,“李风云。” = 第三百九十五章山雨已来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李密在军帐里负手徘徊,情绪恶劣,彷徨不安。 韩相国把韩家长者的话代传给李密后就走了,但李密从韩相国的言辞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变化,韩相国对李风云的态度似乎发生了转变,而这个转变显然与韩家长者有关。 对韩相国来说当前最重要的是生存,是找一个可以庇护他并且有发展前途的“靠山”,本来杨玄感就是他的“靠山”,但现在他距离杨玄感太远,中间隔着一个李风云,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所以当下摆在韩相国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越过李风云这个“障碍”获得杨玄感的庇护,一个是投奔李风云,与联盟合二为一,化险为夷。韩相国如果选择越过“障碍”,与李风云为“敌”,李风云肯定要吃了他,原因很简单,谁也不知道兵变能否成功,为确保退路,李风云必须壮大自己,他绝无可能把韩相国这块“肥肉”送给杨玄感。 为此韩相国进退两难,一筹莫展,关键时刻韩家长者看透了东都政局背后的玄机,帮助韩相国做出了选择,那就是追随李风云。李风云藏在韩相国的大旗下,操控韩相国来指挥大军参加兵变,攻打东都,韩相国此举实际上等于背弃了杨玄感,只是从表面上看,韩相国尊奉的还是杨玄感,根本就没有背弃杨玄感,唯有等到兵变失败,韩相国才会“原形毕露”,但到了那个时候,杨玄感众叛亲离,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韩相国? 韩家长者之所以做出这个选择,是因为东都政局的变化已经不利于杨玄感的兵变,兵变的未来很不乐观,他也是别无选择,只能把韩相国这个赌注押在李风云身上,把希望寄托在李风云背后那股庞大力量上,这就是一个老政客的睿智。 李风云预测准确,陇西战事再起,突然爆发的危机激化了西北内部的矛盾,元弘嗣出事了,而这直接影响到了两京政局,影响到了谋划以久的兵变大计。 墙倒众人推,元弘嗣成众矢之的乃必然之事。关陇本土贵族对西北疆和西北军的控制权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放松,而圣主因为与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矛盾越来越激烈,对西京越来越憎恨和戒备,所以在东征期间,对西北疆军政大员进行了一系列调整,其中倍受关注和饱受诟病的便是任命元弘嗣出任弘化留守,主掌陇右十三郡军事,为西北最高军政长官。 自关陇人崛起以来,西北疆和西北军便是关陇人的“势力范围”,是关陇人的核心利益所在,但中土一统后,这种地方独大的做法就成了变相的“割据”,与中央集权的改革主旨背道而驰,然而关陇贵族集团毕竟是统一后的中土王朝的最大既得利益集团,若想维持长久的统一和实现中央集权,皇帝和中央就必须赢得关陇人的支持和配合,所以先帝朝的改革温和渐进,双方的矛盾和冲突并不严重,圣主登基后采取了激进的改革方式,结果双方的矛盾和冲突迅速白热化。圣主西征,有利于关陇人,关陇人积极配合,西北军政两界倾力支持,战果累累,等到了东征,情况就不一样了,关陇人不但无利可图,还有潜在的可预见的巨大利益损失,关陇人当然“扯后腿”了,结果圣主一怒之下就对关陇人的“自留地”下手了。 这下好了,元弘嗣出事了,圣主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扇了自己一个大巴掌,被关陇人所耻笑,未来双方的仇怨必然越结越深,圣主逮到机会就会报复,而以杨玄感为首的保守势力所发动的兵变,一旦失败进行政治清算,关陇人必然受累,想躲都躲不掉。 既然躲不掉,关陇人如何应对?两个选择,要么与杨玄感合作,一起发动兵变,要么利用杨玄感的兵变要挟圣主,迫使圣主向关陇人做出政治妥协,让度政治利益,比如拿到弘化留守这个关键位置,完全控制西北军,先把自己“武装”起来,先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再出兵平叛,摧毁杨玄感,拿到平叛功劳,如此“双管齐下”,圣主将来即便有报复关陇人的心思,但面对“武装”到牙齿的关陇人,也唯有忍气吞声,先忍了。 第一个选择风险太大,有可能葬送统一大业,如果王朝崩溃,对关陇人来说是不可承受之重,这不符合关陇人的核心利益,另外与杨玄感合作有太多的变数,如果关陇人不能掌控皇统的选择权,也就无法保障自己的核心利益不受损失,但杨玄感发动兵变的目的正是要更迭皇统,如果他拿不到皇统的选择权,他还会发动兵变?所以关陇人在解决了元弘嗣这个潜在隐患,并利用西北危机再一次牢牢掌控西北军后,必然要重新权衡利益得失,而此刻杨玄感已经失去了元弘嗣这个强有力的盟友,随之失去的还有要挟关陇人的“武器”,还有与圣主正面抗衡的“资本”,如此劣势下,已经不可能赢得关陇人的合作,关陇人只会落井下石,也就是做出第二个选择,先诱骗和逼迫杨玄感发动兵变,然后以此为“筹码”,与圣主讨价还价,关陇人“心满意足”了,大获其利,杨玄感的末日也就到了。 李密越想越是惶恐,他万万没想到形势突然发生了颠覆性变化,之前所有对兵变有利的举措,比如李风云劫掠通济渠,混乱豫州,以即将开始攻打东都,等等,现在都变成了“自杀”行为,都在把杨玄感和他的兵变同谋们以更快的速度推向“断头台”,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杨玄感和他的同盟者们对未来形势做出了错误的预测,对关陇人和圣主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做出了错误的评估,结果把自己葬送了。 现在再谈是否发动兵变已毫无意义,目前形势下不兵变必死,而发动兵变尚有一线生机,所以唯有兵变,殊死一搏。 既然再无退路了,那就要不惜代价夺取一线生机,就要竭尽全力做好兵变的前期准备工作,尤其举兵时间更是重中之重,直接关系到了兵变成败,然而从目前危局来推测,若想七月举兵已绝无可能。 关陇人若决心置杨玄感于死地,决心洗劫以杨玄感为首的政治集团的庞大利益,决心打击以圣主为核心的改革势力,就必然要把这场兵变对中土的伤害控制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就必然要最大程度的遏制这场兵变的规模,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逼着杨玄感在远征军尚未渡过鸭绿水之前发动兵变,如此既能破坏圣主的二次东征,沉重打击圣主和中枢的权威,又能确保己方在最短时间内摧毁杨玄感结束兵变,同时还能凭借从圣主手中抢来的政治利益和从杨玄感那里夺来的政治“战果”壮大自身,以便赢得皇统继承上的更多话语权,为未来政治利益的攫取做好前期准备。这是一箭多雕之策,若关陇人成功了,利益之大难以估算。 所以对杨玄感来说,既然七月兵变已绝无可能,那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提前兵变,提前的越早就越能掌握主动,而且更重要的是,现在元弘嗣还在西北军统帅的位置上,圣主还没有下旨免去他的官职,另外辽东到西北的距离太远,即便圣主罢免了元弘嗣,圣旨传递也需要时间,而新的西北军统帅上任同样需要时间,所以在新统帅没有上任之前,元弘嗣依旧大权在握,依旧对西京构成了重大威胁,依旧能给杨玄感以巨大帮助,这种情况下,如果杨玄感马上在黎阳举兵,而元弘嗣很快在西北响应,那么元弘嗣这颗举足轻重的“棋子”就能发挥作用,元弘嗣和那些前期部署在西北军里忠诚于杨素、杨玄感父子的军官们还是能拉出一支队伍杀进关中,威胁西京,这无疑大大增加了兵变的胜算。 然而,此刻李密在颍川,杨玄感在黎阳,相距上千里,李密无从知道杨玄感是否做出了新决策,即便他忧心如焚,也是徒呼奈何,不过李密手中还有一张可以影响甚至是决定兵变成败的王“牌”,那就是李风云。 李密断然决定,即刻追赶李风云,看看李风云在形势突变后有何新的对策。至于颍川战场,李密根本不关心,这从李风云把颍川战场交给韩相国,自己带着主力急速北上襄城就能看得出来,打颍川实际上根本不需要军队,只需要韩相国一个人就足够了。 当夜李密在汝水东岸追上了李风云,详细告之最新消息,而这些消息充分证实了李风云对近期东都局势的分析和推演十分准确。联盟高层们虽然早已接受了李风云这一近乎妖孽般的“天赋”,但事实没有出现之前,总还是有些怀疑,如今亲耳聆听到李密通报的消息,他们对即将开始的东都大战更有信心了,因为李风云是“神”一般的存在,而神不会败。 “越国公肯定要提前举兵,攻击目标也唯有东都。”李密神色凝重,担忧地说道,“但事出仓促,他能征召的军队十分有限,所以他能否以最快速度兵临东都,攻陷东都,还要看我们在伊阙方向能否成功牵制住东都卫戍军的主力 李风云看了一眼李密,笑道,“蒲山公有何妙计?” = 第三百九十六章李密的转变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李密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实际上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但他脸皮厚,并不承认自己的错误,而是将其归咎于东都政局的突变。[词阁]李风云无意打他的“脸”,甚至在言辞上都没有丝毫的嘲讽之意,毕竟李密的身份才华和政治立场都对李风云有帮助,李风云不想扩大双方之间的矛盾,只想赢得他的精诚合作。 “速进京畿,攻打伊阙。”李密不假思索地说道。 李风云微笑颔首。这本是他的计策,但从李密嘴里说出来,意义不一样。 李密是这场兵变的核心策划者之一,又以杨玄感特使的身份留在李风云身边,但自始至终他都未能改变或者影响到李风云的既定策略,而李服他,也未能改变和影响到这场兵变的决策,双方都未能达到各自的目的,双方在激烈的矛盾和冲突中对彼此都严重缺乏信任,结果到了颍川城下后,李风云为维持合作,不得不兵分两路,自己去打东都,以争取宝贵的时间,而让李密和韩相国继续留在颍川战场上,只待局势突变,事实证明自己预测正确后,李密和韩相国必然会改变态度,率军跟进。 但等到局势变化了,局势发展明朗了,李密和韩相国就很被动了。他们的利益得失与这场兵变的成功与否紧密相连,兵变失败了,他们也就一无所有了。而在李风云进入豫州战场之前,他曾以李珉为秘使赶赴黎阳,向杨玄感呈献攻打东都之策,也就是说杨玄感是知道且有很大可能默许李风云攻打东都。此刻东都局势突变,杨玄感肯定要提起举兵,且唯有拿下东都才能化被动为主动,那么李风云的计策就尤其重要,这种情况下李密和韩相国如果不能审时度势迅速改变立场,不能倾尽全力帮助李风云,导致其攻打京畿外围要隘失败,影响到了这场兵变的进程,那他们的罪责就大了,后果就严重了,纯属自作孽不可活。 好在韩相国有韩家长者的“点拨”,而李密的智慧足以⊥他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的选择,他的选择是,把李风云的决策纳入这场兵变决策中,他虽然没有权力给李风云一部分兵变决策权,但他在兵变核心层中拥有相当份量的话语权,杨玄感以他为特使掌控李风云和韩相国这两股力量,实际上就是给了他特权。现在他接受李风云的兵变决策,以李风云的兵变决策为自己的兵变决策,于是李风云就能通过他手上的“特权”来影响甚至改变这场兵变的整体决策。李风云的目标达到了,接下来他只要赢得李密的信任,保持与李密的精诚合作,就能竭尽全力操控这场兵变,让这场兵变向有利于己方利益的方向发展。 “你是否愿意倾尽全力?”李密表示了自己的怀疑。 “某是否倾尽全力,取决于你在合作中拿出多少诚意。”李风云直言不讳,他需要李密的信任,需要把李密紧紧捆在自己这驾“马车”上,让李密与自己步调一致。 李密稍加沉吟后,也直言不讳地说道,“某能拿出多少诚意,取决于你给某多少信任。” 李风云笑了起来,大手一挥,豪爽说道,“蒲山公要多少,某就给多少。” 李密眼里掠过一丝苦涩,他两次与李风云斗智斗勇,最后都输了,这让向来以“天之骄子”自诩的李密有了很深的挫败感,他很不服气,但大局当前,不能意气用事,此刻他只能“低头”认输。 “某想知道,你和齐王之间到底有何默契?齐王是否会因为避嫌而远离这场兵变?如果齐王参加这场兵变,他的目标是不是进京问鼎?” 李风云望着眼前英俊潇洒、卓然不群的李密,暗自感叹。从这句话里,他隐约看到了李密在巅峰时刻轰然倒塌的原因,相比李渊和李世民父子,李密的格局还是小了,还是没有从门阀士族的利益桎梏中摆脱出来,所以在他问鼎天下的关键时刻,未能正确处理好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激烈矛盾,以至于自毁长城,一败涂地。 “你为什么关注齐王?”李风云反问道。 李密听出了一丝异常,但他看不到“异常”之处,“当今天下,唯有齐王才是唯一合法的皇统继承人,而这场兵变的唯一目标就是更迭皇统,所以某当然要关注齐王了。” 李道,“当初建昌公的目标的确是齐王,但越国公很快就否决了,这其中的原因,你焉能不知?” “原因很复杂。”李密摇摇头,说道,“闲话勿说,你还是先解某心中疑惑为好。” “某来回答。”李道,“你之所以关注齐王是否与某有默契,是否会参加这场兵变,都是因为你们内部已经明确,越国公才是未来的中土之君,越国公要自立,越国公要独享这场兵变的所有战果,而建昌公之所以试图说服齐王利用这场兵变夺取皇统,一则是为了试探齐王的真实心思,二则是有诱杀齐王之意。杀了齐王,再杀了圣主,彻底断绝了圣主一脉,你们就可以为越国公的篡位自立披上‘正统,的华丽外衣了。” 李密心神震骇,无法掩饰,脸色大变。如此机密,李风云怎么知道?李子雄告诉他的?绝无可能,李子雄不过是利用他这股力量参加兵变而已,绝不会告诉他此等机密。但这还不是让李密最为害怕的地方,最让李密恐惧的是,李风云既然知道这个秘密,为何还要参加这场兵变? 李风云冷笑,“你不要以为这个秘密没人知道,实际上只待越国公举旗之后,这个秘密便会大白于天下。” “何解?”李密问道。 “这场仓促发动的兵变若想赢得一线生机,首先就要更迭皇统,就要举起一位新皇帝的大旗,以此来昭告天下,越国公发动这场兵变的真正目标是推翻圣主和改革派,摧毁中央集权改革,是要维护门阀士族的利益,唯有如此才能赢得整个中土保守势力的支持,才能让朝堂上的中间派冷眼旁观,才能让军队里的将军们摇摆不定甚至消极怠战,一旦东西两京和关陇地区正式承认了新皇帝,建立了新中央,那么地方郡县必如潮水一般蜂拥而至,如此圣主和改革派大势已去,不待他们从辽东战场返回,便已一败涂地。” “反之,越国公发动兵变后,传檄天下,只说要推翻圣主和改革派,要摧毁中央集权改革,却绝口不提皇统更迭,不提新皇帝,那么不言自明,只要不是痴儿都知道越国公的真正目标是皇帝宝座,是要篡国自立,而越国公并没有篡国的实力,就算他拿下东都也坚持不了多久,所以可以预见,他很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必败无疑。” 李密脸色阴沉,沉默不语。 李风云的分析非常正确,但这场兵变的原计划是由元弘嗣带着西北军控制西京乃至整个关陇,由杨玄感及其部署在东都和京畿内外的各种力量联合控制东都乃至整个中原,如此一来大势已定,杨玄感登基称帝、篡国自立都是顺理成章之事,所以之前杨玄感想方设法把齐王“赶”出了东都,之后又与关陇人虚与委蛇以行欺骗之事,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考虑在圣主一脉找一位傀儡皇帝,然而形势突变,元弘嗣岌岌可危、朝夕难保了,原来的兵变计划难以实施了,杨玄感再想临时变计也来不及了,结果就变成了李的,必败无疑。 李密无法接受残酷的现实,犹不死心,“如果越国公马上举兵,渔阳公还是有机会兵进西京。“言下之意,原计划还是有实施的可能性。 李风云怒极而笑,“你当关陇人都是痴儿?当西京卫戍军都是摆设啊?你能不能正视现实,不要心存幻想?” “既然兵变必败,你为何还要参加这场必败的兵变,自寻死路?”李密也愤怒了,厉声质问,“你是不是要与齐王里应外合,以击杀越国公来帮助齐王建下功勋?” 李风云想了片刻,语调平静地问道,“你是否记得,去年某曾与你探讨过天下大势,预测东征必败,而东征大败导致的最恶劣后果,便是引爆南北战争。” 李密愣了片刻,心念电闪间,豁然顿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杨玄感和一帮同盟者殚精竭虑耗尽了所有心血发动的这场兵变,竟然白白便宜了齐王,为齐王做了嫁衣。 “齐王?”李密有些沮丧,但更多的却是愤懑,“为何是他?你凭什么认定他就是中土未来之君?” “中土未来之君绝对不是齐王。”李道,“也绝对不是杨玄感,反倒有可能是你。” 李密以为李风云故意嘲讽他,愈发气闷,但接下来李风云的话,却突然触动了他藏在心灵深处的某个东西。 “也有可能是某。”李风云指指自己,哈哈一笑,“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关陇某个李姓豪门之子。今日中土有谶纬,李氏将兴,所以……”李风云手指李密,“只有你对自己有信心,谁敢说你就不是未来的中土君主?” 李密心灵深处的那个东西骤然爆炸,霎那间,热血沸腾,血脉贲张。 提供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和txt电子书免费下载 提供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和txt电子书免费下载 第三百九十七章李密的智慧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李密对李风云有了新的认识,心中的诸多疑惑也有了明确答案,虽然李氏将兴不过是一句谶纬之辞,甚至是某些居心叵测者的阴谋诡计,但从目前东都动荡不安的政局和中土日益严重的内忧外患来分析,这显然是一个具有现实意义的目标,有很强的操作性,而李风云正在朝这个方向努力。 李密毫不犹豫地做出决断,这就是自己未来的目标,而能否实现并不在考虑之列。人生若想辉煌,就必须有目标,有一盏指引方向的明灯,之前李密一直以仕途上有所成就为目标,直到此刻他才豁然省悟,那根本就不是自己的目标,这些年浑浑噩噩的白活了。 李密突然感觉自己对这个世界有了新的理解,对这场兵变有了新的解读,对未来也有了更多的期待,至于同根同源的李风云,现在应该是相互信任的合作伙伴,而未来则有可能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 “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某实在难以相信你能算无遗策。”李密笑了起来,冲着李风云拱手为礼,深表拜服,“某看到你把河北和齐鲁豪帅们拉进联盟后,就一直在想,你既不能赢得他们的信任,又不能让他们俯首听命,劫掠通济渠之后甚至不得不兵分两路以缓和内部激烈矛盾,以致陷联盟于崩溃之危,何苦来哉?” “如今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只要这场兵变爆发了,只要东西两京的军队被拖在了东都战场上,只要河北、幽州军队不得不南下与杨玄感激战,联盟军队就能跳出包围圈,顺利的渡河北上,不费吹灰之力进入河北,胜利完然转战北方之策略,然后借助河北豪帅们的力量迅速在河北立足发展。而圣主只有等到击败了杨玄感,平息了东都战事后,才能腾出手来调集军队围剿你,但那时你翅膀已硬,已纵横于太行两麓,退可以越过太行进入代、恒、燕北部边陲,进则可以活跃于晋、冀、幽地区,再加上山东豪门世家对你的支持,你足以坚持到南北战争的来临。” “而南北战争一旦爆发,圣主和东都迫于防御重压,必定会集结北疆所有可以利用的力量,齐心协力一致对外,于是你和你的联盟就可以华丽转身,可以借此机会雄霸北疆,蓄积实力。只待东都崩溃,中土大乱,你便可以呼啸南下,逐鹿中原。” 李密这番话也就是有感而发,尤其最后说的什么东都崩溃中土大乱,实际上还有些揶揄的意思,因为当初李风云就是这么推演未来局势的,说南北战争后,中土统一大业在内忧外患的夹击下崩溃了,陷入了分裂和战乱。对这一推演李密是不相信的,过去不相信,现在还是不相信,在他看来就算东征败了,北虏入侵了,国内叛乱迭起,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中土国力之强还是能支撑过去,再说统一大业崩溃也不符合统治阶层的利益,尤其关陇贵族集团的利益,毕竟关陇人是当今中土统治阶层的核心力量,关键时刻关陇人必然会搁置矛盾,倾尽全力支持圣主和东都渡过难关。 所以在李密看来,未来中土局势的确会发生巨大变化,但这种变化肯定由内而外,由上而下,改革和保守两大势力在利益至上的原则下,最终还是要互相妥协。当然了,也有妥协不成最终演变成火并局面的可能,而这种可能一旦变为现实,统一大业的确有走向崩溃的可能,只是,以圣主和东都众多政治大佬们的智慧来说,会愚蠢到亲手葬送统一大业?最多也就是乱一阵子而已,比如现在国内局势就很乱,而之所以乱,说到底还是改革和保守之争,还是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间的政治博弈,对阵双方都在利用乱局来挟持、打击和削弱对手。 在李风云的未来策略中,崛起称霸的机会就在这里,而李密也看到了这一点,他虽然不相信李风云对未来局势的推演,但他从目前可推测的李风云的发展策略中,看到了李风云及其背后势力的图谋和野心,假如李风云成功了,他和他背后的势力极有可能把中土局势推向崩溃,让中土再一次陷入分裂和战乱,如此一来李风云便有了称霸天下的机会,而他李密同样有这样的机会。 李密这番话听在李风云的耳中,感觉就不一样了。李密的智慧让李风云很吃惊,仅仅因为自己的一句“提示”,李密竟然就估猜出了自己在东都战场上的目标,就推演出了自己要乘机完成战略转战,北上河北发展,据北疆而称霸的未来策略,这未免太“恐怖”了,如此智慧,李密拿出来逐鹿天下,谁是对手? 李风云实际上很想得到李密的合作和支持,有这样的人物辅佐,何愁大事不成?去年李风云曾对李密有过暗示,将来如果走投无路了,可去蒙山,但形势变化太快,如今李风云已离开蒙山,而李密还没有到穷途末路,双方产生交集的可能性并不大,另外,李密是什么人?他会甘心情愿为李风云所用?今日的李密还没有经受过血与火的考验,还没有真正成熟起来,今日的形势也还没有给他一个展示才华的“舞台”,所以李密看上去还比较稚嫩,但从其人生轨迹来看,他最后之所以失败,与他过度自信自大的性格也有一定的关系,只是但凡有才华的人都自信自大,而性格决定命运,因此下场大多惨淡。 李风云接触李密越多,就越是忌惮,越是戒备,渐渐的也就放弃了招揽之心。比如以今日为例,东都局势突变,李密的态度和立场马上来了个颠覆性转变,不但愿意与李风云精诚合作,还主动把姿态放得很低,愿意惟命是从,甚至愿意做个“傀儡”,这正常吗?这显然不正常,这说明李密灵活变通,能进能退,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如此心机和手段,不遑多让于李风云,李风云又如何不忌惮?不戒备?李风云想明白了,李密就是一个天生的枭雄,才智超绝、志向远大,根本不可能为他所用,退一步说,就算东都兵变失败后,李密愿意避难于联盟,李风云也要仔细权衡,如果确定自己掌控不了他,可能会危及到联盟未来的发展,那就拒绝收留,让他走自己的路去。 有了这样的想法,李风云当然要与李密保持距离,所以他对李密的这番话不予置评,故意做出高深莫测之态,任由李密自己去揣度。 李密望着李风云,目露期待之色。他等待的不是李风云对他这番话的评价,而是李风云愿意给他多少信任,只是他高贵的身份和自信自大的性格,让他选择性地遗忘了一件事,李风云给他多少信任,完全取决于他拿出多少诚意,而事实是,他至今没有拿出合作的诚意,他只想利用李风云,他质问李风云是否为齐王卖命,却蓄意隐瞒杨玄感要篡国自立,他自己拒绝拿出诚意,却要逼着李风云拿出诚意,李风云当然失望。而更让李风云失望的是,李密狂妄自大,以为估猜到了李风云参加兵变的真实用意,于是毫不犹豫的出手要挟,而他要挟的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他之前所作出的低姿态,实际上是诱骗李风云,麻痹李风云,以便窥探李风云的底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一旦摸清了李风云的底细,捏住了李风云的命脉,双方谁听谁的还不是一目了然? 李风云忍不住了,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李密的“小把戏”,“重要的是现在,现在关系到我们的存亡,而未来虽然重要,但如果我们现在都死了,哪里还有未来?” 李密面色微僵,眼里掠过一丝尴尬和羞恼。 李得很直白,我们的合作仅限于现在,限于这场兵变,而目前的形势决定了你在这场兵变中必须听我的,由我来影响甚至是改变你们的兵变决策,由我来操控局势的发展,其他的统统不重要。 “正如你所说,只要我们活着,一切皆有可能。”李密郑重说道,“那么这场兵变依旧有成功的可能。” 如果兵变有成功的可能,而你为了北上发展的目标,为了帮助齐王建立功勋,故意摧毁兵变成功的机会,岂不是置我们于死地?既然如此,我凭什么对你惟命是从?凭什么与你合作? “的确有成功的可能。”李道,“它取决于两个条件,首先你们高举代王大旗,奉代王为新皇帝,把代王和关陇人逼上绝路,其次是在最短时间内拿下东都,并把东都完整无缺地送给关陇人,这样就能把关陇人彻底拉过来,而有了关陇人的合作和支持,你们进退无忧,至少有五成以上的胜算。” 李密哑然无语。辛辛苦苦为关陇人做了嫁衣,最后还要给占尽便宜的关陇人砍脑袋,世上哪有这种事?然而,现实就是如此残酷,若不能正视现实,死里求生,就只有死路一条。 = 第三百九十八章兵逼伊阙口 “现在关陇人把你们逼上了绝路,不得不兵变,不得不死里求生,但你们如果心存侥幸,不愿意把未来利益的大部分送给关陇人,那么你们必败。”李风云继续说道,“某从齐鲁杀来,是来帮助你们从必败死局中寻找到一线生机,而生机便是,以最快速度拿下东都,据城坚守,等到局势明朗了,你们就向关陇人妥协,与关陇人联手抗衡圣主。当然,如此一来,你们未来的利益会损失更大,但相比兵变失败后你们灰飞烟灭的结果,这些损失就不算什么了,完全可以承受。” 李密目光呆滞地望着李风云,张口结舌。 的确,李风云的推演是正确的,到了生死关头,杨玄感和兵变核心成员若想维持本政治集团的生存,唯有向关陇人“投降”,但是,他们是否会“投降”?而关陇人是否会接受他们的“投降”? “现在,你对我们的合作是否还有疑虑?”李风云问道。 李密意识到自己不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越过李风云这道障碍,于是决定暂时蛰伏,“你要信守自己的承诺。” “某可以向你承诺,只要杨玄感不败,只要他愿意让某留在东都战场,某就不渡河北上。”李风云郑重说道,“但是,将来杨玄感如果要某离开东都战场,或者命令某渡河北上,在河内或者河北方向阻御官军,就不能说某违背承诺了。” 李密一口答应,双方就此展开合作,而李风云的第一个要求便是,在联盟高层中公开李密的真实身份。李密身份尊贵,公开后,可以直接影响到联盟军队的士气,增加联盟高层对东都兵变的信心,而更重要的是,这同样也有助于李密向联盟高层施加他的影响力,有助于增加双方在合作中的信任。 李密稍加权衡后也就答应了,汝水一战结束后,他就公开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两次化名刘智远“混迹”于联盟高层,与李风云身边的联盟核心成员都认识,实际上大家对他的身份都有所猜测,只不过彼此“心照不宣”谁也不愿捅破这层窗户纸而已,现在因为形势需要李密自己必须捅破这层窗户纸,否则必然会影响到这次合作,影响到李风云在东都战场上的通盘谋划。 汝水一战远比李密想像的来得快,仅仅两个多时辰后,前方斥候就传来消息,他们在前方四十多里外的两郡交界处的郏城方向发现了襄城郡的官军,从官军所建营寨的规模来看,大约有两三千人,至于营中具体有多少鹰扬卫,有多少乡团宗团地方武装,还待进一步探查。 李风云没有丝毫犹豫,即刻命令走在最前面的虎贲军、骠骑军以及联盟第一军,马上放下所有辎重,放腿狂奔,务必抢在天亮之前进入战场,乘敌不备,向敌军发动突袭。又命令风云军和联盟第四军紧随选锋军团之后,乘势掩杀,力争全歼官军。李风云希望这一战打得于净利落,最好能封锁消息,给大军接下来北上攻城拔寨赢得先机。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联盟在兵力上占据了绝对优势,又有心算无心,出敌不意,在黎明到来之际,在官军尚在酣睡之刻,攻敌不备,打了襄城郡官军一个措手不及。相比汴水一战,这一仗联盟军队赢得更为轻松,因为李珉所率的鲁军一度在齐鲁战场上与联盟军队打得“热火朝天”,有一定的战斗力,而襄城郡的官军已经很多年没有上过战场,没有经历过生死锤炼了,甚至连一年一次的冬季军训语搏J了事,可想而知当它碰到一群咆哮的虎狼会有何等悲惨的结局。 兵贵神速,联盟军队在李风云的敦促下,在李密的配合下,如狂飙一般厉啸北上,一路势如破竹,挡者披靡。 襄城郡首府承休惊慌失措,十万火急报警东都,但来不及了,联盟军队先是横扫了南汝原,接着攻陷了东汝原,完成了对承休的包围,然后马不停蹄,继续北上,主力大军于一日后抵达伊水东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了湮阳,攻克了当阶,越过了天堑防线,距离东都南部关隘伊阙口,只剩下百余里了。 伊阙口距离东都多少路?百余里。 由此可知,当打着韩相国旗号的联盟军队猛攻伊阙口之时,必将对东都造成巨大震动,对东都政局造成难以估量的影响,而对登基之后便力排众议强行迁都的圣主和支持迁都决策的改革派们更是一个沉重打击。京师遭到反贼的攻击,中土权力中枢陷入生存危机,这不但充分证明了劳民伤财的环京畿地区的天堑关防根本无法保证东都的安全,更证明了把京师从关中迁到中原是个巨大的决策错误,由此也证明了圣主和改革派所坚持的激进式中央集权改革思路同样不正确,如果接下来保守势力再在东都发动兵变,二次东征再无功而返,那么圣主和改革派们在此起彼伏、接踵而至的政治打击下,必将陷入前所未有的权威和信任危机,其后果之严重完全可以预见。 京畿门户近在咫尺,联盟军队飞奔的脚步停了下来。 前方两山夹一川,路途艰险,有垂亭,有高都城,然后才是伊阙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攻击难度非常大,联盟将士一口气冲了数百里,必须停下来暂作休整,一边养精蓄锐一边进行攻坚准备,而联盟高层则要马上拿出一个切实有效的攻坚方案。这个方案既要避免自身伤亡过大,又要吸引和牵制更多东都卫戍军,同时还要想方设法在最短时间内冲过伊阙口这道天险,兵临东都,所以难度非常大,需要联盟高层们统一认识,群策群力。 联盟统帅部设在最前线,位于伊水河畔的当阶城外。此刻正值盛夏,天气炎热,为避暑纳凉,李风云和联盟高层把军议会场搬到了河堤树荫下,大家席地而坐,畅所欲言。 李风云隆重介绍了蒲山公李密,并围绕着李密以及以越国公杨玄感为首的兵变同盟,选择性地透漏了一些重要机密。 军议气氛顿时热烈起来。正如李风云所料,李密的显赫身份起到了振奋军心的作用。李密出身赵郡李氏辽东房,虽然从其曾祖父西魏八柱国之一的李弼开始便在关陇打“天下”,但中土一统后,在关陇“事业有成”的山东豪门子弟纷纷回归“光宗耀祖”,李弼一脉也不例外,即便因为复杂的政治原因,使得这一支并未与本宗赵郡李氏建立非常密切的利益关系,却依旧不能否认李密是“根正苗红”的山东人,这让他在身份公开的同时,理所当然地赢得了联盟高层的认可,豪帅们也毫无例外地接受了这位特殊“高参”的存在。 李密在军议上侃侃而谈,向大家具体解说和分析了当前形势对兵变有利的地方,蓄意隐瞒了东都政局的最新变化和黎阳方面因此而陷入的困境。没办法,为确保士气,只能报喜不报忧,而事实也的确喜多忧少,毕竟圣主和远征军正在辽东鏖战,西京和关陇方面的注意力都在西疆危机上,河北的官军正在永济渠上戡乱,当前对义军构成威胁的只有东都卫戍军,而东都卫戍军既要保护通济渠的安全,与联盟军队正面作战于河南,又要在京畿南面的伊阙口方向阻御来自豫州的韩相国,同时还要确保东都和京畿关防各道要隘的安全,兵力一分为三,在任何一个战场上没有绝对优势。由此可以推断,义军在伊阙口即便会遭遇到官军的顽强阻击,但只要杨玄感在黎阳举兵,并迅速渡河杀进京畿,直逼东都,则东都在自身安全难保的情况下,必定收缩防守,如此伊阙可下。 李密据此拿出了攻击之策。 联盟主力以最快速度,乘着东都还没有做出反应之前,攻陷垂亭和高都城,兵临伊阙口,然后展开猛烈攻击,以便把更多的东都卫戍军吸引和牵制到伊阙口上。 韩相国洗劫了颍川之后,马上率部北上进入东汝原和南汝原战场,在包围颍川首府承休的同时,以最快速度扫荡汝水和伊水一带,力争在最短时间内把京畿南线的外围城镇“一扫而光”,建立一个稳固的“后方”,给主力突破京畿关防杀进东都创造出最好条件。 密令留在河南和通济渠一线的联盟大总管府及前后左右四路总管府,在继续劫掠通济渠的同时,主动突破京畿防线向荥阳发动攻击,想方设法迫使东都调兵支援荥阳。 如此一来,整个中原形势是,义军联盟和韩相国的部队在通济渠的东南两个方向,向京畿展开了钳形攻势,导致东都卫戍军陷入两线作战的窘境。李密坚信,东都在这种危局下,必然分兵阻御,必然两线作战,东都防守力量会因此而削弱,这就给黎阳的杨玄感渡河突袭东都创造了机会。 = 第三百九十九章又上当了 这次军议,在李风云的蓄意安排下,李密这位来自“上面”的特使,理所当然的成为目前这支义军的核心决策者之一。 李风云信守承诺,非常慷慨地送给了李密一个展示才华的“舞台”。我们携手合作了,合作目标也明确了,那当然要各司其职,各负所责了。韩相国这杆“大旗”顶在最前面,是名义上的义军最高统帅,但他做不了主;李密虽然是义军核心决策者之一,但他所做出的决策必须符合李风云的利益;李风云藏在幕后,负责“掌舵”,确保义军这艘“船”行驶在既定“航道”上。 李密的部署看似很完美,很合理,但在联盟高层的眼里却是纸上谈兵,纯属闭门造车,几乎没有实施的可能性。 吕明星率先质疑,“你说黎阳要举兵,请问黎阳到底何时举兵?有没有具体时间?如果有具体时间,你为何蓄意隐瞒?如果没有具体时间,举兵之期还要视具体形势而定,那么我们联盟大军从通济渠东西两岸向东都动钳形攻势,岂不等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李密大为不满,“举兵之期,机密之事,岂能随意泄露?” 吕明星也不满了,“蒲山公既然不信任我们,我们又如何信任蒲山公?” 李密脸色顿时阴沉,“某若说了,你能否拿人头担保,机密不会泄露出去?” 吕明星嗤之以鼻,“若黎阳举兵,最佳时间是七月,距离现在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联盟若依照你的计策,两路夹击东都,与强大的东都卫戍军正面作战,你认为我们有多少胜算?你是否以为,此刻留在通济渠东线的联盟各路总管,也会像我们一样不知死活的攻打东都?假若他们阳奉阴违,在通济渠东线消极怠战,甚至在官军主动出击后,逃之夭夭,导致我们孤军深入,则后果不堪设想。” 李密听出弦外之音了,不是联盟豪帅们不想或者不敢打东都,而是因为自身利益得不到保障,没有攻击的积极性 李密所拟的钳形攻势,目的是吸引和牵制东都卫戍军,换句话说就是把联盟军队当“诱饵”,想方设法把东都卫戍军诱出来。此计若被东都看穿了,不为所动,联盟倒没有太大损失,反之,若东都卫戍军当真杀了出来,联盟军队就惨了,双方不是一个等级,没办法打,尤其留在通济渠东线的联盟军队,一盘散沙而已,根本不是东都卫戍军的对手,结果可想而知。 之前联盟军队一分为二的主要目的是在通济渠两岸烧杀掳掠,至于参加东都兵变的事,在豪帅们看来不过就是顺势而为、趁火打劫、捡点便宜、捞一把就走而已。联盟实力有限,混吃等死的闲杂人等太多,跑到东都去参加兵变,在胜负难料的情况下,基本上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而以李风云的狡诈奸猾,他怎么可能做这种赔本的买卖?所以豪帅们的心思很简单,就算我狂妄自大,也还没有狂妄自大到失去理智,以为自己是绝世枭雄,都可以打东都了,那纯粹是笑话。兵变九死一生,我没有实力,能不掺合就不掺合,有便宜就占,没便宜就走人,没有哪个豪帅会愚蠢到跑去打东都。 李密看了一眼坐在旁边不动声色的李风云,忍不住暗自腹谤,老奸巨滑的恶贼,又上你当了,怪不得关键时刻你把我推在前面,自己躲在后面去了,原来如此,原来这事你搞不定,于是就虚晃一招,把我和杨玄感的大旗竖起来,指望倚仗我们豪门的权威,依靠低等贵族对高等贵族强悍实力的敬畏和尊崇,连哄带骗,强行把这帮豪帅们拖进东都战场。 李密意识到此事很严重,无法敷衍过去,但急切间又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一筹莫展。 在豪帅们的心里,越国公杨玄感实力强悍,以杨玄感为的政治集团的实力就更加可怕,现在杨玄感及其政治盟友们要兵变,理所当然做好了一切准备,钱粮充足,军队很多,地方势力支持,只待大旗一举,必定挡者披靡,势如破竹,而像李风云、韩相国这些义军领,他们现在的任务是混乱地方局势,吸引东都注意力,兵变爆后则跟在大部队后面摇旗呐喊捡便宜。豪帅们根本就没有想到事实远比他们想像得残酷,依照目前的形势展下去,兵变爆后冲在最前面的不是杨玄感,而是李风云和韩相国,是他们这些豪帅。 这事没办法解释,所以李密想来想去,只有蓄意欺骗,只有先把豪帅们骗进东都战场,然后他们骑虎难下了,箭在弦上不得不了,只是如此一来,日后这些豪帅们就要恨他入骨,这可是生死大仇,根本就没有一笑相泯的可能,而躲在幕后操纵这一切的李风云却“安然无恙”,依旧被豪帅们所拥戴,若兵变失败后他再带着联盟大军杀出重围,那么他在豪帅们的心目中就更加高大上了。 李密又气又恨,但面对李风云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他只能忍了,只能在“陷阱”里拼命挣扎。这能怪谁?是他自己急吼吼地跑来,急吼吼地跳进这个陷阱,怨得了谁? 李密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唯有一赌,赌李风云预测准确,赌杨玄感在六月举兵,而举兵的具体时间大约在六月上,也就是十几天之后。 如果黎阳在十几天之后举兵,联盟军队在通济渠东西两线动钳形攻势就很有必要了,豪帅们根本不必担心东都大军会对他们造成伤害,相反,他们倒是希望东都出兵剿杀,这样就能实现“以东西夹攻来诱敌出击”的目的,给杨玄感攻陷东都创造最好条件,而东都一旦陷落,兵变的胜算就大了,豪帅们的利益就有保障了,最起码在圣主没有返回之前,联盟军队肯定能趁火打劫赚个盆满盂满,如此好事岂能放弃? 就在豪帅们激动兴奋之刻,甄宝车又向李密提出了一个疑问,此次兵变,有多少卫府军将士会支持越国公? 这个问题很关键,兵变需要军队,军队越多胜算越大,如果支持越国公兵变的卫府军数量有限,拿不下东都,战事陷入僵持,联盟军队就必然要投入战场,而东都防御之坚固可想而知,以联盟这等实力的军队去攻坚东都,无异于拿鸡蛋碰石头,有去无回。 李密豁出去了,为了能把这些豪帅们拖进东都战场,要用尽所有手段,无所不用其极,骗吧,反正这场兵变的胜算已经不大了,而兵变一旦失败,这支联盟军队也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退一步说,就算李风云带着他们杀出了重围,最后还能剩下多少?死里逃生的豪帅们奄奄一息,又能拿自己怎么样? 不过李密还算克制,没有骗得天花乱坠,还是比较含蓄,真真假假,模棱两可,至于怎么理解,那就是豪帅们自己的事了。 军议结束,豪帅们各归本部,准备于第二天沿伊水而上,攻击前进。 李密很平静,在豪帅们离开后并没有向李风云难,事已至此,再冲着李风云咆哮毫无意义,只能让自己显得更幼稚更无能。 “联盟在通济渠东线的军队,是否会动攻击?”李密最为关心的还是“钳形攻势”能否顺利实施,这关系到杨玄感能否在黎阳安全顺利地动兵变。 “某在离开通济渠之前,已经召集各路总管府的豪帅们做了详细部署。”李风云笑道,“这一仗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难,只要他们保持通济渠的畅通,京畿天堑防线的卫戍军就不会主动出击,而荥阳郡的地方军亦不会有戡乱动力,唯一陷入恐慌的就是河南诸郡。河南乱了,必然威胁到黎阳仓的安全,这便给了越国公乘机征召军队的借口,而越国公应该考虑到形势突变后,我联盟军队在此次兵变中的重要性已大大增加,为此他可能会利用这个机会,给我联盟军队以一定数量的粮草支援。” 李密望着李风云脸上的得意笑容,忍不住像吃了苍蝇般难受。自己被李风云算计了,杨玄感也被李风云算计了,但真正的问题不在于自己和杨玄感被他算计了,而在于他为何每一步都能“料敌于先”?就算他背后的势力手眼通天,无所不知,然而中土驿站系统的传递度终究是有限的,讯息传递是需要时间的,李风云不可能每一步都能抢在对手的前面,所以这中间肯定有秘密,但到底是什么秘密? 李密对这场兵变的信心越来越小,对李风云及其背后势力在这场兵变中“推波助澜”的真正用心越来越有所怀疑,或许未来的确有南北战争,但中土是否会因此而乱?山东人是否会因此而再度崛起?山东人是否会击败关陇人,重新主宰中土? “明天我们就要越过京畿防线,攻打伊阙口了。”李密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问道,“你说,东都会做出何种反应?会不会增援伊阙口?” 李风云微微一笑,信心十足地说道,“樊子盖一定会增援伊阙。” = 第四百章不作为 五月下,东都政局陷入一种矛盾和焦灼之态。 矛盾是因为东都各方势力对纷繁复杂的中土局势有不同的关注和解读,有的认为解决陇西危机乃当务之急,有的认为戡乱剿贼已迫在眉睫,有的则坚持认为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南北运输大动脉上,以确保二次东征的胜利。大家各执一词,争执不下,导致意见不能统一,决策拿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各地局势持续恶化却一筹莫展,这让越王杨侗、东都留守樊子盖以及众多中央留守大臣们焦虑不安,心急如焚,只能日复一日的奏报远在辽东的圣主,甚至一日数奏,但寄希望于圣主决策不过是自欺欺人。当前形势瞬息万变,即便是东都,也是应接不暇,焦头烂额,穷于应付,更不要说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圣主了,所以东都奏报越勤,越是表现出东都留守权贵们的不作为和不担当,根本于事无补。 就在这时,梁郡贼帅韩相国祸乱豫州之后,突然像疯了般不知死活的越过京畿天堑防线,开始猛攻伊阙口,威胁东都,给了京师以空前震动。 反贼竟然猖獗到攻打东都了,这还了得?这根本就是对东都的侮辱,对十二卫府的侮辱,对中土权贵的侮辱,于是朝堂上的争执突然停了下来,此刻还争什么争?反贼都杀到东都南大门了,轻重缓急一目了然,还用得着争吗?于是意见统一了,决策也出来了,马上调集大军南下,剿杀反贼,砍下韩相国的头颅,以儆效尤。 决策有了,并不代表问题就解决了,相反,问题更复杂了。 军方认为,东都卫戍军的职责是保护圣主,保护东都,保护京畿,所以东都卫戍军不能离开京畿,不能越过天堑防线,更不可能长时间远离自己的防区,去通济渠两岸戡乱剿贼。留守东都的右骁卫将军李浑、右候卫将军郑元寿为此回复越王杨侗和东都留守樊子盖,军方即刻抽调兵力增援伊阙口,以确保京畿和东都安全,但拒绝去通济渠两岸戡乱剿贼,换句话说,军方对局势的发展并不乐观,对越王和留守府做出的决策并不认同,对当前局势有自己的看法,他们认为消极防御就足以保证京畿安全,反对以攻代守。 军方有军方的职责和立场,他们坚持原则乃理所当然,无可指责,也指责不了,所以越王杨侗和东都留守樊子盖马上约见河南郡的赞务裴弘策。 圣主迁都洛阳,改洛阳为东都,而洛阳所在的河南郡便成为京畿所在。河南郡的北面是大河,东面是荥阳郡,南面是襄城郡,西面是弘农郡,这三郡就是京畿外围,其中荥阳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位置最重要,处在京畿天堑关防以内,所以名义上荥阳郡也算京畿重镇,其太守一职一般由亲王出任,视东都政局情况,或虚领,或实职。而真正意义上的京畿河南郡的太守却绝对是个虚职,是个象征着权力和荣誉的官职,过去由储君元德太子虚领,元德太子薨亡后,则有距离储君位置最近的齐王杨喃虚领。既然是虚领,那就没有实权,而掌握实权的便是河南郡的行政副长官,一郡之赞务。 京畿有卫戍军镇戍,京畿行政长官当然没有统兵权,但圣主远征期间,考虑到东都和京畿之安全,考虑到特殊情况下不但要征召京畿乡团宗团地方武装,可能还要紧急征募地方青壮为兵,所以圣主特意授予河南郡赞务裴弘策临时统兵权,允许他在危急时刻调集京畿所有人力物力财力,力保东都不失。 裴弘策出自河东。河东与东都、西京隔大河相望,人杰地灵,豪门世家众多,其中以裴氏、柳氏和薛氏为最。因为地域、历史、利益等等复杂关系,河东与以长安为核心的关陇地区、以洛阳为核心的河洛地区的联系都很密切,但自关陇兴起,中土进入三足鼎立时期后,以军功崛起的新兴贵族集团,开始向以山东五大豪门和鲜卑八姓勋贵为首的汉虏两大老贵族集团发起了强有力的挑战,在激烈的冲突中,新兴贵族集团中的关陇人、河东人、河洛人自然抱成了一团。然而,随着中土一统,政治格局也就变了,新兴贵族集团为维护既得利益,与老贵族集团联手阻挠大一统改革,但历史的潮流不可阻挡,中央集权必将摧毁门阀士族的特权,所有很多有识之士锐意改革,支持圣主加快改革步伐,于是不论是新兴贵族集团还是老贵族集团,其内部都陷入了分裂和争斗。在这一政治背景下,关陇人、河东人、河洛人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对立,而河东人因为在政治上更偏重于改革,其中河东裴氏更是成为圣主激进改革的有力支持者,使得河东人成为改革势力中的重要力量。 圣主远征期间,当然要安排自己的亲信留守东都和京畿,樊子盖守内,裴弘策御外,可谓万无一失。事实也的确如此,在越王和樊子盖都无法说服和调度军方的不利局面下,军事上的一些行动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裴弘策了。 裴弘策一口答应,马上召集郡府官僚,紧急部署征召乡团宗团地方武装以及征募大量青壮组建军队,他给出的期限是,五天内,必须建立一支万人大军。 裴弘策一声令下,京畿所有县镇立即忙了起来,一支支全副武装的地方部队紧急赶赴集结地,东都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樊子盖稍稍松了一口气。虽然军方不配合,但裴弘策还是顾大局,五天内组建一支万人大军,这给了越王杨侗和留守府以很大底气,有了这样一支军队,他们在当前危局下就不会倍受军方掣肘了。然而,局势变化太快,快得让樊子盖头晕眼花,几欲窒息。 荥阳、东郡和济阴三郡先后奏报,近期河南局势骤然恶化,不但济水以北的封丘、匡城、济阳等众多城池遭到叛军围攻,就连东都首府白马城都被叛军包围了,而白马城的对面就是黎阳仓,就是永济渠,如果叛军乘机渡河,蜂拥北上,必然危及到南北运输大动脉,可见当前形势已万分危急,为此他们恳请东都火速出兵,以最快速度剿杀叛贼,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樊子盖疑惑了,不知道贼帅李风云祸乱河南兵临大河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是要渡河北上打黎阳仓,还是配合豫州方向的贼帅韩相国,声东击西? 贼帅李风云的叛逆联盟在大肆掳掠通济渠的同时,或许是因为惧怕东都出兵,也或许是担心竭泽而渔伤及自身,始终没有断绝通济渠,但叛贼太多了,裹挟的难民亦是不计其数,有限劫掠通济渠肯定解决不了粮食短缺危机,所以他们盯上黎阳仓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此刻贼帅韩相国已经打到东都的南大门,两股反贼东西夹击,已经对京畿形成了钳形攻势,这种局面下李风云突然以主力北上兵临大河,做出渡河进入河北,威胁黎阳仓和永济渠之态势,就让人难以理解了。难道他要吸引东都的注意力,以酎合贼帅韩相国突破伊阙口?但以贼帅韩相国的实力,怎么可能主动招惹东都,自寻死路?难道是声西击东?贼帅韩相国不知死活的攻打伊阙威胁东都,是为了吸引东都的注意力,以帮助贼帅李风云渡河北上攻打黎阳仓? 樊子盖越想越觉得贼人可能是“声西击东”,正想急书黎阳警告杨玄感,不料杨玄感的求援书信先到了。 杨玄感书告樊子盖,考虑到当前通济渠两岸局势日益恶化,贼人越来越猖獗,贼帅李风云极有可能渡河北上攻打黎阳仓,所以他打算征召汲郡及其周边郡县的乡团宗团地方武装,以加强黎阳仓和永济渠的防守力量。当然,如果越王杨侗和樊子盖能够说服军方,派遣一支数千人的卫戍军增援黎阳,那就更好了。 樊子盖苦笑无语。杨玄感求援是假,征求意见也是假,以他的权势和威望,征召汲郡及其周边郡县的地方武装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之所以告之东都,一则是出于礼节,二则是警告东都,不要让贼人渡河,假若永济渠因此中断,东征因此失败,责任就大了,是要掉脑袋的。 樊子盖马上赶赴越王府,把这一最新形势禀报越王杨侗和王府长史崔赜,共商对策。 樊子盖怒火中烧,恳请越王出面向军方施压,向荥阳施压。 现在武贲郎将费曜就在浚仪城,荥阳都尉崔宝德也在浚仪城,而荥阳太守郇王杨庆也带着一支由地方乡团宗团组成的三千多人的军队陈兵于浚仪和封丘一线,也就是说,当前在荥阳、梁郡和东郡交界之处,至少部署有上万官军。然而,令人愤怒的是,不论是军方还是地方官府,均以各种借口按兵不动,任由贼人劫掠通济渠,任由贼**乱河南,任由贼人攻打东郡首府白马城。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杨庆、费曜和崔宝德继续这样不作为,让贼帅李风云渡河杀进黎阳,断绝永济渠,导致东征失败,那事情就严重了,他们三个固然要掉脑袋,我们三个也完蛋了。 = 第四百零一章迷雾 面对当前复杂局势和樊子盖的怒火,年幼的越王杨侗明智地保持了沉默,唯崔赜马首是瞻。 崔赜的心跳有些快,情绪有些激动,风暴终于要来了,自己“幸运”地站在风口浪尖上,面对惊天动地的狂风暴雨,面对恐怖的生死大劫,能否坚持到最后? “如果白发贼渡河北上,攻打黎阳仓,胜算有多大?”崔赜不动声色地问道。 樊子盖当然知道答案。圣主让杨玄感坐镇黎阳督运粮草,表面上看是委以重任,是对他的信任,但实际上是挖了个坑,是把利剑悬在杨玄感的脑门上,只有粮草供应出了问题,第一个开刀问斩的就是杨玄感。这是要“拿下”杨玄感的“前奏”,是要迫使杨玄感及以他为首的保守势力不得不倾尽全力支持东征,所以,白发贼祸乱河南,兵临大河,最紧张的应该是杨玄感,而从杨玄感紧急征召汲郡及其周边郡县的地方武装来看,事实也的确如此,为阻止白发贼渡河,杨玄感要拼命了。 “既然大河对白发贼来说不可逾越,为何他还要做出北上态势?当真是声东击西?”樊子盖手抚长髯,皱眉说道,“韩相国刚刚叛乱,实力有限,绝无可能突破伊阙口。” “如果他突破了呢?”崔赜反问道。 樊子盖本欲嗤之以鼻,忽然脑际灵光一闪,顿时想到什么,立刻谨慎起来。 如果韩相国突破了伊阙口,距离东都仅剩百余里,旦夕即至,一旦兵临东都城下,后果就严重了,虽然军方要为此承担主要责任,但对越王,对自己这位东都留守,还有河南郡赞务裴弘策来说,亦是一场无法逃避的灾难,越王肯定要因此失去皇统继承权,而自己和裴弘策的仕途也到了终点,更可怕的是,第二次东征假若因此功亏一篑,那对圣主和中枢的打击就大了,是不可承受之重,政治上的损失难以估量。 樊子盖思路大开,他想到了对皇统垂涎欲滴的齐王,想到了西京磨刀霍霍的关陇人,想到了要摧毁大一统改革的保守势力,突然心神震颤,冷汗“唰”的透体而出,阴谋,这是一个阴谋,一个要摧毁东征反击改革的阴谋。 “声东击西,果然是声东击西。”樊子盖的声音有些颤抖,如果没有崔赜的提醒,如果自己中计上当了,把注意力放在大河方向,如果盲目相信军方,以为有卫戍军的防守伊阙口就固若金汤,那麻烦就大了,很可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崔赜暗自叹息,没办法,形势太复杂了,对手太多了,未来的变数更是不可预测,而越王和自己这边的实力又太弱,至于樊子盖,盟友太少,可供利用的资源太贫乏,等同于孤军奋战,基本上指望不上,所以只能自保,只能把有限的力量集中在东都,力保东都不失。 “不要把注意力放在反贼身上,也不要过于关注京畿外围战局,所谓的钳形攻势在某看来不过是某些居心叵测之徒故意制造出来的迷雾,目的是混淆视听,蓄意欺骗和麻痹我们,让我们对形势做出错误的判断,以方便他们实施不可告人的阴谋。” 崔赜看了一眼有些心神不宁的樊子盖,正色告诫道,“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任务是守住东都,若东都陷落,不要说第二次东征必定败北,就连圣主都无家可归,形势之恶劣可想而知,反之,只要我们守住了东都,守住了根本,则不论形势如何恶劣,圣主都能逆转乾坤。” 樊子盖心领神会,连连点头。他从崔赜这句话里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东西,崔赜肯定知道些什么,否则他不可能在当前纷繁复杂的局势下保持如此清醒的头脑,更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到坚守东都。东都是什么地方?就算京畿外围有一些叛贼,也丝毫影响不到东都的安全,所以正常情况下即便是他这位当朝宰执、东都留守,也不可能产生东都陷落这等疯狂且匪夷所思的念头。樊子盖毫不犹豫地作出决断,在自己没有看到隐藏在当前局势背后的真相之前,不要擅自决策,虚心听取崔赜的意见,唯越王杨侗马首是瞻。 “计将何出?”樊子盖主动问计,以探虚实。 “以不变应万变。”崔赜淡然说道,“负责镇戍东都的是公和莘公,圣主既然委他们以重任,当然是信任他们,而圣主信任的人,我们又岂能怀疑他们的忠诚?” 言下之意,我们不要于涉军方事务,但近期樊子盖被日益恶化的局势所蒙蔽,对军方事务于涉较多,使得军政长官们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这显然不利于危急情况下双方携手合作。 樊子盖不同意,“我们必须预作防备,必须拿出反击之策。” 崔赜双手一摊,无奈叹道,“我们除了加固东都防御外,还能做甚?但东都防务是军方的事,我们于涉不了。” “裴赞务正在组建军队。”樊子盖提醒道。 崔赜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樊子盖望着崔赜凝重的表情,迟疑了片刻,眼里情不自禁地掠过一丝郁愤,一丝悲哀,一丝杀气。如果裴弘策都不值得信任,那李浑和郑元寿又能信任多少?如果形势恶化到如此程度,东都岂不只有束手待毙? 五月下,黎阳,杨玄感接到了一份来自行宫的密信,密信的内容给了杨玄感当头一棒。 远在辽东战场上的兵部侍郎斛斯政密告杨玄感,圣主下诏,命令水师总管来护儿拘捕李子雄,并将其押解到行宫受审,又命令卫尉少卿李渊,日夜兼程赶赴西北,拘捕元弘嗣,并由李渊暂领弘化留守,主掌陇右十三郡诸军事,为西北军最高统帅,全权负责处置西北危机。 这两道诏令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兵变的秘密暴露了,但东征已经开始,圣主不愿半途而废,无功而返,于是心存侥幸,先秘密拿下李子雄和元弘嗣,先把两个手握军权的敌人解决了,然后再顺藤摸瓜,逐一“收拾”其他对手。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便能在赢得东征胜利的同时,顺利铲除这伙政敌,当然了,如果运气不好,那就太糟糕了,但圣主非常自信,他在二次东征之前已经考虑到了内乱,预感到有政敌可能要铤而走险,关键时刻给自己致命一击,所以预先做了防备,比如以亲王和宰执留镇两京就是预防措施之一,他坚信自己有能力把一切魑魅魍魉一扫而尽。 杨玄感急召胡师眈、王仲伯、赵怀义,还有刚刚从西京秘密赶来的弟弟杨玄挺、杨积善商议,商议的结果只有一个,提前举兵,马上发动兵变,而攻击目标就是东都,唯有拿下东都,攻占京畿,据险而守,才能在绝境中寻到一线生机。 这时候他们想到了李风云,想到了李风云的警告。之前李风云曾通过秘使李珉之口,推测兵变可能迫于形势恶化不得不提前发动,他们正视了这个警告,并做了精心准备,结果李风云的预测当真灵验了,而他们正是因为提前做好了准备才处惊不变,从容应对,不至于惊慌失措乱了章法。 现在李风云与韩相国、李密已经率军抵达伊水,越过了京畿防线,正在攻打伊阙口,震动了整个京畿,基本上完成了吸引和牵制东都卫戍军的任务,给黎阳提前举兵和突袭东都创造了良机,而同一时间,留在通济渠东线的联盟大军,亦默契配合李风云,与其东西夹击,对京畿形成了钳形攻势,同样成功吸引了东都注意力,并起到了“惑敌”之效果。与此同时,还有一部分联盟军队则进入河南境内攻城拔寨,甚至包围了东郡首府白马城,兵临大河,看上去有渡河北上之势,给黎阳仓和永济渠的安全带来了威胁,而杨玄感对联盟此举的真正用意一清二楚,这实际上就是李风云以武力胁迫他给联盟军队以粮食支援。 之前杨玄感很不高兴,他不喜欢被人胁迫,虽然此举可以帮助他名正言顺的征召军队,帮助他掩饰正在积极进行的兵变准备工作,但被人要挟被人掌控、失去主动权的感觉实在太糟糕,所以他视若不见,置之不理,然而此刻他不能不理了,他必须向李风云“低头”,必须给联盟军队粮食支援,以此来换取李风云的合作,借助李风云的力量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攻克东都。 杨玄感做出决策,命令杨积善马上渡河赶赴白马战场,与联盟军队取得联系,而他给出的粮食支援的条件是,通济渠东线的联盟大军,必须在他举兵之后,接受他的指挥,在断绝通济渠的同时,向荥阳发动攻击,以牵制荥阳境内的官军。 杨积善急速渡河而去,一日未归,杨玄感焦虑不安,恐生意外,但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 第四百零二章治书侍御史游元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 礼部尚书杨玄感在黎阳并不是大权独揽只手遮天。 圣主为确保粮草运输的安全,在安排杨玄感坐镇黎阳的同时,还安排御史台的副长官治书侍御史游元常驻黎阳,专门监督杨玄感等各级督办粮草的官员。 游元出自任县游氏。任县游氏在河北也算高门大族,一百多年前的北魏朝,游氏曾出了三位闻名天下的才俊游雅、游明根和游肇,号称任县三游,而后游氏子孙也是英才辈出,其中游明根的孙子游元,便是当朝御史台的第二号人物,是家族的鼎柱,在河北贵族集团中也有很重的份量。 圣主把这样一个“根正苗红”的山东籍御史台副长官放在黎阳监督杨玄感,其用意可想而知。游元不负圣主所托,尽职尽责的做好监察工作,尤其自四月东征开始之后,他就带着一帮僚属在永济渠两岸往来巡查,利用自己的声望和人脉,竭尽全力保障永济渠的安全,最近一段时间更是联合了永济渠两岸的地方武装,与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携手剿贼,在戡乱战场上取得了较大战绩。 然而通济渠危机越来越严重,河南局势持续恶化,从鲁西南流窜到中原的叛贼联盟也越来越猖獗,甚至做出了要渡河北上劫掠永济渠之势。礼部尚书杨玄感为此下令征召汲郡及其周边郡县的地方武装,以加强黎阳仓和永济渠的防守力量,但河北人岂肯俯首听命,为关陇人卖命?另外清河贼张金称、太行贼王德仁、杨公卿等都潜藏在黎阳的周边地区,一旦看到黎阳局势紧张,趁火打劫,则必然危及到永济渠的安全。游元闻讯之后,当即辞别崔弘升,火速赶赴黎阳,要帮助杨玄感度过难关。 崔弘升极力劝阻,恳请游元留下帮他继续剿贼,但现实情况是,侵扰永济渠的高士达、窦建德、格谦、高开道等贼帅都逃之夭夭了,无贼可剿,而黎阳那边却危机四伏,游元当然要去黎阳了,崔弘升根本劝不住。无奈之下,崔弘升不得不借口“传言”,向游元透露了一些黎阳方面的“异常”情况,暗示黎阳可能要出事。 游元是于什么的?他的本职工作就是监察百官,东征期间则是监督和钳制杨玄感,而依照圣主的安排,他应该常驻黎阳,时时刻刻瞪大眼睛“盯”着杨玄感,但他却没有遵从圣主的安排,没有形影不离地跟着杨玄感,而是有多远跑多远,似乎有意避开杨玄感,不愿与杨玄感产生冲突。事实当真如此吗?当然不是,游元之所以离开黎阳,远离杨玄感,正是为了更好的监控杨玄感,为了更好的完成圣主的重托,为了能抓住杨玄感的致命把柄,然后借助圣主的力量,给杨玄感以致命一击。对于游元来说,若能摧毁杨玄感及其政治势力,不但能狠狠打击关陇人,还能帮助山东人赢得圣主和改革派的好感,在政治上赢得更多利益。 崔弘升嘴中的“传言”,游元知道,而且他有证据证明,传言是真的,杨玄感的确有“不轨”之嫌疑,他已经密奏圣主,不出意外的话,圣主很快就要下旨调离甚至是拘捕杨玄感,所以他必须赶回黎阳“稳住”杨玄感,必须在“拿下”杨玄感后主持黎阳大局。摧毁杨玄感只是圣主“重托”的一部分,圣主需要的是黎阳仓和永济渠的安全,是粮草辎重能够源源不断地运往辽东战场,是第二次东征的胜利,所以游元没有选择,就算黎阳是龙潭虎穴,就算黎阳是刀山火海,他也要义无反顾地“冲”进去。游元迫不及待要去黎阳,但为避免引起杨玄感的警惕,他需要一个恰当的借口,而幸运的是恰好就有借口“送上门”来,试想此刻谁能阻止游元赶赴黎阳? 崔弘升以“永别”的心情送走了游元。如果李风云预测准确,杨玄感很快就要举兵叛乱,游元此去黎阳,纯粹是自寻死路。不过考虑到游元在河北贵族中的尊崇地位,考虑到他在山东人中的崇高声望,杨玄感还不至于愚蠢到砍下游元的头颅祭旗,因为杀了游元,必会激起山东人的愤怒,而与山东人决裂对杨玄感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正常情况下杨玄感为赢得山东人的支持,必然想方设法,用尽一切手段“拉”游元下水。游元被杨玄感控制了,身不由己,下不下“水”都一样,杨玄感兵败后他根本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既然证明不了,那就是杨玄感的同谋,想不死都难。 游元到了黎阳就发现形势严峻了,形势远比他想像得更为恶劣,他对抗的不是杨玄感一个人,而是一个阴谋叛乱的团体,除了武贲郎将王仲伯、汲郡赞务赵怀义等正在黎阳准备兵变的军政官员外,还有众多地方上的、东都、西京乃至行宫的官员都是这个叛乱团体的成员,这太可怕了,可怕到让游元绝望,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则让他意识到自己过于自信了,结果自陷绝境。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是杨玄感主动找上门,主动向游元“摊牌”,很坦诚。圣主托付给你的任务是什么,你为什么离开黎阳,你在我身边安插了哪些人,他们向你传递了什么讯息,你为什么突然回来,我都知道,我都一清二楚,我本以为你不回来,还有些遗憾,现在你回来了,对我来说便是个意外惊喜了。 我们这群人为什么要以武力推翻暴君,相信你很清楚,实际上你们山东人也有同样的想法,只不过你们没有实力也没有勇气做这件事罢了。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给你们山东人一个重建辉煌的机遇,我们联手,关陇人、河洛人、山东人结盟合作,齐心协力一起推翻暴君,还中土一个朗朗乾坤,让天下苍生都能安居乐业,都能享受到中土大一统所带来的强盛和安宁。 这一刻游元心动了,犹豫了,但旋即他想到了曾被先帝击败的尉迟迥、王谦、司马消难,还有被圣主击败的汉王杨谅。 历史上尉迟炯、王谦、司马消难和汉王杨谅都发动了军事政变,且在政变爆发之初都占据了很大优势,但最终都失败了,而且非常迅速的失败了,兵败如山倒,一败涂地,而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山东人两次站在政变者一方,两次参加政变,结果两次都输了,输得很惨,连遭重创,就此一蹶不振,山东人不可遏制的走向了衰落。 有这样血淋淋的历史教训丨游元当然很谨慎,做出决策之前不但要看清事实,还要看决策是否对山东人有利。 这次兵变的领导者杨玄感是否比前两次的政变者都要强?答案是否定的。杨玄感是否有山东人支持?答案还是否定的,或许有一些山东人会给杨玄感以支持,但最起码到目前为止,据游元所知,河北崔氏两家和赵郡李氏都没有支持杨玄感,任县游氏也没有支持杨玄感,而附庸于这四大豪门世家的地方贵族富豪们自然也就不会支持杨玄感,由此推算,支持他的山东人肯定不多,反之,支持圣主的山东人倒是很多。 为什么大部分山东人都会支持圣主?除了历史教训卜最现实的便是圣主和几十万远征军就在辽东,距离河北近在咫尺,山东人若支持杨玄感,这场政变的战火首先就会在河北点燃,河北人首当其冲,在远征军的打击下,必定尸横遍野,死伤殆尽。啥好处没捞到人就死了,谁会做这种赔本买卖? 游元马上坚定了自己的立场,但为打探虚实,他徉作犹豫不决,有意识地套杨玄感的话。 杨玄感心知肚明,不以为意,反而暗自窃喜。如果能把游元拉过来,等于得一大助力,兵变胜算将大大增加。为了竭尽所能拉拢游元,杨玄感愿意如实相告,游元知道得越多,实际上对他本人就越不利,将来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一旦游元走途无路了,再给他以极大信心,那么的确有可能把他拉过来。当然了,游元也有可能宁死不从,如果这样杨玄感也能理解,毕竟游元牵扯的利益太大,他输不起家,任县游氏输不起,河北人亦是不堪承受,但即便如此对杨玄感亦是有利,因为游元处境艰难了,生死悬于一线了,河北人就会陷入两难窘境,如此一来河北人在杨玄感举兵之初必定难做抉择,无奈只有摇摆骑墙,崔弘升亦不会冲在平叛的最前面,这就给了杨玄感更多攻打东都的时间,而杨玄感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只有他有充足时间拿下东都,形势就会变,就会对他有利,河北人就会继续摇摆骑墙,如此则对杨玄感继续有利。 杨玄感口若悬河、舌灿莲花地说了一通,有很多夸张虚构的地方,总之他的兵变同盟有很强实力,兵变的前景很美好,虽然过程必然曲折,但胜利终会到来。游元初始还听得津津有味,渐渐的脸色就越来越凝重,眉头皱得越来越深了,然后就想说话,几次欲言又止,碍于杨玄感滔滔不绝,兴致盎然,始终插不上嘴,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游元毅然打断了杨玄感的话,直言不讳地问道,谁继承皇统?谁做新皇帝? 这场兵变成败与否,关键在皇统继承,继承人选择好了,新皇帝赢得了大部分政治势力的认可,则兵变基本上成功了一半。这是游元最关心最感兴趣的地方,然而杨玄感说了半天,却只字未提皇统继承问题,游元忍不住就腹诽了,不知道杨玄感是故意隐瞒还是另有图谋。你不把解决关键问题、核心问题的办法告诉我,任你把其他方面的事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因为我看不到兵变成功的希望啊。 杨玄感迟疑了。他知道游元不会放过皇统继承问题,但这个问题现在是他的致命伤,他可以豪赌,其他人却未必愿意赌,这就是症结所在,所以他现在也是一筹莫展,只能避而不谈,但不谈,拿什么说服游元? 杨玄感这一迟疑,在游元看来就麻烦了,显然杨玄感不是故意隐瞒,而是没有解决这个核心问题的办法。游元不禁有骂人的冲动,如此核心问题你都没解决,你造什么反?你也算一代人杰,位居权力顶端,政治博弈玩得炉火纯青,不至于犯下如此幼稚的错误吧? 游元的脸色愈发阴沉,眼神愈发阴戾,气势咄咄逼人。你若毫无胜算,那拉我肯定没安好心,你这是诚心置我于死地,要拉山东人陪葬。既然如此,那对不起,鱼死网破吧。要知道目前局面下我死没关系,但我死在你手上,那关系就大了,整个山东贵族集团都会坚定立场,群起而攻之,甚至就连本来支持你的一些山东人也会大失所望,弃你而去,到那时你失道寡助,众叛亲离,旦夕即亡。 杨玄感从游元眼里读出了危机,权衡得失后,毅然决定欺骗到底。只要说服游元,把河北人先拉下水,那等到真相大白时木已成舟,河北人骑虎难下,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杨玄感给出了答案,代王杨侑。 游元嗤之以鼻。如果你说越王,我还相信,毕竟你和山东人还可以谈,还有合作的基础,但若是代王,你和关陇人谈什么谈?你会甘心情愿为关陇人做嫁衣? 杨玄感强做镇定,说我有元弘嗣,有西北军。 游元愤怒了,你既然有元弘嗣和西北军,既然捏住了关陇人的咽喉,为何还要马上举兵?为何不等到七月,等到远征军杀到平壤城下时再行举兵?你蓄意欺骗我,你和关陇人根本就没有结盟。西北军是关陇子弟,是关陇人的西北军,元弘嗣根本就控制不了西北军,指望元弘嗣利用西北军来要挟关陇人,纯粹是你的一厢情愿,是你的自欺欺人。现在你没有关陇人的支持,也没有山东人的支持,更可怕的是你甚至连可选择的皇统继承人都没有,你拿什么与圣主抗衡?你的权势威望比不上汉王杨谅,实力也无法与当年的尉迟迥王谦和司马消难相比肩,而他们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兵变都失败了,你又凭什么创造奇迹? 这次轮到杨玄感的脸色阴沉了,恼羞成怒。自己未能说服游元,反被游元羞辱了,岂有此理 = 第四百零三章心态决定结果 杨玄感忍无可忍了,终于亮出了“底牌”,“某也是弘农杨氏的子弟。” 游元吃惊了,难以置信地望着杨玄感,然后目露鄙夷之色,就像看死人一般盯着杨玄感,嘴里吐出两个字,“无耻。” “无耻?”杨玄感怒极而笑,“当年杨氏如何夺得的天下?若论无耻,谁比得上先帝?成王败寇,当今天下,谁敢说杨氏无耻?谁敢说先帝篡国?” 游元的怒火不可遏止地喷发了,破口大骂。 杨玄感这句话的确不错,中土近四百年来王朝如走马灯般的更迭充分验证了“成王败寇”的丛林法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再说杨玄感也的确是弘农杨氏的子弟,只不过血缘上距离当今皇族那一支有些远而已,若杨玄感自立为王,这天下还是弘农杨氏的天下,只不过皇统归属换了一个房系而已,“篡”还是“篡”,但相比异姓的“篡”,杨玄感更容易被普罗大众所接受。 然而,杨玄感若想篡立,实力是一个严重的短板。他实力不够,却偏偏异想天开要篡立,结果会让他失去更多的支持,于是实力愈发不济,而实力越差,支持者就越少,落井下石者就越多,结果必定败亡,除非出现奇迹,但奇迹的发生是建立在实力的基础上,有多大的实力就有多大的奇迹,所以游元才觉得匪夷所思,才觉得杨玄感得了失心疯。与疯子没有交流的可能,鸡同鸭讲,无话可说,所以游元没有选择,唯有立场鲜明的坚决反对杨玄感发动兵变,与杨玄感决裂,与其彻底划清界限,才能给自己、给家族、各河北贵族集团乃至山东贵族集团最大程度的减少利益损失 游元先是骂虎父犬子。杨玄感在温室里长大,没有经过狂风暴雨的考验,之所以有今天的地位和权势,不是靠自己的军功和战绩,而是靠他老子的荫泽,靠他继承了杨素遗留下来的庞大的政治遗产,否则杨玄感狗屁都不是。杨素是一代英雄,本应彪炳史册,但老子英雄,儿子狗熊,而且这个狗熊儿子还胆大包天胡作非为,甚至要造反篡位,如此下去只有一个结果,连累老子,伤害老子一世英名,彪炳史册是不可能了,能不遗臭万年就算祖坟冒烟了,至于杨玄感本人肯定是灰飞烟灭,而他的狂妄自大必将成为历史上的一大笑柄。 游元骂得太狠了,等于猛抽杨玄感的大耳刮子,一点余地都不留。 杨玄感勃然大怒,恨不得手起刀落砍了游元,但理智告诉他,不能上了游元的当,中了游元的计,杀了游元等于向河北人宣战,等于与山东人决裂,这无论对杨玄感本人还是对这场兵变来说,都是有弊无利,甚至是一场灾难。 杨玄感把游元囚禁了,把游元的僚属卫士统统抓了起来,然后让孔颖达等河北籍的兵变者,打着游元的“旗号”,冒充游元的使者,秘密游说汲郡及其周边地区的贵族富豪,争取把他们全部“拉”下水,以此来“绑架”游元,强行把游元推上不归路。 五月下,伊阙口。 李珉历尽艰辛总算追上了联盟主力,找到了李风云,向他禀报了黎阳之行的经过,并转达了杨玄感的合作意见,但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形势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李珉带回来的讯息基本上失去了作用。不过李风云还是觉得有所收获,最起码他知道杨玄感及其盟友们在皇统一事上的态度和立场,而这直接决定了兵变的结果,由此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历史轨迹不会因为李风云的出现而发生偏移,东都战局也不会因为多了李风云和几万联盟大军就会发生根本性的改变,甚至就连李风云加入这场兵变的初衷也未必能实现,杨玄感未必就会像李风云预想的那般在东都战场上顽强地坚持到最后一刻。 李风云有些忐忑,我不会葬身东都给杨玄感陪葬吧?旋即想到即将从齐鲁飞奔而来的齐王杨喃和正在东都皇城内暗中操控局面的崔赜,信心再度高涨,联盟只要过了东都这道“坎”,就能北上太行,就能在北疆的苍穹上展翅翱翔,未来大有可为。 李风云有心拉拢李子雄、李珉父子,随即把从颍川韩氏那里得到的有关东都政局的最新变化,以及自己与李密、韩相国三方之间的妥协和约定,还有自己对未来一段时间东都乃至中原形势的分析和推演详细告之,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李珉这段时间虽然陷入了人生低谷,但心态调整得很好,依旧是积极的面对人生,面对挫折和危机,尤其让李风云感到意外,甚至有些感动的是,李珉在关键时刻没有选择杨玄感,没有选择留在黎阳,而是选择了他,并且冒着生命危险越过通济渠,长途跋涉数百里找到了联盟主力,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这件事足以证明很多东西,足以在两人之间建立一定程度的信任,而李风云以知无不言,以自己的诚意,来回报李珉对自己的“信任”。 李珉认真听完李风云所说的一切后,沉思良久,忍不住叹了口气,“黎阳仓促举兵,虽然可以打东都一个措手不及,但若久攻不下,等于自陷绝境,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对黎阳不要抱任何希望。”李风云正色说道,“虽然越公的兵变谋划很周详,兵变的时机也很好,支持者也很多,但他心思太大,目标完全脱离了实际。篡位自立实质上就是追求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毫无顾忌地排斥和打压其他人的利益,如此自私自立,谁愿意与其合作?所以越公即便没有仓促举兵,元弘嗣即便还能给他以支持,但他图谋篡位,把自己弄成了众矢之的,把自己放在大火上烤,结果是可以预见的。” 李珉想了片刻,目露赞善之色,连连点头。李风云分析得很透彻,做为关陇人中的一员,李珉知道如果杨玄感愿意在政治利益上做出重大让步,比如兵变成功后,所得利益各分一半,关陇人十有**会铤而走险,毕竟兵变失败了,以杨玄感为首的保守势力被一扫而光后,不仅朝堂上的保守势力只剩下了关陇人,就连整个关陇统治阶层的力量都遭会到极大的不可弥补的削弱,而这对关陇人的打击是致命的,关陇人因此失去的不仅仅是既得利益,将来大一统改革完成了,中央集权制度完善了,整个关陇贵族集团都将不可遏止的走向衰落。 然而,谈合作容易,谈利益让度就太难了,退一步说,就算杨玄感愿意为关陇人做“嫁衣”,他的政治盟友们是否愿意?他的亲朋故旧、门生故吏、附庸士族,是否也愿意? 既然李风云对这场兵变如此悲观,为何他还要主动参加?实际上以他的谋略,就算他不参加这场兵变,他一样可以利用这场兵变所造成的中土局势的变化,率领联盟大军渡河北上,完成战略转移,所以李珉疑惑了,稍加迟疑后,他还是问了出来。 李风云很坦诚,如实相告,政治上他需要“解救”齐王杨喃,这关系到未来,军事上他需要黎阳仓的粮食,这关系到现在。 联盟北上后要发展,要壮大,而且还必须在很短时间内具备一定的战斗力,以便内抗官军的围剿、外御北虏的侵袭,所以黎阳仓的粮食对于联盟来说太重要了,是“救命”的粮食,反之,若没有黎阳仓的粮食,联盟也不是不能生存,但在内忧外困的双重打击下,不要说在短期内发展起来了,就连苟延残喘都困难重重,如此下去联盟如何在北疆立足?又如何实现李风云雄霸北疆的目标? 但黎阳仓防御坚固,有重兵卫戍,而且杨玄感举兵后也同样需要黎阳仓,所以联盟若想拿下黎阳仓,若想洗劫黎阳仓,不但需要时机,更需要时间,可谓难如登天,于是李风云另辟蹊径,以参加东都兵变来谋求杨玄感的合作,以杨玄感的合作来赢得联盟攻占和洗劫黎阳仓的机会。 对此李珉能够理解,但不能理解的是,李风云为何要“解救”齐王?为何一定要把齐王拉去北疆? “某记得你曾说过,齐王绝无可能继承皇统。”李珉疑惑问道。 “某是说过。”李风云笑道,“但这句话的前面还有一句话,只有圣主在,齐王就绝无可能继承皇统。” 李珉豁然顿悟,原来如此,虽然圣主正值春秋盛年,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若圣主突然出了意外,又没有立嗣立储,那么齐王做为唯一合法的嫡皇子,在拥有称霸北疆的强悍实力下,谁能阻挡他继承皇统,登基称帝? 李珉现在总算读懂了李风云的未来谋划,也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何十分推崇李风云,并积极与其合作,也知道父亲大人为何敢于把李风云拉进这场兵变,并拍着胸脯向杨玄感做出保证了,原来父亲大人依旧寄希望于齐王,而从李风云的谋划来看,若联盟顺利北上,齐王也顺利北上,前期谋划都成功了,那么齐王的未来的确值得期待。 “拿下伊阙,是否更有利于越公在黎阳举兵?”李珉主动转移了话题,语含双关地问道。 李风云顿时听出了弦外之音,惊喜地问道,“你有办法拿下伊阙?” = 第四百零四章鹬蚌相争 李珉对未来有了更大的信心,对父亲大人的嘱托有了更深的理解,当然愿意尽心尽力了,而且他还存有私心,因为他的家眷都在东都,他想乘着东都局势还没有失控之前,把家眷接出来。 李子雄未雨绸缪,早在两个多月前就已经安排西京的家眷秘密撤离,但当时陇西危机还没有爆发,元弘嗣也还没有成为“众矢之的”,李子雄认定西京极有可能是这场兵变的主战场,所以就把西京的家眷撤到了东都。东都不仅在安全上有保障,还有一帮兵变同谋,杨玄感一旦在黎阳举兵,这些人必定以各种方式给杨玄感以支持,而李子雄也能通过这些人的帮助,把自己的家眷从东都安全接走。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局势的发展正如李风云所预测的那般发生了变化,现在这场兵变的主战场竟然变成了东都,李子雄的家眷全部陷入了生死之危,如此恶劣状况下,李珉当然要想方设法拯救自己的家人。 李珉直言不讳地告诉李风云,他有办法让联盟军队突破伊阙口。现镇戍伊阙口的武牙郎将韩世谔是他的世交,而韩世谔是中土名将韩擒虎的儿子。韩擒虎出自颍川韩氏,在世时曾是颖汝贵族集团的鼎柱,军方河洛派系的实权人物,与老越国公杨素是政治上的盟友,与建昌公李子雄也是交情匪浅。因为共同利益的存在,老一辈的关系自然传承到下一代,杨玄感、韩世谔和李珉都是世交,政治理念都基本一致,既得利益都在大一统改革中受损,都有以武力推翻圣主摧毁改革的意愿和动力,所以李珉有理由推断,韩世谔和他一样,虽然不是杨玄感核心圈子成员,都没有参与兵变的策划,但肯定知道兵变的存在,大家都在一个政治利益集团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杨玄感倒塌了,以他为首的政治利益集团也就覆灭了,韩世谔也要随之灰飞烟灭,因此兵变爆发,韩世谔根本没有自主选择权,他绝对是兵变实施过程中的重要“棋子”。 李珉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保证,只要杨玄感在黎阳举兵,韩世谔就必然在东都响应,所以,伊阙口根本阻止不了联盟大军杀进东都的脚步。 李风云笑容满面,眉飞色舞,看上去欣喜若狂,但心里很警惕,因为李密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向自己提及伊阙守将韩世谔和杨玄感之间的“亲密”关系,也没有向自己做过任何以非武力手段拿下伊阙口的暗示,韩相国也是只字未提,似乎都不知道伊阙守将是颍川韩氏的当代中坚韩世谔,而李珉在已经知道李密就在自己身边,并且已经与自己、韩相国达成妥协和约定,三方利益已捆绑在一起的情况下,却向自己透露了如此重要机密,为什么?李珉此举,到底是想赢得自己更多信任,建立更深层次的合作,还是居心叵测,挑拨是非,以激化自己与李密、韩相国之间的矛盾来达到他的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李风云稍加权衡后,决意试探一下,“目前,虽然我们推测黎阳可能要提前举兵,但越公是不是提前举兵,提前到何时举兵,却无从估猜,所以伊阙这一仗怎么打,我们何时突破伊阙,都必须从整个大局考虑利弊得失。” 李珉心领神会。李风云接受了他的“礼物”,但这份“礼物”来得太突兀,以致于李风云对他的目的产生了怀疑 “你是否坚信,东都局势的发展,就如你的推演?”李珉问道。 李风云迟疑了一下,缓缓点头,“某坚信,黎阳迫于形势迅速恶化,不得不提前举兵,而且就在六月初,否则形势会更加恶化,会恶化到连举兵的可能都损失殆尽。” “如果黎阳六月初举兵,距离现在不过十日左右,那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们是不是应该马上拿下伊阙,威胁东都,迫使东都调遣更多军队攻打伊阙,并把东都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来,从而给黎阳创造最好的举兵佳机?”李珉继续追问道,“此举,既顾全了黎阳,又兼顾了联盟,可谓一举两得,是不是更符合你推动东都局势发展的需要?” 李风云思索了片刻,担心地说道,“若某提前拿下伊阙,必会遭到东都卫戍军的疯狂反击,而联盟虽占据了地利,但实力上根本不能与卫戍军相提并论,战败是必然之事,一旦战败,便一溃千里,某的所有谋划都将付之东流。” 李珉连连摇头,“某觉得,你严重高估了东都。现在的东都就是一盘散沙。越王年幼,不过是个傀儡,实权都在东都留守樊子盖手上,但樊子盖威望不高,权势不足,根本驾驭不了东都,所以必然向越王府妥协,以权力共享来谋取越王府的支持。然而,自圣主决定越王留镇东都,授予越王在皇统继承中的特殊地位后,越王府内部的权力博弈就骤然升级,越王府长史崔赜看上去大权独揽,实际上他始终被安昌公所压制,他的命令根本出不了越王府 李风云神色平静,心中却起了波澜。 李珉为说服李风云,对自己这番话做了一番解释和分析。 越王的背后本来只有以鲜卑勋贵八姓为主的虏姓老贵族集团,这个集团中的“老大”就是前朝皇族拓跋氏,也就是鲜卑汉化后的元氏,而越王的母亲出自八姓勋贵中的刘氏,所以元氏、刘氏基本上掌控了越王府的话语权 第一次东征大败,圣主和中枢为推卸责任,把尚书右丞刘士龙斩首以谢天下。刘士龙冤枉啊,但他不做替罪羊谁做?宇文述是圣主在军方的代言人,杀了宇文述,将来谁帮助圣主控制十二卫府?所以刘士龙不死也得死,不过他死得还算值得,他用自己的头颅换取了军方第一大佬于仲文的“下台”。于仲文很快就悲愤而死,而他的死去,为圣主进一步集中军权,为圣主更牢固地控制十二卫府,为中央打击和削弱军方的保守力量扫清了障碍。 刘士龙背着“恶名”而去,但他为中土大一统改革的推进立下了功劳,尤其为军方的集权改革做好了坚实的铺垫。有功就要赏,圣主一向赏罚严明,于是圣主给了刘士龙丰厚的补偿,或者说做了一次政治利益的交换,越王杨侗不但就此拥有了皇统继承权,还被推到了皇统继承第一人的位置上。 在新一轮皇统之争中,越王杨侗的“上位”,是用刘士龙的生命换来的,是以鲜卑八姓勋贵为主的虏姓老贵族集团的政治利益换来的,越王杨侗“前进”的每一步都充满了艰辛,沾满了鲜血和泪水,然而,就在虏姓老贵族集团兴高采烈、志得意满,准备伸手接过圣主的“赏赐”时,却突生剧变。 圣主以虏姓老贵族集团力量单薄为理由,把这份丰厚的“赏赐”,交给了以崔氏等中土五大超级豪门为主的山东贵族集团,崔氏“不劳而获”,突然就成了辅佐越王的核心力量,山东人捡了个天大的便宜,突然入主越王府,而博陵崔氏这个超级大豪门和山东贵族集团这个“庞然大物”所拥有的“实力”,根本就不是日落西山的虏姓老贵族集团所能望其项背,结果可想而知。鲜卑八姓勋贵用鲜血和泪水培植的桃子好不容易“熟”了,却让山东人摘了去,双方必然大打出手,可以想像从此之后,越王府中权力斗争之激烈,政治博弈之险恶。 圣主这一招太厉害了,崔氏和山东人明明知道中计了,鲜卑八姓勋贵明明知道上当了,但没办法,只能操刀上阵,刀刀见肉,就算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如此看来,越王杨侗是否就像表面上看到的那般距离皇统最近?答案显然是否定的。越王杨侗能否赢得皇统谁也不知道,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在“水落石出”之前,崔氏和山东人也罢,鲜卑八姓勋贵也罢,在“鹬蚌相争”的同时,还必须向圣主这个“渔翁”妥协和让步,否则圣主只要和双方中的任何一个联手,另外一个就“死翘翘”了。 “崔赜的命令出不了越王府,樊子盖的命令也出不了留守府,两个决定东都命运的人都无法掌控东都局势,都无法指挥东都卫戍军,这就是现在的东都。”李珉摇头叹息,“黎阳之所以敢于举兵,越国公之所以敢于发动兵变,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东都各大势力各自为政,一盘散沙,根本抵御不了外来力量的进攻。” 李风云频频颔首,认同李珉的分析,同时一个重要人物进入了他的视线,那就是太府卿、安昌公元文都。 “我们若攻陷伊阙,威胁东都,安昌公会有何种反应?”李风云问道。 “没有反应。”李珉回答得非常于脆。 “何解?” “在今日东都,樊子盖不过是安昌公的一个政敌,而崔赜则是安昌公必杀之人。” 李风云霍然惊醒。 = 第四百零五章伊阙丢了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 历史上,杨玄感在举兵之初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从黎阳杀到东都城下几乎就没有碰到像样的抵抗,无论是大河天险还是京畿关防要隘,都未能阻止他前进的脚步,而大部分东都卫戍军和京畿地方武装,都在杨玄感的“攻击”下失败了,投降了,结果短短时间内杨玄感的军事实力便膨胀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由此可见当时东都内部**之激烈,越王杨侗和东都留守樊子盖实际上都无力掌控全局,都无法整合东都的政治力量有效抵御杨玄感的攻击,直到西京表明了立场,“出手”支援,东都局势才有了根本性逆转。 李风云认同李珉的分析。目前局势下,联盟拿下伊阙口,在京畿关防上撕开一道缺口,的确有利于东都局势向有利于己方的方向发展,但问题是,若此举“刺激”了西京,迫使西京提前表明立场,那结果便截然不同了。 李密蓄意隐瞒伊阙守将韩世谔和杨玄感之间的“亲密”关系,是否就是担心提前拿下伊阙后,会导致局势向不利于己方的方向发展?毕竟联盟军队肯定要突破伊阙口,而李密肯定也会用上韩世谔这颗重要棋子,到那时秘密暴露,真相大白,李密如何向李风云解释?难道当真与李风云翻脸?所以李密肯定有足以说服李风云的正当理由,而这个理由肯定对联盟有利,否则双方就要结仇了,以李密的智慧,尚不至于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风云把自己的疑虑告诉了李珉,“蒲山公蓄意隐瞒,理由是甚?陇西危机爆发,元弘嗣失去了对西北军的控制,关陇人不再惧怕越国公的要挟,必会展开凌厉反击,这种危局下,黎阳不得不提前举兵,对此蒲山公应该一清二楚,他之所以选择与某合作,就是因为这一变局的出现。”李风云眉头深皱,稍事沉吟后继续说道,“因为合作,双方之间才建立起来一点信任,蒲山公和某都很珍惜,所以,某认为蒲山公蓄意隐瞒的唯一理由就是,他不想过早拿下伊阙口,以便震动两京,引发更多变数。” 李珉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道,“在某看来理由很简单,蒲山公对杨玄感失去了信心,对这场兵变也失去了信心,但他不甘心,他依旧有为理想而舍生身取义的激情和动力,他试图借助你的力量,挽救这场兵变,挽救他对未来的希望。” 李风云有些错愣,对李珉的这番话颇感惊讶,不过仔细想想,以李密的性情、智慧和志向,李珉的推断非常合理,自己的确大意了,以为李密还没“成气候”,就轻视了他,结果反被李密算计了。 李风云微微一笑,说道,“蒲山公此刻就在伊阙口,如果他突然看到你,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李珉听出了李风云话里的揶揄之意,立刻便猜到了李风云的弦外之音。李风云不在乎李密怎么想,他只在乎李密是否愿意合作,但合作的前提是,必须符合联盟的利益。 “有蒲山公的合作,伊阙口指日可下。”李珉迟疑了一下,正色问道,“你是否同意即刻拿下伊阙口?” 李风云没有犹豫,断然决策,“马上拿下伊阙口。” 联盟拿下伊阙,东都震惊,消息会在第一时间传到黎阳,同时也会迅速传到西京,而西京洞若观火,必然会看出杨玄感的意图,只是西京会做出何种抉择?是为确保东都不失,确保东都局势在可控范围内,积极主动地介入东都危机,还是隔岸观火,任由东都内部自相残杀,任由杨玄感与圣主打个两败俱伤,等到东都变成废墟了,才出面收拾残局,从而攫取更多的政治利益,比如胁迫圣主确立皇统继承人的身份,逼迫圣主再把京都迁回关中等等诸多足以影响到关陇兴衰的大利益? 西京在这场兵变中的立场是可以预见的,但西京在这场兵变中所采取的攫利计策却无从得知,若能通过拿下伊阙口来“敲山震虎”,探查到西京的攫利之策,则对联盟接下来在东都战场上“火中取栗”十分有利。 李风云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两害相权取其轻,宁愿在伊阙口上付出一定代价,也要看看西京对东都危机的反应。若西京积极介入到东都危机,关陇人有提前出兵支援东都的迹象,则联盟就要调整进入东都战场之后的部署,避免与西京军队正面作战,最大程度的减少自身损失。反之,联盟这边还是“按部就班”,还是按原部署来,但杨玄感那边就不行了,因为西京如果“消极”应对东都危机,就必然要“火上浇油”,要暗中推波助澜迅速恶化东都局势,以便让两虎相争,让东都烽烟四起,让东都变成火海、废墟,所以杨玄感为抢占先机,为抢到东都战场上的主动权,就只有火速举兵,一刻都不敢耽搁了。而杨玄感越早举兵,越快进入东都战场,就越对联盟有利,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李珉看到李风云杀伐果断,不禁暗自赞叹。此子果非常人,怪不得自家大人对其赞赏有加,说起来赵郡李氏不愧是千年豪门,底蕴深厚,尤其安平公李德林一支更是英才辈出,其嫡子李百药名震儒林,而这个应该是其庶出的儿子更是了不得,当年便在北疆榆林引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政治大风暴,如今又要在东都引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兵变,谈笑间便已血流成河,生灵涂炭,如此人物,将来必是一代枭雄,进一步可流芳百世,退一步必坠地狱。 “是否同去伊阙?”李珉问道。 “打人不打脸,做人要厚道。”李风云笑了起来,“蒲山公那张尴尬的黑脸,你一个人打足矣。” 李珉听得有趣,忍不住大笑起来。 “拿下伊阙容易,守住伊阙就难了。”李风云继续说道,“为了集中力量死守伊阙,某这两天要做一些准备,要帮助韩相国扫清这些外围城镇。韩相国在这里瞻前顾后,畏首畏脚,顾忌太多,心肠太软,严重拖累了大军北上进程,某必须下些狠手,给那些蠢蠢欲动的豫州人迎头痛击。” 李珉心知肚明,笑而不语。李风云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嫌弃韩相国掳掠少了,洗劫的财富不够多,要亲自出手,要在临走前大捞一笔。韩相国考虑到颍川韩氏和颖汝贵族集团的利益,当然不敢肆无忌惮的烧杀掳掠,但李风云没这些顾忌,他现在就一穷凶极恶的土匪,与颖汝贵族也没有丝毫关系,当然该抢的抢,该劫的劫,赚个盆满盂满后掉头就走。 伊阙失陷,震惊东都。 越王杨侗急召右骁卫将军李浑和右候卫将军郑元寿,追询要隘失陷原因。李浑怒不可遏,把责任一股脑儿推给了伊阙守将韩世谔,而郑元寿据理力争,竭尽全力维护韩世谔,并把伊阙失陷的责任推给了李浑。 站在越王杨侗左右的东都留守樊子盖和王府长史崔赜在两位将军激烈的争吵中,总算听出了个大概,知道了伊阙失陷的原因。 伊阙守将韩世谔出自颍川韩氏,攻打伊阙的贼帅韩相国也出自颍川韩氏,虽然两人都是分支旁系,但同根同源,谁敢保证两人之间就没有一点“默契”?右骁卫将军李浑为确保伊阙安全,决定临阵换帅,把韩世谔调回东都。 此议遭到了右候卫将军郑元寿的极力反对,两位卫府长官争执不下,于是急召韩世谔,征询他本人的意见,毕竟事关重大,韩世谔也是军方河洛派系的中坚人物,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再说此事也确有避嫌的必要,从某种角度来说对韩世谔也是一种保护,假如伊阙失陷,韩世谔岂不是掉进黄河也洗不清?但李浑担心韩世谔为顾全颍川韩氏的利益,为一己之私,拒不离开伊阙,于是在急召韩世谔回东都军议的同时,又派了一个亲信部下去代替韩世谔镇戍伊阙,实际上就是想既成事实,强行把韩世谔调离。 结果可想而知,韩世谔当然勃然大怒,他和李浑本来就有派系之争,就有矛盾冲突,现在李浑用这种于情于理于法都不合的手段,要强行把他调离伊阙,这不仅是打击他,不信任他,更是对他的人格侮辱。韩世谔怒气冲天,直奔东都,要找李浑的“麻烦”。随着两人矛盾的公开,伊阙守军的士气骤然低落,尤其韩世谔的那些亲信部属,更是对新长官的命令阳奉阴违,甚至背后“下刀子”。 恰在此刻,关外贼军发起了猛烈攻击,双方一个士气如虹,战意盎然,挡者披靡,一个满腹怨言,无心恋战,节节败退,于是伊阙就这样失陷了。 这是谁的责任?应该归罪于右骁卫将军李浑,还是把责任一股脑儿推给韩世谔? 不要看越王杨侗年幼,但人小鬼大,早成精了,他一看势头不对,马上闭紧了嘴巴,一言不发。 军方矛盾激化到如此地步,连东都的南大门都给丢了,这是谁的责任?当然是军方的责任,李浑、郑元寿、韩世谔,一个都跑不掉,但军方谁惹得起?十二卫府谁敢得罪?此刻不要说崔赜和樊子盖不敢“指手画脚”,就连越王杨侗也是“噤若寒蝉”,唯恐一不小心被军方做了“挡箭牌”,那可是无妄之灾啊。 = 第四百零六章谁打谁的脸?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东都留守樊子盖脸色阴沉,心中燃烧的怒火几乎可以把他焚化了,而越王府长史崔赜亦是怒不可遏,恨不得冲上去直接抽李浑的大嘴巴子。 人可以无耻,可以为本集团利益无所不用其极,但不能置王国和中土的利益于不顾,不能无耻到丧失底线。你李浑在东都局势如此紧张时刻,在远征军将士浴血东征战场之际,竟然无耻到故意纵敌撕开京畿防线,阴谋借助叛贼的力量祸乱京畿,威胁东都,如此卑鄙的借刀杀人之计,你也使得出来?你这样**裸地打我们的脸,把我们打得鼻青脸肿,把东都和中央的权威打得“体无完肤”,对你关陇人有什么好处?你当我们是泥巴捏的?当圣主和中枢都是聋子瞎子,看不到听不见?眼前你关陇人从东都危机中趁火打劫,或许赚翻了,但危机之后呢?之后你关陇人在圣主、中枢和我们各方力量的联手反击下,还能安然无恙? 不过这些怨言只能放在心里,一个字也不能说。李浑手段了得,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虽然伊阙的丢失和他有一定的关联,但放到台面上那都是正大光明的举措,根本追究不了他的责任,更不能据此无端指责他蓄意引发了东都危机,指责他和他背后的关陇人阴谋借助这场危机来打击越王杨侗,打击中央权威。 越王杨侗、东都留守樊子盖和越王府长史崔赜面对眼前危局,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打落牙齿和血吞了。局势发展到这一步,越王杨侗和东都留守樊子盖就非常被动了,他们不得不依赖东都卫戍军来保护东都和中央,不得不依赖军方的力量来化解这场危机,所以,现在他们不敢得罪卫府,不敢得罪李浑和郑元寿,更不敢介入或者于涉军方内部事务,就算李浑、郑元寿和韩世谔大打出手,他们也只能视而不见、视若无睹,只能恳求三个军方大将暂时不要“打”了,暂时搁置矛盾,先把自己份内的事做好,先把突破京畿防线威胁东都安全的叛贼杀了,然后军方内部怎么斗都与他们无关了。 崔赜出面做“和事佬”。他既代表了越王,又代表了博陵崔氏,身份地位份量都足以与郑元寿平起平坐,可以力压李浑和韩世谔一头,而樊子盖虽然官职高,权力大,奈何出身低等贵族,门第资历声望都不行,既压制不了郑元寿和李浑这两位军方大佬,也压制不了韩世谔这等出身显赫的军方少壮派,所以现在也只有崔赜有资格做“和事佬”。 崔赜先提醒韩世谔,你是伊阙守将,伊阙在你手上丢了是事实,虽然伊阙失陷的时候你正在东都参加军议,但当时戍守伊阙的都是你的部下,如果他们不能立即击败叛贼夺回伊阙,不能将功折罪,结果必然是人头落地,而你做为他们的长官,亦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必受连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完蛋了。 韩世谔当然知道伊阙失陷的后果,正因为他知道自己完蛋了,所以才要与“陷害”他的李浑拼命,但拼命解决不了问题,必须想方设法自救,而当前东都城中,能给予他实质性帮助,愿意帮助他解决问题的只有越王杨侗。 崔赜就是越王杨侗的“代言人”,崔赜的态度就是越王杨侗的态度,而崔赜与郑元寿同为山东五大超级豪门,都是山东贵族集团里的大佬级人物,即便有些矛盾和冲突,但都一心一意保护越王,保护东都,这关系到山东人的切身利益,所以面对关陇人的“攻击”,两人必然联手“反击”,如此一来,为抗衡李浑及其背后的关陇人,两人必然拉拢韩世谔,以此向河洛人传递出合作讯息。东都乱了,京畿烽火四起,受害的可不止越王杨侗和山东人,还有河洛人,京畿本来就是他们的地盘,是他们的势力范围,现在却被关陇人暗中“捅了一刀”,引发了东都危机,河洛人当然恨之入骨,实际上依附于河洛贵族集团的颖汝人已经被李风云“坑”了,损失惨重,如今关陇人再来趁火打劫,河洛人当然要奋力还击,当然有与山东人结盟对抗关陇人的意愿和动力。双方只要合作,韩世谔就必须会得到东都军政两界实权人物的支持和帮助,自救当然不成问题。 韩世谔感谢崔赜的提醒,当即示之以好,我马上就返回伊阙展开反攻,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夺回关隘,确保京畿稳定东都安全,但前提是,东都必须给我援军,卫府必须增兵伊阙。 越王杨侗看到崔赜的暗示,一口就答应了,然后转目望向李浑和郑元寿,韩世谔已经妥协了,你们两个是不是也应该表个态?京畿防线被一伙叛贼突破,卫府可是颜面无光,你们两个的声誉也大受影响,一旦事情闹大,不可收拾,必会影响到你们的前程。 郑元寿率先表态,倾尽全力支持和配合韩世谔击杀叛贼,夺回伊阙。考虑到贼帅韩相国太过猖獗,已经严重危及到京畿乃至东都的安全,郑元寿又建议,韩世谔夺回伊阙后,要乘胜追击,要顺势进入豫州境内剿贼,务必诛杀韩相国,全歼贼寇,此举不但可以稳定豫州局势,还能保护通济渠的安全,有利于圣主赢得的东征胜利。 郑元寿的建议得到了越王杨侗的认可。之前东都曾有决策,调遣部分东都卫戍军进入通济渠战场剿贼,结果被军方否决了,现在局势变了,军方的态度也变了,竟然要主动进入京畿外围地区戡乱剿贼,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东都陷入危机,军方陷入被动,不宜继续坚持消极防御,另一方面则因为关陇人的主动“进攻”激怒了山东人和河洛人,迫使双方不得不暂时合作,以便展开凌厉反击。 击退反贼夺回伊阙,与进入豫州境内戡乱剿贼,在军事上完全是两回事,一个还是据险而守,消极防御,东都只要给韩世谔以一定数量的军队支援即可,而另一个则是以攻代守,是积极防御,如此排兵布阵就不一样了,兵力部署上就要进行大的调整,东都就要专门派出一支军队南下剿贼,如此东都和京畿的防御力量就不足了,就必须进行补充 郑元寿的对策是,把由河南赞务裴弘策刚刚组建的京畿地方军交给卫府,由卫府来统一调度安排。 不待郑元寿把他的对策说完,东都留守樊子盖就“两眼冒火”,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这位右候卫将军。军方太无耻了,这就是肆无忌惮、明目张胆地活抢啊。之前中央请军方派军队到通济渠一线剿贼,军方一口否决,越王和樊子盖没办法,只好自己解决,请河南赞务裴弘策紧急征召京畿地方乡团宗团和征募青壮,临时组建了一支他们能够控制和指挥的军队,以减少军方对中央的掣肘,哪料到军方恬不知耻,竟然看上了这块“肥肉”,关键时刻以东都和京畿安全为要挟,讹诈中央,直接动手抢。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樊子盖终于忍不住了,也来了个一口否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 他总算明白了,怪不得崔赜一直以来都坚持以不变应万变,坚持消极防御死守东都,原来东都这潭水实在是太浑了,浑得发黑发臭了。依照目前这种恶劣形式发展下去,东都迟早要出事,保守势力极有可能乘着圣主远征高句丽之际,在东都制造事端,而他们的目标便是摧毁二次东征,只要二次东征失利,保守势力必能在政治上再次击败圣主和改革派,从而获得难以估量的丰厚利益。 郑元寿并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在樊子盖反对之后,马上闭紧了嘴巴,沉默不语了。 李浑表态了,他也愿意倾尽全力帮助韩世谔夺回伊阙,毕竟伊阙丢失与军方内部的激烈矛盾有直接关系,圣主追究下来,他肯定要承担一部分连带责任,但他的“倾尽全力”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他要亲自率军赶赴伊阙支援韩世谔,要亲手砍下韩相国的头颅将功折罪。 李浑想于什么?目的何在?他如此“兴师动众”,目标到底是韩相国,还是颖汝贵族集团? 就在众人猜疑不定的时候,李浑拿出了东都和京畿防御部署的调整方案。 东都卫戍军分为五个镇戍区,一部守东都外郭,其余四部守京畿四方,因为通济渠危机日益严重,镇戍京畿东部的卫戍军大部分已进入荥阳境内严阵以待,这就造成京畿东部的虎牢、洛口、黑石和偃师四道要隘的防守力量过于单薄,不得不从京畿的南、北两个镇戍区调兵支援。现在李浑要把京畿南部镇戍区的所有兵力投到伊阙战场,并在夺回伊阙要隘后再遣主力南下豫州剿贼,那就必然要从其他地方抽调军队支援京畿东、南两个镇戍区,于是问题就来了,支援的军队从何而来? 目前能够调动的军队只有裴弘策所统的京畿地方军,所以说来说去,军方还是盯上了这支军队,还是要想方设法把它抢到手。 是可忍,孰不可忍,樊子盖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 移动阅读请访问:.精选 第四百零七章主动跳坑 前几日军方坚持消极防御,不愿出京剿贼,不愿在军事上配合越王和东都留守府所作出的出京剿贼之决策,但事实证明他们的坚持是错误的,现在伊阙丢了,军方为自己的消极防御付出了代价,为此他们马上改消极防御为积极防御,要以攻代守,要出京剿贼。 此举对军方来说不过是改变了一下防御策略,在兵力部署上做出一些调整而已,但对越王和东都留守府来说,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为了配合军方出京剿贼,他们必须给予军方以全方位的支持,然而危机当前,东都各方势力都已焦头烂额,越王和樊子盖更是手忙脚乱、疲于奔命,此刻他们巴不得军方积极配合自己应对危机,哪里还有精力支持军方去京剿贼? 形势变了,应对之策也要变,此刻叛贼韩相国已经突破了京畿防线,已经威胁到东都安全了,所以军方的首要之务是马上夺回伊阙口,迅速稳固京畿防线,然后再看形势发展,若形势允许就出京剿贼,而现在郑元寿和李浑却在防御策略上改弦易辙了,要积极防御了,要出京剿贼了,这纯属添乱,军方自己做错了事,不想着积极补救,亡羊补牢,却忙于推卸责任,不择手段地要把越王和樊子盖“拖下水”,这实在是令人愤怒到了极致。 樊子盖忍无可忍,也就不忍了,毫不客气,一丝情面不留,当场揭开了军方的“老底”,揭露了他们无耻的行径,把他们丑恶的嘴脸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之前越王和樊子盖要出京剿贼,军方拒绝,现在形势变了,越王和樊子盖要坚守东都和京畿了,军方却要出京剿贼,如此肆无忌惮的“唱反调”,目的无非就是维护军方之私利。之前出京剿贼军方生怕自己吃了亏,落不到好处,现在出事了,要承担责任了,军方马上又转变立场,要积极出京剿贼。但越王和樊子盖迫于当前东都危机之严重,不会同意军方这一决策,如此一来,将来圣主追究下来,军方就有理由“倒打一耙”了,不是我们不配合,是他们蓄意挑起矛盾激化冲突。圣主为平息事端,只能各打“五十大板”,于是军方就把丢掉伊阙的责任推掉了一半。 此事看上去是军方要从越王和樊子盖手里抢走那支刚刚组建的地方军,实际上是军方以此为要挟,逼迫越王和樊子盖与他们一起承担丢失伊阙的责任,而越王和樊子盖一旦退让,首先就要失去京畿地方军的控制权,接着就再一次陷入被动,不得不被军方牵着鼻子走,处处受制于军方,如此下去,很快他们手上的东都控制权就名存实亡了,他们将变成军方的“傀儡”。这对越王和樊子盖来说太可怕了,如果他们失去了东都控制权,失去了可不仅是自己的前程,还极有可能葬送了东都,而东都是中土政治文化经济的中心,一旦落入保守势力的手中,中土政局必然发生惊天动地的变化,不要说二次东征要功亏一篑,就连圣主和中枢都有可能在这场风暴中灰飞烟灭。 樊子盖“爆发”了,睚眦欲裂,连声咆哮,最后指着郑元寿、李浑和韩世谔厉声质问,“圣主信任你们,对你们寄予厚望,但你们如何报答圣主的?就这样报答吗?以伊阙的丢失,以东都危机的恶化,来报答圣主,来兑现对圣主的承诺,来表达对圣主的忠诚?” 李浑、郑元寿和韩世谔没想到樊子盖如此“冲动”,关键时刻不但严词拒绝军方的合作“邀请”,还猛抽军方的脸,巴掌打得“啪啪”响,直接翻脸了。三人脸色铁青,怒视着暴跳如雷的樊子盖,一个个恨不得拿刀砍了他。这个老家伙不识大体,不顾大局,一无是处,圣主到底看上他什么了,竟委其以重任。 韩世谔掉头就走。都撕破脸了,还有什么好谈的?东都危机骤然恶化就是源自伊阙失陷,而越王和樊子盖一气之下,不但不愿与军方共担责任,还拒绝与军方携手合作,尤其严重的是,樊子盖这个老家伙还反过来威胁军方,以东都的安危来胁迫军方“低头”,但军方不会“低头”,更不会对越王和樊子盖俯首听命,虽然军方会因此更加被动,不过军方并没有陷入绝境,军方还有逆转危局的办法,那就是马上夺回伊阙,所以韩世谔二话不说,掉头就走,飞一般离开东都赶赴伊阙去了。 看到樊子盖、李浑和郑元寿三人怒发冲冠、剑拔弩张的样子,崔赜暗自叹息,樊子盖这个改革派的中坚人物是“四面楚歌”,面对危局有心无力,李浑这个关陇人则居心叵测,背后下“黑手”,蓄意恶化东都危局,而郑元寿这个山东豪门因为地域关系,与河洛贵族、颖汝贵族利益纠葛太深,他在兵变爆发后会持何种立场,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啊崔赜忍不住有一种心力交瘁,甚至是绝望之感。 越王杨侗看到崔赜冲着自己连使眼色,心领神会,当即把情绪失控的樊子盖拉进了偏堂,让他先冷静一下,同时也给崔赜一个劝和军方的机会,毕竟危机当前,军政双方撕破脸对着于于事无补,对双方都不利,所以樊子盖这个“红脸”唱完后,就轮到崔赜这个“白脸”上场了,想方设法也要利用伊阙失陷这件事逼着军方让步妥协,军方可以“不低头”不听命,但必须合作,合则两利嘛。 崔赜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废话后,就和颜悦色地问李浑,u公若南下豫州,京畿以东由谁卫戍? 李浑没有回答,而是望向了郑元寿。 在京畿卫戍上,李浑这位右骁卫将军主要负责东、南方向,而右候卫将军郑元寿主要负责西、北方向,另外还有荥阳、河阳、柏谷和偃师四大都尉,这六个京畿卫戍统帅彼此没有隶属关系,不过防区却交叉重叠,之所以这样设置,其中原因很复杂,但明面上的说法就是互相牵制监控,以防镇将拥兵作乱。 现在李浑要出京戡乱,要离开自己的防区,那么崔赜的疑问,当然最好由郑元寿来回答。 崔赜的心骤然悬了起来,眼里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慌乱。目前留镇东都的卫府最高长官就是李浑和郑元寿,所以军方的这个决策肯定出自两人之手,而两人一个是关陇人,一个是山东人,李浑这位关陇籍的将军在京畿东南方向防御山东人,而山东籍的郑元寿在京畿的西北方向防御关陇人,这种情形下,两人达成妥协,李浑出京戡乱,郑元寿全权负责京畿卫戍,这说明什么?如果李浑是有意推波助澜,有意恶化东都局势,给杨玄感黎阳举兵创造机会,那么郑元寿是不是在有意配合杨玄感黎阳举兵?换句话说,郑元寿极有可能是杨玄感的同党,是兵变的主要策划者和执行者之一。 崔赜被自己的推测震惊了,几欲窒息,冷汗唰地出来了,好在正值盛夏,天气炎热,衣服汗湿了也正常,没人在 郑元寿表情严肃,眼神冷漠地望着崔赜,沉默稍许,反问道,“你说由谁卫戍最为合适?” 崔赜立即从郑元寿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郑元寿显然不愿意代替李浑卫戍京畿东部,不想自找麻烦,那么联想到双方之前的争论,李浑和郑元寿的妥协之策便呼之欲出了,那就是把刚刚组建的京畿地方军部署在京畿东部,但他们的提议被樊子盖否决了,“如意算盘”落空了。然而目前的现实情况是,李浑要去夺回伊阙,要南下剿贼,他要带走一部分卫戍军,而郑元寿又不愿意代替李浑镇戍京畿东部,两人联手“算计”越王和樊子盖,最后结果肯定只有一个,如果越王和樊子盖不愿意把刚刚组建的京畿地方军交给军方,那么就必须主动承担起京畿东部的卫戍重任,二选一,必须选择一个,这也算是军方让步了。 崔赜的呼吸渐渐粗重。这是阴谋,肯定是阴谋,因为杨玄感一旦在黎阳举兵,南下攻打东都,不论是走水路,还是走陆路,都要取道京畿的东部,也就是沿洛水西进,从洛口、黑石、偃师一线杀到东都,而以刚刚组建的这支京畿地方军的实力,根本阻御不了杨玄感的攻击,那么将来追究责任的时候,主动承担其京畿东部卫戍重任的越王、樊子盖就“百口莫辩”了。明明知道被人算计了,但你睁着眼睛跳进了“坑”里,你不死谁死? 崔赜没有选择,他只能睁着眼睛跳进“坑”里。相比把京畿地方军交给军方,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倒不如自己舍命一搏,或许就能创造奇迹,毕竟自己手上还有白发李风云这个足以逆转东都危局的“暗棋”。 “在某看来,河南赞务裴弘策最为合适。”崔赜给出了答案,做出了妥协。 李浑“阴云密布”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阳光”,而郑元寿的眼神也变了,有些欣喜,也有些玩味。 气氛马上转好,考虑到形势紧张,时间有限,双方随即在一些具体细节上稍加磋商后便达成了一致。崔赜当堂拟写了奏章,李浑和郑元寿审阅后立即盖上了印鉴,越王和樊子盖也接受了事实,也审阅同意盖上印鉴,然后封印,十万火急送往辽东行宫。 两位将军离开后,樊子盖再也按捺不住,质问崔赜,“你既然知道这背后肯定有阴谋,为何还要妥协?如今计将何出?” “某去拜见安昌公。”崔赜叹道,“现在能拯救东都的,只有他了。” = 第四百零八章对症下药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 樊子盖并不认同崔赜的办法,更不敢把拯救东都的希望寄托在以鲜卑八姓勋贵为主的虏姓老贵族集团身上。 这一政治集团在大一统改革中立场保守,与圣主和改革派冲突不断,大业三年的榆林事件中,鲜卑勋贵贺若弼、宇文弼就与高颍一起被杀,其后八姓勋贵日渐衰落,以元氏为首的鲜卑豪门无奈之下,只能在政治上采取骑墙策略,哪边风大就往哪边倒,既不敢与风头强劲的改革派针锋相对,也不敢与保守势力携手结盟,而改革派则对他们保持着高度戒备,保守势力则竭力拉拢。去年的政治风暴中,鲜卑勋贵于仲文倒了,刘士龙亦被斩杀,虏姓老贵族再遭重创,这使得汉虏两大政治集团之间的矛盾再度升级,虏姓老贵族与圣主和改革派之间的冲突也达到了顶点。 在这一政治背景下,樊子盖有理由认定,以元氏和鲜卑八姓勋贵的立场和手段,在今日东都危局下,他们必定冷眼旁观,浑水摸鱼,趁火打劫,甚至落井下石,指望他们坚定不移的支持圣主和改革派,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京畿卫戍,还有荥阳、河阳、偃师和柏谷四大都尉。”樊子盖不好直接否决崔赜,只能旁敲侧击的予以提醒,“而这四大都尉中,荥阳都尉和河阳都尉都会倾尽全力支持越王,但你为何视而不见?” 荥阳都尉崔宝德是博陵崔氏的少壮中坚,理所当然支持越王,而河阳都尉与博陵崔氏的关系同样密切。 今日河阳都尉身份显赫,乃秦王杨浩,一位货真价实的亲王。 杨浩是前秦王杨俊之子,他的母亲就是前秦王妃崔氏,而这位崔氏就是大权贵崔弘度、崔弘升、崔弘寿诸兄弟的妹妹。先帝朝皇统大战,秦王杨俊的背后支持者就是以博陵崔氏为首的山东贵族集团,结果杨俊败了,死了,据查是被妒妇崔氏毒死的,于是崔氏被废,并处以死刑,其子杨浩连坐,取消世子资格,不能继嗣袭爵,而时为河南王妃的崔钰受到连累亦被废黜,崔弘度兄弟更是饱受打击,博陵崔氏一度陷入风雨飘零之中。圣主登基称帝后,因政治需要,不得不结盟山东贵族集团,于是博陵崔氏东山再起,重入朝堂,而杨浩也因此得以恢复世子身份,继承了秦王爵位,并步入仕途,他的起点非常高,不是在中央府署就是在十二卫府任职,平步青云,第一次东征之前被圣主委以重任,出任京畿四大都尉府中最为重要的河阳都尉。 河阳在大河以北,隔大河与邙山相望,距离东都不足百里,是京畿北部第一道防御线,其重要性可想而知,而圣主将这一举足轻重的位置托付于年轻的秦王杨浩,可见圣主对他其还是寄予了厚望。 在樊子盖看来,圣主之所以把杨浩安排在河阳都尉的位置上,一方面是利用他背后博陵崔氏和山东人的力量,确保京畿北部的安全,另一方面则是利用他尊崇的亲王身份,在东都陷入危局,而年幼的越王杨侗又难以驾驭局势之际,由他这位秦王,还有荥阳的郇王杨庆,还有弘农的蔡王杨智积,一起出面合力辅佐,虽然这些亲王们都不愿介入新一轮皇统之争,都不愿在形势尚未明朗前主动“站队”,但事关国祚安危和皇族根本利益,关键时刻也只能硬着头皮“挺身而出”,毕竟政治上的不作为和政治博弈中的摇摆所导致的后果完全不一样,一旦东都政局出现了不利于二次东征,甚至直接导致二次东征功亏一篑,那么在接下来的政治清算中,这些“不作为”的亲王必定首当其冲。 目前东都形势很不好,京畿局面也“风雨欲来”,越王杨侗有些“招架不住”了,需要亲王们的帮助,但荥阳那边的郇王杨庆被通济渠危机搞得焦头烂额,疲惫不堪,而弘农方向的蔡王杨智积则对西京保持着高度戒备,不敢有丝毫懈怠,这两位亲王自顾不暇,根本顾及不到东都,最后只剩下秦王杨浩尚有余力帮助越王。 河阳都尉府位于河内郡,秦王杨浩这位河阳都尉有权调度河内诸鹰扬和地方武装,而河内的世家豪望们与河北豪门关系非常密切,即便是看在博陵崔氏的面子上,也会尽心尽力支持秦王杨浩。 樊子盖据此认定,只要崔赜与东都的崔氏家族成员达成共识,做出决策,让越王杨侗向秦王杨浩“求助”,则杨浩必能调一部分河内军队进入京畿东部防区,如此一来还用得着向元文都“低声下气”,向鲜卑八姓勋贵为主的虏姓老贵族集团做出妥协和让步? 樊子盖的不满,也是越王杨侗心中的疑惑,他也不知道崔赜为什么会把缓解东都危机的希望寄托在太府卿元文都身上。现在东都缺的不是钱,而是军队,是绝对忠诚于圣主并愿意为越王杨侗冲锋陷阵的军队,但以元文都之力,显然无法为越王杨侗从卫府中拉来一支俯首听命的军队。 虽然元氏和鲜卑八姓勋贵始终是越王杨侗的支持者,是越王杨侗的“左膀右臂”,是绝对可以信赖的政治力量,然而自去年内史令元寿病逝,于仲文和刘士龙又在政治风暴中死去,紧跟着一大批虏姓将领又被逐出军队后,虏姓老贵族集团在军政两界的实力遭到了沉重打击,短期内难以恢复。实际上实力的恢复不过是时间问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经此打击后,他们对汉姓贵族集团,对圣主和改革派充满了仇恨,双方之间的信任几乎崩溃,这才是最可怕的,也是最难以恢复的。 面对樊子盖的疑问和杨侗的疑惑,崔赜不得不做出解释。 目前危局下,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而秦王杨浩虽然可以独当一面,但实力十分有限,对拯救东都危局基本上没什么帮助,相比起来,虏姓老贵族集团的实力就非常庞大了,元氏和鲜卑八姓勋贵底蕴深厚,在河洛地区苦心经营了两百余年,历史上他们曾遭受了无数次打击,甚至都有亡国的打击,但最终他们都挺过来了,至今还活得很滋润,所以去年的政治风暴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毛毛雨而已,伤不了筋动不了骨,只是造成的政治后果很严重,直接损害了鲜卑老贵族与汉姓贵族之间的信任,一旦形势对汉姓贵族不利,元氏和八姓勋贵必然“推波助澜”,必然蓄意恶化东都危机,比如帮助激进保守力量发动兵变以摧毁东都政局,比如帮助日益猖獗的叛贼中断大运河以摧毁二次东征,以此来报复汉姓贵族,报复圣主和改革派对他们的打击。 这是可以预见的结果,这也是东都危机难以拯救的原因所在,为此必须“对症下药”,解铃还需系铃人,当前只能向元氏和八姓勋贵最大程度的让度政治利益,以政治利益来换取他们的信任和合作,而我们只要能重建与虏姓老贵族集团之间的信任,便拥有了拯救东都危机的可能,否则我们必将在未来局势中一败涂地。 樊子盖听懂了,也接受了,但心中的疑虑也更浓烈了,他感觉崔赜主动让度政治利益,主动缓和与鲜卑人之间的紧张关系,主动重建与元氏和八姓勋贵之间的信任,其目的绝不仅仅是为了拯救东都危机,为了挽救越王杨侗的前途,其中可能还隐藏着更深的意图。 杨侗也听懂了,非常高兴,非常支持。一直以来他的背后都是元氏和八姓勋贵,关系之密切感情之深可想而知,但突然间,圣主把博陵崔氏强行“推进”了越王府,并命令杨侗必须对崔氏言听计从,这就是明目张胆的“抢劫”,把元氏和八姓勋贵辛辛苦苦培养的“果实”直接抢走了,博陵崔氏不但“不劳而获”,还“鸠占鹊巢”,如果不是去年底的政治风暴过于强烈,打得元氏和八姓勋贵“鲜血淋漓”,鲜卑人岂能忍下这口气?岂能让圣主白白占了大便宜 崔氏实际上是有苦难言,欲哭无泪,神仙打架百姓遭殃,崔氏缩着脑袋都没能躲掉“池鱼之灾”,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圣主扔进了火“坑”里,徒呼奈何?好在元氏和八姓勋贵也不是一介蛮夫,鹬蚌相争的事坚决不于,坚决不上圣主的当,一不做二不休,于脆“远离”越王府,惹不起还躲不起?老子不掺合了,你一个人去玩吧,于是崔氏“有惊无险”地接管了越王府,但很快麻烦就来了,而且还是天大的麻烦,有可能把自己都葬送了,到那时崔氏就不是欲哭无泪,而是哭都找不到地方。 崔赜匆匆离开王府,但他没有直接去拜访元文都,而是先找到了秘书省校书郎崔处直。 崔处直一听就明白了崔赜的真实意图。 = 第四百零九章崔氏的困局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 崔赜的意图出人意料,他要借助这场危机,让崔氏离开越王府,尽一切可能逃离越来越残酷越来越看不到希望的皇统之争。 崔处直沉思良久,开口说道,“某即刻告之河北。” 事态危急,崔赜要“先斩后奏”,崔处直也无可奈何,但事关重大,他即便要以最快速度告之远在河北的父亲崔弘升,也要先弄清楚崔赜的“底牌”是什么,为什么要向鲜卑人做出如此巨大的让步,另外,鲜卑人不是白痴,天上掉下来的不一定是“馅饼”,也有可能是千斤巨石,鲜卑人未必会上当中计,而崔赜一旦弄巧成拙,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那麻烦就大了。 “某有些不解。”崔处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为何突然做出此等惊人决策?” “从目前形势来推断,白发的预测极有可能变成现实。”崔赜苦叹道,“某拿什么守住东都?皇城和卫府中,某能信任谁?” 崔处直从崔赜的眼神里看到了绝望,暗自心惊,“你与莘公谈过了?” 崔赜摇了摇手。 “在河南,在通济渠一线,我们合作颇具成效。”崔处直愈发惊讶,“在今日危局下,荥阳更为艰难,若黎阳事发,荥阳首当其冲,更是难上加难,莘公应该有所预见,应该对我们之间的合作寄予更大期望。” 崔赜看了崔处直一眼,目露冷色,淡淡说道,“正因为他对未来局势的预见十分悲观,所以才选择了放弃合作。 “何解?”崔处直急切问道。 “我们困在了越王这条船上,而越王在皇统之争中明显就是个牺牲品,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崔赜摇摇头,语气悲伤,“东都出事了,影响或者导致二次东征中断,越王就是替罪羊,反之,若二次东征胜利,越王劳苦功高,看上去距离皇统更近了,实则成了众矢之的,成了靶子,在四面围攻之下,想不死都难。” 崔处直不假思索地说道,“这并不是我们逃离的理由,自古以来,凡艰难赢得皇统者都需要运气,需要奇迹。” “我们已没有运气,更没有奇迹。”崔赜瞪了崔处直一眼,对他的盲目自信十分不满,“白发的预测若全部应验,越王完了,我们也完了,所以此刻莘公有意与我们保持距离乃理所当然。” “既然如此,鲜卑人又岂会跳进火坑,给越王陪葬?”崔处直连连摇头,“若白发的预测全部应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黎阳的背后必然有鲜卑人的影子,甚至,有一些鲜卑人就是黎阳的盟友,比如渔阳公,所以这场危机极有可能是黎阳和鲜卑人联手发动,而这也可以解释当初我们入主越王府时,鲜卑人为什么一声不响的就走了,因为他们知道越王府那个坑足以把我们吃得一于二净。”崔处直说到这里冲着崔赜摊开双手,做出“了然”之势,“既然如此,你认为安昌公还会接受你的条件?” “若白发的预测全部应验,这场兵变就没有胜利者,大家自相残杀,最后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国祚根基因此而动摇。”崔赜冷声说道,“实际上鲜卑人在布这个局的时候,必然会做这种最坏的打算,必然要做多手准备,以确保自己的核心利益,所以可以预见,有些鲜卑人会参加兵变,有些鲜卑人会忠诚于圣主,还有一部分鲜卑人则脚踏两条船,左右逢源,总之元氏和八姓勋贵绝不会赌上自己全部的家当。”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是常识,崔处直当然知道,但问题是,“安昌公是何立场?你认定他忠诚于圣主?” 崔赜毫不犹豫地点头。 崔处直当即发出告诫,“据某所知,在白发对中土未来的预测中,并没有对皇统做出选择,虽然他想方设法把齐王拉到北疆去,但目的是为了抵御北虏,为了应对未来的南北大战,而不是奉其为未来的中土之主。” 崔处直固执地认为,崔氏在政治上是个庞然大物般的存在,过去数百年里崔氏都直接或间接的影响甚至决定着历代王朝皇统的更迭,在今日危局中,崔氏不能因为暂时的挫折而丧失勇气和信心,应该迎难而上,逃离皇统之争并不能帮助崔氏逆转政治上的困境,相反,它可能让崔氏衰落得更快。 “某认为你并没有真正读懂白发对未来的预测。”崔赜正色说道,“白发的预测并不是结果,而是过程。在白发的推演中,他对中土未来几年的局势极度悲观,他认为中土会陷入分裂和战乱,统一大业会崩溃。如果他的预测应验了,那么中土的未来是什么?” 崔处直没有说话,凝神沉思。 如果白发的预测应验了,中土的未来就是群雄争霸,而能否再次统一,那就要看天意了。在那样一个大背景下,做为中土超级豪门的崔氏,其重要使命是寻找新的真命天子,而旧日的王朝在崔氏的眼里已化作历史尘埃。崔赜显然正在认同和接受白发所预测的未来,而这正是他借机帮助崔氏逃离皇统之争的根源所在,他要把崔氏的力量“收”起来,集中到一起,静观局势的变化,若白发的预测一一应验,统一大业不可遏止地走向崩溃,则崔氏蓄势待发,加入到群雄争霸之中,反之,则以退为进,这是一种常见的政治手段,暂时的“逃离”可以⊥崔氏化被动为主动,以便在未来的皇统之争中赢得更多主动权。 只是,崔赜对中土未来的看法,为何在今日这个关键时刻,发生了如此不可思议的变化? “你对东都局势已彻底绝望?”崔处直心情沉重,语气悲郁。 崔赜闭上了眼睛,连连摇头,喟然长叹,“这场风暴的引发者可能是越公,但酝酿这场风暴并把它推向爆发的却是东都,东都所有人都希望这场风暴在他们所需要的最恰当时刻轰然爆发,以便达到各自的目的,这其中……”崔赜猛地睁开眼睛,声音低声而晦涩,“也包括我们。凭心而论,我们是不是也希望有一场席卷东都的大风暴?在过去的几年里,我们是不是也在有意或者无意地推动着这场风暴的形成?今天,我们是不是也迫切希望这场风暴在东都轰然爆发?” 崔处直陡感窒息,呼吸顿时粗重起来。的确,不论自己是否承认,事实的确如此,大家都想有一场风暴,都想利用风暴摧毁对方,结果大家合力制造出了风暴,至于能否在风暴中杀死对手,那就要看各自的本事了,而崔氏显然落在了下风,在圣主和众多政敌们的算计下,不得不跳进越王这个“大坑”里。接下来的事实是,只要风暴爆发了,东都混乱了,二次东征因此功亏一篑了,那么越王杨侗就必然承担责任,而做为实际掌控越王府,实际操控东都局势的越王府长史崔赜及其背后的博陵崔氏,将成为真正的替罪羊,博陵崔氏在成群“虎狼”的围攻下极有可能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这就是崔钰在听到李风云的预测后马上产生了强烈的危机,就是崔弘升在侥幸无罪复出后马上与李风云建立了正式合作,就是崔赜在李风云攻陷伊阙导致东都局势骤然恶化后断然决定“逃离”皇统之争的原因所在。这场政治游戏,崔氏“玩”不起了,也不能“玩”了,虽然李风云给了他们预测,给了他们警告,给了他们力所能及的帮助,但李风云改变不了他们的命运,能改变他们命运的,只有他们自己。 “我们已四面楚歌,走投无路。”崔赜继续说道,“如果把樊子盖的妥协放在这场风暴中来看,他就是蓄意把我们推进更深的陷阱。权力给我们了,责任也给我们了,而相应的,东都出事了,我们的罪责也就更大了。” 樊子盖在前面挖“坑”,卫府的李浑、郑元寿在后面“推”,等到风暴爆发了,还会有更多的落井下石者,崔氏想不死都难,所以崔赜害怕了,等不及了,更没有时间与远在河北的崔弘升,乃至远在博陵老家的族中长者们商量了,只有先斩后奏了。 “如此危局下,安昌公岂会挺身而出?”崔处直看得越是通透,就越是没有信心。 “凡事都有底线。”崔赜连声冷笑,语气亦是愤怒,“樊子盖的底线是东都不能丢,而元文都也一样,东都丢了,大家也就同归于尽、玉石俱焚了,这显然是大家都不愿接受的结果。” 崔处直明白了,崔赜走投无路之下,只能以东都的存亡来胁迫某些人,你要我死,我就抱着东都一起死,东都死了,大家都玩完,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我们现在被动,处在下风,委曲求全妥协退让,只会让对手更加得意,更加狂妄。”崔处直担心地说道,“此行恐怕难以如愿。” 崔赜点点头,语气冷森,“但这趟路必须跑,必须让他们知道,危急时刻,崔氏宁愿同归于尽,玉石俱焚,也绝不让某些人踩着我崔氏的尸体牟取私利。” 崔处直想了一下,说道,“恐吓没用,该动刀的时候,一定要动刀。” 崔赜的眼里露出了一缕杀气,“白发已经进关,尽快与他取得联系,告诉他,只要他到了东都城下,必能心想事成。” = 第四百一十章到处都是坑 贼帅韩相国攻陷伊阙,突破京畿防线,严重威胁东都的消息传到了荥阳,传到了天堑防线东部重镇浚仪城。 同一时间,越王杨侗急书荥阳太守郇王杨庆、武贲郎将费曜、荥阳都尉崔宝德,在关心了通济渠安全和河南戡乱形势之后,就目前东都危局,向三位军政长官提出了一个建议,在东都已陷入两线作战的窘境下,据险而守,消极防御,应该更有利于东都安全,有利于南北大运河的畅通,有利于东征的胜利。如果坚持消极防御的策略,以荥阳郡府和荥阳都尉府所辖之军队,完全可以守住天堑防线。越王杨侗的言外之意很明确,希望武贲郎将费曜返回东都。 然而,这与之前卫府的命令产生了冲突。右骁卫将军李浑和右候卫将军郑元寿联名下令,要求武贲郎将费曜在确保通济渠安全的前提下,出动出击,沿济水两岸戡乱剿贼,一方面积极帮助河南地方官府稳定局势,一方面有效牵制白贼李风云,以酎合卫府在伊阙方向剿杀叛贼韩相国。 对于东都局势的骤然恶化,不论是郇王杨庆还是荥阳都尉崔宝德,都高度关注,因为很明显,东都局势恶化对越王杨侗极度不利,对与越王利益捆在一起的博陵崔氏亦不利,对辅佐越王镇戍东都的改革派同样很不利,但对于他们的政敌来说,却是有利可图,所以不难看到,伊阙失陷的背后,东都局势恶化的背后,必有一只无形的“黑手”在暗中操控,尤其崔宝德,因为知道李风云对未来局势的预测,而当前局势的走向越来越与李风云的预测所吻合,这让他非常不安,然而他能力有限,目前唯一能做的也就是配合越王杨侗,尽力说服武贲郎将费曜率军返回东都。 对此郇王杨庆持支持态度,虽然他小心谨慎,既不敢与越王杨侗过多接触,以免让圣主误会他“站队”,也不敢过多关注东都局势以免让人诬陷他居心叵测,但事关国祚安危,东征胜负,更关系到整个皇族利益,他不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更不能不作为落人口实,所以他在崔宝德极力说服费曜返回东都的时候,保持了沉默,而沉默实际上就代表了支持。 郇王杨庆的态度对武贲郎将费曜的决策至关重要,因为郇王杨庆特殊的地位决定了他有特殊的讯息获取渠道,现在他支持费曜返回东都,足以说明他对东都局势的看法已经很悲观,所以从大局出,他宁愿舍弃通济渠,宁愿放弃个人的切身利益,也要保障东都安全,保障圣主和国祚的利益。 但武贲郎将费曜依旧犹豫不决,目前东都局势太复杂了,到处都是“坑”,防不胜防,相比起来,借着卫戍通济渠和戡乱剿贼之名,滞留于东都之外,不但可以始终掌握主动,进退无忧,独善其身,不至于被纷繁复杂的利益纠葛所羁绊,更重要的是,关键时刻他可以与身处东都的鲜卑人内外呼应,可以与安昌公元文都联手影响甚至操控东都局势的展,以便维护本集团既得利益或者从乱局中牟取最大利益。 面对费曜的犹豫不决,崔宝德十分着急。他已经接到崔赜的密信,已经知道崔赜向元文都做出了政治妥协,而这一妥协实际上已经影响到了崔氏的未来,因为崔赜向元文都承诺,只要双方携手力保东都不失,力保越王杨侗无忧,崔氏愿意承担由东都危机所引的一系列严重后果,也就是说,事后崔赜或被罪黜,或引咎请辞,崔氏将以⊥度越王府的全部政治利益,来换取自身的安全,以免崔氏再一次覆灭于皇统之争的惊涛骇浪中。 但元文都没有做出任何承诺,既没有答应结盟合作,也没有拒绝。这可以理解,如此重大决策,元文都必须与在京的八姓勋贵达成一致,不能一个人擅自做主,不过有一点很肯定,目前在京的鲜卑人中唯有武贲郎将费曜握有统兵权,其直接指挥六个鹰扬府四千八百卫士,这股军事力量一旦能被越王杨侗所用,再加上宿卫皇城和宫城的禁卫军,即便守不住整个东都,但绝对可以守住皇城和宫城,而守住了皇城和宫城,也就守住了东都的权力中枢,守住了中土最高权力的象征,守住了代表王国存亡的精神支柱。所以只要费曜决定率军返回东都,那足以说明元文都及以他为的鲜卑八姓勋贵已经接受了崔氏的结盟条件,愿意携手合作。 崔宝德坚信,元文都及一些八姓勋贵肯定知道黎阳正在酝酿的风暴,否则年初不可能拱手让出越王府,让出他们苦心经营了很多年的政治利益,这是明明白白的挖坑,把崔氏坑苦了,而崔赜这次近乎“投降”式的妥协,等于告诉元文都,崔氏也知道这场风暴即将爆,知道鲜卑人给自己挖了坑,但现在的问题是,双方合作则各得其利,反之,东都失陷,越王被毁,崔氏固然惨遭重创,鲜卑人多年来的经营也会化作乌有,大家都损失惨重,两败俱伤毫无意义,根本不符合两大政治集团的利益诉求,因此合作才是正选。 崔宝德以含蓄隐晦的方式把合则两利的想法说了出来,希望费曜能正视现实,做出正确的选择,并劝说东都的元氏和八姓勋贵马上做出决策,不要耽搁误了大事。 费曜考虑良久,百般权衡后,问了一句话,“安阳公,你确信白贼不会断绝通济渠?” “通济渠不会断绝。”崔宝德的回答斩钉截铁。 费曜疑惑了,追问道,“何解?” “因为齐王。”崔宝德说道。 费曜略略皱眉,旋即醒悟。白贼一直是齐王追剿的目标,如果白贼断绝了通济渠,齐王就要承担罪责,而从过去一段时间河南、齐鲁和徐州三地戡乱局势来看,虽然齐王高奏凯歌,所向披靡,甚至把白贼赶出了蒙山,可谓战果累累,但白贼在齐王的追剿下,不但没有覆灭,反而迅壮大,这说明什么?说明两者之间有非同一般的“默契”,齐王“养寇为重”,利用剿贼不断攫取政治利益,而白贼则利用齐王的“庇护”壮大自己,结果两者的实力都在增长,一旦“合二为一”,则必能掀起惊天狂澜。 “齐王?”费曜心念电转,越想越是害怕,布局的都是高手,弈棋的都是大师,当各方力量汇集到东都城下形成一股无坚不摧的风暴时,东都能否坚持下去? 崔宝德担心费曜因为齐王的出现而对局势做出错误的判断,当即暗示道,“东都一旦淹没在风暴之中,齐王不能坐视不理,必然极驰援,但谁会让他进入京畿?谁敢让他兵临东都城下?还有,齐王应该有自知之明,以他今日之实力,他是否敢于进入京畿?是否敢于兵临东都城下?是否敢于拿全部的身家性命豪赌未来?” 费曜心领神会,“齐王需要通济渠的畅通。” 崔宝德微笑点头,“通济渠危机,河南危机,归根结底都是白贼蓄意制造出来的迷雾,以此来掩饰即将爆的风暴,掩饰齐王利用这场风暴来攫利的阴谋。” 费曜再不犹豫,当即拟写密件,十万火急传送东都,同时命令关外诸鹰扬火返回浚仪城集结。 韩世谔反攻伊阙受阻。 李风云指挥联盟骠骑军、风云军攻陷伊阙口后,随即命令甄宝车的虎贲军,郭明所率的联盟第一军和第三军火渡河,进入鹿蹄山一线布防,同时夏侯哲率联盟第二、四、五军进入伊水东岸的前亭,与伊水西岸的伊阙口、鹿蹄山形成了一个攻守兼备的锋矢战阵。萧逸和牛进达所率的联盟第二十三军则屯兵于高都城、垂亭一线,与正在汝水南北两岸烧杀掳掠的韩相国保持联系,并接收由韩相国送来的粮草辎重以保证前线军需供给。 联盟有五个主力军近两万人马部署在伊水西岸,占据了有利地形,士气如虹,而韩世谔麾下不足两千人马,士气低迷,以这样的实力去攻坚作战,无异于自寻死路,所以韩世谔返回伊阙后,仅仅指挥本部人马向伊阙口和鹿蹄山的结合部打了一下,以打探对手的虚实,哪料到他的攻击开始不久就摧毁了联盟的防线,势如破竹,转眼就杀到了伊水河边,然后就看到对岸甲士如林,旌旗如云,河面上更有不计其数的联盟将士划着浑脱排筏呼啸而来。卫士们大惊失色,尚未做出反应,就听到战鼓冲天而起,惊天动地,接着一支支联盟军队从四面八方围杀而来,转眼就把官军团团包围了。 韩世谔临危不乱,命令各旅团就地列阵,准备厮杀。 就在这时,联盟射书韩世谔,邀其阵前相谈。韩世谔夷然不惧,欣然前往。一众部下担心他的安全,都要扈从身边。韩世谔断然拒绝,而且连贴身卫士都不带,单枪匹马,在卫士们尊崇的目光中,大摇大摆飞驰而去。 李风云、李密、李珉、袁安打马迎上。四人相见,下马面谈。 李密开门见山,急切问道,“东都现状如何?” 韩世谔也不隐瞒,详述东都之行。 四个人在伊阙口失陷之前就秘密见过一次,当时李风云还有些忐忑,担心说服不了韩世谔,哪料见面后韩世谔看到他满头白,一眼就认出他这个恶名昭彰的白贼,然后一切都很顺利。原因无他,韩世谔与杨玄感一直保持着联系,对李风云的行踪有所了解,另外韩世谔是个坚定的以暴力推翻圣主和改革的激进保守派,他不但支持杨玄感的兵变,而且自元弘嗣“出事”后,他就预感到形势不对了,三番两次催促杨玄感提前举兵,但杨玄感迟疑不决,这让韩世谔忧心如焚,正好此刻李风云、李密、李珉杀到了伊阙口,而且这三人的想法正好与韩世谔不谋而合,于是伊阙口匪夷所思地失陷了,接着更可怕的事情出现了,韩世谔和他的军队深陷重围,要全军覆没了。 韩世谔说完之后,李风云、李密等人的脸色都很凝重,因为所有人都从东都军政最高层的“博弈”中看到了玄机 右骁卫将军李浑到了伊阙,并扬言要南下豫州剿贼,右候卫将军郑元寿坚持认为要对西京提高戒备,不愿意承担京畿东部防务,于是越王杨侗不得不把卫戍京畿东部的重任交给了刚刚组建的京畿地方军,这等于给杨玄感攻打东都打开了一条畅通无阻的通道。 世上还有如此巧合的好事?事出反常即为妖,这里面肯定有玄机,可以肯定东都各大政治势力都在“齐心协力”引爆东都危机,都想踩在别人的尸体上牟取利益,都在把个人和集团利益置于王国利益之上,根本就不管二次东征失败后中外局势迅恶化将给中土所造成的不可挽救不可弥补的致命打击。 但这一切对兵变者来说都无足轻重,兵变动后便是成王败寇,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败了也就化作齑粉了,所以李风云、李密等人关心的都是如何推动东都局势向有利于兵变成功的方向展。 李密稍加沉思后,突然问道,“西京可有消息?” “听说西京局势紧张,代王已经下令关中诸鹰扬向西京集结,并加强了关中以北尤其是泾水一线的防御。”韩世谔说到这里冷笑道,“渔阳公应该清楚,他已四面楚歌,唯有杀进西京才有一线生机,如果继续犹豫不决,瞻前顾后,错失良机,必死无疑。” 李密摇摇手,叹道,“事已至此,听天由命吧。你在东都可接到黎阳方面的最新消息?” “治书侍御史游元突然返回黎阳,越公措手不及,只好将其拘捕羁押。”韩世谔说道,“游元与东都、行宫保持着密切联系,一旦音讯断绝,东都和行宫必然怀疑黎阳出事,所以可以肯定,黎阳举兵之期,已指日可待 李密的脸色愈凝重,而李风云更是惊呼出声,“游元休矣” 李密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切问道,“何出此言?” “想方设法报警黎阳,务必保证游元的安全。”李风云苦笑不迭,“一旦游元死了,山东人必然怨恨越公,如此一来,越公即便攻陷了东都也难以赢得山东人的支持,后果如何可想而知。” 韩世谔、李珉、袁安顿时恍然,不禁面面相觑,茫然无措。 = 第四百一十一章波澜已起 “多想无益,当务之急是守住伊阙口,是阻御李浑的攻击。”李密冲着众人连连摇手,示意大家不要过多关注黎阳,现在两地讯息不通,关注了也毫无意义,“新义公全军覆没,必定震动东都,接下来李浑已别无选择,唯有奋力反击,未来几日伊阙战场必定血肉横飞,诸君尚需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李密现在就是这支军队的最高统帅,而他的地位首先由“见不得光”李风云所确立;其次藏匿在李风云身边的李珉也积极拥护;再次韩相国已经决定唯李风云马首是瞻,既然李风云要拿李密做“大旗”,他当然没有异议,乐见其成;之后韩世谔出现了,这位李密的政治盟友初始尚有控制这支军队的念头,但看到白发李风云后,便知道这支军队的真正统帅是谁了,权衡利弊后也就“见风使舵”,先利用李风云把该于的事于了,等到杨玄感杀到东都,掌控了大局,如果李风云依旧不知好歹不知进退,那就不客气了。 李密有苦难言,在攻打伊阙前,他就被李风云“算计”了,但他并不是没有逆转的机会,他手上还有一张“底牌”,还有伊阙守将韩世谔这个“秘密武器”,他打算与韩世谔联手,在伊阙口“坑”李风云一把,反过来“算计”李风云,继而摆脱李风云的控制。但人算不如天算,他万万没想到李珉突然出现了,揭开了他的“底牌”,置他于尴尬之地,如此一来,他和李风云之间不要说信任了,就连最基本的信用都没了,不过这样也好,反正迟早都要翻脸,早翻脸比迟翻脸好。现在李密“认栽”,任由李风云“驱使”,只是等到与杨玄感会合,双方力量对比发生根本性变化后,李风云再想捏着李密的脖子为所欲为就不行了。 李风云、韩世谔都同意李密的意见,几个人当即商议具体部署,最后决定,由韩世谔带本部人马先到伊水东岸休整,联盟军队继续按既定部署进行攻防作战,韩相国的主力部队迅速北上,于高都城、垂亭一线待命,随时渡过伊水作战。 右骁卫将军李浑率军于显仁宫的东南面布下战阵,就在他准备向伊阙发动攻击时,突然传来韩世谔全军覆没的消息,这个消息顿时让他产生了强烈的不祥之感,他当即改变决策,命令各军团即刻在洛水和伊水之间筑起一道防御阵线,竭尽全力阻御叛军攻击东都。 东都再次震惊,一个武牙郎将,两千多精锐卫戍军,竟然在伊阙口下全军覆没了,这太难以置信了,太匪夷所思了,这可能吗?这背后到底有什么惊人秘密? 东都集体失声,或茫然无措,或惊惶不安,或冷眼旁观,或幸灾乐祸,或磨刀霍霍,局势波诡云谲,让人害怕,令人窒息。 此刻军方责无旁贷,应该承担起击败叛贼,坚固京畿防线,确保东都稳定之重任,然而,右骁卫将军李浑却下令收缩防守,美其名曰引蛇出洞,诱敌出击,利用地形优势予敌以重创,以避免攻坚所带来的不可预料之损失,但他在伊水西岸的一系列军事部署,却未能体现出积极进攻之态势,反而有推动东都危机加速恶化之故意。 樊子盖终于意识到东都要出大事了,若说之前他从两京纷繁复杂的局势中,从崔赜的警告和暗示中,不过有所怀疑而已,那么现在是深信不疑了,他肯定东都有人要用暴力手段发动一场旨在推翻圣主和改革的军事政变,可以肯定东都有不少人正在“齐心协力”促成这场军事政变的爆发,虽然到目前为止,这场危机还停留在表面上,还仅仅局限于叛贼韩相国攻陷了伊阙,突破京畿防线,但实际上在波涛汹涌的湖面下已是激流涌动,大坝要倒塌了,洪水要决堤了,东都已岌岌可危。 樊子盖十万火急奏报行宫,向圣主和中枢报警,同时火速赶赴越王府,与越王杨侗和越王府长史崔赜紧急商讨应对之策。 崔赜一如既往,态度明确,坚守东都,固守待援,只待圣主和远征军归来,则局势必然逆转,但现在的问题是,军方是否值得信任?右骁卫将军李浑和右候卫将军郑元寿是否可靠?还有一个更严峻的问题,一旦东都爆发了兵变,西京是什么态度?是什么立场?如果西京选择了支持兵变,东都能否坚持到圣主回归?归根结底一句话,若想守住东都,就必须有绝对忠诚于圣主,绝对被越王所控制的军队。 目前宿卫皇城和宫城的禁卫军绝对忠诚于圣主,这一点毋庸置疑,毕竟圣主远征期间,总要留点绝对可靠的军队保护自己的亲眷,保护中央府署,保护中土的权力中枢,但是这支军队依圣主之诏令,在圣主远征期间,只听命于左监门郎将独孤盛,所以越王杨侗指挥不了这支军队,东都留守樊子盖更指挥不了,既然指挥不了,也就无法利用这支军队去执行他们的决策,必须另谋他策。 现在京畿地区,与崔氏关系最为密切的军方将领就是河阳都尉、秦王杨浩和荥阳都尉崔宝德,但崔宝德远在通济渠,远水救不了近火,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近在咫尺的河阳都尉秦王杨浩了。 “形势危急,只能求助于秦王。”樊子盖知道崔赜肯定会从中阻挠,于脆直接向越王杨侗提出这一建议,并详细阐述自己的理由。 崔赜并未阻止,静静等待樊子盖说完之后,问了一句,“秦王率军渡河而来,东都的确得到了支援,但河内那边的镇戍怎么办?如果有一支叛军乘虚而入,乘机攻陷河内,兵临大河北岸,东都陷入两线作战之窘境,则秦王必然顾此失彼,只能眼睁睁看着河内失陷,到那时河北失陷的罪责由谁承担?” 河内是东都北部屏障,河内若失,则东都北部防线门户洞开,仅靠一条大河天险阻御不了叛军的攻击,反之,若河内守住了,东都不但北部防线固若金汤,还能得到河内方面的有力支援,所以很明显,让秦王杨浩集中河内全部力量卫戍东都北部防线是最为稳妥之策。 樊子盖苦笑,“你未能说服安昌公,也不能保证莘公信守承诺,如果秦王亦是袖手旁观见死不救,东都如何渡过此次难关?” “某再去劝说安昌公。”崔赜很固执,拒不妥协。崔氏已经深陷皇统之争难以自拔,这次甚至有覆灭之危,所以无论如何都要给崔氏留些退路,预先部署一些“后手”,而秦王杨浩就是崔氏的“退路”,就是崔氏的“后手”,不容有失,所以崔赜宁愿在这次危机中付出惨重代价,也要保证秦王杨浩的安全,这是崔氏的“底线”,一步不让。 崔赜二次拜访元文都,这次他如愿以偿了,元文都答应了他的妥协条件,并告诉他,费曜正在率军日夜兼程返回东都。但是,费曜公然违抗右骁卫将军李浑和右候卫将军郑元寿的命令,不经卫府同意,擅自率军返回东都,不仅严重违反军纪,还等同于谋反,后果非常严重。当然了,若东都爆发兵变,费曜非但无罪,反而有功,反倒是命令他在通济渠一线主动出击剿贼的李浑和郑元寿有动机不纯之嫌,只是,谁敢保证东都一定会爆发兵变? 敢做出这种保证的唯有崔赜,崔赜就在元文都面前拍着胸脯说,东都肯定要爆发兵变,东都有陷落之危,所以元文都做出合作的承诺之后,直言不讳地警告崔赜,“你对东都局势的预测如果错了,所有后果你一力承当。” 崔赜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元文都,“凭韩相国的乌合之众能攻陷伊阙?韩世谔自小随父征战天下,是一员百战悍将,以他之战力,会在伊阙口下全军覆没?难道韩相国是淮阴侯再生?抑或韩信借尸还魂了?” 元文都笑了起来,手抚花白长髯,语含双关地问道,“听说,治书侍御史游元已返回黎阳,只是某有些不明白,他为何要在这个关键时刻返回黎阳?你既然信誓旦旦地说东都马上就要爆发兵变,那么黄台公对东都局势也应该了然于胸,既然如此,他为何还任由游治书陷入危境?为何置其生死于不顾?” 崔赜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背心有些发凉。元文都这句话里所包含的讯息太丰富了,丰富得让崔赜暗自惊凛。 很显然,元文都对黎阳的状况很了解,也就是说,杨玄感身边可能有元文都的“眼线”,或者,杨玄感的兵变同盟里就有鲜卑人甚至就有元氏子弟,如此则能解释年初元氏和八姓勋贵为何非常“爽快”地让出了越王府,“以退为进”的策略在鲜卑人的手上玩得炉火纯青。 现在面对危局,崔氏在“坑”里只能束手待毙,而鲜卑人则在“坑”外极尽“讹诈”之能事,不但肆无忌惮的讹诈崔氏,还将从更多的政治势力手上讹诈更多的政治利益。此刻元文都突然提到游元其人,便是摆明了要敲诈勒索河北人了。 在元文都看来,既然崔氏知道黎阳和兵变的关系,那么游元做为崔氏的政治盟友也应该知道,由此推断,关键时刻游元不顾生死毅然返回黎阳,极有可能代表河北人与杨玄感“翻脸”,以帮助河北人与这场兵变彻底撇清关系,但杨玄感在迫不得已之下,必然会以游元为人质,胁迫河北人在兵变初期持观望态度,否则杨玄感的兵变队伍还没有壮大,河北人就如狼似虎般一哄而上,那麻烦就大了。 然而问题就出在这里,你崔氏为什么让游元在兵变爆发之前返回黎阳?是不是有意让游元成为人质,这样河北人便能在兵变中一边冷眼旁观一边趁火打劫,牟取私利?你崔氏居心何在? 崔赜辞别元文都后,马上找到了崔处直,只说了一句话,“游元会给河北人带来灭顶之灾。” = 第四百一十二章危机四伏
崔处直凝神思索了片刻,豁然醒悟,不好,游元陷落黎阳,如果被居心叵测者利用,蓄意诬陷,不但对河北人十分不利,对崔氏更有可能形成致命一刀。 只是,以父亲大人的智慧,肯定能看到这一点,他必然要想方设法营救游元,退一步说,就算营救不了,杨玄感为了举兵顺利,暂时不愿释放游元,父亲大人也会通过参加兵变的某些河北人给杨玄感以明确暗示,你要确保游元的安全,毕竟游元只要死在黎阳,不论是谁出的手,最终承担恶名的都是杨玄感,最终导致的结果都是山东人和关陇人之间的冲突会进一步加剧,更多的山东人会站在圣主一边,会支持和帮助圣主利用这场兵变来给关陇人以沉重打击,而这必将影响甚至直接决定了这场兵变的胜负,所以杨玄感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游元的生命安全。 然而,崔赜带来的那个源自政敌元文都的“暗示”,足以表明游元已危在旦夕。 谁会杀死游元?游元死了,山东人和关陇人之间的矛盾会骤然激化,曾经支持杨玄感的山东人也会因为愤怒和失望而背弃杨玄感,这对杨玄感及兵变同盟十分不利,所以杨玄感绝对不会杀死他;对崔弘升及河北人也不利,因为山东人有可能对游元之死做出错误的解读,对崔弘升和河北人产生误会和怨恨,继而引发山东贵族集团内部的分裂,所以崔弘升也绝无可能“手足相残”,那么谁会杀死游元?实际上从利益角度来看,游元之死对谁有利,谁就有动机杀死游元,所以那些反对兵变或者试图利用这场兵变趁火打劫者,都有可能是杀死游元的凶手,而这个范围并不太广,最有可能杀死游元的就是关陇本土贵族集团。 但是,在政治上,这种分析和推演并不准确。政治博弈的背后,实质上是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而当前争夺中土权力和财富再分配权的两大阵营就是改革和保守。以此为基础来分析和推演今日东都政局,不难看到现在正在东都战场上殊死搏杀的都是保守派,关陇本土贵族也罢,河洛贵族也罢,以元氏和八姓勋贵为主的虏姓老贵族集团也罢,以中土五大超级豪门为首的山东贵族也罢,甚至包括江左人,其本质上都有最大程度攫取中土权力和财富的贪婪**,都想最大程度的保全和增加自己的既得利益,都有遏制和打击改革派的意愿和动力,而问题就出在这里,既然如此,他们就应该结盟合作,应该联手推翻圣主和改革,但现实却与预想得大相径庭,东都大大小小的保守势力不但不合作,反而大打出手,这是为什么? 一定要透过表象看本质,虽然目前在东都“政治舞台”上使出浑身解数卖力表演的都是保守派系,但千万不要忘记了这个“舞台”上还有改革派系,现在他们要么在台后等待上场,要么在台下敲锣打鼓,而更重要的是,所有头脑清醒的人都必须弄清楚一个事实,现在这个博弈的大“舞台”就是由他们提供的,舞台上正在上演的“戏”也是他们导演的,而这出“戏”最终如何结尾,决定权则在这出“戏”的编剧手上,而这个“编剧”正是圣主和忠诚于他的中枢。 第一次东征失败是个转折点,改革派在政治上失去了制高点,保守派乘机反攻,双方打了个旗鼓相当,如果这一政治状况不能及时逆转,改革将陷入停滞,将难以为继,而改革一旦倒退,改革派将在政治上溃不成军,必将失去对朝政的控制,丢掉最高权柄,为此圣主和改革派必须夺回政治上的制高点,于是就有了第二次东征。 如果第二次东征的真正目的不是军事上的,不是国防和外交大战略上的,而是政治上的,是打击政治对手,是夺回政治优势,是维持改革派对朝政的绝对控制,那军事上的胜负是否重要?显然不重要,因为第二次东征只是一种政治手段,目的是打击政治对手,军事上的胜利并不是第二次东征的目的所在,所以军事上的胜负也就无关紧要。 由此来推断,第二次东征就是一个政治烟雾弹,就是一个政治陷阱,就是一个政治诱饵。 在第一次东征大败,国力严重受挫,圣主和中央权威严重受损的情况下,仓促发动第二次东征的风险已经被无限放大,稍有变故,比如大范围的天灾、比如粮道中断、比如政治风暴,等等,都有可能导致第二次东征失败。而第二次东征是圣主和改革派一意孤行的决策,如果失败,圣主和改革派将在政治上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改革必定停滞乃至倒退,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们必将失去对朝政的控制,失去最高权柄。既然有如此大的风险,圣主和改革派为何还要一意孤行? 这就是政治陷阱的玄妙所在。我失败了,我就要把责任推给你们,我让你们留守两京,让你们督办粮草,结果你们没有完成任务,导致了我的失败,我当然要惩罚你们,大不了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反之,我打赢了,赢得了军事上的胜利,那么也就挽回了政治上的颓势,回去后我就要继续推动改革,如果你们执意做我前进路上的障碍,我会毫不留情地予以清除。 对于保守派来说,没有选择,这场博弈他们不能输,输了也就意味着在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上失去了话语权,然后他们将在大一统改革的凯旋号角声中灰飞烟灭,但问题是,如何才能在保全自己利益的基础上,摧毁第二次东征?也就是说,为避免与圣主和改革派拼个玉石俱焚,必须找一个“替罪羊”,而这个“替罪羊”就是杨玄感和他的兵变同盟。 这是不是就是今日东都乱局中,只看到保守派“大打出手”,而看不到改革派“声嘶力竭”的原因所在? 崔处直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征询崔赜的意见。 崔赜一听就明白了。崔处直的质疑很有道理,东都保守势力这么多,为什么就“剑指”杨玄感?为什么杨玄感就成了这场由改革和保守两大政治集团终极大博弈的“替罪羊”?杨玄感的本意是要联合所有保守势力,共同对抗圣主和改革派,也就是拼个你死我活玉石俱焚,但杨玄感显然没有吸取当年尉迟炯王谦司马消难和汉王杨谅举兵叛乱的教训丨盲目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过度相信了豪门世家的道德,结果一步错步步错,如今落得个孤家寡人、四面楚歌的悲惨下场,最后只能誓死一搏听天由命了。 “你是说……”崔赜手指南方,又虚指上空,“这一切,都源自白发背后力量的操控?” 崔处直迟疑了一下,大胆假设道,“有没有可能,白发的背后就是圣主?否则去年东征大败后,圣主在明知第二次东征不可能取胜,必然会被东都激进势力蓄意破坏的情况下,依旧固执而急切地发动了第二次东征?圣主既想取得东征的胜利,又想利用这次机会诛杀东都的叛逆,试图一箭双雕,只是如此好计,需要一位合适的执行者,而从目前的局势来分析,白发显然就是最合适的执行者。” 崔赜的心骤然高悬。他想到了十二娘子崔钰,正是因为她与白发的偶遇,从白发那里得到了诸多秘密讯息,崔氏才在过去的两年里屡次抢占政治先机,才艰难地一点点地保住了既得利益,让崔氏看到了一丝振兴的希望,然而,这场博弈却注定了崔氏失败的命运,崔赜唯有牺牲自己来保全崔氏。然而,东都危机结束后,崔氏何去何从? “白发的背后肯定不是圣主。”崔赜断然说道,“如果榆林的那场风暴源自白发,那么白发的背后肯定就是渤海公,当前中枢里,闻喜公和美阳公都与渤海公关系密切,而越公的父亲杨素生前则与渤海公冲突激烈,所以……” 崔处直思索良久,越想越乱,不禁摇了摇头,“实际上某一直看不懂白发,但对樊子盖却看得透彻。某可以肯定,他之所以向越王低头,,正是想利用崔氏来暂避锋芒,只待时机合适,必定锋芒毕露。你要小心,尤其这次你与安昌公达成妥协后,你的利用价值已所剩无几,只待费曜返回东都,樊子盖必会通过控制越王来控制这支军队,以此来赢得鲜卑人的合作,而与鲜卑人合作要远远好于与我们这些汉姓合作,鲜卑人会给东都安全带来巨大保障,然后樊子盖就可以为所欲为,与鲜卑人联手可以打击所有要打击的目标,而我崔氏和山东人必是他打击的目标之 崔赜听出了弦外之音,目露惊色,“你是说,杀死游元的可能是他?” “游元到了黎阳,每日联系东都,而直接联系者就是樊子盖,所以皇城中,第一个知道游元出事者,必是樊子盖。”崔处直摇头苦笑,“在东都这块地方,但凡我们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依据常理分析和推演出来的,都是假的,而真相,在发生的那一刻便已湮灭。就如白发,谁知道他的过去?谁又能看懂他现在的一举一动?未来,又有谁能发现白发的真相?所以,但所有人都猜测关陇人杀死了游元时,关陇人必定无辜,而真正的凶手却藏在黑暗里大笑 崔赜沉吟不语。如果樊子盖要杀死游元,那么樊子盖就知道黎阳出事了,就知道杨玄感的兵变阴谋,由此推断,今日东都危局就是一个陷阱,一个由改革派挖下的深不见底的大坑。难道崔处直的推测是对的?圣主当真要一箭双雕,在赢得东征胜利的同时,还要赢得东都兵变的胜利?如果圣主在两个战场上都大获全胜,未来对崔氏就十分不利了 “尽快联系上白发。”崔赜果断说道,“要快,迟恐不及。” = 第四百一十三章退而求其次
显仁宫位于东都西南方向,是一座规模宏大的皇家园林,它除了为圣主和达官显贵提供休闲狩猎场所外,还有一项重要功能便是驻军和军事演练。非常时期,京畿卫戍军可以利用显仁宫依山傍水的有利地形,在东都的外围建立起一道牢固的防御线。 现在右骁卫将军李浑就把指挥部放在洛水东岸,帐下精锐军队部署于显仁宫一线,而从京畿东部赶来的戍军则在伊水两岸布阵,形成了一道半月形的阻击战阵。 李浑摆出了消极防御之势,这让东都愤怒不已。东都局势之所以迅恶化,与军方在卫戍策略上的反复无常有直接关系,初始东都要积极防御,要出京剿贼,军方一口否决,后来伊阙失陷了,军方态度来了个颠覆性转折,要积极防御,要出京剿贼,哪料这话才出口,武牙郎将韩世谔就在伊阙口下全军覆没了,于是军方又推翻了自己的决策,防御策略又由积极改为消极了,如此反反复复,焉有不败之理? 东都留守樊子盖忍无可忍了,假借越王杨侗之名义,向军方提出了严厉警告,并向右骁卫将军李浑出了威胁,卫府若不能在最短时间内击败反贼、收复伊阙、稳定京畿防线,那么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均由军方承担。 尚书台民部副长官民部侍郎韦津,御史台副长官治书侍御史韦云起,代表越王杨侗和留守樊子盖,火赶至显仁宫,向右骁卫将军李浑转达中央对卫府的警告和威胁,同时敦促和监督李浑即刻向伊阙动攻击。 越王杨侗和留守樊子盖之所以“请出”韦津和韦云起两位中央大员向军方施压,与军方沟通,一方面固然是因为韦津、韦云起、李浑都是关陇本土贵族集团里的鼎柱人物,都是这一政治集团里的中坚力量,他们的政治利益和政治目标完全一致,另一方面也是向西京表达自己的强硬立场,籍此来试探和警告西京。 李浑看到韦津和韦云起联袂而来,有些惊讶,不知东都又生了什么变故,导致越王杨侗和留守樊子盖不但有了底气和勇气,还对西京和军方的态度陡然强硬起来。 韦津解答了李浑的疑惑,“安昌公出手了。” “费曜要回来?”李浑眉头紧皱,神色凝重地说道,“如此说来,崔氏妥协了。可知崔氏拿什么换取了元氏的合作?” “越王府的责任,崔氏一力承当。”韦云起抚须叹道,“崔氏这步棋走得好,杀伐果断,知难而退,出人意料。 “我们低估了崔氏,万万没想到关键时刻,崔氏竟有壮士断臂之勇气,毅然舍弃越王,抽身而走,但如此一来,我们的谋算就被破坏了,我们的部署亦被打乱。”韦津抚髯感慨,“安昌公出手,费曜回东都,元氏和八姓勋贵倾力支持越王,东都形势骤然一变,而获利最大的便是樊子盖。” 崔赜为最大程度保全自身利益,先就要确保东都之安全,但鲜卑人可以利用,却不值得信任,所以崔赜在赢得鲜卑人的合作之后,必然结盟樊子盖,联合樊子盖的力量共同抗衡鲜卑人,而樊子盖若想守住东都,不但需要联合所有可以联合的力量,还要始终牢牢掌控最高权力,所有樊子盖同样需要崔赜的合作,于是双方一拍即合,至此樊子盖大权在握,东都留守总算实至名归了。 李浑暗自苦叹。崔氏以“自断一臂”的特殊方式,把以樊子盖为代表的改革派、以元文都为的鲜卑勋贵集团和以崔氏为代表的山东人,把这三股强大的政治势力,利用一个特殊的时期,结成了一个暂时的政治同盟,然后高举着越王杨侗这杆大旗,齐心协力共同谋求“坚守东都”这一政治利益,如此“坚守东都”便由不可能变成了可能,便由毫无希望变成了可以预见,这必将改变两京各大政治势力对未来东都政局的分析和预测,必将影响甚至决定了两京众多政治势力在关键时刻的政治选择。 大多数政治势力的选择是什么?无疑在观望一阵后,看到东都的确能够坚守下去,必然倒向越王杨侗,于是越王的支持者越来越多,东都越来越牢固,最后兵变者的命运可想而知。 “崔氏的目的是甚?”李浑一时想不明白,不知道崔氏为何要“自断一臂”,这不符合豪门世家的行事风格,尽赔不赚,这种傻事崔氏会做? 韦津和韦云起相视无语。他们也商讨过了,也不太看得懂,如果说崔氏的目的是维护山东人的整体利益,竭尽所能在危机结束后的政治清算中保护山东人不受伤害,那崔氏的家族私利又如何保障?崔弘升是河北讨捕大使,杨玄感和一大批兵变者却在他的“地盘”上举兵造反,崔弘升显然难辞其咎。崔赜也是一样,他未能尽到辅佐之责,而东都危机所造成的严重后果,足以将他打落地狱。博陵崔氏两个鼎柱人物都倒了,这对本已陷入衰落的豪门来说可谓是不可承受之重。 “如此说来,我们只能退而求其次了。”李浑主动转移了话题,暂时不去探究东都政局变化背后的秘密。 “只能退而求其次。”韦津正色说道,“元弘嗣离开西北不过是时间问题,就目前西北形势而言,就算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在西北掀起一丝波澜,也就是说,我们的自身利益已经确保,接下来就是想方设,竭尽一切所能洗劫东都。” 韦云起紧随其后说道,“这场风暴可遇不可求,千载难逢,可惜对手棋高一着,致使我们失去了占领东都的机会,因此我们别无选择,必须在风暴结束后对东都形成绝对压制,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在未来实现我们的目标,而若想达到对东都的绝对压制,就必须利用这场风暴洗劫东都,把东都变成一片废墟。” 李浑微微颔,目露兴奋之色。这场风暴即使不能把东都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废墟,也要把它变成政治上的废墟,而东都一旦在政治上失去了中枢地位,也就宣告圣主和改革派的权威彻底丧失,宣告以土都洛阳为标志的、激进式大一统改革不可遏止地走向了失败,而具有历史和政治传统的西京,必将因此重建它的权力核心地位,再一次成为中土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相应的,随之而来的巨大的政治利益,不可估量的权力和财富,亦将成为关陇人的“囊中之物 “齐王已到鲁郡,正蓄势待。”李浑笑道,“齐王在东,代王在西,我们为内应,东西夹击、里应外合,风暴愈演愈烈,东都必成一片废墟。” 听到“齐王”两个字,韦津和韦云起的脸色并无变化,但眼里却露出了不满之色。很明显,李浑不改初衷,依旧支持齐王,关键时刻他突然抛出“齐王”,其中的意思就“丰富”了,而在韦津和韦云起看来,李浑这是在讹诈、要挟、威胁,令人愤怒。 “皇统之争历来血腥残酷,惊心动魄。”韦津不动声色地说道,“齐王对我们来说是个教训丨血淋淋的教训丨韦氏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未来我们若想走得顺利,不但要吸取过去的教训丨还不能重蹈覆辙。” 李浑笑容不改,但眼里却掠过一丝阴戾,一丝鄙夷。韦津回答得很委婉,很含蓄,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递出一个明确讯息,韦氏坚决放弃齐王,绝不会在同一个人身上犯两次相同的错误。 李浑稍加沉吟后,慢条斯理地说道,“既然如此,形势就复杂了。” “的确复杂。”韦云起听出李浑话中的试探之意,毫不迟疑,态度坚决地说道,“我们要借助这场风暴摧毁东都,如果齐王不顾后果不计代价强行闯进东都,只有一个结果。” 李浑的笑容渐渐收敛,眼里的阴戾愈浓烈,“什么结果?” “齐王强闯东都,目的何在?名义上是平叛,是剿贼,是证明自己的忠诚,但实际上却是以功勋来增加自己的权威,以大义来维护自己的嫡出地位,这是要强夺皇统,犯了圣主之大忌,圣主岂能容他?” “你能想到的,齐王也能想到。”李浑冷笑道,“齐王还不至于无知到自寻死路。” 韦云起笑了起来,一脸鄙夷之色,“既然如此,齐王西进目的何在?是平叛剿贼,还是推波助澜?抑或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敲诈勒索?很显然,他只要离开齐鲁,就是自寻死路。” 李浑怒气上涌,忍不住反唇相讥,“如此说来,齐王在齐鲁按兵不动,隔岸观火,明哲保身,置东都安危于不顾,置国祚危难于不顾,反而是明智之举了?” “若他在齐鲁视若无睹,同样是自寻死路。” 李浑怒极而笑,“在你看来,齐王就是一个死人了。” 韦云起郑重点头,“如你所言。” 韦津不失时机地补了一句,“这就是我们放弃他的原因所在。” 李浑冷笑,“齐王会束手待毙?” “齐王当然要垂死挣扎。”韦云起说道,“所以他才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求生的机会,但直到目前为止,某还没有看到丝毫希望。” “公,必须正视现实。”韦津劝告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天意如此,人力岂能回天?” 李浑脸色阴沉,迟疑不语。 “公,不要犹豫,马上反攻伊阙。”韦云起叹道,“否则,你授人以柄,落人口实,麻烦就大了。” 李浑缓缓点头,“善某即刻动攻击。” = 第四百一十四章保护秦王
显仁宫到伊阙不足六十里,双方防线最近处甚至不足四十里,李浑一声令下,卫府军全线进攻,联盟军全线收缩,最后双方就在伊阙口和鹿蹄山展开了激烈厮杀,不过卫府军是攻坚,联盟军是据险而守,占据了有利地形,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战斗力的不足,再加上伊水东岸还有源源不断的支援,双方打了个旗鼓相当。 就在右骁卫将军李浑挥军猛攻伊阙,京畿南线战事全面铺开之际,武贲郎将费曜率军正在通向虎牢关的驰道上急速行军,而这两个好消息让东都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很快,樊子盖和崔赜就被接踵而至的坏消息搞得焦头烂额。 河南诸郡继续告急求援,东郡首府白马城在叛军的围攻下已摇摇欲坠,岌岌可危,而一河之隔的黎阳亦是频频告急,虽然汲郡及其周边郡县的军队正在火速赶往黎阳支援,但白发贼的大军就在大河对岸,近在咫尺,而更严重的是,白发贼的大军在搜集了一定数量的舟船后,开始渡河了。坐镇黎阳的礼部尚书杨玄感警告东都,一旦叛军威胁到了黎阳仓和永济渠的安全,甚至导致粮道中断,后果不堪设想,为此他建议东都,全力敦促荥阳诸鹰扬马上进入河南诸郡剿贼,并要求河阳都尉府马上出兵卫戍永济渠上游之安全,以缓解黎阳镇戍之重压。 面对杨玄感的愤怒,以及运河万一中断后可能带来的可怕后果,樊子盖和崔赜不得不重视,不得不想办法解决,但费曜已经率军离开荥阳,荥阳镇戍力量已经不足,郇王杨庆和荥阳都尉崔宝德既要镇戍天堑防线,确保京畿安全,又要卫戍通济渠,确保渠道畅通,已是捉襟见肘,难以为继,根本不可能进入河南剿贼,所以只能寄希望于河阳都尉府了。 樊子盖为此向崔赜提出建议,以越王的名义向河阳都尉秦王杨浩施压,逼迫秦王杨浩马上率军进入永济渠一线卫戍。秦王杨浩地位尊崇,一举一动备受瞩目,在今日风暴即将来临之际,秦王杨浩实际上不易妄动,以免给他自己带来难以预料的麻烦,但樊子盖固执己见,坚持要调用河阳都尉府的力量以帮助黎阳杨玄感卫戍永济渠上游水道,这让崔赜不得不以恶意去揣测樊子盖的用心。 樊子盖当真不知道黎阳的秘密?之前崔处直就有过怀疑,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源自圣主的谋划,否则实在说不通圣主为什么要把政治上持保守立场的礼部尚书杨玄感放在黎阳督办东征粮草,这不纯粹是诱人犯罪吗?按理说黎阳位于南北动脉的中心位置,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当真要派人坐镇黎阳督办粮草,圣主可选择和可信任的对象很多,无论如何也轮不到礼部尚书杨玄感,除非圣主被杨玄感的“忠诚”所蒙蔽,但问题是,以圣主的智慧,会在这个关键时刻犯下如此低级错误?在这个关键时刻,圣主在重要的位置上肯定要用自己绝对信得过的人,但杨玄感肯定不是其中之一,既然如此,圣主为何还要委其以重任? 仔细想一想,崔处直的分析还是有一定的道理,以圣主的性格,的确有可能设计一个在中外两个战场上都获得胜利的谋划,而前提是,他必须在东征战场上势如破竹,必须在辽东雨季过后,也就是七月打到平壤,并以摧枯拉朽之势攻克平壤,这样就算杨玄感在七月前后举兵造反,就算两京有众多政治势力支持杨玄感,圣主也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闪转腾挪”,待其率数十万远征军将士挟东征大捷之威,水陆两路夹击东都,则东都在绝对实力面前必定不堪一击。 然而,现在东征战况如何?据崔赜所知,圣主吸取了第一次东征战败的教训丨在段文振所献遗策的基础上做了改进。四月二十七日远征军渡过辽水后,遂兵分三路,一路由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为统帅,太仆卿杨义臣为副帅,率远征精锐选锋轻车简从,跋涉千里,直杀平壤;一路由武贲郎将王仁恭统率偏师北上扶余道,从小辽水方向攻打高句丽人设在辽水一线的第二座重镇武厉逻,以牵制高句丽人部署在扶余道的防守兵力,策应宇文述和杨义臣东渡鸭绿水;第三路则由圣主亲自统率,由右武卫大将军李景指挥,向高句丽人的西部第一重镇辽东城发起攻击。 高句丽人的辽东城坚不可摧,去年东征大败就败在了辽东城下,假如去年东征采取了段文振所献遗策,集中优势兵力直杀平壤,对辽东、乌骨诸镇围而不攻,则必能打高句丽人一个措手不及,或许东征就打赢了,但世上没有“假如”,时间不会倒流,辽东城就此成为圣主的“梦魇”。二次东征,二次渡过辽水,二次杀到辽东城下,圣主决心摧毁自己的“梦魇”,于是他以精锐之师远征平壤,以偏师牵制扶余道敌军,然后集结了全部军力,亲自指挥,向辽东城发起了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不拿下辽东城,誓不罢休。 一个月过去了,到目前为止,崔赜还没有接到圣主攻陷辽东城的捷报,反倒是偏师主帅王仁恭在小辽水屡战屡捷,成功把高句丽人部署在扶余道的兵力困在了武厉逻城内,宇文述和杨义臣亦已率军包围了鸭绿水西岸重镇乌骨城,并成功渡河,在鸭绿水上架起了浮桥,做好了渡河准备,就等着圣主攻克辽东城,移师乌骨,把粮道拓展到鸭绿水西岸,以确保远征平壤的粮草供给,确保远征军在攻打平壤的过程中始终能够得到大本营的有力支援,以免重蹈去年远征军孤军深入、孤立无援之覆辙。 据崔赜得到的中枢机密,圣主此次攻打辽东城,给了他自己半个月时间,但事实很残酷,圣主再遭无情打击,颜面的损失是次要的,重要的既定攻击进程因此而延误,宇文述和杨义臣不得不在鸭绿水畔停下远征脚步。 如果圣主有在中外两线作战,在中外两个战场都取胜的谋划,那么东征受挫,必将影响到他的这一谋划,接下来杨玄感提前举兵,在六月发动兵变,又会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如此一来,他的一箭双雕之策宣告失败,迫于现实,圣主必须做出选择,是继续东征,还是回京平叛,结果显而易见,圣主只有放弃东征,回京平叛,不得不去面对越来越糟糕的国内政局和越来越恶劣的南北关系。 从樊子盖的立场来说,他当然不愿意看到二次东征的失败,所以他要竭尽全力帮助圣主实现一箭双雕之策,也就是说,他要想方设法延缓黎阳举兵的时间,而目前局势下,他已有把握坚守东都,有了这个底气,他也就能控制东都局势,就能把西京对这场危机的“推波助澜”限制在可控范围内,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加强大河天险的防守,以增加杨玄感攻打东都的难度,迫使杨玄感不得不延缓举兵时间,而眼前他能动用的力量只有秦王杨浩的河阳都尉府了,只要秦王杨浩把河内诸鹰扬和地方武装紧紧抓在手上,就必然能给黎阳的杨玄感以严重威胁。 崔赜突然意识到,樊子盖“坚守东都”的策略已经改变,不再是消极防御,而是积极防御,是利用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把所有可以利用的力量都投到京畿防线,比如利用韩相国的叛军把右骁卫将军李浑推到了京畿南线;利用军政两界的激烈冲突,把河南赞务裴弘策推到了京畿东线;利用关陇人和山东人的矛盾,迫使崔氏以交出越王府来换取鲜卑人的支持;现在又利用黎阳的威胁,胁迫崔氏把秦王杨浩推到这场危机的最前线。 樊子盖的“积极防御”看上去很不错,充分体现了他的政治智慧和借力打力的政治手段,但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对手。他在利用对手,对手何尝不是在利用他?只待局势突变,“积极防御”就有可能演变为全线溃败,到那时就悔之莫及了。不过崔赜为了控制东都局势,目前必须维持与樊子盖的合作,否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一旦让元文都和八姓勋贵控制了东都局势,那风险就大了,谁也不敢保证鲜卑人在关键时刻不会临阵倒戈。 崔赜仔细权衡后,断然做出决策。 崔赜把当前东都政局向越王杨侗做了详尽分析,各大势力都在“各显神通”,就连越王府都“三足鼎立”,目前他已经失去了对越王府的控制,对东都局势的控制,所以越王杨侗必须加强自身力量,必须联合宗室力量以维护自己在东都的至高地位和绝对权力,否则控制不了局势,东都更有覆灭之危。 越王杨侗接受了崔赜的建议,“孤向哪位宗室求援?” 崔赜举荐了两位宗室大臣,这两位宗室大臣都是越王杨侗的皇叔,一个是吏部侍郎、观国公杨恭仁;一个就是河阳都尉、秦王杨浩。 杨恭仁是观王杨雄的儿子,因父亲病逝,“丁忧”在家,为父守孝,依律依礼都不能在守孝期间复出,当然若圣主下旨夺情起复那就另当别论了,还有就是危难之刻必须挺身而出甚至舍生取义,这是大义,安身立命之本,无可指责。此时东都危机,国祚有难,做为皇族世子,宗室大臣,以丁忧为名躲在家里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那就不对了,所以只要越王杨侗登门相请,做为当今宗室中坚力量,在军政两界都享有盛誉的杨恭仁,必然挺身而出,责无旁贷。 至于秦王杨浩,因为身份过于敏感,又曾被变相囚禁多年,在军政两界毫无建树,无论是功勋还是威望,都无法与杨恭仁相提并论,关键时刻他根本给不了越王杨侗任何帮助,所以此刻崔赜的极力举荐,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越王杨侗虽然年少,但毕竟在禁中长大,耳濡目染都是政治博弈,再加上对宗室的了解,所以他马上领悟了崔赜的用意。崔赜名义上是让越王联合宗室力量以自保,实则是为了保护秦王杨浩,保护他崔氏的政治利益。 越王杨侗能够理解崔赜的良苦用心,而且他也很同情叔父杨浩的悲惨遭遇。杨浩年少时父母双亡,在囚禁中长大,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始终为生存而苦苦挣扎,这哪里是风光无限的皇世子,根本就是刑徒中的刑徒,生不如死,但即便如此,还有很多人处心积虑利用他,要榨于他最后一滴血液,要踩着他的尸体攫取最大利益。 “樊留守要请调河阳都尉府卫戍永济渠。”越王杨侗善意提醒崔赜,“秦王来京,河阳都尉府由谁代领?” 崔赜深深一躬,对越王杨侗感激涕零。杨侗不但答应把秦王杨浩请回京城保护起来,还允许崔氏继续控制河阳都尉府,这份恩情对崔氏来说欠大了。 “武贲郎将、高都郡公李公挺。” 越王杨侗稍事沉吟后,接受了崔氏的“回报”,微微一笑,“善” = 第四百一十五章风已起
> 高都郡公李公挺,出自赵郡李氏,其父李雄是中土名将,为先帝赏识和信任,今上年轻时出镇并州,先帝曾拜李雄为河北行台兵部尚书辅佐今上。虽然这是先帝拉拢和利用山东人的正常手段,但它却让今上与赵郡李氏之间或多或少有了一点“香火”情,李公挺正是依赖于这点“香火”情,在卫府高层中谋得了一席之位。 越王杨侗帮助崔氏保护秦王杨浩,而崔氏则把赵郡李氏引上越王这条“船”,彼此互利互惠,皆大欢喜,可惜越王杨侗不知道的是,崔赜已经与元文都达成了妥协,他留在越王府的时间已屈指可数,而随着他的离去,山东人对越王杨侗的支持也随之烟消云散,越王杨侗最终还是空喜欢一场。 但这是后话,当前最重要的是如何与军方协调,把这一决策执行下去。 秦王杨浩是宗室大臣,又与崔氏利益一致,在越王杨侗和崔赜的“召唤”下,当然会置军方的命令于不顾,火速赶赴东都,挟河阳都尉府之武力,“力挺”越王杨侗,但如此一来代替杨浩统领都尉府的人选就非常重要,不但要忠诚于杨浩,要与杨浩及其所属政治集团的利益一致,还要赢得河内豪门世家的支持,否则调动不了河内军队。武贲郎将高都郡公李公挺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虽然他未必忠诚于杨浩,但赵郡李氏与博陵崔氏的利益联系太密切,仅从两家共同利益着想,李公挺就要倾力支持杨浩。 然而李公挺隶属于右候卫府,受右候卫将军郑元寿的节制,负责镇戍东都西部的慈涧道,目前率军驻扎在中土第一皇家园林西苑,距离东都近在咫尺,位置非常重要,责任非常重大,若想调动他,必须说服郑元寿,而郑元寿不但要因此调整京畿西北方向的卫戍部署,还要奏报圣主和行宫,并为此承担可能发生的一切后果,郑元寿会答应?他会屈从于越王杨侗,独自承担所有风险? 崔赜先找到了李公挺。李公挺年近五十了,少年时就随父征战,战功无数,但他的父亲死得太早,而赵郡李氏自李德林“大放异彩”之后诸房子孙便再无望其项背者,再加上关陇人对山东豪门的打击和遏制,赵郡李氏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落。时至今日,军政两界高层中赵郡李氏的身影已越来越少,而李公挺便是这少数人中的“凤毛麟角”。 李公挺听完崔赜的分析和建议,又看完越王杨侗的书信,不禁微微摇头,笑着说道,“你唆使越王于涉卫府事务,恐怕日后会给他带来麻烦,而你做为越王长史,必受牵连。” 崔赜不以为然,“东都事了,某能活着离开越王府就算侥幸了。” 李公挺的笑容立即僵滞,吃惊地问道,“何出此言?” 崔赜也不隐瞒,如实相告。 “事关重大,你未曾与黄台公相商?” “事态紧急,唯有先斩后奏了。”崔赜冲着李公挺摇摇手,安慰道,“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好。在某看来,崔氏能找到这样一个机会逃离越王府,从激烈的皇统之争中脱身而走,有利无害,是好事。” “好事?”李公挺不解地问道,“或许,赵郡李氏的今天,就是你博陵崔氏的明天,这也是好事?” 崔赜迟疑了一下,叹道,“东都经过这场风暴的肆虐之后,必成废墟。中土的天要变了,难道你没有看出来?” “家里提过一些,语焉不详。”李公挺沉默了片刻,看看崔赜,又说道,“你似乎太过悲观。” “这不是悲观,而是预见。”崔赜说道,“我们的家族世代相传,一千余年兴盛不衰,就是因为我们对未来有着非凡的洞察和预见。” 李公挺听出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他微微颔首,想了一会儿,问道,“那边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到秦王,而事实上秦王距离皇统的确遥不可及,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还不放手?” “那是我们家的孩子。”崔赜郑重说道,“我们家的孩子,我们绝不放手,哪怕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我们也不会放手。” 李公挺神情沉重,眼里掠过一丝悲伤,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做事不能失去理智,否则害人害己。 “那边虽然自始至终没有提到秦王,但并不代表中土变天之后,秦王就不会异军突起。”崔赜继续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谋事,焉知天意?” “那边选择的是齐王。”李公挺不得不提醒看上去颇有些失去理智的崔赜。 “那边选择的不是齐王。”崔赜叹道,“他选择的是逆天,但逆天是一条绝路,一条根本就没有希望的路。” 李公挺低头沉思,缓缓抚摸着颌下长髯,良久问道,“你对南北战争亦是如此悲观?” “二次东征显然继续不下去了,而你我都清楚,二次东征一旦功亏一篑,紧接着必然就是西北危机的大爆发,东都根本无力解决西北危机,只能以疆土来换取西突厥人的和平,由此可以预见,南北关系必将走向破裂,南北战争必将爆发,即便战争的初始阶段规模不会太大,但中土国力不济,已不能御敌于国门之外,只能据险而守,这必将暴露出中土的虚弱,而北虏也必将乘虚而入,发动更大规模的战争。”崔赜看了一眼李公挺,无奈摇头,“最初某也不相信他的预测,危言耸听,匪夷所思,但看看今天的中外局势,内忧外患,尤其外患,东西两个方向都陷入深重危机,而中土在最为鼎盛时期都无法支撑两线作战,就更不要说现在了。” “现实很残酷,未来很悲观,他的预测又有理有据,不由得你不信。”李公挺也像崔赜一样连连摇头,“未来几个月的东都局势,如果都被他预测准确了,那你的选择就值得期待了。” 崔赜点点头,“实际上我们选择的是他,他若逆天成功,我们也就成功了。” 李公挺沉默良久,终于做出决断,“这场风暴必将席卷东都,殃及河南乃至整个中原,荥阳郑氏必遭重创,而莘国公深陷其中,束手无策,面对一哄而上蜂拥而至的对手,其内心之绝望、之愤怒可想而知,所以某认为,不要再去激怒他,以免进一步激化我们之间的矛盾,造成不可弥补之裂痕。” 崔赜眉头紧皱,问道,“计将何出?” 李公挺抬手指了指南方,“若想让郑元寿把防守重心转移到东都,迫使他在卫戍部署上做出重大调整,唯有那边才能做到。” 崔赜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会心笑容。 鹿蹄山下,鼓号喧天,杀声如雷,而山上一片幽静树林里,却是凉风习习,欢声笑语。 李风云、李密、李珉、韩世谔席地而坐,围在地图前热烈讨论。 “依照此计,定能击败李浑,甚至有可能攻占显仁宫。”李密抬头看了一眼李风云,正色说道,“但前提是,你得到的机密准确无误,另外,在我们发动偷袭之前,李浑不会临时调整他的兵力部署,否则失败的就是我们。” 李风云轻轻摇动着手上的蒲山,一脸淡然,“不要怀疑某得到的机密,按某拟定的计策去打,必能击败李浑,但显仁宫不是我们的目标,我们的目标是东都。” 李珉望着云淡风轻的李风云,眼里掠过一丝担心,虽然李风云通过自己的秘密渠道拿到了李浑的兵力部署,有了击败李浑的把握,但击败李浑并不代表摧毁了东都卫戍军,过早逼近东都必将遭到卫戍军的疯狂反击,联盟军队有可能因此而损失惨重。 韩世谔却是想到了另外一层,“你确信黎阳马上就要举兵?” 李风云点点头,手指地图说道,“越公若想在最短时间内杀到东都城下,就必须取道河内,由临清关西进,沿着永济渠直杀河阳,再由河阳渡河快速越过邙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攻洛水以北的皇城和宫城。那是东都的权力中枢所在,只要将其攻陷,则东都尽入囊中,并可一举逆转我们在东都战场上的劣势,如此则兵变胜算大增,我们非常有希望赢得最后的胜利。” 韩世谔看到李风云侃侃而谈,一副豪情万丈的样子,忍不住出言警告,“事关重大,你的测算一旦出现差错,我们便会陷入数万卫戍军的包围,极有可能全军覆没于东都城下。” 李密也是谨慎万分,“你可知道河阳都尉是谁?”不待李风云回答,他自己就说出了答案,“是秦王杨浩,他的背后可是博陵崔氏。” “崔氏不可能让越公突破临清关,更不可能让他由河阳渡河,那等于亲手砍下了秦王的头颅。”李珉也郑重告诫道,“越公一旦受阻于临清关,必定由延津方向渡河进入荥阳,然后要过金堤、虎牢、洛口、黑石、偃师五大关隘,就算他一天攻陷一个关隘,再加上日夜兼程行军的时间,到达东都至少也要十天。而以我们目前的实力,有可能在东都城下坚持十天?”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不惜代价猛攻东都,把东都卫戍军全部吸引过来,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帮助越公以最快速度杀到东都城下。”李风云厉声质问道,“如果越公迟迟到不了东都城下,这场兵变还有成功的希望?” = 第四百一十六章李浑的人品 对李风云积极的进攻态度和一往无前直杀东都的策略,李密、李珉和韩世谔都谨慎地持保留意见,虽然目前在伊水一线作战的都是联盟大军,战场上真正说话算话的是李风云,但事关大家利益,在杨玄感还没有兵临东都,兵变还没有形成事实之前,必须控制住进攻节奏,必须在保全自身实力的基础上有效牵制卫府军,必须遏制李风云充满激情的攻击**,热血沸腾是好事,但过头了,变成了狂妄自大和横冲直撞,那就是坏事了。 “你杀到东都城下的信心,肯定来源于东都秘密渠道所传递的最新讯息。”李密稍加权衡后,决定“拉住”李风云,不让这头猛虎失去控制,“某也有来自东都的秘密渠道,而且某还有来自西京的秘密渠道。你知道西京的状况吗?你知道代王杨侑已经与西京留守、刑部尚书卫文**成了妥协吗?你知道他们在兵变尚未爆发之前,便携手合作意味着什么吗?” 李风云早已估猜到西京局势,也知道李密必然有办法打探到西京政局,现在听到李密主动说起此事,心中虽不以为然,但还是佯作惊诧。代王杨侑和西京留守卫文**成妥协,携手合作,意味着关陇本土贵族集团面对来自西北和中原两个方向的危机,不得不暂时搁置与圣主和改革派之间的矛盾,至于双方是真合作还是假合作,彼此心里都有数,但就这件事本身而言,不论对西北的元弘嗣,还是对东都的越王杨侗,抑或正在黎阳筹划兵变的杨玄感,都倍感重压,谁也无法正确评估出他们双方之间的合作将对未来局势产生何种影响。 “姑且不论他们之间的合作是否真诚。”李密继续说道,“仅以合作本身而言,意味着代王杨侑已经有了关键时刻出兵东都的意愿。如果我们在东都攻得太猛,李浑一败再败,东都向西京求援,卫文升决意出兵,代王杨侑迫不得已之下,极有可能先派遣一支军队东进潼关,而此举等于是代王杨侑表明了西京的立场,接下来东都局势不论如何变化,西京都会与东都同风雨共进退,这必将影响到东都众多势力在兵变一事上的态度和立场,这对兵变十分不利。” 李密这番话说得含蓄,但实际上就是否定了李风云的攻击策略。 李风云毫不犹豫,当即予以反驳,“某对此事的推断,与你的分析完全不一样。西京处心积虑要推动这场兵变的爆发,目的是什么?某认为,西京的目的很明确,狠狠打击圣主和改革派,牢牢确立代王杨侑的皇储地位,为关陇人牢牢掌控朝政夯实基础,而这场兵变便是他们实现这一目的的手段,越公和你们这些兵变参与者都是他们实现这一目的的牺牲品。由此可知,东都局势无论多么恶劣,只要东都还在越王杨侗手上,只要东都还没有陷落崩溃,只要东都还没有变成废墟,只要兵变还没有危及到国祚根基,还没有对圣主和改革派造成沉重打击,还没有迫使圣主放弃第二次东征,他们就不会出兵,这是显而易见的一件事。反之,如果局势像你所预测的那般,东都惶恐不安地哭号了几嗓子,西京就迫不及待出兵支援,就要与东都同风雨共进退,那西京图个什么?如何解释之前西京处心积虑地推动这场兵变的爆发?” “依你的分析和推演,只要圣主还没有放弃东征,还没有从辽东返回,西京就不会出兵支援东都了?”李密质疑道。 “某的分析不一定正确,但有一点毋庸置疑。”李风云回道,“在圣主没有放弃东征,在圣主派出的平叛大军没有抵达东都之前,西京即便出兵了,也不会倾力攻击,最多也就是虚张声势,掩人口实而已,否则西京所图为何?指望圣主的恩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河洛人死伤殆尽,关陇人伤痕累累,这种情况下,圣主如果不撕破脸,不背信弃义,不乘机出手,不把保守势力一扫而尽,他就不是圣主,而是圣人了。所以西京即便从自保的立场来考虑,也要想方设法保存实力,把苦活脏活都留给圣主派来的平叛大军,自己坐山观虎斗,站在一边捡便宜,唯有如此,关陇人才能在风暴后的清算中,有足够的实力抵挡住圣主和改革派的疯狂反击。” 李密一时语塞,竟找不到反驳之言。李珉本无意帮李密解围,又看到李风云态度坚决,稍加思量后便明智地闭上了嘴巴,沉默了。 韩世谔不得不说话,“国公虽然人品恶劣,但骁勇善战,谋略出众,继承了陇西李氏在兵事上的天赋,再加上其麾下诸鹰扬都是卫府精锐,你即便有了他的兵力部署,即便以夜袭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但未必能将其击败,更不要说将其打回东都了。” 李浑有天赋,有才华,有功勋,人也长得相貌瑰伟,但人品之恶劣,在东都也是公开的秘密,其最卑劣之行径,就是从长房的孤儿寡母手中,不知廉耻地抢走了家族世袭的爵位,足见其人贪婪无耻,自私自利,薄情寡义。 “正因为李浑人品恶劣,某才认为,在目前局势下,李浑不但没有与我们倾力一战的决心,更没有为越王杨侗冲锋陷阵的意愿。”李风云笑道,“不要忘了,他和建昌公一样,早已被视为齐王的股肱,即便齐王失势了,但他身上的这个烙印却涂抹不了,所以某的推断是,当他知道齐王要利用东都兵变来牟取利益时,必定要为齐王创造牟利条件。齐王不倒,他才能保全自身,齐王倒了,他的未来也就难以预测了。” “既然如此,李浑怎样才能在东都战场上为齐王创造最好的牟利条件?”李浑看看众人,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笑容,不再说话。 李密、李珉和韩世谔面面相觑,对李风云的说法倒也能接受,只是李浑个性自私,在齐王失势已成定局的情况下,指望他损失自己的眼前利益,去赌博齐王的未来利益,似乎也很困难。 “国公应该是深陷困境,彷徨不安,夙夜难眠啊。”李珉想到自己,想到父亲李子雄,忍不住喟然长叹。 “这是必然。”李风云说道,“一步错步步错,当初他既然选择了齐王,就只有一条道走到黑,就算他改弦易辙,有意改换门庭,但以他的人品,谁敢接受?去年齐王离京,他出了大力,可见他也要殊死一搏,而今年圣主东征期间依旧把他放在卫戍东都的重要位置上,这背后的深意就值得思量了。” “李浑的妻舅是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当年他正是得益于宇文述的帮助,才得以成功夺嫡,可见两人关系之好,但当时圣主还是太子,尚未登基,非常需要陇西成纪李氏这种在军方拥有庞大实力的豪门支持,而如今的形势就不一样了,李浑深陷皇统之争难以自拔,再加上他也是阻碍圣主改革兵制、集中军权的军方实权派之一,已成为圣主的眼中钉,这种情形下李浑不但得不到宇文述的帮助,反而稍不小心就会掉入宇文述设下的陷阱,所以李浑目前的处境非常不好。正因为他的处境不好,代王杨侑和关陇人才与他谨慎地保持距离,以免被其拖累,而李浑对此显然非常失望,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齐王身上,这就给了我们机会。” “之前李浑背靠洛水,在显仁宫和伊水之间摆下防御战阵,任由伊阙失陷危及东都而不顾,就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如果考虑到他和齐王之间的密切关系,我们还可以将其解读为某种试探,看看我们攻打东都的举措与齐王乘机牟利是否有某种联系。” 李风云的这句话提醒了大家,李密、李珉和韩世谔灵光电闪,频频点头。 “既然李浑做出了暗示,我们是否给予回应?”李密说话的时候,两眼不是望着李风云,而是望着李珉,显然希望李珉跑一趟,与李浑秘密见个面,打探一下李浑的真实想法。 目前这支军队里与齐王关系密切的只有李风云和李珉,而这两人参加兵变都是另有图谋,都是帮助齐王牟利,这一点李密还是清楚的,只是暂时双方都还有共同利益,需要合作,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所以能利用就利用,能榨取价值就尽量榨取。 李珉望向李风云,目露征询之色。 李风云点点头,“现在我们有击败他的把握,这更有利于你说服他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的选择,做出符合他利益的选择。” 当天傍晚,李珉就通过自己的“渠道”,秘密拜见了李浑。 李浑有些吃惊,他与齐王、韦福嗣人等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当然知道汴水一战后李珉的去向,他以为李珉在河南,以为其藏在李风云的帐下,万万没想到李珉竟然神奇般地出现在伊阙战场上。 李浑立即想到一种可能,不待寒暄,开口便问道,“攻陷伊阙的是不是李风云?” 李珉微笑点头。 李浑恍然大悟,这招瞒天过海用得好,怪不得韩相国的实力如此强悍,原来躲在他背后的是李风云,而自己要对付的则是联盟精锐,这一仗就不好打了。 “李风云为何急于兵临东都?”李浑问道,“他并没有攻陷东都的实力,过早进入东都城下,必定全军覆没。” “某并不是来拯救李风云。”李珉笑道,“而是来拯救公。” 李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愿闻其详。” = 第四百一十七章大山头
> “如果李风云奇迹般的击败了你,兵临东都城下,你如何逃脱战败之罪?” 李浑嗤之以鼻,“他能击败某?你知道伊阙为何失陷?不是他实力强悍,而是韩世谔拱手相送。你知道某为何不夺回伊阙?不是他防守坚固,而是某暂时还不想夺回伊阙,否则他早就抱头鼠窜,逃之夭夭了。” 李珉摇头笑笑,不动声色地说出了李浑在伊阙战场上的兵力部署。 李浑吃惊了,颌下长髯无风而动,怒不可遏,“卫府有内奸。岂有此理,某若找到他,必定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你身边有很多僚属,你帐下有很多军将,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张看不见网,你如何找?怎么找?” “如此说来,今夜李风云就要发动夜袭了?”李浑质问道。 “所以某说,某是来拯救公,为公谋一条退路。”李珉从容说道。 李浑稍加沉吟后,缓缓颔首,不得不调整心态,不得不改变策略,没办法,自己被人出卖了,而两京局势都很恶劣,虎狼环伺,自己稍有闪失,必定被吞噬得一于二净。 “齐王可曾告诉你,他此番来东都,利用兵变牟利,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李珉问道。 李浑诧异地看了李珉一眼,心想这事还要齐王告诉某?只要稍知内情的人都知道,齐王的目标是皇统,是要拿回本属于自己的皇统继承权,当然了,若能利用此次风暴成功胁迫圣主给予其储君之位,入主东宫,那就是最理想的结果了。而自己目前在东都的所作所为,就是配合齐王竭尽全力谋取储君之位,虽然其中的风险难以估量,但相比入主东宫后所获得的巨大利益,这点风险还是值得一冒。 李珉看到李浑不屑一顾的表情就知道李风云果然预测对了,李浑对齐王来东都的真正目的当真是一无所知。 之所以出现这种状况,与李浑的人品有直接关系,齐王、韦福嗣和董纯虽然与李浑都是一个利益圈子里的人,但在目前形势明显对齐王不利的情况下,以李浑的个性是否还一如既往的忠诚齐王,那就难说了,所以出于保密考虑,他们当然不会告诉李浑,并且还要约束李善衡,叫李善衡也要守口如瓶。而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寥寥无几,李善衡就算有心告诉自己的叔父,亦是有心无力,他就在齐王身边,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背叛齐王。 “在公看来,齐王此次重返东都,目标就是皇储,那么某能否问一下公,你认为齐王赢得皇储的机会有多大 李浑看到李珉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当即意识到这里面出了问题,齐王对自己的信任越来越少,担心自己出卖他,于是便蓄意隐瞒了很多核心机密,再听到李珉这么一问,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心里忍不住就涌出几分悲哀和失落 人这一辈子总是面临无数选择,有错有对,但在关系到命运的关键性选择上如果错了,只要错一次,那就完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自己错就错在了皇统选择上,错误的选择了齐王,当然了,和自己一样做出了错误选择的还有不少人,但他们中的很多人已经死了,一部分流放了,生死未卜,李子雄、韦福嗣等人算是幸运的,罢官解职,禁锢在家,唯有自己“毫发无损”。然而,悲哀就在如此,因为自己“毫发无损”,齐王和韦福嗣等人当然有理由怀疑自己的忠诚,怀疑自己背叛了他们,但自己身上又早已打上了齐王的烙印,改换门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撞上了可遇而不可求的大机遇,于是自己在政治上就陷入了尴尬境地,旧东家不信任自己,新东家又毫无着落,悬在半空中,脚不黏地,随时都有覆灭之危。 此次圣主为什么把卫戍东都之重任继续托付给自己?很简单,圣主不是信任自己,而是要利用所有可能利用的机会摧毁自己,要让自己自掘坟墓,自取灭亡。 现在军方有实力有能力有威望,影响力又极大,又在积极阻碍圣主改革的军方大佬已寥寥无几。过去杨素是无可争议的军方第一大佬,弘农杨氏在军方的实力非常庞大,但他已死很多年;接着就轮到八姓勋贵的于氏,但于氏的传承者于仲文已经被圣主成功摧毁;最后就剩下陇西李氏,自己的父亲李穆当年在关键时刻力挺先帝,帮助先帝赢得了国祚,居功至伟,所以中土一统后,不论兵制怎么改,都没有撼动陇西李氏在军方的既得利益。 然而到了今天,不论自己是不是支持改革,结果都一样,在圣主集中军权,绝对控制卫府的大前提下,改革派绝对不允许军中存在像陇西李氏这样的“大山头”,所以自己这个陇西李氏的传承者,当代家主,本利益集团的“大旗”,实际上根本就没有选择,只能与圣主和改革派抗衡到底,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自第一次东征大败,以于仲文为首的众多持保守立场的军方将帅被“清理”出卫府之后,自己就势单力薄了,在与圣主和改革派的抗衡中已落于下风,如果不使出非常手段,不进行殊死一搏,不把第二次东征摧毁掉,不给圣主和改革派以沉重打击,自己必死无疑,军方的保守势力将被连根拔除,豪门世家尤其在军方拥有深厚根基的豪门世家的既得利益,都将被圣主和改革派掠夺一空。 杨玄感、元弘嗣、李子雄等人为何密谋兵变?关陇本土贵族之前为何有参与这场军事政变的意愿和动力?都是给圣主和改革派逼得,逼得走投无路了,再不“反击”,再不殊死一搏,就只有束手待毙,就只有任其宰割了。老天有眼,上苍眷顾,大机遇不期而至,第一次东征大败突然而彻底地改变了朝堂上的政治格局,之前挡者披靡、无坚不摧的改革派,一头栽在了东征战场上,给了节节败退、危如累卵的保守派一个反击良机,于是形势逆转了,但改革派依旧占据优势,且气势如虹,信心满满,这就逼得保守派不得不以暴力手段给对手以致命一击,只有把改革派彻底打倒,打得没有还手之力,打得只有束手待毙了,才能真正摧毁改革,维持自身的利益。 在这种政治背景下,自己不可能阻止兵变的爆发,也没有能力阻止这场兵变,只能顺势而为,但如此一来便是自掘坟墓,自取灭亡,便上了圣主的当中了改革派的奸计,所以自己最终的选择便是在兵变初期暗中支持,想方设法增加兵变的胜算,一旦形势不好,兵变成功的希望越来越小,则利用这场兵变最大程度的为齐王牟取政治利益,竭尽全力夺取储君之位。实际上现在齐王也罢,自己也罢,都没有选择,赢了不但能解决生存问题,还能争取到一个可以期待的未来,反之,就等着灰飞烟灭吧。 然而,正如李珉所质问,齐王的机会到底有多大?这取决于兵变的走势,若兵变成功了,齐王肯定没有机会,未来的皇位肯定轮不到他来坐,若兵变失败了,齐王不但没有机会,还有可能给兵变者陪葬,而从目前保守势力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和残酷无情的厮杀来看,这场兵变必败无疑。这是一个悲哀的现实,上苍好不容易赐给保守势力一个摧毁改革的机会,但保守势力却不珍惜,尚未抓住机会,就开始为“分赃”而大打出手,自相残杀,一盘散沙,结局可想而知。 兵变败了,齐王的日子也就屈指可数了,圣主和改革派肯定要乘机铲除这个事实存在的严重危及到改革的“祸害”。齐王覆灭了,自己焉能独善其身? 李浑的情绪在一霎间有些失控,但迅随即又稳定下来。他稍加权衡后,决定实话实说,毕竟李珉既然来了,既然说要拯救自己,那肯定有他的对策。自己可以不相信李珉,但一定要相信李珉的父亲李子雄,毕竟自己和李子雄“同病相怜”,命运亦是相同,如果李子雄覆灭了,自己还能活多久? 李浑举起右手,伸出了食指。 “只有一分机会?”李珉问道。 李浑点头。 “既然你认为齐王只有一分机会,那么齐王就算再有自信,也不敢说自己有五成机会,所以他还敢来东都送死? 李浑有些不耐烦了,直接问道,“齐王意图何在?” 李珉还是不紧不慢,徐徐问道,“去年东征大败之后,卫府对南北关系的走向有何判断?” 李浑的眉头皱了起来,顿时便有了些许猜测。李珉转换话题的速度太快,思路跳跃的速度也太快,李浑感觉自己都有些跟不上了。 “南北关系必然紧张,乃至破裂。”李浑说道,“卫府在去年底就曾向圣主和中枢发出警告,如果中外局势继续恶化下去,南北大战将不可避免,所以卫府并不同意发动第二次东征,但当时卫府已被圣主所控制,无人敢直言相谏 “在目前局势下,如果南北战争爆发,卫府可有胜算?”李珉追问。 “国力已被东征所耗尽,卫府只能坚守长城,别无他策。” “如果长城失守呢?” “绝无可能。” “某是说如果……如果长城失守了,卫府能否阻御北虏于代北?” 李浑神情凝重,沉默不语,良久,他发出了一声长叹,“这就是齐王的真实目的?” 李珉抚须而笑,“公以为如何?” “这需要山东人的支持。”李浑叹道,“若无山东人倾力相助,齐王北上代恒,无疑于自寻死路。” “反正都是死,为何不北上代恒,与北虏殊死一搏,以求绝处逢生?” 李浑垂首抚髯,陷入沉思之中。 = 第四百一十八章李浑的选择
> 李浑必须做出选择,而这个选择对他来说太难了,一步天堂,一步地狱,进退两难啊。 齐王的策略并没有错误,错就错在这个策略使用的时间非常不恰当。这是有前车之鉴的,当年先帝以汉王杨谅坐镇北疆,本意是希望兄弟联手,共保国祚,哪料先帝刚刚薨亡,汉王杨谅就举兵谋反,结果兄弟阋墙,手足相残,虽然圣主的确笑到了最后,但面对人伦惨剧,面对尸横遍野的夺嫡之路,孤家寡人一个的圣主不是笑,而是哭啊。 如今齐王这个继承法上唯一的储君人选如果去了北疆,那就是“自我流放”,在他而言或许是体谅圣主的难处,是尽孝,于圣主于改革于皇统继承的选择都非常有利,但在圣主而言,他首先必须承担变相“流放”唯一的嫡皇子,公开剥夺其皇统继承权的政治压力,其次他必须考虑到齐王“自我流放”的真正目的,为避免齐王重蹈汉王杨谅之覆辙,他不得不预作防备,如此一来齐王此举不但没有帮助圣主有效缓解当前的政治危机,反而让政治危机进一步加剧和扩大,让圣主陷入了更为深重、复杂和危险的政治困境中。 那么,圣主会不会向齐王妥协,派遣齐王镇戍北疆?这取决于东都局势的发展,取决于圣主和中枢对南北关系的判断。 若东都局势过于险恶,圣主迫不得已,只有妥协,毕竟齐王是未来的“隐患”,圣主只要解决了眼前的危机,将来有的是时间对付齐王,再说镇戍北疆并不代表齐王就能割据北疆,至于据北疆而称霸,那就更遥远了,期间有无数不可确定的变数,短期内还毋须考虑这种潜在的可能性。 南北关系随着二次东征的失败,随着中土国内局势的恶化,必然走向紧张乃至破裂,这一点圣主和中枢看得很清楚,他们之所以发动东征,威慑北虏、稳定南北关系、构建一个长期和平的中外环境以帮助大一统改革加速推进是其中的核心目的,但事违人愿,两战两败之后,不要说威慑北虏、稳定南北关系的目的达不到了,就连加速推进改革也成了一种奢望,所以此时此刻,派遣在北虏人眼中是中土储君唯一人选,是未来中土皇帝唯一人选的齐王镇戍北疆,等于向北虏明确传递出了中土坚决捍卫国土的决心,一定程度上还是能起到一些威慑作用,甚至还能起到延缓南北战争爆发的作用。 如果齐王如愿以偿镇戍北疆,对李浑会产生何种影响?无非两种可能,一是圣主顺势把李浑赶出东都,“放逐”北疆,让其远离卫府核心层,减少圣主控制卫府的阻碍,但圣主满意了,齐王不满意,齐王既然远镇边陲,当然需要一位亲信留在京师以保持对东都政局的了解,所以还有一种可能便是李浑继续留在东都,甚至还有可能升官。 然而,这两种可能性都是李浑所不能接受的。南北关系紧张,南北战争随时都会爆发,打赢了当然有功劳,但关键问题是,仅凭齐王的野心,圣主就要铲除他这个隐患,而南北战争就是最好的机会,只要圣主稍稍用点手段,齐王必败无疑,败了齐王就完了,所以齐王这个北上策略看上去很不错,实际上就是自掘坟墓,最后极有可能演变成齐王用一种“华丽”的死法来抗争圣主对他的打击和迫害。齐王死了,李浑陪葬,这是毋庸置疑的。至于留在东都,那比镇戍北疆更可怕,李浑等于被困在囚牢里,伸长脖子,任由宰割,哪一天圣主心情不好,手起刀落,李浑的头颅就掉了,身首异处。 不论怎么说,如果齐王在这场兵变中成功牟利,李浑还有选择未来的机会,反之,如果齐王聪明反被聪明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没有算计到圣主,反被圣主算计了,被圣主重新关回了“笼子”,那李浑就没有任何选择的机会了,他的命运只有一个,死当然,前提是,他在这场兵变中始终默契配合齐王,始终为齐王谋利益,始终把齐王及其个人私利置于国祚和中土利益之上,一门心思把圣主和改革派往死里整,那他不死谁死?圣主不杀他,何以泄愤? 但是,如果李浑背弃齐王,与齐王对着于,帮助圣主把齐王重新关回“笼子”,李浑就必然落个“背主”的恶名,那他的人品就更不堪了,鄙视和唾弃他的人就更多了,而圣主正愁找不到机会将其赶出卫府,这下正好,乘着千夫所指之际痛打落水狗,仅以“背主”之恶就能将他轻而易举地打入地狱。 所以李浑进退两难,一步天堂,一步地狱,而所谓的天堂,还是梦中的天堂,还要指望将来齐王成就王霸之业,否则依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来想去,反复权衡,最后还是李珉那句话说得对,“反正都是死,何不北上代恒,与北虏殊死一搏,以求绝处逢生?” “这是建昌公的决策?”很长时间之后,李浑终于开口问道。 李珉顿时欣喜不已,这趟路没有白跑,李浑知道真相后,果然与父亲大人一样,毅然做出了艰难抉择,到北疆,与北虏决一死战,这样即便死了,也是死得其所,不求流芳百世,最起码也要给后辈子孙留下一些荫泽,总不至于让代代传承的家族毁在自己手上。 望着眼前这位年过六十、鬓发已白、满脸沧桑的老将军,李珉不禁暗自感叹,父辈这一代人个个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个个都是百战悍将,那流淌在血液里的饱经战火锤炼的坚韧和勇气,让他们在关键时刻宁死不屈,宁愿战死疆场,马革裹尸,也不愿屈辱地死在政治博弈的阴谋诡计之下。 “正是某家大人的决策。”李珉的口气很坚定,不容置疑。 李浑稍事迟疑后又问道,“是齐王说服了建昌公,还是建昌公说服了齐王?” “齐王的这个决策,源自白发。”李珉回道,“某家大人到了齐鲁后,白发又说服了某家大人。” 李浑一听就明白了。 齐王、李子雄和李浑之间的关系始终建立在合作的基础上,而这种合作关系除非齐王夺得了皇统,做了中土的皇帝,否则不会改变。这属于政治势力之间的合作,齐王是一股政治势力,即便他入主东宫了,也依旧是一股政治势力,与皇帝这种“天”一般的存在没有任何可比性。李子雄与齐王互相利用,李浑与齐王也是互相利用,彼此保持政治上的独立性,这导致彼此间的信任十分有限,正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一致做出诸如“据北疆而称霸”这种关系到命运和未来的大决策,所以白发李风云很关键,而更关键的是李风云背后的庞大势力,如果没有这股庞大势力的存在,李风云根本就没有与齐王、李子雄“相对而坐”的资格。 “如此说来,建昌公对白发应是了如指掌。”李浑直指要害。 李珉微微颔首,并无隐瞒的打算。正如李风云所说,齐王若想实现北上之目标,就必须有操控东都局势之实力,而齐王若想拥有这种实力,就必须得到右骁卫将军国公李浑的帮助,必须里应外合,联手控制东都局势的发展,所以,有关“据北疆而称霸”这一策略的相关机密,都必须告诉李浑,以便让李浑做出正确的选择。李风云相信,李浑的智慧不亚于李子雄,既然李子雄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那么李浑的选择也不会错误。 “公是否还记得大业三年发生在榆林的事?”李珉问道。 李浑立即便有了一种推测,神情顿时凝重,眼里更露出了一丝罕见的异彩,“白发?白发就是当年那个秘兵?那个被宇文兄弟追杀得上天无门入地无路的传奇?他竟然还活着?”旋即李浑的眉头皱了起来,握住长髯的右手突然抓紧了,“奇怪,他既然逃过了那一劫,又怎会暴露?又怎会被宇文述知道,并千里迢迢押解回京?” 李浑心念电转间,把纷繁讯息堆彻在一起做出了诸多推演,蓦然双眉扬起,脱口惊呼,“原来如此,某知道了,知道了,好大的布局。当今天下有能力布下如此大局者,唯数人而已,其中与渤海公关系密切者,便有两位,只是……”李浑突然抬头望向李珉,厉声问道,“告诉某,白发是谁?” “你一定要知道?”李珉问道。 知道白发是谁,意味着李浑所推测的可能都是准确的,而像李浑这等豪门大族的家主,在卫府掌握实权的统帅,一旦知道了自己不应该知道的秘密,那就必须承担由此带来的所有后果,这其中的利弊就严重了,身死族灭都稀松平常。 李浑犹豫了一下,接着郑重点头,“某已决断,东都事了,便义无反顾赶赴北疆。”稍停片刻,他又补了一句,“实际上在风暴最为猛烈之际,远离风暴中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李珉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某便遂了公之愿。” = 第四百一十九章瞻前顾后的郑元寿
> 黎明前夕,一夜未睡的樊子盖刚刚闭上眼,还没等进入梦乡,就被亲信僚佐喊醒了,然后就听到了一个让他极度震惊的消息。 两个时辰前,叛军在伊阙战场上发动了大规模的夜袭,卫府军措手不及,狼狈而逃,现正仓皇撤向洛水西岸。 樊子盖忍不住怒声咆哮,“李浑那个老匹夫想死吗?” 僚佐再报,右骁卫将军李浑带部分人马坚守显仁宫,目前正与叛军主力激战,但形势岌岌可危,必须马上调兵救援,否则叛军很快就要杀到东都城下了。 樊子盖忍无可忍,手指南边卫府方向,厉声叫道,“救援?某拿什么救援?某连卫府的大门都进不去,如何救援 “莘国公,即刻向莘国公求援,迟恐不及。” 樊子盖强忍怒气,连连摇手,“稍安勿躁,先报奏越王,由越王定夺。某就不信,李浑那个匹夫有胆子让叛军逼近东都,除非他不想活了,想身死族灭。” 郑元寿就在卫府。李浑去伊阙战场了,他理所当然留在卫府,处理卫府的日常工作。郑元寿也是一宿未睡,而且他接到伊阙战败的消息比樊子盖早,他的震惊程度亦比樊子盖更甚。 李浑竟敢打败仗,竟敢在东都的眼皮底下打败仗,匪夷所思,而以李浑的性格,绝无可能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所以只有一种解释,东都要出事了,要出大事了。李浑的背后是谁?是齐王。韩相国的背后是谁?是杨玄感。从已知讯息来分析,假如齐王和杨玄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联手发动兵变,则东都必失。 郑元寿惶恐不安,急切间竟有些茫然无措了,权衡再三,遂急匆匆赶赴越王府报奏。找到崔赜,郑元寿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郑氏是河南豪门,崔氏是河北豪门,因为地域利益不同,彼此冲突不断,但此时此刻,危机背后所隐藏的是深重的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矛盾,从山东人的整体利益出发,郑元寿当然要出手支援崔赜,只是到目前为止他尚不清楚崔氏在这场危机中所持的立场,因此他只能出言试探,以免一不小心把自己陷了进去。 崔赜直言不讳地给了他答案,“某已经向安昌公做出了承诺,这场危机的责任,由某一力承当。” 郑元寿能够理解崔氏的悲愤心情,一而再再而三地败在皇统之争中,再大的雄心也禁不起这样的打击,再多的权利也禁不起这样的损耗,事实上崔氏已无力阻止家族的衰落,目前看上去更像是垂死挣扎。 实际上自中土一统,大一统改革迅速推进,两代皇帝竭尽全力打造中央集权制以来,门阀士族尤其是世代传承的老门阀老世家的衰落速度非常快。山东五大豪门中不仅只有清河、博陵崔氏在衰落,像太原王氏、赵郡李氏、涿郡卢氏、荥阳郑氏都在衰落,而且衰落速度一个比一个快,只不过超级豪门底蕴深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时半会还撼动不了他们的根基。而靠军功起家的新兴贵族集团,因为其本身软硬实力都不足,无法与超级豪门相提并论,所以同样一个改革政策,在同一个比例的损失量下,超级豪门家大业大,尚能忍受,而新兴贵族就无法忍受,就肉痛了,这也是改革的阻力越来越大的原因。当整个贵族阶层都反对改革的时候,改革还能继续下去吗? 如果崔氏都在垂死挣扎,那么这场危机之大、后果之严重可想而知,如此一来,处在风暴中心的荥阳郑氏又岂能幸免?这才是郑元寿真正恐惧的地方,所以当崔赜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崔氏已经做好了遭受重创的准备,郑元寿基本上就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不离十。 “谁能给越王以支援,帮助越王力挽狂澜?”郑元寿追问道。 崔赜注意到,郑元寿没有说东都,而是说“越王”,由此可以推断郑元寿把这场危机判定为皇统之争,他认为齐王要和越王、代王这两个侄子争夺皇统继承权。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渔翁是谁?显然这才是郑元寿真正想知道的,唯有如此他才能基于自身利益拿出正确的对策。 “西京。”崔赜以不用置疑的口气说道。 郑元寿微微颔首。崔赜的答复与他的估猜一致,齐王和杨玄感联手,与越王打个两败俱伤,代王在西京坐山观虎斗,只待大局已定,便果断出手一鼓而定。 “如此说来,待圣主东征大捷之后,东都大局也就基本定了。”郑元寿小心翼翼地继续试探道。 “未来的事,我们无从判断。”崔赜叹道,“当务之急,是我们必须把眼前的事处理好。眼前的事实是,公败了,韩相国兵临东都,而西京的援军还远在八百里外遥不可及,所以现在整个京畿唯一可以调用的军队就是你的人马。” 郑元寿思考了片刻,犹豫道,“把函谷关以西的精锐主力调回东都?如此重大的兵力调整,已经严重影响到整个京畿卫戍,卫府不敢擅权,必须有圣主的诏令。” 崔赜嗤之以鼻,“公已败,伊阙已丢,贼寇已兵临东都城下,在你们卫府嘴里固若金汤的京畿防线已被一伙乌合之众轻而易举摧毁,这时候你还说什么京畿卫戍,还要什么圣主诏令,你到底是何居心,竟敢置东都安危于不顾? 郑元寿摇摇手,示意崔赜不要太激动,“某有某的职责所在,某不能因为你个人的判断,就把函谷关以西的卫戍主力调回东都,但正如你所说,某不能置东都安危于不顾,所以某可以抽调部分兵力增援东都,以增加东都的卫戍力量,不过仅限于此。” 郑元寿看了看正要反唇相讥的崔赜,又摇头叹息道,“荥阳郑氏深陷危局之中,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疏忽便有灭顶之灾,所以你理解也罢,怨恨也罢,某能做的仅限于此。”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荥阳郑氏现在不要说明哲保身了,连做缩头乌龟都千难万难,这时候你指望他仗义相助,为朋友不惜两肋插刀,纯属笑谈。崔、郑毕竟是政治盟友,政治盟友以利益为基础,信义那玩意儿都是用来欺世盗名的,关键时刻就原形毕露了。 “如此说来,你要调用高都公的人马?”崔赜冷笑道。 郑元寿两手一摊,故作无奈地说道,“高都公负责卫戍慈涧道,屯兵西苑,距离东都近在咫尺,距离显仁宫也不足百里,保护东都本来就在他的职责范围内,某不调用他的军队,难道还舍近求远,从函谷关以西调军回援?” 崔赜大怒,毫不客气地指着郑元寿厉声质问,“莘公,你这是落井下石,还是故意挑衅,要与我崔氏反目成仇? 郑元寿一看崔赜恼羞成怒要翻脸了,不得不略作退让,“从函谷关以西调兵需要时间,但形势危急,一旦公再败,叛军直杀东都城下,卫府的罪责就严重了,所以你告诉某,如果某不调用高都公的人马,又如何以最快速度支援东都?” 崔赜要的就是郑元寿的这句话,当即就把自己献给越王的计策说了出来。郑元寿一听头皮就有些发麻,这事牵扯到秦王杨浩,那就更复杂了,秦王杨浩就是个“祸害”,搞得不好就会惹祸上身。至于把高都公李公挺的防区调整到邙山,以方便他代替秦王杨浩主持河阳都尉府的工作,实际上不值一提,因为这个计策的真正要害之处不是保护秦王杨浩,而是为什么要保护秦王杨浩。 “观公是否同意复出?”郑元寿急切问道。 目前在宗室里面,观国公杨恭仁的威望最高、权势最大、谋略更是出众,东都上上下下都看好他,只要他本人不出问题,丁忧期满后,必定进入中枢核心,以代替他父亲杨雄和叔父杨达在核心决策层中的位置,以此来维持中枢核心层中各大政治集团之间的权力平衡。 这段时间不要看他深居简出,寂静无声,实际上两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视线之内,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也是他身为皇族的使命所在,正因为如此,杨恭仁的突然“复出”也就富含了太多的政治意义,两京大大小小的政治势力会做出各种各样的解读,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杨恭仁的复出必将牢固越王杨侗的地位,维护和增加越王杨侗的权威,这显然有助于处理当前的东都危机。 然而,从皇统之争的角度来说,杨恭仁此刻的“复出”,某种意义上可以解读为“站队”,而以杨恭仁在宗室中的地位和权势,他在新一轮的皇统之争中早早“站队”,影响很大,这种影响又会造成两种结果,一种是有利于越王杨侗,一种是不利于杨恭仁本人。所以从杨恭仁的立场来说,他也很矛盾,不“复出”可能陷东都于崩溃之危,而“复出”了则有可能陷自己于万丈深渊。 崔赜冷冷地看了郑元寿一眼,“你这是明知故问。” 郑元寿的确在明知故问。观国公杨恭仁若想最大程度的从自己的“复出”中剔除掉“站队”这一不利解读,秦王杨浩就必须先回京。秦王杨浩的资历、威望、权势都不足以帮助越王杨侗巩固和加强自身的地位,但他的回京可以在政治上解读为,危急时刻宗师力量齐心协力共保国祚,这样一来观国公杨恭仁的“复出”最起码在宗室和在圣主的眼里不至于被直接解读为“站队”。如此简单的手段,以k元寿的政治经验,怎会看不出来? “风险很大。”郑元寿叹道。 “你对观公没信心?” “某对观公有信心,但某对观公的敌人更有信心。” 崔赜顿时哑然。 = 第四百二十章唱了一出双簧
郑元寿妥协了。崔赜的计策已经得到了越王杨侗的许可,武贲郎将高都公李公挺也积极支持,更重要的是,观国公杨恭仁愿意在东都危难之刻不计后果的挺身而出,而杨恭仁是目下宗室政治集团中唯一有资格扛“大旗”的人,郑元寿无意得罪这样一位炙手可热的显贵,更不敢冒着得罪越王和宗室的风险陷荥阳郑氏于危局。 天亮了,越王杨侗召集东都留守樊子盖、越王府长史崔赜、太府卿元文都、左监门郎将独孤盛、右候卫将军郑元寿和河南赞务裴弘策,,还有刚刚从洛水前线返回报奏军情的治书侍御史韦云起,共商对策。几位政界大佬联手向卫府施压,而军方两位大佬在战事不利,京畿防线已被叛军突破的恶劣局面下,十分被动,禁卫军统帅独孤盛自觉面上无光,言辞颇为激烈,指责右骁卫将军李浑和右候卫将军郑元寿玩忽职守、处置失当,辜负了圣主的信任,应当对当前危局承担主要责任,并即刻集结卫府精锐击败叛贼,化解东都危机,稳定京畿局势。 这话听上去很“悦耳”,但实际上独孤盛摆明了就是维护军方利益。何谓承担主要责任?既然有主要责任,那就有次要责任,次要责任是什么?谁来承担次要责任?军方不检讨自己的错误,不即刻改正错误,反而推卸责任,要让几位政界大佬分担罪责,岂有此理。 樊子盖率先发难,打着越王的大旗,借着维护越王之名,严厉而坚决地痛斥卫府,把所有罪责一股脑儿全部推给了军方,并扬言要奏报圣主和行宫,要弹劾李浑和郑元寿。 军方一听就知道樊子盖迫于压力不得不向卫府让步,毕竟在东都安危这一前提下,留守东都的军政大员们利益一致,如果东都出了大事,影响到了国内稳定,影响到了二次东征,所有留守大员都要承担责任,谁也跑不掉。樊子盖之所以焦虑,原因就在如此,实际上东都如果出了大事他的责任最大,最起码证明他政治智慧不够,能力有限,没有完成自己所肩负的使命,所以樊子盖只能以向圣主和行宫隐瞒真相来换取军方的妥协,缓解双方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并给军方以足够的时间击败叛贼,让他们把自己捅出的“篓子”给堵上,然后各取其利皆大欢喜。 郑元寿终于松了口,愿意调整京畿西、北两个方向的卫戍部署,首先把驻防西苑卫戍慈涧道的武贲郎将李公挺部,换防到邙山,在确保京畿北部防线的情况下,适当给京畿东部防线以支援,如此一来河阳都尉府的卫戍重压就有所减轻,河阳都尉秦王杨浩就能调派更多军队卫戍永济渠,以此来缓解礼部尚书杨玄感在黎阳方向所承受的卫戍重压,让杨玄感可以集中力量对付来自大河对岸白发贼的侵掠。接着从函谷关以西调军至西苑,随时给东都以支援。或许是为了投桃报李,也或许是为了“反制”崔赜之策,郑元寿竟罕见的接受了樊子盖的建议,把远在三百余里之外卫戍弘农宫的武贲郎将周仲,调回西苑驻防。 无人表示异议,大家的神情都很严肃,至于各人心里想什么,只有天知道了。 从崔赜的表情上看得出来,他很愤怒,很失望,郑元寿关键时刻背后“捅刀子”让他很受伤。 郑元寿把李公挺部调到邙山,照顾了越王的利益,而把周仲部调到东都城下,则是照顾了樊子盖的利益。 周仲是谁?是中土名将,著名的江左籍统帅周罗喉之子。周罗喉一代名将,却死于平定汉王杨谅的内战之中,可见江左人为了今上坐稳皇位,可谓是舍生忘死不计代价。圣主不忘周罗喉辅佐之功勋,对其子女都很“照顾”。其长子周仲因自小随父征战,功勋累累,早在周罗喉战死之前就已是卫府的护军了,也就是兵制改革后的武贲郎将,其父死后,圣主为了“照顾”他,特意将其从江左水师调到了京畿卫戍军,然后就再也没有上过战场,在武贲郎将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几年。周仲及其家族子弟在享受这种“恩宠”的同时,由周罗喉用无数战功和累累白骨所堆彻起来的,在江左军中的至高威望,也就这样烟消云散了,到了今天,以赫赫战功而闻名江左的寻阳周氏家族对江左军队的影响力已经很小了。 但义宁郡公周仲依旧是圣主所信任的卫府统帅,依旧是江左政治集团高层中不可或缺的一员,在当前危局当中,他依旧可以给江左政治集团里核心人物之一的樊子盖以有力支持,当然,前提是,他和他的军队必须进驻东都城下,否则鞭长莫及,徒呼奈何。 大家都知道,崔赜此策的本意是维持自己在东都决策层中的话语权,以便最大程度的掌控东都局势的发展,然而关键时刻被郑元寿偷偷“捅了一刀”,樊子盖有了武贲郎将周仲的支持,有了可以调度的卫府精锐军队,他在东都的话语权也大大增加,于是东都的权力架构还是没有变,还是越王以下樊子盖、崔赜和元文都的三足鼎立,谁也没有绝对实力掌控东都,谁也做不到一言九鼎,崔赜的心思白费了。 但从郑元寿的立场来说,他必须这么做,他不能帮助越王和崔赜死死压制住樊子盖,这等于是“站队”,是与圣主和改革派对着于,是把自己推进皇统之争的旋涡。试想拥有宗室身份的前吏部侍郎杨恭仁复出都想方设法淡化“站队”之意,更不要说他一个卫府将军了,他一个头颅不足惜,他后面还有整整一个家族,一个庞大的以荥阳郑氏为核心的河南贵族集团,他不能不顾全整体利益。 郑元寿这一刀“捅”得崔赜很难受,其他人倒是畅快了。山东豪门互相拆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崔氏在这场博弈中并没有如愿以偿的改变东都的权力架构,这才是最重要的,唯有如此大家才能在危机中最大程度的保全自身利益,否则被别人所控制,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然而,就在军政大佬们殚精竭虑争权夺利之时,越王杨侗终于说话了,少年人特有的稚嫩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然后如惊雷一般在众人心中轰然炸响。 “危难时刻,孤力有不逮,要请两位皇叔鼎力相助。” 越王根本就不给军政大佬们反对的机会,实际上军中大佬们正沉浸在“短兵相接”的权力博弈中,正幸灾乐祸于山东豪门的内讧,根本就没想到越王会突然说话,还祭出一把锋利的博弈之剑,所以一个个措手不及,反应不过来,急切间也找不到合情合理的借口予以反对,结果越王成功地发出了自己的“第一声”。 秦王杨浩和观国公杨恭仁一个即刻回京,一个暂时复出,马上到越王身边辅佐越王,这摆明了就是加强越王权威,确保越王在东都危机中始终凌驾于东都留守府和中央诸府之上,始终牢牢掌控东都局势的发展。 东都的权力架构再一次被打破,高高在上的本来被三足鼎力者联合架空的,仅仅是一个权力象征的“傀儡”,经此一来便具备了实权,真真切切的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了。 中计了。大佬们很快醒悟过来,山东人太奸诈了,崔赜和郑元寿竟然联手做局,瞒天过海,硬是把一群智慧超群的大佬们给“耍”了。 樊子盖怒不可遏,忍无可忍了,但没办法,只能忍,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他万万没想到崔赜竟使出这么阴损的一招,秦王杨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观国公杨恭仁,杨恭仁在军政两界的威望太高了,虽然比不上他的父亲观王杨雄,但也不遑多让,如此强权人物“隆重登场”,不要说力压樊子盖一头,就连整个东都都忌惮三分。 元文都的脸色很阴沉,虽然观国公杨恭仁的“复出”对越王坚守东都有利,对越王争夺皇统继承权也有利,但对当前整个东都局势的发展十分不利,之前所做的众多牟利部署都有可能因此而化为无用功…… 韦云起的脸色也很难看。西京是此次东都危机的重要推动者之一,怀有重要目的,怀有很大期望,但能否实现全部之目的,则建立在东都能否化为废墟上,而若想让东都变成一片废墟,首先就要让东都的最高权力四分五裂,然而,观国公杨恭仁的“复出”,让西京的“如意算盘”打不响了。 此时此刻,东都激烈的权力斗争,已经把郑元寿这个兵力部署调整方案中最为致命的要害掩盖了,所有人都视而不见、视若无睹。 清晨紧急议事的主题是支援右骁卫将军李浑,是击败叛军稳定京畿,但最后却无一兵一卒去支援李浑,去洛水前线作战,似乎大家都有意识地忽略了此次议事的目的,选择性的遗忘了尚在坚守显仁宫的国公李浑。 谁去支援李浑? = 第四百二十一章突如其来的变故 东都留守樊子盖沉默了,其他人亦不说话。 年少稚嫩的越王杨侗在他们心目中的份量陡然加重。这个计策是山东人献的,是崔赜说服了越王杨侗,但问题的关键是,越王杨侗独自做出了决断,没有与任何人商量,也没有征询其他人的意见,这说明他有智慧有心计有思想,不愿做傀儡任人摆布,要做东都的主人,要牢牢控制自己的命运。小小年纪便对权力充满了强烈渴望,这才是越王杨侗最让人敬畏的地方,让樊子盖等军政大佬们倍感威胁之处。 越王的决断改变了东都当下的权力平衡,樊子盖等人感觉手上的权力正在流失弱,对未来局势的掌控力亦迅速减弱。很快观国公杨恭仁和秦王杨浩就要来到越王杨侗身边,左右拱卫,帮助越王杨侗巩固和增强其权威,接下来樊子盖等人必然被动,就算他们不会被越王杨侗牵着鼻子走,也会被越王杨侗事事掣肘,再难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了。 越王杨侗非常谨慎,担心樊子盖等人醒悟过来后联手阻挠秦王杨浩回京和观国公杨恭仁复出,于是果断宣布议事结束,至于支援李浑一事,则视洛水战事而定。樊子盖已经说了要缓奏圣主,要给李浑重整军队反击的时间,再说卫府也要顾及自己的脸面,也要把这个耻辱的污点尽快洗刷掉,所以该让卫府处置的事还是让卫府去做吧,于涉太多难免落下口实。 众人各怀心思,一哄而散。 当日,已经在西苑做好移防准备的武贲郎将高都公李公挺,在接到卫府命令后,火速率军赶赴邙山西北方向的金谷和东南方向的大和谷,加强了邓津和盟津两座跨河浮桥的卫戍力量,并十万火急渡河赶至河阳,暂带河阳都尉府诸军事,以确保秦王杨浩黄昏之前返回东都。 当日,右骁卫将军李浑在洛水一线重整大军,并于午时前后向叛军发动了反击,双方在显仁宫东南十里外的鹿角亭展开了激烈厮杀,但卫府军士气普遍不高,再加上东都并没有调兵支援,表现得很冷漠,军官们满腹怨言,结果反击未能奏效,未能把叛军打回伊阙口,暂时只能勉强维持洛水防线。 当日下午,在前线指挥作战的李风云接到了东都传来的机密消息,大喜过望,当即命令吕明星率骠骑军和联盟第三军,沿伊水北上,从洛水防线的侧翼,向东都南部方向攻击前进,以进一步威胁东都,混乱东都局势。 东都在局势迅速恶化的不利情况下,军政两界的政治博弈愈演愈烈,大大小小的政治势力不计代价、不择手段地追求各自的利益,结果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不论是有心还是无心,大家都变成了“风暴”的“推手”,于是乌云笼罩了东都,一场惊天动地的“暴风雨”就要来临了。 五月底,李子雄到了黎阳。 来护儿以战船将李子雄“羁押”往辽东,但这条船上囚禁了很多李子雄的部属,结果行至河北近海时,李子雄的部属们破囚而出,劫持了这条战船,救出了李子雄,然后驶入大河,逆流而上,日夜兼程逃至黎阳。 李子雄的“逃亡”,证明了兵部侍郎斛斯政从行宫传来的消息绝对准确。现在李子雄侥幸逃生,但远在西北的弘化留守元弘嗣就危险了,凶多吉少。 李子雄不待休息,急切询问东都局势。胡师耽当即做了详细述说,杨玄感、王仲伯等稍作补充。 李风云、李密、韩相国率军攻陷伊阙,逼近东都城下,顺利完成了吸引东都注意力和牵制京畿卫戍军之重任,同时也激化了东都各大政治势力之间的矛盾和冲突,进一步混乱了东都政局,另外联盟军队也在济水、汴水和通济渠一线成功牵制了荥阳方向的官军,而进入河南的联盟军队则把东郡和济阴郡内为数不多的官军逼进了大大小小的城池,至此,从军事角度来看,形势对兵变非常有利,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然而,这场兵变能否成功,关键不在军事上,而在政治上,所以李子雄最关心的不是李风云是否已经杀进了京畿,逼近了东都,而是杨玄感是否已经与关陇人达成了约定,是否已经确定了皇统继承人选,两京的保守势力能否齐心协力一致对抗圣主。 杨玄感给出了一个让李子雄失望的答案,虽然李风云对此早已做出预测,但李子雄始终心怀侥幸,结果事实证明,李风云再一次说对了,李子雄心里的那点侥幸终于烟消云散。 “可有其他选择?”李子雄直言不讳地问道,“我们一直做两手准备,代王不行,就选择其他亲王,比如秦王杨浩,他是河阳都尉,有卫戍永济渠之责,人就在河阳,若你托辞相邀,将其诱入黎阳,然后挟之举兵,我们便有了所需大旗,且能威胁到博陵崔氏,如此一来,兵变初期我们即使不能赢得山东人的支持,亦能让博陵崔氏投鼠忌器,迫使山东人不得不冷眼旁观,暂时忍耐。” “我们做了其他选择,人选正是秦王杨浩。”胡师耽说道,“我们也想了办法,意图将其诱入黎阳,挟之举兵,但我们的努力失败了。” “何解?”李子雄追问道。 “据我们刚刚从东都获得的消息,越王突然决定请秦王杨浩和观国公杨恭仁左右相辅。”胡师耽看了一眼李子雄,语含双关地说道,“越王目的何在,建昌公应该一目了然,所以不出意外的话,此刻秦王杨浩已经回到东都。” 李子雄一听就估猜到了这是东都高层权力博弈过于激烈的结果,可以肯定给越王杨侗出主意必是陷入权力困境的越王府长史崔赜,只是出人意料的是,小小年纪的越王杨侗竟然有如此慎密心思,有如此不凡胆略和魄力,这可不是小孩过家家,没有非凡勇气绝无胆量在群狼环伺之下行险一搏。而尤其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樊子盖、元文都、韦津、韦云起、裴弘策等军政大员竟然没有阻挠,竟然任由越王杨侗把本该属于他的权力全部收了回去。这怎么可能?这里面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无人阻止?”李子雄惊讶地问道,“还是阻止不了?” 胡师耽一摊手,表示一无所知。东都高层都是强权人物,权力争夺非常厉害,东都政局之所以迅速恶化到今天这种不可思议的地步,与他们热衷于“窝里斗”有直接关系,但就这样一群强势人物,竟被一个看上去柔弱可欺的小孩子压制了,的确让人难以置信。东都权力分散,一盘散沙,这对兵变者攻陷东都十分有利,反之,若东都权力集中于越王杨侗一人之手,越王杨侗一人说了算,东都凝聚力必然增强,防御必然牢固,这对攻打东都就不利了。 李子雄稍加思考后,冷笑道,“越王好手段,他之所以请回秦王杨浩,真正的用意是打消观国公杨恭仁的顾虑,为杨恭仁复出做好铺垫。”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杨玄感和胡师耽,问道,“是否有消息证实观国公杨恭仁已经复出了? “这一点毋庸置疑。”杨玄感手抚长髯,皱眉说道,“崔赜为了帮助越王守住东都,主动向元氏和八姓勋贵做出了最大程度的妥协,但事情远比崔赜想像得复杂,西京咄咄逼人,国公更是步步紧逼,仅靠鲜卑人坚守东都已不现实。东都岌岌可危,我们能看到,崔赜能看到,杨恭仁当然更能看到,以他的个性,绝不会袖手旁观置之不理,所以杨恭仁的突然复出,一方面固然是崔赜所请,另一方面也有他自己的意愿,面对急转直下的东都局势,他已经坐不住了。” “观国公复出对东都政局的影响太大了。”胡师耽忧心忡忡地说道,“可以预见,越王的权威会因此凌驾于东都之上,中央诸府和十二位府在与越王的对抗中已落在下风,已再难掌控东都局势的发展。而这影响到了我们的兵变谋划,打乱了我们的既定部署,迫使我们不得不延缓举兵时间。” 众人神色沉重,尽皆沉默。观国公杨恭仁在军政两界拥有巨大威望,再加上继承了由他父亲观德王杨雄和他叔父始安恭侯杨达留下的庞大政治遗产,事实上现在他在宗室政治集团中的领袖地位已十分牢固,这也是东都上上下下都看好他,把他视作中土新一代权力核心,都愿意与其保持良好合作关系的原因所在。 观德王杨雄和始安恭侯杨达已成为历史,而观国公杨恭仁才是未来,是所有政治集团都愿意积极“投资”的对象,所以此刻观国公杨恭仁的复出,必将对东都政治格局产生深远的影响,而首先受到影响到的就是东都大大小小的政治势力对越王杨侗态度上的改变,因为某种意义上杨恭仁的复出可以解读为宗室在皇统之争中开始“站队”,开始倾向于越王杨侗,开始鼎力支持越王杨侗,如此一来必将影响到这些政治势力在东都风暴来临后的选择。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杨玄感没有预估到,胡师耽等兵变者也没有推演出来并预作防备,谁也没想到观国公杨恭仁竟然以自身和宗室的未来为代价,在东都危难之刻毅然“站队”,这太疯狂了,完全是失去理智的政治冲动,在现实世界中根本不可能发生,但现在它却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如此说来,我们在皇统继承上是不是已失去了选择?”李子雄终于打破了沉默。 = 第四百二十二章各执一词
> 胡师耽看了一眼杨玄感,以目示意,后者微微颔首,于是胡师耽谨慎试探道,“我们还有一个选择。”迟疑了片刻又补充道,“我们最早的选择。” 李子雄略感错愣,旋即目露鄙夷之色,冷声嘲讽道,“你们早已抛弃了齐王,之前也否决了某的建议,而且想方设法阻止齐王乘兵变之际加入皇统争夺,态度非常决绝。现在你们走投无路了,突然又想起来利用齐王,你们当齐王是可以任意拿捏欺辱的黄口小儿?某郑重告诫你们,不要痴心妄想了,目前形势下兵变成功的希望并不大,齐王绝无可能与你们合作,最起码在形势没有明朗,你们在东都战场上没有确立明显优势之前,齐王不可能陪着你们一起疯狂 说到这里他忽然感觉很失望,很沮丧,精疲力竭,甚至有些厌倦与眼前这帮自以为是、夜郎自大的骄狂之辈虚与委蛇了。或许是李风云对未来的预测影响到了他东都政局的看法,也或许是近期发生在权力高层的一系列不利于兵变的博弈让他情绪悲观,使得他实在是没心情继续与杨玄感等人毫无意义地周旋下去。既然你想自立,那就于脆一点,毋须瞻前顾后,顾虑重重,反正兵变败了也是死,篡位自立也是死,根本没必要犹豫,你所顾忌的无非就是担心自己的心思暴露后,很多人发现被骗不再追随你,但实际上只要是你圈子里的人,只要是你的亲朋故旧门生子弟,都已被你拉上这条船,谁也下不去,他们除了义无反顾的支持你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如今代王指望不上,齐王绝无可能,秦王又返回了东都,除非我们攻陷东都,否则我们在皇统继承上根本就没有可选择的对象。”李子雄抚须叹道,“当前东都局势不利于兵变,而圣主和行宫那边正在紧锣密鼓地抓捕兵变者,举兵时间已不能再拖,越拖对我们越不利,所以某有个建议。” 李子雄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越公也是出自弘农杨氏,身体里流淌的也是皇族血液,为何越公就不能继承皇统?” 举座皆“惊”,但从各人肃穆的表情和淡然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惊”是表象,实际上大家早有定计,只不过因为李子雄资历老、声望高,在兵变上有自己的谋划,且与杨玄感等人的谋划发生过直接冲突,所以大家在不知道李子雄真实想法的情况下,为避免矛盾扩大化,谁也不想过早揭开真相。现在好了,李子雄迫于自身处境之困窘,不得不接受杨玄感一伙人的决策,于是矛盾没有了,冲突也没有了,可以齐心协力了。 胡师耽、王仲伯、赵怀义等人遂纷纷出言赞同,鼎力支持杨玄感自立。李子雄看着这帮人的无耻行径,忍不住就有拂袖而走的冲动,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难道这帮人就是自己曾经颇为倚重的政治盟友?是自己老眼昏花了,还是这帮人自身出了问题?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沉醉于自我编织的美梦而无法自拔? 杨玄挺、杨积善也积极拥护。 杨玄感终于说话了,很矜持,很谨慎,很谦虚,很理性,一句话,接受自立的提议,但目前并不具备自立的条件,现在“一穷二白”,没有地盘,军队数量有限,钱财数量也有限,而更严重的是,无论在军事上还是在政治上,都没有确立一定的优势,而没有这些优势就代表没有希望,没有希望谁会支持?谁会投奔? “拿下东都,横扫京畿,占据中原,我们便能建立起优势,便能给支持者以希望,给观望者以信心。”杨玄感最后总结道,“东都是此次兵变的攻击目标,也是此次兵变能否成功的关键所在,只要拿下东都,则一切皆有可能。” 言下之意,拿下东都,在政治军事上建立了一定的优势,自己就自立,就开国做皇帝。 李子雄本想提出异议,但想到李风云对这场兵变结果的预测,他又把嘴巴闭上了。到目前为止,整个局势的走向,无论是东都的还是黎阳的,都与李风云的预测相差无几,这说明什么?至此,李子雄的信心动摇了,他对自己积累的几十年军政经验一向十分自信,所以他对李风云的预测始终抱着怀疑态度,然而事实证明,李风云算无遗策,而他自己则步步失算,两下一比较,如何选择不言自明。 杨玄感看到李子雄欲言又止,遂主动征询李子雄的意见,你对某的决策可有异议? 李子雄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赌一把,他就不相信这场兵变没有成功的希望。 “你有多大把握拿下东都?”李子雄问道。 “势如破竹,挡者披靡。”杨玄感信心十足地一挥手,“十到十五天之内,某就能拿下东都。” “是洛水以南的外郭,还是洛水以北的皇城和宫城?抑或,洛水南北,整个东都,都在你的控制之下?”李子雄追问道。 杨玄感略略皱眉,与胡师耽、杨玄挺、王仲伯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而胡师耽等人不约而同地微微颔首,支持杨玄感透露实情,毕竟目前形势并不好,若能赢得李子雄的充分信任,若能让李子雄拿出全部力量支持杨玄感,则有利于这场兵变。 “某有把握拿下洛水以南。”杨玄感回道,“而洛水以北把握不大,一则禁卫军统帅左监门郎将独孤盛是武川人,他不但忠诚于独孤氏,更忠诚于圣主,若想从他手上以武力攻陷皇城和宫城,太难了;另外武贲郎将费曜回京了,皇城和宫城的防守力量会进一步加强,虽然鲜卑人未必绝对忠诚于圣主和越王,但在东都形势尚未完全绝望的情况下,鲜卑人倒戈的可能性亦是微乎其微;再有,武贲郎将李公挺换防至邙山一线,并代替秦王杨浩暂领河阳都尉府,这样一来大河南北防御就连成了一体,不但东都北面的金谷、大和谷和金墉城的防御因此加强,河阳都尉府也可以得到卫府军的有力支援,而李公挺在河内防区固若金汤的情况下,必然以大河和邙山为依托,出重兵支援东都。” 杨玄感说到这里脸色就难看了,眉头深锁,“崔赜肯定知道一些秘密,所以近期所有举措,包括以牺牲崔氏之利益来换取鲜卑人的合作,都是为了加强洛水以北的防守,而洛水以北的防御越是牢固,我们的攻击难度也就越大,攻击时间也就越长。” “问题就在这里。”李子雄说道,“某的建议是,你在黎阳举旗后马上传檄天下,宣布自立,以便把所有支持自己的力量紧紧抓住,紧紧捆在一起,逼迫他们不得不倾尽全力帮助你攻打东都。” “以某的自立来胁迫某的支持者?”杨玄感马上就听懂了。 “你必须考虑到,兵变爆发后,若你在皇统选择上迟迟没有动静,足以⊥外界解读为你在高层博弈中处处受制,无所作为,这等于告诉你的支持者,这场兵变孤立无援,后果可想而知,离心离德的人会越来越多,因为兵变失败了,他们做为从犯,不但有苟且偷生之机会,甚至还能因临阵倒戈而加官进爵,反之,若你高调自立,给外界的判断则是你有绝对自信,同时,你开国,你组建军政府署任命文武百官,坐实所有支持者的叛逆罪名,把他们统统推到断头台上,逼迫他们不敢三心二意左右摇摆,不得不赔上全部的身家性命拼死一搏,那么后果就截然不同,所谓哀兵必胜,在不计代价的攻击之下,洛水以北焉能不失?” 杨玄感犹豫了。自立的风险本来就大,而在如此大的风险下,选择一个合适的自立时机,并准确评估出它带给自己的利益要大于它带给自己的伤害,难度不是一般得大。 胡师耽马上提出质疑,“某认为,在黎阳自立所造成的负面影响太大,极有可能演变成众矢之的,人人喊打,相比起来,拿下东都,具备了自立条件,顺理成章而自立,则正面影响要远远大于负面影响。” 王仲伯则支持李子雄的建议,“兵变本来就是一场豪赌,而参与这场豪赌的人必须拿出自己的全部所有,孤注一掷,舍身忘死,以破釜沉舟之勇气,玉石俱焚之决心,才有可能赢得最后的胜利,反之,若给了他们后悔机会,给了他们一条退路,他们岂肯倾尽全力,岂肯誓死一搏?” 杨玄挺反对,“胁迫并不是好主意,可能适得其反,一旦支持者离心离德,观望者避之不及,则后果不堪设想。 杨积善却是支持,“我们不要忘了白发李风云,不要忘了白发李风云背后的那股庞大势力。白发李风云对拿下东都信心百倍,否则他不可能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一马当先。既然他都信心百倍,我们为什么没有信心?” 争论非常激烈,各执一词,各不相让,搞得杨玄感头都大,无所适从,就在这时,一个噩耗突然传来,游元死了 骤然死寂。 = 第四百二十三章一刀致命
> 游元死了,就死在囚禁他的屋子里。 从现场来看,游元是以刀自刎而死,但问题是,这柄锋利的横刀从何而来?当初囚禁游元及其僚属、卫士时,没收了所有武器,又因为是夏天,衣服单薄,就算私藏都绝无可能,所以这柄锋利的横刀肯定来自屋子外面。 屋子外面密布卫士,杨玄感担心囚禁游元的秘密泄露了,特意加强了保卫,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谁也进不去,更不要说送一把刀给游元了,所以最后只有一种可能,这把刀来自屋子外面的卫士,这些卫士里有内奸,而且还不止一个两个,是一群卫士,是他们杀死了游元,并伪造了自杀现场。 然而,这个可能性若想得到证实,必须把这群卫士一个个隔离审讯,这需要相当长的时间,但杨玄感最缺乏的就是时间,因为游元死了的消息马上就会传开。 对手杀死游元的目的就是要嫁祸杨玄感。游元死了,那么杨玄感诛杀游元的消息必然会以最快的速度传播开来。游元是治书侍御史,御史台的副长官,中央大员,坐镇黎阳的使命就是监察杨玄感督办粮草,但杨玄感却把他杀了,这等于坐实了杨玄感背叛圣主和中央的罪名,迫使杨玄感不得不马上发动兵变。 杨玄感下令封锁消息,竭尽所能封锁消息。 接下来已经没有选择,马上商量举兵之期。哪一天举兵?当然是越快越好,但在举兵之前,还是不少事要做,要一一安排好。 首先檄文要写,其次兵变的最高指挥部要成立,在此基础上要任命一系列军政官员,并下达和实施一系列具体措施,再次要组建军队,要保障军队的钱粮供应,还有要即刻与东都内应取得联系,以便大军在进攻东都的过程中得到及时的接应,等等,千头万绪,纷繁复杂,即便之前早就做好了精心准备,但一旦真正实施起来,还是手忙脚乱。 但以上这些都属于兵变的具体工作,交给具体的人去执行就行,而杨玄感和李子雄等兵变核心层要考虑的事情远比这些具体工作重要,它直接关系到了兵变的成功与否。 现在游元怎么死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死在杨玄感手上,而杨玄感背上这个“黑锅”后,其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与河北人彻底决裂,与山东人彻底翻脸。此后河北人不会支持杨玄感发动的这场兵变,相反,他们会站在圣主一边,向杨玄感发动攻击。而河北人旗帜鲜明的反对杨玄感,不但会影响到所有山东人对这场兵变的态度和立场,还会影响到其他政治集团对整个局势的分析和判断,可以预见,一旦山东人联合起来支持圣主,反对这场兵变,那么杨玄感的失败几乎已成定局,既然杨玄感注定了要失败,那么两京还有多少政治集团会飞蛾投火,自寻死路? 李子雄选择了沉默,不再坚持杨玄感在举兵的同时宣布自立。 如果游元没死,杨玄感“绑架”游元一起发动兵变,一起宣布自立,以此来“绑架”河北人,胁迫山东人,那么对这场兵变的好处不言而喻。如此同时,圣主和中枢也不再和不敢信任山东人,毕竟历史上由尉迟炯王谦司马消难以及汉王杨谅所发动的两场兵变中,山东人都是兵变的坚定支持者,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圣主和中枢怎么可能相信山东人清白无辜?如此则成功离间,只要圣主和中枢向山东人大开杀戒,则山东人再无退路,只有支持杨玄感,支持这场兵变,与圣主对抗到底,如此则兵变成功的把握大大增加,杨玄感在举兵之初就宣布自立的目的也得以实现。 然而,转眼间,这一切设想都化作乌有,一切可能都不复存在。对手太厉害了,一击致命,一刀“砍”在杨玄感身上,让杨玄感痛不欲生。目前这种情况下,如果杨玄感举兵之初宣布自立,必然进一步激怒河北人,不但得不到之前所预测的诸般好处,反而适得其反,可能败得更快。 李子雄沉默不语,与其持相同意见者亦不敢再劝,而之前与其持相反意见者亦倍感沮丧。本来延缓自立时间就已经对兵变不利了,只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迫不得已之下只有等到攻陷东都确立一定优势后再自立,但现在游元死了,与河北人彻底决裂了,杨玄感基本上失去了赢得山东人支持的可能,此消彼长之下,圣主有了山东人的支持,已经在这场风暴中拥有了绝对优势,导致兵变的胜算越来越小,这怎能不让人沮丧? “自立的事,只有等到攻陷东都之后了。”杨玄感率先打破沉默,在兵变最核心争论最激烈的问题上做出了决策 李子雄暗自苦叹,游元的死必将在东都引起震动,必将打乱杨玄感在东都的诸多秘密部署,这大大增加了攻打东都的难度,只是不知道当初信心满满地冲向东都的李风云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是否还有拿下东都的雄心壮志。 “当务之急,是组建军队。”杨玄感看看李子雄,又看看王仲伯,寄希望于这两位军方统帅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之前杨玄感借口白发贼李风云陈兵大河南岸,威胁黎阳仓和永济渠,已经下令征召汲郡及其周边郡县诸鹰扬和地方乡团宗团武装力量赶赴黎阳集结,但响应者寥寥无几,一则河北人没有支持杨玄感的意愿和动力,反而幸灾乐祸,有看热闹的心思,其次河北诸鹰扬基本上都去东征战场了,留下镇戍的卫士数量极少,且有卫戍重镇和关隘之重任,根本支援不了杨玄感,再次那些不情不愿跑来黎阳的地方武装大都抱着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想法,有便宜就占,没便宜有多远躲多远,所以杨玄感的征召令是下达了,但实际执行效果非常差。 “黎阳是否坚守?由谁坚守?”李子雄义不容辞,主动承担了组建军队的重任,“游元的死讯传开之后,越公便成了河北人的众矢之的,凡在黎阳及其附近的地方武装势必一哄而散,如此一来我们只能在黎阳及其周边城镇抓一些青壮,主要兵源还得依靠永济渠上的船夫水手,还有南下北上的运夫力役,只是这些人短期内形成不了战斗力,当越公率主力渡河西进直杀东都后,黎阳的防守如果靠这群乌合之众,势必岌岌可危,凶多吉少。” “黎阳必须坚守。”杨玄感的口气不容置疑,“黎阳不守,任由河北人尾随追杀,我们便陷入腹背受敌之困境,所以黎阳不但要坚守,还要承担起牵制河北诸鹰扬之重任,以想方设法延缓河北卫戍军渡河加入东都战场的时间。”杨玄感看了看李子雄,郑重其事地问道,“非常时刻,需要非常之策,建昌公,计将何出?” 李子雄暗自鄙夷,对杨玄感的魄力很是不屑。相比起来,老越国公杨素的格局就很大,虽然朝野上下政敌遍布,但同样他的政治盟友也很多,而且彼此间的信任度很高,这也是老越国公杨素在一次次政治风暴中都安然度过的重要原因之一。格局大小决定了心胸大小,心胸大小决定了事业大小,杨玄感格局不高,心胸有限,却图谋王霸大业,过去李子雄对此就不以为然,现在更感觉杨玄感是个志大才疏之辈,尤其与李风云经过多次深入交流后,李子雄深受启发,重新从俯瞰的角度来审视中土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于是他对这场兵变的看法也渐渐发生了变化,对杨玄感阴谋篡国之举更是嗤之以鼻。 现在李子雄知道李风云为什么早早便对这场兵变持悲观态度了,原因就在如此,杨玄感一心作死,而让人目瞪口呆的是,杨玄感及其兵变盟友们不但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作死,反而一个个踌躇满志,豪情万丈,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豪门世家过度沉醉在自我膨胀中懵然不知,还是敌人的陷阱太隐蔽放出的迷雾太浓厚,以至于让杨玄感等人深陷其中完全迷失了方向? “恕某直言。”李子雄毫不客气,一针见血地说道,“白发早已推演出东都局势的变化,今日之危局都在他的谋算之中,而应对之策亦早已部署完毕。” “现白发已攻陷伊阙,正兵临东都城下,吸引了东都的全部注意力,这种局面下,就算黎阳出了意外,越公亦可从容举兵。今游元突然死去,黎阳算是出了重大意外,越公在白发的配合下虽可从容举兵,但必须重兵戍守黎阳,阻御崔弘升和河北人的尾随追杀,否则便有腹背受敌之危。如何化解?白发的对策很简单,由他的军队来戍守黎阳,而目前大河对岸的白发部下几乎都是河北人,郝孝德、刘黑闼、孙宣雅、石秕闺、李公逸,等等,据说河北鸿儒刘炫也在其中,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什么?杨玄感、胡师耽等人一听就明白了。实际上之前他们也估猜到李风云兵临大河南岸的真正目的不仅是黎阳仓的粮食,还有黎阳这座河北的南部重镇,联盟大军一旦由黎阳进入河北,也就实现了由蒙山到太行山的转战。换句话说,李风云正在利用杨玄感,利用东都兵变来牟利,这等于抡起巴掌猛抽杨玄感及其同盟们的脸,是奇耻大辱,岂能忍受?岂能遂其所愿?虽然把黎阳让给李风云,由联盟大军阻御崔弘升和河北大军的确是个一举多得的上好佳策,但是可忍孰不可忍,杨玄感和他的同盟者绝不会把这场兵变的控制权交给李风云,交给一个恶名昭彰的贼,那不仅是自杀,更伤害了门阀士族那颗高贵的心。 = 第四百二十四章如你所愿 杨玄挺不假思索,一口否决,“黎阳不能交给白发。” 李子雄冷笑,质疑道,“你要黎阳于甚?用它来阻御河北人的攻击?如果崔弘升倾尽全力攻击,你要多少兵力才能守住黎阳?假若白发的联盟大军乘势攻打黎阳仓,与崔弘升的河北大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你估计自己能在黎阳和黎阳仓坚守几天?如果我们打到东都城下用了十天,再用十天攻陷东都,那么你最起码要在黎阳坚守十天以上,请问你有这样的把握吗?” “崔弘升和他的河北大军目前还在河间郡剿贼,距离黎阳尚有上千里路程。”杨玄挺当即反驳,“当崔弘升接到我们黎阳举兵的消息后,就算他长翅膀飞,也无法在十天内赶到黎阳城下。” “谁说崔弘升和他的河北大军正在河间剿贼?”李子雄厉声质问道,“你亲眼目睹了?还是你所信任的人亲眼目睹了?” 杨玄挺哑然,面红耳赤,有心反驳却找不到理由。 本来杨玄感等人对李子雄的提议就没有兴趣,看到杨玄挺“挺身而出”,遂在一旁冷眼旁观,哪料三言两语之后杨玄挺就“碰壁”了,赵怀义急忙给予“支援”,“白发命令自己的手下混乱河南,陈兵大河以威胁黎阳,其主要意图是想从我们这里得到粮食,以缓解他们的粮食危机。现在我们已经给了他们粮食,白发的目的已经达到,双方合作已全面展开,这种情况下,白发假如命令自己的手下渡河攻打黎阳仓,便是背信弃义,便是临阵倒戈,这对白发和他的联盟来说有甚好处?” “这话应该问你自己。”李子雄手指赵怀义,反唇相讥,“据某所知,当初你们并不同意白发借混乱豫州之机突然攻打伊阙杀进京畿,更没有满足白发的意愿及时给他的军队以粮食支援,你们只是想利用他和联盟军队吸引东都注意力,掩护你们在黎阳进行兵变前的准备工作。但事实证明,白发对东都局势的推演非常精准,而你们因为错误的判断根本不相信他的告诫,结果就有了今天这个被动局面,你们不得不提前发动兵变,且兵变前景十分糟糕。形势到了这种危急地步,你们应该搁置一切争议,放下所有矜傲和偏见,团结所有可以团结的力量,先把东都拿下来,先逆转自己的被动局面,然后再谈好处,再去划分利益,否则败了,覆灭了,烟消云散了,你们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 杨玄感等人脸色难看,眼神难堪,想起之前李珉的黎阳之行,李子雄这番痛斥让他们无言以对。 “白发背信弃义?你也想得出来?”李子雄嗤之以鼻,“他现在都杀到东都城下了,把全部的身家性命都堵在这场兵变上了,他还有什么?他什么都没有,他现在最大的期待就是你们不要背信弃义,不要终止与他的合作,否则他和他的联盟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李子雄怒目圆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什么叫合作?你们倾尽全力赶赴东都,与白发联手攻打东都,同时把黎阳这个鸡肋,扔给白发的联盟大军,此策不但可以把一部分河北人拖进这场兵变,还可以利用他们有效阻御和延缓崔弘升的追杀。但现在的问题是,如果你们不把黎阳交给白发的联盟大军,不把黎阳仓的粮食源源不断的供应这支大军,双方之间依旧没有信任,依旧剑拔弩张,那么东都城下,白发又凭什么为你们冲锋陷阵?他凭什么为你们攻打东都?他随时都可以撤出东都战场,随时都可以撤至河南会合联盟大军渡河北上,他又有什么必要在东都战场上为你们陪葬?” 李子雄的态度明显不对,即便考虑到他和李风云之间可能有秘密合作,考虑到他的儿子李珉此刻正与李风云在一起,但都不足以⊥李子雄的情绪“激动”到如此程度,于是杨玄感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齐王杨喃。 “建昌公,你是不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啊?”胡师耽终于忍不住发出了警告,甚至不惜撕破脸了,“如果你名义上是帮助白发,实则是为齐王进京夺取皇统铺平道路,那你强烈要求我们把黎阳交给白发的联盟大军,就是居心叵测了。” 李子雄怒极而笑,“如果齐王在你的眼里不过是个粗鄙蛮夫,那你可以这样猜测,反之,你就要好好思量了,千万不要被自己的猜测所蒙蔽,更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齐王,否则你们的麻烦就大了。” 胡师耽老脸一红,尴尬不已。的确,如果齐王的政治智慧如此低下,如果待在齐王身边的韦福嗣、董纯、李善衡等人都是不学无术之徒,那么去年齐王就不会冒着与圣主反目成仇的危险“逃离”东都。既然齐王不惜代价“逃离”了东都,那他首要目的是“求生”,而不是以自己的微薄之力去争夺皇统,那纯属找死。由此推测,不难看到,齐王此次肯定要利用东都兵变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给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政治利益,但其首要目的还是“求生”,还是给自己争取到更大更好的生存空间。 “建昌公,现在我们商讨的是兵变,而不是齐王。”王仲伯看到气氛越来紧张,赶忙出面打圆场,“我们还是集中精力拿出对策,先把最重要的事解决了。既然大家对黎阳镇戍一事争议较大,那就先放一放,先商量进军东都的路线。” 王仲伯走到地图边上,手指地图说道,“进军东都最好的路线,就是经永济渠进入大河,然后逆洛水而上,直杀东都城下,这条路线全程都是水路,一切顺利的话,日夜兼程,五六天就到了。其次就是由陆路进入河内郡,从河阳方向渡河,越过邙山后直杀东都城下,这条路线上有大河和邙山两道天然险隘,攻击阻力很大。如果我们进入河内受阻,无法从河内的水陆两路赶赴东都,那就只能选择第三条路线,也是攻击阻力最大的路线,从延津方向渡河进入荥阳郡,然后过金堤关、虎牢关、洛口、黑石关和偃师城等五道重镇要隘,其难度之大可想而知,我们只要受阻于任何一道关隘,错过了攻打东都的最佳时机,则后果不堪设想。” 李子雄一听就忍不住了,再度嗤之以鼻,“不要商讨了,目前形势很明朗,秦王杨浩既然从河内回京了,那么东都肯定要派一位能征善战的卫府将军代替他坐镇河阳,卫戍河内,而这个人必定是刚刚换防到邙山的高都公李公挺。赵郡李氏与博陵崔氏是世代盟友,李公挺为帮助崔赜守住东都,势必倾力而战,不出意外的话,就算你们越过了临清关,进入了河内,但接下来必然会遭到李公挺的猛烈阻击。”李子雄说到这里望着神色忧郁的王仲伯,又看看脸色阴沉的杨玄挺,“你们虽与李公挺同为卫府的武贲郎将,同在战场上经历过血腥厮杀,但你们是否有把握击败他?是否有把握摧毁他的防御,杀向东都?” 王仲伯沉默不语,杨玄挺愤懑不平,欲言又止,但迟疑再三,终究没有开口。李子雄这句话击中了他们的“要害”,虽然他们与李公挺同为卫府的武贲郎将,但李公挺是一名老军,是一员百战悍将,李公挺的功勋都是一刀一刀杀出来的,卫府上下人所皆知,相比起来,杨玄挺和王仲伯的升迁路上就有祖辈的荫泽和父辈的庇护,无论资历、功勋还是用兵之道,都差了一截。 “以某看,你们做好从延津渡河的准备,虽然从延津到东都险隘重重,更有腹背受敌之危,但以越公在军政两界的威望,还有多年来的精心部署,必能过关斩将,一路势如破竹,挡者披靡。”李子雄看看杨玄感,又看看其余诸人,大手一挥,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某毛遂自荐,自愿留在黎阳,承担镇戍之责。” 杨玄感惊讶不已,胡师耽等人也是措手不及,一个个目瞪口呆,谁也没想到李子雄竟然主动要求留镇黎阳。 “建昌公,能否攻陷东都关系到这场兵变的成败,东都大战岂能没有你的指挥……” 杨玄感试图劝说,李子雄果断摇手阻止,直言不讳地说道,“刚才的争论已经证明我们之间的信任大不如前,所以某去东都战场,肯定会增加我们之间的矛盾,这对东都大战有害无利。而黎阳的确很重要,某守住了黎阳,也就守住了大河防线,不但可以给你们争取到足够的攻打东都的时间,还可以⊥你们避免陷入腹背受敌之困境。另外齐王要来,虽然荥阳的杨庆会竭尽全力阻挠齐王去东都,但一旦出现意外,杨庆未能阻挡住齐王,那就麻烦了,所以某必须留在黎阳,以便牵制和掣肘齐王,确保他不会进入东都战场。” 杨玄感想了片刻,接受了李子雄的决定,“你要多少人马?” “如果你任命某为黎阳总管,都督河北诸军事,则某单枪匹马就能完成这一重任。” 杨玄感心知肚明,说白了李子雄还是要把黎阳拱手交给白发,以联盟的军队来镇戍黎阳。当然了,这是一个好办法,只不过杨玄感不能接受,他不能任由李风云来操控局势,不能向李风云低头,现在好了,李子雄用了一个“变通”之计,巧妙地解决了这一难题。 “如你所愿。” = 第四百二十五章观公杨恭仁
> 五月三十,越王杨侗向中央诸府、十二卫府、东都留守府、河南内史府,以及京畿四大都尉府,弘农、荥阳和河内三郡郡府下达了一份详述当前中外及东都局势的文书,目的是辟谣,是对甚嚣尘上的坊间各种传闻做一次官方回应,以安定人心。 同时,这份文书也抄送留镇西京的代王杨侑、西京留守府和京兆内史府,还有留镇黎阳督办粮草的礼部尚书杨玄感及治书侍御史游元两位中枢大员。 既然为了辟谣,这份文书当然极尽掩饰之能事,欺上瞒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但矢口否认伊阙失陷,更把突破京畿防线的贼帅韩相国描叙成了一个偷鸡摸狗的小蟊贼。好在上上下下都是心照不宣,谁也不会无聊到去揭穿杨侗的谎言,去做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继续冷眼旁观“看戏”就是,但仔细研究这份文书之后,大家便不约而同地发现了东都政局的“微妙”变化。 越王杨侗在文书中以“不经意”的口气告诉东都、西京所有贵族官僚,他把秦王杨浩请回京城辅佐自己,同时还请出了在家守孝的观国公杨恭仁,以增加东都政坛上的宗室力量来巩固自己在东都的绝对权威。 宣告自己的权威,这才是越王杨侗下达这份文书的真正目的所在,而他之所以有这样的自信,有这样的魄力和勇气,是因为观国公杨恭仁“复出”了,而杨恭仁代表了宗室最强大的力量,杨恭仁站在了他的身后,不论是“站队”还是临时救急,杨侗都将因此拥有了度过这段最艰难时期的实力。 在东都局势逐渐失控,在东都危机愈演愈烈,在阴霾渐渐笼罩国祚之刻,皇族终于有人坐不住了,宗室终于有人挺身而出了,而这个敢于站出来力挽狂澜者,除了宗室新一代“大旗”观国公杨恭仁外,再无第二人。 杨恭仁“复出”了,他是东都真正的实权派,没有人的权力会超过他,他的权力实际上已“凌驾”于越王杨侗之上,当然,前提是越王杨侗绝对信任和绝对支持他,但这一点毋庸置疑,越王杨侗正是在自己的权力被一帮权贵们完全瓜分了,且被这帮权贵们架在大火上烤,转眼就要灰飞烟灭了,走投无路之下,才反手一击,把杨恭仁“请”了出来。现在能拯救他的,而他能相信的也只有杨恭仁,只有自己的这个血脉亲人了。 圣主二次东征前,亲手设置的东都留守权力架构,突然间崩溃了,越王杨侗这个“傀儡”终于不甘心做个“替死鬼”,关键时刻以一个惊人的举措震惊了东都。 观国公杨恭仁“重新出山”,“看戏”的人还看得下去吗? 六月初一,清晨,观国公杨恭仁出现在洛水战场,在卫府将士们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杨恭仁一边纵马飞驰,一边扬鞭呼应,一时间军心大振。 右骁卫将军李浑带着麾下一大帮僚属、军官,把杨恭仁迎进了显仁宫。 杨恭仁名温,字恭仁,以字行于世。他是名副其实的人如其名,温恭仁义,清廉正直,不论是做人做官,口牌都非常好,堂堂正正的真君子,即便是政敌,撇开政见上的不同外对他也是钦佩有加,这也是他德高望重的原因所在,做人做到他这个份上,连敌人都不说他坏话的,也算罕见了。 杨恭仁四十五岁,相貌堂堂,春秋盛年,正是大展宏图之时,东都上上下下都对他寄予无限厚望,不论是改革派还是保守派,也不论是关陇人还是山东人、江左人,乃至域外夷族,都希望他能代表中土的宗室集团把“温恭仁义”这一政治理念真真切切地贯彻到国策之中,把中土的大一统事业推向一个崭新高度。这个世界上的生灵需要的是和平,是安居乐业,是幸福安康,而不是分裂和战乱,不是流血和流泪,不是痛苦和绝望,然而当前的中外大势,当前中土内部挡者披靡的大改革,与中外生灵们的愿望始终在背道而驰,从而导致国内外的矛盾越来越大、冲突越来越激烈 谁能改变这一切?杨恭仁成了希望所在,他的“温恭仁义”之政治理念就像万能的“润滑剂”,从理论上来说,若能在政治上得以充分发挥,的确可以减少改革和保守这一核心矛盾之间的剧烈“摩擦”。 李浑对杨恭仁很尊敬,发自内心的佩服,两人虽然年纪相仿,都出身豪门,父辈都权势倾天,但杨恭仁少年从军,青年戍边,舍身赴险义无反顾,中年入阁,更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其文武于略,才智超绝,若论功勋,他们这一代人中,鲜有比肩者。相比起来,李浑就是典型的官二代,靠着祖辈的荫泽、父辈的“遗产”,才获得了今天的地位和权势,所以两者若论及真正的实力,没有可比性。 一番热闹、虚伪的寒暄过后,僚属和军官们都识趣地退下,大堂上就剩下了杨恭仁和李浑。 “公,某就直言不讳了?”杨恭仁和颜悦色地说道。 李浑笑着挥挥手,“在观公面前,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杨恭仁抚须而笑,稍加沉吟后,笑容渐渐消失,表情慢慢严肃,“新义公在哪?” 李浑脸上的笑容顿时凝滞。杨恭仁果然厉害,一眼就看出了伊阙战场上的要害所在。 李浑迟疑着,犹豫着,思索着,没有回答。 杨恭仁稍稍等候了片刻,看到李浑并没有如实相告的意思,于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追问道,“新义公是否在伊阙口?” 李浑一听就知道瞒不过慧眼如炬的杨恭仁,不得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杨恭仁的眼里掠过一丝悲哀,稍迟,他又叹了口气,“公行次下策,是为了西京的代王,还是为了流落在外的齐王?” 李浑马上意识到杨恭仁对齐王的同情态度,心里情不自禁地涌出一丝惊喜,但旋即就消散了。杨恭仁是什么人?此时此刻,他会在李浑面前表达自己对齐王的同情之意?所以只有一种解释,他确定并理解李浑对待齐王的态度,但他不知道李浑的选择,因为态度不能决定选择。 “在观公看来,某还会有第二个选择?”李浑毫不客气地反问道。 杨恭仁眉头微皱,想了片刻,继续问道,“某为甚没有看到武阳公?”停了一下,又说道,“他返回东都了?” “他知道你要来显仁宫后,不待天亮便匆忙渡过了洛水。”李浑冷笑道,“看得出来,他并不想与你见面。” 杨恭仁微微颔首,“武阳公匆忙离开肯定不是为了避开某,而是对公很失望,他对公在伊阙战场上的不作为充满了愤怒和无奈。” 李浑也不否认,冲着杨恭仁一摊手,“某说了,某没有第二个选择,虽然某的确很想做出新的选择,但谁都不给某重新选择的机会,你让某怎么办?” 杨恭仁颇为感慨地点点头,“如此说来,齐王有了新的选择?” 李浑看了杨恭仁一眼,忽然咧嘴一笑,“观公,同辈人中,某罕有敬佩者,但绝对敬佩你。复出后,你第一个就来看望某,看望某这个在很多人眼里已时日无多的失败者,某实在是感激涕零。” 杨恭仁也笑了,笑得很真诚,说话也更坦率了,“公一向谨小慎微,但此次一反常态,连身家性命都不要了,可见伊阙之失的背后定有大图谋,看来某猜对了。” 李浑连连摇手,羞愧不安地说道,“某走投无路,左右都是死,唯有破釜沉舟啊。” 杨恭仁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他听出李浑话中有话,稍稍思量后,遂疑惑地问道,“破釜沉舟?齐王要北上?要去河北?” 李浑再次摇手,“他要去更远的地方,九死一生之地,某唯有舍命相随。” 杨恭仁的神情顿时凝重,眼里更是掠过一丝惊色,“北疆?” 李浑轻轻点头。 “这是谁的策略?”杨恭仁吃惊地问道,“南北关系频临破裂,南北大战一触即发,卫府对此早有预警,东征目的亦是要延缓南北战争的爆发,北疆已是九死一生之地,你们岂能让齐王以身涉险?” “以身涉险?”李浑苦笑,“难道在观公看来,齐王还有更好的绝处逢生之机?比如,这次的东都危机……” 杨恭仁沉默不语,良久,他摇了摇头,“走了也好,就怕这一去,再也回不来了,但若能马革裹尸,亦是我辈荣光。” 李浑面无表情。 “建昌公在哪?”杨恭仁突然问道。 “观公焉能不知?” “某的确不知。”杨恭仁说道,“但某知道荣公绝无可能诛杀他。” 李浑坚决摇头,“你不知,某就更不知。” 杨恭仁不再追问,主动转移了话题,“伊阙就在几十里之外,公打算何时将其收复?” 李浑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若想控制这支军队,就必须保住这支军队,如果这支军队在伊阙口下损失惨重,你拿什么坚守东都?” 杨恭仁目的已经达到,当即温和一笑,向李浑伸出了手掌,“击掌为誓” = 第四百二十六章应变
> 杨恭仁来去匆匆,离开显仁宫飞奔东都而去。 这是杨恭仁自父亲观德王杨雄病逝后,停职回家守孝数月来的第一次公开露面,东都上上下下都非常关注,大大小小的政治势力都想从杨恭仁的行踪中探查到东都政局未来走向的蛛丝马迹,而杨恭仁并没有让大家失望,他“复出”后第一个拜访的便是卫府右骁卫将军李浑,一个直接把东都局势推向险恶之境的军方大佬,一个与“自我放逐”的齐王有着密切联系的关陇大豪门,由此不难推断出今日东都危机的背后实质上是新一轮皇统之争的首个“大**”,一场由齐王发动的政治风暴即将在东都掀起。 当然,那些掌控着最高机密的大权贵们,却在暗中冷笑。他们知道杨恭仁“复出”后之所以迫不及待地拜访李浑,是为了打探齐王在这次东都危机中的态度和立场,一旦齐王并没有如其所预料的那般“剑指”东都,杨恭仁马上就会与齐王合作,与李浑达成妥协和约定,以期在东都战场上形成里应外合之势,竭尽全力给危机制造者和在危机背后推波助澜者以沉重打击。然而,在那些大权贵们的眼里,杨恭仁此举毫无意义,纯粹是一厢情愿,因为齐王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如果错过了,不在生死关头誓死一搏,接下来他怎么办?圣主和中枢岂能容忍他长期居外发展,威胁东都之权威? 杨恭仁回到东都后既没有去越王府,也没有去皇城,而是直接返回了自己的府第。 杨恭仁的弟弟宗正丞杨恭道,散骑侍郎杨续,通事舍人杨师道都在家中焦虑不安地等待长兄的归来。看到杨恭仁安然无恙返回,三人都松了口气,同时也很期待此行的结果。 杨恭道首先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问道,“阿兄可从公那里打听到齐王消息?” 杨恭仁微微点头,神情严肃地说道,“若公所言属实,则未来东都局势的发展,与我们的推测有很大出入。” “我们推演有误?”杨师道惊讶地问道,“难道齐王并不是这场危机背后的推手之一?他的目标并不是皇统?既然他放弃了皇统,无心争夺,那还来东都于甚?” “公是这样说的。”杨恭仁把从李浑那里听来的有关齐王的未来生存之策详细告知,“某认为,公的这番话值得信任,毕竟齐王若想达成自己的目标,难度太大,唯一的机会就是充分利用东都这场危机来胁迫圣主满足他的条件,两害相权取其轻,圣主最终迫于困境答应其条件的可能性非常大,所以齐王必须到东都来,必须与我们携手合作,以确保东都之安全,确保国祚之稳定,唯有如此他才有机会达成目标。” 杨恭道、杨续和杨师道三兄弟面面相觑,难以置信,这是齐王的求生之策?真的假的?是不是国公为掩护齐王杀进东都夺取皇统而故意放出来的迷雾?齐王若有这样的大胸怀大气魄大智慧,又岂会沦落到今天这般恶劣处境? “阿兄认为可信?”杨恭道年近四十,为官多年,政治经验丰富,相比精修文学而不擅尔虞我诈的杨续,还有年轻潇洒游戏官场的杨师道,杨恭道在家中的话语权要大得多,他直接向杨恭仁提出了质疑,“如果齐王已彻底放弃了对皇统的争夺,那么公蓄意恶化东都局势又作何解释?公为何故意把伊阙口拱手送给宋州贼帅韩相国?国公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杨恭仁微微颔首,对杨恭道的质疑表示接受,“有些机密,也该告诉你们了,之前隐瞒不说,一则时机未到,某也没有下定决心挺身而出,毕竟某势单力孤,若想力挽狂澜,需要一些齐心协力的盟友,但之前某孤家寡人一个,心有余而力不足;其次某不知道齐王的态度和立场,若齐王牵涉太深,势必父子反目、手足相残,后果不堪设想,某为逃避这场灾祸,理所当然要借丁忧之名隐居不出。” “是何机密?”杨师道好奇地问道。 “一个与建昌公有关,一个与渔阳公有关。”杨恭仁眉头微皱,低声说出了圣主下诏拘捕李子雄和罢免元弘嗣之机密。 “拘捕李子雄?”杨师道非常吃惊,“圣主要对齐王下手?” “不……”杨恭道若有所思,轻轻摇手,蓦然眼前一亮,脱口惊呼,“某知道了,越国公,肯定与越国公有关。某就一直疑惑,圣主为何要让越国公坐镇黎阳督办东征粮草,原来如此,原来这是圣主的一箭双雕之计,要一次性解决所有对手,一战定乾坤。大手笔,果然是圣主的风格,当今天下除了圣主谁能做出此等惊人谋划?” “不要胡乱猜测。”杨恭仁厉声告诫道,“更不要轻率下结论。” “建昌公、渔阳公与越国公关系密切,人所皆知。”杨恭道的情绪有些激动,对长兄的警告不以为然,“现在既然建昌公和渔阳公出事了,越国公又岂能幸免?不出意外的话,圣主的密诏可能已经到了黎阳,到了治书侍御史游元的手上。”说到这里杨恭道的神情突然紧张起来,语气也变得很急促,“阿兄,东都要出事了,要出大事了。越国公势力庞大,河洛乃至中原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一旦走投无路,铤而走险,举兵叛乱,则东都必失。” 杨续和杨师道也是恍然大悟,面露惊色。现在他们知道长兄杨恭仁为何要隐瞒这些秘密了,因为担心齐王和杨玄感联手叛乱,那个后果太可怕,中土都有可能崩裂,虽然目前从国公李浑那里得到的消息未必都是真的,而随着形势的变化,齐王的想法可能也会变化,未来的事依旧无法确定,但最起码杨恭仁看到了希望,有了希望就有了动力,就能积极行动起来,想方设法推动局势向自己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杨恭道很快冷静下来,愤懑不平,“阿兄,如此说来,皇城那边的几个人对东都局势的走向一清二楚,他们担心局势失控,东都丢失,于是就合伙欺骗越王,给你挖了一个坑。” “我们都不希望局势失控,都不想丢掉东都,更不想中土因此而崩裂,所以明知前面是一个坑,某也只能跳下去。”杨恭仁叹道,“某跳下去了,与他们荣辱与共了,反而有助于拯救这次危机。” 杨恭道连连摇头,“阿兄,你太自信了,以某看,东都的局势正在失控之中,而更严重的是,虎狼环伺,四面楚歌,你看看国公的恣意妄为就知道了,如果东都城内的军政大员都像他一样居心叵测,或者根本就是两面三刀的敌人,你如何坚守东都?你守得住吗?” 杨续和杨师道深以为然,频频点头,支持杨恭道的意见。 “所以某需要更多的盟友,需要更多的帮助。”杨恭仁神情坚决,语气坚定,手指杨恭道说道,“你即刻带着某的书信赶赴荥阳,务必说服郇王,在东都陷入危难之刻,请他竭尽全力给予支援,并坚守天堑防线,不惜代价把齐王阻御于荥阳境外。” 杨恭道忍不住苦笑出声,两手一摊,冲着杨恭仁大声问道,“阿兄,你知道齐王帐下有多少军队吗?” 杨恭仁眉头深皱,一言不发。 “阿兄,你应该知道,顺政公以戡乱剿贼之名义,至今还滞留在齐王身边,而他麾下的徐州诸鹰扬也是人数众多。如果齐王要打东都,顺政公就像公一样,别无选择,唯有誓死追随。”杨恭道连连摇头,“武贲郎将费曜已率军返回东都,此刻荥阳还有多少军队?事实很清楚,他们根本阻挡不了齐王的进攻。” “某现在只能寄希望齐王止步于天堑防线,止步于通济渠。”杨恭仁说道,“某相信齐王还没有失去理智,亦相信公不会走上身死族灭的绝路,只要双方诚心合作,还是有能力控制东都局势向双方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杨恭道本欲反驳,但想了想又算了。杨恭仁的说法还有是一定的道理,目前东都形势还没有恶化到不可挽救的地步,而圣主显然也提前做好了防备,留有“后手”,杨恭仁之所以敢于在此刻“挺身而出”,必然有一定的把握,否则以他的性格,断然不会赌上全部的身家性命行险一搏。 杨恭仁看到杨恭道接受了自己的安排,遂转目望向杨续,“你也带上某的书信,即刻赶赴弘农郡,说服蔡王,不要再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了,马上征召人力加固城防,扼守关隘,一旦东都出事,他可以不予支援,但必须守住本郡,否则大祸临头。” 杨续一口应承。 杨恭仁又望向杨师道,郑重说道,“你即刻赶赴华阴,把某的书信送给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者,请诸房旁支在关键时刻务必看清形势,做出正确选择,千万不要血脉相残,做出亲者痛、仇者快之恨事。” 杨师道拱手领命,然后问了一句,“阿兄,是否派人去西京?” 杨恭仁冷笑不语,眼里难以遏制地涌出一丝杀气。 = 第四百二十七章蠢蠢欲动的齐王
> 六月初一,齐郡首府历城。 在过去的两天内,齐王杨喃从多个秘密或者公开的渠道,密集地接到了来自东都、西京、河南河北、辽东行宫乃至东莱水师等各地的重要消息,其中让杨喃和韦福嗣等人非常吃惊的是,李风云竟然攻陷了伊阙要隘,突破了固若金汤的京畿防线,这足以说明东都局势波诡云谲,充满了阴谋,若对隐藏在黑暗中的秘密一无所知,还真的看不清眼前形势,估猜不到未来走向。 从辽东行宫传来的消息证实了李风云的预测,圣主秘密下诏拘捕左御卫将军李子雄,罢免弘化留守元弘嗣,可见激进保守势力的兵变阴谋已经暴露,黎阳杨玄感等兵变者迫于形势之危急不得不提前发动兵变,但让杨喃、韦福嗣等人大为疑惑的是,圣主在攻击辽东城受阻,导致远征平壤的主力大军不得不暂时止步于鸭绿水,整个东征进程因此受到严重影响的不利情况下,为何要突然对激进保守势力“下手”,迫使他们不得不铤而走险,不得不发动兵变,甚至不得不提前发动兵变? 兵变发生后,二次东征必然中止,如此则二次东征功亏一篑,圣主和中枢将在政治上再遭沉重打击,这显然不符合圣主和中枢的利益诉求。依照之前的推演,就算圣主故意在东都给激进保守势力挖了一个大“坑”,但圣主的目标应该是一箭双雕,是既要赢得二次东征的胜利,又要给激进保守势力以毁灭性的打击,而从这一目标出发,圣主应该想方设法“稳住”国内的激进保守势力,让他们在远征水陆大军双双杀到平壤城下胜利在望之际,再发动兵变,如此圣主则能赢得完成一箭双雕之计所需要的空间和时间,然而眼前的现实却是圣主提前对激进保守势力“动手”了,提前引爆了这场兵变,这是为什么? 是西北危机迅速扩大,且有失控之危险,圣主和中枢不敢亦无力在国内外三条战线上同时作战,于是果断决策,放弃二次东征,并把二次东征失利之罪责全部推给阴谋发动兵变的激进保守势力,从而挽救因二次东征失利所遭受的政治上的巨大损失。 抑或,是其他原因,比如行宫内部出现了问题,最高军事机密被隐藏在中枢核心里的激进保守势力成员泄露了,出卖给了高句丽人,这一仗已经打不下去了;或者远征军内部出现了问题,比如一些持激进保守立场的卫府军官们消极怠战,甚至为了配合东都兵变,阴谋临阵哗变,已经严重威胁到了圣主、中枢以及数十万远征将士的安全,迫不得已之下只有停止征伐。 杨喃与韦福嗣、董纯、李善衡等人反复商议推演,始终不敢下结论,因为到目前为止,虽然李风云已经杀进京畿,在东都某些居心叵测者的“默契”配合下,加速推动着东都局势的恶化,但西京至今没有对东都局势做出任何表态,黎阳方面也还没有马上举兵的明确迹象,辽东行宫方面也没有进一步扩大对激进保守势力的打击,还有就是东莱水师,正在做渡海远征的最后准备,来护儿等水师统帅也没有听到丝毫有关东征可能中止的传言,所有这些迹象都表明,即便东都的风暴提前爆发了,圣主也未必会中止二次东征的步伐。 “如果圣主决心攻陷平壤,以赢得二次东征的胜利,那么我们现在就不能急于进入河南,以免东都局势恶化过快,让圣主做出错误的判断,误会你与叛逆者结盟合作夺取皇统,继而迫使圣主不得不中止东征,倾力回师平叛,导致东征功亏一篑,如此大王便成了众矢之的,后果不堪设想。” 董纯知道齐王的心思,尤其在得知李风云已经攻陷伊阙后,齐王返回东都的心情变得更为急迫,虽然名义上是唯恐错失良机,但实际上还是无法割舍对皇统的强烈占有欲,还是不想错过一丝一毫夺取皇统的机会,然而这种想法太危险,这种**一旦失控更会酿成弥天大祸,所以董纯仔细权衡利弊后,还是毅然进行劝谏,希望齐王能够暂时放弃对皇统的**,把全部心思放在求生之上,放在与北虏浴血奋战保家卫国之上,唯有心底无私坦荡荡,才能在未来一段时间激烈的风云动荡中,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和清晰的目标,否则必会迷失在**和杀戮之中而难以自拔。 “从过去这段时间形势的发展来看,白发所做的预测大都准确。”齐王一听就知道董纯的劝谏之意,心里很是不满,不过脸上还是表现得很平静,很淡然,“白发曾说杨玄感要在黎阳提前举兵,而过去这段时间白发在中原战场上的所作所为皆是围绕着这一目标而展开,目前白发打着韩相国的旗号,伪做宋豫两地叛军,已成功攻陷伊阙杀进京畿,而其联盟主力亦席卷河南,兵临大河,直接威胁黎阳仓和永济渠之安全,这种情况下,东都手忙脚乱,已自顾不暇,而杨玄感有了联盟军队的默契配合,可以从容集结人马,悄然渡河杀进京畿,打东都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孤现在相信了白发的预测,杨玄感不但要提前举兵,而且马上就要举兵,六月初就要举兵,然后与白发南北呼应,东西夹击,东都失陷已成必然。东都一旦失陷,形势就对杨玄感非常有利,等到那一刻我们才迟迟作出反应,才慌慌张张地救援东都,有何意义?又能从中牟取多少利益?” 韦福嗣和李善衡互相看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然后沉默是金,一言不发。 董纯看到韦福嗣和李善衡都没有明确支持自己,心里顿时掠过一丝阴霾。齐王已经被关陇人“出卖”了一次,虽然韦福嗣和李善衡,还有远在东都的国公李浑,还有自己,因为身上打上了齐王的烙印,不得不继续支持齐王,舍身赴死与齐王一条道走到黑,但个人利益,与家族利益、与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整体利益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谁敢保证,关键时刻,韦福嗣、李浑和李善衡叔侄,就不会“出卖”齐王? “大王是否记得……”董纯嘴里说着大王,目光却放在韦福嗣和李善衡身上,眼里尽是意味深长之色,“白发曾说,东都兵变爆发后,来护儿力排众议,以项上人头为保证,毅然放弃了渡海远征之大计,倾尽全力率水师赶赴东都平叛。而白发之所以做出这个预测,其中富含的深意很明确,那就是建议大王与来护儿、周法尚一起赶赴东都平叛,自觉自愿地让圣主所信任和倚重的来护儿、周法尚监控大王,约束大王,以此来证明大王自身之清白,,证明大王对圣主、对国祚的绝对忠诚,以此来减少圣主对大王的怀疑和猜忌,最大程度的杜绝圣主对大王‘痛下杀手,所需要的各种借口,如此一来大王在未来的东都博弈中便占据了一定的优势和大量的主动权,可以给自己牟取最大利益赢得更好的条件和机会。” 齐王从董纯意味深长的眼色中解读出了某种可能存在的危机,而这种危机感就如一盆兜头泼下的冷水,霎时冷却了他正在沸腾的血液和正在失控的理智,接着就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董纯对他的严正告诫。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他已经吃过一次亏了,生死关头,他身边最信任的人几乎全部背叛了他,如果没有白发李风云的出现并不遗余力地“帮助”他逃出东都牢笼,他几乎丧失了翻身之机会,几乎注定了绝望和死亡。如今他虽然逃离了牢笼,但还在圣主和政敌们触手可及的地方,还是狩猎场上一头任人宰割惶惶不可终日的猎物,所以他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只能成功不许失败,失败了他就彻底完了,成功了,去了北疆,龙入大海,虎放南山,将来一切皆有可能 但是,他做为皇子的尊严,最为曾经的第一皇统继承人的骄傲,他与生俱来的、在骨子里流淌着的那丝不可抹杀和不能忘却的**,却让他始终不能放弃,不能看透,不能屈服。 “如果机会错过了,怎么办?”齐王望着董纯,声色俱厉地问道,“如果白发的预测错了,来护儿和周法尚渡海远征了,并没有赶赴东都平叛,怎么办?如果西京果断出手,数万大军直杀东都,东都陷入混战,血流成河,孤却因为瞻前顾后而滞留齐鲁,拱手送给圣主一个视若无睹、居心叵测之罪名,怎么办?” 董纯顿时心喜,知道齐王被自己说服,已不再坚持马上返回东都,遂立刻献计。 “白发逃窜中原之后,鲁郡太守李珉曾率军追杀白发,但全军覆没于汴水,其后大王便偃旗息鼓,没有继续遣兵追杀,以致于通济渠频频告危,河南更是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现中原形势更是不堪,白发不但已经危及到了黎阳仓和永济渠之安全,还与宋州贼韩相国联手杀进了京畿,危及到了东都之安全,将来圣主若追究下来,大王难辞其咎,戡乱不利剿贼不尽之罪名必然坐实,所以此刻大王应该有所行动,应该向距离齐鲁最近的河南派出剿贼大军,以稳定河南局势,保障通济渠之安全。” 齐王心领神会。董纯的意思很浅显,齐王继续留在齐郡,而齐王帐下的大军则一分为二,一部分继续留在齐王身边,一部分则假借剿贼之名火速赶赴河南,兵临京畿,做好随时杀进东都之准备,如此可一箭双雕,一举两得,万无一失。 齐王稍稍想了一下,转目望向韦福嗣和李善衡,征求两人的意见。韦福嗣和李善衡齐齐颔首,表示赞同。 “在卿看来,此去河南剿贼,需要几府鹰扬?谁为军将?” 董纯显然早有答案,不假思索地说道,“白发曾祸乱徐州,而徐州诸鹰扬临战不利,损失惨重,此乃是卫府、彭城留守府和徐州鹰扬之奇耻大辱,此仇不报,某这个卫府将军、彭城留守颜面无存,所以大王若去河南剿贼,某毛遂自荐,主动请缨,愿率军为选锋,西进杀贼。” 齐王感动了,这是董纯的投名状啊。董纯是彭城留守,负责徐州军政事务,却“不务正业”,前期帮助齐王在齐鲁剿贼,现在又要帮助齐王去河南剿贼,不吃齐王的饭,却帮齐王于活,这让“养活”董纯的圣主情何以堪? 虽然董纯这次复出都是齐王出的力,是齐王与东都博弈后所赢得的政治利益,按道理董纯应该知恩图报,应该倾力全力帮助齐王,但凡事都有个度,做过了就是自寻死路。之前董纯帮助齐王在齐鲁剿贼,没有直接影响到东都政局,一定程度上还是有利于水师渡海远征,有利于二次东征,圣主和中枢还可以忍受,但这一次去河南剿贼,那影响就截然相反了,圣主和中枢忍受不了,也不可能忍受,事后肯定要依法惩治,董纯不死也要脱层皮,所以说董纯这次为了齐王算是舍身赴死,算是真正的投名状。 韦福嗣和李善衡颇感意外,两人谁也没想到董纯竟然在关键时刻做出如此决绝之举动,这纯属你死我活、不死不休之举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啊,这说明说什么?说明董纯对未来很悲观,对齐王也不抱期望,虽然白发的预测都很不错,但那终究是预测,是水中月镜中花,是需要经过艰苦努力的,而更重要的是机遇,是运气,缺一不可,缺一个条件都有可能全盘皆输,输了齐王就再无翻身之可能,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变相的终身幽禁,或许突然就暴毙了,而追随他的人无一例外都是死,之前已经死了一大批,倒了一大批,幸存下来的人垂死挣扎,给圣主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圣主岂能再给他们一条活路?董纯就是这么想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豁出去了。 董纯的以死相报,董纯的死里求生,给了齐王、韦福嗣和李善衡以很大震动,很大的心理冲击,虽不至于兔死狐悲,但同病相怜、感同身受是免不了的,现在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生死与共,荣辱与共,如果再不齐心协力,再相互算计甚至背叛倒戈,最终的结果肯定是一败涂地,输得连脑袋都没了。 “孤给卿六府鹰扬,加上你的徐州诸鹰扬,大约一万人马,西进河南剿贼。”齐王断然决策,“河南戡乱军务,孤授权卿临机处置,毋须请示,以免延误时机。” 董纯躬身领命。 齐王转目望向李善衡,“李卿率十府鹰扬沿济水西进济北郡,陈兵于卢城、东阿一线,伺机而动。” 李善衡高声应诺。 齐王冲着韦福嗣挥挥手,“密切关注河北黎阳和东莱水师,但此事还得请崔氏相助,还请卿与安平公具体商议一下。” 韦福嗣拱手问道,“大王,今日决策是否告之安平公?” 齐王稍稍想了片刻,断然点头,“晚些时候请安平公过来,孤亲自告诉他。” = 第四百二十八章接上头了
> 六月初一,黎阳,一个惊人的消息突然传出,水师总管来护儿、副总管周法尚举兵叛乱,现水师战船正沿着大河逆流而来,已严重危及东都安全。 这个消息震惊了黎阳上下,而它的可靠度毋庸置疑,因为送来这个消息的人便是声名显赫的左御卫将军建昌公李子雄。 礼部尚书杨玄感传令黎阳及其周边郡县军政官员,此事已十万火急奏报东都和远在辽东的圣主,但远水救不了近火,为确保东都安全,黎阳方面要竭尽全力予以阻截,为此杨玄感要求黎阳及其周边所有军队,不论是鹰扬卫士还是地方乡团宗团武装,都必须在初二午夜前抵达黎阳城外集结,否则严惩不贷。另外杨玄感还特意指定了一批周边地区的精于地方官员,要求他们也必须在出初二午夜前带着临时征召的民夫赶到黎阳城下。 杨玄感又下令,即刻以武力封锁黎阳段永济渠,强行征用渠上所有过往船只,并强征船上的船夫、水手和运夫为兵,以补充军队之不足。 此时正值盛夏酷暑,炎炎烈日下,黎阳的气氛骤然紧张,上上下下高速运转,所有人都在忙碌,所有人都在汗流浃背中剧烈喘息,一种大祸临头之阴霾悄然笼罩了整个黎阳。 杨玄感在为举兵做最后的准备,做最后的“冲刺”,而李子雄却已开始谋划黎阳举兵之后的事情了。 初一下午,李子雄泛舟大河之上,与从大河对岸赶来的联盟左右长史陈瑞、韩曜秘密会面。 李子雄是大权贵,威名显赫,权重一时,而陈瑞和韩曜都是低等贵族,名不见经传,地地道道的小人物,两者身份地位实力悬殊太大,所以陈瑞和韩曜在李子雄面前不要说相对而坐了,就连站着都没有资格,但特殊时期自有匪夷所思之处,这次李子雄不但纡尊降贵亲自召见他们,还给了他们与自己相对而坐的平等地位,这让陈瑞和韩曜受宠若惊之余,心里却是寒意层生,看上去是因为天气的关系大汗淋漓,实则是遍体冷汗。 李子雄的突然出现在他们预料之中。 李风云始终与他们保持着密切联系,即便做不到即时通讯,但三五天之前的事情还是能互通有无,再加上李风云有着与生俱来的推演天赋,所以对联盟在通济渠战场和河南战场上的攻防计策还是可以给予建议和指导,而陈瑞和韩曜两人出于对李风云的近乎盲目的信任和尊崇,基本上忠实执行了李风云的这些建议,结果很不错,联盟大军不但在通济渠上劫掠颇丰,在河南战场上也是收获甚多,更重要的是,杨玄感最终还是向联盟妥协了,就在几天前给了联盟一定数量的粮食支援,这解了联盟的燃眉之急,稳定了联盟的军心,可以有效帮助联盟熬过这段最为艰苦的时期。 也正是因为如此,陈瑞和韩曜,还有他们所掌控的联盟大总管府,成功度过了信任危机,缓和了与河北、齐鲁等豪帅们的紧张关系,一定程度上加强了联盟内部的凝聚力,有利于接下来大军渡河北上攻打黎阳仓。 李风云对此早有预料,他不止一次以非常肯定地口气告诉陈瑞和韩曜,杨玄感一定会妥协,联盟一定会度过粮食危机,大总管府一定能赢得豪帅们的信任,而大总管府能否在李风云缺位的情况下,始终牢牢掌控联盟,关键就在于要用一个又一个的胜利来巩固和增强自己的权威。迫使杨玄感妥协只是联盟的一个小战果,而攻陷黎阳仓才是联盟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大战果。 李风云对攻陷黎阳仓信心十足,而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有博陵崔氏、赵郡李氏等河北大势力的默契配合,但他也有担心的地方,他不是担心拿不下黎阳仓,而是担心能否席卷黎阳仓。 打下黎阳仓并不代表就能搬空黎阳仓,而联盟若没有抢到足够的维持未来一段时间生存的粮食,那北上发展之路就艰苦了。联盟开始就困难,就赢弱不堪,更不要说后期去打北虏,去称霸北疆了,所以李风云反复嘱咐陈瑞和韩曜,务必要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没有机会就去创造机会,而李风云认为,联盟唯一可以创造的机会,就应在李子雄身上。只是李风云无法确定李子雄何时逃出东莱会合杨玄感,因此他在书信中也是语焉不详,也没有一个清晰完整的具体计策,只能让陈瑞和韩曜见机行事。 结果机会从天而降,陈瑞和韩曜喜出望外,但李子雄是什么人?他们又是什么地位?两者就算“接上头”了,说上话了,就凭他们也能说服李子雄?两人一点信心都没有,硬着头皮就来了,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吧。 李子雄还算客气,也很给面子,招呼陈瑞和韩曜坐下后,还装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慈祥模样聊了几句家常,接着面色一整,威严尽出,直奔主题,“老夫和你们大总管的关系,二位是略有耳闻,还是知之甚详?” 陈瑞和韩曜四目相对,眼里不约而同的掠过一丝忐忑,但眼前这个机会千载难逢,无论如何不能错过。两人同时点头,同时露出笑脸,陈瑞率先开口道,“大总管临行前有过嘱托。” 李子雄眉头微皱,心里不禁有些急切。 他知道李风云去豫州之前肯定对留守联盟的亲信面授机宜,而且内容肯定与黎阳有关,这也是他看到杨玄感等人对兵变盲目自信后,断然决定留守黎阳的重要原因之一。在他看来既然兵变已经没什么成功希望了,当然倾尽全力支持齐王北上边疆,而齐王能否在北疆有所作为甚至最终问鼎天下,李风云和他的联盟不可或缺,这不仅因为李风云的背后有河北人的支持,还因为真正控制李风云的是那股站在权力顶端的庞大势力,齐王一旦赢得了这股势力的暗中支持,那么只待时机来临,问鼎天下易如反掌。 李子雄眼里的急切之色虽一闪而逝,但恰好被韩曜敏锐捕捉,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向陈瑞做出了明确暗示,“大总管推测明公会在兵变前后与越公会合。” 陈瑞心领神会,当即说道,“大总管曾说,明公若去东都,必然会与越公发生激烈冲突。” “大总管说,齐王一来,以明公与齐王之关系,越公不但不会信任明公,甚至在危急时刻与明公反目成仇,对明公做出不利之事。”韩曜紧随陈瑞之后做出补充。 对李风云的这一预测,李子雄深信不疑。之前在齐郡的时候,李风云就警告过他,甚至劝阻他不要返回东莱,但李子雄过于自信,对兵变亦是抱有很大期待,结果李风云的警告变成了现实,他差点就葬身东莱。如今陈瑞和韩曜一唱一和,一方面向他证明李风云信任他们,知无不言,一方面则是代表李风云劝阻他远离杨玄感,说白了还是那句话,李风云自始至终就不看好这场兵变。 李子雄稍稍思量了一番,对李风云在中原的布局大概有了个推断。李风云的重点不在东都,而在黎阳仓,这一点早在齐郡的时候李风云就曾暗示过,但拿下黎阳仓,与搬空黎阳仓完全是两回事,李风云必须以恶化东都局势来吸引各路平叛大军,拖住平叛大军,从而给联盟大军洗劫黎阳仓和成功逃脱卫府军的围追堵截赢得足够时间,只是如此一来,李子雄借助联盟力量坚守黎阳的谋划就不太容易实现了。李风云肯定不愿让联盟过早暴露真实目的。联盟洗劫黎阳仓的目的暴露得越早,北上失败的可能性就越大,毕竟联盟的实力有限,一旦成为圣主和卫府军的必杀目标,联盟不要说北上了,恐怕连生存的机会都非常渺茫。 “你们的大总管希望老夫留在黎阳?”李子雄试探着问道。 陈瑞和韩曜暗自惊喜,但不露形色,一个神情严肃,一言不发,一个若有所思,迟疑了半天才缓缓说道,“明公留在黎阳,掌控全局,运筹帷幄,对齐王有利,对我们联盟亦是有利。” 李子雄听出弦外之音了,“若齐王从齐鲁杀来,你们是否渡河北上?” 陈瑞和韩曜同时点头。齐王来了,当然要渡河,难道还要留在河南与齐王打个两败俱伤不成? “然后你们打黎阳?”李子雄继续问道。 陈瑞和韩曜连连点头。 “河北人不可能参加这次兵变,而联盟中有大量的河北人,所以不论从河北豪门的立场出发,还是从我们生存的需要出发,联盟渡河之后都必须要向黎阳和黎阳仓发动攻击。”陈瑞解释道,“齐王来了后,为了向圣主和东都表明自己的立场,也会分兵渡河,既要攻打明公,也要剿杀我们,于是我们三方就在大河南北两岸陷入了混战。我们之间的混战,必然为圣主和东都所乐见其成,这不但给他们击败越国公赢得了时间,也避免了陷入多线作战的窘境。” 李子雄频频颔首,抚须而笑,然后问了一个关键问题,“老夫拿什么坚守黎阳?” = 第四百二十九章语出惊人的观国公 六月初二,联盟骠骑军总管吕明星和联盟第三军统军岳高,指挥本部人马浴血奋战,艰难推进到了洛水南岸,但旋即遭到了甘洛城守军的猛烈反击,而距离甘洛城仅一河之隔的柏亭、蒯乡地方守军在河南令达奚善意的指挥下,全力支援甘洛城,竭尽全力坚守洛水防线。 当日中午,李风云率徐十三的风云军,夏侯哲的联盟第一军,还有牛进达的联盟第二十三军加入了甘洛城战场,联盟大军凭借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和一往无前的高昂士气,在李风云的亲自指挥和督战下,以挡者披靡无坚不摧之势,攻陷甘洛城,在卫府军牢固的洛水防线上撕开了一道缺口,打开了横渡洛水的通道。 消息传到东都,越王杨侗和东都留守樊子盖对右骁卫将军李浑的消极怠战怒不可遏,但没办法,李浑在显仁宫一线的防守无懈可击,而且他也向伊阙发动了反击,也牢牢牵制了叛军主力,只是贼帅韩相国并不是酒囊饭袋,也有谋略,在正面战场上挡不住卫府军的情况下,他凭借人多的优势,派出一支偏师从侧翼攻打洛水防线,结果韩相国成功了,偏师攻陷甘洛城,突破了洛水防线,直接对显仁宫的侧后翼形成了打击。李浑现在陷入了叛军的三面包围,孤守显仁宫,十分被动,他的怒火比东都的怒火更大。 李浑“先发制人”,指责东都“不作为”,不向手握重兵的右候卫将军郑元寿、秦王杨浩等四大都尉、河南赞务裴弘策等积极施压,以致于援兵迟迟不至,战局日益恶化,他甚至公开警告东都,时值二次东征的关键时刻,东都政局稳定与否至关重要,但某些居心叵测者蓄意恶化东都局势,表面上看是陷我个人于绝境,实际上是要阴谋破坏二次东征。 这个“指责”就严重了,是要撕破脸的前兆,越王杨侗和东都留守樊子盖虽然一肚子怒火,但考虑到东都之安危,不得不召集在京中枢重臣和卫府的将军们,具体协商救援之策。 观国公杨恭仁应邀参加了这次军议,但他的出席未能缓和东都军政高层之间的激烈矛盾。 卫府对战局的看法依旧乐观,对东都危机的认识依旧不足,右候卫将军郑元寿依旧坚持认为李浑完全有实力击败甚至摧毁叛军,言下之意就是李浑纯属贼喊捉贼,李浑自己居心叵测,他在伊阙战场上的所作所为已经证明了他本人实质上就是东都局势迅速恶化的幕后推手,所以K元寿要求越王杨侗和东都留守樊子盖马上向李浑施压,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甚至可以动用非常手段剥夺李浑的兵权。 然而,越王府、留守府、中央诸府和河南内史府之间已经形成了对峙之局,东都政界高层不要说联手向卫府施压了,就连他们自己都没办法形成统一决策。代表越王府的越王长史崔赜坚决反对支援,代表中央诸府的太府卿元文都则左右摇摆,既表示要唯越王马首是瞻,又表示必须尊重留守樊子盖,结果就是冷眼旁观,谁也不支持,而代表河南内史府的裴弘策则坚持认为这是军方的事,拱卫东都镇戍京畿本来就是东都卫戍军的职责,地方官府不能也没有能力“越俎代庖”代替军方去剿贼,让河南内史府去支援卫府,纯属笑谈。樊子盖“孤家寡人”一个,只能见风使舵,看到局势一边倒了,于脆明智地闭上了嘴巴,沉默是金,他不能再一味的坚持下去,再坚持支援李浑必定会把他自己推上风口浪尖,成众矢之的。 但是,他终究高估了自己,也没有完全看清形势,在今日东都政界高层里,他这个忠诚于圣主的激进改革的坚定支持者,实质上就是众矢之的,他想韬光养晦,不想做出头鸟,并不等于就能心想事成。 杨恭仁终于说话了,一句话说中要害,“目前局势下,公能否守住洛水防线?” 他都不提反攻伊阙了,直接说能否守住伊阙,这代表他对战局很悲观。昨天他到洛水以南转了一圈,到显仁宫与李浑私下交谈了一番,然后直接回自己的府第了,既没有去越王府向越王禀报洛水之行的结果,也没有去皇城与樊子盖、元文都等中枢大臣具体商议,而是自作主张,擅自派出了自己的三个弟弟,一个向东而去,两个向西急行,很明显是要集合宗室力量做什么事了。 杨恭仁的政治风格向来以沉稳著称,但这一次他不论是应越王杨侗之邀积极复出,还是未经圣主同意就私自调用宗室力量,都犯了政治上的大忌,表现得很冲动,很急切,有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冒险豪赌的意思,这就不能不让知情者深思,到底有多大的危机迫使杨恭仁不得不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倾力一搏? 杨恭仁肯定知道什么秘密,再联想到杨恭仁“复出”后第一个见面的人就是国公李浑,再联想到黎阳方面的蠢蠢欲动,答案便呼之欲出了,而这个答案让所有知情者都有窒息之感。 如果黎阳的杨玄感,与在律法上距离皇统距离最近的齐王,结盟合作,联手发动军事政变,那么结果是可以预见的,即便军事政变最终以失败而告终,但由此掀起的席卷整个中土的大风暴,必将把无数贵族官僚卷入地狱。 这是有前车之鉴的,远的有二十多年前的尉迟炯王谦司马消难的军事政变,近的有九年前汉王杨谅发动的军事政变,虽然他们都失败了,但给他们陪葬的贵族官僚,还有无辜军民,却多达几十万人,骇人听闻,惨不忍睹。如果东都即将掀起的风暴与前两次的风暴如出一辙,那么这次死在风暴中的人肯定比前两次还要多,原因很简单,这次风暴的中心在中原,在京畿,在东都,在贵族官僚最密集的地方,在人口最集中的地方,在朝堂上矛盾冲突最为激烈时期,所以风暴过后,东都乃至京畿甚至整个中原都有可能变成废墟。 大堂上没有人说话,气氛很压抑,又是盛夏时分,即便堂上摆了很多冰块,但依旧酷热难当,个个大汗淋漓。 杨恭仁神情严肃,目光锐利,缓缓扫视众人之后,继续问道,“你们谁亲临战场?谁身先士卒?谁曾与叛军面对面的厮杀?你们是否真正了解叛军的真实实力?” 还是没有人说话。 杨恭仁叹了口气,又问道,“你们都知道伊阙匪夷所思地丢失了,那么你们是否深思过,固若金汤的伊阙为何会丢失?假如你们深思了,并且估猜到或者已经知道伊阙失陷的真相,那么某问你们一句,同样固若金汤的东都,是否会因为同样的原因,同样匪夷所思地失陷?” 鸦雀无声,大堂上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我们的命运与东都休戚相关。”杨恭仁的声音很低沉,很忧郁,甚至有些莫名悲伤,“某知道你们之所以争吵得如此激烈,都是想最大程度地保障自身之利益,但某必须提醒你们,你们能否保障自身之利益,前提是必须保障东都之安全,保障国内政局之稳定,保障圣主在东征战场上取得胜利,如果东征功亏一篑,如果国内政局恶化到极致,如果东都陷落京师罹难,你们是否还能保障自身之利益?” 这是政治常识,人人皆知,而杨恭仁在如此重要场合,重要时刻,阐述这些简单的政治常识,说得直白而尖刻,其目的当然不是为了警告东都的军政高层,而是另有图谋。 杨恭仁的目的是什么?大堂上的军政大佬们都是聪明人,心里一清二楚,只是谁也不敢宣之于口,谁也不知道杨恭仁到底掌握了多少“底牌”,但有一点很肯定,既然杨恭仁已经下定决心,那么证明他肯定有相当的把握,否则岂不是自取其辱? “圣主迁都,激化了两京矛盾,而这个矛盾在危机时刻只会无限制地恶化局势,甚至会危及国祚存亡,这一点毋庸置疑。” 杨恭仁语出惊人。这句话说得太直白了,直白得让这些军政大佬们心惊肉跳,虽然两京矛盾不可调和是公开的秘密,是这些年来政治斗争愈演愈烈的重要原因之一,但谁也不愿挑明,挑明了冲突就更激烈了。现在杨恭仁挑明了,为什么?原因只有一个,西京是这次风暴的最重要的幕后推手,而目的就是要摧毁东都,重新夺回中土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地位,重新夺回在西京看来本属于它的巨大利益,而这严重危及到了国祚存亡,严重伤害到了宗室根本利益,所以杨恭仁不能忍了,宗室也是忍无可忍了,所以杨恭仁积极“复出”,更不惜代价要倾力一搏。 “这场危机的爆发已不可避免,我们只能竭尽全力拯救东都,而拯救东都的关键在哪?我们如何决策,才能挽狂澜于即倒?” 杨恭仁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眼里的坚毅之色非常清晰地表露了他的非凡决心,谁也不能阻止他拯救东都,否则不死不休。 = 第四百三十章夺权
拯救东都的关键在哪?在皇统。 不论是二十多年前的那场由山东豪门和虏姓权贵所发动的军事政变,还是九年前那场由汉王杨谅所发动的军事政变,其目的都是争夺皇统,都是争夺天下权柄,都是试图以暴力手段来重新分配权力和财富,所以危机是表象,表象下是皇统之争,而皇统之争的实质则是谋求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 坐在大堂上的这帮军政大佬都是站在权力顶端上的人,他们从上而下俯瞰中土的权力世界,看得很透彻,都知道这场危机源自新一轮皇统之争,因此解决这场危机的关键就在皇统,而危机中的对立双方都要争抢皇统的继承权,尤其制造危机的一方,甚至有可能于脆破后而立重建皇统,由此可知拯救危机的难度之大。 杨恭仁说得慷慨激昂,大义凛然,但这帮大佬们心里都有算,杨恭仁肯定也没办法解决危机的核心问题,没办法“一击致命”,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加固对皇统的“防御”,维持皇统之争的现有格局,只要皇统之争的现有格局不变,这场危机就无法对东都政局和中土局势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如此便可给圣主和中枢平息这场危机赢得足够时间。也就是说,杨恭仁知道或者判断圣主和中枢一定不会放弃东征,一定要先赢得东征的胜利,以东征的胜利来赢得军事政治上的绝对优势,以军事政治上的绝对优势来摧毁危机的制造者,平息这场巨大的危机,并把因这场危机而造成的难以估量的损失降到最低。 圣主和中枢在第一次东征失败之后,在向朝堂上的保守势力大踏步妥协以赢得他们对第二场东征支持的时候,在第二次东征开始之前,肯定已经预料到第二次东征期间东都政局和国内局势可能会发生不利于他们的变化,而最严重的变化就是以更换皇统为目标的军事政变,为防患于未然,他们必然要做好防范措施,而最重要的防范措施就是安排一位他们所信任的,且又能被改革和保守两大势力所认可的,关键时刻能起到鼎柱作用甚至能力挽狂澜的大权贵。目前看来,这个大权贵显然就是杨恭仁,他不但具备“定海神针”的非凡实力,还正好可以借助守孝之名义留在东都以防万一,换句话说,就算越王杨侗没有主动邀请他“复出”,危急时刻他也会主动“挺身而出”。 很多之前仅限于在东都高层中估猜和推演的“内幕”,这一刻随着杨恭仁的“复出”和他这番意味深长的言辞,逐渐浮现了出来,虽然真相依旧藏在重重迷雾中,甚至就算危机结束了也不会暴露“身形”,但最起码让东都高层隐隐约约看到了一线与他们的估猜和推演非常想像的“轮廓”,这就足够了,这足以给东都高层们指引前进的方向,让他们不至于在危机中茫然无措甚至迷失了自己。 大家都不说话,都神情严肃地望着杨恭仁,都在等待杨恭仁说出答案,都试图从杨恭仁的决策中探查和推演出未来局势的走向。 “圣主在离开东都之前,诏令由越王留守东都,由代王留守西京,由齐王居外戡乱。”杨恭仁终于说出了答案,“如果没有圣主的诏令,代王不能离开西京,齐王不能返回东都。” 大堂上的军政大佬们面面相觑,虽然脸上都没有任何异常的表情,但彼此都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丰富的内容。 果然,杨恭仁也没有解决当前皇统之争的办法,他只能维持当前皇统之争的格局,而当前皇统之争的格局就是“三雄争霸”,越王在东都,代王在西京,齐王居外。 东都危机一旦爆发,现有皇统之争的格局必然改变。东都的越王岌岌可危了,西京的代王和居外的齐王必然以救援之名急赴东都,然后手足相残,三股强大势力混战于东都,最终结果是可以预料的,没有胜利者,就算有暂时胜出的,也是伤痕累累不堪一击,连圣主的一个巴掌都抵挡不住,而圣主同样是失败者,因为东都变成了废墟,中土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名存实亡,圣主的迁都决策和由这个决策所代表的激进改革理念,均遭到了反对力量的毁灭性打击,圣主只有妥协,无底线的妥协,以妥协来换取他仅存的皇权。 在这场危机中,中土的保守势力是唯一的胜利者,即便他们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胜利最终还是属于他们,他们摧毁了改革,掌控了朝政,巩固和加强了自己的既得利益,他们踩着皇族的血泪和改革派的尸体,笑到了最后。 大堂上的军中大佬们有坚定的改革派,有坚定的保守派,还有中立骑墙派,他们在这场危机中有不同的利益诉求,有不同的决策,所以这一刻,当代表了圣主和皇族的杨恭仁决心坚守东都,并拿出了坚守策略后,他们的想法当然“丰富多彩”了。 樊子盖很高兴,他在东都本来就势单力薄,好不容易赢得了越王府的合作,但随即就被杨恭仁的“复出”所打击。宗室对越王的支持力度越大,他在东都的话语权就越少,对东都局势的掌控也就越弱,这让他焦虑不安,就算武贲郎将周仲率军赶到了东都城下,给了他强有力的支持,也无法增加他抗衡越王和宗室的信心,哪料到“峰回路转”,突然间他发现宗室在这场危机中的利益诉求,与改革派力保东都的目标完全一致,他和杨恭仁是合作关系,而不是对手,他在东都的话语权不是减少了,而是增加了,这不禁让他喜出望外。 樊子盖情绪很不错,稍加思考后遂开始默契配合杨恭仁,联手向某些居心叵测者展开凌厉“攻势”。 “观公,假如东都局势持续恶化,不但外有叛贼,甚至内有叛乱,东都卫戍军不得不消极防御固守待援,以致于东都岌岌可危,严重危及到了东征的进行,那么东都是否应该向代王或者齐王求援?” “东都需要求援吗?”杨恭仁面无表情地说道,“东都是京师,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一旦东都陷入存亡危机,谁敢视若无睹?谁敢见死不救?谁敢置国祚根基于不顾?所以西京的代王会风驰电挚而来,远在齐鲁的齐王亦会日夜兼程打马狂奔而至,但圣主的诏令早已遍传天下,代王留守西京,齐王居外戡乱,没有圣主的诏令,代王不能离开西京,齐王亦不能返回东都。这是圣主的底线,同样是东都的底线,代王不能逾越,齐王亦不能逾越,一旦逾越,后果严重,尤其在东都深陷危机之刻,代王和齐王如果逾越了这道底线,不但缓解不了东都危机,反而会把东都危机彻底引爆。” 杨恭仁的话直白得不能再直白了,直白得让大堂上的军政大佬们瞠目结舌,就连樊子盖都有窒息之感。 杨恭仁这是要“撕破脸”的前兆。不论东都局势恶化到何种地步,代王都不能离开西京,齐王都不能返回东都,换言之,不论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代王及支持代王的由关陇本土贵族集团所控制的军队都不能离开西京,齐王及支持齐王的军队亦不能返回东都,否则后果自负。 那么谁来支援东都? 杨恭仁不说,但所有人都能猜到答案,圣主和中枢肯定留有“后手”,肯定有军队来东都平叛,比如绝对忠诚于圣主的江都卫戍军,比如屯驻涿郡的幽燕大军,比如镇戍代晋的北疆边军,虽然这三路大军距离东都都比较远,但一个月内都能抵达东都,也就是说,只要东都坚守一个月,则各地平叛大军必定蜂拥而至,必能以摧枯拉朽之势击败叛贼,稳定局势。 樊子盖深吸了两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又说话了,“如果代王一定要驰援东都,齐王一定要戡乱京畿,我们又如何阻止?” 军政大佬们的脸色更难看了。樊子盖这是要作死的节奏啊,杨恭仁已经说得够直白了,但始终没有揭开东都危机的“盖子”,樊子盖却不管不顾,直接挑明代王、齐王进京就是要争夺皇统,而更严重的是,代王和齐王若想抢到皇统,就必须与兵变者合作,否则在东都大战中就无法在最短时间内以最大优势攻陷东都,为接下来抗衡圣主打下坚实基础,所以樊子盖也是迫不得已,只能先做“坏人”,先把这个最敏感的“盖子”揭开,越是藏着掖着,越是坏事。 杨恭仁冷笑,目光从众人脸上缓缓掠过,然后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重兵镇戍潼关、函谷关,以加强京畿西线防御,重兵镇戍浚仪、荥阳,以加强京畿东线防御。” “观公这话说迟了。”樊子盖也是冷笑道,“武贲郎将费曜已经率军从浚仪撤回东都,而武贲郎将周仲亦已率军撤进函谷关,卫府对东都局势显然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前期决策频频失误,导致东都局势持续恶化,卫府对此负有不可推卸之责任。” 樊子盖率先向军方“发难”,旗帜鲜明地支持杨恭仁夺取军权。 崔赜紧随其后,向军方展开猛烈攻势。 秦王杨浩默契配合,主动表示在军事上唯越王杨侗马首是瞻。 太府卿元文都不能不支持越王杨侗,而他的态度和立场非常关键。 左监门郎将独孤盛仔细权衡利弊后,毅然决断,支持越王杨侗在非常时刻掌控兵权。 右候卫将军郑元寿代表军方据理力争,但他势单力薄,寡不敌众,最后不得不搬出了右骁卫将军李浑,如果李浑支持越王杨侗暂摄军权,他就不再反对。此刻李浑正在一百多里外的显仁宫与叛军激战,根本无暇分身返回东都,所以k元寿摆明了要行缓兵计,决意把这事无限期“拖”下去。 杨恭仁抚须而笑,当即从怀中拿出了由李浑所写并盖有印鉴的亲笔书信,内容很简单,支持越王杨侗暂摄军权。 = 第四百三十一章杨恭仁的目标 东都的权力架构再一次生了变化,虽然越王杨侗名义上独揽军政大权,但实际上控制东都的是宗室,而宗室又以观国公杨恭仁为执牛耳者,所以现在东都最具权威者便是杨恭仁。 这种眼花缭乱的权力瞬移让樊子盖害怕了,留守府的权力被挤压到了极致,樊子盖基本上失去了对东都局势的掌控,由此可见当前危机的严重程度。樊子盖再不敢因一己之私蓄意向圣主隐瞒东都局势的真实面目了,他连夜拟写奏章,十万火急奏报圣主,在详细的有选择性和针对性的述说了近期东都局势的变化之后,他明确告诉圣主,观国公杨恭仁“复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了卫府军权,再加上越王杨侗对其言听计从,所以现在杨恭仁在东都权威最重,可以说是一言九鼎,无人可挡。 樊子盖的这份奏章没有“告状”的意思,纯属推卸责任。与杨恭仁相比,樊子盖没有任何优势,而杨恭仁为了独揽大权,始终把皇族利益放在最高位置,把宗室优势挥到极致,樊子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然而樊子盖也聪明,他无论如何不想做东都危机的“替罪羊”,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于脆直接向圣主“挑明”了,不是我不想控制东都最高权力,而是我根本就控制不了,不是我做事能力不够,而是我个人实力根本无法望杨恭仁之项背。 杨恭仁掌控军权后,其防御思路与之前李浑、郑元寿等卫府统帅们的消极防守,与崔赜、樊子盖、元文都等中央大员的被动坚守完全不一样,他的防御目标非常明确,既不是京畿以南的贼帅韩相国,也不是存在叛乱可能的黎阳杨玄感,而是西京的代王杨侑和齐鲁方向的齐王杨喃。 杨恭仁抱定了不惜代价也要阻止皇统大战爆的决心。东都可以有危机,可以有军事政变,但绝不能让东都危机、让军事政变演变为皇统大战,绝不能让包藏祸心的叛逆们踩着皇族的尸体攫取私利,绝不让反对改革的贵族官们僚破坏甚至摧毁中土的统一大业。说得更严重一点,杨恭仁宁愿让东都变成废墟,也不愿皇族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只要皇族完整无缺,只要宗室精诚团结,国祚根基就不会动摇,王国就不会衰落,大一统的江山就不会沦陷,那么危机就可以度过,东都就可以重建,所有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杨恭仁站在了道义的制高点上,东都大大小小的政治势力都无力与其抗衡,如果抗衡,必然是包藏祸心,必然是叛逆,必然是宗室之敌,必然在危机过后遭到圣主的无情杀戮,于是大家纷纷“拱手投降”,不管是支持者还是反对者,不管是坦荡荡者这还是阴谋叛逆者,这一刻都表现得极其顺从,你叫我于什么,我就于什么,绝不讨价还价,亦不阳奉阴违。 杨恭仁要求右候卫将军郑元寿、柏谷都尉府,马上集中潼关以东、函谷关以西所有军队,重兵驻防潼关。没有越王杨侗的命令,西京及关陇地区一兵一卒皆不能踏入京畿一步,违者杀无赦。 又要求武贲郎将周仲,竭尽全力卫戍函谷关,之后才兼顾东都安全。若函谷关失陷,周仲军法从事,反之,若东都摇摇欲坠了,周仲都可以视而不见。 又要求郇王杨庆、荥阳都尉崔宝德,集中荥阳境内所有军队,坚守浚仪城,没有越王杨侗的命令,京畿以外任何人任何军队不得越过天堑防线。 又命令洛口守将顾觉,黑石守将裴爽,偃师都尉来渊,马上抽调主力进入虎牢关,以加强虎牢的防守力量。 杨恭仁命令虎牢守将刘长恭,天堑防线一旦失守,虎牢关就必须承担起阻御敌军进入东都之重任,若虎牢失陷,刘长恭军法从事,反之,不论东都陷入何等危境,刘长恭都可以视若无睹。 又命令河南赞务裴弘策,马上从河南地方军队中抽调人马赶赴洛口、黑石和偃师三道关隘,以补足这三道关隘的防守兵力。 又命令虎贲郎将李公挺,从驻防邙山东线大和谷的军队中抽调部分精锐,开拔到洛水下游的阳山、岑原丘一线,以便在洛口、黑石和偃师遭到攻击时,从侧翼方向给三道关隘以支援。同时还命令李公挺,马上派遣得力部下,统领河阳都尉府的军队,沿着永济渠火东进临清关,重兵驻防临清关,不论出现何种情况,都务必守住临清关,以确保京畿北部之安全。 又要求右骁卫将军李浑,暂时坚守显仁宫,确保洛水防线之安全,待兵力调整结束,新的京畿防御部署完成后,就给他以有力支援。 杨恭仁下达了一系列命令,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完成新的京畿防御,以实现他阻御代王杨侑和齐王杨喃进京之目的,然而,他对贼帅韩相国的“轻视”,对东都内部可能爆叛乱甚至爆军事政变的“无视”,却给了居心叵测者,给了阴谋叛乱者以极大的便利。 当天晚上,右骁卫将军李浑先是接到了齐王的密信,接着又接到了越王杨侗的命令以及卫府送来的调整京畿防御策略和兵力部署的机密文书,仔细考虑后,李浑当机立断,紧急约见李珉。 李珉来去匆匆,很快又出现在李风云的帅帐里。 随着李珉的述说,李风云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他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这趟东都之行可能功亏一篑,自己之前的想法极有可能落空,而更严重的是,如果自己利用东都兵变牟取利益的策略失败了,以致于深陷东都战场难以脱身,那么结果就可怕了,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自己记忆中的历史,和真实世界的历史,果然有出入,尤其在细节上,有时候都不能说是“出入”,而是始料未及的两回事,再加上圣主这段历史又曾被后来的王朝蓄意隐瞒、恶意中伤甚至是黑白颠倒公然篡改,很多历史真相早已彻底泯灭,但自己却把这一段并不完全真实的历史,照搬到完全真实世界中,当然会在决策上出现自我毁灭的错误 自己完全没有想到观国公杨恭仁会在东都危难之刻挺身而出,也没有想到宗室有如此巨大权威竟然轻而易举地掌控了东都的军政大权,而更没有想到的是,杨恭仁会紧紧抓住东都危机的要害,一击致命,根本不给中土强大的保守势力和以杨玄感为的阴谋以武力推翻改革的激进反对派,以任何摧毁圣主和皇族,动摇国祚根基的机会。 不允许代王离开西京,也不允许齐王返回东都,东都就一个越王杨侗,那么东都危机不论如何恶化,都无法演变成手足相残血脉相争的皇统大战,而没有皇统大战,东都危机也就不会复杂化,只是简单的圣主和叛逆之间的暴力争斗,如此一来居心叵测者的算计落空了,没办法挑起皇族内斗,没办法渔翁得利,最后只能选择支持占据绝对优势的圣主,帮助圣主一起痛打兵变者那帮落水狗。也就是说,从目前局势来推演,历史还是行进在固有轨迹上,东都不会失陷,这场军事政变也仅仅持续两个月后就失败了。 看到李风云情绪不振,李珉心知肚明,他同样震惊于东都政局的变化,也是一筹莫展,“观公这一招很高明,可以预见,一旦越公杀进京畿兵临东都城下后,观公必定固守待援。他只要东都,只要东都在手,他就掌控主动,而越公则陷入被动。” 李风云微微颔,皱眉问道,“杨恭仁不允许代王离开西京,也不允许齐王返回东都,那么谁来救援东都?难道他确信圣主在得知杨玄感动兵变后,会中止东征,回师平叛?” 李珉摇摇头,叹了口气,“以东都防御之坚固,再加上兵精粮足,完全可以坚守两三年,所以在某看来,观公根本不需要援兵,也不需要圣主中止东征回师平叛,他只需要东征大捷,只要东征大捷的消息传至东都,则大局可定,那时就算越公已横扫中原也毫无意义。” 李风云连连点头,想了片刻后说道,“齐王的目标既不是皇统也不是东都,所以他肯定不会进入东都战场,但西京呢?杨恭仁是从宗室的立场出,他宁愿东都变成废墟,也不愿皇族内讧动摇国祚根基,但西京必须从关陇人的整体利益出,如果他们任由东都变成了废墟,那将来清算之刻,又岂能逃脱圣主的追杀?所以从西京的立场来说,他们必须进入东都战场,必须把东都危机转化为皇统大战,必须迫使圣主放弃东征回师平叛,否则西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由东征胜利归来的圣主肆意宰割,他们的下场不会好过杨玄感和那些兵变者,朝堂上的改革势力会牢牢抓住这次机会,把阻碍改革的保守势力一扫而空。” 李珉沉思良久,再度叹气,“越公之所以舍弃齐王而中意代王,之所以有决心有信心动这场兵变,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改革和保守两大势力尖锐对立,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越公如果倒了,保守力量惨遭重创,西京的保守势力独木难支,焉能独善其身?” 李风云若有所悟。 改革派要摧毁保守派,而东征的胜利是重要筹码,为此倾力东征。保守派要摧毁改革,先就必须破坏东征,为此杨玄感采用了暴力手段,而另一保守势力西京则试图利用杨玄感以挑起“鹬蚌相争”,继而“渔翁得利”,以最小代价赢取最大利益。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打赢的那个也鲜血淋漓,而站在旁边看热闹的第三只老虎理所当然就是最后的嬴家。西京的策略看上去蛮高明的,只是你高明,人家也不笨,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李珉看到李风云的眼神慢慢泛出神采,忍不住问道,“计将何出?” “静观其变。” = 第四百三十二章魔高一丈 现在也只能静观其变,东都政局的新变化完全出乎李风云的预料,使得李风云对未来局势的走向也不确定了,他杀进东都的本意就是要改变历史,但目前看来他对记忆中的历史解读不详,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结果他的决策加剧了东都局势的复杂程度,如今他也是雾里看花,已经失去了对东都局势的掌控,不再是有目的地劈波斩浪,而是无方向的随波逐流了。 李风云非常懊恼,他执迷于记忆中的历史,对杨玄感解读不够,以致于突然间迷失在了东都战场上。 杨玄感有理想,有魄力,有智慧,这一次的兵变并不是铤而走险式的冲动,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这一次他是破釜沉舟了,以暴力手段来推翻圣主甚至摧毁国祚,一劳永逸的摧毁改革,如此一来他就把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间的矛盾彻底激发了,双方不死不休了,这种情况下西京做为保守力量之一,若想保全自己,要么接受杨玄感的胁迫,与杨玄感结盟合作,要么眼睁睁地看着中土的保守势力被圣主和改革派各个击破。 西京如何选择?太难选择了。从西京的立场来说,最理想的结果当然是与杨玄感合作,摧毁圣主和改革派,但问题是,圣主明明知道东都政局已经危机四伏了,还执意发动二次东征,这明显就是给保守力量挖“坑”啊。所以七月是个关键点,如果远征军在七月前后杀到平壤城下,无论从时间还是空间上,都给保守力量以暴力手段摧毁圣主和改革赢得了先机。 但是,目前圣主还在辽东城下久攻不下,宇文述和杨义臣的远征选锋军还在鸭绿水踌躇不前,东征进程严重延误,东征形势看上去很不乐观,然而就在这种不乐观的情形下,圣主却对保守力量“下手”了,密诏拘捕李子雄和元弘嗣,这两位都是保守派大佬,都是手握军权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圣主突然拘捕他们,明显就是“敲山震虎”,这一“震”果然就把东都政局“震”得天翻地覆了。 杨玄感被逼无奈不得不提前举兵,而这一“提前”,看上去是把己方的优势丧失殆尽,陷自己于被动,但实际上圣主更被动,圣主如何选择?是放弃二次东征,回师平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保守力量以致命一击,还是继续二次东征,赢得东征的胜利,然后再回师平叛?选择前者,可以避免内战,避免国祚崩溃之危,但南北局势会恶化,如果内战时间过长,国力损耗太大,南北战争随时都有可能爆发,这对中土十分不利;反之,若选择后者,虽然有利于遏制南北关系的破裂,延缓南北战争的爆发,但内战不可避免,国祚有可能分崩离析,而统一大业一旦崩溃,中土陷入分裂和战乱,又如何阻止北虏南下入侵? 这样一分析,圣主选择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当他看到东都危机已经向失控的方向发展,看到中土所有的保守力量联合起来反对他,已经严重威胁到他的和改革派的执掌,甚至危及到国祚存亡时,他必然放弃二次东征,回师平叛。攘外必先安内,先把国内局势稳定了,一个声音说话了,再腾出手来抵御外寇,这一策略始终是中土历代王朝最重要的国防和外交战略,圣主和他的执政团体同样不会在关键时刻抛弃这一基本战略。两害相权取其轻,圣主的这一选择无可厚非。 然而,既知今日何必当初?既然知道保守力量要誓死一搏,圣主和改革派又为何一定要匆匆发动第二次东征,陷自己乃至国祚和整个中土于困境? 李风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圣主和他的执政团体过度自信,对隐藏在东都政局下的主要矛盾认识不足,对由主要矛盾所产生的危害性也认识不足,这不是“疏忽”,而是“轻视”,因为过度自信而轻视,轻视了激进改革政策对既得利益团体的损害程度,轻视了既得利益团体对自身损害的忍耐程度。在改革派看来都是可以容忍的损失,而在保守派看来却已忍无可忍,结果就是双方对现在和未来都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拿出了错误的决策。 比如圣主在五月的某个时间下诏秘密拘捕李子雄和元弘嗣,其用意可能有两个,一个是敲山震虎,以此来威慑国内保守力量,遏制和打击保守派的反抗心理,二是为远征军进攻平壤,做好国内局势的稳定工作。在圣主看来,我用你,是因为我要杀你,是要榨于你最后一点价值,而在保守派看来,这就是中央集权制的可怕之处,权力过分集中就会失控,掌权者就会为所欲为,就像逃出笼子里的老虎,穷凶极恶,涂炭生灵,所以权力一定要有制约,即便不能做到“王与马共天下”,最起码皇权和相权要制衡,要互相制约。当然了,最理想的还是门阀士族制度,王与马共天下,有福同享,你好我好大家好,皆大欢喜。 同样一件事,理念、立场和利益诉求截然不同的两大对立集团的解读完全不同,结果便是圣主的目的不但没有达到,反而激化了矛盾,加剧了危机,坚定了保守派以暴力手段推翻改革的决心,于是兵变爆发了,而圣主不得不吞下自酿的苦果,中止东征,回师平叛。 李风云和李珉殚精竭虑,反复分析和推演,最终做出结论,圣主虽然对东都危机有所预料,甚至对保守派中的激进势力阴谋发动兵变一事都略知一二,并为此做出了一系列防范措施,比如挑起新一轮皇统之争以分化保守势力,关键时刻以拘捕手握军权的保守派大臣来威慑图谋不轨者,等等,但因为过于自信,措施不当,结果不但没有起到防范作用,反而加剧了危机,最终导致“两败俱伤”,自毁根基。 这里面起到关键作用的不是杨玄感,不是杨恭仁,更不是樊子盖等改革派,而是西京,是以韦氏为首的关陇本土贵族集团。 危机当前,西京如何选择?既然圣主的选择是可以预见的,那么很明显,西京的选择也就可以推断出来。 从西京的理念、立场和利益诉求来看,西京的首要目的必然是摧毁改革,而摧毁改革首先就要摧毁圣主,但既然预见到圣主的选择,那么这个难度就非常大了,所以西京只能退而求其次,摧毁东都,而若想逼迫圣主妥协,把都城重新迁回西京,仅仅摧毁东都远远不够,必须摧毁二次东征,给圣主和改革派以致命的重创,唯有如此,才能逼迫圣主“低头”。 从这一目标出发,杨玄感发动兵变后,西京肯定要在第一时间进入东都战场,但西京绝对不会与杨玄感结盟合作,而是与杨玄感取得“默契”,双方联手,把东都危机迅速扩大化。 西京的第一目标是把东都变成“废墟”,第二目标则是营造出一个它随时都会与杨玄感结盟合作的假象,而西京一旦与杨玄感结盟合作,便是中土的保守力量与中土的改革派展开生死搏杀的开始,是皇统更迭的开始,是中土内战的开始,是国祚崩裂统一大业分崩离析的开始,所以圣主看到这个“假象”之后就没有选择了,即便明知这是西京故意制造出来的假象,是逼迫他必须立即放弃二次东征的卑鄙手段,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接受残酷的现实。 观国公杨恭仁准确预见到了这一趋势,所以他不惜代价强夺军权,竭尽全力阻止西京的军队进入东都战场,虽然他无法同时在四条战线上作战,但他只要把西京的军队和齐王的军队阻截在东都战场之外,他就可以凭借东都的坚固防御,把这场危机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观公能否阻止代王进京?”李珉喃喃自语,不知道是问李风云,还是自言自语。 “代王进京,和西京军队进京,完全是两回事。”李风云笑道,“东都博弈非常激烈,杨恭仁虽然权威甚重,但危机时刻,各大势力各怀心思,各顾其利,还是一盘散沙,杨恭仁无奈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先保代王安全,以最大程度地保障皇族利益,其他的他就顾不上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代王不进京,西京的很多意图就会暴露,越公焉能不知?” 李风云微微颔首,稍加沉吟后,问道,“在你看来,杨玄感与杨恭仁相比,谁的谋略更胜一筹?” 李珉诧异地看了李风云一眼,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起无关紧要之事,但旋即想到李风云那神鬼莫测的惊人天赋,李珉顿时重视起来。 “在某看来,越公的谋略更胜一筹。”李珉毫不迟疑地回道。 “为甚?”李风云追问。 “因为观公的性格。”李珉叹道,“观公人如其名,温恭而仁义,如此性格必然影响到他的谋略。” 一个好人,一个老实人,一个仁义之士,你让他行大奸大恶之计,那是断无可能。 李风云笑了起来,语含双关地说道,“既然杨玄感的谋略更高一筹,那么杨恭仁能想到的,我们能想到的,杨玄感都能想到,而杨恭仁和我们想不到的,杨玄感同样能想到。” 李珉疑惑了,认真地想了片刻,以不确定的口气问道,“越公还有后手?” “从我们的推断来看,东都是陷阱,是死地,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机。”李风云笑道,“以杨玄感的谋略,就算他置之死地而后生,最起码也要寻一块有生机的死地吧?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千万不要低估了他。” 李珉迟疑着,思索着,霍然灵光一闪,忍不住拍案惊呼,“好计绝妙好计越公果然谋略过人,果然好手段 = 第四百三十三章越国公的后手 李风云微笑颔,赞同李珉所说。 杨玄感的才智肯定非同一般,否则他不可能坐到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上,就算老越国公杨素的庞大政治遗产给了他强大助力,但话说回来,他若能力有限,他能继承这份遗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杨玄感若没有能力继承这份遗产,老越国公辛辛苦苦经略几十年的政治势力早就分崩离析了,早被圣主和其他政治势力瓜分于净了,所以千万不要低估了杨玄感的能力,千万不要被杨玄感蓄意制造出来的假象所蒙蔽,千万不要想当然地认为杨玄感已陷入绝境只能铤而走险死里求生。 “如果我们的推断正确,那就可以解释杨玄感为什么明知时机不好,明知起兵条件不佳,明知兵变必败无疑,还依旧义无反顾地举兵起事。”李风云赞道,“在东都这盘棋局上,杨玄感的形势虽然不容乐观,但他是真正的高手,他每走一步都能看到后边的几步棋,看到得越多,后手就越多,胜算就越大。” 李珉抚须而叹,“如此说来,越公的胜算的确不小,如果他的后手成功,不但可以与圣主长期抗衡下去,你的诸多目的也能一一实现。” 李风云淡淡一笑,冲着李珉摇摇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是黄雀?杨玄感想做黄雀,但能否如愿以偿?杨玄感谋略过人,但圣主呢?东都方面呢?西京方面呢?随着东都这盘棋进入残局之后,杨玄感的应对之策越来越少,虽然他把致命杀着隐藏得很深,但从残局上推演结果的难度已经很小,一旦杨玄感的杀着被人现并预作防备,杨玄感就彻底完了,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既然看到了越公的后手,理所当然应该帮助他进一步混乱东都局势,以便让残局更加扑朔迷离,让越公的杀着隐藏更深,唯有如此,我们才能从东都战场上脱身而走,实现我们的目的。” 李风云用力点头,“理所当然,各取其利嘛,若杨玄感如愿以偿地做了那只黄雀,这场兵变肯定会持续更长时间,圣主、中枢和卫府必然要集中力量围剿杨玄感,这就给我们转战河北赢得了充足时间。” 然而,话是这么说,李风云心里的不详念头却始终挥之不去,虽然推演出了杨玄感的“后手”可以⊥他对这场风暴有更深刻的认识,能够预先拿出更多更好的对策,但也正因为如此,杨玄感本人就成了一个难以确定的巨大变数,杨玄感在东都战场上的所作所为如果全部围绕着这个“后手”而展开,那杨玄感的攻防策略就必然与李风云的谋划产生了矛盾和冲突,双方在东都战场上的合作必然会因为彼此利益诉求的不同而难以为继,后果可想而知。 李珉看到李风云有主动调整攻击策略之意向,马上就有了新的想法,他稍加迟疑后,谨慎问道,“杨玄感的这招隐棋,蒲山公是否知晓?” “肯定不知。”李风云不假思索地说道,“这等核心机密,杨玄感只会告诉自己最信任的人,而杨玄感最信任的人有几个?蒲山公肯定不是杨玄感最信任的人,他们之间是同盟关系,是互相利用,而蒲山公可供利用的价值并不能给杨玄感以实质性的帮助,再加上双方分属不同的利益集团,所以杨玄感无论如何都不会把最核心的机密告诉他。” 李珉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们是否把这一机密告之蒲山公?” 李风云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你想把他拉过来?”不待李珉回答,李风云就摇了摇头,“蒲山公的确才华横溢,但他没有经历过战火的锤炼,也没有经历过生死磨难,所以眼高于顶,雄心万丈,而这也是他和杨玄感的共性所在,但同样因为如此,他们对这场兵变、对未来都充满了美好的幻想,他们绝无可能像你和你家大人一样对现实世界有着深刻而清醒的认识,你们知道自己只有唯一的选择,而他们并不认为自己已经走投无路。” 李珉第一次听到李风云评价李密其人,但这一评价很是出乎他的预料,让他颇感惊讶,“蒲山公是山东人。”言下之意,蒲山公也是山东豪门赵郡李氏的分支之一,也属于山东贵族集团,你们的基本利益一致,关键时刻当然要努力争取合作,而不是互相算计互相利用。 “严格意义上来说,蒲山公应该是山东籍的关陇人。”李风云郑重其事地纠正道,“就如你和你家大人,是陇西籍的河北人。” 李珉哑然无语。李风云的这种说法很新鲜,但事实的确如此。 “你们的存在,对缓和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激烈冲突非常重要,不可或缺,这决定了你们在朝堂上的地位和权势,但凡事有利就有弊,你们始终站在风口浪尖上,成为众矢之的,稍有不慎就会被狂风暴雨席卷而去。”李风云继续说道,“十几年前蒲山公风华正茂,正准备一展宏图,结果被一个大浪卷走了,为此他卧薪尝胆,矢志雪耻,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他岂肯错过?” 李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紧紧闭上了嘴巴。 蒲山公李密属于赵郡李氏辽东房,而这一房在中土统一后虽然也顺应潮流,做出了回归赵郡本堂之举措,但他们的回归主要是“名义”上的,并未给本堂或者其他房系以实质性帮助,原因便是赵郡李氏在关陇人的遏制和打击下迅走向衰落,如果辽东房不遗余力地给予帮助,最终结果必然会把自己赔进去。统一之初,赵郡李氏在关陇有辽东房,在山东有汉中房,当时辽东房西魏八柱国之一的李弼余威犹在,而汉中房的李德林更是贵为中枢宰执,赵郡李氏权势倾天,但好景不长,关陇人很快就对李德林展开了疯狂打击,而关键时刻辽东房选择了明哲保身,袖手旁观,只图自身利益,任由赵郡李氏整体衰落。由此不难看出,汉中房对辽东房肯定有怨恨,而受到打击的赵郡李氏诸房系对辽东房肯定也是抱有很大成见。 当然,李风云本人对李密和辽东房并无成见,只是就事论事而已,现在李密正是踌躇满志要一展宏图之刻,你拉他去做贼,他岂肯答应?既然双方走不到一起,当然要保持距离了,联盟内部的核心机密更是不能泄露丝毫,以防被其算计下了黑手。 “你试图拉拢蒲山公的目的无非是为齐王考虑。”李风云无意引起李珉的误会,遂直截了当的直奔主题,“你和你家大人都担心齐王失控,因为齐王的身边有韦福嗣,而韦福嗣此人毕竟是根正苗红的关陇人,即便其个人惨遭厄运,但其儿孙、其兄弟姊妹、其家族的利益都与整个关陇利益密切相连,所以在你们看来,韦福嗣既然能在齐王失德一案中壮士断臂,以牺牲自己来保全关陇和家族利益,那么在这场巨大的风暴中,一旦其家族和关陇利益面临危机,他必然会再一次牺牲自己,而这一次牺牲的就不仅是韦福嗣个人了,还会赔上齐王,赔上你们父子。” 李珉连连点头,对李风云的理解深表感激,同时对齐王的前景忧心忡忡,“依据我们的推演,各大势力都在东都设下陷阱,有的还设下重重陷阱,防不胜防,而以齐王目前的心态,他很难克制自己对皇统这个诱饵的强烈**,如果有人在他身边不遗余力地怂恿和唆使,再加上东都方面故意布局诱其深入,那么齐王极有可能改变想法,挥兵进京,而他只要踏足东都,坠入陷阱,东都这盘棋就活了,死去的便是我们。” 李风云沉思稍许,说道,“在某看来,韦福嗣未必会推演出杨玄感深藏的后手,毕竟从目前东都形势来分析,杨玄感还是有一定的胜算,因为谁都不知道圣主是否会在东都兵变爆后中止东征回师平叛。” 李珉略略皱眉,“如果圣主置东都危机于不顾,坚持东征,杨玄感是否会放弃或者推迟实施他的这招妙棋?” “东都虽然坚固,但中原是四战之地,以杨玄感之谋略,你以为他有信心据中原而抗衡圣主?”李风云反问道。 李珉摇头苦叹,“如此说来,韦福嗣岂不是有很大可能再一次壮士断臂?” 李风云没有说话,显然同意李珉的这一推断。 李珉越想越是郁愤,“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观公终究还是疏忽了,仅靠郇王岂能挡得住齐王进京之脚步?”接着他抬头看了李风云一眼,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必须铲除祸源,必须把韦福嗣从齐王身边赶走。” 李风云的脑海里立时浮现出韦福嗣的历史结局,眼里顿时掠过一丝惊色,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霎那间遍布全身,情绪一落千丈。 = 第四百三十四章杨玄感的讳莫如深 六月初二日,应礼部尚书杨玄感征召,屯驻或迟滞于黎阳附近的河内等周边郡县的地方军队6续抵达黎阳城外,其中以河内郡主薄唐炜所率的河内军人数最多,另外在河北为官的杨玄感的政治盟友和门生故旧们也纷至沓来,其中以平原郡东光县县尉元务本的身份最为尊贵。 紧张的气氛笼罩了黎阳、黎阳仓、永济渠,还有杨玄感新建的大兵营,而在滚滚人流和忙忙碌碌之中,各种传言也是满天飞,有说白贼正渡河而来攻打黎阳仓,有说太行贼和清河贼要断绝永济渠,有说水师造反了,成百上千艘战舰正向东都杀来,还说宋州贼帅韩相国已经杀进京畿,正在猛攻东都,东都岌岌可危了,还有传言更是言之凿凿,说齐王举兵造反了,要篡位自立,诸如白贼、宋州贼、东莱水师甚至包括东都卫戍军,都是齐王的支持者,都在为齐王冲锋陷阵,等等,总之一句话,东都大乱,风暴已来,无辜生灵又要饱受荼毒之苦了。 在这种危急之刻,一个德高望重的军政长官必然能起到稳定人心的作用。现在黎阳有三个最高军政长官,一个是礼部尚书杨玄感,一个是刚刚抵达黎阳的左御卫将军李子雄,但他们都是关陇人,他们对关陇人来说德高望重,对河北人来说就不行了,河北人根本就不信任他们,所以关键时刻治书侍御史游元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然而,让河北人疑惑不解的是,游元始终没有露面,这种反常之事迅引进了河北人的警觉,以河内郡主薄唐炜为的河北官员当即以军心不稳急需抚慰为由,恳请治书侍御史游元马上出面巡察军队。 杨玄感、李子雄、王仲伯、赵怀义等军政长官以各种理由搪塞拖延,直到深夜,游元都没有出现,而聚集在一起焦急等待游元的河北官员们依旧没有散去,他们想方设法用尽了手段都没有找到游元,甚至连游元身边的僚属和护卫都没有找到,这事就不是反常,而是诡异了。河北人察觉到了危险,他们迅行动起来,一边集结军队进入临战状态,以防不测,一边做好了连夜撤出黎阳的准备,并以此来威胁和逼迫游元出面。 事情终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虽然杨玄感和李子雄早就做好了预防措施,但河北人的警惕性太高了,他们甚至还掌握了游元就在黎阳的确切证据,这使得关陇人的很多预防措施根本用不上,而更严重的是,从河北人的这一举动来看,他们的背后显然有一只隐形的手在暗中操控,否则以杨玄感和李子雄的身份和权势,河北人不可能有恃无恐到如此无法无天的地步。见不到游元河北人就要离开黎阳,这种**裸的威胁不仅是公然打杨玄感和李子雄的脸,更是摆明了与关陇人划清界限,情急之下甚至不惜翻脸成仇,这说明什么? 杨玄感与李子雄火商量对策。 杨玄感坚持拖延下去。他需要更多的军队,需要把这部分河北人拖下水,即便不能因此而挟持到河北贵族集团,最起码也要让河北豪门世家有所忌惮,让手握军队的崔弘升不至于在第一时间就向他动攻击,这样他就能争取到南下攻打东都的更多时间和更好条件。 “现在的关键是,游元死了,我们拖不下去了。”李子雄毫不客气地质疑杨玄感,“难道你能让游元死而复生?或者,你有能够继续欺骗河北人,继续拖延下去的计策?还有更重要的,东都肯定知道某被密诏拘捕之事,但现在某就在黎阳,某和你在一起,那接下来黎阳将生什么,东都焉能不知?” 杨玄感眉头深皱,抚髯长叹,“我们还有很多事都没有准备好,若仓促举兵,恐怕……” “仓促?此刻举兵还仓促?白已经杀到东都城下了,已经给我们铺好了进入东都之路,只要我们渡河南下便与其形成了东西夹击之势,如此有利局面,你还说仓促?那你打算何时举兵?等到李风云全军覆没了?” 李子雄的嘲讽之辞听在杨玄感的耳中格外刺耳,但他平静如水,并未表现出丝毫的不满,“到目前为止,西京还没有任何动静。” 李子雄忍不住冷笑出声,“你对西京还抱有期望?退一步说,就算西京做出了回应,你是否相信?” “但是你应该知道,西京何时出兵,直接关系到我们能否以最快度拿下东都。”杨玄感稍加迟疑后继续说道,“从西京方面来说,如果他们有意摧毁东都,就不会急于出兵,就会向我们做出某种暗示,否则我们在明知东都是一块死地的情况下,当然不会睁着眼睛跳下去自寻死路。” 李子雄微微颔,同意杨玄感所说,“或许西京也在等待你的暗示,因为他们并不知道你是否一定打东都,虽然白打着韩相国的旗号已经攻陷伊阙杀进了京畿,已经做出了攻打东都的态势,但在他们看来,这或许是你的声东击西之计,你佯装打东都,实际目标却是西京,那么当西京军队倾巢而出进入东都战场时,也就是你杀进关中之刻,如此他们就中计了,整个形势就骤然颠覆,西京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杨玄感沉思良久,然后以征询的口气问道,“西京迟迟没有动静,原因就在如此?” 李子雄目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在兵家的眼里,今日的东都战场是一块死地,中原亦是四战之地无险可守,我们一旦陷入包围必定全军覆没,相比起来西京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中土统一大业的完成就是得益于关陇的强势崛起,所以得关陇者得天下。目前圣主占据绝对优势,我们就算拿下东都占据中原,短期内亦无法改变双方实力的悬殊对比,除非西京支持我们,以整个关陇力量与圣主抗衡,但我们岂敢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所以我们若想控制自己的命运,赢得这场兵变,上上之策就是拿下西京占据关陇,为此我们不但要抢时机,更要抢时间。” 杨玄感沉默不语。李子雄也不再说话,点到即止。 单纯从军事立场来说,打东都肯定是下下之策,尤其在提前举兵的不利情况下,兵变同盟已经失去了击败圣主的基本条件,当务之急就是生存,提前举兵实际上也是为了生存,生存才是兵变同盟的要之务,而若想生存先就要抢一块地盘,关陇是最好的地盘,有天时地利人和之优势。 李密在为这场兵变所设计的攻击策略中,上策把圣主和远征军堵截于辽东战场纯属纸上谈兵,而中策打关陇就很现实,很正确,至于下策打东都,那属于走投无路之下的殊死一搏,没办法的办法了。然而杨玄感却始终没有做出攻击决策,讳莫如深,为什么?实际上杨玄感在举兵之前肯定要想好退路,失败了怎么办?而他的选择无疑也是关陇,这从他放弃齐王杨喃,中意于代王杨侑,并与西京秘密谈判就能看出来,虽然名义上此举是摸清西京的“底线”,是把西京拉上自己这条“船”,但真正的目的却是为退路做准备。 西京并没有用暴力手段摧毁改革的信心和勇气,也不愿意在与激进保守势力的合作中放弃更多利益,结果不言而喻,但西京却从中现了牟利的机会,于是开始布局,要借助杨玄感的兵变来实现既能打击改革派又能从中大获其利之双重目的。 以杨玄感的智慧,当然知道在谈判无果的情况下,西京必然背后下黑手,那么杨玄感的对策又是什么?当然是将计就计。 李子雄在军政两界混了几十年,人老成精了,西京和杨玄感的这点手段哪能瞒得了他?他可以肯定杨玄感在兵变胜算全无的情况下必然把目标对准西京,但西京有准备,缩着脑袋做乌龟,坚守不出,杨玄感徒呼奈何?只能声东击西,以倾力打东都来诱骗西京的军队进入东都战场,否则杨玄感根本没办法摧毁西京防线,更难以占据关陇。 当然了,如果元弘嗣安然无恙,由元弘嗣出兵打西京,杨玄感轻而易举就能进入关陇,他也就无需打东都了,但西京岂肯让杨玄感如愿?不惜代价也要赶走元弘嗣,控制西北军,于是杨玄感便陷入了困境,只能自力更生了。 杨玄感始终不说自己的真实意图,表现得讳莫如深,而他身边的人也很配合,避而不谈西京,就连李风云都非常配合,以非凡之决心和过人之胆略,硬是一口气杀进了京畿,早早便把攻打东都的态势摆了出来,但是西京的表现同样讳莫如深,任由东都局势迅恶化,不要说积极支援了,就连一句安慰话都没有。 杨玄感有足够的耐心,虽然李风云的实力远远不足以诱骗出西京军队,但他还有齐王这着妙棋,只要齐王迫不及待地到出现在京畿外围,营造出与他联手进入东都抢夺皇统之假象,西京就坐不住了,就必然要出手,否则一旦让齐王抢到了皇统,关陇内部必然分裂,形势必然失控,西京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一无所获,那就欲哭无泪了。 此时此刻杨玄感之所以与李子雄单独商量应急之策,目的正在于借助李子雄之力,把齐王尽快“请”到东都战场,否则就算他明天举兵后天便杀到东都城下,也无法诱骗出西京军队。 然而,李子雄的答案是,你只有举兵,齐王才会出现,双方才有合作之可能。 杨玄感犹豫了,因为他一旦进入东都战场就被动了,甚至有可能深陷其中难以脱身。 就在这时,胡师耽拿着一份密信匆匆而来,“明公,东都急报,观国公杨恭仁突然复出。” 杨玄感霍然站起,李子雄亦是吃惊不已。杨恭仁复出?杨恭仁复出意味着东都现有权力架构生了质的改变,一旦杨恭仁以越王杨侗之名义独揽东都军政大权,凭他的威望必能在短短时间内凝聚东都高层,缓和各大势力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假如东都只有一个声音说话,形势就完全不一样了,到那时兵变同盟不要说攻陷东都了,恐怕连京畿都打不进去。 “明日举兵。”杨玄感再不犹豫,断然决策,“南下东都。” = 第四百三十五章还不连夜逃离? 六月初三,凌晨,河内郡主薄唐炜等人在愤懑、忐忑和焦虑之中终于等到了答复:天亮之后,各级军政官员全部进入黎阳城,礼部尚书杨玄感、治书侍御史游元、左御卫将军李子雄、武贲郎将王仲伯将在黎阳县府内宣读圣主诏令 唐炜等人相信了这个答复,决定天亮后进城拜会游元,而他们之所以相信,是因为代杨玄感传递口讯者,乃中土儒学大师,儒林少壮一代领军人物,孔子三十二代孙,河北衡水人孔颖达。 孔颖达在儒林的崛起,与圣主在教育、选拔等制度上的改革有直接关系。 先帝晚年“不悦儒术,专尚刑名”,关闭天下学府,仅留中央国子学,七十二生员,给了儒学教育事业以沉重打击。圣主即位后,重兴儒业,再开学校,并以科举取士选拔人才。年轻的孔颖达遂以“明经”科第一授任河内郡学博士。不久圣主仿效当年汉宣帝石渠议经、汉章帝白虎论礼之故事,下令在洛阳举行大规模的儒学讨论会。孔颖达在论辩中舌战群儒,“一战成名”。当时主持这场讨论会的门下省最高长官纳言杨达负责评第诸儒高下,以孔颖达为最。圣主大悦,授年仅三十二岁的孔颖达为太学助教,就此奠定了他在中土儒林的大师地位,不出意外的话,他也将成为中土儒林未来的泰斗和领袖。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孔颖达在中土儒林的“一枝独秀”,让某些心高气傲亦以儒林大师自称的,且对山东儒林抱有成见的豪门权贵们倍感羞辱,同时孔颖达的“异军突起”既代表了圣主激进改革政策的成功,也代表了既得利益团体的利益损失,这同样让很多豪门权贵们难以忍受,于是孔颖达就成了刺杀目标,就成了某些贵族打击山东儒林,威胁和遏制激进改革的血腥手段。 生死时刻,杨玄感拯救了孔颖达,而孔颖达在走进杨玄感府邸寻求其庇护的同时,也走上了杨玄感的“船”,从此他的身上就打上了杨玄感的烙印,不得不与杨玄感荣辱与共、祸福同当。 在这场兵变中,孔颖达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他和所有参加这场兵变的河北人以自身为“质任”,强行“绑架”了河北人整体利益,试图胁迫更多的河北人投身这场兵变,然而,现实很“骨感”,到目前为止,孔颖达虽然很努力地奔走于河北各地,竭尽所能游说河北各方势力,而河北人对圣主和东都、对中央的改革政策、对正在进行的东征也的确怨言满腹,这从河北义军蜂拥而起就能看出来,但不论是河北地方势力还是河北义军豪帅们,他们的利益始终与河北豪门世家的利益“捆绑”在一起,而博陵崔氏和赵郡李氏两大河北豪门为了自身利益正在想方设法推动这场兵变的爆发以便从中牟利,这种情况下他们正坚决与关陇激进势力划清界限,又怎么可能加入兵变深陷其中? 杨玄感迫切需要把唐炜这群人拉上自己的“船”,只待明天上午大旗一举,檄文一贴,人事任命一公布,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这群河北人不参加兵变也不行了,事已至此,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只能跟着杨玄感一条道走到黑。所以为了稳住这群河北人,杨玄感特意派出了孔颖达,希望孔颖达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毕竟这群河北人的背后有“黑手”,这从唐炜等人先是迟迟不愿进入黎阳,勉强来了却又吵死吵活要见游元就能看出来,这群人不是来“帮忙”的,纯粹是来“添乱”的。 唐炜与孔颖达不但是旧识,还是关系很好的师兄弟,都是山东鸿儒刘焯的弟子。 刘焯是河北人,与刘炫齐名,世称“二刘”,乃是继徐道明、熊安生之后最为著名的北儒学大师,与南儒学大师陆德明、鲁世达并称于世。在先帝时期,刘焯与刘炫一样,在政治上饱受打击,尊严饱受蹂躏,直到圣主登基之后才得以“平反”和重用,但好景不长,关陇的“先辈宿儒”们“穷追猛打”,二刘再陷政治旋涡。三年前刘焯病逝,东都竟然连个谥号都吝于赏赐,而刘炫更惨,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成了奢望。 刘焯刘炫做为北儒学大师,在中土儒林的地位不可撼动,是山东人引以为傲的“资本”和以正朔自居的突出证据。山东人不能在政治上压倒关陇人,就在文化上鄙视关陇人,视关陇人为茹毛饮血的蛮夷,极尽鄙夷之能事,而关陇人随即就在政治上恶意打击和在人格上肆意侮辱刘焯刘炫,把山东人的“骄傲”和“自尊”践踏得体无完肤。 山东儒林和关陇儒林的激烈冲突,不过是山东和关陇这两大贵族集团在政治博弈中的一个组成部分,而在这一大背景下,杨玄感做为关陇贵族集团中几个实力最为强悍的政治大佬之一,无论他向山东儒士做出何等示好或拉拢之举动,都不可能从根本上赢得山东儒士的信任。就以孔颖达来说,虽然他为了报答杨玄感的救命之恩,心甘情愿地为他鞍前马后的效劳,但关键时刻,在山东人的利益和杨玄感个人利益之间发生冲突时,他会毫不犹豫地做出有利于山东人的选择,也就是说,从他个人的立场来说,他愿意为山东人牺牲自己的全部。 杨玄感对此了然于胸,心知肚明,所以他对孔颖达的信任非常有限,很多时候都是纯粹的利用,在他内心深处同样把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放在第一位。山东人不相信他,他又何尝相信山东人?这次兵变,他把成功的希望更多的寄托在西京,寄托于关陇本土贵族集团关键时刻与其携手结盟,而不是在谋划之初就想方设法赢得山东人的合作,事实上他的确也无法赢得山东人的合作。 孔颖达代传了杨玄感的口讯,并拍着胸脯做出保证之后,河北人的情绪有所缓和,但也仅仅是缓和而已,他们依旧保持着高度的戒备,军队也保持着临战状态,只要稍有风吹草动便立即撤出黎阳。现在黎阳的气氛非常紧张,不论是大河对岸的白发贼杀过来,还是谣传中的来护儿带着水师大军杀过来,他们都不愿意为杨玄感冲锋陷阵,为杨玄感牺牲自己的利益。 唐炜把孔颖达请到了偏帐,开门见山地问道,“仲达,你实话告诉某,你在黎阳这些日子可曾见到游治书?” 孔颖达迟疑了片刻,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唐炜眉头紧皱,追问道,“何时见到的?” “游治书回到黎阳的第一天,某就去拜见了。” 唐炜一听就不高兴了,但他没有发作,稍事沉吟后又问道,“这几天你可曾见到?尤其建昌公到了黎阳后,你可曾看到游治书出现?” 孔颖达摇摇头,忧心忡忡。 “建昌公到了黎阳,游治书竟然都没有露面,这说明什么?”唐炜毫不客气地质问孔颖达,“游治书没有露面也就罢了,但他的亲信僚属呢?他的护卫呢?为什么一个都看不到?如此蹊跷之事,你都没有关注过?没有打探过?” 孔颖达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某悄悄打探了,据传游治书回来后,发现黎阳有人私通叛贼,与叛贼里应外合窃取黎阳仓里的粮食,于是他就去黎阳仓调查,然后……”孔颖达说到这里,眼里悄然掠过一丝惊惧,停住了。 唐炜看了他一眼,等了片刻,随即按捺不住了,“仲达,然后怎么了?游治书去了黎阳仓之后,就再没有出来?黎阳形势如此紧张,他都没有出来?” 孔颖达的脸色十分难看,摇头,再摇头,就是不说话。 唐炜想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仲达,黎阳仓的事,是不是牵扯到了越公?如果此事与越公有牵连,游治书进仓调查,岂不有性命之忧?越公不敢杀他,并不代表就不能借刀杀人,不能借白发贼的手杀死他。” 孔颖达听到这话,神情大变,情绪似乎有些失控,“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到了黎阳就叫嚷着要见游治书,肯定有所目的,你目的何在?” 唐炜冷笑,“这句话,应该是某问你,而不是你来问某。仲达,某再问你一次,你是否知道游治书的下落?” 孔颖达从唐炜的语气里察觉到了一丝危险,再联想到唐炜的一系列反常举动,心中已有所推断,“既然你知道些什么,当然能推测到游治书所面临的处境,你想救他绝无可能。” “某并没有救他的想法。”唐炜亦直言不讳地说道,“某只想知道他的生死。” “没人敢杀他,他肯定还活着。”孔颖达以十分肯定地口气说道,“这一点毋庸置疑。” 唐炜叹了口气,“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算了。某再问你一件事,越公为何一定要到黎阳城内宣读圣主诏令?为何不就近在这座大营内宣读?” 孔颖达沉默不语。 唐炜冷笑,“若是黎阳有变,城门关闭,我们这群人岂不束手就擒?” “那你就不要去。”孔颖达终于忍不住了,语含双关地骂道,“既然你怕死,还留在这里于甚?还不连夜逃离? 唐炜脸色骤变,郑重问道,“黎阳当真有变?” 孔颖达再不说话,转身就走。 “仲达,与某一起走。”唐炜一把拽住他,“你留在这里,必死无疑。” 孔颖达摇了摇手,叹道,“你快走吧,迟恐不及。” = 第四百三十六章面授机宜
> 孔颖达回去后便向杨玄感禀报。这种小事对孔颖达来说轻而易举,他的声望摆在那里,河北人对他很信服。杨玄感不以为意地褒奖了几句,然后马上给了他一个新任务,连夜渡河赶赴白马,公开拜会正在联盟军中的大儒刘炫,然后借刘炫之力进入联盟高层,以此来影响联盟决策。 “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坚守黎阳,坚守的时间越长越好。” 杨玄感亲自走到地图前向孔颖达讲解坚守黎阳的重要性。黎阳这里不仅有黎阳仓,更是永济渠的“咽喉”所在,“咽喉”断了,永济渠中断,从南方运往北疆的水路运输线就断了,如此一来受到严重影响的不仅是东征战场,还有整个北疆防御。因为没有粮草辎重的持续供应,东征必然中止,而北疆防御却有崩溃之危,西起阴山东至辽水近万里防线一旦陷落,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控制了黎阳,就等于捏住了主上的咽喉,主上迫不得已,只能停止东征,以便把有限的粮草辎重供应给北疆镇戍军,确保北疆防御之安全。” 孔颖达听到杨玄感改称圣主为“主上”,情绪有些复杂。孔颖达能有今天的地位,与圣主有直接关系,圣主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他绝无背叛圣主的念头,更不想做一个恩将仇报的小人,但形势不由人,徒呼奈何?瞬间孔颖达就稳定了起伏不定的情绪,低声问道,“明公,涿郡囤积的粮草辎重,在敞开供应北疆镇戍军后,是否还有足够盈余保证几十万远征军回师东都?” “当然没有。”杨玄感断然摇手,手指地图继续说道,“无论是河南讨捕大使崔弘升,还是涿郡留守段达,得知黎阳剧变,永济渠中断后,必然第一时间攻打黎阳。拿下了黎阳,就能通过淇水,把永济渠和大河重新连接起来,再通过大河与通济渠相连,如此便可重新打通南北运输,确保北疆所需。” “对远在辽东的主上来说,南北运输畅通无阻的重要性,北疆防御牢不可破的重要性,实际上远远大于东都的安全。东都乱了,变成废墟了,那都属于国内危机,都在可控范围内,反之,若南北运输中断,北疆防线变得脆弱不堪,南北战争轰然爆发,主上和中枢必然腹背受敌,陷入两线作战之窘境,那局势就失控了,国祚崩溃都有可能。” “当河北、幽燕的大军猛攻黎阳之时,主上会停止东征,远征军会撤回辽东,不过暂时他们还不会回师东都,一则因为粮草辎重的供应十分紧张,已经不足以支撑他们长途跋涉,二则北疆防御面临危机,远征军暂时需要留在边疆威慑北虏,以防万一。等到黎阳收复,大运河水道畅通,北疆危机缓解,主上和远征军就要回师东都了。” “这就是黎阳的重要性。”杨玄感看了看神色凝重、若有所思的孔颖达,语调沉重地说道,“黎阳坚守的时间越长,牵制的敌军越多,就能给某赢得更多时间攻打东都,而某一旦拿下东都,局势逆转,则兵变成功的把握大大增加 孔颖达迟疑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明公,你去东都后,谁来留守黎阳?留下多少军队坚守黎阳?” “建昌公留守黎阳。”杨玄感手抚长髯,眼里掠过一丝担忧和无奈,“至于镇守黎阳的军队,建昌公的建议是,与白发李风云合作,以联盟军队坚守黎阳。” 孔颖达恍然大悟,当即知道了杨玄感命令自己连夜渡河赶赴白马的用意。 杨玄感以坚守黎阳来赢得更多攻打东都的时间,可见他对黎阳的重视,但目前杨玄感手上的军队太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事实上他根本无力兼顾黎阳的防守,所以之前孔颖达根本就没有想到杨玄感会坚守黎阳。再以黎阳的重要性来说,杨玄感应该派一位亲信部属留守黎阳,以确保他的谋划能得以忠实执行,而结果却是这一重任落在了李子雄肩上,这又出乎孔颖达的预料。 李子雄是一位足以与杨玄感比肩的军政大佬,他参加这场兵变肯定有他的目的,有他的利益诉求,由此推断,李子雄愿意坚守黎阳,名义上是帮助杨玄感,实则另有图谋。李子雄是齐王杨喃的政治盟友,是齐王入储的坚定支持者,与齐王利益相连荣辱与共,而齐王目前在政治上的处境十分“艰难”,如此一来,李子雄愿意坚守黎阳的目的也就呼之欲出了。 于是黎阳战场上就出现了四股势力角逐厮杀,打着支援东都旗号的齐王,公然背叛圣主的李子雄,公然反对官府的白发贼李风云,还有就是真正拯救东都的忠诚于圣主的平叛大军。 李子雄若与齐王里应外合,利用黎阳来牟取利益,必定大肆敲诈勒索,“敲诈”完了杨玄感,再“勒索”圣主,两头获利,但杨玄感终究处于劣势,最后十有**会被他们以一个“高价”卖给圣主。然而,齐王不能公开背叛圣主,李子雄手上无兵,他们若想坚守黎阳实现攫利之目的,就必须与白发李风云合作。但李风云是什么人?中土第一叛贼,实力强悍,号称有十几万军队,齐王和李子雄与这样一个悍贼合作,根本就是与虎谋皮,最后谁利用谁,谁吃了谁还尚未可知。 此时此刻,黎阳大战的帷幕还没有拉开,李风云还没有渡河,杨玄感依旧拥有与李风云秘密合作的主动权,依旧有操控黎阳局势并利用李风云实现其坚守黎阳之目的,而在孔颖达看来,这就是杨玄感命令自己火速赶赴白马的用意所在。 “明公,建昌公打算给李风云什么承诺?” “黎阳仓。”杨玄感说道,“李风云没有一块稳定的地盘,军队数量却急骤膨胀,其结果可想而知,联盟之所以二次转战中原,劫掠通济渠,正是因为陷入了严重的粮食危机,所以黎阳仓对他来说势在必得。” “那么明公打算给李风云什么承诺?”孔颖达追问道。 杨玄感笑了,意味深长,语含双关,“某不需要给他承诺。” 孔颖达疑惑了,不明所以。 “你当真不知道李风云身在何处?” 杨玄感的笑容愈发灿烂,但在孔颖达的眼里却十分诡异,一股寒意忍不住从心底涌了出来,“李风云不在白马? 杨玄感摇摇头,叹息道,“若你当真不知道李风云身在何处,说明你并未赢得他们的信任,也证明你并未真正出卖某。” 孔颖达几欲窒息,冷汗涔涔,“某对明公的忠诚,唯天可鉴。” 杨玄感笑笑,不以为然,然后冲着孔颖达摇摇手,示意他不要紧张,“某很欣慰,但非常时刻,某需要你背叛某,出卖某,以此来赢得他们的信任,否则你进不了联盟高层,也影响不到联盟决策,更无法帮助某实现坚守黎阳之目的。” 孔颖达吃惊地望着杨玄感,张口结舌,目瞪口呆。 “有些机密,某现在告诉你,让你对现在的局势有个全盘了解,对未来的局势走向有个清晰判断。”杨玄感说道,“唯有如此,你才能完成某托付的重任。” 接着杨玄感就把自己与李子雄,李子雄与齐王,齐王与李风云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和相关机密有选择性的详细告之。 “对齐王来说,皇统是他唯一的目标,但以他目前的微弱实力,根本就没有夺取皇统的希望,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东都兵变,寄希望主上和中枢在这场兵变中一败涂地。”杨玄感最后总结道,“如果东都政局的发展不利于他夺取皇统,那么他必然退而求其次,想尽一切办法壮大自己,以求生存。” 孔颖达虽然与河北豪门保持着密切联系,尤其与博陵崔氏和赵郡李氏都有直接往来,甚至待崔弘升以弟子之礼,因为曾历任冀州刺史、信都太守的崔弘升对其有知遇之恩、提携之情,但他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距离河北贵族的核心圈子依旧遥不可及,就像他的老师刘焯,他视之为恩师的刘炫一样,始终是高层政治博弈中的“棋子”,任人摆布任由宰割,这让他非常失落,更为愤懑,梦想和现实的差距就如一把刺入身体的利器,令其痛彻入骨。 “齐王离不开李子雄的支持,而他们能否达到目的,李风云不可或缺,那么李风云的目的又是什么?仅仅就是为了黎阳仓?这显然不可能。”杨玄感抚髯笑道,“李风云若想生存下去,若想发展壮大,做流寇没有前途,必须要一块地盘,所以某可以断定,李风云的真正目的是抢地盘,为此他需要混乱东都局势,东都越乱越有利于他抢地盘,而他若想实现这一目的,不仅要把某拉到东都战场,还要把齐王、李子雄等人统统拉到东都战场,唯有如此才有可能引发旷日持久的内战,才能给他发展壮大联盟赢得充足的时间。” 孔颖达心领神会。杨玄感面授机宜到如此地步,如果孔颖达还是懵然不知,那他就不是天赋异禀的大师了。 = 第四百三十七章黎阳剧变
> 唐炜本想乘着黑夜逃离,但杨玄感早已下令封锁大营,根本逃不掉,无奈之下只好于天亮后进入黎阳城,寻找脱身机会。 六月初三上午,杨玄感在黎阳城内发表檄文,讨伐圣主,并依照开皇旧制,建尚书省,成立中枢,任命官员,自封尚书令。又在此基础上成立尚书大行台,也就是尚书省长官出征时的随军府署,中枢临时外设机构。 午时,杨玄感下令,大行台并诸军从黎阳出发,南下攻打东都。 攻击路线是沿永济渠西进,经河内郡至大河,由大河进入洛水,由洛水直杀东都,虽然是水路,但这是攻打东都最近最快的线路,而杨玄感征用了永济渠黎阳段上的所有船只,走水路正好物尽其用。由这条线路攻打东都,第一道关隘就是位于汲郡和河内郡交界处的临清关。 杨玄感命令,由杨玄挺为选锋军统将,唐炜副之,率军先行,以雷霆之势拿下临清关,打通进入东都的第一道关隘。 唐炜现在的官职是怀州刺史,杨玄感任命的,也算委以重任了,而怀州就是圣主改革行政区划之前的河内郡及其周边地区,还是唐炜的“地盘”所在,因此他在攻打临清关上有先天优势,熟门熟路。行至中途,唐炜找到杨玄挺,主动请缨,说愿带本部人马先行赶赴临清关,乘着关隘守军对黎阳兵变一无所知之际,攻敌不备,诈开关门,兵不血刃轻松拿下关隘。 杨玄挺同意了,在他看来唐炜已被“拉下水”,只有同舟共济,否则左右不是人,迟早都是死,倒不如舍命一搏,哪料到唐炜的想法就是与众不同,他宁愿死,也不愿跟着杨玄感一起造反,也要竭尽全力保全自己的亲眷和家族。 六月初四上午,唐炜带着本部人马风驰电挚赶至临清关,一边下令坚守,一边把杨玄感举兵叛乱一事急报河内郡府、河阳都尉府及东都。考虑到自己位卑权轻,又是越级举报,越王府、中央府署和东都留守府未必会理睬自己的报警,再说就算理睬了也未必相信,毕竟杨玄感是礼部尚书,是中枢宰执之一,权势倾天,谁敢轻易怀疑他叛乱?于是唐炜动用了私人关系,先是向东都的族人求助,然后又向有同窗之谊的秘书省校书郎崔处直写了份密信。接着唐炜又向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向河北、代晋等与唐氏关系密切的山东豪门世家报警,并向河内郡以温城司马氏为首的豪门世家紧急求助。 初四日下午,杨玄挺率军抵达临清关下,但让他失望的是,“迎接”他的并不是敞开大门的关隘,而是震耳欲聋的战鼓声和密密麻麻的长箭。 杨玄挺大怒,一边急报杨玄感,一边挥军攻城。 同样在初四日,联盟右长史韩曜,联盟前路总管郝孝德、副总管刘黑闼率联盟第六、七、八、十四、十五军横渡大河,与镇守黎阳的李子雄会合。 依照双方的约定,联盟帮助李子雄坚守黎阳,而李子雄则向联盟打开黎阳仓,以保证联盟作战所需,并保障联盟二十余万军民的粮食供应。双方各取所需,李子雄以粮食换军队,解决了黎阳无兵可守的困境,而联盟则以军队换粮食,暂时解决了粮食危机。至于接下来怎么合作,双方心里都没底,虽然双方的目标都是北上,但李子雄只能影响并不能控制齐王的决策,一旦齐王与杨玄感结盟合作,非要进京抢夺皇统,李子雄也只能于瞪眼,无力阻止;联盟的处境就更不堪,现在李风云陷在东都战场,联盟大部队则被困在黎阳战场,一旦局势恶化,两者都有可能全军覆没,所以现在不论是联盟“老人”陈瑞韩曜,还是联盟“新人”郝孝德王薄等河北、齐鲁豪帅,大家迫于生存压力,都把私利和矛盾暂时搁在了一边,齐心协力全力以赴争取生存,此刻闹内讧,纯属找死。 同日,联盟左路总管王薄、右路总管霍小汉奉大总管府命令,指挥麾下大军依次撤离通济渠一线,北渡济水进入东郡境内。 同日,在齐鲁方向,彭城留守、左骁卫将军董纯抵达鲁郡首府瑕丘,下令帐下诸鹰扬,火速进入济阴郡,然后沿着菏、济一线日夜兼程向通济渠挺进,衔尾追杀白发贼。 同日,在河内方向,武贲郎将、高都公李公挺的帐下大将高毗率军渡过泌水,抵达武陟城,踏上了永济渠的宽敞河堤,距离临清关只剩下两百余里。 同日,在京畿南部,武贲郎将周仲奉命支援洛水一线,率军推进到柏亭、蒯乡一带,与河南令达奚善意会合,联手加固洛水防线,坚决阻御敌军于洛水以北;武贲郎将费曜则奉命支援伊阙战场,率军沿洛水北岸推进,右骁卫将军李浑则乘机指挥大军向甘洛城发起了反攻,试图与费曜东西夹击,夺回甘洛城,以确保显仁宫侧翼之安全。 李风云指挥联盟军队一面阻击从东都而来的费曜,一面向显仁宫发起了猛烈攻击,围魏救赵,迫使李浑不得不放弃反攻甘洛,收缩防守。 双方连日激战,不断向战场增兵,战斗规模越来越大,战况越来越激烈,决战态势摆得很好看,但双方实际上都有心保存实力,谁也不愿在形势尚未明朗之前拼个你死我活,于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伊阙战场的气氛越来越诡异,只要不是痴儿都能看出战场背后必定隐藏了无穷玄机。 中土的驿站系统在两代皇帝不遗余力的建设下,传递速度已经达到了一个全新高度,尤其在两京及其周边范围内,传递速度更是惊人,而这两年中土都发动了对外战争,非常时期驿站系统尤其是连接辽东和东都的驿站路线,在朝廷不计代价的投入下,传递能力更为强悍。 六月初四上午,距离杨玄感在黎阳发动兵变仅仅一天时间,东都各大政治势力的“大佬”们无一例外都接到了来自黎阳的密报,虽然杨玄感在发动兵变之前已经封锁了黎阳及其周边的所有驿站,但他封锁不了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内奸和暗探,更封锁不了四通八达的水陆运输线,结果他初三在黎阳举兵,初四东都就知道了,接下来这一消息将在发达的驿站系统的传送下,短短时间内传遍中土。 崔处直接到黎阳密报后,第一时间找到了崔赜。李风云的预测再一次应验,虽然这让崔氏对李风云更有信心,对李风云的暗实力有更高评估,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对自家前途的担心,对河北人乃至山东人在这次风暴中可能遭受的损失忧心忡忡。 “马上告之白发。”崔赜沉默良久,抬手冲着崔处直摇晃了两下,“风暴已起,危机已至,局势已失控,我们有心无力,只能审时度势,顺势而为,请他务必小心谨慎。” 崔处直微微颔首,想了一下,问道,“是否与白发继续保持联系?” 崔赜断然摇手,“告诉他,断绝联系,维持默契。” 崔处直犹豫了片刻,说道,“我们受困城中,若对城外一无所知,岂不难作决策?” “我们既然被困,除了固守待援外,还能做甚?还需要什么决策?”崔赜自嘲一笑,“我们若能守住东都,保住越王,便能保住崔氏,反之,崔氏必遭重创,所以我们没有选择,守住东都保住越王就是我们的决策。” 崔处直不再坚持,马上转移话题,“是否告之莘公,让他有所准备?” 黎阳剧变,仅一河之隔的荥阳郑氏焉能不知?只是崔氏积极主动地告之郑氏,与沉默不语,产生的结果是不一样的。 荥阳郑氏座落中原,三足鼎立时期它在地域上属于山东,统一后它在地缘上又与河洛毗邻,而在政治上它又与关中韦氏走得近,并以姻亲来加固彼此之间的盟友关系,大运河开通后荥阳郑氏又处在南北结合部,一定程度上给它带来了更多更大的权利,但与之相伴的却是政治风险的大大增加,所以荥阳郑氏在这场风暴中的立场实在是难以推断,如果考虑到山东人的利益,它要与崔氏共进退,如果顾及到河洛贵族集团,它就要给杨玄感以支持,如果从皇统争夺的角度来看,它就必须兼顾韦氏利益给关陇人以帮助,如果从荥阳郑氏本身立场来说,他必须维持大运河畅通,必须坚定支持圣主和东征,唯有如此他才能维持家族的权力和财富,如此复杂的利益纠葛,不要说外人眼花缭乱难以判断,就是荥阳郑氏自己也是瞻前顾后难做决断。 崔氏主动向郑氏告之黎阳剧变,等于是从山东人的利益出发,有强烈的劝说荥阳郑氏服从山东整体利益的意愿,而郑氏迫于这种压力,在做出决策的时候必然有所兼顾,这对崔氏来说就是好事了,朋友总比陌路、总比敌人好。 = 第四百三十八章终酿大祸
> 崔赜和崔处直随即“兵分两路”,一路去拜会观国公杨恭仁,一路则去卫府向莘国公郑元寿报警。 杨恭仁复出是因为崔赜,而崔赜之所以请出这位“大神”,是迫不得已的破局杀招,也是顺势而为之举措。东都一旦有陷落之危,杨恭仁和宗室力量肯定要挺身而出,肯定要为保护国祚而战,但那时杨恭仁即便与崔氏结盟,也会保持相当距离,以免形成“站队”之嫌,把自己过早卷进皇统之争,然而崔赜提前“出手”了,乘着危机还没有彻底爆发,东都局势还能控制,杨恭仁还能借助越王杨侗之名义独揽东都军政大权,并借助这一权力提前为坚守东都做好准备的前提下,把杨恭仁成功“请”了出来,由此事实上造成了杨恭仁在皇统之争中“站队”之嫌疑,为越王杨侗争夺皇统赢得了先机,更重要的是为崔氏维护既得利益创造了更好的条件。 今日博陵崔氏深陷皇统“旋涡”之中,崔氏的兴衰成败,山东人的未来,都已经与皇统争夺牢牢捆在一起,崔氏所辅佐的赵王杨杲、越王杨侗若有一人问鼎,则崔氏和山东必定迎来新的辉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关中韦氏的兴衰成败,关陇人的未来,亦与齐王杨喃、代王杨侑密切相联。在这种政治大背景下,新一轮皇统之争,实际上就是博陵崔氏和关中韦氏之争,就是山东人和关陇人之争,实质上就是改革派和保守派之争。 杨恭仁做为宗室政治集团的新一代领袖,当然不愿过早“站队”,不愿在自己尚未“消化”父亲杨雄和叔父杨达留下的政治遗产,尚未完全掌控宗室及其周边政治力量,立足未稳、羽翼未丰之际,就把自己卷进这种险恶的政治博弈中,但形势不由人,计划赶不上变化,东都局势的恶化速度远远超过了杨恭仁的预料,这足以说明两京各大政治集团非常有默契的要置东都于死地,一旦东都在未来的风暴中变成了废墟,那遭受重创的就不仅是圣主和改革派,还有杨氏国祚和统一大业,甚至于国祚覆灭、统一崩溃都有可能。无奈之下,杨恭仁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明知崔赜在设计利用自己,在给自己挖坑,也只能眼睁睁地跳下去,就算自掘坟墓也认了,毕竟与国祚存亡比起来,个人损失实在是不足为道。 崔赜“得了便宜”就不能“卖乖”了,要拿出诚意来合作,要把杨恭仁的“站队”嫌疑落到实处,要让他真正变成越王杨侗的支持力量,为此崔赜竭尽全力配合杨恭仁,帮助杨恭仁实际控制东都大权,而杨恭仁也接受了崔氏的合作诚意,毕竟合作不是结盟,从坚守东都守护国祚这一目的出发,精诚合作还是必须的,但即便如此,杨恭仁也罢,崔赜也罢,依旧没有守住东都的把握和信心。 当崔赜把杨玄感于初三在黎阳举兵,并下令南下攻打东都的消息告诉杨恭仁之后,一股强烈的不祥之感就迅速占据了杨恭仁的全部身心,让他在愤怒之余更有一种大势已去的绝望,虽然他早有预料,早有猜测,但那毕竟是预料,是猜测,是想像中的假设,而不是无情残酷的事实。 杨恭仁在黎阳也有“眼线”,也不断传来各种消息,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线”显然没有崔氏的“眼线”起作用,如此重大消息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传递过来,不过杨恭仁现在已无心追责,他迫切想知道的是河内军队是否会倒戈,河内豪门世家是否会背叛,杨玄感的大军是否会在河内畅通无阻,风驰电挚般直杀河阳,然后渡河而来,兵临东都,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屋内的气氛很沉闷,很压抑,本来就酷热难当,现在就更热了,杨恭仁汗流不止,崔赜亦是大汗淋漓。 杨恭仁率先打破了沉默,“某想知道……”杨恭仁神情严肃,目光锐利,口气更是冷厉,“河北是什么立场?” 崔赜一边摇着蒲扇,一边不假思索地说道,“黄台公目前正在……” “黄台公代表不了河北。”杨恭仁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崔赜的话,“如果黄台公的意志就是河北的意志,那这两年来河北贼为何屡剿不平,河北局势为何每况愈下?河北贼如此猖獗,杨玄感当然要善加利用,两者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一拍即合,这是显而易见之事。” 崔赜当即做出决断,以不用置疑的口气说道,“某可以代表黄台公,代表博陵崔氏做出承诺,河北绝对忠诚于圣主。” 杨恭仁顿时松了一口气,眼里悄然掠过一丝欣慰之色。河北的位置至关重要,一旦河北支持杨玄感,河北人全力阻截圣主回师平叛,则杨玄感就能在东都战场上赢得更为充足的时间,如此则给两京各大政治集团赢得了更多的攫利机会,如此则东都难以坚守,国祚难以保全,战乱和分裂必将接踵而至,黑暗再临中土。 “某知道黄台公目前正在河间剿贼。”杨恭仁说道,“如果黄台公接到杨玄感举兵叛乱,黎阳失陷,永济渠中断之噩耗,遂日夜兼程南下平叛,至少也要十天左右的时间,也就是说,他至少要在十五日前后才能抵达黎阳,向黎阳发动攻击。” 崔赜频频点头,同意杨恭仁所说。 但杨恭仁说到这里脸色就难看了,低沉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悲怆,“某可以肯定,未来十天左右的时间内,东都乃至京畿局势将发生惊天动地的变化。杨玄感肯定能杀到东都城下,这一点毋庸置疑,某根本无力阻止,某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忠诚于圣主的军队留在城内,与他们一起守住东都。另外齐王肯定能兵临通济渠,陈兵于天堑防线之外,而某同样无力阻止齐王进京,某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郇王和安阳公,寄希望于他们把齐王阻御于京畿之外。还有代王,他肯定要兵临潼关,西京的军队肯定要做出支援东都之态势,但你知道,西京的军队一旦进入东都战场,整个东都局势就失控了,东都在各方势力的激烈博弈中可能不战而溃,而东都一旦失陷,皇统就必然更迭,内战就必然爆发,生灵涂炭,到那时我们就万死莫赎其罪了。” 崔赜心领神会。杨恭仁提出了三个条件,迟滞杨玄感的进京速度,阻御齐王进京,想方设法阻止代王进京。这三个条件都很难办到,尤其阻止代王进京,阻止西京军队进潼关,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高都公已经到了河阳,武牙郎将高毗也即将抵达临清关,而温城司马氏等河内豪门在东都形势尚未明朗之前,尤其在河北人坚决忠诚于圣主的影响下,绝无可能冒着身死族灭之风险支持杨玄感,所以河内方向的防御还是相当坚固。”崔赜说道,“不过杨玄感为了以最快速度杀到东都,不会只选择河内一个攻击方向,一旦攻击受阻,必然就近渡河,然后由大河进入洛水。杨玄感手上有大量船只,可以轻而易举把军队送进京畿,所以某认为,洛水防线才是我们最大的软肋所在。” 洛水防线本来由右骁卫将军李浑负责卫戍,现在因为贼帅韩相国攻陷了伊阙口,突破了京畿防线,李浑及其主力鹰扬都去京畿南部的伊阙战场了,导致洛水防线的防守兵力数量大减。几天前杨恭仁调整京畿防御部署,为加强荥阳虎牢关的防守力量,再一次从洛水防线抽调兵力,而补充给洛水防线的都是刚刚建立的京畿地方军,其战斗力可想而知。 杨恭仁一言不发。他的防御重点是京畿东西两个方向,是阻止齐王和代王进京,是把东都危机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因此杨玄感肯定能杀到东都,肯定能与贼帅韩相国会合,但只要齐王和代王不进京,数万精锐卫府军不进入东都战场,仅凭杨玄感和贼帅韩相国的军队,根本就拿不下东都。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崔赜当然清楚,之所以抓住杨恭仁的“软肋”,就是明确告诉他,自己也没有办法迟滞杨玄感的进京速度。 “齐王到了通济渠,黄台公也到了黎阳,而黄台公只要收复了黎阳,就能渡河进入京畿,向东可以支援荥阳阻御齐王进京,向西则可以与东都内外呼应,夹击杨玄感。”崔赜继续说道,“另外不要忘了白发贼,若黎阳愿意以黎阳仓里的粮食,来换取白发贼对齐王的牵制攻击,那么黎阳不但可以避免陷入黄台公和齐王的南北夹击之中,还能给攻打东都的杨玄感争取到更多时间。” 杨恭仁的眼里难以遏制地掠过一丝杀气。河北人居心叵测啊,从崔赜的话里就能听得出来,白发贼是他们手上的一颗重要棋子,这颗棋子若利用好了,虽然可以牵制住齐王,但黎阳也难以收复,而黎阳久攻不下,就必然给那些从北方南下而来的各路平叛大军一个充足的迟滞于大河北岸的借口,如此一来东都战场上的变数就大了,形势必然日益恶化乃至一发不可收拾。 “代王何时进京,取决于西京政局的发展。”崔赜苦叹道,“东都阻止不了代王进京,莘公亦无力坚守潼关,而这正是我们的无奈之处。西京可以代替东都,东都却取代不了西京,当年迁都留下的隐患,今日终酿大祸 = 第四百三十九章坑惨了
> 崔赜在关键时刻向杨恭仁表达了结盟合作的意愿,而杨恭仁根本没有选择,只能接受,哪怕他将因此陷入崔氏所挖的逼迫其“站队”的陷阱,哪怕他将因此得罪圣主和一些庞大的政治集团,甚至因此把自己的大好前途彻底葬送,他也义无反顾了,原因无他,当东都局势失控,当东都陷入各方势力的四面围攻,当国祚岌岌可危之刻,他最有可能借助到的力量就是河北人,河北人若倾力相助,山东人就会积极“跟进”,这必然能帮助他坚守东都护卫国祚。 杨恭仁以自身利益乃至整个宗室集团利益为代价,向博陵崔氏乃至整个河北集团妥协了。他必须守住东都,必须击败西京的阴谋,必须摧毁杨玄感的军事政变,否则不仅是他的未来没有了,就连圣主和整个皇族的未来都有可能丧失,如此巨大风险,杨恭仁根本不敢豪赌,不敢殊死一搏。 崔赜刚刚离开杨恭仁的府邸,右候卫将军、莘国公郑元寿就匆匆而来,他不但把杨玄感黎阳举兵叛乱的消息说了出来,还说这个消息来自博陵崔氏,其话里话外所透露出的复杂含义不禁让杨恭仁有一种颓丧之感,关键时刻荥阳郑氏竟然“无所适从”,这说明什么?说明郑氏至今没有做出选择,而没有选择代表着什么?代表荥阳郑氏有做出各种选择的可能性,只是把坚决忠诚于圣主这个选择放在了最后。这太可怕了,如果荥阳郑氏决心利用这场风暴攫利,那以荥阳郑氏所占据的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足以对这场风暴产生重大影响。 杨恭仁非常不满,很不高兴,很不客气的告诉郑元寿,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而且这个消息同样来自博陵崔氏,是崔赜亲自来告诉自己的,也就是说,崔氏正在谋求合作,想方设法把那些忠诚于圣主且愿意支持越王杨侗的政治势力联合到一起,共度难关。危急时刻,崔氏的这种做法,不仅在政治上表明了自己坚定的立场,更成为一个忠诚于圣主的“标榜”,而这一“标榜”实际上代表着河北人在这场风暴中的态度,河北人态度明确了,必将给那些摇摆不定、冷眼旁观的山东人一个正确的选择方向。 荥阳郑氏是山东五大超级豪门之一,因为其势力范围所处地理位置的原因,东都这个中土京师和贯通南北的大运河,给荥阳郑氏带来了难以估量的权力和财富,当然了,这也让它成为众矢之的,遭到了东都的压制和关陇人的打击,但只要东都越来越繁华,大运河对中土国力的发展越来越重要,荥阳郑氏就始终受益,就能让它始终拥有与超级豪门相匹配的权力和财富。所以从荥阳郑氏的根本利益来说,它在这场风暴中首要之务是确保东都的安全,只要保全了东都的京师地位,也就保全了荥阳郑氏的未来权利。 从这一目标出发,荥阳郑氏不但要坚决忠诚于圣主,坚定不移地支持越王杨侗,更要积极主动的与其他政治势力结盟合作,而以杨恭仁为首的宗室集团、以博陵崔氏为首的河北人,以元氏和八姓勋贵为主的鲜卑人,还有以独孤氏为首的集中了汉虏两姓的武川系,都应该是其结盟合作的对象,但结果却让杨恭仁、崔赜等人大失所望,到目前为止荥阳郑氏还没有与他们结盟合作的意图,显然荥阳郑氏对当前局势的解读和对未来政局的判断与他们大不一样,换句话说,这场风暴的内幕太多了,荥阳郑氏所知道的内幕与他们所了解的讯息之间有相当大的偏差,由此导致双方的应对策略也不一样。 “局势危急,某要立即赶赴潼关,亲自镇戍潼关,确保潼关之安全。”郑元寿对杨恭仁的不满视而不见,马上说明了来意,而且语气斩钉截铁,态度非常坚决,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杨恭仁勃然大怒,但他忍住了,隐忍不发。郑元寿是留守东都的卫府两大统帅之一,手握大军,直接关系到东都存亡,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其反目。 但是,郑元寿这一招太过凌厉,打了杨恭仁一个措手不及,直接掉“坑”里了。 如此关键时刻,右候卫将军郑元寿离开东都,再加上已经离开东都的右骁卫将军李浑,留守东都的两大卫府统帅都离开这场风暴的核心之地,说明什么?说明军方对这场风暴已经有了明确的看法,确立了处置这场风暴的态度,以及军方在这场风暴中所要采取的政治立场。 从郑元寿和李浑的所作所为看得出来,军方在这场风暴中的政治立场很简单,在圣主没有诏令下达之前,卫府静观其变,绝不轻易介入其中,以免让风暴失控,当然了,如果风暴有失控之趋势,卫府也会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进行有限度的于涉,以确保风暴在可控范围内。 这一立场、态度和对策,完全符合卫府的利益诉求。卫府直接听命于圣主,圣主的意志就是卫府的意志,越王杨侗指挥不了卫府,东都留守府更不行,没有圣主的诏令,任何人任何机构都没有权利凌驾于卫府之上,不能掌控卫府之军权,更不能统领卫府之大军。 杨恭仁给“坑”了,他复出后巧妙利用危机,联合东都几位政治大佬,借助越王杨侗之名义,以雷霆之势强行夺取了卫府军权,哪料到郑元寿和李浑根本就没安好心,给他挖了一个大大的“坑”,而那几位政治大佬显然也没安好心,也不愿意看到杨恭仁复出后独揽东都军政大权,于是非常默契地配合军方,联手给杨恭仁挖了个大大的“坑”。 杨恭仁当然知道自己的做法违背了律法,正常情况下形同谋反,但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又有越王杨侗这个“替罪羊”,另外他还“捆绑”了几位政治大佬和军方统帅,如果将来圣主追究下来责任也不是他一个人的,然而他终究还是太自信了,性格也过于温厚,而这种性格的人一旦以己度人,就有可能低估政治大佬们的狡诈和无耻,那结果就是现在这个结局,他被这帮大佬们给坑惨了。在这帮大佬们的眼里只有权力和利益,至于中土兴衰、国祚存亡、皇族生死,那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都可以摆在一边回头再说。 郑元寿终于找了个借口“跑”了,虽然拱手把卫府扔给了杨恭仁,但卫府里空荡荡的,说话算数的都不在,杨恭仁指挥谁?当然了,杨恭仁还是能指挥一些军队,比如武贲郎将李公挺、费曜、周仲等人,但实际上他根本指挥不了,李公挺要照顾河北人的利益,费曜要为鲜卑人服务,周仲则是江左大将,为改革派保驾护航,至于京畿地方军,那是河南赞务裴弘策说了算,而裴弘策无论是出身地位、资历官职都足以与樊子盖、元文都等人比肩,也是一位实权在握的政治大佬,杨恭仁如何指挥? 现在杨恭仁已经坐实了“独揽东都军政大权”之名,已经掉进大“坑”里去了,已经被这帮军政大佬们奏报给圣主了,可以想像圣主闻讯之后的愤怒。如果东都兵变已经爆发了,东都已经支撑不住了,杨恭仁这么做是“力挽狂澜”,但反之,即便不是谋反,也有图谋不轨之嫌,再退一步说,最起码可以证明你杨恭仁事先已知道杨玄感要发动军事政变,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在第一时间奏报圣主和中枢?为何不提前告之卫府,给卫府提前做好应对准备?你到底居心何在?总而言之,杨恭仁百口莫辩,掉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杨恭仁郁闷啊,出师未捷身先死,自己还没看到杨玄感的叛乱大军,还没有与叛贼浴血奋战,还不知道能否守住东都,就早早的把自己给葬送了。 但这是次要的,国祚危难之际,个人荣辱实在不算什么,就算为此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杨恭仁不过有些郁闷而已,真正重要的是,郑元寿不去京畿东线阻御杨玄感,却去京畿西线镇戍潼关,为什么?如果说郑元寿是遵从自己的命令,坚守潼关,坚决不让代王和西京大军进入东都战场,那纯属笑话,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郑元寿要据潼关之险从中牟利,也就是说,潼关守不住了,自己根本就阻止不了西京军队进入东都战场,如此一来,自己也就掌控不了东都局势的发展了。 这就是豪门世家的天性,危难时刻只顾自己的私利,而荥阳郑氏在这一关键时期的关键决策,也能理解,郑元寿把“赌注”押在西京,赢面的确很大,可见他对这场风暴的分析和推演还是相当精准,无论风暴如何变化,无论最后赢家是谁,西京凭借关陇这个中土最大最强的政治集团为后盾,最后终究是吃不了亏,即便不能大赚,也能小发一笔,绝不至于伤痕累累一败涂地。 杨恭仁稍加沉吟后,抚须而笑,语含双关地说道,“你今日离开东都,再回来恐怕就难了。” 杨恭仁直接威胁郑元寿,你扳倒我的代价绝对比你想象得严重,所以你到了潼关后最好三思而行,不要激怒了我,玉石俱焚,荥阳郑氏就危险了。 郑元寿心知肚明,微微一笑,也不废话,告辞而去。 = 第四百四十章放手一搏 杨恭仁目送郑元寿扬长而去,心情异常沉重。 郑元寿没有正面回应自己的威胁,实际上就是侧面向杨恭仁做出了暗示,荥阳郑氏在这场风暴中首先考虑的是自身利益,在自身利益可保安全的情况下,再去兼顾其他各方利益,而首要考虑的就是东都利益,因为东都利益与荥阳郑氏的利益休戚相关,东都利益严重受损,东都变成废墟,荥阳郑氏焉能独善其身? 没办法,荥阳郑氏就处在风暴中心位置,若想保全自己,只有明哲保身,否则不是给杨玄感灭了,就是给齐王灭了,再不就是给西京灭了,强大的对手太多,荥阳郑氏一个都惹不起。再退一步说,就算荥阳郑氏侥幸逃过了这场风暴的侵袭,接踵而至的还有圣主的清算,或者新皇帝的打击,总之只要荥阳郑氏过早确立了自己的政治立场,那就是豪赌,而在赌博的过程中,荥阳郑氏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灰飞烟灭,所以从生存安全的角度考虑,荥阳郑氏在这场风暴中绝无可能拿全部的身家性命倾力豪赌,只会缩着脑袋当乌龟,任其风云变幻,我自岿然不动,等到形势明朗了,可以看到这场风暴的结局了,再后知后觉地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当然了,此种投机之举为世人所不齿,有辱荥阳郑氏超级豪门之声名,但与荥阳郑氏的根本利益比起来,这点名誉上的损失算什么? 只是,荥阳郑氏的影响力太大了,危急关头,荥阳郑氏不是积极拯救危机,不是倾力卫戍东都,不是义无反顾地护卫国祚,而是以投机之举来维护自身利益,积极利用这场危机来攫取私利,置东都和国祚安危于不顾,表现得极度冷漠和自私,如此“榜样”所造成的恶劣影响可想而知,而这种恶劣影响肯定不利于坚守东都,只会让危机进一步扩大,只会有利于叛乱者和居心叵测者。 然而杨恭仁无力指责郑元寿,他的所思所为实际上与郑元寿如出一辙,只不过对他来说家和国、公和私都是密不可分的一体,他的为国为公,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看,实际上也就是为家为私。既然杨恭仁为了皇族利益不惜代价,郑元寿的做法也就无可厚非,一个超级豪门绝无可能像皇室宗亲一样愿意与这个不断损害和侵蚀其利益的王国共存亡。 郑元寿的选择可能是东都大多数权贵在风暴疯狂肆虐时的选择,而没有选择实际上就是选择,没有态度实际上就是态度,没有立场实际上就是立场,只是这种冷漠作壁上观的选择、态度和立场,对在这场风暴中激烈对抗的双方来说,却是一个不得不接受的残酷现实,因为缺少足够的盟友和帮助,他们只能凭借自身力量角逐厮杀,当胜利者挺着鲜血淋漓的身躯振臂狂呼时,迎接他的未必就是英雄般的掌声,而有可能是冷漠且残忍的敌视目光,然后胜利者被他们无情吞噬,所有战果均被他们瓜分一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些笑到最后的“渔翁”太可怕了,可怕到让杨恭仁不寒而栗,可怕到即便强悍如圣主者,也不得不妥协让步。 杨恭仁考虑再三,毅然赶赴越王府,恳请越王杨侗下令,召集在京所有军政高层官员,全部进入皇城,于尚书都省议事。杨恭仁的目的很简单,首先确保越王杨侗和中央大员的安全,确保东都权力中枢的安全,唯有如此,才能确保风暴肆虐东都之时,东都的指挥系统始终能够有条不紊地发挥作用,给东都军民以信心和勇气,否则指挥失灵,各自为战,一盘散沙,东都必然陷落。 越王杨侗在杨恭仁、杨浩和崔赜的左右扈从下到了尚书都省,首先见到的便是民部尚书、东都留守樊子盖,还有太府卿元文都,还有左监门郎将独孤盛,正是在皇城说话算数的军政财三大长官。 这三人的神情都非常严肃,与平日相比似乎又多了一分沉重,不知是因为越王杨侗突然召集军政大员于尚书都省议事让他们有一种不详预感,还是因为他们通过各自的私密渠道也接到了黎阳兵变的消息,抑或是因为坐镇卫府的右候卫将军郑元寿突然离开东都赶赴潼关所产生的重大影响,总之气氛明显不正常,就连年少的杨侗都敏锐感觉到了,在步入大堂时忍不住悄悄询问杨恭仁,是不是出事了?杨恭仁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只是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杨侗心领神会,顿时紧张起来,到底出了什么大事,要召集在京的军政高层齐聚尚书都省议事? 在偏堂坐定后,樊子盖率先开口,“大王,莘公为何突然赶赴潼关?” 杨侗面露犹豫之色,看看杨恭仁和杨浩,又看看崔赜,想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 郑元寿去潼关,于情于理都应该向越王说一下,寻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比如巡视关隘、抚慰官兵等等,上上下下都好有个交待,当然了,军方有它的独立性和特殊性,正常情况下郑元寿在自己的卫戍区内想去哪就去哪,根本无须报备越王杨侗和中枢留守宰执,但现在是特殊时期,东都局势正日益恶化,东都危机越来越严重,贼帅韩相国甚至就在洛水以南的伊阙战场上与卫府军杀得难分难解,所以此刻做为留守卫府的郑元寿,其一举一动都关系重大,不但要代表军方积极与中央诸府、东都留守府、河南内史府保持密切联系,以方便协调,还要向名义上的东都最高军政长官越王杨侗随时禀报最新军情和请奏重大军务,但是,郑元寿不知是故意还是别有内情,离京之前就向杨恭仁说了一下,然后就走了,不要说杨侗和樊子盖等人不知道郑元寿离京,甚至就连卫府里处理日常事务的主要官员和僚属都不知道郑元寿为何突然赶去潼关。 杨侗是在赶往皇城的路上,与杨浩、崔赜一起,听到杨恭仁说郑元寿离京了,去潼关了,至于郑元寿为何要突然离京,为何要突然去潼关,杨恭仁没有说,杨侗也没有问,在他看来这都是军方的内部事务,自己无权于涉,也不能于涉,诸如这种小事如果自己也要问个清楚,那就有伸手太长之嫌了。杨浩和崔赜却是一目了然,两人都很愤懑,很失望,很无奈,也很忧虑,担心郑元寿此举将对东都局势造成难以挽救的恶劣影响,甚至直接危及到东都安全。 “西京出事了?”樊子盖看到杨侗犹豫不语,当即追问道,“抑或是西北军出事了?或者是弘化留守府出事了? 杨侗马上意识到郑元寿突然离京的背后别有隐情,而且已经在皇城内引起了慌乱,某些居心叵测者正在借助此事蓄意惑乱人心,于是不假思索地正色说道,“莘公去潼关巡查不过是例行公事,孤已要求莘公,速去速回。”杨侗的目光从樊子盖、元文都和独孤盛的脸上缓缓扫过,不满之色溢于言表,“卿等不要胡乱猜疑,更不要妄议卫府事务以免引发矛盾。当前危机日重,军政双方要互相信任,齐心协力,共度难关。” 樊子盖面无表情,眼里掠过一丝愤怒,不再说话。元文都目露嘲讽之色,脸上亦露出鄙夷浅笑。独孤盛抚髯摇头,忧心忡忡。 大家都知道郑元寿匆匆离京之前根本没去越王府,仅仅从观国公杨恭仁的府上过了一下,而郑元寿不可能不知道他突然离京和蓄意欺辱越王之举,不但会在政治层面造成震荡,亦将在舆论层面对东都的信心和凝聚力造成毁灭性打击。 越王杨侗被军方直接“无视”,杨恭仁则被军方“坑”惨了,而更严重的是,军方还成功挑起了杨恭仁和樊子盖等政治大佬以及宗室和东都各大政治势力之间的矛盾。 宗室本来就一直被各大政治势力联手压制,在其青壮一代子弟中除了杨恭仁外基本上找不到“挑大梁”者,之所以出现这种状况不是因为宗室子弟才能不够,而是被各大政治势力联手压制的结果,人才需要长年累月的培养,需要大量的机会和耗费大量资源,如果这些机会和资源都给宗室霸占了,宗室一家独大,必然会引发一系列政治危机乃至国祚动荡,但凡事都有个度,做过了就不好了,比如去年杨雄和杨达兄弟几乎在同一时间病逝后,宗室在权力顶层中就出现了“断层”,维持顶层权力平衡的架构失去了一个强有力的支撑点,这对国策和国运必将产生深远影响。 杨恭仁做为宗室新的“顶梁柱”,理所当然成为维持旧的顶层权力平衡的最佳人选,但更多的人想建立新的顶层权力平衡,想乘此机会把宗室力量彻底赶出权力顶层,最大程度地削弱宗室所占有的权力和财富,而宗室一旦远离了权力中枢,皇权也就丧失了最大的支持者和保护者,这对以中央集权为目标的大一统改革来说也是个直接的打击,于是杨恭仁理所当然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势必除之而后快。 现在郑元寿以突然离京的方式向东都高层公开宣告,杨恭仁被“坑”了,而且是被大家一起“坑”的,结果便是,不论樊子盖等人之前支持杨恭仁夺取军权的初衷是什么,如今都成了坑害杨恭仁的凶手,百口莫辩。 杨恭仁冷峻的表情已经把他此刻的愤怒情绪表露无遗。他被眼前这帮大佬们联手“坑”了已是事实,他本来辉煌的前途已变得黯淡无光,而他之所以被“坑”是因为他义无反顾地冲出来力挽狂澜拯救东都,所以换句话说,如果东都失陷了,到时候就不是这帮大佬们联手“坑”他,而是他把这帮大佬们一起“坑”了。 杨恭仁就此赢得了更多的主动权,他现在已无所顾忌,他要牢牢抓住手上的权柄,不惜一切代价守住东都,放手一搏,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谁敢与他为敌,他就新仇旧恨一起算。 “莘公的突然离京会给东都造成一些不良影响,为消除这些不良影响,东都的防御部署要做一些调整。”杨恭仁说话了,语气冷肃,“立即命令武贲郎将费曜撤回外郭,全权负责外郭卫戍。午夜之前,东都各大城门守军,全部更换。” 元文都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此刻与杨恭仁对抗实属不智。 “命令武贲郎将李公挺马上返回东都,坐镇金墉城,全权负责邙山卫戍,以确保东都北部之安全,确保东都与河阳之间畅通无阻。” 崔赜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不过他从杨恭仁的这道命令里听出了不祥之音。杨恭仁在预设退路了,一旦东都守不住,杨恭仁就要把皇城和宫城全部搬空,渡河撤至河阳,据河内而固守待援。 = 第四百四十一章翻脸了 “命令武贲郎将周仲,马上率军东进,坐镇洛口仓,全权负责京师东线之安全。”杨恭仁出了第三道命令。 樊子盖毫不迟疑地提出了异议。此刻谁指挥的军队多谁的实力就大,在东都的话语权也就越重,樊子盖本来就已被杨恭仁“压制”了,在决策层中有边缘化之趋势,十分憋屈,如果他再不牢牢“抓”住周仲,那可以预见,他这个东都留守很快就会成为俯听命的“摆设”,根本无从掌控东都的命运。 樊子盖之所以敢于与杨恭仁针锋相对,就在于他抓住了杨恭仁的“软肋”。 虽然郑元寿突然离京的确造成了不良影响,但这种影响仅局限于东都高层,再加上郑元寿要反击的对象是杨恭仁,所以其他人不便宣之于口,都会心照不宣的闭紧嘴巴,谁也不会没事找事主动得罪杨恭仁,而杨恭仁对防御部署的调整,在他们的眼里也就变成了宣泄式的过激反应,是杨恭仁对郑元寿和军方设计“坑害”他的一种抗议式的“咆哮”,表演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因此在樊子盖看来,适可而止就行了,没必要搞得满城风雨,一旦矛盾公开化了,举城皆知了,对郑元寿没什么损失,对杨恭仁的声望打击就大了,实在不划算。 樊子盖的目的不过是把周仲留在西苑,留在东都边上以方便自己如臂指使的调度这支军队,帮助自己在东都决策中赢得部分话语权,他可不想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杨恭仁,更不想在未来的风云变幻中做一个无足轻重的“看客”,而尤其重要的是,以樊子盖对郑元寿的了解和荥阳郑氏的利益诉求来说,不到危急时刻郑元寿绝无可能置郑氏利益于不顾,毫无预兆的突然离京,与杨恭仁公然撕破脸,同样,以杨恭仁的性格和他不顾风险毅然复出的目的来说,即便郑元寿与他撕破脸了,他也绝无可能把矛盾公开化,更不会因为愤怒而失去理智,所以真正导致郑元寿不顾一切突然离京和杨恭仁失去理智般地大规模调整防御部署的原因只有一个:谣言成真,猜测变成了事实,一场针对圣主和改革派的军事政变终于还是爆了。 到底是谁动了军事政变?是留镇西京的代王,还是居外戡乱的齐王,抑或是坐镇黎阳的礼部尚书杨玄感,或者是弘化留守元弘嗣,或者是东莱水师的李子雄,抑或是东征战场上的远征军临阵哗变?怀疑的对象太多了,圣主和改革派的对手太多了,有可能铤而走险的权贵太多了,而更严重的是,正因为圣主和改革派的敌人太多了,只要其中任意一个登高一呼,便有可能应者云集,然后形势便是坍塌式的一边倒,那才是最可怕的最令人绝望的结果。 现在的形势就很可怕,知情者者统统闭紧了嘴巴,利用各政治势力间讯息的不对等,在有限的时间内进行有利于己方利益的部署,竭尽全力抢占先机,以便在未来纷繁复杂的风云变幻中立于不败之地,最大程度地攫取私利,郑元寿突然离京就是如此,杨恭仁突然调整防御部署亦是如此,其他诸如崔赜、元文都,还有迟迟没有露面的韦津、韦云起、裴弘策等人,估计都是如此。 樊子盖是真正的愤怒,愤怒这些身份尊崇的大权贵们在国祚危难之际,公开把个人和集团私利置于王国利益至上,此刻不要说齐心协力,一致对外了,根本就是各怀心思,各谋其利,真正的一盘散沙,如此下去,东都的失陷板上钉钉,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樊子盖打定了主意,坚决反对杨恭仁把武贲郎将周仲调往洛口仓,就算撕破脸也在所不惜。只要杨恭仁不说出突然调整防御部署的真正原因,樊子盖就有充足的理由反对他的决策,但杨恭仁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原因,因为说出来就证明他早已知道杨玄感有叛乱的意图,一旦追究下来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既然你早就不知道,你为何不奏报圣主和中枢?你居心何在?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啊。 果然,杨恭仁看到樊子盖强烈反对调动周仲,甚至有不惜撕破脸的架势,随即就妥协了,但京师东线防御力量薄弱是事实,而本来负责这一块的右骁卫将军李浑把帐下诸鹰扬全部调到伊阙战场上去了,并且久战不利已深陷其中,根本无力兼顾京师东线防御,所以杨恭仁直接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樊子盖,你说周仲不能调,那如何加强东线防御?你只要拿出个妥善计策出来,把问题解决了就行。 樊子盖一转手就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裴弘策。 之前杨恭仁调整东都防御部署时,曾把加强东线防御的任务交给了裴弘策,从临时组建的地方军里抽调兵力支援洛口、黑石和偃师三道关隘,但裴弘策嘴上答应得很爽快,实际上敷衍拖拉,到目前为止尚没有抽调出一兵一卒赶赴东线关隘。 杨恭仁正是看到裴弘策对自己的命令阳奉阴违,再加上这支临时组建的地方军战斗力有限,基本上指望不上,所以在东线防御即将遭到杨玄感猛烈攻击的情况下,断然决定把周仲所率的卫府精锐放到最前线去,这必然会触及到樊子盖的“底线”,樊子盖必然要“触底反弹”,但东线防御不能不加强,樊子盖无奈之下,即便知道杨恭仁蓄意给他挖坑,他也只能睁着眼睛跳下去,直接把矛头对准裴弘策,逼着裴弘策承担东西防御之重任。 裴弘策匆匆而来,得知杨恭仁再度调整了东都防御部署,而自己的任务已经从支援东线三大关隘的防守力量,变成了加强东线防御,换句话说,就是自己与三道关隘的守将一起,承担了京师东线的卫戍重任。 裴弘策意识到问题严重了,一帮大佬们正在联手算计自己,一旦京师东线失陷,兵变军队兵临东都城下,自己就必须承担东线失利之罪责,就要做这帮大佬们的“替罪羊”,到时候官帽子肯定保不住,而更严重的是,项上的头颅也岌岌可危。 裴弘策怒不可遏了,你们这是欺负老夫,还是欺负我河东裴氏?什么时候老夫和河东裴氏已经沦落到任由宰割的地步了? “某是不是老眼昏花了?”裴弘策怒极而笑,“东都有十万卫戍军,虽然圣主带走了一半,但还有五万鹰扬卫,如此强悍实力,东都卫戍还要调用地方乡团宗团?好吧,就算你们要调用地方乡团宗团,但以他们的微弱实力,最多也就是承担一些力所能及的辅助任务,除非东都卫戍军已无力坚守东都,东都已摇摇欲坠了,必须投入全部力量,拿人命去填了,那时才轮到地方乡团宗团进入最前线作战,支援或者是代替卫戍军承担起防御之重任。” 裴弘策的表情渐渐难看,声音渐渐冷厉,眼神更是咄咄逼人,“这在军政两界都是人所皆知的常识,这在兵法军律上都一笔一划写得清清楚楚,但是,某现在所看到的,所听到的,却是肆无忌惮的草芥人命。某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屠杀无辜,某只想告诉你们一个事实,那些人不是卫府的卫士,不是府兵,而是普普通通的平民,东都卫戍军应该保护他们,而不是驱赶他们去送死,踩着他们的尸骨博取那点可耻的功名。” 大堂上一片死寂,裴弘策那近乎咆哮的声音回荡在大佬们的耳畔,给人以强烈的冲击。 杨恭仁神情肃穆,一言不。这事他没有错,他交给裴弘策和地方军的任务的确是辅助性的,而武贲郎将周仲的确应该去承担东线防御之重任,但奈何樊子盖坚决反对,于是简单的事就复杂了,樊子盖和裴弘策马上就爆了冲突,圣主留在东都的两个心腹终于还是翻脸了,只是东都留守府掌握着京师军政大权,而河南内史府仅仅执掌京畿行政权,实际上是一个地方行政机构,两者悬殊太大,裴弘策即便在行政级别上与樊子盖相差无几,但在实权上无法望其项背,所以最终结果可想而知,裴弘策可以不给樊子盖面子,可以与樊子盖当庭争吵,甚至反目成仇,却不能不执行东都留守府的命令。 樊子盖表现得很跋扈,很嚣张,今天我就是以强权压你,你能奈我何?东线防御的重任你必须承担,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实际上樊子盖心里很苦,关键时刻他只能信任江左人,只能依靠江左人,而河东裴氏虽然在政治上始终支持圣主,但它与关陇本土贵族的利益联系太密切了,与河洛贵族集团也是利益攸关,现在杨恭仁已经摆明了要把裴弘策这个可能的“隐患”赶出东都,那么足以说明杨恭仁不是无的放矢,他可能掌握了一些机密,而从东都安全的角度考虑,樊子盖也只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即便明知杨恭仁是借刀杀人,是蓄意挑起改革派内讧,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死道友不死贫道,这在政治上司空见惯,此刻樊子盖也只能丢车保帅了。 裴弘策冲着越王杨侗深施一礼,然后环视一帮大佬们,冷笑道,“老夫的人头可以拿,但在拿之前,最好掂量一下为此付出的代价。” 裴弘策扬长而去。 裴弘策好杀,但是否承担得起河东裴氏的疯狂报复? = 第四百四十二章郕国公的默契 六月初四,深夜,李珉秘密拜会右骁卫将军、国公李浑。 李珉带来的消息让李浑始终高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杨玄感黎阳举兵了,并且正向东都杀来,之前的预测变成了现实,接下来就是一番惊心动魄的龙争虎斗了,至于最后结局是否与李风云的预测一样,李浑还是持一定的怀疑态度 虽然杨玄感举兵的时机不好,远征军尚未杀到平壤,圣主可以在最短时间内返回京师平叛,但如果西京与杨玄感结盟合作,以代王为大旗,据关陇而抗衡圣主,内战轰然爆,山东人和江左人乘机而起,与关陇三面夹击圣主,那么统一大业的确有可能崩溃,而群雄争霸的中土新格局对豪门世家来说还是有很好的长远利益,相比中央集权制度对门阀士族利益的毁灭性打击,豪门世家宁愿中土陷入战乱和分裂,也不愿自己坠落为历史的尘埃。 不过这种想法仅仅藏在李浑的内心深处。从门阀士族的整体利益来说,肯定要不计代价摧毁改革,所以必须推翻圣主和改革派,或者直接推翻杨氏国祚,即便统一大业因此而崩溃也在所不惜,但从李浑个人的立场和陇西成纪李氏的家族利益来说,因为他们与齐王的命运牢牢捆在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所以他们虽然希望推翻圣主和改革派,但如果这一政治果实落在别人手上,齐王和他们同样是必死无疑,那还不如不推翻圣主和改革派,好歹齐王还有苟延残喘的时间,还有“翻身”逆转命运的机会。 当然了,杨玄感也有可能和齐王结盟,但这种可能性的前提是,杨玄感和西京彻底闹翻,如此一来西京就会支持圣主和改革派,对立双方的实力悬殊太大,齐王必死无疑,杨玄感必然灰飞烟灭,而李浑和他的家族当真是倒霉透顶,白白做了殉葬品,喊冤都找不到地方。 因此从李浑及其家族利益出,就必须与李风云合作,就必须实施北上展之策略,为此就必须在东都战场上给实施这一策略赢得广阔的空间和充足的时间,而办法也很简单,一方面要想方设法破坏西京和杨玄感结盟的可能性,另一方面则帮助杨玄感攻陷东都,让他有条件在西京和圣主的前后夹击下顽强坚持更长时间。 李浑果断而坚决地做出了选择,先在暗中“捅刀子”,帮助李风云把东都拿下来再说。 “既然形势突变,白有何想法?”李浑直言不讳地问道。 “他给公提了个建议。”李珉说道,“在越公包围东都之前,公最好不要撤回城内,以免陷入被动,处处受制,甚至有可能把自己的性命葬送了。” 李浑微微颔,同意李珉所说,实际上即便没有李风云的警告,他也不会撤回城内,帮助一群虎视眈眈随时要他命的人坚守东都。 “事关生死,人人都会疯狂,而疯狂之后的东都必然失控。”李珉语含告诫之意,“莘公匆忙离京,未尝不是无奈之下的逃之夭夭。” “莘公逃之夭夭了,东都却因此而内讧,局势一团糟。”李浑哑然失笑,摇摇头,面露鄙夷之色,“观公被莘公陷害后,勃然大怒,对江左人痛下杀手,而樊子盖孤立无援,只能寄希望于裴弘策拉他一把,但裴弘策心高气傲,哪里忍受得了一个江淮小吏算计他?从来都是他算计别人,占别人的便宜,如今樊子盖为了保全自身竟然要牺牲他的利益,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于是裴弘策当堂飙,与樊子盖反目成仇。东都一盘散沙,如此下去,焉能不失 “东都不能失。”李珉当即警告道,“东都若失,越公占据了先机,谁敢保证西京不会改弦易辙,与越公结盟合作?中土一旦陷入旷日持久的内战,甚至是国祚崩溃,群雄逐鹿,中外局势必然迅恶化,南北战争必将爆,那时一盘散沙的中土拿什么阻御北虏于长城脚下?” 李浑认同李珉的分析,虽然有危言耸听之嫌,但可能**实存在,毕竟四百年前五胡乱华的悲剧至今历历在目,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不能不防,然而,杨玄感如果拿不下东都,他就不是被动了,而是死路一条,必定成为人人喊打的落水狗,在四面围杀之下,他能坚持多久?杨玄感瞬间败亡了,齐王北上求生之策略的实施难度就无限大了。 李浑若有所思,问道,“白没有攻陷东都的把握?抑或,他根本就没有攻陷东都的意愿?” “公有攻陷东都的信心?”李珉反问道。 李浑想了一下,说道,“某的主力都在这里,莘公的人马都在潼关和崤山一带,独孤盛的禁卫军都在皇城和宫城,而裴弘策所领的乌合之众毋须考虑,如果让他们守城,城池丢得更快,所以以观公的谨慎,裴弘策的军队不会进城,有资格进城卫戍的只有李公挺、费曜和周仲三支军队,但李公挺要分兵戍守大河和邙山,又要给偃师以支援,在兵力的分配上捉襟见肘,而周仲是江左人,唯樊子盖马是瞻,观公不信任他,又怎么可能委以重任?因此某断定,承担坚守东都重任者,必是费曜。这从费曜匆忙撤离伊阙战场返回东都,而周仲却被观公指派镇戍洛口便能看得出来。如果最后坚守东都的确实只有费曜一支军队,而越公部署于城里的内应又能挥作用,那么拿下东都外郭易如反掌,只是如此一来观公就不得不把有限的军队全部集中于皇城和宫城,再加上城外李公挺的倾力支援,越公再想一鼓作气拿下皇城和宫城就难了。而战局一旦陷入僵持,各路平叛大军6续进入东都战场,越公也就不得不由攻转守,形势对他就十分不利了。” 李珉微笑点头,“既然公对拿下东都外郭信心十足,那就足够了。” “白的目标就是东都外郭?”李浑微微皱眉,“若想让越公在东都战场上坚持更长时间,仅仅拿下外郭远远不够。” “对,关键就在这里。”李珉笑道,“如果公都没有攻陷整个东都的信心,越公又哪来的信心?既然公都认为仅靠攻陷东都外郭根本无法逆转战局,越公又为何身陷死地?” 李浑神情骤凝,脑际灵光一闪,立时顿悟,“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越公志不在东都。”李珉叹道,“如果我们都被东都的风云所吸引,甚至迷失其中,那就必然中了越公的调虎离山计,最后都成了越公的诱饵,被越公所算计,辛辛苦苦为越公做了嫁衣裳。” 李浑陷入沉思之中,反复推演,最终不得不佩服杨玄感的谋略。此人虽然没有带过兵,也没有经历过血腥战场的锤炼,但少时就随父征战,再加上天赋好,在谋略上的确有过人之处,然而大家看到的都是杨玄感在政事上的成绩,谁也不会想到一个没有带过兵打过仗的人,亦能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也正是因为大家都低估了杨玄感的能力,都忽略了杨玄感在军事上的天赋,再加上杨玄感一直在故布迷阵,结果大家就必然中计,就必然一头栽进陷阱里,本来这个陷阱是用来埋葬杨玄感的,最后却自掘坟墓了。 李浑在佩服杨玄感谋略的同时,亦很佩服李风云的智慧。虽然占据关陇的确是杨玄感最好的选择,很多人都会想到,但这场兵变能否成功,最关键的却是西京的态度。西京没有与杨玄感结盟,但也没有与杨玄感反目成仇,始终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只要形势的展对杨玄感越来越有利,西京的最后选择可想而知,而杨玄感故意示敌以弱丨在自己的真实目标外布下了重重迷雾,让西京有十足的信心攫取这场兵变的成果。如此局面下,大家都存了观望之心,都想利用兵变攫利,都想吃于榨尽杨玄感,于是也就都选择性地忽略了杨玄感还是有机会据关陇而称霸的可能,结果大家都迷失在了杨玄感布下的迷雾中,到目前为止也只有白李风云看破了迷雾,现了真相。 “如你所言,对于越公来说,拿下东都外郭足够了。”李浑抚须而叹,“足以把西京大军吸引到东都战场上,足以调虎离山,足以⊥越公畅通无阻地进入西京,占据关陇。”说到这里他突然问道,“白何时做出这一推演?哪些人知道这一推演?齐王是否知道?” 李珉心知肚明。李浑担心齐王身边的人泄露机密,如此机密假如泄露了,西京提前做好准备,那对杨玄感和齐王,还有李风云来说,都是噩耗了。 “除了他之外,就只有你我两人。”李珉说道,“蒲山公亦是一无所知,不过据他的推测,蒲山公既然把攻打东都做为下下之策献于越公,那么当越公进入东都战场后,蒲山公必然想方设法说服越公西进关中,也就是说,殊途同归,最后越公和蒲山公的策略还是一致,为此我们必须小心防备蒲山公,以免被其算计。” 李浑冷笑,对李密不屑一顾,“既然白的目标是东都外郭,那某就助其一臂之力,先砍了樊子盖的股肱,让其痛不欲生,让东都乱上加乱。” “善”李珉抚须而笑,对李浑的“默契”大为赞叹。 = 第四百四十三章实力至上 第四百四十三章实力至上 六月初四,深夜,正在永济渠上放舟西进的杨玄感接到了杨玄挺的急报,唐炜叛变,据临清关死守不退,选锋军攻击受阻。 杨玄感不以为然,胡师耽亦是从容自若。 这本在预料之中,早有对策,虽然杀进河内,从河阳方向渡河打东都是一条捷径,而且还能与早已突破京畿防线的李风云形成南北夹击之势,有效牵制东都卫戍军,但河内豪门世家在形势尚不明朗的情况下,肯定要对杨玄感展开“有节制”的攻击,即便是做做样子,杨玄感也不能不防,另外东都拥有大河天险,有邙山防线,再加上数量众多的卫戍军,若杨玄感把所有军队集中于河阳方向,风险实在是太大,一旦受阻于大河,又迟迟不能越过邙山,不但会浪费宝贵的时间,还会严重恶化自身处境,后果极其严重,所以杨玄感为了稳妥起见,遂兵分两路攻打东都。 一路由杨玄挺为帅,带着偏师,打着选锋军的旗号,攻打河内,做出由河阳方向渡河攻打东都之态势,一路则由杨玄感亲自为帅,带着主力,乘坐船只,经永济渠转入淇水河道,再由淇水河道进入大河,然后逆流而上,由洛水杀向东都。 杨玄挺的偏师若一切顺利,则能在河阳方向起到牵制作用,以吸引东都注意力,掩护杨玄感的主力顺利抵达洛水,然后便是三路夹攻东都了,形势大好;反之,若杨玄挺的偏师不顺利,攻击受阻,那也要继续打下去,因为它同样可以起到吸引东都注意力的作用,还是可以掩护一下主力大军的行踪。 杨玄感为了保密,并没有在核心圈子里透露这一攻击之策,除了计策的制定者胡师耽和王仲伯外,就连杨玄挺和杨积善都不知道。现在王仲伯正带着载有主力大军的船队行进在淇水河道上,凌晨时分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大河水道,由于他们打着商船旗号,伪做载货船只,再加上有杨玄挺在临清关方向做掩护,短期内被东都现行踪的可能性并不大,这非常有利于大军顺利进入洛水河道,打京师东线守军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杨玄挺初战失利,受阻于临清关,还是对杨玄感的攻击之策造成了一定影响,毕竟临清关是进入河内郡的第一道关隘,距离河阳有近五百里路程,对东都造成的威胁实在是非常有限,而当黎阳举兵叛乱的消息由唐炜飞传到东都后,东都必然会调整防御部署,加强京师东、北两个方向的防守力量,再等到叛军受阻于临清关的消息送到东都后,东都必然陈重兵于洛水一线,如此一来杨玄感再想打东都一个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就绝无可能了。 “唐炜?这个人倒是有些胆识。”杨玄感冷笑,“只是河内人未免把事情想得简单了,难道把某阻挡于临清关之外,就能与某撇清关系,划清界限,独善其身?” “这代表了河内人的态度。”胡师耽笑道,“他们独善其身的确很难,但短期内只要他们站在大河北岸,静观其变,对我们就很有利了。” 杨玄感颔认同,“依预定之策,偏师打河内,虽然受阻于临清关,但未必就打不下来,退一步说,就算打不下来,也可以造成一定声势吸引东都注意力。” 胡师耽点头同意,“既然要造声势,那某就亲自带一支船队伪作后续大军进抵临清关,而明公则带精锐之师由淇水转入大河,日夜兼程赶赴洛水。” “善!”杨玄感说道,“待某与主力进入洛水之后,你就撤离临清关,南下延津登舟西进,来东都会合。” 六月初五,上午,崔处直接到了唐炜的密信,遂十万火急奏报越王杨侗。 越王杨侗正在尚书都省与大臣们商讨解决东都危局和缓解通济渠危机的办法,因为贼帅韩相国已经攻陷了伊阙威胁到了东都安全,而贼帅白则在通济渠和济水两岸烧杀掳掠,已经严重危及到了南北运输大动脉的安全,东都如果还不拿出行之有效的对策扭转危局,结果是可以预料的,大家都要为此付出代价,不是丢官就是掉脑袋,一个都跑不掉,所以越王杨侗放出了狠话,拿不出对策就一直议下去,谁也别想走出尚书都省。 一天一夜过去了,王公大臣们个个疲惫不堪,昏昏欲睡,就在这时,一个晴天霹雳突然炸响,举座皆惊,人人变色。 河内郡主薄唐炜奏报,初三日,礼部尚书杨玄感诛杀了治书侍御史游元,会同左御卫将军李子雄、武贲郎将王仲伯等一大批军政要员在黎阳举兵叛乱,现正率军急向东都杀来。 东都危机爆了,血雨腥风从天而降,一场恐怖的风暴正沿着大河向东都呼啸而来,瞬息之间将席卷东都,横扫中原。 大堂上寂静无声,气氛凝滞,再加上酷热的天气,就如一个大烘炉,烤得权贵们大汗淋漓,窒息难当。 越王杨侗面红耳赤,一边不停地擦着脸上的汗珠,一边求助地望着杨恭仁、杨浩、崔赜和元文都等关系密切的大臣,祈盼他们开口说话,告诉自己答案,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是真的,如何应对?还有更重要的,是否要奏报远在辽东的圣主?一旦奏报,二次东征肯定要中止,而由此带来的严重后果,越王杨侗和一帮留守大臣们根本承受不起 杨恭仁、杨浩等人都闭紧了嘴巴,都把眼睛望着樊子盖,此时此刻,有资格出来支撑大局者,除了名义上的东都最高军政长官越王杨侗外,就是实际上执掌东都军政大权的民部尚书、东都留守樊子盖了。而樊子盖有苦难言,在过去几天激烈的政治博弈中,他孤立无援,基本上被架空了,形同傀儡,然而,危难时刻,需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需要有人做替罪羊的时候,越王杨侗这个傀儡立刻被保护了起来,而他这个傀儡理所当然地被推到了最前台,用孱弱的身躯去抵挡最猛烈的狂风暴雨。 樊子盖愤怒到了极致,但没办法,无论他如何诅咒眼前这帮无耻之尤的大权贵,都改变不了他“傀儡”的命运,实力决定一切,他在东都的实力太弱了,羊入虎群,他不做猎物谁做猎物? 樊子盖唯一拯救自己的办法,就是守住东都,等待援军的到来,等待圣主的降临。 “即刻核实消息的真假。”樊子盖终于开口。一个唐炜的奏报证明不了消息的真假,而黎阳举兵这等大事根本无从隐瞒,如果是真的,肯定还有其他人急奏东都。 很快就有掾属来报,这几天从黎阳及其周边地区送来的奏报都很正常,唯有今天接到的河内郡主薄唐炜的奏章说黎阳叛乱了,所以急切间无从查证这一消息的真假。 唐炜是何许人也,樊子盖一无所知,但他知道太原唐氏,声名显赫的一个北方世家,与山东五大级豪门之一的太原王氏,还有太原郭氏、温氏等世家都是代晋汉姓贵族集团的核心力量,实力不容小觑,而这个唐炜就是出自太原唐氏,是晋阳本堂子弟,所以无论从代晋贵族利益还是从唐氏家族利益来说,唐炜都绝无可能谎报军情,更不会把矛头对准杨玄感,对准弘农杨氏和河洛贵族集团,这纯属挑起两大利益集团、两大家族之间的厮杀,后果太严重了。 樊子盖陷入两难之中。这个消息肯定是真的,但问题是,如果他以东都留守的身份确认这个消息是真的,接下来的事情就复杂了,接下来先就是调用东都全部的力量阻御杨玄感的攻击,但他既指挥不了军方,也调用不了库藏,这种情况下就算皇城里的中央府署官员都听他的又有何用?没有军队没有钱粮他拿什么阻御杨玄感?另外还要十万火急奏报远在辽东的圣主和中枢,这势必会影响二次东征的进行,而圣主震怒之下,必定找人顶罪泄愤,他这个替罪羊就算坐实了。还有更严重的,此事是否要在第一时间告之西京?是否向西京求援?如果西京早已暗中与杨玄感结盟合作,西京的目标是皇统,是东都,那告之西京,向西京求援,岂不等于自掘坟墓? 樊子盖的权力很大,奈何他的实力不济,没有强悍实力却拥有很大权力,这个权力就挥不出来,所谓政令出不了尚书台便是如此。权力给架空了,人也就是个傀儡,现在樊子盖就陷在这种窘境之中,能做的事太少,只能任由一帮实力强悍的权贵们肆意宰割本属于他的权力。 樊子盖权衡再三,断然决定妥协,以权力来换取杨恭仁等大权贵的合作。 唯有合作才能守住东都,而合作的基础是信任,但现实问题是,樊子盖出身卑微,是江左人,是坚定的改革派,是圣主一手提拔的亲信,他与杨恭仁等大权贵之间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根本就不存在建立信任的可能。 一帮打天下的功勋权贵怎么可能信任一个为圣主冲锋陷阵专门打击他们的以火箭般度升迁的寒门文官?一个功勋大帅和一个造反派头头之间,能有什么共同语言?正常情况下,樊子盖在圣主的支持下,狐假虎威,还可以与大权贵们斗一斗,甚至占尽上风,但现在圣主远在辽东,东都又陷入危机,如此危局下,如果樊子盖看不清形势,认不清自己,继续与大权贵们争权夺利,那是找死,大权贵们有无数的手段置其于死地。 “观公,可有应对之策?”樊子盖主动求教。 = 第四百四十四章观公挖坑了 杨恭仁暗自叹息。他不是不想信任樊子盖,这与樊子盖个人能力和品质无关,亦与彼此间的私人友谊无关,政治斗争残酷无情,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虽然他无意置樊子盖于死地,但不代表其他人不会痛下杀手,更不代表樊子盖没有伤人之心,所以此刻樊子盖主动摆出合作之姿态,明显就是被迫无奈之举,只待时机成熟必然出手报复,既然如此,杨恭仁又岂能遂其所愿? 我帮了你,最后功劳都是你的,罪责都是我的,你加官晋爵,我饱受打击,甚至在你的落井下石蓄意报复之下,我连命都保不住,既然如此,我为何帮你?我当然要把你“拉下水”,要让你承担罪责,我们唯有祸福与共,才有可能荣辱与共,这样在未来的政治清算中,我才有可能借助你的“帮助”,摆脱政治上的困境,维持自己的既得利益,我即便不能更进一步,但也不能劳而无功甚至劳而有罪,凭白无故惨遭打击一退到底。 樊子盖望着杨恭仁,目含期待之色。杨侗、杨浩、崔赜、元文都、独孤盛、韦津、韦云起等王公大臣也都望着杨恭仁,等待他的决断。 现在樊子盖终于识相了,明智妥协,这有利于杨恭仁掌控大局,若能力挽狂澜则必然能把自己从当前的政治困境中解救出来,未来政治上还是大有可为。实际上自圣主加快改革度以来,真正遏制宗室力量扩张,想方设法削弱宗室对国策影响力的是改革派,而保守派则一直拉拢宗室以共抗政敌。宗室在政治上不能不支持圣主,不能不与保守派保持一定的距离,但在大一统改革中,宗室也是利益受损者,所以宗室对激进改革始终抱着不支持但也不反对的态度,圣主和改革派肯定不喜欢这种态度,于是宗室就成了“受气包”,两边不讨好。杨恭仁强势“复出”,短短数天后就被保守派和改革派联手“吊起来”打,原因就在如此。大家都很矛盾,都想拉拢宗室,却又都担心宗室为对方所用,都想利用杨恭仁拯救东都,却又都担心杨恭仁壮大后对己方不利,而在这种矛盾心理的驱动下,杨恭仁就像坐“过山车”般起起伏伏,时刻都有覆灭之危。 杨恭仁愤怒了,极力要摆脱眼前的困境,然而,还没等杨恭仁有所举措,杨玄感在黎阳举兵了,带着大军直杀东都而来,而此刻的东都依旧是一盘散沙,杨恭仁复出的时间太短,各种手段还没有开始用,还没有达到复出后把东都大大小小政治势力凝聚到一起的目的,所以他也是一筹莫展。 现在若想守住东都,先东都大小势力要齐心协力,而要齐心协力,就要利益一致,而要利益一致,先就要把东都各大势力全部推到“悬崖”边上,生死悬于一线,大家而不搁置矛盾,不得不联手作战。这是一种什么情况?杨玄感风驰电挚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破了东都防御,东都即将失陷,大家都陷入了绝境,但形势却非常不明朗,西京还没有动作,圣主还没有反应,甚至各地方郡府对这场风暴还一无所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此刻东都各大势力绝无可能投降杨玄感,绝不会把全部的身家性命押在杨玄感身上,最后大家只能合作,只能倾力作战,在痛苦的煎熬中等待局势明朗化,然后再做出最后的最正确的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之前这帮军政大佬们把杨恭仁“坑”了,把杨恭仁“吊”起来打,搞得杨恭仁前途黯淡,现在杨恭仁豁出去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他都前途黯淡了,还怕什么? 既然无所畏惧,那就为所欲为了,你们坑我,我就坑你们,我就让杨玄感打到东都城下,甚至把东都外郭都拱手相送,把你们统统送上“断头台”,把你们的前途扼杀得一于二净,要死一起死,祸福与共,我看你们还怎么算计,最后必然逼得你们不得不联手合作,不得不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得不破釜沉舟。 当然了,在今日一盘散沙的东都实施“破釜沉舟”之策非常危险,稍有不慎就全盘皆输,到那时就不是破釜沉舟,而是自掘坟墓了,但杨恭仁无计可施,眼前这帮各谋其利、各怀心思的军政大佬们根本指望不上,任何一方势力拿出的计策都会遭到其他势力的否决,利益冲突太激烈了,这种情况下杨恭仁也只有破釜沉舟,大不了与东都共存亡。 “既然核实不了消息的真假,那就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也无法拿出相应的对策。” 杨恭仁淡然自若,手抚长髯,缓缓开口。 越王杨侗目瞪口呆,对杨恭仁的决断匪夷所思。这个消息不论真假,从东都方面来说都应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防患于未然,先加强京师东、北两个方向的防御,陈重兵于大河防线,洛水防线,重兵驻防洛口仓和黑石关,确保东都的安全。东都安全了,京畿稳定了,才能确保南北大运河的安全,而南北运输大动脉安全了,才能确保二次东征的顺利进行,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杨恭仁焉能不知?焉能不考虑?他一个年少亲王都分得出来的轻重缓急,杨恭仁焉能视而不见? 韦津、元文都、崔赜等大臣一个个面沉如水,沉默不语。 大家都是博弈高手,眼珠一转就知道其中原委。杨恭仁反击了,挖坑了,只是以他现在的心态和挖坑的时机,大家还真的无可奈何,束手无策,想反对想阻止都不知从何下手,除非大家联合起来,把力量集中到一起,架空杨恭仁,把杨恭仁赶出决策层,让他回家继续守孝去,不让他再假借越王杨侗的名义执掌大权,但那岂不正中杨恭仁的下怀?另外东都假若失陷了,总要找个拿得出手的替罪羊吧?樊子盖的份量肯定不够,要杀头还得有人陪着,而杨恭仁的份量就够了,他那一颗脑袋抵得上好几个人的性命。还有更重要的,大家都是这场风暴的幕后推手,都想利用这场风暴攫取私利,如果杨玄感未能杀到东都,未能恶化局势,未能逼迫圣主中断东征,未能再一次从政治上和军事上狠狠打击改革派,那这场风暴还能称之为风暴?还有何意义?大家还能攫取到什么私利?最后必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不但一无所获,还有可能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你要挖坑,那就挖,大家都配合,就怕你不挖或者挖不下去,那才麻烦。 樊子盖怒火中烧,但他只能忍,只能以冰冷的一张脸来表达他此刻的愤怒和失望。他对杨恭仁的观感亦在这一瞬间颠覆,对杨恭仁的公正评价亦在这一瞬间坍塌,也是直到此刻他才理解了圣主为何对杨恭仁态度“冷淡”。 圣主在第一次东征大败后迫切需要加强宗室力量以巩固他在中枢的绝对权威,当时杨恭仁是唯一的人选,只要圣主下旨杨恭仁“复出”即可,但圣主迟迟没有做出决断,甚至在一些中枢大臣为迎合上意积极举荐之后,圣主于脆以不忍“夺情”为名,暂时“关闭”了杨恭仁进入中枢核心层的大门。很多人不理解,樊子盖就是其中一个,当时他也积极推荐杨恭仁进入中枢核心层,以代替杨雄杨达兄弟重建核心层的权力平衡,毕竟都是一家人,胳膊肘不会往外拐,再说以杨恭仁的性格和为政风格,也不会对圣主形成掣肘,但圣主就是不点头。现在樊子盖理解了,这个杨恭仁果然是“居心叵测”之徒,圣主果然有识人之明。 杨玄感叛变了,从东都的立场来说,当然御敌于京畿之外,而以杨恭仁的声望和实力,只要他登高一呼,必定应者云集,再率军亲临前线,身先士卒浴血厮杀,必定可以把叛军阻挡在大河一线,如此一来形势就对东都有利,尔后京畿周边郡县的援军就会6续而来,接下来就算杨玄感还能坚持一段时间,但只要他不祸乱京畿,东都就安全了,而固若磐石的东都必定会让蠢蠢欲动的齐王和代王无计可施,最终涂抹只能放弃“妄念”,转而以积极剿杀杨玄感,保护东都、保护南北大运河和保障东征的顺利进行,来谋取一些政治利益,如此则形势逆转,这场风暴也就被轻而易举地平息了。 关键时刻,杨恭仁没有为国祚、为圣主挺身而出,那些都是嘴上的漂亮话,事实证明他只为自己的利益、为皇族宗室的利益挺身而出,而由此也证明了一件事,杨恭仁的政治理念是保守的,或许他支持大一统改革,支持中央集权制的建设,但同时他也反对圣主采用激进手段推进改革,反对圣主过度扩张皇权,反对中央以门阀士族利益来实现自身的高度集权。 换一句话说,杨恭仁所谓的“为了国祚”,是想把大一统改革推到正确的前进轨道上,为此,他需要遏制和削弱圣主和改革派对国政的绝对控制权,同时他也需要打击和摧毁激进的保守势力,以缓和改革和保守的激烈矛盾,维持政局的稳定,而稳定政局下制定的国策才会符合中土各个阶层的利益需要,国泰民安,国祚兴盛,杨氏皇族才能坐稳江山,所以,杨恭仁也是这场风暴背后的推手,也想利用这场风暴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 “以观公的意见,东都就是静观其变了?”樊子盖强忍怒气,出质疑,“如果消息是真的,东都岂不延误了反击时机?” “某不过就事论事而已,至于是静观其变,还是早作预防,尚需诸位共议决策。”杨恭仁微笑摇手,“某为大王出谋划策,不敢妄言,更不敢擅做决断。” 杨恭仁一推了之,直接拒绝了樊子盖的合作意向。 = 第四百四十五章背道而驰 樊子盖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指着杨恭仁的鼻子破口大骂,见过无耻的,没见过你这样无耻的,东都陷入今日困局与你有直接关系,正是因为你复出后迫不及待抢夺军权,才导致军政两界的矛盾骤然激化,然后主持卫府日常工作的右候卫将军郑元寿才虚晃一枪“仓惶逃离”了,结果当东都需要军方出面支撑大局时,却发现自己变成了孤家寡人,孤立无援了。樊子盖有理由怀疑杨恭仁有蓄意置东都于死地之企图,甚至怀疑他就是这场风暴的幕后推手之一,否则关键时刻应该轮到他挺身而出舍身赴死了,为何又临阵退缩? “请大王决策?”樊子盖豁出去了,直接逼宫。杨恭仁可以拿越王杨侗做“挡箭牌”,但越王杨侗又能拿谁做“挡箭牌”? 越王杨侗算是看明白了,有好处的时候大家都往怀里抢,没好处的时候大家都往外面推,现在需要人出来主持大局承担责任了,结果一个个都做了缩头乌龟,根本就不要廉耻。既然如此,那我这个大王就来决策吧,至于我的决策对不对,你们听不听,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未雨绸缪还是需要的。”越王杨侗鼓足勇气说话了,“不论消息真假,先加强东线防御,确保东都安全。” 樊子盖总算松了口气,有了越王杨侗这句话,杨恭仁、崔赜和元文都于情于理都不好做得太过分,否则就是打越王的脸了。 然而,就在此刻,治书侍御史韦云起突然说话了,“大王,现在东都安全吗?” 越王的脸顿时就红了。想想都羞愧,堂堂一个武牙郎将韩世谔,不但把京师的南大门丢了,还全军覆没,至今都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至于右骁卫将军李浑,更是不堪,手握近万精锐,竟然被一群叛贼围在显仁宫里,堵在洛水南岸,不要说剿杀叛贼了,就连夺回伊阙口都遥遥无期。正如韦云起所说,现在的东都已经不安全,如果杨玄感真的谋反,并正向东都杀来,东都便陷入了腹背受敌之困境,所以当务之急是以最快速度击败贼帅韩相国,夺回伊阙口,确保东都不会陷入两线作战之窘境,确保东都可以集中力量对付可能谋反的杨玄感。 “爱卿可有应对之策?”越王问道。 “大王,马上集中力量,夺回伊阙口。”韦云起当即献策,集中右骁卫将军李浑、武贲郎将费曜、武贲郎将周仲、河南赞务裴弘策、河南令达奚善意等五支军队,约三万五千余将士,同时向伊阙发动攻击,如此则东都卫戍军占据了绝对优势,完全可以一战而定,一战击败叛军,顺利收复伊阙口,然后再把这五支大军迅速调到京师东线,若杨玄感当真谋反,并向东都发动攻击,则必遭卫戍军迎头痛击,绝无可能渡河南下。 越王心喜,连连点头。韦云起所献计策的关键是把东都城内城外的军队,还有京畿地方军全部集中到一起使用,用一个拳头对敌,各个击破,但问题就出在这里,东都指挥不了右骁卫将军李浑,而武贲郎将费曜是越王坚守东都的“救命稻草”,武贲郎将周仲则是樊子盖掌控东都局势的后盾,至于河南赞务裴弘策,河南令达奚善意,那都是地方行政长官,所率军队也是地方乡团宗团,首要维护的是地方利益,怎么可能任由东都宰割?怎么可能冲在东都卫戍军的前面充当“炮灰”? 越王抬头望向樊子盖,满怀希望地问道,“爱卿以为如何?” 樊子盖面如寒霜,一言不发。韦云起太阴了,所献计策的目的太明显了,就是要利用伊阙战场上的叛军消耗东都卫戍军,不但消耗卫戍军的兵力和士气,还消耗宝贵的时间,一旦伊阙战场上打得难分难解,死伤惨重,那么只待杨玄感杀进来,东都就危险了,防守力量太弱了,不得不向西京求援,如此西京的军队就可以名正言顺大摇大摆地进入东都战场,不费吹灰之力就掌控了东都局势。 越王从樊子盖的脸上看到了难以抑制的愤怒,心中的喜悦顿时消散,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杨恭仁、崔赜和元文都 这三位神情各异,杨恭仁是凝神沉思,崔赜是面无表情,而元文都则目露嘲讽之色,三人都不说话,最后还是元文都看到越王很无助,心一软就说了句话,“此计甚好,大王可即刻下令。” 樊子盖虽然大汗淋漓,但听到元文都这句话,心里顿时寒意层生,忍不住就打了个冷战,随即紧紧闭上了眼睛,以免被人发现自己心中的恐惧。如果这一战在某些人的操纵下打败了,那谁将为此付出惨重代价?不祥之感霎那间充斥了樊子盖的身心,他后悔了,早知道还不如向杨恭仁妥协,把周仲的军队调去京师东线,最起码还能进退自如,如今却被动了,虎狼环伺,一旦被人暗算,不堪设想。 越王有些诧异,没想到元文都竟鼎力支持,而杨恭仁和崔赜也没有反对,但看到樊子盖的脸色愈发难看,甚至连眼睛都痛苦的闭上了,他忽然便有了不详之念,难道这里有名堂?越王想了片刻,还是下了决心,伊阙必须夺回来,叛贼必须剿杀,否则就算杨玄感没有叛乱,东都危机没有扩大化,此事也很难长久瞒下去,一旦被人密告了圣主和中枢,东都如何交待? 越王命令一下,杨恭仁和崔赜立即开始执行,先拟定详细的攻击部署,然后以越王的名义火速下达。 越王命令,各军务必于初五子夜前渡过洛水和伊水,完成攻击前的部署,初六上午,各军向伊阙展开攻击,齐头并进,齐心协力,务必一战而定。 右骁卫将军李浑接到命令的时候,正在指挥诸鹰扬于甘洛城西南方向与叛军激战,而叛军主力则云集甘洛城一线,做出了强渡洛水,猛攻柏亭、蒯乡之态势,这使得洛水两岸的气氛非常紧张,武贲郎将周仲和河南令达奚善意都亲临前线观察敌情,敦促帐下诸鹰扬做好阻击准备。 李浑看完命令就笑了,他正打算与李风云暗中联手,先把周仲吃掉,所以今日联盟主力云集甘洛城,做出了渡河态势,然后今天晚上李风云便要诈败而走,以诱使周仲渡过洛水,置其于死地,但周仲未必上当中计,未必会渡河攻击,吃掉周仲的难度非常大,哪料到东都竟然“默契”配合,关键时刻做出了五路大军联手围剿叛军之策,如此一来周仲想不死都难啊。 李浑马上秘遣亲信传讯李风云,告之东都围剿之计,让其提前做好应对准备。 武贲郎将周仲在接到越王命令之前,已经先接到了樊子盖的密信,心中早有定计。樊子盖当然不会把尚书都省的激烈博弈告诉周仲,他只是把自己的担心委婉地告诉了周仲,提醒他小心防备,千万不要因为大意而遭小人暗算。周仲知道伊阙战场的背后有高层的博弈,所以一直都很小心,虽然李浑数次敦促他渡河攻击,与其联手夺回甘洛城,但他就是不从,百般搪塞,迟滞不前,现在得到樊子盖的提醒,他就更加小心了,除非叛军放弃甘洛城,退回伊阙,否则他绝不渡河,至于越王的命令,当然要阳奉阴违了。 河南令达奚善意率先渡河了,倒不是因为他遵从越王的命令,而是元文都强烈要求的,要求他从远离战区的位置渡河,然后与费曜的先头小股部队会合,天亮后就打着费曜的旗号缓慢向伊阙战场推进,不到迫不得已不要与叛军接触,至于费曜则打着达奚善意的旗号跟在后面,做做样子而已。 河南赞务裴弘策与樊子盖反目后就再也没去皇城露过面,名义上带着军队去洛口仓了,实际上直到现在他还在城外按兵不动,以各种理由推迟出发时间,摆明了就是阳奉阴违,但东都就是没人敢以强权压他。 河东裴氏是传承千余年的大豪门,今日它在中枢核心层里就有黄门侍郎裴世矩和御史大夫裴蕴两位权势倾天的大权贵,由此可见它在东都政坛上的份量,但这个庞然大物的背后也隐藏着很大隐患,而这个隐患便是内部的分裂。裴世矩这一房原来效力于山东高氏齐国,裴蕴这一支则效力于江左,而原效力于关陇的本堂子弟,因为政治上的保守立场,与关陇本土贵族集团一直结盟合作,结果可想而知,当然遭到了圣主和改革派的遏制和打击,现在只能靠司隶大夫裴操之和河南赞务裴弘策勉强支撑。 裴弘策一度官至将作监,也就是官制改革前的将作寺的最高长官将作大匠,但随着齐王杨喃的的“坍塌”,他“临危受命”出任河南内史赞务,实际代替齐王杨喃主持河南内史府政务之后,他就被变相赶出了中枢,“将作监”名存实亡,仅仅保留了做为高配京畿行政长官的品秩而已。 然而,裴弘策终究是河东裴氏的中坚力量,再加上代代传承、与生俱来的、流淌在河东裴氏血脉中的“变通”之术,还有圣主和改革派也的确需要拉拢这个本属于关陇贵族集团的大豪门,裴弘策还是赢得了圣主一定程度的信任,只是圣主的有限信任所产生的利益和大豪门的根本利益相比还是悬殊太大,裴弘策也难以改变自己的政治理念和政治立场,于是裴弘策在这场风暴中的选择也就可想而知了。 裴弘策接到越王的命令后,马上下令拔营起寨,连夜向偃师前进。 偃师在京师东部,而伊阙在京师南面,裴弘策这是背道而驰了。 = 第四百四十六章樊子盖的坚持 六月初六,清晨,东都留守樊子盖、观国公杨恭仁和越王府长史崔赜联袂赶至澧au)河入洛处的蒯乡小城,亲临前线指挥伊阙一战。 上午,武贲郎将周仲陈重兵于柏亭,一改之前的消极防御,积极做出渡河强攻之态势,有效牵制住了甘洛城一线的叛军。 右骁卫将军李浑在黑夜的掩护下,把帐下全部军队集结于显仁宫东南方向,于天亮之后开始倾尽全力向伊阙口方向攻击前进。 与此同时,打着武贲郎将费曜旗号的河南令达奚善意,也率军于天亮后出现在伊水河畔,兵锋直指鹿蹄山,而打着河南令达奚善意旗号的费曜部,则于天亮后沿着洛水一线迅速向甘洛城推进。 李风云迅速做出反应,急告各军统帅,官军意图很明确,试图切断甘洛城和伊阙口之间的联系,然后再以重兵包围甘洛城,一旦甘洛城失守,甘洛城一线的联盟军队全军覆没,伊阙口也就无力坚守了。李风云命令,马上放弃甘洛城,乘着官军还没有合围之前,火速撤回伊水,于鹿蹄山和伊阙口一线设阵阻击,不惜一切代价坚守伊阙。 联盟军队全线后撤,战局立即发生变化,而这种变化显然不利于冲在最前面的李浑。其他友军都还没有进入战场,都还没有与对手接触,李浑如果继续冲下去,必然与对手展开激战,甚至有被对手包围的危险,而他被包围之后,友军是坐山观虎斗还是积极支援?显然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李浑命令停止攻击,立即拉开与叛军的距离,确保自身之安全,同时急报位于蒯乡的前线指挥部,建议他们敦促其他各部加快推进速度,现在各军不是齐头并进,而是他一个人孤军深入了。 蒯乡接到李浑的报讯后,才知道战局已经发生了变化,叛军全线后撤了,分割围歼之策尚未实施就失败了,这足以说明一件事,机密泄露了,否则叛军不可能在李浑刚刚展开反击,在周仲陈兵柏亭刚刚摆出渡河之势,在裴弘策、费曜和达奚善意尚未进入伊阙战场之际就“逃之夭夭”,不过现在不是追究机密泄露的时候,而是要针对战局的变化马上拿出新对策。 杨恭仁很郁闷,站在地图前叹了口气,“叛军正在退守伊阙口,几万叛贼一旦据险而守,短期内我们很难夺回伊阙口。” “现在时间对我们来说太宝贵了。”崔赜看了一眼神情沉重的樊子盖,低声说道,“若黎阳兵变,反贼直杀东都,而西京那边又虎视眈眈,再加上伊阙口的贼帅韩相国,我们就不是腹背受敌,而是三面受困了。” 樊子盖面无表情,心里充满了无奈、无力和无助的颓丧情绪。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派系之间的明争暗斗源自政见不同,虽然争的都是权力和财富,但不会去动摇根本,去损害中土、王国和统一大业的根本利益,毕竟只有把“蛋糕”做大了,大家才能获得更多,然而这一次他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想法错了,或许是改革已经触及到了大多数贵族的切身利益,他们从“蛋糕”中获得的份额越来越少,或许是连续发动的对外战争极大地损耗了国力,“蛋糕”日渐缩小,已经严重危及到了既得利益集团的根本利益,于是他们“穷凶极恶”了,毫不犹豫地突破“底线”,用尽一切手段去攫取私利,为此不惜摧毁统一大业,不惜颠覆国祚。 放眼看去,眼前都是自私自利的疯狂之徒,有些甚至都已失去理智,比如黎阳的杨玄感和李子雄,他们就失去了理智,而杨恭仁、杨浩等人为了一己之私利,欺上瞒下,到如今都不愿透露他们所掌握的机密,而崔赜、元文都、郑元寿、李浑等人更是阴险狡诈,一个个都是幕后推手,东都危机正是在他们的蓄意推动下迅速扩大并失控,至于西京那边就更不要提了,蓄谋已久,不但要摧毁取代他们京师地位的东都,还要摧毁改革,甚至还要摧毁圣主和国祚,他们的想法实际上很简单,当初我帮你建国,是要建一个对我有利的国,现在这个国对我不利了,我当然要摧毁它,然后重建一个。 事态已不可控,樊子盖已十万火急奏报圣主,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圣主回来需要时间,而在这段时间里樊子盖必须守住东都,必须把危机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否则后果难以想像,统一大业轰然崩溃都有可能。 然而,樊子盖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周围的“敌人”远远多于“朋友”和“兄弟”,昨天才拟定的剿敌计策,一夜过后就不能用了,可见内部“敌人”之多,这仗已没办法打了,更重要的是,这样下去如何坚守东都?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伊阙这一战如果还没开始就结束,对东都权威的打击太大,对樊子盖本人来说就是公开的“打脸”了,毕竟他这个东都留守可是货真价实的东都最高军政长官,至于实际掌控的权力有多大,那只有他自己知道,而在表面上,现在就连卫府都“俯首听命”,右骁卫将军李浑、武贲郎将费曜和周仲都听他的指挥,所以这一仗如果虎头蛇尾,樊子盖必定成为东都笑柄,权威一泻千里,说话再也没人听了。 樊子盖懊悔不迭。韦云起这一招太毒了,而元文都的“顺水推舟”愈发阴狠,怪不得当时杨恭仁和崔赜都闭紧了嘴巴,始终一言不发,原来他们都知道这一招不仅会消耗东都的军队,还可以置樊子盖于死地,迫使他不得不“拱手称臣”,不得不把权力交出来,老老实实的做一个“配角”。辅臣当然要有辅臣的觉悟,怎么能主弱臣强,主臣颠倒?可惜樊子盖“觉悟”得太迟,现在进退两难了。 “观公可有对策?”樊子盖也很果断,该变通的时候要变通,宁折不弯也要看什么时候,此刻与一大帮大佬正面冲突于事无补,倒不如退一步,静观其变,伺机而动,或许便能一击得手,于是主动放低姿态,再一次向杨恭仁做出妥协之势。 这一次杨恭仁没有推诿搪塞了,手指地图说道,“有两个对策。其一,各路大军火速推进,李将军猛攻伊阙口,周郎将猛攻鹿蹄山,以牵制伊水北岸叛军之主力,而费郎将则乘机率军渡过伊水,偷袭前亭。前亭是叛军后撤豫州的唯一退路,前亭若失,叛军被困伊阙,一旦粮尽必全军覆没,所以贼帅韩相国看到前亭告急,必定弃守伊阙,全线后撤,但反过来,若贼帅韩相国以重兵驻守前亭,费郎将攻击受阻,战局就此陷入僵持,则于我不利。其二,以李将军攻伊阙口,周郎将攻鹿蹄山,把叛军压制于伊水一线,以河南令达奚善意守洛水以北,以费郎将增援偃师,以裴赞务支援洛口仓,加强京师东线防御,若黎阳叛乱消息不实,则集中兵力剿杀伊阙叛贼,反之,则可兼顾京师东、南两线防御,给东都赢得应对危机的充足时间。” 樊子盖仔细权衡利弊后,选择了兼顾东、南两线防御之策。他确信黎阳叛乱了,杨玄感正向东都杀来,所以伊阙这一战只能速战速决,若不能速战速决,东都必定陷入两线甚至是三线作战之窘境,兵力根本不够,因此选择兼顾东、南两线防御是唯一的办法,这样最起码不至于让杨玄感从京师东线长驱直入,最起码可以给东都赢得更多的加固城防的时间。另外裴弘策阳奉阴违,接到命令后不但没有南下伊阙,反而东进偃师了,摆明了要与他樊子盖对着干,为缓和矛盾,“将计就计”把他赶至洛口仓也是一件好事。 当然了,这实际上还是杨恭仁在郑元寿离京当天对东都防御所做调整的“改进版”,樊子盖选择了妥协接受,而杨恭仁也给了樊子盖面子,不至于让他因为伊阙一战的失利而颜面无存。 樊子盖的选择在杨恭仁和崔赜的预料当中。 这位寒门出身靠政绩一步步走到权力顶层的大佬,为官为人都很刚直,如果不是圣主的提携,他的仕途也就止步于封疆大吏了,而事实证明他的这种性格和为政风格虽然有助于圣主以强硬手段推行激进改革政策,但在危机时刻的极其复杂的政治博弈中,不够变通的缺陷就不好了,甚至会加重危机。这一次樊子盖如果痛痛快快地以手上的权力来换取几大势力之间的合作,就不会激化与裴弘策之间的矛盾,更不会给韦云起“落井下石”的机会。从当前形势来分析,东都最终还是要固守待援,既然固守,防守兵力当然越多越好,而若想防守兵力多,实际控制军队的几大势力就必须齐心协力,不能互相拆台互相算计,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给予他们足够的利益,给予利益的前提是分享权力,结果樊子盖拒不妥协,于是危机必然严重。 危机严重了,樊子盖再妥协就迟了,很多事情都不可收拾了,但他不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是归罪于对手,把怨恨记在别人头上。 “既然叛军已主动撤回伊阙,而我们在伊阙战场上的目标也调整为压制叛军于伊水一线,那我们是否可以把更多主力调至京师东线?”樊子盖主动提出了一个建议。 杨恭仁和崔赜四目相顾,眼里都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阴戾,这个人不可救药了,圣主信任他的忠诚没有错,但委以留守东都之重任实在是大错特错。 “伊阙战场由公全权负责。”樊子盖继续说道,“河南令达奚善意增援黑石关,周郎将率军驻防柏谷坞,隔洛水与偃师费郎将互为支援,如此可确保偃师防线之坚固。” 这个建议听上去不错,本来五路大军攻打伊阙,现在把其中四路大军都调到了京师东线,东线防御确实得到了极大的加强,但南线防御呢?就靠李浑一个人?李浑帐下有上万精锐,实力的确不俗,但问题是,你把矛头对准了李浑,李浑怎么想?你这不是摆明了要把齐王杨喃和杨玄感拉到一起吗?你蓄意陷害齐王,就是陷害李浑,李浑焉能善罢甘休?退一步说,就算李浑忍气吞声,不惜代价把贼帅韩相国压制在伊阙,双方打得两败俱伤,你的如意算盘得逞了,但李浑伤痕累累了,我们拿什么坚守东都?东都方圆几十里,有南北两个外郭,有皇城和宫城,独孤盛和费曜的军队加在一起最多守住皇城和宫城,外郭怎么办?难道就靠裴弘策和达奚善意的京畿地方军?难道你不知道这些地方军都是由京畿地区的乡团宗团组成,而这些乡团宗团大部分都是弘农杨氏的附庸,一旦他们临阵倒戈,岂不把东都拱手相送? 杨恭仁闭紧了嘴巴,他已无话可说。说什么?樊子盖的目的很简单,紧紧抓住周仲不放,无论如何都要控制一支军队,有了军队他就能保住自己的话语权,名义上他妥协了,实际上他根本就不想妥协,他一定要牢牢掌控东都。 崔赜手抚长须,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一声低叹。 午时,周仲率部渡过洛水,急速向鹿蹄山推进,很快便与李浑部形成了齐头并进之势。 同一时间,打着河南令达奚善意旗号的费曜也调转方向,向鹿蹄山急速推进。 初六日黄昏,李浑部在距离伊阙口五里外安营扎寨。周仲部在鹿蹄山西北方向五里处扎营。费曜和达奚善意会合于伊水,在鹿蹄山东北方向扎营。 伊阙战场上,官军对叛军形成了三面包围之势。 樊子盖、杨恭仁和崔赜准备离开蒯乡回城,新的命令将在子夜前下达,明天伊阙战场就只有右骁卫将军李浑一个人战斗了。 就在这时,越王急令,河内、荥阳均有急奏,速回皇城。 = 第四百四十七章东都的疑惑 河内郡主薄唐炜并临清关令再次越级报奏,临清关所在的新乡县亦越级报奏,河内郡府的报奏姗姗来迟,但终究还是来了,并呈送主薄唐炜、新乡县及临清关告急文书,所有讯息证明,礼部尚书杨玄感、左御卫将军李子雄、武贲郎将王仲伯、汲郡赞务赵怀义等一大批军政官员,于六月初三日在黎阳举兵谋反,黎阳就此失陷,永济渠就此中断,南北运输大动脉就此断绝,东征战场及北疆边防就此失去了粮草辎重的支撑。 荥阳太守郇王杨庆紧急报奏。 延津尉于初四日黄昏接到大河对岸延津关令的报警,说初四上午河内郡主薄唐炜强行接管了临清关,并下令关闭临清关,断绝了永济渠,原因是礼部尚书杨玄感在黎阳举兵谋反了,接着唐炜又派人强行接管了延津关,关闭了津口,断绝了连接大河两岸的水上通道。 这条水上通道是连接荥阳和河内的官方通道,不但是运输通道,也是驿站传递通道,必须保持日夜畅通,没有特殊情况两郡皆无权关闭,否则东都要追究责任的,但消息传到郇王杨庆手上后,这位宗室大臣首先想到的不是一条津道断绝的后果,而是永济渠断绝的后果,这里面牵扯的势力太多、利益太大,所以他必须弄清原委,不能随意报奏,以免捅出不可收拾的“马蜂窝”。 但就在这时,坐镇浚仪城的荥阳都尉崔宝德急报,白发贼的军队突然从通济渠一线急速后撤,并从济阳方向渡过济水,沿着黄河故道火速北上,极有可能进入大河一线。崔宝德从各渠道打探来的消息分析,白发贼突然撤离通济渠北上大河,原因可能有两个,一是齐王出动了,齐王稳定了齐郡局势后,马上西进中原剿杀白发贼,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是黎阳的杨玄感出动了,渡河支援白马城,进入大河南部剿贼,迫使白发贼不得不集中兵力于大河一线对抗杨玄感 杨庆当即预感到黎阳出事了,河内郡主薄唐炜的消息可能是真的,杨玄感可能举兵谋反了,而杨玄感谋反后的首要目标肯定是东都,东都危机轰然爆发,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齐王杨喃借机杀进东都,那局势就彻底失控了。 杨庆很谨慎,还是决定缓一缓再奏,因为不论是杨玄感谋反,还是齐王西进,都是牵一发而动全局的大事,不能胡乱猜疑,必须拿出绝对证据。杨庆当即急书东郡郡府和济阴郡府,询问两郡局势。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他的书信送出去不久,东郡郡守独孤延寿和济阴郡守韦保峦的书信就先后送达荥阳。 东郡郡守独孤延寿并没有被叛军困在白马城中,而是先一步撤到了白马山上。白马山与黎阳仓隔河相望,近在咫尺,所以独孤延寿理所当然向杨玄感求援,双方保持着密切联系。然而,初二日,双方联系中断了,初三日独孤延寿看到有大量叛军渡河,且没有遭到杨玄感的阻击,当即意识到黎阳出事了,随即派人乔装白马观的道士下山打探,结果听说杨玄感举兵谋反了。独孤延寿惊疑不定,没有证据他不敢奏报东都,考虑到杨玄感若如果谋反了十有**要打东都,而打东都就极有可能取道荥阳,于是十万火急报警荥阳,说最近谣言满天飞,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请郇王杨庆小心防范。 济阴郡守韦保峦也是十万火急报警,初四日彭城太守董纯部署在泗、菏一线的军队全部进入了济阴郡,并沿着菏水两岸急速推进,不出意外的话,五天后他们将抵达通济渠。另外韦保峦还从济北郡获得消息,齐王的主力大军已离开历城,正沿着济水西进济北。韦保峦据此做出推断,齐王要西进中原了,而且目标肯定是东都,因为这次为齐王冲锋陷阵的是彭城太守左骁卫将军董纯,而董纯主掌徐州军政大权,之前帮助齐王戡乱齐郡已经是越权越界严重违法了,现在更无法无天,直接进兵中原,这要追究起来就是谋反的大罪,董纯为何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答案不言自明,齐王要铤而走险,要一条道走到黑了。但是,韦保峦没有直接证据,齐王的军队还在齐鲁境内,而董纯身在何处他更是一无所知,一切都是猜测,所以他不敢奏报东都,只能报警荥阳,请郇王杨庆防患于未然。 杨庆大汗淋漓了。综合各渠道的消息来判断,一场大风暴来了,而发起风暴者就是齐王杨喃和礼部尚书杨玄感,这两人一旦联手攻打东都,夺取皇统,必定天崩地裂,山河变色。 然而,这一切都是推测,到目前为止都是道听途说,都没有直接证据,所以杨庆也不敢奏报圣主和行宫,只能报警东都,请东都务必小心防范,虽然齐王杨喃和杨玄感联手已经很可怕了,但如果再加上西京,那不要说东都抵挡不住,就连圣主都有可能一败涂地。 同时杨庆向东都求援,以荥阳目前的镇戍兵力,肯定挡不住齐王杨喃,这不是兵力多寡的问题,而是人心相背的事情。中土军政两界的中下级官员对高层博弈基本上知之甚少,而圣主发动的新一轮皇统之争更是扑朔迷离雾里看花,很多世家豪望都云里雾里,更不要说普通贵族了,所以在大多数官僚和军民的心目中,齐王杨喃是当今中土唯一的合法的皇统继承人,天下皆知,优势太大,所以齐王杨喃如果利用圣主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东征战场上鞭长莫及的情况下发动军事政变,基本上势如破竹、摧枯拉朽、挡者披靡,东都根本挡不住他,至于天堑防线对他而言更如纸糊一般不堪一击。杨庆也只能求个心安,不论结果如何,我这个姿态要做出来,我还是支持圣主的,反对父子相残,更反对以武力手段血腥厮杀。 六月初六日的深夜,东都皇城,尚书都省,酷热窒闷的大堂内,上至越王,下至中央大员,个个大汗淋漓,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礼部尚书杨玄感举兵谋反,匪夷所思。 弘农杨氏是关陇贵族集团汉姓六大豪门之一,尤其中土统一后,弘农杨氏的房系中诞生了皇族,使得它超越了韦氏、裴氏、柳氏、李氏和杜氏,稳居关陇贵族集团汉姓六大豪门之首,而以弘农杨氏为首的河洛政治集团,也一跃与关中、陇西、河东四大政治集团相比肩,在关陇贵族集团内部形成了汉姓四大政治集团鼎足而立的格局。这样一个庞大的政治集团,在两代皇帝极尽恩宠扶植之下,以老越国公杨素为首的一帮大权贵们几十年的苦心经营下,其实力已达到了一个让人“高山仰止”的地步,尔今,它竟然背叛了圣主,背叛了与它血脉相连的皇族,谋反了,兵变了,为什么?目的又是什么?这里面又隐藏着什么惊天秘密? 弘农杨氏谋反的目的无非就是换一个人做皇帝,要么在亲王中选一个,要么自立,而自立的风险太大,历史上的教训卩七皆是,当年先帝做北周大丞相的时候,刚刚露出一丝篡国的苗头,便立即遭到了尉迟炯王谦和司马消难的反击,差一点就身死族灭,再说当前的两京政局也不允许弘农杨氏有这样的“野心”,杨玄感也应该有自知之明,所以新皇帝的最佳人选必定是齐王杨喃和代王杨侑中的一个。 但杨玄感在黎阳举兵的同时并没有举起新皇帝的大旗,这就给未来的东都政局带来了难以预料的变数。 杨玄感为什么没有举起新皇帝的大旗?虽然看上去他似乎有意在齐王杨喃和代王杨侑中选择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可以给自己赢得最大最多的政治利益,但这个风险太大了,一旦齐王杨喃和代王杨侑都不上当,都把矛头对准他,他就完了,最终成了天大的笑柄。 以杨玄感的才智,绝无可能行次下策,所以这肯定是一个局,一个陷阱,如果想当然地认为杨玄感狂妄自大昏了头,甚至有篡国自立的念头,那就上当了,必定中计,必定被杨玄感生吞活剥了。 于是李子雄就成了关键人物。 东都知道李子雄已被圣主秘密下诏拘捕,但他为何突然出现在黎阳?可以解释为他中途逃亡了,在来护儿派人将其押送行宫的途中逃亡了。李子雄与老越国公杨素的关系、与齐王杨喃的关系天下皆知,既然李子雄出现在黎阳,与杨玄感一起谋反,那么齐王杨喃必然牵涉其中。 新皇帝是齐王杨喃? 齐王杨喃虽然在“失德”一案后被关陇本土贵族集团抛弃了,但他终究是圣主唯一的嫡嗣,是唯一合法的皇统继承人,政治上的优势得天独厚无人可比,更重要的是他的政治理念正符合以关陇本土和河洛两大政治集团为首的保守势力的利益,所以关陇本土贵族集团再次支持齐王杨喃是必然的选择,关键就在于能否与河洛贵族集团达成政治上的妥协。 至于年幼的代王杨侑,做为圣主的皇孙之一,实在是没有任何优势,尤其在目前这种特殊时期,生死攸关的时刻,如果把他推上皇位,首先会遭到齐王杨喃的“攻击”,其次西京肯定无法在政治利益上满足杨玄感和河洛贵族集团,结果是反目成仇,最终两败俱伤,白白便宜了圣主和改革派,甚至白白便宜了齐王杨喃,所以西京无论如何也不会愚蠢到自寻死路的地步。 既然这场军事政变的目的是更迭皇统,是把齐王杨喃推上皇位,而河洛贵族集团和关陇本土贵族集团又能在政治利益上达成一致,为何杨玄感在兵变之初却没有举起齐王杨喃的大旗?难道仅仅就是为了麻痹东都,给他们攻陷东都赢得足够的时间? = 第四百四十八章无奈的樊子盖 危机已经爆,能否在危机中击败对手,关键是分析和推演出对手的目的和为达到目的而所做的相关布署,然后有的放矢,有针对性的拿出对策予以反击,否则雾里看花,两眼一抹黑,无目标的乱杀一气,必死无疑。 越王杨侗和樊子盖等中央大臣利用有限的讯息,竭尽所能进行分析和推演,经过一番激烈的商讨和争论,最终达成共识,杨玄感动兵变目的是为了更迭皇统,所以他肯定要打东都,拿下东都他就有了与西京讨价还价的“本钱”,只待双方在新皇帝的人选和政治利益上达成一致,接下来就是携手合作,以关陇为后盾,以中原为战场,与圣主及其支持者决一死战。 于是针对性的对策也就呼之欲出了。 先是不惜代价坚守东都,只要坚守两个月,圣主和远征军就能从辽东战场返回东都,双方实力对比迅生变化,局势即刻逆转。而杨玄感迟迟拿不下东都,迟迟确立不了自己的优势,与西京的谈判也就迟迟没有结果,等到形势即将逆转了,西京必定改弦易辙,毅然抛弃杨玄感,旗帜鲜明的支持圣主,于是杨玄感就完了,这场风暴也就基本结束了。 其二,不惜代价阻挡齐王杨喃和代王杨侑进入东都战场。这一目标目前看来实现的难度太大,杨玄感包围了东都,东都军队都被困在城内,指望荥阳的郇王杨庆和荥阳都尉崔宝德肯定挡不住气势汹汹的齐王杨喃,指望瞻前顾后鼠两端的莘国公郑元寿亦阻挡不了实力强悍的西京大军,所以不出意外的话,齐王杨喃和代王杨侑都会进入东都战场,而他们一旦进入东都战场,这场风暴的性质便由军事政变迅转化为皇统大战。 当然了,齐王杨喃和代王杨侑都不是四肢达头脑简单的“匹夫”,他们身边智囊众多,肯定不会像头疯狂的野公牛一般轰隆隆地冲进东都,而是要等待一个合适的妥当的确保攫利的最佳时机。在东都看来,这个时机必定是杨玄感攻下东都的那一刻。那一刻杨玄感基本上控制了东都,横扫中原也不过时间问题,就此拥有了对抗圣主的本钱,也有了与各大政治势力进行利益交换的资本。那一刻不论是齐王进京,还是代王进京,实际上都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和未来局势的展了,真正掌控中土命运的是西京,如果西京愿意倾力支持齐王杨喃,杨喃就如愿以偿了,反之,若西京力挺代王杨侑,与杨玄感联手绞杀齐王杨喃,杨喃就两头落空,既夺不到皇位,也无法赢得圣主的信任,最后只能凭借手上的武力与所有对手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了。 所以从齐王杨喃的处境来分析,齐王要么胆子大一点,行险一搏,轰隆隆冲进东都战场,先与杨玄感联手攻陷东都,先把自己与杨玄感牢牢捆到一起,这样西京就被动了;要么胆子小一点,谨慎再谨慎,看了再看,忍了再忍,等到杨玄感与西京在新皇帝人选上达成一致了,决定把他推上皇帝宝座了,他再进京,这样他就主动了,所获利益也会比预料得多。 那么,齐王最终会做出何种选择?东都分析认为,齐王已经失去了圣主的信任,鉴于齐王政治上的保守立场,指望圣主再给他一次机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再加上齐王自以为是、狂妄自大、野心勃勃的性格和他擅自“逃离”东都居外展甚至以武力要挟圣主等一系列“叛逆”举动,还有他与李子雄的关系足以证明他与这场军事政变是逃不了干系的,他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还有那些追随他的、与他的未来紧紧捆在一起的诸如韦福嗣、李浑、董纯等军政高层权贵们为了自身利益唯有殊死一搏,等等众多事实结合在一起可以得出一个清晰的结论,齐王走投无路了,他没有选择,只有义无反顾地冲进东都战场,誓死一搏,用手上的刀去夺取皇统,去赢得自己的生存,去创造自己的未来。 如此一来坚守东都的难度就大了。以东都目前的卫戍兵力,再加上东都坚固的城防,即便城内有人给杨玄感做内应,但只要高层几大政治势力齐心协力,抵挡一个杨玄感,坚守两个月还是有一定的把握,但是,假如东都对齐王的分析是准确的,齐王就如一头疯狂的野公牛,轰隆隆地冲过来,那东都所承受的压力不仅是军事上的,还是政治上的,城内大量立场不坚定的权贵在军事和政治的双重压力下极有可能转而支持齐王,纷纷倒戈,于是东都必然走向坍塌式的崩溃。 子夜之后,尚书都省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现在看来杨恭仁还是有先见之明,或者说他是知道一些秘密的,他一开始就预测这场风暴极有可能演变成皇统大战,所以要倾尽全力阻御齐王杨喃和代王杨侑进入东都战场,为此他毫不犹豫的夺取卫府军权,试图控制东都卫戍军,把卫戍主力放在荥阳和潼关两个方向,但功亏一篑,他失败了,而且还背上了夺取军权的罪名,当然了这一罪名未必会置其于死地,却肯定能摧毁他本来十分辉煌的前途。 好在杨恭仁并非寻常之辈,危急时刻并没有因此而颓丧,亦没有意气用事甩手而去,而是继续竭尽所能拯救东都 “如果齐王先进京,西京是否会紧随其后杀进东都战场?”樊子盖率先打破了沉默,询问杨恭仁。 “西京并不是铁板一块,也是一盘散沙,相比东都,西京的博弈更复杂,更激烈,更混乱,有时甚至令人窒息,让人绝望。”杨恭仁摇手道,“尤其重要的是,在这场风暴中,西京的立场直接决定了兵变的成败,所以西京肯定要等到形势基本明朗了,也就是东都已经失陷,杨玄感已经可以据中原而对抗圣主,并且已经向西京做出了政治上的妥协,西京可以确保自身利益且基本上可以稳操胜券了,它才会进入东都,公开支持杨玄感。” “如果西京暂时不会进入东都战场,那么我们的对手只有齐王和杨玄感。”樊子盖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要以最快度加固东都防御,以最快度在最短时间内充实含嘉和回洛两个国仓,确保城内军民所需,同时把所有卫戍军集中于城内,背水一战。” 杨恭仁一听就明白了樊子盖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樊子盖害怕了,要收缩防守,要把所有军队撤进城内,但这是极不负责任的态度。杨玄感动这场军事政变不可能是临时起意,肯定谋划了很多年,肯定有很多盟友,有周详细密的布署,城内城外遍布他的人手,如果不加以甄别和防范,必被小人所乘,东都必失。 “兵在精而不在多。”杨恭仁语含双关,“能否守住东都,关键不在兵力多寡,而在于人心齐整。”人心不齐,各怀心思,甚至背后下黑手捅刀子,再坚固的城池也会瞬间易手,反之,人心齐,泰山移,凭借东都数十万军民的坚强意志,不要说坚守两个月,坚守两年都不成问题。 樊子盖微微颔,同意杨恭仁所说,随即提出建议,“兵分两路,观公在城外指挥卫戍军阻击叛军,某在城内拘捕所有与杨玄感、李子雄、王仲伯等叛逆有亲密关系的人,不论男女老幼,亲朋好友、门生故吏,统统羁押,以防不测。” 杨恭仁稍加沉吟后,转目望向杨浩、崔赜、元文都、韦津、韦云起、独孤盛等军政大员,征询他们的意见,毕竟东都的贵族官僚太多了,牵一而动全身,再加上讯息不透明,谣言满天飞,大肆抓人甚至拘捕一些牵涉其中的高级官员,后果实在难以预料,有可能会引灾难性的暴乱。 “调军队进城。”独孤盛断然说道,“皇城和宫城由某的军队负责,调李公挺的军队进入北郭,调费曜的军队进入南郭,凡蓄意滋事者、公然对抗者、造谣惑众者,杀无赦。” 樊子盖一听不乐意了,为什么不调周仲的军队进城?这明显就有“猫腻”,是故意给我抓人设置障碍,岂有此理 “调周仲的军队进入南郭。”樊子盖神情严肃,语气强硬,不容商量。 独孤盛冷笑,大手一挥,断然否决,“周仲是江左人,用江左人抓关陇人,你想过后果吗?你想让东都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吗?” “周仲是江左人,但周仲帐下的卫士都是关中人,都是河洛人,这也是事实。”樊子盖据理力争,拒不退让。 独孤盛嗤之以鼻,冷森森的威胁道,“如果你愿意承担所有可能引的后果,甚至包括东都的失陷,某就鼎力支持。” 樊子盖哑口无言,他不是畏惧独孤盛,而是担心有人在背后下黑手,一旦东都大乱乃至暴乱,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不要杨玄感动手,东都自己就失陷了,被暴乱的贵族官僚们攻陷了,这个责任他承担不起。 “东都局势急骤恶化,大运河中断,东征已难以为继,某必须十万火急奏报圣主。”樊子盖不再争了,换了一个议题,“事已至此,如果继续隐瞒不报,将来追究下来,我们难辞其咎。” 韦津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在东都城外看到杨玄感了?抑或看到打着杨玄感旗号的叛军了?” 樊子盖勃然大怒,忍不住都想骂人了,我已经满足了你们的要求,在每日报于圣主的奏章中都刻意隐瞒一些重要内容,但现在东都危机已彻底爆,东征已难以为继,如果我继续隐瞒,危及到的可能是几十万远征军将士的性命。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就要如实上奏,我倒要看看你们可有胆子故意阻挠我上报圣主,但旋即想到这帮人手段毒辣,无所不用其极,当真翻脸了,他们甚至连杀人毁书的事都做得出来。 樊子盖忍了,望着韦津,问道,“武阳公,是否也要瞒着西京?” 这纯属挑衅了,但还是有些作用,杨恭仁、崔赜和元文都等人的目光顿时都转向了韦津。 韦津站了起来,冲着越王杨侗深施一礼,“大王,东都危急,臣愿火赶赴西京求援。” = 第四百四十九章两京恩怨 众皆无语,就连年幼的越王杨侗都觉得韦津这个民部侍郎做得太过了。 东都和西京的矛盾太大,迁都的背后不仅是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是关陇贵族集团及关陇地区利益的损失,是关陇人、山东人和江左人之间的激烈博弈,还是改革和保守、中央集权制和门阀士族制之间的一次强烈碰撞,所以都城虽然迁了,甚至迁都快十年了,但因为改革和保守这对核心矛盾越来越大,关陇人又竭尽全力予以阻挠,再加上圣主一次次南下北上巡视四方,还连续发动了西征东伐两场对外战争,导致中央始终没办法把精力完全集中到迁都一事上,很多细节性的和根本性的工作都没有完成,甚至有些工作因为阻力太大都没有正式启动,结果便形成了两京共存之政治畸态。 两京共存的政治畸态,某种意义上可以理解为,城池、禁中、中央府署都去了东都,人也去了东都,但心却留在西京,东都只是个躯壳,而西京则是灵魂。这种政治上的妥协不能简单地理解为关陇、山东和江左三大政治集团对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也不能理解为改革必须付出的代价,更不能将其解释为中土发展壮大所必须经历的过程,而是对国之权柄的一种人为的割裂和伤害,集权的步伐迈得太快,走得太急,已经远远超越了中土所能承受的极限。中土历经四百余年的分裂和战乱,刚刚统一不久虽然吃饱穿暖但距离元气的恢复尚遥遥无期,它终究还很虚弱,任何急功近利或者拔苗助长的不当疗法都会给它以致命一击。 面对现状,东都的想法是,等我把内忧外患解决了,赢得了一个长期且相对稳定的国内外大环境,我就动手把西京这个痼疾根除了,而西京自始至终就没有放弃夺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西京的想法是,想方设法不遗余力竭尽全力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持续不断地破坏国内外的政治环境,最终达到摧毁东都之目的。 今日东都的这场危机,实质上就是源自两京之间的激烈矛盾和冲突,始作俑者就是西京,西京就是危机背后的幕后推手,就是危机爆发的源头。 如果东都代表了改革、激进、新生和未来,那西京就代表了复旧、保守、腐朽和没落。杨玄感、弘农杨氏以及所属的河洛贵族集团的政治理念本质上是保守和腐朽,是西京政治利益的代表,所以在东都的眼里,杨玄感及以他为首的叛逆同盟与西京的利益诉求完全一致,两者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西京不但不能信任,更不能让西京军队进入东都战场,,那纯属引狼入室,自寻死路。 现在韦津竟然公开提出要去西京求援,这是什么心思?刚才他还振振有词的质疑樊子盖可在东都城下看到了杨玄感,阻止他如实奏报圣主,但一转眼,他又振振有词地说东都危急,他要去西京求援。老家伙,你变脸比翻书还快,还有没有底线? 越王杨侗向杨恭仁投以求助眼神,他不知道如何答复韦津。 杨恭仁暗自叹息。韦津是开国勋臣韦孝宽之子,关中韦氏的中坚力量,他在东都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关中韦氏的利益,实际上也代表着西京的立场,而从韦津的举动中可以看出,西京已做好了一切准备,就等到东都这场“大戏”上演了。 与此同时,可以肯定,随着韦津的离京,谣言也将甚嚣尘上,东都的贵族官僚们必定闻风而动,以最快速度逃离东都,避难西京,东都很快就会变成一座空城。东都陷入混乱,必将影响到东都的坚守之策,而东都贵族逃亡后,东都也就失去了大量的“质任”,杨玄感可以无所顾忌地放手狂攻,西京、军方乃至地方大员们也乐得以轻松心态坐山观虎斗作壁上观,如此东都失陷的可能大大增加,一旦东都被毁,变成废墟,西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好算计,看上去一切尽在西京的掌控中。 杨恭仁轻轻颔首。 “善”越王杨侗小手一挥,“那就辛苦武阳公了。” 六月初六,河北,河间郡,景城,河北讨捕大使行营。 现在行营内的河北将士已多达六千余人,这证明博陵崔氏和崔弘升在河北的号召力还是非常大,永济渠以北九个郡县都给了崔弘升以积极支持,而永济渠以南五个郡贼势过于猖獗,有心无力,反而需要崔弘升的帮助。但河北的资源终究有限,两次东征几乎耗尽了河北的人力物力财力,以致于当永济渠以南郡县连遭天灾后都未能有效赈济,结果叛乱迭起,天灾加**给了河北沉重一击,在这种恶劣局面下,崔弘升能在短短数月内征召到六千余将士、两万余工匠民夫,还有维持数月戡乱剿贼所需的钱粮辎重,已经难能可贵了。 然而,无论是圣主、中枢还是东都,都对河北局势迟迟不见好转,对河北叛贼屡剿不平十分不满,对崔弘升这位河北讨捕大使更是极力施压,但崔弘升不为所动,他是河北人,必须把河北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不能无节制的“敲骨吸髓”置河北于死地,那是竭泽而渔,亦是自掘坟墓。 但是,当杨玄感发动兵变,河北、东都乃至整个中土局势发生变化后,崔弘升所坚持的这一“保守”策略的弊端就显露无遗了。如果他的帐下有两三万大军,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南下平叛,一鼓作气拿下黎阳,既能保证河北利益,又能轻松建功,然而现在他的兵力有限,拿不下黎阳,只能站在一边“于瞪眼”,眼睁睁地看着局势恶化,束手无策,这个后果就严重了,将来圣主是否追究他的罪恶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现在没有足够强悍的实力威慑河北人中的某些居心叵测者,一旦这些人乘机混乱了河北局势,加大了这场兵变对中土的伤害,崔弘升就难辞其咎了。 所以当杨玄感于初三在黎阳举兵叛乱的消息传到大使行营后,一些贵族官僚惊慌失措之余,对崔弘升前期的保守举措颇有微词,虽不至于横加指责,但怨言满腹是肯定的。你为了自己的名声既不愿得罪地方势力,又过于怜悯草芥蚁蝼,事事留有余地,结果形势一变,被动了,不但未能照顾到大多数人的利益,反而给整个河北都带来了灾祸。 崔弘升镇定自若,似乎早就料到自己的保守策略会遭人诟病,始终保持沉默,而他身边的贵族官僚们抱怨归抱怨,却无人催促他马上做出决断,因为治书侍御史游元就在黎阳,不论游元是主动还是被动甚至是被强行挟持参加了这场兵变,都会给河北带来难以估量的伤害,所以急切间崔弘升根本就拿不出对策,只能焦急等待有关游元的确切消息 当天晚上,游元被杨玄感杀害的消息传至行营,崔弘升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而他身边的贵族官僚们却是大大的松了口气,庆幸、悲伤、愤怒之余,非常疑惑,不知道杨玄感为何要杀害游元,为何在举兵之初就公开与河北人反目,为何非要给自己树一个强敌,这太匪夷所思了,一个活着的游元对杨玄感来说意味着可以掌控更多的主动,但对崔弘升和河北人来说就是灾难了,如此简单的道理就连一个痴儿都清楚,杨玄感竟视而不见?绝无可能,杨玄感不但不会杀害游元,反而会竭尽全力保全他的性命,所以游元肯定不是杨玄感杀的,而是另有其人。 谁会杀死游元?从当前形势来分析,杨玄感若要发动兵变,最佳时期应该是七月,圣主和远征军围攻平壤之刻,而此刻远东雨季刚刚来临,战事稍缓,圣主和远征军都还没有渡过鸭绿水,一旦国内有变,可以迅速做出反应,所以六月初对杨玄感来说是最不恰当的举兵时机,但杨玄感举兵了,唯一解释就是迫不得已已而为之,而游元之死必定是他不得不提前举兵的原因之一。 游元奉旨与杨玄感一起坐镇黎阳督办粮草,他的主要任务就是监察纠劾,每日都要奏报圣主和东都,特殊时期为保密肯定有约定暗语,游元一死,联系断绝,这事就瞒不住了,接下来黎阳就成了“焦点”,正在筹划兵变的杨玄感根本没办法隐藏自己的秘密,只有提前举兵。 杨玄感在最不恰当的时机发动兵变,兵变成功的胜算就小,那么谁要置杨玄感于死地?这个人不但知道杨玄感的秘密,还精心做了一个“局”,而杨玄感在这个“局”里就是个诱饵,那么这个人要钓一条什么样的大鱼?游元在这个“局”里也是个关键棋子,杀了他,这盘棋立即就活了,而当今世上,谁有能力拿杨玄感做诱饵,拿游元做棋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崔弘升理所当然成了怀疑对象之一,因为很显然,杨玄感举兵后直奔东都而去,必定要挑起皇统大战,而当今中土深度介入皇统之争的大豪门就那么几个,个个都是怀疑对象。 局势危险了,复杂了,难以预料了,大使行营内的气氛异常压抑。 崔弘升迅速做出决策,连夜拔营,十万火急赶赴黎阳平叛。 又紧急报警于山东豪门世家,河北地方豪望,尤其是邯郸和清河两地贵族,发出严正警告,务必约束太行和清河诸贼,不要参与这场兵变,不要趁火打劫荼毒河北,否则后果自负。 又急奏圣主和行宫,告之杨玄感谋反,游元被杀,永济渠已中断。 又火速向涿郡留守段达求援,恳请段达马上调兵遣将,南下东都平叛。 = 第四百五十章齐王的假设 六月初六,齐郡,历城,齐王行营。 齐王在焦虑不安之中,终于等到了黎阳兵变的消息,而这个消息来得太快,杨玄感举兵的时间太早,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虽然李风云曾经预测过,计划赶不上变化,两京政治风云波诡云谲,稍有差池杨玄感就有可能提前兵变,结果李风云说对了,但李风云说对的远远不止这一件事,还有更多,而太多预测的应验让齐王大获其利的同时,也有了一种莫名畏惧感,对天命的深深畏惧。这种发在内心深处的畏惧,悄无声息地禁锢住了他那难以遏制的野心和**,把他奔腾狂放的热血和无法控制的冲动关进了牢笼,让他只能在愤怒中挣扎,只能在无助和绝望中咆哮。 李风云从来没有预测过齐王的未来,甚至连个隐晦的暗示都没有,这很反常,毕竟李风云若想赢得一个不错的未来,需要倚仗齐王的地方太多太多,未来两者甚至有可能荣辱与共,仅从这一点出发,李风云都应该帮助齐王树立起强大信心,为此不论真假都应该做出一些预测,但李风云就是没有做出任何预测,这是疏忽还是吝啬,或者别有用意?抑或,没有预测,本身就是一种暗示,暗示齐王根本就没有大家所期待的未来? 李风云是人,不是神,而自古以来但凡看穿未来的人都是传说,所以李风云对未来的预测可能都是巧合,再说到目前为止李风云也只预测了未来两三年的事情,已经应验的预测也只是过去一年多时间内发生的事,接下来他的预测是否准确,谁也不知道,如果紧紧依靠这短暂时间内的事实就去推断李风云的预测都是准确的,那显然不靠谱,所以齐王和他身边的人,理所当然对自己的未来还是有强烈信心,还是要时时刻刻牢牢掌控自己的命运。 是人都畏惧未来,齐王也不例外,但对未来的无限期待和憧憬,又让难以遏制的野心和**一次次地挣脱了畏惧的禁锢,身体内奔腾的热血和随时都会失控的冲动就象一头饥饿的猛虎,站在没有上锁在牢门前,激烈的挣扎着。 杨玄感举兵谋反的消息初五就传到了黎阳,齐王秘密布署在黎阳的“眼线”还是尽职尽责的,但有关兵变的细节知之甚少,对杨玄感举兵后是否攻得东都一无所知,齐王只能继续等待,直到今天李子雄的密信送到,齐王才露出了笑容。 风暴来了,之前的预测应验了,接下来就要冲进狂风暴雨了,但若想如愿以偿的获得自己所需要的利益,其中风险之大难以估量,可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要谨慎再谨慎,一步错步步错,万劫不复,根本就没有翻身重来的机会。 齐王看上去很平静,其实内心波澜起伏,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各种情绪激烈碰撞,混乱不堪。 韦福嗣很冷静,在做总结性的分析和推演,之前已做过无数次分析和推演,但那都是模拟,只有这一次是真实的,而之后的对策拟制就以这一次的真实推演为基础,然而,在他冷静推理的背后,却暗藏着森寒杀机,忠诚和背叛正在他心灵深处殊死搏杀。 关中派人来了,关中韦氏的家主郧国公韦圆成传来口讯,这场风暴关系到了西京的未来,关系到了关陇人的命运,对关中韦氏来说,只许胜不许败,没有第二个选择,所以韦福嗣也没有选择,韦氏和关中集团的利益必须放在第一位,韦福嗣必须绝对忠诚于韦氏和关中集团,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韦氏交给韦福嗣的重任是,齐王必须进京。 这场风暴虽然以杨玄感的兵变开始,但必须以皇统大战结束,尔后中土要么迎来一个新皇帝,一个由韦氏和关陇集团所完全控制的新皇帝,要么迎来一个新储君,一个由韦氏和关陇集团完全控制的新储君,总之一句话,中土的权力顶层架构必然改变,中土的权力和财富必须再分配,以中央集权制为最终目标的大一统改革必须由关陇贵族集团来控制。 若想掀起一场风暴,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所以这是天命,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是改造中土世界的新契机,不能错失,一旦失之交臂,失去的就不是一个机会,而是全部所有。 韦福嗣难以抉择。 李风云对这场风暴的预测是失败,而且很快失败,而李子雄、董纯等人经过慎密推演得出的结论也是如此,现在的事实是杨玄感提前兵变了,这绝对是自寻死路,也正因为如此,李风云早早进入中原,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突破了京畿防线,而唯一的目的就是帮助杨玄感攻陷东都,让他坚持更长时间,从而给联盟北上赢得空间和时间,给齐王北上创造契机和时机。 但是,从韦氏的立场来说,如果这场风暴仅仅是一场纯粹的军事政变,就算杨玄感坚持了更长时间,最终受到重创的还是关陇贵族集团,还是保守势力,圣主和改革派将以压倒性的优势横扫关陇,这个后果很可怕,到那时谁也救不了关陇人,除非李风云的预测再一次应验,北虏人突然南下入侵,南北战争突然爆发,关陇人依靠外部的力量和中土的创伤来赢得宝贵的喘息时间。 北虏人是否会突然南下入侵?南北战争是否会突然爆发?从目前中外局势来看,面对中土这个庞然大物,北虏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与战争中所蕴含的巨大风险相比,和平下的妥协更有利于北虏的发展,所以未来一段时间,最起码在未来十几年内,爆发南北战争的可能性太小。当然了,李子雄、董纯和李善衡的推演也不是全无道理,但他们都是老军,都曾在大漠上与北虏浴血厮杀,都是从军事角度去分析牙帐的政治,出现判断上的偏差也在所难免。 如果没有南北战争,谁来拯救关陇人?只能自己救自己,只能把这场风暴由军事政变演化为皇统大战,这样自相残杀的就是圣主和齐王,就是齐王和越王,这样关陇人和保守势力就成了“看客”,就成了旁观者,成了捡便宜的“渔翁”,可以左右逢源,两边渔利,可以笑到最后,赢得最后的胜利。 与杨玄感联手,立一个新皇帝,与圣主正面对抗,两强对立,两虎相争,这是两败俱伤之策,不符合韦氏的利益,反之,以杨玄感为诱饵,把齐王诱进东都,让他们联手对抗圣主,这就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策,非常符合韦氏的利益。 就在韦福嗣天人交战之际,齐王突然打断了他的分析,非常突兀地问道,“西京大军是否会进入东都战场?” 韦福嗣的心脏骤然猛跳,几欲窒息。齐王终究还是遏制不了自己的**,他的心已飞去东都了。 “西京大军肯定会进入东都战场。”韦福嗣的语气非常肯定。 齐王迟疑了一下,又问道,“阿柴虏反攻,西北危机严重,渔阳公又成众矢之的,陇右动荡不安,这种形势下关中自顾不暇,哪有余力顾及东都?” “西北世家自顾不暇,陇右豪望无力兼顾,并不代表关中也会冷眼旁观。” “关中必须考虑自身安全。” “关中是否安全,取决于西北,西北是否安全,取决于西北军。”韦福嗣说道,“只要西北世家牢牢掌控了西北军,关中就固若金汤。” 齐王略略皱眉,问道,“是否赶走了渔阳公,西北世家就牢牢控制了西北军?” “西北军始终牢牢控制在西北世家手上,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将来还是这样。”韦福嗣笑了起来,“不论谁坐在西北统帅的位置上,都动摇不了西北世家对西北军的绝对控制。” 齐王微微颔首,没有说话。实际上齐王对这种事了如指掌,之所以问出来,肯定另有目的。 韦福嗣心知肚明,但他不能说破,也不能给齐王正确答复,因为韦圆成在口讯里说了,西京大军能否出动,决定权还在西北世家手上,韦氏说了不算,西京留守卫文升说了也不算,如果手握军权的西北世家对出兵东都的风险做出了不利评估,在出兵一事上设置重重障碍,那事情就复杂了。 西京不出兵,冷眼旁观,任由东都风吹雨打,摆出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架势,整个形势就不一样了,不论是杨玄感还是齐王,都会对局势做出新的解读,杨玄感会迫切需要结盟齐王,而齐王的机会就来了,他就有胆子进京与杨玄感联手搏一搏了,毕竟在皇统继承上,齐王所拥有的得天独厚的优势必将在关键时刻发挥巨大作用。 齐王沉默良久,终于按捺不住,还是透露了一丝心声,“如果孤先进京,西京会做出何种反应?” 韦福嗣沉吟稍许,低声说道,“大王,这不是我们的既定策略。” 齐王微微一笑,“孤只是做一个假设。” 韦福嗣想了一下,回道,“西京会做出何种反应,取决于越公做出何种妥协。” 齐王点头。 韦福嗣欲言又止,迟疑半天还是小声问了一句,“大王做出这个假设,是否因为越公在举兵之初并没有做出皇统上的选择?” “孤的解读是否错了?” 韦福嗣迟疑良久,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时机不到,若越公攻陷东都后依旧没有做出皇统上的选择,而西京依旧冷眼旁观,大王倒是可以一试。” = 第四百五十一章李百药的告诫 韦福嗣的“暧昧”态度给了齐王无限遐想,一夜辗转难眠。 假设能否变为现实,西京的态度至关重要,而若想影响到西京的态度,杨玄感能否以最快速度攻陷东都又至关重要,而若想让杨玄感攻陷东都,白发李风云是否倾力支持又至关重要,而若想让白发李风云倾尽全力,则取决于李风云背后那股庞大势力在这场风暴中所要采取的立场。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一宿未眠的齐王就派人把李百药、李安期父子召进了行营,把礼部尚书杨玄感、左御卫将军李子雄在黎阳举兵谋反,并挥军攻打东都一事详细告知,然后请李百药父子就这一重大事件对东都政局的影响和未来局势的走向进行分析和推演。 李百药父子在震惊之余对李风云的精准预测钦佩不已,同时也敏锐地察觉到了齐王紧急召见背后所蕴藏的危机。 齐王对皇统的**太强烈了,当预测变成现实,当夺取皇统的机会来临之后,他控制不住了,对利用这场风暴牟利以求生存的既定决策动摇了,转而试图利用这场风暴来夺取皇统,虽然是豪赌,是行险一搏,但相比到北疆那等茹毛饮血的蛮荒之地,与凶狠的北虏人进行血腥厮杀,在中外两股敌对势力的前后夹攻下艰难挣扎,在无穷无尽的痛苦折磨中博取那可能存在的一点希望,实在是过于虚无缥缈,过于遥遥无期,过于残酷了,倒不如痛痛快快酣畅淋漓的豪赌一次,赢了就苦尽甘来,输了大不了赔上项上人头。 李百药父子倍感棘手。 虽然李风云对此早已预料,当李百药主动提出答应齐王之邀,登上齐王这条随时可能倾覆的“大船”时,李风云便嘱托其关键时刻一定要予以劝阻,但实际上这个难度太大了,毕竟齐王的身边都是关陇人,而且还都是位高权重的军政大佬,李百药这个山东大儒即便赢得了他们的欢迎,那也仅仅是出于拉拢山东人的目的,而不会将其拉进他们的核心圈子,毕竟两者之间根本就没有丝毫信任可言,都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一旦没有利用价值了,也就是反目成仇之刻。 好在齐王的头脑还算清醒,知道自己不论是去北疆求生还是去东都豪赌,都需要赢得山东人的支持,历史早已证明,不论是分裂鼎足时期,还是大一统时期,若想王霸天下,都离不开山东人的支持,所以关键时刻,他故意撇开了关陇人,隐瞒了韦福嗣,独自召见李百药父子,就是希望能与山东人建立信任,继而赢得他们的支持,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想通过李百药父子探查到李风云背后那股庞大势力对这场风暴的态度和看法,只要有一线机会,他都不会放过,他都一定要杀进东都,除非走投无路,否则他根本不会去北疆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受苦受难,更不想在随时都会爆发的南北战争中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他是尊贵的嫡皇子,是唯一的合法的皇统继承人,是中土未来的皇帝,怎能像个边疆戍卒一样浴血沙场马革裹尸?想当年他的父亲,他的几个叔父,率百万大军南下江左,最后个个功勋彪炳,但何曾在前线放过一箭,杀过一个敌人?为何到了他这一辈,本应该享受祖上荫泽的一代人,却沦落到要去大漠上做一个九死一生的边疆戍卒?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齐王这个“皇三代”想不通,正因为想不通,所以他才愤怒,才觉得冤屈,才不惜代价要豪赌一次。 李百药父子沉思不语,看上去似乎在“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在做分析和推演,实际上都在想着如何劝阻齐王不要去拿自己的可能还有一丝希望的政治前途乃至生命去做这样一次毫无胜算的赌博。 李百药稍加考虑后,决定直言相谏,绕来绕去没意思,自己在齐王这边本身就处于弱势,没有话语权,这一次齐王召见他们也不过试探,而不是征求意见,所以于脆实话实说,闹翻了正好拍屁股走人,求之不得了,免得最后大败于东都白白做了陪葬。 “大王可还记得尉迟炯之乱?”李百药问道。 齐王眉头微皱,没有说话。 尉迟炯据河北而反,拥兵数十万,实力强悍,还有巴蜀王谦、荆襄司马消难南北呼应,结果短短两个多月就失败了。失败的原因众说纷纭,但实质上就是关陇人和山东人的矛盾随着关陇人灭亡了山东高齐统一了黄河流域后达到了爆发的“顶点”,一部分激进的山东人图谋复国,而一部分激进的关陇权贵试图以武力摧毁阴谋篡国的时为大丞相的先帝及以其为核心的政治集团,于是一拍即合,联手举兵,但统一是大势所趋,再加上汉虏之间数百年的“仇恨”,汉姓取代虏姓为中土之王乃中土汉姓贵族的共同利益诉求,所以以山东五大豪门为首的贵族集团,和以关陇本土汉姓世家为首的贵族集团,果断联手,摧毁了这次兵变,帮助先帝夺取了国祚,就此奠定了中土统一的基石。之后顺利平定江左,完成统一大业,固然有各种各样有利的历史条件,但先帝以汉姓君主雄霸半壁江山,同样赢得了江左汉姓贵族尤其是祖籍在山东的权贵们的认同,所以当江左穷途末路之后,首先接受中土统一的便是这些贵族,然后衣冠南渡的江左豪门们也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而这亦是统一大业顺利完成的一个不可忽略的原因所在。 “汉王杨谅之乱,大王应该记忆犹新。”李百药看到齐王目露犹疑之色,当即毫不犹豫的追加了一句。 齐王的脸色变了,有些冷肃,眼中也掠过一丝阴戾。 汉王杨谅之乱也是一样,初期声势浩大,但转眼就失败了,原因很多,不过其根本原因还是关陇人和山东人的矛盾不可调和,关陇人对山东人的遏制和打击太厉害了,结果“触底反弹”,一部分激进山东人试图利用皇统更迭期间的政局不稳,挑起关陇人的内讧,从中渔利,而一部分太子余党死灰复燃,利用汉王杨谅的野心成功发起了一场军事政变,双方联手无坚不摧,但关陇人和江左人的联手之力亦是非同小可,一旦陷入僵持中土则有分裂之危,对关陇、山东和江左三大政治集团都没有好处,关键时刻江左人和以五大豪门为首的山东贵族集团联手向关陇人“发难”,关陇人迫不得已,不得不做出妥协和让步,于是山东人“渔翁得利”,以对圣主的支持艰难扭转了一些政治上的颓势。 李百药既不分析当前局势也不推演未来局势的走向,而是突然提到了尉迟炯之乱和汉王杨谅之乱,其目的很明显,就是提醒齐王,类似于这种牵涉到三大政治集团利益的军事政变,若想成功,首先必须赢得至少其中两大政治集团的支持,反之,若仅仅得到一个政治集团的支持,必败无疑。 从已经失败的两次军事政变的经验教训丨来看,山东人的选择至关重要,山东人支持谁,谁就是最后的赢家。那么这次杨玄感的军事政变中,关陇人肯定是他的支持者,而江左人则是他的反对者,如此一来山东人的态度就至关重要了,但山东人是否支持杨玄感? “杨玄感杀死游元,等于自掘坟墓。”李百药根本无惧齐王的不满,第三句直指要害。 杨玄感杀死游元,断绝了结盟山东之路,虽不至于与山东人反目成仇,但最起码与河北人反目成仇了,而河北贵族集团是山东贵族集团的核心力量,山东五大超级豪门中的三个在河北,山东大量的一等世家也在河北,山东儒林的领袖和大量知名士子也在河北,所以河北人在山东政治集团中的话语权很重。杨玄感与河北人反目成仇,那么诸如齐鲁、代晋、幽燕等地的贵族集团都不会支持他了,因为这场兵变根本没有胜算,而河南贵族集团看到杨玄感大势已去,就算有心支持他,此刻也不得不考虑兵变一旦失败他们必须为此付出的惨重代价,因此也只能跟着“大部队”走,公开与杨玄感划清界限,以免被其所累。 “杨玄感必败,而且同样是转瞬即败。”李百药正色告诫道,“白发之所以赶赴东都战场,是想帮助杨玄感攻陷东都,让他在东都战场上坚持更长时间,以便给联盟军队转战河北赢得更多时间,但白发担心自己被杨玄感败亡所拖累,想方设法隐藏自己,此次进京始终高举着韩相国的大旗原因就在如此。” 齐王面无表情,稍稍迟疑了一下,说道,“东都既然是死局,杨玄感为何还要攻打东都?” “这正是大王不能进京的原因所在。”李百药的神情愈发凝重,语气愈发低沉,“杨玄感主动陷入死局,肯定不是为了求死,而是为了求生。” “求生?”齐王思索着,若有所悟,“难道他的目标是……” “中原是四战之地,是东进西出、北上南下的旋转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可能是杨玄感的目标所在,但问题是,他若想给自己赢得充足的求生时间,就必须摧毁东都。”李百药继续说道,“东都毁了,西京就必然要夺回京师地位,如此西京就代替杨玄感站到了与圣主对抗的最前线,而圣主急切间当然腾不出手来追杀杨玄感。” 齐王低头沉思。 李百药喟然长叹,“这场风暴的真正目标是东都,杨玄感和西京联手摧毁东都,摧枯拉朽,无人可挡,大王若不慎进入东都,则必然被这场风暴席卷而去。东都毁了,圣主一败涂地,西京凯旋高奏,风暴结束。” 东都是圣主坚持中央集权政治理念和坚持以激进方式推进大一统改革的象征,摧毁了东都,实际上也就重创了圣主和改革派,重创了改革,接下来不要说坚持改革了,就连朝政都难以掌控。 = 第四百五十二章风起云涌
> 齐王权衡再三,还是控制住了“沸腾”的**,毕竟李百药的态度非常重要,即便他代表不了河北贵族集团,但最起码可以代表以赵郡李氏为首的一部分河北世家豪望,而游元的死又是不容忽视的事实,谁杀死了游元不重要,重要的是游元死在黎阳,这不仅让杨玄感背上了一个沉重的“黑锅”,更给了河北人乃至山东人一个血腥警告,不要介入关陇人之间的内部纷争,否则后果自负。这种局面下山东人当然坐山观虎斗,甚至落井下石,实在没理由“赤膊上阵”行险一搏。 如此一来圣主就有江左和山东两大政治集团的支持,再加上还有一部分关陇人支持他,的确拥有压倒性的优势,而二次东征功亏一篑,圣主在政治上和军事上再遭重创,也迫使他不得不向保守力量做出更大的妥协和让步,这样他就能赢得更多关陇人的支持,最后结果正如李百药所说,圣主返回东都之日,也就是杨玄感败亡之刻,而这个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三个月。 齐王接受了李百药的意见,暂时断绝了以最快速度杀进东都的念想,但并没有断绝联手保守力量夺取皇统的野望,他决定依照预订策略,先去通济渠,陈兵于天堑防线之外,打着剿杀杨玄感的平叛旗号,做好随时进京的准备,同时耐心观察东都局势的变化,一旦杨玄感攻陷了东都并决心与其联手,而西京方面亦决心支持,他就果断进京,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殊死一搏。 在他看来虽然圣主的确拥有绝对优势,但自己与杨玄感、西京联手后,依托关陇之地理优势,未尝就没有取胜之机会。富贵险中求,既然关陇人依靠自身力量最终统一了中土,谁敢说就不能创造奇迹,以一敌二,以自身之强大力量,击败山东人和江左人的联盟?尉迟炯王谦司马消难之所以瞬间失败,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具备领袖的实力,而汉王杨谅之所以转瞬失败,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具备皇统继承的资格,但自己不一样,自己是当今中土唯一的合法的皇统继承人,天下皆知,只要自己登高一呼,谁敢说不是应者云集?齐王对自己还是充满了自信。 六月初七日上午,齐王命令先期率军进入济北郡的武贲郎将李善衡,接到命令后马上沿着济水火速西进,与左骁卫将军董纯会合于通济渠,陈兵于浚仪城下。又急书左骁卫将军董纯,告之杨玄感在黎阳举兵一事,请他到了通济渠之后临机处置,务必小心谨慎,不要被东都乱局所迷惑,更不要擅自越过天堑防线。 同日,齐王急书东莱水师总管来护儿、副总管周法尚和长史崔君肃,同样告之以杨玄感于黎阳发动兵变后南下攻打东都一事,然后直言不讳地表态自己要率军西进河南,一旦东都局势危急,他就要进京平叛。 齐王匆忙离开齐鲁,齐鲁地区的局势必将发生重大变化,而这种变化显然不利于地区局势的稳定,虽然白发贼败走蒙山,王薄等贼帅也跟着白发贼逃之夭夭,但齐鲁叛贼还是太多了,此起彼伏层出不穷,屡剿不平,仅靠张须陀有些难以为继。不过东莱水师远征在即,正在全力以赴准备渡海,也顾不上这些事,最多给张须陀一些粮草武器上的援助。 然而,齐王这封书信所要表达的意思,肯定不是关心齐鲁地区的未来局势,而是有意试探圣主在二次东征上的决心。圣主在发动二次东征之前,肯定拟制了国内局势一旦恶化,大运河中断粮草供给断绝后,如何紧急应对的方案,而来护儿和周法尚做为圣主的绝对亲信,肯定知道这些方案甚至参与拟制。如果水师决定放弃渡海远征,倾尽全力进京平叛,则证明圣主并没有把二次东征进行到底的决心,一旦国内局势恶化,就迅速放弃东征,回国处理危机,如此可推测出杨玄感的胜算太过渺茫,齐王就要考虑是否彻底断了进京的心思,反之,若水师对东都危机置之不顾,坚持渡海远征,那么足以证明圣主决心把二次东征进行到底,如此可推测出圣主至少要在冬天才返回东都,这就给了杨玄感充足的时间攻打东都,如此则一切皆有可能。 初七日下午,齐王离开历城,沿着济水南岸,打马扬鞭,风驰电挚而去。 初七日,河内郡,临清关。 在杨玄挺的猛烈攻击下,唐炜难以支撑,临清关岌岌可危,而二十多里外的延津关已经失陷,津口被杨玄挺的军队所控制。 危急时刻,武牙郎将高毗率军赶到,临清关战局顿时逆转。听说礼部尚书杨玄感和左御卫将军李子雄举兵谋反,高毗非常震惊,一边急报东都,一边急报李公挺,请求支援。 同日,杨玄感所率的船队越过了延津津口,乘风破浪驶向东都。 同日,崔弘升率军渡过漳水河,进入平原郡境内,抵达永济渠,沿着宽敞的渠堤大道急速行军。 同日,左骁卫将军董纯抵达济阴郡首府济阴城,拜会了济阴太守韦保峦,以戡乱为名索取粮草,补充军需,然后他便获悉了有关东都的最新消息,其中观国公杨恭仁复出并掌控东都军权让他十分意外,还有白发贼在河南的最新动向,最近几天在通济渠上掳掠的叛军全部渡过济水北上了,这里面可供揣测的东西就多了,而尤其让董纯感兴趣的则是黎阳那边出事了,东郡太守独孤延寿已经向韦保峦报警了。 韦保峦口风甚紧,泛泛而谈,不该说的绝对不说,而董纯却心知肚明,李风云预测对了,杨玄感果然提前发动了兵变,而自己说服齐王提前西进中原也是对的,这必将给东都以威慑,给齐王在未来乱局中攫利占据了先机。 董纯下令,诸鹰扬沿济水北岸推进,于黄河故道一带转而北上进入东郡,陈兵于匡城和封丘一线,做出围剿白发贼之态势,不要急于北上解救白马之围。 董纯又书告荥阳太守郇王杨庆和坐镇浚仪城的荥阳都尉崔宝德,告之自己率军西进追剿白发贼一事,恳请荥阳方面给予支持和配合。这纯属此地无银三百两,你一个彭城留守“不务正业”,不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却把手伸到了河南,代河南人剿贼,这不仅仅是擅自离境违律违法了,而是有谋反之嫌,你到底想于什么?当然了,特殊时期行非常之事,白发贼劫掠通济渠,祸乱河南,做为与白发贼有血海深仇的徐州军队,也的确可以越境追剿报仇,只是,你董纯当真是为了剿贼雪耻吗? 同日,京畿伊阙战场,武贲郎将费曜突然率军返回东都城内,河南令达奚善意也调转身形,率军飞奔京师东线,武贲郎将周仲也大踏步后撤至洛水,然后沿着洛水直奔偃师而去。 李浑最后一个接到命令,当即破口大骂,虽然他知道东都突然变计的原因,但他是伊阙战场的前线指挥,东都蓄意瞒着他把其他各路友军先行撤离了,然后再告诉他计划已变,这就是对他个人的侮辱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浑命令,诸鹰扬向伊阙口发动攻击。双方激战。李风云获悉战场侧翼方向的其他官军都撤了,旋即命令吕明星、郭明,率军直杀洛水,再夺甘洛城,又命令甄宝车、夏侯哲,率军向显仁宫侧翼展开攻击,以迫使李浑后撤。 下午,李浑撤回显仁宫。李密、李风云、韩相国率全部主力全线压上,猛攻显仁宫。 李浑向东都求援,明确告诉越王杨侗,显仁宫守不住了,再守下去,无兵可守的洛水防线必定被叛军突破,到那时显仁宫就成了“瓮中之鳖”,而叛军也将杀到东都城下。 子夜,越王杨侗命令李浑,放弃显仁宫,连夜渡过洛水,后撤到柏亭和蒯乡一线,死守洛水防线。 六月初八日凌晨,李浑撤离显仁宫,渡过洛水。 同日,东都再次接到荥阳郡府、河内郡府及临清关的报奏,已经有确切证据证明,攻打临清关的叛军主帅是杨玄挺,延津关和延津渡口均已被其攻陷,另外东都与黎阳的讯息已断绝多日,与汲郡郡府也中断了联系,永济渠也断绝多日,种种迹象都证明杨玄感确实是举兵谋反了。 越王杨侗下令,拘捕杨玄感、李子雄等已知叛逆在东都的所有亲朋好友、门生故吏,“宁可错抓一人、不可放过一个”,为了东都的安全,非常时期只能用非常手段。 又下令,十万火急奏报圣主,但考虑到目前杨玄感的军队被阻挡于临清关下,兵变范围仅局限在黎阳及其周边地区,尚未直接危及到东都安全,所以奏报的内容还是有所控制,对贼帅韩相国祸乱京畿一事也是轻描淡写。 又下令,火速向西京报警,请代王杨侑马上拘捕已知叛逆在西京的亲朋故旧,确保西京之安全。 六月初八,涿郡留守段达接到了崔弘升的报警。段达非常果断,当即命令自己的副手,左光禄大夫、武贲郎将陈棱连夜调集军队,火速救援东都。 初九日清晨,陈棱率一万大军日夜兼程南下平叛。 同日,东莱水师总管来护儿接到了齐王杨喃的书信,极度震惊。 = 第四百五十三章被关在牢笼里的杨玄感
> 局势复杂了,不论对圣主还是对来护儿本人来说,局势都太复杂了。 强行发动二次东征的风险之大人所皆知,圣主和中枢对此也做了充分考虑并拟制了多套应急预案,其中最有可能导致二次东征功亏一篑的危机有两个,一是叛乱军队断绝了南北大运河,一是激进保守势力乘机发动军事政变,圣主和中枢的对策是,把保护南北大运河的重任交给齐王杨喃和崔弘升,哪条运河断了就砍哪个的脑袋,而军事政变最终肯定会演变成皇统大战,单纯的军事政变掀不起风浪,所以圣主改变了皇统继承原则,亲自发动了新一轮皇统大战,试图以分裂保守势力来扼杀可能存在的军事政变,但事违人愿,越是担心害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军事政变还是爆发了,而且断绝了大运河,两个可能导致二次东征失败的危机一起爆发了。 来护儿在去年的东都风暴中不但安然无恙,还加官晋爵,以右翊卫大将军的身份代表军方参与了二次东征的决策和相关应急预案的拟制,所以他对最高层的权力博弈了解甚多,比如李子雄和董纯先后复出的原因,比如为什么把坐镇黎阳督办粮草的重任交给杨玄感。这三位军政大佬的使用很不妥当,隐患很大,而当下局势突变恰恰就和这三位军政大佬有直接关系。 当时中枢决策层的争论非常激烈,但皇统之争始终是一把高悬的利剑,是中土政治的噩梦,让所有人都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畏惧,实际上自有记载以来历朝历代的皇统之争都直接影响到了国祚命运,而关陇在崛起的短短数十年里其国祚更迭和皇统之争尤为密切,就是一部血淋淋的皇统大战史,而圣主和这一代的中枢大员们更是从残酷的皇统大战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幸存者,所以“皇统”就是他们灵魂中的梦魇,甚至到目前为止他们都没有足够的勇气和魄力面对这个“梦魇”,还在这个恐怖的“梦魇”中颤栗和呻吟,如此心态造成的结果是灾难性的,当他们迫于政治理念上的不同而不得不抛弃齐王杨喃之后,他们就难以选择了,一拖再拖,拖不下去了,就拿出了一个“群王争储”之策,试图以分裂朝堂上的保守力量来达到继续拖延皇统大战爆发之目的,于是在李子雄和董纯的使用上,最终还是满足了齐王的要求,先安抚齐王,稳住他,并对其他诸王及其背后势力形成有效钳制,等到二次东征胜利结束了,国防和外交大战略基本实现了,中外局势进入一个相对长的平稳期,圣主和中枢就可以把全部精力放在国内政务上,全力以赴解决皇统危机。 在杨玄感的使用上则代表性地体现了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间的博弈。 圣主对杨玄感还是信任的,与以杨玄感为首的河洛贵族集团的联盟还是牢固的。当初圣主之所以能够赢得皇统大战,与当时的老越国公杨素的鼎力支持有直接关系,如果老越国公杨素未能“击败”先帝的第一辅臣高颍,太子杨勇就不会在皇统大战中一败涂地。问题就出在这里,太子杨勇和第一权臣高颍的联盟太强大了,老越国公杨素哪来的动力、勇气和信心誓死一搏?圣主用什么条件打动了杨素,换来杨素的支持? 迁都洛阳,圣主就是用迁都洛阳换来了老越国公杨素及以其为首的河洛贵族集团的全力支持。 中土统一了,要进行大一统改革,权利和财富要再分配,利益格局要重新划分,而以弘农杨氏为首的河洛贵族集团若想在中土统一的“大蛋糕”上拿到最大的一块,最好的最便捷的且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把都城迁到洛阳,如此就能光明正大冠冕堂皇理直气壮地“击败”关陇本土贵族集团,从而遏制和削弱这个自关陇崛起以来就始终最大程度地影响甚至决定着国祚命运的政治集团。 京师所在,就是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所在,就是权力和财富集中之地,这个所在地域的豪门世家理所当然占有天时地利人和,拥有“近水楼台先得月”之优势。三足鼎立时期,割据称霸,生存危机大,需要“齐心协力”,这个“蛋糕”分配的矛盾尚在可控制范围内。统一了,大环境彻底改变了,这个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矛盾就越来越激烈了。关陇贵族集团“胃口”大开,越吃越过瘾,越吃越多,但山东人、江左人不于了,这都统一了,大家都在一块田里耕作,都在一个锅里吃饭,为何你吃两碗,我只能吃半碗?这不公平啊。不公平就要改革,先帝的办法是把蛋糕做大,大家都能多分一点,这样矛盾就小了。当时百废俱兴,具备大发展的条件,但很快,国力发展到一定程度后,“蛋糕”再想做大就难了,这个办法就不行了,于是矛盾又激烈了。 这时候圣主的激进改革理念出现了,“蛋糕”做不大就只有大刀阔斧的重新制定利益分配格局,而第一步就是迁都。 迁都之议,在先帝时就有了,但当时迁都洛阳在政治经济文化上都缺少理论和实践的支持,国力大发展后,迁都洛阳在理论和实践上都基本成熟,关键就是利益格局难以打破,而最大的阻力就来自既得利益的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然而,矛盾已经不可调和了,不加快改革步伐已经不行了,所以圣主的这一政治理念不但赢得了先帝的支持,赢得了山东人和江左人的支持,也赢得了以老越国公杨素为首的以弘农杨氏为核心力量的河洛贵族集团的支持,毕竟迁都洛阳受益最大的就是弘农杨氏和河洛贵族集团,另外以元氏和八姓勋贵为首的虏姓贵族集团也非常支持,原因是自虏姓汉化以来,他们的根就在洛阳,而以军功崛起的以武川集团为代表的新兴虏姓贵族集团则发迹于关陇,与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根本利益完全一致,这严重限制了以元氏和八姓勋贵为首的虏姓贵族集团的发展空间,而迁都洛阳,必然能让他们在“大蛋糕”上分配到更多利益,这给了他们支持迁都洛阳的动力。 圣主主政后,迁都洛阳的决策很快制定,并迅速开始实施,但阻力之大是可以想像的,而老越国公杨素理所当然成为冲锋陷阵的选锋将,为突破重重阻力,他必须赢得更多政治势力的支持,所以他在政治上向山东人和江左人做出了更大的妥协,这进一步激化了他与关陇本土集团之间的矛盾,加快了关陇集团内部的分裂。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圣主和激进改革派马上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以压制老越国公杨素和河洛贵族集团来赢得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妥协,然后又以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妥协来迫使河洛人妥协,如此一来朝堂上的保守力量就步步退却,而改革派则大步推进,在短短时间内制定和实施了一系列改革措施,在中央集权的道路上越走越快。 老越国公杨素病逝后,留下来的庞大的政治遗产由小越国公杨玄感继承,而圣主和改革派若想把激进改革进行下去,就必须维持现有政治格局不变,于是理所当然扶植小越国公杨玄感,让河洛人和关陇本土人继续争斗下去,让朝堂上的保守力量始终形成不了一个统一的政治联盟,但是,这又是一个削弱保守力量,加快激进改革的机遇,所以这种扶植是有限度的,既不能让小越国公杨玄感像他父亲一样权势倾天以致于可以直接影响到国祚命运,又不能让小越国公杨玄感失去了与关陇本土人长久抗衡下去的实力,以致于影响到了中央集权的建设。 在这种政治背景下,圣主既要信任和器重杨玄感,又要如臂指使地控制杨玄感,最好是让杨玄感成为他推进大一统改革的锋利武器,于是对策就是拉拢和遏制,一方面委以重任,礼部尚书,中枢核心,极尽恩宠,一方面则坚决阻止他统领军队建立战功,持续削弱由老越国公杨素遗留给他的“军方遗产”,所以不论是兵部尚书段文振极力举荐,还是杨玄感自己积极争取,圣主都坚决不给其领军的机会。 当然了,圣主信任和器重杨玄感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要维持弘农杨氏这个豪门大族的政治地位。杨氏皇族和弘农杨氏同气连枝,是血脉亲人,是树于和树根的关系,两者互相依存,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虽然从历史上来看,但凡与皇权紧密相连的宗室、外戚都不靠谱,手足相残兄弟阋墙之惨剧比比皆是,然而弘农杨氏毕竟是皇族的根基所在,国运要旺,皇族要兴,首先根基就要牢固,土壤就要肥沃,所以弘农杨氏只能发展壮大,不能因噎废食,这一点毋庸置疑。 杨玄感的政治处境就是“冰火两重天”,改革派要打击他,关陇本土贵族集团也要打击他,在左右夹击中,圣主仗义援手,但圣主的“支援”是有代价的,实质上就是“趁火打劫”,要把他变成推进大一统改革的锋利武器,要把他化作中央集权制的铺路石,总之一句话,大家都在利用他,都在消耗他,抢劫他,等到大一统改革完成了,中央集权制建立了,他的利用价值没有了,他和他的政治集团也就走到了末路,保守的腐朽的衰落的,一定会被先进的新生的旺盛的所代替。 杨玄感只有抗争到底,他所要维持的不是一个人一个家族一个豪门的利益,而是整整一个贵族集团的利益,所以他没有选择,所以圣主和改革派对他始终保持着警惕,就像当初对老越国公杨素始终保持着高度戒备一样,没有人愿意做一个关在牢笼里的任由宰割的“囚犯”,杨玄感也不例外,他也会愤怒,也会反抗,至于何时“冲天一怒”,就要看“底线”在哪了。 在二次东征期间,对杨玄感的使用有三种意见,一是把他留在东都,但潜在威胁太大,谁都不放心;二是随圣主东征,但圣主又不愿给他领兵权,不愿给他建功的机会;最后折衷意见就是坐镇黎阳督办粮草,把他和二次东征的胜负绑在一起,捆住他的手脚,若二次东征出了问题,他就是最好的替罪羊,可以乘机打击削弱他,反之,他的功勋也不大,不足以支撑他发展壮大。 然而,事实证明,圣主和改革派终于触及到了杨玄感的“底线”,圣主和中枢的决策出现了致命错误,杨玄感造反了,在圣主最需要杨玄感的时候,在国祚命运最为关键之刻,在他本应该与圣主齐心协力,与国祚生死与共的时候,他背叛了圣主,背叛了国祚,带着弘农杨氏走向了一条不归路。 弘农杨氏是皇族的根基,与皇族的命运息息相关,根基衰败了,死亡了,皇族的命运可想而知,国祚的命运可想而知。 来护儿极度震惊,就震惊在此。杨玄感造反,就等于弘农杨氏造反,而弘农杨氏造反,岂不等于埋葬同根同源的皇族,埋葬自己的王国? = 第四百五十四章来护儿的决断 来护儿很快冷静下来,考虑对策。 虽然杨玄感突然叛乱,东都危机突然爆,大运河就此断绝,导致二次东征岌岌可危,但这依旧在圣主和中枢的预料当中,并且早已拟制了应急之策。当然了,这是最坏的局面,是圣主和中枢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而应急之策也仅仅是救急,治标不治本,若想解决根本问题,化解这次危机,尚需根据形势的展拿出行之有效的对策,也就是说,二次东征肯定要中止,圣主和远征军肯定要返回东都,攘外必先安内,先把内部危机解决了,才能集中精力对外。 但现实问题是,黎阳失陷了,永济渠中断了,南北运输大动脉断了,南方的物资已经无法运到北疆,而北疆所囤积的物资是有限的,无法保障北疆镇戍和东征战场的庞大需求。来护儿做为卫府最高统帅之一,对北疆物资储备的数量还是知道一些的,正常情况下,可以维持三个月左右,战争时期,可以维持两个月左右。 大运河于六月初三断绝,而杨玄感叛乱的消息至少要到六月中旬才能送到圣主手上,但东都在奏报的时候如何陈述,直接影响到了圣主和中枢对这场危机的评估和判断,假如东都盲目自信感觉良好,或者出于狭隘私利避重就轻,让圣主和中枢对这场危机做出了错误的评估和判断,未能在第一时间内中止东征,撤军时间一旦拖到六月底或者七月初,那么北疆所囤积的物资,包括涿郡、北平、辽西临渝宫、辽东望海顿和怀远镇等地所囤积的全部物资,在大运河断绝快一个月的时间内未能得到补充的情况下,只剩下一个多月的储备了,根本不可能支撑几十万远征军和随军民夫长途跋涉返回东都的物资所需,也就是说,圣主只能带着行宫和禁卫军返回东都,解决东都危机的军队只能在国内抽调。 然而,当前国内可征调军队十分有限,西北军肯定动不了,即使调用也要几个月之后,而且人数有限;北疆镇戍力量已十分单薄,除了涿郡还能调出部分军队外,其他地方根本无兵可调;江都的军队要镇戍江左,承担卫戍东南疆的重任,不到迫不得已不能调离;如此一来,除了被直接卷进这场风暴的两京卫戍军外,现在可调用的军队只有东莱水师。 但是,东莱水师当前的任务是渡海远征,水师将士必须心无旁骛专心致志的准备渡海,除非接到圣主中断东征的诏令,否则他们就不能被东都危机所于扰,更不能为了支援东都而擅自推迟甚至放弃渡海。 来护儿反复分析和推演后,做出的决策是,先不管东都危机如何展,也不管东都在杨玄感的围攻下是否危在旦夕,先竭尽全力收复黎阳,打通南北大运河,只要南方的物资源源不断送到北疆,那么圣主和中枢就能牢牢掌握主动权,就有更多的选择,既可以把东征进行到底,也可以回师东都平叛,当然了,更重要的是可确保北疆镇戍的安全,只要北疆数千里长的边防固若磐石,只要南北双方始终维持和平,圣主和中枢就不会腹背受敌,卫府军就不会两线作战,就能集中精力解决杨玄感的军事政变和由此引的东都危机。 来护儿请来了周法尚和崔君肃,共商对策。 周法尚和崔君肃都很震惊,没想到突然之间东都局势恶化到如此地步,这基本上可以宣告二次东征失败了,结束了,而新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遭此重挫后也基本上“流产”了,而更严重的是,东都惨遭重创,各大势力重新洗牌,未来中土政局必将迎来一个剧烈动荡的时期,改革必将陷入停滞甚至倒退,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圣主和中枢再遭重创后,自身权威降到了最低点,不要说驾驭朝堂上的各大势力了,就连朝政都难以控制,而根基不稳的中央集权“大厦”必将因此而坍塌,门阀士族“粉墨登场”,在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盛宴上饕餮大餐。 江左人的利益与圣主的利益紧密相联,圣主衰落了,江左人的既得利益也就保不住了,所以从来护儿和周法尚的立场来说,他们没有选择,只有竭尽全力支持圣主,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然而,周法尚的对策与来护儿的决策截然相反。 周法尚对圣主和中枢抱有很大信心,他认为圣主和中枢既然敢在第一次东征大败后,在政治上和军事上都陷入极度不利的情况下,马上动第二次东征,必定考虑周详,诸如军事政变、大运河中断等极端恶劣局势肯定都在他们的考虑之中,肯定都拟制了应急之策并做好了周密部署,所以周法尚有理由相信,杨玄感会在最短时间内遭到毁灭性打击,这场风暴会在最短时间内平息,而圣主依然会赢得二次东征的胜利。 周法尚坚持东征,坚持渡海,严守军纪律法,这一态度虽然保守古板,不知变通,但军纪就是如此,军人就是要服从命令,如果统帅们都像政客一样阴险狡诈,厚颜无耻,恣意妄为,那军队还能成为守护王国的“长城”吗? 来护儿冷眼瞅着周法尚,一副无语的郁闷表情。周法尚不是纯粹的军人,他戎马几十年,做过很多边郡蛮荒之地的军政长官,他的从政经验甚至比来护儿还丰富,但正因为如此,他此刻的“古板”足以说明他对未来局势的看法十分悲观,关键时刻他只能以明哲保身、谨守本分来最大程度的保障自身利益。 来护儿找不到任何理由说服周法尚。李子雄是在他的“有意安排”下逃脱的,结果李子雄逃到黎阳造反了,将来追究责任的时候,不是来护儿一个人承担责任,水师三位最高长官都有责任。现在来护儿又要违法,置东征于不顾,擅自率军去东都平叛,这件事将来追究起来罪责就更大了,要砍脑袋的,所以周法尚无论如何都不会给来护儿陪葬。 来护儿只能征求崔君肃的意见,如果崔君肃也坚决反对,他就难做了,但他知道,崔君肃肯定不会反对,肯定会拿出一个三人都能接受的对策,原因无他,杨玄感杀死了游元。 这件事充满了玄妙,所有人都知道,杨玄感绝无可能杀死游元,那么谁杀死了游元?肯定是杨玄感的对手。谁是杨玄感的对手?关陇人和山东人互相敌对,保守派和改革派互相敌对,所以从西京的立场出,不论它的目的是摧毁东都还是重建皇统,它都需要杨玄感足够强大,而让杨玄感足够然强大的最好方法就是把山东人拉进“陷阱”,因此西京没有理由杀死游元。 接下来有可能杀死游元的就是山东人,就是河北人,原因无他,杨玄感兵变是山东人打击关陇人的一个最好机会,摧毁了杨玄感就能重创关陇集团,所以山东人为逃避对手的“陷阱”,无奈之下只有壮士断臂,杀死游元,同时拿一个豪门的人头来警告所有山东贵族,与杨玄感划清界限,并向他们出明确信号,向关陇人展开报复性反击。 当然也不排除还有其他嫌疑人以杀死游元来“坐山观虎斗”,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山东人已站在了圣主一边,因此来护儿坚信,崔君肃和清河崔氏的立场肯定是平叛。 目前河北唯一有能力平叛的军队就是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但崔弘升实力不够,并不是他没有实力攻陷黎阳,重新打通大运河,而是齐王加入到了这场风暴中。不论齐王的目的是什么,在风暴初期形势尚不明朗之前齐王不会冒冒失失地冲进东都,他会以追剿白贼之名活跃于京畿外围,而黎阳肯定是他的主要目标,一旦拿到了黎阳,控制了大运河,他就有足够的“筹码”周旋于各大势力之间牟取暴利。 以崔君肃的智慧,当然知道黎阳的重要性,所以不论从清河崔氏和河北人的立场出,还是从圣主和国祚的利益出,他都必须帮助崔弘升以最快度拿下黎阳,打通大运河,绝不能让杨玄感和齐王中的任何一个控制黎阳,因为那意味着大运河将无限期的断绝下去,而由此危及到的不仅是二次东征,还是整个北疆防御,一旦长城防线形同虚设,南北战争还会远吗? 果然,崔君肃拿出了一个兼顾之策。 从水师中抽调一万大军火赶赴黎阳平叛,但有个要求,没有圣主的诏令,绝不进入东都战场,东都是风暴的核心所在,水师一旦卷进去,三位水师统帅就被卷进了咆哮的政治旋涡,后果不堪设想;水师主力继续进行渡海远征的准备工作,若东都危机持续恶化,大运河迟迟不能打通,二次东征已不可继续,即便没有接到接到圣主的诏令,水师的渡海时间也必须延迟,以免给水师带来不可预测的灾祸;水师统帅部十万火急遣使赶赴行宫,代表水师三位统帅亲自向圣主呈述和解释这一决策,不论圣主是否同意,水师的实力都因这一决策而削弱,圣主和中枢必须及时调整水6夹击平壤之策,以免在攻击过程中出现不必要的失误。 此策满足了来护儿的要求。调用整个水师去平叛的确不现实,但不去平叛,不去夺回黎阳打通大运河,对中土的未来局势影响太大了,不能视而不见、视若无睹。 此策同样满足了周法尚的要求。水师坚持渡海远征,同时水师虽去平叛,但与东都风暴保持安全距离,可以确保自己不被卷进去。 “谁去平叛?”来护儿问道。 来护儿肯定不能去,渡海远征是水师的头等重任,他这个水师的最高统帅岂能擅自离开? 崔君肃也不能去。水师是江左人的水师,江左将士不信任崔君肃,而来护儿和周法尚亦不敢把一万江左将士的性命托付给一个河北人。 只有周法尚去了。周法尚不仅是水师副统帅,还兼领负责齐鲁地区镇戍重任的右候卫府,而依照军兴之法,地方军事长官有勤王和守护京师之职责,现在东都生了叛乱,他率军去救援京师,合情合理合法,另外今年春天周法尚参加了齐郡戡乱,与齐王有一些“交集”,对其有些了解,这也有利于他在黎阳的征战。 “樵公以为如何?”来护儿和颜悦色地问道。 = ... 第四百五十五章他们行吗? 周法尚忍不住就想骂人,这事能掺合?掺合的好有功,掺合的不好死无葬身之地,但关键是,这事根本掺合不好,因为这场风暴极有可能从军事政变演化为皇统大战,等到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了,最后就算圣主胜了也是惨胜,有切肤之痛,刻骨仇恨,必然会疯狂报复,而失去理智之下的报复没有对错,只有宣泄,逮谁杀谁,只要你与这场风暴扯上关系,都有可能身首异处。 但是,江左人与圣主之间的利益联系太密切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面对东都危机,不能视而不见,面对可能爆发的皇统大战,不能视若无睹,为圣主着想,必须想方设法解决危机,而更重要的是,必须竭尽全力阻止皇统大战的爆发,不惜代价把这场风暴控制在军事政变的层面上,最大程度的减少这场风暴对东都、对国祚的伤害。 所以,周法尚义不容辞,必须承担起平叛重任,而平叛是次要的,收复黎阳打通大运河也是次要的,唯一重要的是阻止齐王进京,尽其所能阻止或者延缓皇统大战的爆发。 周法尚苦笑摇头,以沉默代替了自己的答复。做为江左人,做为深受圣主信任和器重的军方统帅,在危急时刻,必须为圣主分忧解难,来护儿率军渡海远征,自己去东都平叛,实际上都是为了帮助圣主赢得二次东征的胜利,只不过分工不同而已,所以他根本找不到推辞拒绝的理由。 决策就这么定了下来,虽然三人各怀心思,但彼此心照不宣,该决断的时候要决断,如果一味纠缠不清,于事无补,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崔君肃先走了,他要去拟制奏章、集结军队、调配战船和粮草辎重,另外还要给河北那边传送消息,要做的事太多,而且他知道来护儿和周法尚肯定还要一些私密之事要商议,不能耽误人家的时间。 周法尚的确有私密之事询问来护儿,“圣主可有应急之策?” 圣主肯定有应急之策,只不过那都是“纸上谈兵”的东西,一般都是预防性的措施,很难有针对性的措施,比如同样是军事政变,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地方举兵造反,造成的影响和结果是不一样的,再加上形势瞬息万变,事前根本就不可能做出有效的针对性措施,只能是针对性的预防,比如确保东都和京畿安全,确保大运河安全,其他的就难以兼顾了,只能看一部走一步,见招拆招。周法尚当然不指望圣主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但二次东征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圣主和中枢对国内局势的恶化应该有所预见,应该做了周详的防备措施,而来护儿参与了二次东征的商讨和决策,他应该知道一些相关机密。 来护儿也不隐瞒,直言相告,“圣主北上辽东前,曾在涿郡短暂停留,期间任命武贲郎将陈棱辅佐段达留守涿郡 周法尚心领神会。陈棱是江左人,来护儿的帐下旧将。第一次东征期间曾领禁卫军宿卫行宫,全权负责圣主和中枢之安全。东征大败后,来护儿和周法尚等水师统帅均被羁押东都,水师群龙无首,一片混乱,陈棱临危受命,以东莱留守的身份代替来护儿暂领水师并兼领东莱郡府,重整水师。来护儿等复职后,陈棱奉旨返回东都,宿卫禁中,由此可知圣主对他的信任和器重。如此一位倍受圣主信任的军中大将,按道理应该在东征战场上为圣主冲锋陷阵,但圣主在最需要他的时候,却把他留在涿郡,做涿郡留守段达的副职,其中之深意不言而喻。 但是,幽燕镇戍军的主力都在东征战场上,留下来的军队要戍守边关,涿郡留守府能够抽调的军队数量十分有限,圣主把段达和陈棱两位亲信武将都留在涿郡,除了要确保远征军后方大本营的安全外,实际上威慑河北的作用要远远大于支援东都的意义,因此,涿郡方面即便南下平叛,也起不到太大作用,甚至连缓解危机的可能性都不大,圣主肯定还有其他方面的部署。 “去年年底,卫府掀起风暴,人事密集调整,各地军将纷纷回京述职。”来护儿继续说道,“圣主在百忙之中特意抽出一个下午的时间召见了六位军将。” 周法尚眉头微皱,凝神细听。 “他们是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监门直阁将军庞玉,京辅都尉独孤武都,副都尉刘纲,武贲郎将令狐德润,武贲郎将斛斯万寿。” 周法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神情愈发严肃。 这六位都是实权在握的卫府军将,其中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是西京卫戍军的两大统帅之一;监门直阁将军庞玉是西京禁卫军统帅;京辅都尉独孤武都、副都尉刘纲是潼关守将,扼守着两京咽喉要地潼关;武贲郎将令狐德润、斛斯万寿是西京卫戍军的统兵军将,帐下都有五府鹰扬四千精兵。圣主专门召见他们,而且在众多回京述职的卫府军将中只召见了他们六个,足见圣主不但信任他们,而且还要托付以重任。 这六人中,虏姓军将的出身都很高贵,其中独孤武都出自虏姓豪门独孤氏,独孤氏是关陇武川贵族集团的核心所在,皇亲国戚;刘纲出身虏姓八姓勋贵之一的刘氏,皇亲国戚;斛斯万寿出身虏姓大世家,这一世家在军方拥有相当大的影响力,是以元氏为首的虏姓老贵族集团在军方的重要力量之一。 相比起来,三位汉姓武将的出身就要差很多了,其中皇甫无逸出自西北千年世家皇甫氏,皇甫世家在历史上最为出名的就是东汉末年镇压黄巾起义的太尉皇甫嵩,但皇甫氏子孙在中土大分裂时代却鲜有出众者,在关陇崛起时代也无法与陇西李氏相比肩,结果就沦落为西北二等贵族了,不过在陇山以东的泾州地区,也就是泾水两岸的安定、北地等地,关中北大门的萧关所在,皇甫氏却是稳坐“老大”位置,泾水两岸的所有贵族都唯皇甫氏马首是瞻,这是历史渊源,地域利益,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改变。 武贲郎将令狐德润同样出自西北。令狐氏是河西豪望,在西北只能算是三四流贵族,但河西出武将,河西子弟也非常剽悍,河西军团与陇西军团、灵朔军团共同构建成了强悍而庞大的西北军,其中河西军因为扼守中土西北咽喉,世世代代与北虏激烈交战,历史上涌现出了众多名将,因战功累累而成为军方高级统帅者更是比比皆是。当今卫府中的的右候卫大将军赵才就出自酒泉,前左翊卫将军即现任涿郡留守段达则是武威人,而这两位军方“大佬”都深得圣主的信任。 陇西和灵朔与关中毗邻,关中需要它们的保护,而它们则需要关中的支持,双方有共同的利益基础,所以一直以来,关陇本土贵族集团都牢牢控制着陇西和灵朔两大军团。河西太遥远了,虽然其战略地位非常重要,但毕竟距离关中太远,两者之间的利益关系不会太紧密,这使得河西的独立性非常强,关中很难控制河西军团,再加上其他一些政治、军事、经济上的原因,导致河西贵族与关陇本土贵族之间、西北军三大军团之间的矛盾非常激烈。在这种背景下,两代皇帝都信任和器重河西武将,也就不难理解了。 当前卫府中河西籍的高级将领基本上都是赵才和段达的门生故旧,没办法,朝廷有人好做官,卫府也是一样,没有过硬的关系,不要说升职了,就连战功都捞不到,所以河西人当然要抱成团。令狐德润正是赵才的得意门生之一,圣主委其以重任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庞玉出自泾阳官宦之家,低等贵族,是一个典型的以军功兴起的寒门武将,但庞玉能做到监门直阁将军的位置上,能统领禁卫军主掌宿卫,能赢得圣主的信任,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泾阳庞氏是弘农杨氏的附庸,庞玉曾是先帝的贴身卫士,在圣主入主东宫后,他又负责东宫宿卫,圣主信任他乃理所当然之事。 把这六位军将放在一起来分析圣主的意图,事情就复杂了。这六位军将除了圣主都信任他们外,还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共同点,就是他们所领的军队都在关中地区,他们与西京的安全都有直接关系,这意味着什么?西京要出事? 从目前形势来分析,西京如果出事,无非两个可能,一是西京支持杨玄感,与杨玄感结盟,西京大军进入东都战场,这是最可怕的;还有一种可能是西京坐山观虎斗,冷眼旁观,任由杨玄感祸乱东都,迟迟不愿出兵支援东都,以便落井下石从中牟利,这会让危机迅速扩大以致于一发不可收拾。 周法尚沉思良久,低声问道,“圣主有何嘱托?” “如果东都有变,西京必须以最快速度出兵支援,确保东都安全。”来护儿叹道,“东都乱了,大运河的安全也就失去了保障,二次东征必败无疑,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周法尚亦是叹息,“行吗?” 来护儿黯然无语。 = 第四百五十六章到了洛口仓 在来护儿看来,西京肯定要出事,这是早有预兆的,也是当前政治格局所决定的,只要有合适的契机,西京肯定要对东都出手,置东都于死地,所以来护儿对这场风暴充满了悲观情绪。 西京本身不会出问题,关陇人自中土三分以来苦心经略关陇近百年,即便不是铁板一块,但只要关系到根本利益,关陇人肯定会搁置矛盾齐心协力,而这正是先帝执政后期改革停滞,圣主登基后与关陇人渐行渐远的重要原因所在 改革的本质是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不论蛋糕是否做大,社会各阶层的利益分配比例都要改变,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都要减损。关陇人正是既得利益集团,所以国力越展,改革越深入,利益损失就越大。 关陇人统一了中土,理所当然享受中土统一的最大胜果,但随着统一后国力的高展,权力和财富的不断膨胀,如果继续按照统一初期的利益分配格局,关陇人就始终高居“食物链”的最顶端,形成一个庞大的直接控制国祚的“食利”集团,权力和财富越来越集中在它们手中,社会贫富分化会越来越严重,社会矛盾会日益扩大,这直接危及到了统一大业和国祚稳定,所以必须进行改革,关陇人必须遏制自己无节制的贪婪,让度一部分利益给其他贵族集团,而整个统治阶层也让度一部分利益给平民。 人性本恶,贪婪更是难以遏制,关陇人建立了中土统一之大业,却成了中央集权改革的阻碍者。先帝在自己的执政后期,无法逾越关陇人的阻碍,一筹莫展,壮志未酬身先死。圣主登基后,“另辟蹊径”,以土都洛阳来避开与关陇人这个改革最大阻碍的正面对抗,以政治中心的东移来赢得山东和江左两大贵族集团的支持,以两京对抗的政治格局来激化关陇人和山东人、江左人之间的矛盾,以建立上述三大政治优势来加快改革的进程。 然而,矛盾激化的后果是冲突剧烈,若有绝对威权的强力压制,或许能在碰撞中艰难但最终还是平稳地度过,反之,若没有绝对威权的压制,冲突会演变成动荡,动荡会演变成风暴,一旦风暴迭起,对威权形成了波浪式的冲击,甚至是海啸式的毁灭性冲击,则威权必将崩溃,而改革失去了威权这道“大堤”的保护,也必将随之崩溃。 以中央集权为目标的改革正是要建立绝对威权,但在改革没有完成之前,改革却需要绝对威权的保护,这就很矛盾了。先帝未能解决这个矛盾,改革就停滞了。圣主的权威远远不如先帝,而“另辟蹊径”的迁都之策又激化了矛盾,政治形势因此危急,激进改革举步维艰。关键时刻,裴世矩献上了新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在国内已是死局的情况下,另辟蹊径,把破局之手伸到国外,以动对外战争来转嫁国内危机,以开疆拓土来建立绝对威权,于是就有了西征。 西征对中土而言是开疆,对圣主而言是武功,但对境外诸虏而言,其解读就完全不一样了。中土西征灭了吐谷浑,代表中土统一后国力大展,代表以圣主为的新一代中土统治者的国策已经由“守疆”变成了“开疆”,中土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已经由“积极防御”变成了“全面进攻”,其给大漠北虏的冲击太强烈了,让大漠北虏陷入了生死危机当中,于是大漠北虏的生存战略立即做出了调整,由“消极防御”转变为“积极防御”,紧接着长城一线冲突频起,南北关系迅恶化。 牵一而动全身。大漠北虏的战略改变了,南北关系恶化了,中土的国防战略也随之做出调整,于是就有了东征 东征对中土而言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可以炫耀国力和武力,证明新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的正确性;可以威慑北虏,缓和汉虏矛盾,改善南北关系;可以开疆拓土,建立武功,巩固和加强威权;当然了,前提是东征要取得胜利。 然而,东征大败,匪夷所思的大败,而这场战争的失败,给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绝对威权以致命一击,于是所有被绝对威权强行压制的矛盾和冲突,全面爆了,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不可收拾。 绝对维权是根本,没有绝对维权,被无限吹大的美丽的泡泡就会破灭,而在改革没有完成,中央集权没有建立的情况下,建立绝对威权的唯一办法就是动战争,在战争中建立武功,以武功来建立威权,于是圣主和他的支持者们根本就没有选择,只有动第二次东征,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以第二次东征的胜利,来最大程度的挽救和弥补因第一次东征大败所造成的所有恶果,关闭潘多拉魔盒,让金色的阳光穿透阴霾,让绝对维权重新笼罩中土大地。 只是,一直被绝对威权强行压制的关陇人,一直被改革强行剥夺利益的保守势力,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了“翻身”的希望,岂会放过眼前这个可以彻底击败圣主和摧毁改革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周法尚对西京不抱希望,来护儿更担心东都崩溃中土分裂,但没办法,做为圣主的支持者和改革阵营中的一员,不管他们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关键时刻他们都必须义无反顾的冲上去,就算“堵枪眼”舍身赴死也要一往无前,否则圣主倒了,改革毁了,他们也就身死族灭了。 “我们的目标就是黎阳。”来护儿看到周法尚情绪非常低沉,无从劝说,只能苦笑以对。 “黎阳是重要。”周法尚叹道,“但你不要忘了齐王。齐王很快就能控制通济渠,接下来他有无数种办法断绝通济渠,所以就算我们收复了黎阳,也无法确保大运河的畅通。” 周法尚的意思很直白,对于驰援东都的水师来说,东都不重要,黎阳也不重要,齐王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把齐王牵制住了,不让他进入东都介入到风暴中心,不给他争夺皇统的机会,那么东都风暴再大也就是军事政变,西京即便落井下石从中牟利但所能牟取的利益也有限,再进一步说,一旦东都战场出现了转机,杨玄感陷入困境,渐渐成了众矢之的,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那么二次东征就还有继续下去的可能,而这才是最重要的。 来护儿连连点头,直言不讳地说出了周法尚心中所想,“如你所言,我们驰援东都的目的不是解决东都风暴,而是确保二次东征的继续。二次东征只能赢,不能输,半途中止,无功而返也是输。但是……”来护儿面有难色,苦笑道,“某只能给你一万人,只能把武贲郎将费青奴调给你,除了他的军队,余者都是江淮、江南子弟,都是水师精锐,而他们是江左水师最后的老本了,我们赔不起啊。” 周法尚暗自冷笑,迟疑稍许,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来楷、来弘可以留在你身边,但来整一定要随某西去。 来楷是来护儿的长子,之前在江东为官,这次随父远征。来弘是来护儿的第五子,是来护儿帐下的鹰扬郎将。来整是来护儿的第六子,最为骁勇善战,战功最为显赫,是卫府最年轻的武贲郎将,去年攻打平壤虽然失败了,但他依旧被赐封为襄阳公,可见圣主对其恩宠之隆。 来护儿沉吟不语。他能理解周法尚的苦衷,此次驰援东都是个苦差,吃力不讨好,即便把目标定在黎阳,定在大运河,或者定在齐王身上,却未必能成功。东都政局太复杂了,“群魔乱舞”,稍有不慎就会坠入陷阱,退一步说,就算明哲保身,迂回于风暴边缘,但东都一旦崩溃,还有明哲保身的可能吗?周法尚可以接受一世英名付之流水,但决不允许自己的亲朋故旧无辜罹祸,而他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就是把来护儿“拉下水”,把来氏下一代的鼎柱来整放在自己身边,周氏与来氏荣辱与共,祸福与共,生死与共。 “善”来护儿答应了,虽然自己也有私心,但事关大局,来氏与周氏也的确应该齐心协力,同生死共进退,否则江左人拿什么保障自身利益? 六月初九日夜,水师副总管周法尚、武贲郎将费青奴、武贲郎将来整率一万四千将士,扬帆出海,以最快度赶赴大河入海口。 六月初十,洛口仓。 杨玄感所率船队由大河进入洛水,顺利抵达洛口仓。 洛口仓守将顾觉主动献城。 河南顾氏是三四流贵族,是弘农杨氏的附庸。顾觉是老越国公杨素的亲信部属,而把顾觉安排镇戍洛口仓正是杨玄感的重要布署之一。 洛口仓对杨玄感来说太重要了,这个国仓必须拿到手,否则拿什么支撑军队进行东都大战?京畿有四个国仓,含嘉仓在宫城和皇城附近,回洛仓在东都北郭外面,常平仓则远在函谷关以西的陕城,所以杨玄感唯一有可能控制的就是洛口仓,只要把洛口仓拿下了,攻打东都的保障就有了。相比起来,黎阳仓的保障性太差,不但有大河为阻,距离东都有数百里之远,运输不便,而且还随时有可能失陷,这对在东都作战的大部队来说太危险了。 杨玄感见到顾觉,马上询问东都局势和京畿的防御布署。 顾觉详细述说,他的建议是,乘东都不备之际,马不停蹄,直杀黑石关。 “裴弘策和达奚善意都还没有抵达黑石关?”杨玄感谨慎问道。 顾觉当即拍着胸脯做出保证,他的消息绝对可靠。裴弘策和达奚善意对东都的命令非常不满,越王杨侗把精锐的卫戍军放在城内,却把临时拼凑的地方军推到前线,这已经不是不公平的事情了,而是阴谋置人于死地,手段太狠毒了,所以裴弘策和达奚善意当然是怨言满腹,而那些乡团宗团更是骂翻了天,就差没有散伙走人了。 “虎牢那边怎样?”杨玄感问道,“一旦虎牢那边杀过来,我们就腹背受敌了。” 顾觉笑了,“据可靠消息,彭城留守董纯已率军到了济阳、封丘一线,荥阳方面非常紧张,根本顾不到东都。” 董纯兵临荥阳?杨玄感和王仲伯等人面面相觑,齐王的度也太快了吧?而且让董纯在前面冲锋陷阵,岂不是不死不休的架势? = ... 第四百五十七章混淆视听 六月初十,黎阳。 彭城留守、左骁卫将军董纯率军追杀而来的消息震惊了联盟,正在围攻白马城的骁骑军总管韩寿,已经撤到大河一线的左路总管王薄和右路总管霍小汉都暗自惊惧,虽然联盟一直在创造奇迹,但那些奇迹都是的创造者都是李风云,而不是他们,所以在没有李风云的情况下,他们并没有信心抗衡董纯。 韩寿、王薄和霍小汉遂急报黎阳,请求渡河北上。 黎阳的局面比他们想像的要糟糕,不是因为外部压力大,而是因为内部的纷争太激烈了。 杨玄感去打东都了,但他不会轻易放弃黎阳,因为黎阳能否在未来一段时间顶住卫府军的攻击,直接关系到了他能否如愿以偿的拿下东都,所以他肯定要掌控黎阳局势,肯定要把李子雄和他所借力的对象义军联盟牢牢攥在手心里,而要做到这一点很简单,控制黎阳仓就可以了。于是杨玄感在离开黎阳之前,把卫戍黎阳仓的重任交给了元务本,也就是他所任命的黎州刺史,如此一来李子雄就很被动了,被元务本卡住了脖子,倍受掣肘。 元务本从兵变同盟的立场来处理黎阳问题,而李子雄则从齐王的立场和利益来处置黎阳危机,至于义军联盟,他们的目标就是夺取黎阳仓,洗劫黎阳仓,为联盟北上创造条件,所以黎阳的三大势力各怀心思、各有目的,彼此互不信任,互相算计,互相掣肘,黎阳局势迅演变为“三雄争霸”,黎阳仓更是成为三大势力争夺的“焦点”。 元务本要用黎阳仓来要挟李子雄和义军联盟,而李子雄要用黎阳仓来维持自己的最高权力和黎阳局势的掌控,义军联盟的目标则很明确,不惜代价拿下黎阳仓。 郝孝德和刘黑闼等河北豪帅刚刚渡河的时候还非常谨慎,小心翼翼,唯恐被黎阳设计害了,但很快他们就现在黎阳战场上,联盟是实力派,是决定性力量,直接决定了黎阳的生死存亡,而在这种有利情况下,联盟竟然受制于人,处处看人脸色,为了钱粮不得不向李子雄和元务本低声下气,委曲求全,简直岂有此理?我流血流汗,你坐享胜利果实也就罢了,还拿粮草武器来卡我的脖子,要掌控我的生死,是可忍孰不可忍,郝孝德和刘黑闼等河北豪帅马上就“主动出击”了,而陈瑞和韩曜也毫不客气,公开胁迫李子雄,合作要有诚信,你既然要以粮食来换取联盟的武力,那么你最起码要能控制黎阳仓,否则你拿什么保证联盟对粮食的庞大需求? 李子雄理亏,很尴尬,他也没想到杨玄感离开黎阳之前,竟然在背后捅了他一刀,但杨玄感的这一做法无可指责。李子雄不可能赌咒誓说自己绝对忠诚于杨玄感,更不可能拍着胸脯保证他留守黎阳是全心全意为了杨玄感,他和杨玄感不过是政治盟友,没有隶属关系,而且他的的确确是居心叵测,是另有图谋,是想利用杨玄感和这场兵变来为齐王和自己牟取利益,所以杨玄感以控制黎阳仓来控制他和义军联盟,完全是正确的策略。既然李子雄迟早都要在杨玄感的背后捅上一刀,那么杨玄感为什么就不能先捅李子雄一刀? 李子雄没有选择,必须拿下黎阳仓,必须把元务本解决了,但元务本在临危受命之际,就知道自己在黎阳的处境极其险恶,九死一生,稍有不慎就会人头落地,所以他缩着脑袋做乌龟,躲在黎阳仓就是不出去,任凭李子雄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他就是不上当,就是不出去。 李子雄束手无策,倍感棘手,而联盟方面迫于形势的危急,不断向李子雄施压,即便李子雄向联盟做出保证,董纯绝对不会攻击联盟军队,齐王绝对不会剿杀李风云的人马,但联盟根本就不相信。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上,但现在联盟的“脖子”给元务本卡着,而各路救援东都的卫府军正从四面八方杀来,联盟腹背受敌,拿什么掌控自己的命运?如果联盟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那在黎阳战场上还有存活的希望吗? 郝孝德和刘黑闼迅拿出了对策,派出亲信火赶赴清河,联系清河义军领张金称,试图抢在卫府军围攻黎阳之前,与张金称内外联手拿下黎阳仓。 陈瑞和韩曜本来就不相信李子雄,现在看到李子雄根本就掌控不了黎阳局势,对他的信任更是降到了最低点,如果不是双方都在积极执行李风云的北上展之策,李风云对黎阳战局又制定了几个重要原则,其中就包括坚持与李子雄的合作,他们甚至都想与李子雄直接“翻脸”。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没有把这一谋划告诉李子雄。 然而,就在联盟积极谋划夺取黎阳仓之刻,河南那边的局势却突然生了变化,韩寿、王薄和霍小汉在匆忙告急的同时,清晰表达了他们要渡河北上的意愿。 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事情,联盟军队全部渡河进入黎阳战场,必将改变黎阳战局,也必将改变联盟在这场风暴中的立场和处境,一旦东都认定联盟加入了杨玄感的兵变,必将成为全面追剿的对象,如此一来不但破坏了联盟在这场风暴中的牟利策略,也陷齐王于败亡之地,李风云的北上展计划尚未开始就宣告失败了。 陈瑞火渡河赶到白马战场,向韩寿、王薄和霍小汉等豪帅详细分析当前局势,解说他们继续留在大河南部作战的重要意义,竭尽全力阻止他们渡河北上,但陈瑞不是李风云,霍小汉、帅仁泰等豪帅也不是李风云的心腹,至于王薄、左氏兄弟、郭方预和秦君弘等齐鲁豪帅对联盟尚没有归属感,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也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所以即便李风云在离开之前,已经把相关的事情说得很清楚了,今天陈瑞又借着那些已经生的并且证明李风云预测准确的事情,来进一步阐述联盟在黎阳战局中的牟利策略的可行性,却依旧难以劝阻这些豪帅们渡河北上的想法。 实际上陈瑞心里很明白,无论他把未来吹嘘得何等美好,策略描绘得何等完美,那都是虚无缥缈的“泡泡”,解决不了这些豪帅们的根本问题,而根本问题是钱粮,是黎阳仓,是实质性的利益,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河北人渡河了,去黎阳了,去瓜分黎阳仓里的钱粮了,齐鲁人却留在大河以南艰苦作战,心里当然不平衡,当然也想去黎阳分一杯羹,至于什么北上展大计,什么利用兵变牟利等等,那都是虚的,不可见的,不确定的东西,与真金白银、粮食绢帛相比,悬殊太大。 “李子雄是什么人?他竟然指挥不了元务本?”霍小汉有些疑惑,难以理解杨玄感为什么在起兵之初就毫不留情地捅了李子雄一刀,就算彼此不信任,要自相残杀,也未免太早了一点,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这个问题陈瑞也没有想明白,虽然情理上说得过去,彼此不信任才会彼此防备,才会想方设法互相牵制,但这无助于坚守黎阳,而黎阳失陷得越早,就越不利于杨玄感攻打东都,既然如此,杨玄感为什么还要自乱阵脚?如果杨玄感未能攻陷东都,被困在东都城下,他怎么办?长翅膀飞吗?就算飞出了卫府军的包围,他又能去哪? “事实就是如此。”陈瑞叹道,“所以我们没有退路了,必须以最快度拿下黎阳仓,必须抢在卫府军杀到黎阳之前拿下黎阳仓,否则形势对我们极其不利,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甚至都有可能渡河而回。” “张金称有这个实力?”王薄质疑道,“如果张金称有攻打黎阳仓的实力,他还会等到现在?” “张金称的确没有这个实力。”陈瑞说道,“但我们有这个实力,然而,如果我们直接攻打黎阳仓,等于与李子雄公开撕破脸,反目成仇,那接下来岂不把黎阳拱手送给了卫府军?黎阳失陷了,我们还能守住黎阳仓吗?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我们与李子雄撕破脸,等于与齐王撕破脸,那么我们必将在河南战场上遭到董纯的猛烈攻击,于是联盟就在大河两岸陷入了两线作战之窘境,到那时我们就危险了,有全军覆没之祸啊。” 韩寿微微颔,问道,“就像大总管在东都战场上一样?” 李风云在东都战场上打的是韩相国的旗号,而在黎阳战场上,联盟军队打的是杨玄感和李子雄的旗号,等到张金称打黎阳仓了,联盟军队摇身一变,又打着张金称的旗号,伪作张金称的军队,如此一来,李子雄当然是视而不见,乐见其成了。元务本败走之后,联盟军队又摇身一变,又打着李子雄的旗号,与张金称“默契”打一仗,于是张金称败走,“满载而归”,而李子雄不费吹灰之力就掌控了黎阳局势,当然了,前提是李子雄必须完全满足联盟的需求,双方各取其利,皆大欢喜。 陈瑞连连点头,“所以你们必须坚守在河南战场,坚持与齐王正面对峙,唯有如此才能混淆视听,瞒天过海,才能彻底撇清联盟与这场风暴的关系,为联盟北上展铺平道路。” “如果齐王向我们动攻击呢?”郭方预直指要害,“如果张须陀也来了,与齐王联手夹击我们呢?我们怎么办 = ... 第四百五十八章长史很生气
> 陈瑞很生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话是不错,但要有个度,太过了,就没办法合作了。当初你们加入联盟,不是联盟主动邀请,而是你们哭着喊着自己上门的,被官军打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兜里连一粒粮食都没有,走投无路了,联盟很仗义,没有落井下石乘机吞并,而是结盟合作,于情于理这都是一份人情,但现在呢?现在你们就这样回报联盟? “依照盟约,联盟的大门始终是敞开的,你们可以来,也可以随时离去。” 陈瑞毫不客气,直接“交底”,咄咄逼人。 “齐王来了,张须陀也来了,齐鲁官军都来了,正是你们重新杀回齐鲁的好机会。”陈瑞脸色阴沉,语气冷厉,言辞更是异常难听,“你们在通济渠上掳掠了这么长时间,一个个都赚足了,联盟也算没有亏待你们,如果你们要走,联盟绝不会阻拦。” 王薄神情冷肃,目光阴戾,十分不快,但事实俱在,齐鲁豪帅们的确有捞一把就走的心思,根本就没有遵从盟约信守诺言为联盟誓死奋战的念头,所以他也无言反驳。 郭方预、秦君弘和左氏兄弟面无表情,不但不觉得羞愧尴尬,反而恼羞成怒,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黎阳和白马虽然是两个战场,但互为配合,是一盘棋,如果你们渡河北上,就等于破坏了这盘棋。”陈瑞冷眼扫了一眼豪帅们,继续说道,“该说的某都说了,之前大总管也反反复复说了很多遍,如果你们无视大总管府的命令,执意要渡河,只顾自己,不顾联盟,那没办法,大家好合好散,就如之前的孟海公和翟让,虽然离开了联盟但依旧是兄弟,将来有机会见面依旧把臂言欢,联盟为了他们依旧可以两肋插刀。” 陈瑞说到这里,大手一挥,气势逼人,“言尽如此,何去何从,自己选择吧。” 气氛非常紧张,韩寿、霍小汉、帅仁泰等联盟“老人”也是凝神屏气,一脸严肃,此时此刻他们义无反顾地支持陈瑞,虽然他们也想渡河北上,也想杀进黎阳仓分一杯羹,但他们更信任李风云,他们曾亲眼见证了李风云所创造的一个个奇迹,所以他们对未来抱有美好期望,他们不想一辈子做贼,不想死无葬身之地,而李风云是目前为止他们所遇到的,惟一一个可能会带给他们奇迹的人。 齐鲁人没有“底牌”可打了,非常被动。当然了,他们可以脱离联盟,但现在的问题是,董纯是来了,但齐王和他的主力大军还没有来,张须陀还是踪迹全无,一切都是猜测,此刻脱离联盟,冒冒失失的返回齐鲁,风险太大,搞得不好就是全军覆没,后悔都来不及。 “难道在你眼里,河北人比我们齐鲁人更值得信任?”郭方预忍无可忍,厉声质问道。 “在某的眼里,你们都是联盟兄弟,只是河北人至今没有违抗命令,至今还奋战在黎阳战场,并为攻陷黎阳仓而竭尽全力,而你们从通济渠撤回来之后,至今还没有加入对白马城的攻击,甚至在听闻董纯追来后,不管不顾就要渡河北上,根本无视联盟的存在,这种情况下,你让某拿什么信任你们齐鲁人?” 陈瑞夷然不惧,声色俱厉。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裴长子眼前势头不对,急忙出来打圆场,“有话好好说,不要搞得剑拔弩张的,又不是生死仇敌。”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生死存亡之刻,一定要齐心协力。”石长河也紧随其后劝道,“大家都是兄弟,有什么想法摊开了说,说清楚了不就行了。” 裴长子和石长河也是齐鲁豪帅,但他们名声不显,实力弱小,后面还跟着两三万饥寒交迫的老弱妇孺,所以他们没有选择,只能跟着实力强悍的李风云,再说自加入联盟以来,李风云对他们也确实不错,要什么给什么,兄弟做到这个份上还能说什么?当然是两肋插刀了。 不劝还好,一劝反而把郭方预激怒了,拍案而起,指着陈瑞就叫道,“现实问题是白马战场是盘死棋,是个死局,我们随时会陷入包围,数万大军一旦被困白马城下,腹背受敌,到那时再想渡河撤离就来不及了,而你做为联盟司马,难道是睁眼瞎,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你到底是看不出来,还是存心置我们于死地?你和河北人到底有什么图谋,为什么一定要牺牲我们齐鲁人?” 陈瑞更生气了,分析了半天推演了半天,结果这帮齐鲁豪帅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白说了。 陈瑞忍着满腔怒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如果你们非要渡河,可以,但前提是,郝帅和刘帅必须撤回来一个,以确保白马战场上有足够的兵力完成联盟所要达到的诸多目标,而你们进入黎阳战场后,必须确保自己能够主动配合河北人拿下黎阳仓,但拿下黎阳仓仅仅是联盟在黎阳战场上的第一个目标,接下来的任务更为艰难,你们不但要守住黎阳仓,还要守住黎阳,必须竭尽全力不惜代价与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卫府军血战到底。” 王薄的脸色更难看了,郭方预等豪帅虽然怒气冲天,但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涌出一股惧意。 相比起来,黎阳战场更艰难,很简单的事,黎阳失陷导致大运河中断,直接危及到了二次东征的成败,危及到了远征军将士的生死,可以想像形势的严峻程度,所以不出意外的话,河北、代晋乃至幽燕只要能调动的军队都会十万火急飞奔而来,围着黎阳日夜狂攻,也就是说,渡河去黎阳仓看似占了便宜,但仔细想想,实际上是自寻死路。而白马战场主要是齐王和联盟之间的对抗,不论战局走势如何,都无法对大运河和东都产生实质性影响,围攻黎阳的卫府军和东都的卫戍军短期内都不会把注意力放在白马战场,再加上齐王的特殊身份在特殊时期所产生的影响力倍受各方关注,一定程度上又对齐王形成了牵制,所以白马战场上的联盟军队虽然占不到黎阳仓的便宜,但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也没有浴血鏖战损失惨重甚至全军覆没的风险。 看到齐鲁豪帅集体“失声”,陈瑞冷笑,“大河好渡,黎阳仓的粮食也好抢,但渡河之后再想回来就难了,进了黎阳再想冲出包围逃出天生更是痴心妄想。” 郭方预又忍不住了,嗤之以鼻,“如此说来,河北人都是无知之徒,都是痴心妄想之辈?” 陈瑞也是嗤之以鼻,“河北人在黎阳征战,等于在自家的家门口打仗,占有天时地利人和,你们有吗?河北人有实力突出重围逃之夭夭,你们行吗?” 郭方预面红耳赤,无言相驳。 陈瑞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渡河之前,他特意嘱咐留守白马战场的联盟右司马澹台舞阳,骁骑军总管韩寿和右路总管霍小汉,一定要以联盟利益为重,要相信大总管李风云,未来一段时间虽然非常艰难,甚至都有败亡之危,但只要挺过去了,顺利达成了既定目标,那么联盟必将迎来新生,未来非常值得期待。 韩寿犹豫了半天,还是提出了一个疑问,“黎阳战场的确重要,但正如你所言,白马战场同样不可或缺,白马战场所要完成的目标同样关系到了联盟的未来发展,既然如此,你和韩长史为何不一边一个?为何都要亲临黎阳前线? 陈瑞就说了三个字,“黎阳仓。” 澹台舞阳、韩寿和霍小汉相顾无言。的确,黎阳仓对联盟来说太重要了,联盟北上后若想迅速立足太行,若想在贫瘠荒凉的边陲迅速发展壮大起来,需要大量的钱粮,所以李风云从决策北上开始就盯上了黎阳仓,而联盟若能成功劫掠黎阳仓,其结果是可以想像的,反之,联盟将陷入长期的粮食危机中,不要说发展了,连生存都异常艰难。 “一直以来,联盟与齐王之间的秘密联系,都由你和韩长史负责,但现在你们都在黎阳,那白马战场……”澹台舞阳忧心忡忡,欲言又止。 “默契,我们和齐王之间一直都有默契,这次也不例外,所以你不必担心。” 澹台舞阳摇头苦笑,“某的威信不足,难以服众,更难以指挥齐鲁豪雄。” “某说了,他们要走,就任由他们走,如果他们要留下,那就必须遵从联盟的命令。”陈瑞手指澹台舞阳,厉声说道,“你代表了联盟,代表了大总管,你的命令就是联盟的命令,就是大总管的命令,如果他们拒绝执行或者阳奉阴违,那就只有一个办法,杀” 澹台舞阳顿时色变,韩寿和霍小汉也是吃惊不已。杀?兄弟阋墙?这种危急时刻手足相残,岂不找死? = 第四百五十九章未雨绸缪 六月初十,东都皇城。 武牙郎将高毗、河内郡主薄唐炜并临清关令急奏东都,初七日高毗率军抵达关隘,防守更为坚固,杨玄挺随即中止了攻击,并于初八日弃舟登6,向延津关方向而去,经斥候打探,叛军经延津乘船西去,由此可推断,叛军受阻于临清关后,遂改道大河直奔东都,东都很快就会遭到叛军的攻击。 杨恭仁接到消息后,马上以越王的名义急告负责防御东都东、北两个方向的卫戍军将,要求他们提高警惕,务必阻敌于大河一线,确保京师之安全,若有玩忽职守、消极怠战或临阵退却者,斩立决 然而,命令是下达了,但杨恭仁对命令的执行者和执行结果却不抱任何希望。 杨玄感和李子雄举兵叛乱的消息已经传开,东都正在大肆抓捕杨玄感和李子雄等叛乱者的亲朋故旧,这使得京师的气氛非常紧张,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但由于各种利害关系的事实存在和各方势力的公开或暗中的阻挠,东都抓人的度非常缓慢,被拘捕的人数虽然看上去很多,实际上大部分都是无关紧要者,而与叛乱者有直接和间接关系的政界高层和军方将领却一个也动不了。 军方的肯定动不了,即便有右骁卫将军李浑和右候卫将军郑元寿的联手支持也不行。军政是分开的,军方要维持自己的独立权威,要绝对忠诚于圣主和中枢,在没有圣主和中枢同意的情况下,对越王惟命是从,等同于公开背叛圣主和中枢,这个后果谁也承担不起。另外军权一分为三,决策权、行政权和统兵权完全分开,军队里的人事调整属于军事行政权的范畴,没有圣主和中枢的命令,卫府根本无权调整人事,更不要说直接剥夺一个军将的领兵权了。 政界也是一样,人事权直属圣主和中枢,即便某个亲王或者当朝宰执有临机处置、便宜行事之大权,但对事不对人,人事权太敏感了,稍有不慎就会触及到圣主和中枢的心理“底线”。你可以决定事情怎么于,却不能决定由谁去执行,即便这个人不合适,你也无权撤换。人事调整不仅仅是一套律法程序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它的背后关系到了利益格局的划分,虽然你调整的不过是一个人的官帽子,但实质上它动了某个利益集团的利益。政治是因利益而产生,如果没有利益哪来的政治? 杨恭仁也罢,樊子盖也罢,明明知道某个中央高层就是以杨玄感为的政治集团里的重要成员,但就是“动”不了他,没办法拘捕他。这不是有没有真凭实据的问题,而是这个权力不在你的手上,你一旦行使了这个权力,就是越权,就是僭越,就是触犯了礼法律法,接下来圣主和中枢的态度就决定了你的命运,如果他们不高兴不满意了,你就死定了,反之,你就立功了,但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它的影响太恶劣了,如果人人仿效,人人都去越权,礼法和律法的权威丧失殆尽,亡国就在眼前。 杨恭仁紧急请来了秦王杨浩和监门郎将独孤盛,还有越王府长史崔赜,直接撇开了樊子盖、元文都、韦云起、韦霁、裴弘策等“大佬”,直接把城内的改革派、鲜卑人和关陇本土势力排除在了可信任的范围内,他现在唯一可信任的就是宗室和外戚,秦王杨浩和监门郎将独孤盛是绝对可靠的,至于崔赜只能勉强信任,毕竟崔氏被捆在了越王这条“倾覆在即”的船上,为了活命崔氏不得不“自救”。 杨恭仁通报了临清关急奏,并做出分析和推演,最后语出惊人,“未雨绸缪,我们必须做好弃守东都,退避河内的准备。” 越王杨侗的小脸当即就变了,虽然有些惶恐不安,但更多的却是坚持。在他看来,形势就算再险恶,也不会真正危及到东都的安全,退一步说,就算东都岌岌可危了,但为了圣主、远征军和东征大业,誓死也要坚持到底。 杨侗犹豫了一下,打算出自己的声音,就在这时,独孤盛说话了,而独孤盛刚刚说了几句,杨侗就放弃了自己的想法。 “东都局势恶化太快,杨玄感转瞬及至,现在已经不是防患于未然了,而是必须做好应急之策。”独孤盛望着目露激愤之色的杨侗,摇头叹道,“洛口仓的顾觉是杨玄感的人。黑石守将裴爽是御史大夫裴蕴之子,仗着父辈权势骄横跋扈,而他帐下都是河洛子弟,黑石焉能不失?偃师的情况更糟糕,偃师都尉来渊是江左人,他的父亲来护儿在去年的卫府风暴中不但安然无恙,还加官晋爵,来渊因此受益,出任偃师都尉,仗着父辈的权势青云直上,如此军将,如何驾驭河洛鹰扬?柏谷坞的武贲郎将周仲同样不堪一击,做为江左名将之子,却碌碌无为,毫无建树,当然在卫府中遭到排挤和打压,而一个没有威信,被帐下将士所轻视的军将,又如何在战场上击败对手?至于裴弘策和达奚善意,他们或许有心阻御叛军,但无奈他们的手下都是河洛的乡团宗团,都是弘农杨氏的附庸,他们遇到杨玄感只有一个结果,不战而降,拱手相送,有多少送多少,有去无回。” 杨侗心惊肉跳,再也“激愤”不起来了,但他忍不住想问,既然你们知道这些人这些军队靠不住,为何还要把他们放在京畿东线,让他们与杨玄感正面作战,把这么多军队都拱手送给杨玄感?不过旋即他就想到了卫府对自己的“无视”,军方名义上遵从自己的命令,实际上根本不予理睬,而留守东都的几位中枢大员更是博弈激烈,内讧不断,看看今天这场议事,只有杨恭仁、杨浩、独孤盛和崔赜,一个典型的小圈子,把其他大臣其他势力统统排除了,如此纷争下,东都就是一盘散沙,没有凝聚力,各怀心思各顾其利,结果必然是政令出不了皇城,谁也控制不了东都政局,那么东都的命运可想而知。 杨侗觉得这样不对,应该齐心协力,应该结盟合作,但他有心无力,他有可以信任的人,却没有一个真正顺从他的心意,按照他的想法,去执行他的命令的亲信,他始终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傀儡,无论是杨恭仁杨浩,还是独孤盛崔赜,都无视他的存在,都在按照自己的想法为自己的利益竭尽全力,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的未来而殚精竭虑。 杨侗很失望,很悲哀,他甚至有一种直觉,正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制造了东都危机,而这个圈子外面的人则在推波助澜,一步步把东都推向崩溃的深渊。 他不甘心,不想屈服,不想被身边这些人任意摆布。 “能否请国公回城?” 国公李浑回城了,上万卫戍军回城坚守,东都即便遭到叛贼的围攻,亦固若金汤。 杨侗出了自己的声音,但在杨恭仁等人听来,纯属一个少年人的幼稚梦幻。李浑不可能回城,回城他就身不由己了,就无法维持自己的权力,更难以坚守自己的军队,在一大帮政治大佬们的联合攻击下,他必然被架空,然后功劳都没有他的,罪责都是他的。当然了,如果双方达成了政治妥协,城内的政治大佬们一起让度利益给李浑,李浑还是有回城的可能,但问题是,城内的政治大佬们各顾其利,根本不可能达成一致,另外如果齐王杀回了东都,城内的李浑为齐王打开了城门,那大佬们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其祸? 杨恭仁、独孤盛、杨浩都闭紧嘴巴不说话,他们不是宗室就是外戚,有些事实在不能说出口,说出来就给自己种下了祸根。 崔赜没办法,只好给杨侗解释,虽然绕来绕去很复杂,但这有助于杨侗成长,该说的还得说。其实说白了就八个字,父子相残,兄弟阋墙。 杨侗不死心,又问,“能否请莘国公回城?” 崔赜苦叹。如果莘国公郑元寿愿意与他齐心协力,东都政局就完全不一样,现在更没有必要在尚未看到杨玄感的情况下就做好弃守东都退避河内的准备了,但他能理解郑元寿,郑元寿以牺牲自己来保全荥阳郑氏,确保荥阳郑氏不会在这场风暴损失惨重以致于一蹶不振,这个做法是无可非议的,君子要顾其本,君子亦不立于危墙之下,危急时刻,有勇气拿出全部身家性命倾力豪赌的豪门世家,如今都不在了,早已化作历史尘埃了,而能延续到现在的,都擅长趋利避害之道,都擅长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利益。 崔赜又解释。潼关守将是谁?京辅都尉独孤武都,真材实料如假包换的外戚。独孤盛的祖辈追随于独孤信,以独孤信为主君,是独孤氏的家将,被赐姓独孤,属于独孤氏这个外戚豪门的中坚力量之一,而独孤武都是真正的独孤氏血脉,是独孤氏青壮一代中的杰出者,未来有可能成为门户的主掌者,两者的份量完全不一样。郑元寿去潼关,实际上就是把荥阳郑氏的未来与独孤氏的利益捆绑到一起,而独孤氏在这场风暴中肯定立于不败之地,即便这场风暴最后演变为皇统大战,独孤氏也不会在关键时刻做出错误的选择,因为它无论怎么选择都是对的,它的外戚的特殊身份决定了它选择哪一个都不会有错,所以独孤氏就不会做出选择,它是皇统大战中的旁观者,也是关键时刻的斡旋者,亦是最终胜出者的绝对支持力量。 杨侗听懂了。不能指责郑元寿做得不对,只能说他政治上过于投机,过于趋利避害,将来风暴平息了,清算的时候,圣主最多也就是把他赶回家,但荥阳郑氏却成功保全了自身利益。 杨侗转目望向杨恭仁,“如此说来,西京大军肯定会进入东都战场,潼关的大门始终是敞开的。” 杨恭仁无语以对,良久叹了口气,“所以,我们唯有未雨绸缪。” = ... 第四百六十章剑指中枢 六月初十,黑石关。 黑石关距离洛口仓不过三十余里,转眼即至。这天下午顾觉带着一队卫士风驰电挚而来,进关拜会黑石守将裴爽,打算与其联名奏请东都增兵支援。 之前李浑把东线卫戍主力调去了伊阙战场,越王为增加荥阳守备又从偃师、黑石、洛口调兵加固虎牢,以致京畿东线防守力量严重不足,于是越王便命令河南赞务裴弘策率军进入东线防御,之后又命令河南令达奚善意也率军支援东线,然而直到今日,除了偃师外,黑石和洛口均未看到一兵一卒。 裴爽出自河东裴氏,是御史大夫裴蕴之子。裴蕴是江左旧臣,即使回归了本堂,他的根本利益还在江左,所以他理所当然成了河东裴氏和江左人之间的政治纽带,双方各取所需各取其利,有矛盾有冲突也有默契合作之时。黄门侍郎裴世矩也是一样,他过去是山东旧臣。如此一来,中枢“二裴”在政治上就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在关陇、山东和江左三大政治集团中都有与他们利益紧密相联的政治力量,且都能被他们有效地整合到一起。这也是圣主信任和重用“二裴”的原因之一。“二裴”权势倾天,河东裴氏辉煌一时,裴氏子弟的身份地位当然也是“水涨船高”,尤其像裴爽这样的官二代,那更是了不得,深陷阿谀之中渐渐迷失,不知道自己多大多粗了。 今天顾觉也跑来极尽奉承之能事,连哄带骗,希望裴爽能从东都要来援兵,能催促裴弘策尽快进驻黑石、洛口一线。裴爽拿腔拿调,很爽,但就是不付诸行动。实际上他也着急,也是一筹莫展,现在东都那些大佬个个都与裴氏不“对眼”,就连关中韦氏都落井下石,矛头一致对准裴弘策,摆明了就是要打压裴氏,这种情况下不要说裴爽这个小字辈了无力挣扎了,就连裴弘策这种大佬都束手无策,最后只能眼不见为净,惹不起躲得起,不去皇城“受气”了。 顾觉虽然虚与委蛇,却受不了裴爽的傲慢,一肚子火气强憋着,就在他忍无可忍之际,终于看到亲信属下从外面走了进来,做了个一切搞定的手势。 顾觉不忍了,突然站起来,冲上去就是一拳,打得裴爽两眼一抹黑,痛疼难受,惨声咆哮,叫下属,叫卫士,但踪迹全无,只有顾觉的怒吼和拳打脚踢。裴爽一个公子哥,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等苦楚,叫着叫着就没声音了,昏死过去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是黑夜,然后就在耀眼的灯光下看到了杨玄感,顿时目瞪口呆,就像见鬼一般惊骇欲绝。 杨玄感和颜悦色,请他在一张写满字的白绢上按上血手印,写上自己的大名,然后大家就是患难与共的兄弟了。 裴爽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杨玄感要拖自己“下水”,要以自己的性命和家族的存亡来要挟父亲裴蕴。这下麻烦大了,自己的一条性命不算什么,但这血手印一按,大名一签,坐实了叛逆的罪名,必然会连累父亲裴蕴和整个家族,后果不堪设想。 不待裴爽有所反应,杨玄感就冲着身边卫士挥挥手。卫士们如狼似虎,一拥而上,裴爽随即在惨叫声中结束了自己的官二代生涯,开始了叛逆人生。 杨玄感攻陷黑石关,裴爽举兵响应。 这个消息如一道惊雷掠过东都,虽震耳欲聋,却也无人骇然失色,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早开始做准备了,不该知道的也从东都大肆抓捕中,从甚嚣尘上的坊间传闻中略知一二了,只是它的影响还是很大的,毕竟要打仗了,而打仗的后果人所皆知,所以这加剧了东都的混乱,恶化了京畿局势。 六月十一日,东都城内更多的贵族富豪蜂拥逃离,而城外周边地区的人则拼命冲进城内避难。 上午,越王杨侗下令,东都三大市丰都、大同和通远即刻停业,中央府署及河南内史府所有官僚全部出动,配合卫戍军,把城池周边地区的人员和财物统统撤进城内,以最大程度的减少损失。 又命令武贲郎将周仲、偃师都尉来渊,竭尽全力坚守偃师一线,于洛水南北两岸坚决阻击进犯叛军。 又命令河南赞务裴弘策、河南令达奚善意,率军沿洛水两岸向黑石关方向攻击前进,向叛军展开反击。 又命令右骁卫将军李浑,收缩防守,陈兵于函谷关、慈涧、西苑一线,承担起东都西、南两个方向的防御重任。 又急告荥阳军政长官郇王杨庆、崔宝德,东都大战已经爆,洛口仓和黑石关已经失陷,请荥阳方面务必确保天堑防线和通济渠的安全,没有东都的许可,不允许任何军队以任何借口借道荥阳进入东都战场。 又命令虎牢守将刘长恭,竭尽全力坚守虎牢关。东都不要求他出关支援,只要求他坚守虎牢,坚决阻御叛军由虎牢方向攻打荥阳,不惜代价确保荥阳安全。荥阳安全了,天堑防线才能守住,守住了天堑防线,也就阻御了齐王杨喃进入东都的步伐,而只要齐王不进入东都战场,则这场风暴就难以演变为皇统大战,只要皇统大战不爆,危机仅局限于军事政变,那么整个局势的展趋势就完全不一样了。 又命令弘农太守蔡王杨智积马上征召郡内所有乡团宗团,在确保府弘农城安全无恙的前提下,相机支援弘农宫及其附近的常平仓,若有支持响应杨玄感并危及常平仓安全者,杀无赦。 又急告右候卫将军郑元寿,并京辅都尉独孤武都、副都尉刘纲,杨玄感已逼近东都,东都大战已经爆,但局势还在可控制的范围内,请他们竭尽全力确保函谷关以西、潼关以东尚未被战火所波及的京畿地区的稳定。东都的意思很直白,目前我还能控制形势,我不需要你们的支援,更不需要西京方面的支援,所以你们按兵不动,若西京大军兵临潼关,则要求你们坚决阻止西京大军进入东都战场。 同日下午,甘洛城,李风云接到了李浑传来的机密讯息。此刻他与崔氏之间的联系已经中断,唯一的讯息来源就是李浑。 “越公的度好快。”李珉听说杨玄感已攻陷黑石关,忍不住出言赞叹。 “太慢了。”李风云毫不犹豫地泼了盆冷水,“既然决心举兵,既然已不可能在最佳时间举兵,那就应该当机立断,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先出兵奇袭东都,打东都一个措手不及,而不应该先在黎阳大张旗鼓地举旗,搞什么传檄天下?有什么意义?除了让东都提前做好准备,让他丧失已经寥寥无几的先机外,他还能得到什么?莫名其妙,不知道以建昌公的丰富作战经验,为何还出现如此低级错误,在这场兵变中时间就是一切,多争取一天就能多一分胜算,但从目前的东都防御部署来看,越公已错失了最佳攻击机会,即便他杀到了东都城下,攻占了南北两个外郭,也难以攻陷皇城和宫城了。” 这句话明显就说得太大了,始终密切关注着东都动态的李密就不同意,因为杨恭仁复出后卫府就失去了东都防御的控制权,其后杨恭仁连续调整兵力部署,以左监门郎将独孤盛的禁卫军戍守禁中,以武贲郎将费曜戍卫外郭,以武贲郎将李公挺居金墉城而与独孤盛、费曜形成内外夹击、互为声援之势,其目标实际上就是死守皇城和宫城,所以李风云这句话说得没道理,就算杨玄感出其不意奇袭东都,打东都一个措手不及,也未必能让东都防御全面崩溃。 李珉却是心知肚明,李风云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就是误导李密做出错误的判断,看看能否从李密的“错误”中探查到杨玄感攻打东都的真正意图就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李密沉吟良久,抬头望向李风云,说道,“目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既然大总管认为东都外郭已在指掌之间,唾手可得,那请问大总管,接下来计将何出?” 李风云摊开摆在案几上的东都布局图,手指布局图的西南一角。 在东都的西南方向就是西苑,西苑有积翠池,汇合谷水和洛水,经由黄道渠进入通济渠。通济渠在京畿段,实际上就是以洛水下游水道改扩建而成。积翠池方圆十余里,其与东都南郭的西城墙之间筑有一道长堤,名曰月陂。 李风云的手指就放在这道名叫月陂的长堤上。 李密、李珉一看就明白了李风云的意图。 月陂直达黄道渠的南岸。黄道渠的南岸有左右候卫府,通过渠上的黄道桥直达北岸,正对的就是皇城的左右掖门 李风云的意图是,进入西苑,占据积翠池,由月陂长堤直插黄道桥,猛攻皇城,打东都中枢一个措手不及。 “既然外郭唾手可得,那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皇城。”李风云冷声说道,“拿下皇城,摧毁卫戍军士气,则宫城已难以坚守,越王和杨恭仁、樊子盖等人只有弃守东都,撤守河内,如此则大事可定。” 李密连连点头,对此计大为赞赏,只是李浑会让出西苑,任由李风云杀进东都中枢所在?可以预料,接下来双方必定要展开一场血腥厮杀。 = ... 第四百六十一章崔氏两家 六月十一,河北清河。 崔弘升率军抵达清河城,与清河崔氏、张氏、房氏等豪门世家紧急密商。 这是以永济渠为界的、以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为核心的、河北南北两大贵族集团,就东都兵变这一政治风暴,对整个中土局势、山东局势乃至河北局势所产生的影响和后果,所进行的一次政治上和利益上的全面评估,并根据评估结果拟制一系列对策的正式磋商。 双方的政治立场、利益诉求,等等,都有一定的差异,求同存异说出来容易做起来难,争论不可避免,且有难以妥协之趋势。 双方争论的焦点是,对东都兵变的政治评估不一样,于是在处理黎阳的问题上就有了不同的策略。 代表清河崔氏参加这次密商的是崔君贤,山东大儒,宗正卿崔君绰和水师长史崔君肃的弟弟,现任清河太守。他对这场兵变持有一定的乐观态度。在他看来,这场兵变的主要目标是改革,是激进改革派和激进保守派之间的一场对决,最终会把所有的改革派和保守派都卷进去。而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矛盾已不是这场兵变的主宰力量,主宰力量是改革和保守之间的矛盾,是既得利益集团与既失利益集团之间的冲突。关陇人是既得利益集团,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保守派,而山东人和江左人则属于既失利益集团,其中一部分圣主所信任和器重的贵族则成为改革的中坚力量,所以在这场风暴中,大部分山东和江左贵族都有幸成为“看客”,其中胆大且实力强大者必是从中牟利的“渔翁”。 清河崔氏就以“渔翁”自居。崔君贤的乐观就在于这场兵变肯定能达到阻碍改革的目的,风暴过后改革就进行不下去了,甚至全面倒退,这就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实在在的利益,不费吹灰之力就到手的真金白银。而鹬蚌相争导致关陇人遭受到了自中土统一以来最大的最沉重的最惨烈的打击,既得利益集团虽然不会因此而一蹶不振,但最起码在未来一段时间内,需要恢复元气,需要养精蓄锐,需要韬光养晦,需要向山东人和江左人做出政治上的妥协和利益上的让度,以便让豪门世家为主的上层统治者联起手来,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让门阀士族政治再一次主宰中土,而要实现这一终极目的,就必须把改革力量打得抬不起头来,一蹶不振了,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东山再起卷土重来了,既得利益集团才能巩固和加强这场兵变的政治成果,最终把来之不易的政治成果转化为沉甸甸的丰厚的既得利益。 也就是说,清河崔氏已经认定杨玄感及以其为首的政治势力必将成为这场政治风暴的牺牲品,关陇人因此元气大伤,此消彼长之下,山东人和江左人必定再度崛起,三大贵族集团终于平起平坐,共同瓜分中土的权力和财富了,诸如像清河崔氏这等山东和江左豪门就成了这场风暴的真正的胜利者,“渔翁”做得好轻松。 从这一政治评估出发,清河崔氏理所当然要积极谋划在风暴后的政治格局中牟取最大利益,所以崔君贤拿出的对策是,以河北全部力量、以最快速度拿下黎阳,为杨玄感敲响败亡的丧钟,同时剿灭以白发贼、河北贼、齐鲁贼为主要力量的大河南北的叛乱队伍,迅速稳定大河南北的局势,为圣主和改革派沉重打击保守力量创造最好条件,为逼迫关陇人在风暴后以政治妥协和利益让度来赢得山东人和江左人的结盟打下良好基础。 这是无可非议的一件事,这场风暴之所以发生,与国内局势的日益恶化,尤其是大河南北叛乱迭起屡剿不平的混乱形势,有着直接关系,所以说山东人是这场风暴的幕后推手是有真凭实据的,为何叛乱迭起?为何屡剿不平?当然与山东豪门世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心照不宣而已。如今风暴爆发了,改革要陷入停滞甚至倒退了,圣主和改革派要报复,要秋后算帐,山东豪门世家就要倒霉了,要付出代价了,比如河北叛乱最为严重的清河和渤海,这两郡的贵族肯定要遭到无情打击,所以清河崔氏要未雨绸缪,要把利用价值基本“榨于”的叛乱队伍剿灭了,要摧毁这个必将给自己带来损失的重大隐患。 黎阳一战是剿灭大河南北叛乱主力的最好机会。黎阳仓是诱饵,把缺衣少粮的白发贼、河北贼、齐鲁贼全部诱到了黎阳,而杨玄感偏偏又正好在黎阳举兵造反,于是两支叛乱队伍自然就合二为一了,正好给了山东豪门世家光明正大、冠冕堂皇、理直气壮的血腥剿杀的最好借口。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焉能错过?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错过了就等于自杀,等于白白葬送山东人东山再起的机会,不要说自己不能原谅自己,就连整个山东贵族集团都无法原谅这一历史性的错误。 崔君贤代表了清河崔氏,清河崔氏代表了永济渠以南的河北贵族集团,所以崔君贤的这个平叛策略份量太重,崔弘升无法全盘否决,只能据理力争。 崔弘升对这场兵变的态度非常悲观,之所以悲观,不是从国内政治局势和中土三大贵族集团的根本利益出发,而是站在中外大势的高度,从中土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连遭重挫后南北关系迅速恶化出发,如此一来,这场风暴不论结果如何,对中土都是一个不可承受的打击,而这个打击很可能是中土走向崩溃、统一大业分崩离析的开始,所以崔弘升的主张是,河北人不杀河北人,河北贼拿下黎阳仓是一件好事,可以有效赈济一部分难民,可以迅速增加河北贼的实力,而河北贼的存在,不但是山东贵族集团手上一个重要的政治筹码,还是中土陷入分裂危机后山东人再创辉煌的一支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 崔弘升的说法有道理,崔君贤也认可,也接受,毕竟南北关系恶化是不争的事实,否则也就没有西征和东征了,也就没有南北大运河的贯通了,然而,地域利益和由此所带来的政治博弈同样存在,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的身体里虽然流淌着一样的血脉,但矛盾和冲突也是代代承继,尤其是博陵崔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力压清河崔氏一头,这让以血脉发源地、以本堂自居的清河崔氏愤懑不平,直到关陇崛起,杨氏大隋一统中土后,清河崔氏做为文献皇后的外婆家,享受了皇亲国戚的殊荣,才在与博陵崔氏的争斗中勉强扳回一些颜面。圣主登基后,崔氏两家的地位渐渐有所不同,清河崔氏权势日增,而博陵崔氏走了下坡路。 这种背景下,清河崔氏当然更着重于眼前利益,所以他们有利用这场风暴攫取更大利益的迫切需求和强烈冲动,而尤其重要的是,永济渠以南是河北叛乱的“重灾区”,距离京畿比较近,对东都和大运河都有直接影响,无论从政治上还是从利益上考虑,都必须及时做出积极改变,以便在风暴过后东都新的政治格局和利益格局的划分中赢得更多优势。但是,把崔弘升的这种主张放到清河崔氏的利益谋划中,不难看到它直接危及到了清河崔氏对未来利益的攫取,因此崔君贤不得不以恶意去揣测崔弘升的真正意图。 博陵崔氏位于太行山南麓,距离北疆很近,距离长城也不远,南北关系的恶化对它的影响非常大,所以无论从政治上还是从利益上考虑,博陵崔氏首要之务是确保东都的稳定,其次是确保河北的稳定,国内局势好了,国力强了,对博陵崔氏的地域利益来说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但东都这场风暴直接危及到了国内局势和南北关系,严重损害了博陵崔氏的地域利益,于是博陵崔氏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不得不未雨绸缪,不得不掌控更多的政治筹码,以便在未来深陷困境之刻以此来向东都、向诸如清河崔氏等豪门世家换取更多的支持。 崔君贤感觉自己根本说服不了崔弘升,只能以事实说话,以事实来逼迫崔弘升让步。 崔君贤先告诉崔弘升一个坏消息,据他得到的可靠消息,清河贼张金称张金树兄弟几天前就已经急速赶赴黎阳了,估计很快就要与郝孝德、刘黑闼、孙宣雅等河北贼联手攻击黎阳仓。 接着他又做出了三个推断:涿郡留守段达的军队估计正在日夜兼程南下黎阳;齐王的军队早在本月初就从齐郡的历城赶到了济北郡的东阿、卢城一线,不出意外的话,这支军队如今正沿着济水火速西进,很快就会逼近荥阳;另外就是东莱水师,东莱水师还没有渡海远征,来护儿、周法尚和崔君肃一旦得知杨玄感叛乱,东都危机爆发,齐王率军西进,他们作何反应?是否会紧急驰援?崔君贤的推断是,水师肯定要分兵驰援,因为从来护儿和周法尚的立场来说,二次东征必须赢,改革必须维护,为此只能两者兼顾,兵分两路,一路渡海远征,一路回京平叛。 “对涿郡留守段达来说,确保大运河畅通是第一,救援东都是第二,所以黎阳是他的第一目标;对水师来说同样如此,为了二次东征的胜利,大运河必须畅通,水师必须拿下黎阳;对齐王来说也是一样,他若想在这场风暴中有所作为,首先就要控制黎阳,控制了黎阳就掌握了主动,既可以威胁东都,又可以要挟圣主,进退无忧。” 崔君贤望着神情冷峻的崔弘升,笑着问道,“如果这三路大军先后进入黎阳战场,诸贼还有抗衡之可能?黄台公还能裹足不前,冷眼旁观?” = 第四百六十二章杨恭仁的对策 六月十一,杨玄感的大军水6俱进,以挡者披靡之势,直杀偃师。 河南令达奚善意奉东都命令,沿6路向黑石关推进,得知杨玄感攻陷了洛口和黑石,正气势汹汹杀来,毫不犹豫,急后撤,一直撤到了偃师西北方向大约二十里外的阳渠才停下了脚步。他不能再撤了,再撤三四十里就是东都城了。 裴弘策的撤退度更快,一夜间就撤到了偃师西面的鸿池。鸿池在阳渠以西,与阳渠相连,距离偃师也有二十余里。 午时过后,东都反攻黑石的命令送到了裴弘策和达奚善意的手上,两人佯作遵从,回复东都说马上出,但于打雷不下雨,磨磨蹭蹭拖到天黑还没有出,而这时偃师已被杨玄感包围了,偃师都尉来渊据城坚守,与此同时一河之隔的柏谷坞方向,武贲郎将周仲亦率军与叛军激战。 偃师被围,周仲不能视而不见,必须渡河展开攻击,以便与偃师形成夹击之势,与来渊齐心协力、不惜代价坚守偃师,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被偃师都尉来渊毫不留情地“坑”了。 深夜,偃师城内的守军举旗响应杨玄感,打开了城门,偃师失陷。偃师都尉来渊被擒,然后在杨玄感的胁迫下按了血手印签了大名,虽然明知此举会给父亲来护儿和来氏家族带来无穷灾祸,但他没有舍身求仁的勇气,为了一己之私,苟延残喘,不管不顾地走上了叛逆之路。 杨玄感下令,诱敌深入,把周仲骗到偃师城下,围而歼之。 周仲不知道偃师失陷了,看到叛军大败而走,当即挥师渡河,奋起直追,试图一鼓作气击败杨玄感,解偃师之围,然后与裴弘策、达奚善意会合城下,再加上大和谷、阳山方向的武贲郎将李公挺部的有力支援,诸军齐心协力,当可在偃师一线建立起牢固防线。 然而,转眼之间,周仲的想法就破灭了,他和四千余鹰扬卫士被围偃师城下。不过以东都卫戍军的强悍实力,完全可以杀出一条血路,突围而走,但最可怕的一幕出现了,他的部下毫不犹豫地投降了杨玄感,短短时间内就形成了雪崩之势,全军覆没,就连他自己都稀里糊涂的做了俘虏。 午夜之后,周仲,江左名将周罗喉之子,卫府少壮一辈中的杰出者,被圣主信任和器重的江左籍高级武将,突然举旗响应杨玄感,被杨玄感任命为行台兵曹参军事,做了杨玄感的盟友,公开背叛了圣主和江左集团。 六月十二,凌晨,东都皇城。 樊子盖的脸色非常难看,眼神阴戾,杀气外露,就像一头待人而噬的猛兽,正陷入嗜血疯狂的爆边缘。 顾觉响应支持杨玄感,那在情理之中,不以为奇,但裴爽、来渊,还有周仲,还有他们身边的亲信僚佐,一大帮江左贵族,一群声名显赫的“官二代”,也响应支持杨玄感,那就“反常”了,而这种“反常”所造成的影响很恶劣,不但会打击东都的权威,更对东都的贵族官僚包括两京众多政治势力形成心理上的冲击,试想就连坚定不移地支持圣主的江左人,甚至还是那些深得圣主信任和恩宠的江左大权贵们,都积极响应杨玄感,那这场军事政变的未来趋势显然不利于圣主和改革派,如此一来形势愈险恶,东都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葬身风暴。 观国公杨恭仁、秦王杨浩、崔赜、独孤盛、元文都、韦云起、韦霁等人神情严肃,看上去一个个心情都很沉重,实际上各怀心思,不以为然的有之,心灾乐祸的有之,冷眼旁观的有之,总之无人声援樊子盖,此刻不落井下石,已经算顾全大局,顾及同僚情面了,否则一拥而上,对准樊子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打”,樊子盖这个东京留守就彻底变成鼻青脸肿的“傀儡”了。樊子盖现在还有利用价值,这帮大佬们需要一个“唱白脸”的,一些越王杨侗不方便做的事,都可以⊥樊子盖去做,这样就方便他们在背后操控东都局势了。 “偃师已失,东线已无险可守,叛军马上就要兵临城下。”杨恭仁打破了沉默,低声说道,“加快撤离度,实在来不及撤离的就放弃,但人一定要撤进来,如果祸及无辜,尸横遍野,我们就万死莫赎其罪了。” “观公,南线战况如何?”韦云起问道,“东线已经守不住了,如果南线也守不住,杨玄感与韩相国夹击东都,则东都危矣,尤其南郭,卫戍力量只有费曜的四千余鹰扬卫,太过单薄。”韦云起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愁眉不展的越王杨侗,又看了一眼处在暴怒边缘的樊子盖,果断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是否考虑让公撤进南郭,以加强南郭卫戍力量,另外是否考虑向西京求援,以确保东都之安全。” 越王杨侗低头不语。对李浑其人,这些日子杨侗了解得很多。正如杨恭仁所说,李浑不会进城,而他也不会让李浑进城。李浑的位置就在城外,就在东都的西线和南线,防守范围很大,既要防备西京大军越过函谷关,又要阻御叛军攻打东都,所以李浑在兵力部署上必然捉襟见肘,肯定要出问题,这就为未来圣主和齐王之间的博弈留下了一笔很大的“筹码”。至于韦云起的建议,明显就是居心叵测,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他这是唯恐东都不乱,唯恐东都不失啊。韦氏既然抛弃了齐王,它和李浑之间的关系岂能像表明看到的那般“亲密”?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韦云起这是要成心要置李浑于死地。而向西京求援,对东都来说根本就不会考虑,这里面牵扯到的政治斗争太激烈,利益博弈太复杂,除非到了生死存亡关头,圣主亲自下诏,亲自向西京妥协让步,否则谁也不敢代表东都向西京“低头”,那纯属找死。 樊子盖更不会上当了,他如今不是独木难支,也称不上是孤家寡人,而是被这帮大佬们联手“坑”得太惨,就连他唯一可以依赖的武贲郎将周仲及其麾下大军都被“坑”的全军覆没了,以致于现在他在皇城里成了“笑柄”,饱受耻辱,但没办法,他现在除了东都留守这个身份外,一无所有,彻彻底底沦为了傀儡,在这场风暴中成了看客,只能跟着越王杨侗亦步亦趋了。 杨恭仁没有回答韦云起,而是站了起来,走到了悬挂在一侧的地图前。 “公已撤至西苑,背靠积翠池、芳华苑,沿洛水、谷水一线布阵。”杨恭仁手指地图上的西苑,由洛水到谷水,划了一个圆弧,“这是第一道防御线,重点在积翠池。若叛军突破了这道防线,便会沿着积翠池的南、北两道大堤,直杀皇城。” 杨恭仁的手指沿着地图上的积翠池划了一个圆,“这是公的第二道防线,其南端在南郭的建国门、白虎门,其北端在芳华苑与积翠池之间的柳堤,而防御重点是月陂。若国公未能守住月陂,那他就只能撤到第三道防线。” 杨恭仁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黄道渠,停留在通济渠上。 “黄道渠和渠上的黄道桥就是公的第三道防线。如果叛军突破了第三道防线,就直接面对皇城的左右掖门和正中的端门。” 杨恭仁手指没有停下,而是沿着南郭和北郭之间的通济渠缓缓划过,然后出了东都,停在了偃师城上。 “偃师失陷,杨玄感接下来就要沿着渠道水6俱进,直接杀到皇城,兵临东太阳门下。” 至此,军政大佬们都听懂了,由于东都特殊的布局,使得杨玄感打东都,可以直捣皇城,直杀东都中枢,而从目前战局来分析,杨玄感是两路夹击皇城,所以东都大战实际上就是皇城保卫战,皇城守住了,东都也就守住了。指望杨玄感出昏招,先打外郭再打皇城,根本就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只要稍稍有些军事常识的人,到了东都战场上,都会集中全部力量打皇城,拿下皇城,东都唾手可得,根本就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和精力去打什么外郭。 “杨玄感打东都,是东西包抄,两路夹击,而我们的对策很简单,在坚守皇城的同时,南北夹击,以有效阻截和牵制叛军。南边的阻截由公负责,武贲郎将费曜配合,坚决把叛军阻挡在黄道渠南岸,不让叛军越过黄道桥,不让贼帅韩相国有攻打皇城的丝毫机会。北边的牵制由高都公负责,由徽安门大街向杨玄感动攻击,让杨玄感孤军奋战的同时,还不得不分兵与高都公作战。” 杨恭仁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目光缓缓扫过大堂上的军政大佬们,最后停在了韦云起的脸上,语含双关地说道,“所以,公根本没有必要进城,而皇城的卫戍也只需要纪侯的禁卫军就绰绰有余了。另外我们还有河南赞务裴弘策和河南令达奚善意的两支军队,虽然都是地方上的乡团宗团,但只要运用得当,完全可以在关键时刻挥重要作用。” “东都就是一个陷阱,只要杨玄感来了,必死无疑。” 大堂上鸦雀无声。杨恭仁语气坚定,信心十足,但在一帮军政大佬的眼里,则是色厉荏苒,纯属虚张声势。 坚守东都就是坚守皇城,这话不错,但问题是,在东都目前这种波诡云谲的政局下,皇城能否守住?皇城是一个堡垒,易守难攻,但如果堡垒从内部坍塌,杨恭仁是否还有回天之术? = ... 第四百六十三章不要低估圣主
> 杨恭仁表面上是简要介绍了东都大战的攻防策略,实际上是明确了东都在这场大战中的一个根本原则,即坚守皇城,并且依靠东都现有的卫戍力量坚守皇城。换句话说,东都不会向西京求援,也不会向齐王求援,东都还是坚持既定原则,不允许代王进京,也不允许齐王进京,竭尽全力把这场风暴控制在军事政变的范围内,绝不允许它演变成皇统大战,以最大程度的减少这场风暴对东都和国祚的伤害。 从东都的立场来说,杨恭仁的策略虽然消极保守,但确确实实可以减少这场风暴对东都和国祚的伤害,不但坚决维护了皇族的利益,也有效维护了关陇保守势力的利益。 然而,这个消极保守的策略有个致命之处,它最大程度的损害了圣主和改革派的利益,因为东都为了把这场风暴控制在军事政变的范围内,把西京和齐王这两股力量坚决“拒之于门外”,结果便是陷东都于败亡之险境,而东都岌岌可危自身难保,当然也就无力兼顾到大运河的安全。大运河长久断绝,远征军便陷入困境,二次东征就不得不中止,而二次东征的功亏一篑,对圣主和改革派的打击是致命的,政治上和军事上的连续失败必将让他们失去对朝政的控制,权威大损的背后是改革的停滞和倒退,结果便是动摇了他们的权力根基,根基摇摇欲坠了,距离“大厦”坍塌的日子还会远吗? 当然了,如果杨恭仁的策略改为积极进取,最理想的结果是:越王把代王和齐王都请到东都,三王联手,以对实力迅速摧毁杨玄感,然后火速打通大运河,如此则有确保东征胜利之可能。只是,现实与理想的差距遥不可及,最理想的结果不可能出现,相反,最恶劣的结果肯定会出现,军事政变会演变为皇统大战。 然而,未来不可知,杨恭仁凭什么认定实施积极策略,就一定会导致最恶劣的结果,军事政变就一定会演变为皇统大战?谁敢说就不会出现最理想的结果? 一个不可忽略的事实是,当二次东征中止,圣主和中枢返回东都后,不可能承认杨恭仁的消极保守策略是正确的,否则二次东征失败的责任谁来承担?所以他们会认定积极策略是正确的,认定三王联手必能迅速解决这场风暴,而杨恭仁决策错误,会受到严惩,越王杨侗和樊子盖等军政大员也要承担相应责任。 杨恭仁已抱定了“舍身成仁”的决心,无所顾忌了,一条道走到黑了,崔赜也是一样,舍身赴死,豁出去了,但樊子盖不能失去自己的立场,改变自己的原则,他必须维护圣主和改革派的利益,必须竭尽所能帮助圣主和中枢赢得二次东征的胜利。 樊子盖毫不犹豫地发出了质疑之声,“观公,依照你的策略,皇城或许可以守住,但大运河呢?二次东征是否就此中止,功亏一篑?” 大堂上顿时鸦雀无声,大佬们也是清一色的面无表情,唯有杨恭仁神色冷厉,他早就预料到危急关头有人会跳出来反对,如果他的策略成功了,虽然他和越王杨侗都将因此受到责罚,但对皇族、对国祚是有利的,他问心无愧,只是出乎意料的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竟是樊子盖,这是什么意思?这背后有什么隐秘? 杨恭仁无意改变既定策略,改了只会让东都局势更恶劣,而恶劣结果的出现,足以证明他迫于压力而修改后的策略还是错误的,他还是要承担责任。既然无论他怎么做都是错的,为何还要改变策略?坚决不改。 “任何时候都不要低估了圣主的智慧。”杨恭仁冷笑,毫不犹豫的祭出了杀招,你敢怀疑圣主的谋略?二次东征如此重要,大运河如此重要,圣主会没有预防措施? “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职责。”你是东都留守,你的职责就是确保东都政局的平稳,确保东都的安全,而大运河畅通与否,二次东征胜败与否,与你何于? “任何时候都不要逾越了礼法律法的底线。”官场的原则是尽忠职守,恪守本分,不要僭越,不要违法,否则就是众矢之的,人人喊打。 樊子盖无所畏惧,针锋相对,“观公说得好,某的职责是确保东都安全,但现在东都还安全吗?依照观公的计策,只坚守皇城和宫城,但东都除了皇城和宫城外,还有南北外郭,南北外郭怎么办?南北外郭有数十个里坊,有几十万乃至上百万人口,某拿什么去保护他们的安全?观公可以视人命如草芥,但某不行,保护他们是某的职责所在,所以某决定,东都留守府即刻向西京留守府求援,请求西京留守府十万火急增援东都,帮助东都剿杀叛贼,平息叛乱,力争在最短时间内以最快速度结束这场危机。” 大堂上一片死寂,气氛陡然凝滞。 杨恭仁勃然大怒,目露杀机,一双手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 崔赜与元文都相顾失色,心里都不由自主地涌出一丝寒意。樊子盖在这种关键时刻与以越王杨侗为首的政治势力公开决裂,肯定不是因为江左人纷纷投降杨玄感而愤怒得失去了理智,而是早有预谋,是圣主及其忠实谋臣共同拟制的应急对策,一旦东都有难,就向西京求援,而西京留守、刑部尚书卫文升以及西京卫戍军里忠诚于圣主的西北籍将领,肯定也得到了圣主的密诏,只要东都留守樊子盖求援,则火速出兵,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杨恭仁失策了,自他复出以来不遗余力的遏制和削弱樊子盖,基本上都成功了,都把樊子盖架空成傀儡了,他都可以控制东都了,谁知最后关头,樊子盖却一击致命,直接摧毁了杨恭仁之前所做的全部努力。 杨恭仁的话犹言在耳。 “任何时候都不要低估了圣主的智慧。”结果杨恭仁自己低估了。 “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职责。”结果杨恭仁自己打自己的脸。 “任何时候都不要逾越了礼法律法的底线。”结果杨恭仁自己逾越了“底线”,被樊子盖算计得死死的,“坑”得不能再“坑”了。 韦云起和韦霁四目相顾,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然后心情就沉重了,虽然他们对此已有所预料,但等到事情当真发生后,西京的斗争也就愈发艰难了,形势就向不利于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方向发展了。 西京的政局实际上比东都更恶劣,各方势力纠缠在一起错综复杂,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西京本来就是关陇统治集团的根基所在,另一方面则是圣主和改革派的蓄意为之。若想让东都大踏步发展,改革大踏步前进,东都最好是中央集权,“一言堂”,圣主和改革派说了算,而西京则必须乱成一团,门阀士族争权夺利,让关陇保守势力深陷其中难以自拔,无法集中精力在东都朝堂上与改革派激烈搏杀。时至今日,关陇本土贵族集团虽然是西京最大的一股政治势力,却掌控不了西京,在各个方面都倍受掣肘,很多简单的事被大大小小的势力一吵一闹就复杂了,所以关陇本土贵族集团常常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得不殚精竭虑,各种手段齐上阵,无所不用其极,搞得精疲力竭,心力交瘁。 西京在这场风暴中肯定要出兵,但这个出兵的时机非常重要。不能太早,太早不要说实现既定的牟利目标了,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把自己卷进去,被杨玄感活活拖下水,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损失惨重;反之,也不能太迟,太迟意图就暴露了,授人以柄,会遭到圣主和改革派的报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得不偿失。那么什么时候才是出兵的最佳时机?就是东都失陷之刻,乘着混乱不堪之际,以摧枯拉朽之势击败杨玄感,顺带把东都变成废墟,如此则顺利完成既定目标。 然而,他们想到的事情,圣主和改革派也想到了,并且制定了对策,让西京方面忠诚于圣主的军政大员们齐心协力,第一时间出兵支援东都,也就是说,代王杨侑被排除在外,以韦氏为首的关陇本土贵族也被排除在外,虽然这个难度很大,但如果圣主提前做好了准备,用各种手段成功拉拢了西京卫戍军里的主要将帅,再加上圣主特意留驻西京的政界大佬们的默契配合,双方联手抗衡关陇本土贵族集团,胜负就难料了,西京第一时间支援东都的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这将破坏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全盘谋划,导致他们无法实现自己的既定目标。 樊子盖站了起来,冲着汗流满面的越王杨侗深施一礼,说自己要回去给圣主和行宫拟写奏章,给西京留守卫文升写求援书信,要尽忠职守,然后便扬长而去。 很快,大臣们陆续告退。已经没什么可议的了,杨恭仁的坚守策略很不错,但他放弃了大运河,放弃了对二次东征的支持,为圣主和中枢所不容,所以大家即便支持也只能放在心里;樊子盖的求援之计也没有错误,但一旦皇统大战爆发,一旦东都损毁,那就万死也莫赎其罪了,考虑到第一次东征大败后,于仲文身败名裂而来护儿却加官晋爵,那么樊子盖也应该不会罪黜,倒霉的只能是杨恭仁,是皇族,是所有支持杨恭仁的人,所以大家对樊子盖敬而远之,不支持但也不反对。 崔赜留在了最后,他犹豫良久,低声征询杨恭仁,“武牙郎将高毗和河内郡主薄唐炜目前都在临清关,是不是命令他们向黎阳发动攻击?” “河内是我们的唯一退路,不容有失。”杨恭仁大手一挥,斩钉截铁,“东都已陷入生死危机,南北大运河均已中断,东征事实上已不可继续,我们必须放弃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竭尽全力守住东都。” 崔赜摇头叹息,“但西京那边……” 杨恭仁看了崔赜一眼,自嘲一笑,“任何时候都不要低估了圣主的智慧。” = 第四百六十四章序幕拉开 六月十二,上午,杨玄感率军离开偃师,水陆俱进,气势汹汹杀向东都。 河南赞务裴弘策果断后撤,向东都北郭靠近,而河南令达奚善意不敢撤回东都,只能与裴弘策会合,合兵一处共御强敌。 东都对他们的畏惧不战非常愤怒,越王杨侗在命令中措辞严厉,明确要求他们必须迟滞杨玄感的推进速度,以帮助城外更多的人撤进城内。 裴弘策无奈,止步于城东的白司马坂,利用地形优势设阵阻击,而达奚善意则止步于城东汉王寺,据险而守。 下午,杨积善、顾觉率选锋军由陆路急速杀到汉王寺,双方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就在此刻,达奚善意的部下突然倒戈,全体投降了杨玄感,措手不及的达奚善意狼狈不堪,夺路而逃。 裴弘策孤立于城东,独自面对杨玄感的大军,前有强敌,后无援军,其势已不可为,所以他急书越王杨侗,详述城东战局,请求撤回北郭坚守。 然而,此刻越王杨侗所面对的局势,远比裴弘策更为危急。 十二日凌晨,李密、李风云、韩相国和韩世谔各领大军,在夜色的掩护下,同时北渡洛水,向刚刚撤到西苑一线布防的右骁卫将军李浑部发动了全线攻击。 李浑措手不及,虽然李风云已经告诉他要于凌晨之后强渡洛水,但并没有提醒他要全面进攻,要从积翠池方向撕开卫府军的防线,所以李浑疏于防范,直到诸鹰扬频频告急,防线连续告破之后,他才意识到李风云终于露出了锋利的“獠牙”,要与杨玄感东西夹击皇城了。 李浑有自己的“底线”,这个“底线”就是皇城不能失守,这也是他之前与杨恭仁达成的妥协,杨恭仁可以指挥他本人和他麾下的军队,他和他的军队也愿意为坚守皇城而战,但仅此而已,两人合作的前提是齐王不进东都,如果杨恭仁放弃了皇城,放弃了整个东都,如果齐王进了东都,皇统大战爆发,两人也就失去了合作的基础。这就是杨恭仁有坚守皇城的信心所在,既然他能坚守皇城,他当然要竭尽全力阻止齐王和代王进入东都战场。 李浑的“底线”同样也是与李风云合作的基础,按照约定,李风云的目标是东都外郭,那么他此刻露出“獠牙”的真正目标应该不是皇城,而是把杨玄感拉到皇城战场上,让杨玄感与越王杨侗两虎相争,以便其渔翁得利,也就是说,李风云的真正目标是外郭,是外郭三大市的财富。李风云费尽心机杀到东都,不可能只是为了帮助杨玄感在东都战场上坚持更长时间,还有一个目的肯定是掳掠东都财富,这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在诸鹰扬频频告急之下,李浑终于拿出了决策,再一次收缩防守,把主力集中于积翠池一线,在积翠池的南北大堤上全力阻御叛军,同时以偏师守慈涧道,以一府鹰扬据白虎门和建国门的外围堡垒阻截叛军。 上午,韩相国部在城西的慈涧、芳华苑一线与卫府军形成对峙;李密和韩世谔在城南的白虎门、建国门外围与卫府军角逐厮杀;李风云则指挥本部精锐向积翠池的南北大堤展开了猛烈攻击。 积翠池的北大堤直通皇城,南大堤与南郭是一墙之隔,从清晨开始,惊天动地的杀伐声就由远而近,始终回荡在东都上空,气氛空前紧张。 东都市民躲在家里战战兢兢,而从城外避祸而来的难民们则无助地站在街头惶恐不安,贵族官僚们则想尽一切办法利用一切手段逃进皇城,皇城已人满为患,到了午时,不得不提前关闭。此刻东都的南、北、西三个方向的城门均已关闭,唯有东面的上春门和建阳门还是大开的,收容从东线后撤而至的难民分别进入北郭和南郭。下午达奚善意败走汉王寺,南郭直接面对叛军的攻击,于是建阳门也关闭了,就剩下北郭的上春门还是大开的,而卫戍上春门的就是裴弘策,如果裴弘策败退,整个东都也就陷入了叛军的包围。 下午,甄宝车、徐十三、吕明星、郭明、夏侯哲等五个总管、副总管不约而同的找到了李风云。 积翠池的战斗打得太激烈了,卫戍军拿出了真本事,誓死不退,如此一来联盟军队的损失就大了,好在战场非常狭窄,南北大堤虽然有数里之长,但宽度有限,能够容纳的将士不多,双方各自投入一个团就很难展开了,暂时损失都不大,只是如果持续厮杀下去,日复一日,寸土必争,那损失就直线上升了。卫戍军不能再退,再退就要掉脑袋了,所以不计损失,拼死作战,而联盟军队的目标不是皇城,也不是卫戍军,为何也要这样不计代价的厮杀?完全没必要嘛,几位豪帅都很疑惑,于是一起找来了,打探李风云的真正心思。 “某必须拿出联盟的真正实力。”李风云解释道,“某虽然不能掌控东都局势的发展,但最起码要影响杨玄感的决策,要掌控我们自己的命运,而要做到这一步,就必须展现我们的实力,让杨玄感有所忌惮,不敢恣意妄为,不敢起吞并之心,更不敢耍阴谋诡计,唯有如此,我们才能掌握主动,进退自如。” 弱肉强食,这个道理很简单,狮子和羊不可能称兄道弟,联盟实力不够,杨玄感自然不会平等对待李风云,更不会被李风云所左右,所以李风云为了联盟的未来,这次是下了血本,把联盟所有精锐都带到了东都战场,誓死一搏,倾力豪赌。 几位豪帅不以为然。李风云的理由说得通,但显然不够充分,以李风云的性格,绝不会做这种赔本赚吆喝的事,扮猪吃老虎也不是什么坏事,实力有时候藏在暗处反而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早早把“肌肉”亮出来,把老底揭开,搞得不好就不是进退自如,而是处处受制。 “明公,这是东都,是京师。”吕明星露出笑脸,故意加重语气,直接试探。 李风云笑着点点头,语含双关地说道,“我们既然千里迢迢地来了,又付出了巨大代价,当然要有所收获,不能凭白无故的为他人作嫁衣裳。” 豪帅们相视一笑,心领神会。果然,李风云的目标是外郭,是外郭里的财富,当然了,目标很美好,但若想实现,尚需努力。这是东都,是京师,而不是普普通通的城镇坞堡。 “某是无恶不作的贼,不是普渡众生的菩萨。”郭明兴奋不已,恶狠狠地为李风云的话做了一个注脚。 “明公,声东击西?”甄宝车问道。 如果目标是外郭,那主要攻击对象就是南郭,主要攻击地点就是积翠池的南大堤,把主力拿来打月陂,这样更有利于联盟从坚固的南郭防线撕开一道缺口。只是联盟能想到的,东都也会想到,卫戍军也会把主力集中在月陂,既守皇城,又兼顾南郭,所以甄宝车建议声东击西,联盟佯作以全部主力攻打北大堤,做出正面攻击皇城之假象,迫使卫戍军把主力调到积翠池的北大堤、芳华苑南线乃至黄道渠之北岸,从而给联盟攻陷南郭创造机会。 “某相信你们的智慧。”李风云笑道,“东都大战怎么打,你们一起商议,而某的精力要放在战场外面,不但要利用这场大战劫掠东都财富,还要确保我们能带着这些财富安全地撤出东都,若某不能完成这个目标,则我们必将全军覆没于东都城下,白白为杨玄感做了陪葬。” 豪帅们轰然应诺。 很快,豪帅们就拿出了攻击之策,吕明星的骠骑军和夏侯哲所统的联盟第二、第四军攻打月陂;甄宝车的虎贲军和郭明所统的联盟第一、第三、第五军,牛进达所统的联盟第二十三军攻打积翠池的北大堤,再请韩相国率宋豫义军的主力部队攻打芳华苑,从战场的侧翼配合攻击。另外请司马袁安马上搜集一批船只,载上一部分徐十三的风云军,从积翠池的水面上配合主力攻打北大堤。这就形成了三面夹击之势,足以造成要强攻皇城之态势。 下午晚些时候,积翠池北大堤的战斗越来越激烈,而韩相国所率的宋豫义军的主力迅速突破了芳华苑西面防线,急速向芳华苑腹地深入,黄昏时分,其先头部队更是推进到芳华苑南线,靠近了积翠池北大堤,并与坚守北大堤的卫戍军展开了交战,形成了两路夹击之势。 皇城接到消息,焦虑不安,虽然李浑的防守非常顽强,且李浑也向越王做出了保证,拿自己的项上人头保证皇城西线的安全,但皇城不仅是西线危险,其东线也危险,杨玄感的大军正在逼近上春门,叛军事实上已经对皇城形成了夹击,所以杨恭仁和樊子盖等人经过紧急军议后,决定各个击破,摧毁叛军的两路夹击。 深夜时分,越王杨侗的命令送到了裴弘策手上,越王要求他不惜代价坚守白司马坂,至少要坚守两天,要给卫戍军在西线积翠池战场上击败叛军的时间。 同样在深夜时分,在鸿池之畔,杨玄感的行营里,李密出现了,风尘仆仆,意气风发。 大约半个时辰后,杨玄挺和胡师耽也赶到了行营。他们撤出临清关后,由延津方向乘船西进,日夜兼程赶至洛口仓,然后纵马扬鞭,风驰电挚而来。 兵变同盟的主要成员再次聚集在一起,而这一次形势已经不一样了,大家的心态也不一样了,更重要的是,许多至关重要的决策要拿出来了,已经没有耽搁延误的时间了。 = ( ... 第四百六十五章杨玄感的谋划 兄弟们提着人头拼死拼活为了什么?大家都是贵族,都是豪门世家,都有不错的前程,为何还要铤而走险,倾力豪赌?争权夺利固然是主要目的,但并不能代表全部,很多时候志同道合很重要,有相同的政治理念才有结盟合作的动力,还有一部分人则是身不由己,被集团的整体利益所绑架,不得不而为之,只是既然“为之”了,那就要争取胜利,攫取最大利益,而能给集团带来最大利益的就是至高无上的皇权,而若想赢得皇权就要赢得皇统,而若想赢得皇统,最佳办法莫过于篡位自立。 当今皇族出自弘农杨氏,是弘农杨氏的一个支脉,而杨玄感家族同样是弘农杨氏的一个支脉,所以杨玄感在“自立”一事上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比一个异姓贵族篡位的成功率要大上无数倍,所以在这个晚上,兵变同盟的大部分成员都明确要求杨玄感“自立”。此事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必将影响到河洛贵族集团对杨玄感的支持力度,而河洛贵族集团对杨玄感的支持力度直接决定了东都大战的成败,决定了这场军事政变的成败。 自杨玄感进入京畿之后,远在黎阳的李子雄已经两次来书,催促他马上“自立”,恳请他坚决抛弃一切顾虑,不要瞻前顾后贻误时机,如今已经是没有回头路了,如果兵变失败,不论“自立”还是不“自立”,结果都一样,既然如此,为何不“自立”?为何不借助“自立”所带来的各方面优势以增强自己的实力,增加兵变的胜算?两害相权取其轻,很简单的道理嘛。 然而,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对同一件事的解读往往是不同的,对两害相权取其轻中的“轻”也有着迥然不同的理解。李密就坚决反对“自立”,倒不是不支持杨玄感篡位,而是认为“自立”的时机未到,在错误的时间“自立”不但无助于兵变的成功,反而会加速兵变的失败。 杨玄感的态度也是暂时不提“自立”,早早“自立”会让局势迅速明朗化,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一旦对手过多,蜂拥而上,必定一败涂地。 他和李密的意见一致,都认为“皇统”是个最好的诱饵,在这个诱饵没有被某条“大鱼”吃下之前,一些政治势力会冲上去不遗余力地争抢,一些政治势力会游走在诱饵附近蠢蠢欲动,还有一些政治势力虽无意介入诱饵的争夺,但对诱饵的归属非常关注,一旦诱饵被某条与自己利益相连的“大鱼”吃下了,它们就不得不做出选择。如此一来,变形成了“群鱼抢饵”的混乱局面,这肯定有利于兵变的成功。 既然杨玄感没有反对“自立”,只是暂不“自立”,大家也就没有继续劝进,于是把精力都放在了东都大战上。 东都大战的目标是什么?是攻陷东都,横扫京畿,据中原而雄起吗? 单纯从军事角度来说,这个目标并不现实,现在圣主就在辽东城下,远征军主力也还没有渡过鸭绿水,东莱水师也还没有渡海远征,此刻就算大运河中断了,远征军缺少粮草补给,也不足以延缓阻挡远征军回归的步伐,而杨玄感不论是攻陷东都还是占据中原,都需要时间,偏偏圣主和远征军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他充足的时间。 如果从政治角度来说,实现这一目标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但它需要一个至关重要的前提,那就是皇统不但要有归属,而且还要由关陇本土贵族集团来掌控皇统的归属,这样关陇本土贵族集团和河洛贵族集团才能携手结盟,关陇统治集团中的最大的两股保守力量才能团结在一起,以关陇强大实力为后盾,联手对抗圣主和改革派。 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强大实力就在于其拥有关陇地区这个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而河洛贵族集团吃亏就吃亏在中原是四战之地,无险可守,所以杨玄感若想实现自己的政治目标,就必须赢得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支持,即便为关陇本土贵族做了嫁衣裳,也要心甘情愿,否则他必定在政治上和军事上陷入四面包围之中,杀出血路冲出重围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 然而,杨玄感要“自立”,河洛贵族集团也不愿与关陇本土贵族集团分享军事政变成功后所带来的巨大利益,而从已知的西京方面的立场来看,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野心更大,他们不但要攫取皇统之利,还要利用这场兵变来摧毁东都,夺回京师之利,他们同样不愿与河洛人分享这一巨大利益。 双方都有明确目标,并且都在竭尽全力,而杨玄感和河洛人明显陷入被动。如果关陇人的计谋得逞,东都毁了,河洛贵族集团必遭重创,虽然它们未必就此消亡,但杨玄感和以他为首的政治势力,也就是河洛贵族集团的核心力量,必定烟消云散,所以对杨玄感和他的同盟者来说,东都大战的目标肯定不是攻陷东都,更不是据中原而四战,当然更不可能束手待毙,白白为关陇人做了嫁衣裳。 “东都大战的目标,是把西京卫戍军和潼关守军引诱到东都战场,从而造成关中兵力的薄弱,造成潼关的空虚,继而给我们突破潼关、攻陷西京、横扫关中创造有利条件。” 杨玄感兵临东都之后,终于拿出了真正的攻击策略。 东都的确是死地,但正因为是死地,他这个诱饵才能起作用,才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尔后只要调虎离山成功,他就抓住了一线生机,然后金蝉脱壳,杀进关中,攻占西京,他就掌控了主动,而关陇本土豪门世家则陷入了被动,战场从东都转向西京,从中原转向关陇,整个政治军事形势都产生了颠覆性变化。 从圣主和改革派的立场来说,当然愿意看到保守势力自相残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关陇本土贵族集团和河洛贵族集团两败俱伤,圣主和改革派大获其利,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圣主估计做梦都笑醒了,到那时不要说二次东征功亏一篑所导致的政治上的失败已忽略不计,就连阻碍改革的最大力量都已不复存在,圣主可以在改革的道路上昂首阔步了。 所以,到了那一刻,关陇本土贵族集团肯定要向杨玄感妥协,与河洛人联手共抗圣主和改革派,否则杨玄感固然是灰飞烟灭,但关陇本土贵族集团也将遭受重创,由盛转衰,一蹶不振。 杨玄感详细解说了他的策略和具体实施步骤。 杨玄挺、王仲伯、胡师耽、李密等人凝神细听,一个个心情各异,一则杨玄感的策略出乎他们的预料,二则这一策略执行起来难度非常大,不仅仅己方要牢牢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还要依赖于众多对手的“默契”配合,只有任何一个关键环节上出现了问题,则有可能满盘皆输。 李密情绪复杂。当初他向杨玄感献了上中下三策,上策是北上直接打涿郡,打临渝关,把圣主和远征军堵在辽东,实际上纯属扯淡,首先不要说以杨玄感的实力能否千里跃进,打下涿郡攻克临渝关,就算成功了,以圣主和二十多万远征军的强悍实力,还有来自海上的东莱水师的前后夹击,他能把圣主堵在辽东?再说当杨玄感千里跃进的时候,圣主和远征军难道一无所知,还继续打高句丽?根本不可能,圣主会派遣远征马军,以最快速度返回临渝关,守住连接幽州和辽东的“咽喉”,确保远征军南下幽州的通道安全,而涿郡留守段达和陈棱亦会拼死阻击,给圣主返回涿郡赢得足够时间,所以李密献这个上策的真正目的是试探,试探杨玄感在行宫和远征军里是否有重大部署,是否在国内外两个地方同时发动兵变,若国内外同时爆发兵变,那么国内兵变的胜算将大大增加。 中策打关中才是李密的真实意图,但打关中的难度显而易见,军事其次,政治才是关键,若政治上得不到关陇本土贵族的支持,关中根本进不去,于是就有了下策打东都,而打东都的目的就是在政治上赢得足够“资本”与西京方面进行讨价还价,最终兵变能否成功,还是取决于两大保守力量能否结盟合作。 但李密的“格局”还是小了,杨玄感站得高看得远,格局要大得多,他准确分析和推演出了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攫利目标,关陇本土贵族要置杨玄感于死地,双方哪有妥协的余地?哪有结盟合作的可能?所以杨玄感不得不设计死里求生。 杨玄感一直隐瞒不说,当然是为了保密,而他当初征求李密的意见,也有试探之意,但李密的谋略明显略逊一筹,于是杨玄感虽然委其以重任,却无意留在身边。 李密有挫败感,甚至有些沮丧,好在让他感到挫败的是杨玄感,不至于让他对自己的智慧失去信心。 “明公,既然如此,我们还有攻陷东都的必要吗?”王仲伯问道。 杨玄感抚髯而笑,“将士们的性命很宝贵,岂能让他们做无谓牺牲?” = ( ... 第四百六十六章李风云要去哪?
杨玄感的目标是关中,当然不会把有限力量消耗于东都战场,但若想完成调虎离山之计,该打的还得打,该消耗的还得消耗,否则原形毕露,岂不自掘坟墓? 李密紧随王仲伯之后,拱手问道,“明公,李风云剑指皇城,目前正在积翠池一线与李浑激烈交战。接下来我们是直杀太阳门,与其夹击皇城,还是倾尽全力打北郭?” 李密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虽然杨玄感棋高一着,但人家的身份地位资历摆在那里,再加上二十余年的宦海沉府,其阅历经验根本不是李密所能比拟的,再说谋划终究是纸上谈兵,若想成功杀进关中太难了,努力固然重要,运气更是不可或缺,所以当前局势下必须精诚团结,齐心协力,竭尽所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否则便有全军覆没之祸。 此刻东都战场上因为李风云和联盟精锐主力的存在,因为韩相国和宋豫两地十万义军的进入,使得杨玄感对东都的安全形成了致命威胁,兵变同盟在东都战场上拥有了相当优势,而这个优势的早早确立,必定让东都恐惧不安,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向西京求援,退一步说,就算东都咬紧牙关拼死坚守,拒不向西京求援,但从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立场来说,为达到攫利之目标,即便没有东都的求援,他们也会借助东都岌岌可危之形势果断出兵。只要西京大军进入东都战场,只要潼关守军随之而来,那么杨玄感的调虎离山计就成功了,所以在眼前以及接下来一段时间的东都战场上,李风云和韩相国这两股力量对杨玄感非常重要,不仅直接影响到了他的全盘谋划,甚至还可能直接决定了他能否成功杀进关中。 杨玄感沉思稍许,说道,“法主,在我们做出决策之前,某想听你详细述说一下,在过去一段时间里你的所见所闻所想。”停了片刻,杨玄感又语气凝重地补充道,“法主,这很重要,因为之前李风云突然西进通济渠,迫使韩相国不得不提前举旗,接着李风云又突然杀进豫州,再一次迫使韩相国不得不屈从和受制于他,再接着李风云就悍不畏死地直杀京畿,并且奇迹般地攻占了伊阙,使得我们尚未在黎阳举兵,便已经在东都战场上赢得了先机。” “然而,当初李风云决意攻打京畿的时候,我们并不同意,认为他恣意妄为,太冲动了,只不过考虑到此举有利于吸引东都的注意力,有利于我们在黎阳举兵,我们也就没有坚决反对,但现在回过头来看,李风云每一步都走得恰到好处,不但抢占了先机,掌控了主动,还影响到了全局,而我们能以最快速度兵临东都,并且占据优势,正是受益于此。” “或许李风云谋略出众,也或许他运气很好,但这都不能解释他之前的一系列异常举措。”杨玄感的目光从李密的脸上移开,缓缓扫视众人,继续说道,“他突然放弃了蒙山,放弃了齐鲁,到了通济渠后,突然又发疯地直杀东都,这对一个为生存而殚精竭虑的反贼来说,合乎常理吗?哪一个反贼会疯狂到自寻死路、自掘坟墓?” “所以,这里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隐秘。”杨玄感说道,“这个隐秘对我们很重要,因为它极有可能关系到了我们的生死存亡。” 杨玄感的目光停在李密的脸上,一字一句地问道,“某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东都大战结束后,李风云要去哪?他已经放弃了蒙山,不可能再回齐鲁,那么他是北上还是南下,抑或随我们一道西进关中?但我们若想顺利杀进关中,他就必须留在东都战场牵制西京大军,而我们若想让他留在东都战场坚持到最后一刻,那就必须要知道他参加这场兵变并率先杀进东都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到底想去哪?只要知道了他的去向,那我们就能推演出他之前举措异常的原因,以及之后他可能要实施的计策,如此我们才能拿出切实有效的对策。” 李密郑重点头,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开始详细述说,其中的重点就是李风云和李子雄李珉父子、和齐王之间的关系,李风云在通济渠上兵分两路的原因和目的,李风云打着韩相国的旗号,裹挟着韩相国的宋豫义军直杀京畿的具体过程,而在这一过程中,李密和韩相国都被李风云所控制,这是李密最感憋屈的地方。 事实上现在李密有从义军队伍里“脱身而走”的自由,但韩相国从自身利益出发,已经不可能拿全部的身家性命为杨玄感冲锋陷阵了,原因很简单,颖汝贵族公开支持杨玄感的“工具”就是韩相国和他的宋豫义军,而颖汝贵族肯定要做两手准备,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不可能把全部赌注都押在杨玄感和这场军事政变上。换句话说,韩相国其人,不论在杨玄感和兵变同盟的眼里,还是在颖汝贵族的眼里,都是牺牲品。杨玄感在进入关中的同时必须利用韩相国来牵制西京大军,所以韩相国和宋豫义军必死。杨玄感一旦失败,颖汝贵族为撇清与这场军事政变的关系,必定要宰杀韩相国和宋豫义军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来赢得圣主和中枢的“原谅”,这注定了韩相国和宋豫义军必定要走上覆灭之路。 颍川韩氏的那位长者非常睿智,看得很清楚,他所谓的“蝉”实际上就是皇统,大家都去争皇统,皇统当然是这场风暴的关键了,但更关键的是,假如这只“蝉”是杨玄感放出来的诱饵,那么大家就都上当了,而都上当的结果是都被杨玄感算计了,杨玄感成了最后的赢家。韩相国当时没有听懂,云里雾里,但他记住了韩家长者的嘱托,跟着李风云走。事实上李风云的确不会吐出到嘴的肥肉,不会放过吞并宋豫义军的机会,而在杨玄感的眼里,韩相国和宋豫义军只是帮助他进入关中的“工具”,只要这个“工具”可以发挥作用,“工具”的所有权属于谁并不重要,属于李风云也可以,当然了,前提是杨玄感必须知道李风云是否愿意履行“工具”的使命。 “据某的推断,李风云的目标是河北。”李密最后做出总结,“甚至,远上北疆,在太行东西两麓的代恒、幽燕之间打下一片生存之地。” 李密做出这个推断有一定的证据。李风云对中外大势的推演是未来几年要爆发南北战争,而从他的言谈中明显就有利用这场战争发展壮大自己的意图;另外他和李子雄父子、和齐王之间始终存有默契,这足以说明他们之间达成了某些有利于三方的约定;还有就是李风云在通济渠兵分两路,其中一路北上大河,兵锋直指黎阳仓,从目前黎阳局势来分析,李风云的联盟大军在李子雄的帮助下,的确有可能控制黎阳仓,而李风云一旦控制了黎阳仓,获得了数量惊人的粮食绢帛等物资,那么接下来他只要利用东都风暴成功吸引住了来自涿郡和河北方向的卫府军,然后再在齐王和河北人的掩护下,带着联盟顺利北上太行,充分利用北疆日益恶化的形势,浑水摸鱼乱中取胜,必定可以在短短时间内迅速发展壮大起来。 “李风云之所以积极参加这场兵变,其目的正是要引发和推动这场风暴,并利用这场风暴来吸引圣主和中枢的注意力,牵制京畿周边大量卫府军乃至从东征战场归来的远征军,然后金蝉脱壳,呼啸北上,给自己立足北疆发展壮大赢得足够的时间。” 李密望着凝神思索的杨玄感,叹道,“如果某没有猜错,李风云的计策和明公的计策如出一辙,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调虎离山,都是金蝉脱壳,都是死里求生,只不过我们的目标是关中,而李风云的目标是北疆,但如此一来,明公想利用李风云牵制西京大军就难以如愿了,同样,李风云想算计明公也是难上加难,稍有不慎,东都战场便成了双方的葬身之地。” 李密这话说得很直白,当即遭到了某些心高气傲之辈的“白眼”,但“白眼”归“白眼”,看不起那群叛贼也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生死存亡之刻,越是叛贼越是穷凶极恶,韩相国已经难以控制了,现在又加上了一个李风云,那就更不可预料了。 胡师耽说话了,“如果李风云的背后的确是那帮人,那么他去北疆的可能性的确很大,虽然南北战争未必会爆发,但南北关系恶化是事实,尤其连续两年的东征失利之后,大漠上的北虏必定蠢蠢欲动,大战没有,小战不断,这种情况下李风云去北疆,游走于长城南北,与镇戍军形成默契,频繁在境外烧杀掳掠,还是能起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作用 赵怀义马上质问,“如果李风云的背后的确是那帮人,李风云就有很多办法渡河北上,转战北疆,完全没必要参加这场兵变,但现在他参加这场兵变了,而且还积极参加,其真实目的是什么?蒲山公的推断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某认为,证据不足,还是经不起推敲。” 李密当即请教,“在你看来,李风云的目的何在?” = 第四百六十七章打算用阳谋? “北疆贫瘠,又有北虏侵扰,李风云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困难重重,如果南北关系持续恶化,发展壮大对他来说无疑于痴人说梦。”赵怀义一口否决了李密的推断,“在某看来,李风云可以放弃蒙山,但他不会放弃齐鲁,他肯定还是回齐鲁发展壮大,而要实现这一目标,他首先就要把齐王和东莱水师这两股强大力量诱出齐鲁,于是他就到了中原,杀进了东都,并借助这场风暴和我们的力量洗劫来东都,继而实现一石二鸟之目的。” 赵怀义的这一观点符合诸如李风云、韩相国这等叛贼们的现实利益,相比起来,李密的推断就有些不切实际了。叛贼们远离故土去北疆,不但困苦还要与北虏厮杀,这未免太脱离实际了,而李密之所以有这样的臆测,估计与李风云的“洗脑”有关。李密被李风云蛊惑了,欺骗了,信以为真了,而李风云的目的显然是借助李密之力来欺骗杨玄感和兵变同盟,让他们得出错误的结论做出错误的决策,继而方便自己攫利。 “李风云不可能单纯为了劫掠而杀进东都。”王仲伯对赵怀义的观点提出质疑,“某告诫诸公,千万不要忘记了齐王。在某看来,李风云之所以积极参加这场兵变,不计代价杀进东都,十有**是为了齐王,而齐王的目的当然是争夺皇统。” 实际上大家都没有忘记齐王,只是现在身处东都城下,大家都集中精力实施调虎离山计,也就选择性地忽略了齐王。齐王远在齐鲁,就算他匆匆赶来,也还有天堑防线的阻碍,一时半会到不了东都,再说齐王出于谨慎,即便决心进入东都战场,也不可能没头没脑一口气冲进来,而是左顾右盼先看看形势再做定夺,这又需要时间,但兵变同盟没有时间耽搁,该于什么还是于什么,而李风云的立场和态度直接决定了调虎离山计能否成功实施,所以重点当然在李风云身上。 “齐王的确重要,但以齐王目前的实力来说,夺不了皇统,除非与我们携手合作。”赵怀义当即为自己的观点做出辩解,“但在我们没有攻陷东都之前,齐王不要说进入东都了,就连夺取皇统的决心都不会有,因为完全不具备夺取皇统的条件。然而,我们攻陷东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齐王进入东都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最多双方有所接触,互相利用一下,以便把西京大军更快的诱进东都战场。从这一推断出发,齐王在这场风暴中的现实目标是,竭尽所能牟利,而不是倾力豪赌。事实上就算他想赌,也没人陪他赌,不论是我们还是西京,抑或是东都的越王,都有各自的既定目标,都没有打开皇统大战这个赌局的想法,所以齐王对我们来说的确很重要,但也仅仅就是重要而已。” 杨玄感眉头紧皱,突然开口道,“某想问一下,东都风暴结束后,齐王会去哪?他又能去哪?” 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思考。 齐王的处境实际上非常险恶,之前圣主和中枢之所以一再迁就他,一再向他妥协让步,一则是为了二次东征的政治需要,二则是为了东征结束后一劳永逸地解决齐王这个隐患,提前开始布局。这场风暴爆发后,二次东征肯定功亏一篑,国内外大环境因此日益恶劣,这就迫使圣主和中枢不得不迅速解决掉齐王这个隐患,所以现在齐王为了生存,必须充分利用眼前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要么铤而走险夺取皇统,但风险太大,胜算太小;要么攫取到足够的可以保证自身安全的政治利益,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镇戍边疆,远离政治中心,如此既能有效缓解与圣主和中枢之间的矛盾,又能以武力保证自身安全,同时还能报效国家建功立业,若时机合适,还能割据称霸,甚至逐鹿天下,一举多得的好事。 江左是圣主的根基所在,齐王肯定不敢去;关陇对齐王来说有得天独厚之优势,圣主肯定不让他去;齐鲁距离京师太近,根本不合适;西南疆穷山恶水,齐王不会自我放逐;最后就剩下北疆了,正好南北关系恶化,南北大战一触即发,圣主正愁北疆镇戍力量严重不足,而齐王正好需要建功立业,于是各取其利,一拍即合。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剖析和推演之后,事情又回到了原点。杨玄感不但接受了李密的推断,还有所补充,做出了更为大胆的推断。 李风云要北上发展,齐王也要去北疆发展,这就是李风云积极引发和推动东都风暴的原因所在。 如果基于这一观点再次去分析和推演,那么在过去一段时间里,李风云、李子雄父子和齐王的一系列非同寻常的举动就有了比较合理的解释。虽然这个答案让人难以置信,甚至有些匪夷所思,但正因为难以想像,才能达到欺骗和隐藏之目的。 “如果李风云的背后的确是那帮人,那么李风云去北疆、齐王去北疆的可信度非常高。”胡师耽打破了沉默,缓缓说道,“对那帮人来说,南北关系直接决定了中土的兴衰,这也是自圣主登基以来连续发动对外战争的重要原因,但战争并不是稳定和改善南北关系的最好手段,相反,它迅速恶化了南北关系,尤其东征的失败,更是给了岌岌可危的南北关系以沉重一击。” “今年东征又将无功而返,可以想像南北关系会进一步恶化,这将迫使东都不得不把主要精力和国力都放在应对南北危机上,而这正是我们选择在此刻发动兵变的重要原因之一,这个时机非常好。只是,国内局势的急骤恶化,必然会影响到南北关系,会加速南北关系的恶化,这种困境下,以李风云的叛乱军队来加强北疆镇戍力量,以齐王的尊崇身份来威慑北虏,提振边军士气,还是能起到一些缓和南北危机的作用,可以有效帮助东都把更多精力和国力放在处置国内危机上。” 换言之,如果李密的推断是正确的,那么从杨玄感和兵变同盟的立场来说,就必须破坏“那帮人”的谋划,必须阻碍齐王和李风云北上边疆,必然让东都把主要精力和国力都放在应对南北危机上,从而给他们实现兵变目标创造最好条件。虽然南北关系恶化甚至爆发南北战争必将对中土造成严重伤害,但对杨玄感和兵变同盟来说,他们宁愿中土造成伤害,宁愿利用这些伤害来摧毁圣主和改革,也不愿自己受到伤害,也不愿看到本利益集团被圣主和改革所摧毁。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利用北虏的强大武力,与北虏里应外合,前后夹击,必能击败圣主,摧毁改革,甚至终结国祚,重建新王朝。 “阿兄,既然这个推断可信,那么在接下来的东都大战中,我们不但要把李风云埋葬在东都城下,还要把齐王诱进东都,以引爆皇统大战,置其于死地。”杨玄挺大手一挥,信心十足地说道。 “难就难在这里。”杨玄感神情凝重,抚髯叹道,“我们在算计对手的同时,对手也在算计我们,我们要置对手于死地,但对手又何尝不想把我们埋葬在东都城下?” “阿兄,计将何出?”杨玄挺问道。 “合则两利,分则两害。”杨玄感毫不迟疑地说道,“我们若想顺利杀进关中,就必须与李风云合作,舍此以外,别无他途。” 胡师耽、王仲伯、李密等人面面相觑。这怎么可能?双方之间的信任基础太薄弱,就算杨玄感放下身段,愿意与李风云平起平坐,精诚合作,但形势摆在这里,双方若想达到自己的目标,就必须牺牲另外一个,这是死局,无解的死局,如何合作?退一步说,就算李风云没有估猜到杨玄感的真正目标是杀进关中,但李风云的目标如果正如李密所猜测的那般,他肯定要在西京大军进入东都战场之后逃之夭夭,否则他就来不及渡河北上了。 李密却是若有所悟,迟疑了稍许,问道,“明公打算用阳谋?” 杨玄感微微颔首,“能否成功,取决于你的斡旋,而这其中的关键就是齐王,只要齐王铤而走险,东都局势必然失控,李风云无奈之下,唯有与我们合作,竭尽全力保全自己,否则我们依旧有可能西进关中,而他却只能为齐王陪葬了。” 听到杨玄感这番话,胡师耽、王仲伯等人顿时恍然。 所谓阳谋就是公开告诉李风云,我要去关中,而你要北上,双方计策一样,都是利用对方、牺牲对方,结果可想而知,玉石俱焚,同归于尽,所以必须合作,合作的办法是把齐王诱进东都,以牺牲齐王来实现各自的目标。 但问题是,齐王是否中计? = 第四百六十八章联盟的最高机密 六月十二,武贲郎将李善衡率军抵达东郡濮阳,与远在两百余里外的,陈兵于封丘和济阳一线的彭城留守董纯遥相呼应,对围攻白马城的联盟大军形成了夹击之势。 李善衡沿大河西进的消息实际上早已由徐世鼽和滞留于东平一带的瓦岗兄弟送至联盟,但联盟目前“腾挪”余地十分有限,面对尾追而来的齐王大军一筹莫展,拿不出什么有效对策,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背水一战。 在李风云的谋划里,白马战场是一个重要战场,其重要性实际上不亚于黎阳战场,而之前联盟左长史陈瑞也坚决否决了王薄等豪帅所提出来的渡河北撤之建议,所以现在即便齐王的大军对白马战场已经形成了两路夹击,联盟军队也只能坚决执行联盟的命令,坚守白马战场,没有丝毫可商量的余地。 联盟右司马澹台舞阳、参军事王扬和陆平仔细商量了一下后,决定还是把骁骑军总管韩寿、副总管张翔,左右两路总管府的总管、副总管和诸军统军全部请到总营来,把当前形势、联盟的处境说清楚,统一认识,以便大家能最大程度的搁置矛盾,减少猜忌,齐心协力共度难关,否则一旦有豪帅临战倒戈甚至不战而逃,那必将重演齐郡大战溃不成军之悲剧,而齐郡大战尚可四散而逃,今日白马大战却是背水一战,逃无可逃,必死无疑。 豪帅们都很紧张,匆忙而来。现在李风云不在,主心骨没了,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齐王大军,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但如今联盟深陷绝境,背水一战,除了渡河北撤黎阳外别无出路,然而黎阳战场更为凶险,到目前为止黎阳战场上的联盟军队尚未拿到黎阳仓,尚未解决粮食问题,一旦河北等地的卫府军蜂拥而至,联盟也就丧失了夺取黎阳仓的最佳机会,而失去这个机会后,联盟就不仅仅是被动了,而是陷入了无粮可吃的绝境,联盟二十多万军民极有可能葬身大河。 形势可以说非常险恶了,虽然联盟自成立以来始终挣扎在险恶的环境里,但这一次最为凶险。、 为了夺取黎阳仓,李风云亲率主力杀进了东都,不惜代价引发和推动东都危机,给杨玄感离开黎阳攻打东都创造条件;而联盟两位长史程瑞和韩曜率两路总管府渡河进入黎阳战场,以与李子雄结盟共守黎阳来赢得夺取黎阳仓的机会;白马战场上的联盟军民人数最多,十几万人,他们的任务不仅要掩护东都战场上的李风云和黎阳战场上的两路总管府,还承担着威胁通济渠,牵制荥阳卫府军以及从齐鲁杀来的齐王大军,同时还负责在危急时刻接应撤离东都战场的李风云和撤离黎阳战场的联盟军队,另外当所有谋划全部失败,所有预计目标均未实现后,他们还要在潜藏于东平一带的瓦岗兄弟、活跃在泗、菏一线的孟海公的接应下,为联盟杀回齐鲁打开一条通道。 澹台舞阳敞开心扉说实话,不再有丝毫的隐瞒,说到底就是一句话,无条件地坚守白马战场,倾尽全力背水一战 “如果败局已定,仅靠目前白马战场上的这十个军,我们很难冲出重围,退一步说,就算我们舍弃所有的老弱妇孺历尽艰辛逃回了齐鲁,最后还能剩下多少人?我们还能苟延残喘几天?” 澹台舞阳直接亮出了“底牌”,现实很残酷,对豪帅们来说没有退路,只有勇往直前了。 气氛很压抑,很沉闷,豪帅们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到目前为止,我们坚守白马战场的条件还是不错的。”参军事王扬开始从军事层面分析,以提振士气。 首先,联盟的粮食危机虽然很严重,但因为李风云带走了主力,前后两路总管府又渡河北上,联盟前段时间掳掠通济渠所得的大部分粮食都留在了白马战场上,短期内足够十几万军民所需。其次,在大河河道上,离狐徐氏的商船船队可以随时向联盟提供帮助,比如联盟可以用金银财宝换取最为急需的粮草;再次,翟让的瓦岗军和孟海公的军队,都在战场外围,他们在脱离联盟前都曾做过承诺,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们愿意给联盟以帮助,所以如果李风云的谋划失败了,联盟最后不得不杀出重围重返齐鲁,那么翟让和孟海公不但会出手相助,还会再入联盟。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联盟与李子雄已经结盟,而李子雄与齐王是政治盟友,因此联盟与齐王之间肯定会有默契,另外当初在齐郡的时候,李风云曾与李子雄、齐王有秘密约定,虽然不知道约定的内容是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只要东都局势有利于齐王,只要联盟对齐王有利用价值,齐王都不会对联盟下死手,毕竟以齐王在政治上的不利处境来说,他唯有养寇自重才能给自己赢得更多的生机。 纸上谈兵对人心的安抚作用是有限的,在白马战场上,联盟最强大的敌人是齐王,所以豪帅们即便早就知道李风云和李子雄、和齐王之间均有默契,甚至有秘密约定,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在至关重要的利益面前,一切都是浮云,为了利益可以父子相残可以兄弟阋墙,更不要说因利益而结成的同盟了,那根本就不靠谱。 王薄看到澹台舞阳、王扬等联盟“老人”为了大局坦诚相告,他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直言相询,“杨玄感是否已经兵临东都?” “据李子雄的消息,杨玄感已经杀进京畿,估计很快就要兵临东都城下了。”澹台舞阳如实相告,“而据总府从秘密渠道得到的消息,可以证实李子雄的消息非常准确,李子雄并没有蓄意欺骗我们。” “可有大总管在东都战场的最新消息?”王薄追问道。 “据总府得到的消息,大总管在攻陷伊阙之后,右骁卫将军李浑率军反击,但一直未能夺回伊阙。”澹台舞阳说道,“杨玄感杀进京畿之后,东都两线作战,肯定要进行兵力部署上的调整,由此可以推测,右骁卫将军李浑的攻势会越来越弱,甚至会收缩防守,所以大总管现在即便受困于伊阙,但也没有败亡之忧。等到杨玄感兵临东都城下,东都卫戍军据城坚守之后,大总管的处境必然逆转,这是可以预见之事。” “大总管何时撤离东都战场?”王薄继续追问,“他能否安全撤离东都战场?” “大总管在东都战场上的目的只有一个,帮助杨玄感攻陷东都,如此即便兵变失败,杨玄感也能在东都战场上坚持更长时间,这就给我们转战河北赢得了更多的时间,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东都攻陷之日,也就是大总管撤离东都战场之时。”王扬的语气很自信,显然对李风云有信心,“杨玄感一旦攻陷了东都,东都局势就复杂了,各方势力会蜂拥而至,一片混乱,而大总管在这种乱局下果断撤离,出人意料,安全上肯定有保障。” “东都坚固,卫戍军强悍,攻陷它的难度太大,难如登天。”王薄皱眉问道,“你们凭什么相信大总管和杨玄感可以攻陷东都?” 这就属于联盟内部的最高机密了,按道理王薄不应该问,但此刻白马战局对联盟已相当不利,很快齐王追杀而来并将联盟军队包围在白马的消息就会传开,人心惶惶之下,即便以王薄的威望,也未必能稳定军心,一旦有豪帅或军将不战而逃,动摇了军心,则必然一发不可收拾,后果不堪设想。白马战场在李风云的谋划中,在联盟转战河北的计策中,至关重要,是进退的核心所在,“进”可支持联盟在东都和黎阳两个战场上的作战,可帮助齐王实现其政治目的,“退”可接应联盟军队撤离东都战场和黎阳战场,可帮助齐王再一次逃脱东都的“牢笼”,所以白马战场上的联盟军队一旦崩溃,李风云、李子雄和齐王就没有退路了,要么杀出一条血路转战河北,要么全军覆没。既然白马战场如此重要,联盟如此倚重王薄和齐鲁豪帅,那么王薄理所当然要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问个清楚,讨个明白,要把那些藏在心里的疑问解决了,要让齐鲁人明白自己的未来在哪,希望在哪,继而有信心追随联盟,有决心在白马大战中奋战到底。 澹台舞阳看了一眼王扬和陆平,征询他们的意见。两位参军事郑重点头,示意澹台舞阳可以透露机密。 李风云临行前曾明确交待过,黎阳战场太重要了,黎阳仓更是关系到了联盟的生死存亡,所以陈瑞和韩曜要全力以赴,而他们去了黎阳后,坚守白马战场的重任就落在了澹台舞阳和王扬、陆平的肩上。澹台舞阳擅长内政,王扬和陆平擅长兵事,三人唯有精诚合作才能共掌大局,为此李风云特意授权他们可以临机处置、便宜行事,该果断的时候一定要果断,切莫因为谨小慎微或者瞻前顾后而误了大事。 “杨玄感有内应,大总管也有内应。”澹台舞阳说道。 “这并不能给我们信心。”王薄叹道。 澹台舞阳迟疑了片刻,低声说道,“崔氏,博陵崔氏。” 王薄的眼睛顿时一亮,郭方预等人亦是精神一振,虽然他们早有猜测,甚至猜测李风云就是出自赵郡李氏,但没根没据的瞎猜没意义,唯有真凭实据才能坚定他们追随李风云的信心。如果李风云出自赵郡李氏,背后又有以博陵崔氏为首的山东豪门世家的支持,则李风云和联盟就是山东人的未来,如此一来齐鲁豪帅们当然愿意追随到底。 “赵郡李氏?”王薄小心翼翼地问道。 “汉中房。”澹台舞阳终于在公开场合透露出了联盟中的最高机密,而这个最高机密终于解释了李风云为什么可以与李子雄、齐王达成秘密约定。 王薄发出了一声惊叹,郭方预等人更是惊喜交加,信心陡然间暴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 ( ... 第四百六十七章李安期来了 经过一番仔细的商讨,澹台舞阳等联盟官员和王薄等豪帅最终决策,停止攻击白马城,骁骑军总管韩寿继续包围白马城,围而不攻,王薄率左路总管府诸军陈兵于白马城东四十里外的卫南城,阻御濮阳方向的李善衡,霍小汉率右路总管府诸军陈兵于白马城南六十里外的灵昌城,阻御封丘方向的董纯。如果双方在攻防过程中有默契,则白马战场可以坚持更长时间,反之,则左右两路总管府不得不退至白马城下,背水一战了。 白马战场上联盟与齐王是否会形成默契,澹台舞阳的心里其实并没底,虽然李风云信誓旦旦,李子雄也拍着胸脯保证,各种分析和推演也都是这个趋势,但事实是否如此,谁也不知道,澹台舞阳和豪帅们忐忑不安很正常。 军议结束,豪帅们各归本部,左右两路总管府火速奔赴卫南和灵昌,澹台舞阳则急报黎阳的陈瑞和韩曜。 黄昏前夕,黎阳回书,陈瑞和韩曜同意澹台舞阳在白马战场上的兵力部署,并嘱咐他一定要做好两手准备,一定要加强与离狐徐世鼽、瓦岗军的翟让和单雄信、济阴孟海公的联系,确保在危急时刻,白马战场上的联盟军队能够得到徐世鼽、翟让、单雄信和孟海公的支援,对齐王的军队形成东西夹击之势。 另外陈、韩两位长史还通报了一个好消息,清河豪帅张金称已抵达黎阳,并于十二日上午向黎阳仓展开了攻击,但坏消息更多,据从河北豪门获得的确切消息,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正率军沿永济渠急行而来,估计两三天后将抵达黎阳;而涿郡副留守、武贲郎将陈棱亦率军火速南下,估计在二十日前后抵达黎阳;临清关方向的河内军队目前还在关隘之内,并无攻击黎阳之迹象,但等到崔弘升和陈棱的军队包围了黎阳之后,河内军队必然要出动,所以当前联盟攻打黎阳仓的时间非常紧张,生死悬殊一线。 陈、韩二人在书信的末尾,传达了李子雄对白马战场的担忧。 黎阳的重要性可想而知,齐王不可能不重视,不可能不善加利用,一旦他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表面上打白马,实际上却调集重兵渡河北上打黎阳,抢在崔弘升和陈棱的前面攻占黎阳,控制黎阳,卡住东都和圣主的“咽喉”,那么白马战场和黎阳战场上的联盟军队都将陷入被动之中,一旦齐王背信弃义,则联盟军队必定全军覆没。 另外李子雄还担心东莱水师会出兵平叛。在齐鲁,东莱水师和齐王互为牵制,齐王举兵西进,东莱水师不可能一无所知,知道后不可能无动于衷,必然会做出反应,所以李子雄的推断是,东莱水师极有可能分出一部分兵力沿大河西进,首要目的是牵制齐王,竭尽所能阻止齐王进京,其次是攻打黎阳,不惜代价打通大运河,确保远征军的军需供给。 李子雄不可能无的放矢,他的担心都有可能变成现实,而这个现实对白马战场上的联盟军队来说太可怕了,稍有不慎就会陷入齐王和水师的夹击之中,所以白马战场上的联盟军队必须提前做好防备,拿出有效对策,以免措手不及之下全军覆没,但指望白马战场上的联盟军队牢牢拖住齐王,再以拖住齐王来牵制水师,显然太不现实,因此在李子雄担心的背后,肯定有一个谋划,有一个对策,只是最严重的危机尚未出现,李子雄也不方便透露,只能暂时提个醒,让联盟有个心理准备。 深夜,正当澹台舞阳、王扬和陆平拿着陈、韩两位长史的书信,一遍遍分析、推敲和推演的时候,骁骑军总管韩寿突然出现了,随同他一起走进大帐的还有两位头戴帷帽的黑衣人。 帷帽掀开,露出了“庐山真面目”,一个是离狐巨贾徐世鼽,一位则是安平公李百药之子李安期。 澹台舞阳等人又惊又喜,惊的是李安期的出现必然代表着坏消息,否则李安期绝不会冒着身死族灭的风险来联盟报讯。现在李风云不在,主持联盟的虽然都是李风云的亲信,但李风云与赵郡李氏汉中房的关系是不可泄露之机密。怀疑终究不是真凭实据,而一旦有了真凭实据,赵郡李氏尤其是汉中房就难逃连累之祸了。然而李安期以身犯险,对联盟来说则是好消息,这说明以赵郡李氏为首的山东豪门不但非常看重联盟这股力量,还希望这股力量长期存在下去,这足以给澹台舞阳等联盟高层以巨大信心。 双方坐定后,澹台舞阳二话不说,首先就把陈、韩两位长史的书信递给了李安期。李安期给了他们绝对信任,他们当然要投桃报李。这份书信的内容包含了目下黎阳和白马两个战场的局势,还有一部分东都方面的消息,最后还有李子雄对未来局势的推断,这可以⊥李安期对当前局势有个大概了解。 “建昌公的推断很正确。”李安期一张嘴就是噩耗,“某日夜兼程而来,为的就是此事。” 澹台舞阳和王扬等人顿时心惊肉跳,天气本来就热,一紧张,更是大汗淋漓,汗流浃背了。 “齐王来了?”澹台舞阳吃惊地问道,“水师出动了?” “齐王初七日下午离开历城,沿济水一路狂奔,风驰电挚,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夜里应该到了定陶,如果更快一点,他就可以在济阴城过夜了。” 澹台舞阳和王扬等人忍不住面面相觑,这么快?齐王这是什么心情?这是要杀进东都的节奏啊。 “齐王离开历城前,特意书告东莱水师总管来护儿,杨玄感举兵叛乱攻打东都,他要十万火急赶赴东都平叛。”李安期看看澹台舞阳,又看看王扬和陆平,叹了口气,“如果你们是来护儿,你们看到齐王这封信,怎么想?又会怎么做?可想而知,来护儿必定以最快速度追上齐王,阻止齐王进京。” “那么……”王扬迟疑稍许,问道,“水师大概何时抵达黎阳?” “十几天之后吧。”李安期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说道,“只是十几天之后东都、黎阳、白马三地的局势都变了,而且这些变化对你们可能都不利,最起码在黎阳和白马战场上,你们会极度被动。” “若能抢在卫府军之前拿下黎阳仓,是否有助于我们改变在战场上的不利局面?”陆平语含双关地问道。 在他看来李安期既然风尘仆仆而来,肯定不是为了报信,而是为齐王实施计策,只是这些计策的实施需要联盟的配合,需要联盟做出妥协和让步,但现在李风云不在,李安期摸不清联盟高层官员的底细,不敢轻易出口,所以李安期张嘴就是一连串的“噩耗”,其目的就是先行摸摸底,打探一下联盟的底线。 陆平心情焦虑,无意浪费时间,再说从李安期的立场来说,考虑到李风云的利益,李安期也不会公然陷害李风云,置联盟于败亡之绝境,既然如此,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反而能促进彼此之间的信任,有助于双方共同谋利。 李安期从陆平这句话里听出了他所需要的讯息,眼里掠过一丝喜悦,大有深意地看了陆平一眼。澹台舞阳和王扬顿有所悟,对李安期的答复更为关注。韩寿懵懂不知,坐在一边凝神细听。 “关键正在黎阳仓。”李安期说道,“对围攻黎阳的卫府军来说,黎阳城固然重要,但黎阳仓更重要,黎阳仓对他们来说是第一目标。卫府军包围了黎阳城,也就等于打通了永济渠,只是如今东都大乱,通济渠断绝,即便临时改道,北上物资出荥阳后直接经大河通黎阳,但各方协调需要时间,然而大运河断绝已久,涿郡囤积的粮草辎重即将告罄,为解燃眉之急,卫府军不惜代价也要收复黎阳仓,以最快速度把黎阳仓里的粮草辎重紧急运往涿郡,以保障东征战场和北疆镇戍之需要。” 此言一出,澹台舞阳等人都知道李安期的来意了,李安期是来“摘桃子”的,是来为齐王做说客的,要要帮助齐王兵不血刃控制黎阳仓的。李子雄的担心转眼就变成了现实,这让澹台舞阳等人忍不住暗自腹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这黄雀也来得太快了,我这边还没有拿下黎阳仓,你就等着接收了,心也太黑了吧?但这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联盟的目标也是黎阳仓,能否控制和劫掠黎阳仓直接决定了联盟能否成功转战河北,如果把黎阳仓的控制权交给齐王,联盟的目标如何实现?这是不可妥协之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啊。 澹台舞阳等人的脸色都难看了,一个个垂首不语,沉默以对。 李安期心知肚明,知道联盟不会妥协,但事实上联盟除了妥协外,还有第二条路吗?凭借联盟的力量,当真能实现劫掠黎阳仓之目标? = ( ... 第四百六十八章强臣欺主 “从已知讯息来看,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涿郡副留守武贲郎将陈棱、东莱水师、齐王的军队,还有河内郡的军队,都将攻打黎阳,粗略估计至少有三万到四万卫府军精锐。”李安期苦笑摇头,“李子雄孤家寡人一个,只能依靠你们坚守黎阳,而你们北上黎阳的只有两路总管府八个军,并且都是河北义军,都是在齐郡战场上饱受重创的残兵败将,所以即便你们在黎阳战场上的兵力与卫府军相当,即便拥有据城坚守的优势,但依旧是不堪一击。某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黎阳你们守不住,黎阳仓你们更守不住,你们坚守黎阳战场的结果只有一个,全军覆没。” 一片死寂。李安期说的是实话,如果没有东莱水师,没有齐王的大军,仅靠陈棱的卫府军,那么联盟在崔弘升所率的河北军队的“默契”配合下,坚守黎阳还是有一定的把握,但现在有四路卫府军围攻黎阳,联盟坚守黎阳战场的结果只能是全军覆没。联盟失去了黎阳战场,也就无法坚守白马战场,只能有多远逃多远,而这一逃,也就意味着李风云即便成功撤离东都战场,也难逃卫府军的四面剿杀,联盟十有**灰飞烟灭。 澹台舞阳权衡再三,考虑到白马战场和黎阳战场是一个整体,如此大事,决策权还在左右长史陈瑞、韩曜以及李子雄手上,他和王扬、陆平三人最多也就是一个传话者的角色,既然是传话的人,当然要把对方的要求问清楚,于是澹台舞阳拱手说道,“公子来此,当有良策,还请赐教。” 李安期没有马上说话,而是陷入了沉思,似乎有什么事踌躇不决。 澹台舞阳等人看到李安期在关键时刻竟然不说话了,不免疑惑,遂转目望向了坐在一边的徐世鼽。 徐世鼽是李风云义结金兰的兄弟,在联盟高层的眼中,地位十分特殊,尤其自联盟进入中原之后,他不仅利用离狐徐氏的庞大船队给联盟提供各种方便,还帮助联盟与翟让、单雄信和孟海公等豪帅之间保持着密切联系,此次他带着李安期过来,足以证明他还代表李风云与河北豪门之间保持着秘密联系,这使得他在联盟高层中的份量更重了。 徐世鼽向众人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澹台舞阳等人并不知道李百药和李安期父子现在就在齐王身边,充当河北豪门、联盟和齐王三方之间的联系人和秘使,所以澹台舞阳等人虽然估猜到李安期是在为齐王做说客,但对一个河北豪门世子为关陇本土豪门所支持的齐王做说客的背后隐情,却不甚了了,因此当他们看到李安期忽然委决不下、犹疑不定了,理所当然猜测这其中可能牵扯到了河北豪门和关陇本土豪门之间的政治交易,这属于不可泄露之机密,如此机密澹台舞阳等人也不想知道,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对他们而言有害无利。 实际上李安期犹豫不决,的确是牵扯到了机密之事,只是这些事与齐王有密切关系,一旦泄露出来了,不但对齐王本人不利,对整个局势都会产生不利影响。 这是一件完全出乎李百药和李安期父子预料之事,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齐王身边的将军们,也就是齐王所信任的、与齐王休戚与共的左骁卫将军董纯和武贲郎将李善衡,在关键时刻,竟然置齐王的命令于不顾,都率军进入了东郡,一个在大河南岸的濮阳,一个在济水北岸的封丘,对白马战场上的联盟军队形成了夹击之势,根本就没有遵从齐王的兵临通济渠、陈兵浚仪城下的命令,这等于直接架空了齐王,把齐王手上的军权直接剥夺了。 这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这背后肯定有李子雄的“身影”,因为从李子雄的立场来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齐王进京,让齐王成为两京各大政集团联手发动皇统大战的“棋子”,但仅靠李子雄一个人的力量还不足以说服董纯和李善衡,所以这件事的背后肯定还有更为强大的力量,而这个力量无疑就是陇西成纪李氏,就是以国公李浑为首的陇西豪门,他们同样不愿意看到齐王进京抢夺皇统,不愿意自己成为齐王的陪葬品,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于脆架空齐王,自己的命运自己做主了。 齐王在西进途中分别接到了董纯和李善衡的书信,两人就像事先商量好的一般,所献计策如出一辙,都是以最快速度抢占黎阳,控制黎阳仓,卡住东都和圣主的“咽喉”,先确保自己在这场风暴中立于不败之地,继而可以如愿以偿的牟取到最大利益。至于齐王所下的陈兵通济渠以威胁东都的命令,两人自始至终都没提,似乎齐王根本就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或者他们认为如此愚蠢而失去理智的命令,根本就不会出自齐王之口,直接无视了。 齐王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暴跳如雷,而是选择了沉默和顺从,好像他确实没有下达过那道愚蠢的命令。 韦福嗣也没有说话,黯然长叹。 李百药很慷慨,圣主慧眼如炬,齐王的确不是做“人主”的料,否则断然不会出现这种“臣强主弱,强臣欺主”之事。当然了,如果齐王没有做出错误的选择,置忠诚于他的权贵们的身家性命于不顾,去进行毫无胜算的倾力一赌,并且已经有过这样一次血淋淋的教训丨了,却依旧死不悔改,权贵们也不至于行此非常手段。事实上李子雄、董纯和李善衡等人也是无奈,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齐王自寻死路,然后他们为齐王殉葬吧?不论怎么说齐王都有继承皇统的机会,而既定的北上发展策略也是切实可行的,既然如此为何不奋力一搏?为何一定要把自己卷进这场风暴,陷自己于灰飞烟灭之绝境? 在董纯和李善衡的计策里,齐王要控制白马和黎阳两个战场,齐王要掌控全局,唯有如此才能达到既定目标,但这需要联盟的默契配合,如果没有联盟的配合,双方打个你死我活,结果必定是两败俱伤,一败涂地,但如此一来,联盟必须做出巨大妥协,甚至要做出巨大牺牲,这不但破坏了李风云的谋划,损害了联盟的利益,更让联盟北上发展之策有彻底失败之可能。 齐王知道这个计策很不错,对他最为有利,他也想到过,只是马上就放弃了,因为此策是单方面撕毁约定,完全是毁信弃诺之举。虽然齐王或许可以借此机会吞并联盟,壮大自身,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与河北人的彻底翻脸。杨玄感杀死了游元,他摧毁了李风云,关陇人和河北人的仇越结越深,这种情形下他北上戍疆,一旦北虏入侵,南北战争爆发,河北人根本不需要背后下黑手,只要稍稍使点小手段,用点阳谋,他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更不要说什么称霸北疆了,那纯属痴心妄想。 然而,齐王不敢做不想做的事,李子雄、董纯和李善衡却“迎难而上”了。对于这些权贵来说,自己的利益最大,背信弃义、落井下石、趁火打劫都是正常手段,不以为奇,再说了,对手很强悍,如果现在不乘机下手,不抓住河北人的“要害”,不逼着河北人做出妥协和让步,将来就算齐王北上了,遇到的困难也非常大,一旦被河北人卡住了“脖子”,捏住了“要害”,那齐王岂不成了河北人的傀儡?如此将来齐王继承了皇统,岂不为山东人做了嫁衣裳?这是关陇人绝对不能接受的。对关陇人来说,任何时候任何情形下,都必须掌控全局,就算到了北疆,也是关陇人说了算,至于山东人,必须踩在脚底下,绝对不能让山东人有坐大之机会。 齐王直接把难题抛给了李百药。这事他解决不了,李百药也解决不了,但李百药的使命就在于此,他可以把讯息传递给河北人,传递给联盟,让三方在战场上“谈判”,坐地起价,就地还钱,互相妥协让步,直到拿出一个三方都能接受的方案。 李安期知道自己如果实话实说必定会激怒联盟,所以斟酌再三,还是决定隐瞒真相,很多时候不知道真相比知道真相更有利于合作。 “如果齐王攻陷了黎阳,控制了黎阳仓,那么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涿郡副留守武贲郎将陈棱、东莱水师,还有理由继续留在黎阳战场吗?肯定没理由留在黎阳,他们必须渡河去支援东都。”李安期说道,“如此一来,联盟可以持续、安全的从黎阳仓获得粮食,时机一到,联盟亦可有惊无险地渡河北上,实现转战河北之目的。” 澹台舞阳等人互相看看,都没有说话,一个个神色阴沉,气氛压抑。 此策看上去的确不错,互惠互利,但仔细一想,却有个致命之处,那就是齐王不但利用黎阳仓里的粮食,轻而易举地卡住了联盟的“脖子”,还利用这个机会卡住了联盟的北上之路,实际上等于变相地控制了联盟,决定了联盟的生死存亡。 联盟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齐王,交给关陇人?那与跳河自杀有什么区别? = ( ... 第四百七十一章仓城到手 六月十二,深夜,被杨玄感任命为黎州刺史的元务本,面对河北义军的疯狂攻击,面对联盟军队的不死不休,面对李子雄的落井下石,再想到各路卫府军正蜂拥而至,而杨玄感刚刚杀进京畿尚未兵临东都城下,形势对兵变同盟来说很严峻,这种不利情形下,如果自己一意孤行,继续执行杨玄感的命令,以黎阳仓的粮食来卡住李子雄和联盟的“脖子”,接下来双方必然撕破脸,大打出手,此刻东都尚未拿下,风暴**尚未来临,黎阳这边却突然内讧了,自相残杀,后果如何可想而知,而自己做为罪魁祸首,万死莫赎其罪,所以他坚持一天后,动摇了,为了大局毅然决定行变通之术。 对他来说只要能坚守黎阳,能竭尽所能牵制住更多卫府军,能帮助杨玄感赢得更多的攻打东都的时间,他就完成了使命,忠实执行了杨玄感的命令,至于如何坚守黎阳,是否遵从杨玄感之计守住了黎阳,这些实际上都不重要,重要的结果,而不是过程。 午夜前夕,元务本射书城下,主动邀约陈瑞谈判。 他知道陈瑞就在仓城外面,也知道攻打仓城的是联盟军队,虽然陈瑞打的是清河贼张金称的旗号,而清河叛军也的确参与了对仓城的攻击,但这仅仅是陈瑞的一个策略而已,为的是维持三方共守黎阳的约定,向元务本做出三方可以继续携手合作的暗示,当然前提条件是联盟必须控制黎阳仓。实际上这违背了之前的三方约定,然而现在杨玄感走了,留守黎阳的是李子雄,而李子雄既要借重于联盟的武力,讨好联盟,又要拿掉自己脖子上的套索,除掉元务本这个绊脚石,当然支持联盟拿下黎阳仓了。 陈瑞手上“底牌”太多,根本不怕元务本对自己不利,大摇大摆就进了仓城。 两人见面,元务本难掩愤怒之情,厉声痛骂,指责联盟背信弃诺,出尔反尔,卑鄙无耻。事实也的确如此,黎阳仓就是一块肥肉,谁都想要,而杨玄感既然吞进肚里了,当然不会吐出来,吐出来了他拿什么控制黎阳局势? 陈瑞很有耐心,等到元务本发泄完了,才说了一句,“齐王来了,李善衡的军队已经到了濮阳。” 元务本脸色顿变,哑然无语。齐王来得太快了,而齐王麾下两万精锐过去都是元德太子的东宫禁卫军,其战斗力非常强悍,黎阳根本挡不住,一旦齐王攻占了黎阳,拿下了黎阳仓,控制了大运河,东都和圣主固然受其钳制,而正在东都战场上苦战的杨玄感更是深受其害,极有可能一败涂地。 齐王的策略完全出乎兵变同盟的预料,怪不得李子雄主动请缨留守黎阳,原来是要帮助齐王攻占黎阳,怪不得董纯早早就赶到了通济渠,原来是为了蓄意欺骗对手,让对手做出错误判断,从而给齐王攻占黎阳创造先机。 如今怎么办?元务本望着神情严峻的陈瑞,灵光乍现,立即意识到齐王的这一招不禁让东都和圣主陷入被动,让杨玄感陷入困窘,更让联盟陷入了绝境。从当前联盟的处境来说,面对齐王的四面包抄,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无论是顺从还是对抗,都是死路一条。怪不得今天联盟就像发了疯一般不计代价的猛攻仓城,依此趋势,仓城的确守不住,或许明天就失陷了。 元务本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选择,现在杨玄感和李风云要在东都战场上紧密合作,而自己和陈瑞也要在黎阳战场上紧密合作,大家都是难兄难弟,不能再彼此算计了,否则必死无疑。 “你们有何打算?”元务本问道,“抢了黎阳仓就跑?” “跑都跑不掉。”陈瑞面无表情地说道,“齐王来了,崔弘升也快了,涿郡留守段达的军队正在南下的路上,一旦黎阳陷入包围,河内的军队,乃至荥阳的军队,都有可能出动,我们无路可逃。” 元务本立即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李子雄给了你们什么好处?答应了你们什么条件?他的承诺,你们也相信?他是齐王的人,只为齐王打算,他会把我们统统卖给齐王。” “我们必须相信他。”陈瑞说道,“他现在和我们一样,都是叛贼,如果越公败了,我们全军覆没了,他还能逃出天生?” “他当然有逃生之路。”元务本怒声说道,“只要齐王进了东都,登基称帝,他就是辅弼功臣。”说到这里元务本蓦然醒悟,齐王很难进京,东都的越王杨侗和荥阳的郇王杨庆都不会让齐王进京,而齐王如果到了黎阳,各路卫府军齐聚,在一帮军将们的蓄意阻止下,齐王就更难进京了,但齐王岂能错过眼前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既然倾力而来,而且是以最快速度赶来,当然是志在必得,是一定要杀进东都的。如此推算,齐王攻打黎阳肯定是另有目的,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策,是以攻占黎阳来牵制各路救援卫府军,从而给他进京夺取皇统赢得更为充足时间。 “李子雄有何对策?”元务本冷静下来,问道。 “我们可以把黎阳和仓城拱手相让,都让给齐王。”陈瑞说道,“但条件是,齐王必须亲临黎阳,必须亲自坐镇黎阳仓。” 元务本嗤之以鼻,“这本来就是他们的如意算盘,但我们不能让,这一让,让掉的不是黎阳和仓城,而是我们的性命。” “我们能想到的,齐王当然也会想到。”陈瑞说道,“就如越公不相信李子雄一样,齐王难道就相信李子雄了?你以为齐王会亲临黎阳,甚至会亲自坐镇黎阳仓?” 元务本稍加沉吟后,约莫估猜到了李子雄的用意,对自己的分析也有了几分把握。李风云、李子雄和齐王之间肯定有秘密约定,这是显而易见毋庸置疑的一件事,但从形势的发展来看,齐王为了自身利益考虑,违背了约定,这显然是因为彼此间的信任程度不够。 齐王或许不是虚张声势,或许有意鱼与熊掌兼得,让自己占据进退无忧之优势,但现在李子雄和李风云都被绑在杨玄感的战车上,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时齐王突然违背承诺,改变既定策略,等于在背后捅了李子雄和李风云一刀,李子雄和李风云当然要予以还击。从李子雄的对策来看,李子雄愿意退让一步,允许齐王虚张声势,但仅此而已,否则双方一旦翻脸,大打出手,便是鹬蚌相争,两败俱伤。然而,目前局势下,李子雄若想达到自己的目的,必须与齐王打一仗,让齐王试探到他的底线,唯有如此才能逼迫齐王妥协。 “你确信这不是李子雄的阴谋诡计?”元务本迟疑良久,还是心有不甘地问了一句。 陈瑞知道元务本的心情,表面上看是主动权易手,是对局势掌控力的丧失,但实际上就是严重危及到了兵变的成败,这才是关键。对元务本来说,首要之务是坚守黎阳,坚守的时间越长越好,而他之所以不愿意放弃黎阳仓,不愿意相信李子雄,原因也在如此。 陈瑞必须安抚住元务本,这不仅是为了东都战场上的李风云和联盟主力的安全,更是为了维持黎阳战场上三方之间的合作,唯有合作才能互赢。 陈瑞稍加思量后,断然问道,“在使君看开,目前局势下,就算我们倾尽全力,能够坚守黎阳多久?十天,二十天,抑或更久?” 这也是元务本一直考虑的问题,也是他今天毅然妥协的根本原因。三方齐心协力能够坚守黎阳多久?元务本无从估猜,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随着东都局势的逐渐明朗化,黎阳坚守的时间也就屈指可数。而从陈瑞这句话里,元务本听出了不同寻常的东西,李子雄和陈瑞对坚守黎阳并无多大信心,守几天算几天,不行就走人。既然如此,李子雄还需要耍阴谋诡计?不需要了,他只要黎阳仓,只要确保自己有条退路就行了,同时,这也是李子雄决定向齐王妥协和让步的原因,既然肯定守不住黎阳和黎阳仓,黎阳战场迟早都是卫府军的囊中之物,那在关键时刻,把黎阳和黎阳仓拱手让给齐王,岂不正好形成了两虎相争之势,给了李子雄和联盟大军从容撤离黎阳战场之机会。 “李子雄打算坚守到何时?” “河北军实力有限,崔弘升不可能倾力攻击,所以我们不怕崔弘升,但涿郡的陈棱杀到后,形势就完全不一样了,面对强悍的幽州边军的攻击,我们即便可以坚守一段时间,但损失非常惊人,而更重要的是,齐王的大军在一旁虎视眈眈,如果我们不及时撤离,最后必定葬身黎阳。” 陈瑞的意思很明了,等到涿郡的军队抵达黎阳后,李子雄和联盟军队就要准备撤离了,也就是说,最好情况下李子雄也就坚守黎阳到本月底,这是极限了。 元务本突然意识到,由于自己忠实执行了杨玄感的命令,利用黎阳仓来挟持李子雄和联盟,试图迫使他们为己所用,结果没有兑现承诺给联盟打开黎阳仓的大门,白白耽误了宝贵的时间,而这个时间的浪费对联盟是致命的打击,联盟未能如愿以偿地劫掠到所需要的粮食,最后迫使联盟不得不动用武力来强攻黎阳仓。联盟愤怒了,再也找不到竭尽全力帮助杨玄感和李子雄坚守黎阳的任何理由了。李子雄或许还想多守几天,但联盟军队无论如何都不愿付出代价,你既然失信于我,我当然不会再信守承诺。 = 第四百七十二章只有一条路 六月十三日,凌晨,黎阳城。 李子雄接到陈瑞的消息,总算松了一口气。元务本为他豪门的高傲和贵族的自尊付出了惨重代价,最终把自己“玩死”在了黎阳战场上,好在尚未失去理智,还知道识时务,关键时刻妥协了,而联盟顾及到李风云的安全,也适可而止,否则元务本就烟消云散了。 现在黎阳仓的大门终于打开了,联盟军队开始了疯狂劫掠,清河豪帅张金称的军队也加入其中,天亮后,滞留在白马战场上的联盟十几万亲眷、工匠、民夫和老弱妇孺也终于可以渡河北上,加入这场洗劫“盛宴”。 韩曜兴奋之余依旧是愤懑不平,对元务本的怨恨有增无减,“如果他信守诺言,为我们打开仓城,我们至少可以提前八天劫掠黎阳仓。八天,我们损失多少啊?” 李子雄看了他一眼,目露嘲讽之色,没有说话。 依照三方约定,元务本给联盟提供粮草,但这是有限量的,只是保证联盟十几万军民所需,而不是敞开供应,更不是任由联盟疯狂劫掠,但依照现在联盟的劫掠速度,十几万军民一拥而上,其一天的劫掠所得就远远超过了过去八天里的正常供应量,所以韩曜不应该怨恨元务本,而应该感谢他,如果不是元务本失信,联盟也不好背信弃义,打着清河贼张金称的旗号强攻仓城,名正言顺地大肆掠夺。 另外还有更重要的,劫掠就完事了?抢来的粮食往哪放,如何保证它的安全?卫府军来了后,联盟往哪撤?十几万军民,如何保证安全?所以劫掠黎阳仓不是一次单纯的劫掠,而是一个关系到联盟北上发展的全盘谋划,每一步都是算计好的,环环相扣,一步都不能错。 联合张金称和清河义军一起攻打黎阳仓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联盟的既定部署。风暴结束后圣主和中枢肯定要追究黎阳仓被劫一事,如果卫府军跟在联盟后面穷追不舍,四面围剿,联盟就麻烦了,因此联盟必须祸水东引,一方面在黎阳战场上打着杨玄感和李子雄的旗号,小心藏匿,一方面则联合清河义军一起攻打黎阳仓,嫁祸于张金称。 张金称需要生存,需要发展壮大,黎阳仓对他的诱惑太大,而联盟的“邀请”即便居心叵测,张金称也顾不上了,先抓住这个机会再说,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不赌也得赌。至于事后卫府军的追剿对他来说实在是稀松平常,难道他不打黎阳仓,卫府军就不剿他了?既然卫府军反正都要围剿他,他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壮大自己,所以张金称不但来了,还一路裹挟了十几万平民,浩浩荡荡而来,大有不把黎阳仓洗劫一空誓不罢休之意。 联盟嫁祸成功,给自己赢得了北上转战的时间,但在这个过程中,劫掠的粮食放在哪?十几万老弱妇孺躲在哪?张金称和清河义军,还有他们裹挟而来的平民,抢完了就可以满载回家,但联盟不行,没有这个条件,他们首先必须解决粮食囤积问题,而这个问题对河北豪帅们来说不过是一件小事。 郝孝德和刘黑闼马上联系了太行山的义军兄弟,其实就是过去的山贼,现在借着起义大潮摇身一变也混得风生水起了。 汲郡西北部就是太行山脉,山贼不少,其中实力最强的豪帅就是王德仁,盘驻于林虑山,距离黎阳大约有两百余里。这两年王德仁经过一番整合兼并之后,也拉起了数千人马,但严重缺乏粮草武器,所以联盟的“邀请”对他来说就是一场幸福的及时雨。王德仁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联盟的所有要求,抢来的粮食可以囤积在林虑山,十几万军民也可以暂时躲避在林虑山,然后王德仁就倾巢而出了,急不可耐直杀黎阳。劫掠黎阳仓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岂能错过? 同样在太行山脉,在林虑山以北两百余里外的滏山,还有一支义军队伍,其前身是啸聚在河北邯郸、晋东南上党和两地之间的滏口陉一带的山贼队伍。滏口陉是太行八陉之一,是连接邯郸和上党的唯一通道,这股山贼据险劫掠,两地商贾苦不堪言,两地官府亦是头痛不已,束手无策,只能不断的悬赏通缉,于是这支队伍的首领出名了,太行贼杨公卿臭名昭著了。 刘黑闼过去是贩私盐的,在河北上颇有名气,结交甚广,与杨公卿虽然没什么过命交情,但有数面之缘,所以刘黑闼代表联盟派人联系杨公卿,请他在适当时候给联盟以帮助。刘黑闼所谓的“帮助”其实就是请杨公卿下山劫掠邯郸、滏阳和安阳一线,扰乱魏郡和武安郡境内的交通于道,吸引地方官府的注意力,如此一来则给了联盟把粮食和人从林虑山悄悄转移到邯郸一带的机会。联盟只要转移到了邯郸,进入了赵郡李氏的势力范围,各个方面都会得到“适当”照顾,有绝对把握顺利转战至河北北部。 一切都在联盟的算计之中,但也有出乎联盟预料之外的事,比如李善衡就是个意外,而这个意外就连李子雄都颇感吃惊。 最早知道齐王要攻打黎阳的就是李子雄,消息来源正是李善衡。李善衡密书一到,李子雄马上估猜到齐王那边出事了。齐王肯定是决心进京夺取皇统,但陇西李氏却对这场兵变有清晰的认识,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关键时刻陇西李氏果断“出手”,以国公李浑为首的李氏豪门绝不允许家族上千年的基业葬送在一个志大才疏愚蠢无能的齐王手上。然而,齐王的支持者不是只有一个陇西李氏,李善衡的“反击”未必能阻止齐王进京,为此李子雄焦虑不安,对他来说齐王太重要了,不仅关系到他本人的未来,更关系到整个中土的未来。 所以现在李子雄根本不关心黎阳仓的事,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齐王身上。就在他殚精竭虑之刻,白马那边连夜送来了重要讯息,澹台舞阳急报,李安期突然造访,代表齐王提出了新策略,黎阳局势骤然复杂了。 “李善衡……”李子雄看完书信,越想越是愤怒,忍不住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厉声骂道,“竖子无谋,愚不可及 韩曜站在一边正看着书信,突然看到李子雄勃然大怒,吓了一跳。 李子雄犹自不解恨,怒声叫道,“陇西李氏狂妄自大,不自量力,总有一天祸及满门。” 韩曜愣了一下,心说你不也是陇西李氏嘛,虽然渤海房并不兴旺,但好歹也出了你这位大人物,很不错了,为何要诅咒自己啊。 李子雄发泄了情绪,稍转平静,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韩曜看完书信这才恍然大悟,陇西李氏成纪房是否狂妄自大不自量力他无从得知,但这个李善衡确实太嚣张了,根本没把齐王当回事。之前接到李善衡的消息,还以为攻占黎阳是经过齐王同意的决策,现在才知道那是李善衡的个人行为,或者说是陇西李氏成纪房的家族态度,虽说臣强主弱会恶化君臣之间的关系,但强臣欺主就不好了,主次颠倒,双方矛盾不可调和,要出大事的。 “明公,顺政公是否也有参与?”韩曜小心翼翼地问道。 如此关键时刻齐王内部竟然闹内讧,有分裂之趋势,这对李子雄和联盟来说就是噩耗了。北上发展之策的核心就是齐王,如果失去了齐王,李子雄也就完了,至于联盟,虽然依旧可以北上,但失去了齐王的庇护和支持,发展之路必然艰辛。 “在卫府,西北世家顶了半边天。”李子雄叹道,“而在西北世家中,陇西李氏又顶了大半边天。” 韩曜心领神会。董纯出自陇西成纪,而陇西董氏是陇西李氏成纪房的“小兄弟”,那是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生死交情,即便有些时候有些利益会于扰到这种交情,但在大是大非大利益面前,两家绝对步调一致。就这件事而言,李善衡根本不需要先行知会董纯,他做了,董纯就会默契配合,即便董纯有不同的想法,但他同样会坚决阻止齐王进京。只是如此一来,齐王对自己的“左臂”就不信任了,就会更加倚重“右臂”韦福嗣。 “明公是否担心韦福嗣?”韩曜试探道。 “某一直担心韦氏控制齐王。”李子雄摇摇头,冷笑道,“某可以肯定,李善衡失控的背后,必定有韦福嗣的黑手。” “既然如此,那就砍了这只黑手。”韩曜说道,“齐王肯定要与顺政公会合,而韦福嗣形单影孤,一刀即可。” 李子雄目露鄙夷之色,杀人如果能解决问题,世界还会如此复杂?杀了韦福嗣,便断了齐王对陇西李氏的信任,没有信任还谈什么合作? “齐王不是痴儿,时机不到,他不会进京。”李子雄说道,“但他也不会赶来黎阳,陇西李氏已经表明立场,一旦其落于李善衡之手,就再无进京之可能,所以齐王很快就会赶赴白马。齐王到了白马,既可以兼顾黎阳,又可以关注东都,一举两得,但你们就无法坚守白马了,也坚守不下去,只有渡河北撤。” “撤离白马,我们的退路就断了。”韩曜皱眉说道。 “齐王正是要断绝你们的退路。”李子雄说道,“唯有断了你们的退路,他才有退路。李善衡的计策也是如此,虽然目标是黎阳,但结果是一样要断了你们的退路。” 韩曜摇摇头,语气坚决,“联盟绝无可能把命运交给齐王。” “那你们只有一条路。”李子雄说道,“抢了黎阳仓,果断北上。” 韩曜面露挣扎之色。齐王这一招太狠了,破坏了联盟的既定之策,逼得联盟不得不提前北上,而联盟提前北上的直接后果是,把李风云和联盟主力甩在了东都战场上。 李风云怎么办?杀出血路突出重围的可能性太小了,与其在突围途中全军覆没,倒不如在东都战场上杀出一片天地。也就是说,齐王的目的就是逼着李风云置之死地而后生,逼着他倾尽全力联手杨玄感攻陷东都。拿下了东都,也就有了与西京讨价还价的“资本”,而一旦两京联手,齐王就是新皇帝的第一人选。 反之,若李风云败亡,杨玄感兵变失败,齐王马上就会追杀联盟,而联盟因为失去李风云崩溃在即,根本不是齐王的对手,必定全军覆没,于是齐王的功劳就大了,虽然不能从根本上改善他的政治处境,但最起码短期内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齐王为自身利益背信弃义,露出狞狰嘴脸,要榨于吃尽李风云和联盟,而李风云现在远在东都战场鞭长莫及,联盟面对蜂拥而至的卫府军亦无招架之力,如果不是齐王内部矛盾爆发,再加上李子雄为了生存愿意鼎力相助,联盟当真束手无策,只能任由宰割了。 “东都那边怎么办?”韩曜问道,“联盟没有李风云,马上就会四分五裂,不复存在。” 李子雄笑了,“你担心他?某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他不会死,联盟也不会失去他。” = ( ... 第四百七十三章老将出马
六月十三,鸡鸣时分,陈瑞、元务本、郝孝德、刘黑闼、孙宣雅、李德逸在李子雄和韩曜的急召下,火速赶赴黎阳城。 元务本再见李子雄,谈笑风生、镇定自若,仿若根本就没有拿黎阳仓挟持过李子雄,亦没有出现过联盟打着清河贼张金称的旗号以武力攻陷黎阳仓一事,仿若时光又回到了六月初,三方结盟合作的“蜜月期”,其脸皮之厚,腹黑之深,让人叹为观止,尤其让郝孝德、刘黑闼等一向自我标榜为“然诺仗义”之辈的河北豪帅们更是自叹弗如,从中受益颇多。 李子雄轻松掌控了全局,在这里除了元务本的出身比他略显尊贵外,余者在任何方面都无法望其项背,悬殊太大了,诸如联盟诸雄对其只能是“高山仰止”。你要么避而不见,见到了,在一起共事,你就只有俯首听命的份,根本无力抗衡。 李风云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所以临行前曾对联盟诸雄详细分析过李子雄其人。李子雄与圣主决裂,被逼做“贼”后,“求生”意志非常强烈,而其“求生”途径只有三个,一个是寄希望于杨玄感兵变成功,一个是寄希望于齐王夺取皇统,而第三个就是寄希望于圣主倒台,或者国祚崩溃,中土分裂,舍此以外别无他途。但无论是杨玄感,还是齐王,都对李子雄这个老一辈的“大佬”十分忌惮,即便是结盟合作也不敢予其以对信任,于是李子雄的处境就非常尴尬,不得不在绝境中、在夹缝中“自力更生”,而联盟的处境恰好与其如出一辙,所以不难看到,李子雄和联盟有共同的利益基础,两者的合作必然卓有成效,但关键是信任,必须给对方以绝对信任。 为此李风云给联盟诸雄的建议是,联盟若想实现劫掠黎阳仓、转战河北之目标,就必须在非常时刻行非常之事,不要拘泥于既定策略,不要过于贪婪和短视,要审时度势,要便宜行事,要积极捕捉和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但要做到这些,联盟诸雄的智慧和经验显然不够,所以与李子雄的合作就至关重要。更重要的是,关键时刻尤其是联盟诸雄感觉自己控制不了局势的时候,必须给予李子雄以对信任,相信他做“贼”之后就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上“贼”路,而这一点恰恰是双方共同利益所在,是双方精诚合作的保证。 当韩曜详细通报了白马战局的最新变化,以及由这些变化所导致的诸般恶劣后果后,联盟诸雄便知道局势失控了,此刻依靠他们本身的力量根本抗衡不了齐王,现在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寄希望于李子雄,给予李子雄以对信任,唯李子雄马首是瞻,杀出一条血路;要么联盟崩溃,豪帅们一哄而散,各奔东西,各自逃生。 气氛很沉重,就连元务本都脸色阴沉。他也面临艰难选择,要么弃黎阳而逃,逃到杨玄感身边去;要么与李子雄、联盟继续维持合作,竭尽全力牵制各路卫府军,想方设法为杨玄感攻打东都赢得更多的时间,但前提是,联盟必须坚持到最后,而联盟能否坚持到最后,则依赖于是否有一个最大程度保障联盟利益的计策,否则豪帅们必然作鸟兽散。而拟制如此重大的计策,联盟在没有李风云的情况下,就只能指望李子雄了,他是这里资历最老、威望最高、谋略亦是最为出众的老权贵了,除了他再无一人可以驾驭联盟这群桀骜不驯的!豪帅。 在众人期待之中,韩曜解说了李子雄的对策。 在适当时候,把黎阳和黎阳仓拱手让给齐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联盟虽然做不了“渔翁”,但利用齐王和各路卫府军激烈对抗无暇他顾之际,逃之夭夭还是可以的。所谓“适当时候”,就是联盟成功洗劫了黎阳仓,而李风云又及时撤出了东都战场,与联盟会合,联盟的既定目标全部完成,当然要离开黎阳,北上转战了。 之前李子雄对齐王那边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但随着澹台舞阳的第二次急报,齐王所倚重的“左膀右臂”关键时刻内讧的秘密暴露了,而内讧的原因是齐王的目标发生了改变,齐王的策略也随之改变,由此导致联盟与齐王之间的“默契”没了,双方之前的约定也不复存在,形势骤然恶劣。 李子雄即刻调整对策,对“适当时候”做出了新的定义,在东莱水师到来之前,联盟必须结束对黎阳仓的洗劫,北上转战。 此策可以保证联盟杀出重围,北上转战,但把李风云仍在了东都战场,任其自生自灭。同时因为黎阳过早失陷,导致杨玄感腹背受敌,在东都战场上陷入了极大被动。 李子雄对此做出解释。李风云赶赴东都战场的目的,正是要确保联盟北上转战成功,确保联盟的生存,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代价,所以联盟必须以北上转战、必须以生存为第一目标,否则李风云和他所统率的联盟精锐主力就白白牺牲了。再退一步说,依照既定策略,李风云能否顺利撤离东都战场?能否杀出重围与联盟顺利会合?这本身就是无法确定之事,从现实来说,李风云即便撤出了东都战场,也未必能杀出重围,即便杀出了重围,估计帐下将士也所剩无几了。现实很残酷,联盟必须承认和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所以尽快撤离黎阳战场是正确的,完全符合李风云的意愿,符合联盟的根本利益。 另外,李子雄透露了一个机密,李风云过去是中土秘兵,是秘兵中的王者,在大漠上赫赫有名,北虏杀不死他,卫府军就更杀不死他,所以李子雄拍着胸脯保证,就算东都战场上的数万联盟精锐全部战死,李风云也不会死,他肯定能逃出天生,能返回联盟。 对于杨玄感腹背受敌一事,李子雄只能表示遗憾。联盟实力有限,崔弘升可以对付,陈棱也可以抵抗一时,齐王那边也还可以商量,唯独东莱水师的加入,彻底改变了黎阳战场上的形势,联盟继续坚守必然全军覆没,而联盟不可能“高尚”到为了杨玄感和这场兵变白白牺牲二十多万人的性命。 李子雄给了元务本三个选择,要么你放弃黎阳回到杨玄感身边,要么随同联盟一起北上转战,要么坚守到最后一刻与黎阳共存亡。 元务本点头接受,距离联盟撤离黎阳还有一些时间,他还有考虑的余地,还可以急报杨玄感并得到杨玄感的回复 郝孝德、刘黑闼、孙宣雅、李德逸此刻也搁置了矛盾,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时候再互相算计纯属找死。他们商量的结果是接受李子雄的计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信任李子雄,遵从李子雄的命令。当然,他们也动摇过,也想过带着劫掠的粮草返回平原和渤海,但他们不同于张金称,张金称距离自家的地盘非常近,水陆两道都可以走,四五天的路程,更关键的是还有豪门暗中庇护,而他们回家的路程就长了,再加上还拖着上十万老弱妇孺,风险太大了,更重要的联盟崩溃后,齐王没有选择,只有杀了他们,否则死的就是齐王了,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必须维持联盟的存在,有了联盟才有资格与齐王合作,而有了合作才能进一步保障他们的生存。 意见统一了,决策也通过了,李子雄随即下达命令。 郝孝德部与天亮后渡河而来的骁骑军总管韩寿,还有联盟上十万工匠、民夫、老弱妇孺负责劫掠黎阳仓,并分批北上,进入林虑山躲避。若有违令不从者、贻误军机者,杀无赦,以严肃军纪,确保联盟能够顺利安全地撤离黎阳,不至于因为贪婪而失控,因为失控而自我毁灭。 孙宣雅部北上汤阴、内黄一线阻击崔弘升,迟滞其南下速度。 刘黑闼部提前北上,先与王德仁合作,在林虑山做好囤粮和安顿军民之准备,再与杨公卿取得联系,为联盟北上赵郡做好铺垫。另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便是在汤阴和姜里城之间的荡水两岸设阵,以阻击从涿郡南下平叛的武贲郎将陈棱及其所率的幽州军队。当然了,仅靠刘黑闼部肯定阻挡不了陈棱,李子雄还要安排更多军队北上汤阴,所以刘黑闼先期赶赴荡水的主要目的是打汤阴和姜里城一个措手不及,看看能否攻敌不备,拿下两座城池,即便拿下其中一个也算抢占了先机。 联盟右长史韩曜马上渡河赶赴白马战场,全权指挥白马战场上的联盟军队渡河撤离。 天亮之后,韩寿的骁骑军主力保护联盟总营上十万民众先行渡河。 李善衡必定会在近期内向联盟军队展开攻击,以夺取白马城,逼迫联盟军队渡河北上,所以王薄部在卫南一线与其稍作接触后便可撤回白马,择机渡河。 董纯与齐王会合后,亦会向白马城方向攻击前进,所以霍小汉部在灵昌一线稍作阻击后即可撤回白马,然后与王薄部同时渡河北上。 李子雄要求,六月十七日午夜之前,王薄部和霍小汉部必须完成渡河,并连夜北上汤阴,与孙宣雅、刘黑闼会合,联手阻击陈棱,竭尽全力保证联盟能够顺利撤离黎阳,安全北上林虑山。 李子雄又请出刘炫和孔颖达,请两位大儒先行北上赵郡、博陵,与赵郡李氏、博陵崔氏秘密联系,请两大豪门在联盟北上过程中给予适当照顾。 即刻把这一决策通过秘密渠道告之东都战场上的李风云,请其自行择机撤离东都,设法渡河北上会合联盟。 李子雄要求,联盟的军事部署绝对保密,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告诉张金称和王德仁等河北豪帅,以防机密泄露,北上之策受挫。 军议结束,韩曜当即在一队卫士的扈从下,连夜渡河赶赴白马传达命令。 = ( 第四百七十四章不见 六月十三,拂晓,东都城东,白司马坂。 裴弘策担心杨玄感发动夜袭,辗转难眠,一宿未睡,好不容易熬到拂晓,实在支撑不住刚刚闭上眼打了个盹,就被喊醒了。河南内史府东曹掾郑俨悄悄告诉裴弘策,杨玄感派来了信使,就在营外,你见不见? “不见。”裴弘策不假思索,一口拒绝。这个敏感时期不论有什么想法,在形势没有明朗之前绝对要与杨玄感保持距离,划清界限,千万不要有所接触,更不要有所“暧昧”,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中了离间计,百嘴莫辩,喊冤都找不到地方。 郑俨略略皱眉,谨慎进言道,“杨玄感遣使而来,当然是为了说服明公,既然如此,明公为何不见一见,摸摸杨玄感的底细?” 裴弘策瞥了郑俨一眼,若不是此子是大理寺卿郑善果的儿子,是荥阳郑氏子弟中的佼佼者,前途不可限量,他当真想狠狠地啐其一脸唾沫,你啥意思?成心陷害我啊?摸底?杨玄感都打到东都城下了,还有什么底可摸? “不见。”裴弘策用力一摆手,闭上眼睛不予理睬。 郑俨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明公,来者是淮阳公。” 淮阳公就是杨玄挺,杨玄感竟派自己的弟弟来做说客,这个份量就重了,的确可以见一见摸摸底,但裴弘策旋即想到自己与樊子盖已经反目成仇,对越王的命令也是阳奉阴违,再加上身边布满了他们的“耳目”,一旦自己与杨玄感接触,不管是公开接触还是秘密接触,均会授人以柄,风险太大,还是不见为好。 “不见。”裴弘策第三次拒绝。 郑俨脸色有些难看了。在他眼里,裴弘策和他父亲郑善果同属于圣主一系,都是改革派,按道理裴弘策应该在这场危机中与樊子盖携手合作,但结果出人意外,留守东都的改革力量内讧了,分裂了。追究其原因虽然与杨恭仁的压制和打击,与保守势力的落井下石有直接关系,但与裴弘策刚愎自用、傲慢无礼的性格也有关系。 即便樊子盖以牺牲裴弘策的利益来向越王一系做出妥协,但樊子盖的目的毕竟还是为了谋求合作,裴弘策理应顾全大局,然而事实却是,自东都危机以来裴弘策的所作所为渐有失控之势,这对东都十分不利,对河南内史府亦是灾难,一旦裴弘策大败于东都战场,不但会影响到裴弘策本人的仕途,也必将影响到郑俨的前程,所以俨必须自救,最好的办法便是保住这支军队,安全撤回城内。 依越王的命令,裴弘策只要在城外坚守两天就可以撤回城内,但京畿是杨玄感的势力范围,拥有天时地利人和,一路势如破竹而来,如果正面对阵,河南令达奚善意就是前车之鉴,指望京畿内的乡团宗团对抗杨玄感纯属痴人做梦,裴弘策一点胜算都没有,所以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拖”,以谈判来欺骗杨玄感,想方设法拖延两天就行了。 看到裴弘策三次拒绝与杨玄感接触,郑俨不得不以恶意去揣测裴弘策的真实想法,这个老家伙是不是故意求败?故意把军队送给杨玄感? 有达奚善意大败在前,裴弘策就算全军覆没也不会有事,如果越王愤怒之下当真要惩罚,那也是先砍达奚善意的头颅,河南令达奚善意不过是个正五品的地方长官,杀了也就杀了,圣主事后最多也就责怪越王有擅权之嫌,而裴弘策是从三品的中枢大员,越王根本无权杀他。依律,凡处官吏以死刑,须报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审核,再呈皇帝御批,皇帝同意了才能杀,否则就是违法。当然了,特殊情况下也可以特殊处置,不过像裴弘策这等从三品的中枢大员,即便是在特殊情况下也不能杀,否则不但违法,更是擅权,严重侵害了圣主和中枢的权威,危害了律法的威严和权贵的既得利益,会成为众矢之的,就算杀对了事后也要追究擅权僭越之罪,所以裴弘策有恃无恐很正常,东都没人奈何得了他,除了圣主他谁都不怕,偏偏他忠诚于圣主,河东裴氏也是圣主所倚重的一股重要政治力量,将来即便惩罚他也不会太重。 “明公,杨玄感自举兵叛乱以来,只说推翻圣主,却不说推翻圣主之后由谁来继承皇统,这是为甚?”郑俨表情严肃,眼里却掠过一丝狡黠和阴戾,“明公,你不想知道答案?” 裴弘策的眼睛霍然睁开,目露厉色,冷冰冰地瞪着郑俨,恨不得给他一个巴掌。 这是一个东都上上下下都倍感疑惑和倍感期待的问题,所有人都想知道答案,虽然这个答案可能是杨玄感要篡位自立,但就目前政局而言,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便杨玄感有这样的想法,那也不过是痴心妄想,所以真正的答案应该是齐王杨喃和代王杨侑中的一个,而齐王杨喃的可能性最大,之所以杨玄感迟迟不说,除了齐王至今尚没有赶到东都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肯定与关陇本土贵族集团有关,双方在新皇帝登基后的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方案上可能有严重分歧,未能达成一致意见。 裴弘策当然想知道答案。谁做新皇帝很重要,而新的权力和财富的分配方案更重要,尤其对河东裴氏来说,因为他们支持圣主,被划归为改革派,那么随着圣主的倒台,河东裴氏的权势必遭重创,所以,河东裴氏若能预先获悉机密,预先做出正确选择,提前与保守势力达成妥协,必将有利于河东裴氏在这场风暴中保全既得利益,退一步说就算保全不了既得利益,也可以最大程度的减少损失。 郑俨这句话正好击中了裴弘策的“软肋”,让他内心深处被极力压制的“魔盒”突然打开了,他的理智顿时被熊熊燃烧的**所淹没,再也无法抵御那致命的诱惑了。 良久,裴弘策终于说出了一个字,“见” 裴弘策秘密会见杨玄挺。裴弘策没有公开召见杨玄感的信使,他不能拱手送给东都政敌们一个明显的把柄,而捕风捉影的事他会矢口否认拒不承认。 半个时辰后,杨玄感告辞离去,至于双方谈了什么,连郑俨都被拒之帐外,一无所知。 上午,杨玄感下令攻击前进,杨玄挺率选锋军直扑白司马坂。 双方正面对阵,鼓号喧天,但杀声刚起就一边倒了,裴弘策的军队一哄而散,大败而走。 杨玄挺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命令将士们收缴战利品,然后继续向东都前进。 裴弘策败退三四里之后,召集败兵,重整人马。在他们的后面只有北郭的上春门是打开的,而上春门外有卫戍军把守,他们根本进不了城,只有再战。 午时,杨玄挺指挥大军缓缓压上,双方再战,裴弘策的军队再度溃败,不过这一次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将士临阵倒戈,直接投奔了杨玄挺。 裴弘策再退四五里,再召败兵重整人马,再度与杨玄感作战。 如此反复,到黄昏时分,裴弘策五战五败,全军覆没,最后仅仅带着一队扈从卫士逃回了东都。 当夜,杨玄感的大军兵临东都城下,距离上春门仅剩十里。 六月十三日夜,上春门关闭,东都所有城门全部关闭,据城坚守。 同日,东都城西战场,积翠池战事激烈。 虎贲军总管甄宝车驻着铁拐,瘸着一条腿,亲临前线指挥。虎贲军将士士气如虹,以一当十,奋勇向前,一次次撕开卫府军的防线。 郭明身先士卒,率领联盟第一、第三、第五军以及牛进达的第二十三军,轮番上阵,一次次摧毁卫府军的阻击,步步逼进皇城。 韩相国率宋豫义军主力从芳华苑方向全线扑上,向卫府军的侧翼展开了猛烈攻击,给了联盟大军以有力配合。 风云军总管徐十三率领五个团的精锐,乘船进入积翠池,从水面上一次次强攻北大堤,强行截断卫府军战阵,迫使卫府军一次次后撤。 同一时间,在月陂战场上,吕明星的骠骑军和夏侯哲指挥的联盟第二、第四军也打得很凶,但相比北大堤战场,其惨烈程度远远不足,很明显,联盟大军的主攻方向不是南堤,而是北堤,目标是皇城。 黄昏时分,战斗停止。一天打下来,卫府军在北大堤战场上后退了三里,而联盟军队距离皇城的西太阳门仅剩下一里多路了。在月陂,卫府军后撤了大约两里,联盟军队距离黄道渠还有三里多路。 卫府军在东、西两线均告失利,皇城气氛因此变得异常紧张。 黄昏后,杨恭仁出西太阳门,赶赴北大堤拜会右骁卫将军李浑。李浑很疲惫,眉宇紧锁,但情绪不错,自信满满 “损失如何?”杨恭仁开口问道。 李浑摇摇头,很郁愤,大概说了一个数字,而这个数字让杨恭仁很吃惊,“韩相国竟有如此实力?” “杨玄感或许早有谋反之心,精心准备了很多年,当然一鸣惊人。”李浑叹道,“从韩世谔、顾觉等人的叛变中就能管中窥豹,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人叛变投敌。” 杨恭仁点点头,问道,“这样打下去,你能坚持多少天?” 激战两天卫府军就退到了皇城根下,这显然不是东都卫戍军的真正实力,但李浑为何要故意隐瞒实力?目的又是什么?这正是杨恭仁亲来拜会的原因。 = 第四百七十五章彪悍的樊子盖 李浑没有直接回答,“今天东线战况如何?” “裴弘策全军覆没,只身逃回。”杨恭仁愤然说道,“杨玄感距离上春门仅剩十里。” 李浑神色严峻了。明天杨玄感就到了上春门,其主力沿着通济渠直杀皇城,这样便与西线的叛军形成了夹击,卫府军的防守形势急转直下。 “某信守承诺。”李浑信誓旦旦地说道,“某一定守住皇城的西线,绝不让一个贼兵接近太阳门,亦不让一个贼兵越过黄道桥。” 杨恭仁的心骤然一沉。目前战局下,李浑说出这句话,说明他要集中全部力量死守皇城,换句话说,他要放弃南郭了。虽然南郭有费曜的军队,但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如果李浑放弃对南郭的保护,把坚守月陂的军队全部调到黄道渠北岸和皇城西线,则等于把月陂拱手让给了叛军,叛军可沿着月陂直杀黄道渠南岸,就此断绝南郭和皇城之间的联系。费曜被困在了南郭,没办法给皇城以有力支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杨玄感的大军东西夹击皇城,而皇城一旦失陷,他即便守住了南郭又有什么意义? 杨恭仁知道李浑这两天保存实力的原因了。自叛军攻陷伊阙口以来,李浑就一直在蓄意保存实力,蓄意夸大叛军的实力,由此给他节节败退找到了充足的理由,但谁也没办法说他欺上瞒下,无凭无据啊。这仗一直都是他在打,他说叛军厉害,实力强悍,足以与卫戍军抗衡,那谁又能拿出证据来证明他错了?既然叛军实力强悍,那么这两天卫戍军步步退却也就很正常了,而这一次李浑更是拿出了事实证据,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铁证啊,你能说他空口无凭? 战局发展到这一步,李浑也面临“艰难抉择”了,如果继续分兵卫戍,他就守不住皇城西线,他就无法兑现对越王的承诺,而皇城西线一旦丢失,韩相国的叛军猛攻西太阳门,杨玄感在另外一边猛攻东太阳门,皇城就岌岌可危了,所以李浑的选择只有一个,集中兵力戍守皇城西线。于是问题又来了,如果李浑全力卫戍皇城西线,他就没有足够的兵力保护南郭,就得放弃对南郭的保护,费曜就被困在了南郭。费曜被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费曜无法支援皇城,他和四千余卫戍军在东都保卫战中竟然成了“看客”,这肯定不行。 难题由此转到了杨恭仁手上,对他来说,接下来是确保皇城的安全?还是兼顾皇城和南郭?关键依旧是李浑,李浑在未来局势中的选择至关重要。 假如齐王到了东都战场,与杨玄感携手结盟,李浑势必临阵倒戈,而随着他的倒戈,皇城的失陷也就在所难免,杨恭仁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守不住皇城,除非现在他杀伐果断,毅然提前放弃南郭,提前把费曜和四千余卫戍军调进皇城,然后凭借皇城的坚固和防守兵力上的优势,顽强坚守到圣主和远征军的归来。 杨恭仁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眼神越来越凌厉,但李浑视若无睹,夷然不惧。他为什么要保存实力?为什么宁愿逼着杨恭仁放弃南郭,也不愿为越王竭力死战?没办法,陇西李氏成纪房在这场风暴中没有选择,只能与齐王祸福与共,如果齐王要到东都争夺皇统,他也只好奉陪到底,而那时他若没有实力了,拿什么去应对瞬息万变、波诡云谲的东都局势?又拿什么去帮助齐王争夺皇统? 杨恭仁稍稍巡视了一下战场,抚慰了一下卫府将士,便匆忙返回了皇城,召集留守大佬们紧急商议。 东都留守樊子盖第一个否决了杨恭仁的提议。放弃南郭?绝对不行,东都是一个整体,要守就守住全部,寸土必争,否则就算失陷了一个外郭的城门,也是京师的奇耻大辱。说白了,他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傀儡可以做,黑锅可以背,但有个底线,必须守住东都,只要守住东都,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毕竟最后的功劳可以补偿他之前所有的损失。反之,他就完了,彻底完了,万死莫赎其罪。当然了,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比如南郭和北郭都给杨玄感攻陷了,只能坚守皇城了,他也就咬牙认了,但关键问题是,现在韩相国还没有攻破积翠池防线,杨玄感也还没有兵临上春门,杨恭仁就急吼吼地要主动放弃南郭,这不行,这太荒唐了,完全不能接受。 越王府长史崔赜坚决站在杨恭仁一边,旗帜鲜明地支持杨恭仁的提议。理由很简单,是杨恭仁会打仗,还是你樊子盖会打仗?无疑杨恭仁更擅兵事。既然杨恭仁会打仗,那么他对目前东都战局的分析就是可信的,一旦杨玄感与韩相国东西夹击皇城,则黄道渠上的黄道桥必断,而黄道桥一段,皇城和南郭之间的联系断绝,费曜和四千余卫戍军将士在东都保卫战中起到的作用就十分有限。 崔赜质问樊子盖,“你既然拒绝观公的决策,拒绝把费曜和四千余将士调进皇城,那么你是否敢拿项上人头保证皇城一定可以守住?如果你不能保证,皇城亦不能守住,失陷了,你是否愿一力承当全部罪责?” 樊子盖当然不敢保证,更不会一力承当罪责,虽然他个人并不害怕承担责任,但问题是,他在东都战场上代表的并不是个人利益,而是代表了圣主和中枢以及整个改革派的利益,如果他独自承担了东都失陷的罪责,必然会对圣主和中枢的权威造成致命打击,给整个改革派带来难以估量的巨大损失,到那时就算砍他一千颗一万颗脑袋又有什么意 樊子盖据理力争。现在黄道渠还在卫戍军手上,黄道桥也还固若金汤,皇城和南郭还保持着密切联系,费曜和四千余卫戍军将士也还可以随时支援皇城,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要放弃南郭?敌人还没有打到阵地前,自己就先放弃阵地,这算什么?这是哪本兵书上的韬略?另外,樊子盖代表东都留守府已经向西京留守府求援了,估计很快西京留守、刑部尚书卫文升就会出兵东都,这种情况下放弃南郭就更没有道理了。樊子盖坚信,只要西京援军一到,东都战场上的局势必然逆转。 这时,治书侍御史韦云起说话了,矛头直指樊子盖,“如果西京大军未到,皇城就已经陷落敌手呢?” 樊子盖一听就生气了。这场危机的幕后推手就是以韦氏为首的关陇本土贵族,而东都局势恶化如此之快,亦与关陇本土贵族蓄意制造、扩大和激化东都内部矛盾和冲突有直接关系,若东都上下齐心协力何至于京师有陷落之危?现在韦云起又要“挑事”了,又要挑起杨恭仁和樊子盖之间的冲突了。 之前樊子盖因为不顾杨恭仁的阻止执意向西京求援,两人之间的矛盾已经激化,今日樊子盖再度反对杨恭仁的提议,这事就搞得太过了。杨恭仁复出后不但未能实现有效凝聚东都各大势力的初衷,反而在激烈的博弈中被一群大佬们联手架到“大火”上烤,虽没有成为众矢之的,但最起码他已经是东都危机的替罪羊了,而越王杨侗和樊子盖却因为权力被杨恭仁抢去了,自然也就把责任转嫁给了杨恭仁。按道理杨恭仁应该可以掌控全局了,也算是把东都各大势力凝聚到了一起,哪料到关键时刻樊子盖“发飙”了,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战斗力”,在叛军兵临城下大敌压境之际,突然拔剑要与杨恭仁“决一死战”。 这个时机选择得好,非常好,杨恭仁不敢与之“决战”,内讧的结果肯定是东都的失陷,所以他只能妥协,而妥协的结果便是樊子盖把权力抢回去了,却把责任留给了杨恭仁。杨恭仁被一个彪悍的不要命的不守规则的政客给“坑”了,但他没办法,他的性格就是如此,温恭仁义,而不是心狠手辣,这是他的致命要害。 现在尚书都省的局面是,越王是傀儡,杨恭仁和樊子盖各行其是,分庭抗礼,一帮大佬们则冷眼旁观,各怀心思。东都在最需要他们齐心协力的时候,他们却偏偏乱成了一团,一盘散沙。 韦云起这句话明显就是挑唆,唯恐天下不乱。皇城陷落,东都沦陷,樊子盖固然要承担责任,但砍头的却是杨恭仁。樊子盖是坚守本分,杨恭仁却做了自己不该做的事,追究责任当然杨恭仁罪无可恕。韦云起这句话的意思很直白,你樊子盖阴险狡诈,名义上是为了坚守东都,实际上就是要置杨恭仁于死地。杀人不过头点地,杨恭仁已经向你妥协让步了,但你不依不饶,非要砍了杨恭仁的脑袋,这就太过了。 樊子盖横眉冷对,怒视质问,“你凭什么认定皇城一定会陷落敌手?你是否掌握了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这话一出口,人人侧目。樊子盖太彪悍了,剑指韦云起,不惜撕破脸了。既然你认定皇城要陷落敌手,那皇城陷落就一定与你有关系。这个“推定有罪”的手段太厉害了,尤其在政治博弈中,有时候“莫须有”就是致死的罪名。 “某没有掌握什么你们不知道的秘密。”韦云起两眼微眯,目光阴戾,冷笑道,“某只知道,伊阙口的韩世谔、洛口仓的顾觉、黑石关的裴爽、偃师都尉来渊,还有武贲郎将周仲,一个个不战而降;某还知道,河南令达奚善意大败于汉王寺,只身逃归;某更知道,河南赞务裴弘策大败于白司马坂,同样是只身逃归。” “所以,某想问一句,既然韩世谔、顾觉、裴爽、来渊和周仲等人都纷纷叛变投敌,那么东都城内打算献城投降的人还有多少?某还想问一句,既然达奚善意的五千人马,裴弘策的上万大军,都在交战中一触即溃,全军覆没,那么东都城内的其他军队是不是同样不堪一击?如果东都城内的人纷纷献城投降,如果东都城内的军队个个不堪一击,你是否还能坚守东都?” 樊子盖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 第四百七十六章凌厉一击 韦云起一击致命,正打在樊子盖的“要害”上。其实樊子盖最害怕的就是这个,他相信周仲、来渊和裴爽等江左人不会叛变投敌,但问题是周仲等人所在的团队崩溃了,兵败如山倒,就像决堤洪水,当无可挡。依此类推,假如在坚守东都的过程中,城里的贵族官僚和卫戍军也崩溃了,纷纷献城投降,东都怎么守? 这就成了死局,即执行受杨恭仁的决策,放弃南郭,把费曜和四千余卫戍军将士调进皇城,加强了皇城的防守力量,但是否就能因此守住皇城?答案还是否定的。 樊子盖束手无策,忍不住反驳韦云起,“依你之言,我们根本守不住东都,守不住皇城,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现在就放弃东都,于脆渡河避难而去?” 韦云起冷笑,针锋相对,“如果没有行之有效的对策,我们的确守不住东都,守不住皇城,只是,某想问你,你现在有行之有效的对策吗?你为了守住整个东都,把有限的卫戍力量部署在洛水两岸,结果导致洛水两岸的防守力量严重不足。某实在看不懂你的用意,你到底要想坚守东都?还是有意把东都拱手相送?” 此言一出,气氛骤然紧张。樊子盖是“推定”韦云起居心叵测,而韦云起则更为“彪悍”,公开直接质疑樊子盖有投敌之嫌。这是针尖对麦芒,正面对阵了。 樊子盖怒极而笑,“如此说来,你是运筹帏幄,胸有成竹了?既然如此,拿出你的锦囊妙计,某洗耳恭听。” 韦云起也笑了,笑容很“灿烂”,但眼中杀机毕露,让人惊惧不安。 没有人不怕,就连樊子盖都霍然醒悟,懊悔不迭。韦云起不但性情刚直,谋略出众,其“胆识”更是空前绝后。开皇年间他曾当着兵部尚书柳述的面,向先帝弹劾柳述骄横跋扈。大业元年,契丹人和高句丽人联手进犯辽东,当时圣主刚刚平息汉王杨谅之乱,国内政局动荡不安,难以兼顾外事,遂临危授命于韦云起。韦云起孤身一人北上大漠,先向突厥人借两万大军。当时突厥牙帐是启明可汗,南北关系处于“蜜月期”,所以一口应承了。然后韦云起带着这两万突厥骑军成功偷袭了契丹人,斩获四万余人,大获全胜。契丹人惨遭重创,元气大伤,至今尚未恢复。韦云起一战成名,其杀戮手段之血腥,震慑了北方诸虏,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当时非常紧张的辽东局势。 此后韦云起就进了御史台,出任御史台的副长官,而他凌厉的行事风格和保守的政治立场,让其与御史大夫裴蕴之间冲突不断,与中枢改革派也是矛盾重重。三年前齐王杨喃“失德”一案的背后就是保守和改革两派激烈冲突的一次大爆发,好在韦氏势力庞大,韦云起、韦德裕等人对御史台又有相当的掌控力,危急关头“壮士断臂”才挡住了改革派的致命一击,否则虽不至于惨白但难免重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天这场风暴正是韦氏洗雪前耻、报仇雪恨的大好时机,韦云起焉能错过? “若想守住东都,首先就要齐心协力,但在一盘散沙的情况下,已经不可能凝聚人心,唯有以血腥手段强行镇慑,所以……”韦云起猛地一挥手,厉声说道,“杀一儆百,杀鸡儆猴,杀了裴弘策,便能镇慑百官,威压军民,让瞻前顾后者股战而栗,让居心叵测者肝胆俱裂,唯有如此,才能上下齐心共守东都。” 大堂上寂静无声,个个色变,人人自危。 樊子盖大汗淋漓。他已经预料到自己掉进了韦云起的“坑”里,但没想到这个“坑”如此之深,深得让他根本爬不出来,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 三年前齐王杨喃“失德”一案的发起者和推动者的确是御史台,是御史大夫裴蕴,而目标正是齐王背后的最大支持力量关中韦氏,但仅靠裴蕴背后的江左人肯定不够,毕竟支持裴蕴的江左人有限,以裴蕴为核心的政治势力还不足以抗衡关中韦氏,而其他江左势力考虑到自身利益,在形势尚不明朗之前不会轻易表明立场,最多给裴蕴一些暗中支持,以免与关中韦氏发生正面冲突,所以裴蕴敢于与关中韦氏正面厮杀的原因只有一个,河东裴氏给了他坚决支持,以整个河东裴氏的力量对抗关中韦氏,正好旗鼓相当,结果裴氏赢了,以最小的代价换回来最大利益。 韦氏“吃亏”了,连齐王心爱的女人和孩子都未能保住,那可都是韦氏血脉,是赤。裸裸的打脸,打得鼻青脸肿,韦氏岂能善罢甘休?果然机会一到,韦氏果断出手,剑锋直指裴弘策,可谓一击致命。 裴弘策在今日河东裴氏中的地位非常高,除了中枢的黄门侍郎裴世矩和御史大夫裴蕴外,就是他和司隶大夫裴操之了。韦氏如果借助这次机会,把裴弘策杀了,不但可以狠狠打击一下河东裴氏,更重要的是扳回了“脸面”。对豪门来说,“脸面”比利益更重要,“脸面”某种意义上代表了权势,“脸面”没了,权势必然受损,而权势岌岌可危了,利益还能保得住? 然而,形势虽然恶劣,韦云起虽然咄咄逼人,甚至有以东都安危来胁迫“大佬”们的暗示,但礼法律法摆在那,即便在特殊时期特殊情况下,也不能轻易诛杀一个从三品的中枢大员,再加上这里面还裹挟着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间的矛盾,笼罩着皇统之争的阴霾,夹杂着关中韦氏和河东裴氏之间的恩怨,再加上当前局势下东都各大势力之间错综复杂的利益博弈,指望在坐的所有“大佬”们一致决策以斩杀裴弘策来镇慑东都贵族官僚,难度实在是太大。 韦氏势在必得。韦云起占据了“大义”的制高点,拥有以御史台的名义行使最高监察权的优势,在今日东都高层决策中占据了重要份量,所以韦云起在提议诛杀裴弘策之后,“乘胜追击”,又提出诛杀国子祭酒杨汪。 杨汪出自弘农杨氏,是老越国公杨素的弟子,是小越国公杨玄感的莫逆之交,现为中土最高学府国子监的“掌门人”。受杨玄感所累,杨汪也被拘捕了,但他身份地位太高,弘农杨氏的大儒,从三品的中央大员,也不是说抓就能抓的,只能稍作变通,将其“禁足”在家,不允许他出门,也算监禁拘捕了。 杨汪是杨玄感一案中被连累到的级别最高的官员,在今日这个危急关头,将其斩杀,对东都贵族官僚同样能起到镇慑作用。韦云起这个提议没有错误,存亡之刻,借你的人头一用,管你有没有罪,关键是你这颗脑袋有用,那就行了,至于什么是非黑白,什么礼信仁义,在生死面前狗屁都不是。再说了,韦云起既然决心杀人,做为御史台的最高留守长官,拥有纠劾之权的监察官,他有无数种办法坐实杨汪叛逆之罪名,他要杨汪死,杨汪就不得不死。 樊子盖本来还在绞尽脑汁想办法拯救裴弘策,因为韦云起的提议并不具备法律效力,须经在坐的“大佬”们一致同意,愿意一起承担由此带来的所有责任,越王杨侗才会正式下令,所以樊子盖还是有一线机会,但听到韦云起提议斩杀国子祭酒杨汪后,樊子盖当即彻底绝望。韦云起太狠了,把拯救裴弘策的最后一线机会都毫不留情地剥夺了。 越王杨侗害怕了。他认识裴弘策,对裴弘策的观感很不错;与杨汪更为亲近,虽然杨汪不是他的授业恩师,但多少也聆听过杨汪的教诲。突然间,眼前这帮人竟然要杀裴弘策和杨汪,而这帮人不但与裴弘策和杨汪是同殿之臣,有些彼此关系还相当不错。这一幕太匪夷所思,太恐怖了,给了越王杨侗以强烈冲击,让他无法接受。 杨恭仁也不能接受,虽然他知道政治博弈血腥残忍,知道韦云起的计策有助于坚守东都,但这违背了他的道德和良知,而更重要的是,以杀裴弘策来打击河东裴氏并不是韦云起的目的,而是保守派打击改革派,关中韦氏报复圣主的手段而已。裴弘策的人头一旦落地,关中韦氏和河东裴氏、改革派和保守派固然是大打出手,但越王杨侗亦受池鱼之灾,杨恭仁和宗室也受连累,当真是有苦说不出,有冤无处诉。 然而,当韦云起把目标对准杨汪之后,杨恭仁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必须拯救杨汪。弘农杨氏在这场风暴中肯定惨遭重创,这对宗室来说是不可承受之重,为此杨恭仁不惜代价,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只求把弘农杨氏的损失限定在杨素、杨玄感这一房,只求清算风暴不会累及到其他诸房诸支。弘农杨氏必须保住元气,否则宗室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杨氏国祚就断了根基,后果可想而知。 韦云起这是攻杨恭仁之必救,迫使杨恭仁不得不妥协,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以同意诛杀裴弘策来保住杨汪的性命。杨恭仁只能妥协,但他心中的痛有增无减。从眼前这一幕便可看到,各大贵族集团已经对弘农杨氏举起了屠刀,虽然他和越王杨侗可以保护东都的弘农杨氏血脉,但西京的杨氏血脉怎么办?谁去保护他们? = 第四百七十七章用心险恶 “大王,杨玄感已经兵临东都城下,明日即可抵达上春门,而其选锋军更是势如破竹,明日定可杀至东太阳门。”韦云起步步紧逼,“贼帅韩相国势不可挡,今日再度推进,距离西太阳门已近在咫尺,明日便可与杨玄感夹击皇城。这种危局下若瞻前顾后,任由皇城一团混乱,则皇城必失,而皇城一失,则东都沦陷,所以大王没有退路,唯有杀伐果断,一剑定乾坤。”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无懈可击。试想就连裴弘策这样的中央大员打了败仗全军覆没了,都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甚至依旧高居官位,依旧权势倾天,那其他官员打了败仗就更没事了。既然打败仗没事,那家为何还要浴血奋战、舍身赴死?如此则越王没有权威,中央没有权威,留守府更是摆设,所有命令都很难得到执行,即便执行了也是大打折扣甚至阳奉阴违,结果可想而知,这种情况下皇城若能守住,那是神迹,而不是奇迹。 同样的,杀杨汪的目的也是一样,如果与杨玄感关系密切者,甚至有证据证明参与了叛乱者,都活得好好的,根本没有性命之忧,那其他人违法就更不怕了。人家是最高等的叛逆之罪都不杀,我不过消极怠战,或临阵退缩、或打了败仗,那就更不算什么了。既然违法乱纪都没事,都无性命之忧,那谁还愿意遵纪守法?谁还愿意遵从命令誓死奋战?如此军纪涣散,士气低迷,大家都无心作战,东都如何坚守?皇城又能坚守几天? 大佬们面无表情,各自权衡利弊得失,都要在最短时间内做出选择。实际上现在根本没有充裕的时间给他们思考,韦云起的“出击”时机选择地非常好,如果大佬们迟疑不决,迟迟拿不定主意,明天可能就是东都失陷之日,而东都如此“神迹”地失陷,先就把越王杨侗和他们这帮大佬统统送上了断头台,其次东都势必被接下来的连天战火所摧毁。 西京的目的本来就是摧毁东都,东都失陷得越早,对他们就越是有利,所以韦云起并不虚张声势、虚言恐吓,而是真正的要挟。你们帮我杀了裴弘策,我报了仇,你们守住了东都,大家互利互惠,何乐而不为?反之,你们保全了裴弘策,但可能失去东都,而失去东都的代价是可想而知的。 当然了,韦氏此举把越王杨侗等人统统拉下了水,日后清算之刻,关中韦氏固然要与河东裴氏大打出手,但越王杨侗等人也要遭受池鱼之灾,这等于无偿帮助韦氏分担了一部分来自河东裴氏,甚至来自圣主和改革派的打击。然而这个损失与东都失陷的损失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所以“大佬”们的选择是唯一的,只是,他们必须要考虑,一旦他们支持韦氏,与韦氏联手杀了裴弘策,得罪了河东裴氏,得罪了圣主和改革派,之后东都还是失陷了,他们还是要承担东都失陷之罪,那就是罪上加罪,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于是“大佬”们就不得不恶意地揣测韦氏的真正用意。如果西京不但要利用这场风暴摧毁东都,还要利用这场风暴摧毁圣主和改革派,彻底终结改革,那也就意味着这场兵变很快就会演变成皇统大战,统一大业可能就此崩溃,中土可能就此陷入分裂,国祚可能就此败亡。以此来倒推,那现在韦云起要挟他们联手诛杀裴弘策,实际上就是以迫使他们与圣主、改革派和河东裴氏翻脸,来达到绑架和策反他们的目的,继而挟两京所有保守力量来对抗圣主和改革派,颠覆国祚,摧毁改革。 “大佬”们犹豫了,未来利益的不确定性让他们难以抉择,但就在这时,太府卿、安昌公元文都打破了沉默,也打破了僵局。 “某同意御史台的建议,以临阵逃脱的罪名斩杀裴弘策,以叛大逆之罪诛杀杨汪。” 一石激起千层浪,元文都的公开支持,顿时让两难之中的大佬们看到了“曙光”,心理上的天平骤然失衡,几乎在这一霎那,大佬们都做出了决断,与元文都一样的决断。关键时刻,跟着元文都走,跟着虏姓第一豪门走,跟着以元氏和八姓勋贵为主的虏姓贵族集团走,在大方向上肯定不会错,甚至还能从中牟利。至于元文都为何支持韦云起,为何在短短时间内做出选择,“大佬”们无一例外地选择性忽略了,因为元文都是中枢实权大佬,很多时候他的态度就已经说明了一切,根本毋须探根寻底。 “某同意御史台的建议。”左监门郎将独孤盛也表态了。 于是“同意”之声四起,裴弘策和杨汪的性命就这样被无情剥夺了。 越王杨侗很害怕,很紧张,脸色苍白,目光不停地在杨恭仁、杨浩和崔赜的脸上转来转去,期望有个答案。现在除了他们外,就剩下樊子盖和几个山东籍、江左籍的中央大员没有表态了,形势基本上一边倒。 樊子盖独木难支,这个“坑”又是他自己挖出来的,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在这件事上他已失去话语权,其他江左人提出反对意见亦是自取其辱,倒不如不表态,保持中立。 而越王杨侗的态度实际上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宗室和山东豪门的态度,如果宗室和山东豪门联手反对,越王杨侗拒绝下令,韦云起和元文都等人的努力就算白费了,但关键是韦云起已经做出了威胁性的暗示,元文都、独孤盛等人又支持他,这种情况下东都如果失陷,越王杨侗和杨恭仁等人必将承担全部责任。 杨恭仁保持沉默,杨浩紧随其后闭紧了嘴巴,但两人始终关注着崔赜,目光有意无意都落在崔赜的脸上。这件事宗室必须最后一个表态,而从目前局势来看,若想保住杨汪,就必须寄希望于崔赜,寄希望于山东人的坚决反对,唯有形成了“正反”两种意见,宗室才能掌握主动,才能从断头台上抢走杨汪。 吏部侍郎高孝基沉默不语。宗正卿崔君绰一言不。卫尉卿张权闭目假寐,仿若熟睡。很明显,三位山东籍的老臣在关键时刻都明确支持崔赜,只要崔赜是什么态度,他们就是什么态度,而在关陇人和山东人的斗争中,这是一种宝贵的默契,不论对错,只论得失。 “某反对,御史台的建议不但无助于坚守东都,反而会进一步恶化局势,陷东都于败亡之绝境。”果然,崔赜的态度旗帜鲜明。凡关陇人坚持的,都是山东人反对的,至于理由,只要不缺智慧,理由千千万万,信手拈来。 崔赜坚决反对,从律法到人心,他都一一驳斥,拿出了与韦云起截然相反的观点,他甚至公开威胁韦云起和元文都等人,“你们今天杀了裴弘策和杨汪,等于把所有的东都官员和卫戍将士都逼到了无路可走的绝境。当他们抵挡不了杨玄感的攻击,守护不了东都,却又无路可退的时候,除了战死就是投降,而他们大都会选择投降,于是一批批的官员和军队就被你们拱手送给了杨玄感,到那时我们拿什么坚守东都?所以某在这里告诫你们,如果你们杀了裴弘策和杨汪,而东都大部分官员和军队就此开始纷纷投降,东都因此而失陷,责任就是你们的,你们必须为此承担全部罪 “一派胡言。”韦云起勃然大怒,当即反驳,而元文都等人也出言相助。 高孝基、崔君绰、张权顿时来了精神,不要看这帮老家伙们平时老态龙钟、有气无力,一旦进入“状态”,马上就变了,一个个老当益壮、精神矍铄、士气如虹,大有挡者披靡、无坚不摧之势。 这个东西争不出结果,实践出真知,只有实施了才知道对错,但问题是现在东都面临生死存亡,没有时间去验证对错,而一旦实施了错误的决策,得到了与预期相反的结果,东都就完了,就再也没有改正纠错的机会了。 杀,有道理,但结果可能是错的,而不杀,也有道理,但结果同样可能是错的,所以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杨恭仁站出来了,充当和事佬,危机当前,时间宝贵,不能这样无意义的争吵,必须尽快拿出双方都能接受的决策。 杨恭仁的建议是,严格依照律法来,可以宣判裴弘策和杨汪的死刑,并公之于众,以儆效尤,但不能执行,不能马上杀了他们,因为依照律法,还须经过中枢审核,还须圣主下达诏令,然后在规定执刑的日期里才能砍头。如果借口非常时期或军兴之法,就擅自把他们杀了,那置圣主和中枢的威权于何地?置礼法律法的权威和尊严于何地? 韦云起的目标是河东裴氏,是裴弘策,而对于山东人和江左人来说,裴弘策是根正苗红的关陇人,不像裴世矩和裴蕴,他们一个原来是山东高齐的旧臣,一个原来是江左旧臣,这两人的政治势力与山东、江左有很多交错重叠的地方,所以山东人和江左人肯定要保护裴世矩和裴蕴,但可以舍弃裴弘策。裴弘策不在他们的保护范围内,相反,他们倒是乐于看到关陇人自相残杀,当然了,裴弘策死了对河东裴氏还是有一定的打击,但这个打击显然不在山东人和江左人的考虑范围内。 一番激烈争论之后,关陇人和山东人各让一步,开始围绕着杨恭仁的建议“讨价还价”。 韦云起下定决心诛杀裴弘策,而崔赜有意力保杨汪,于是最后结果就是马上斩杀裴弘策,杨汪则侥幸“逃脱”,至于达奚善意最后连提都没提,直接被大佬们“无视”了。 然而,最后时刻,越王杨侗在秦王杨浩的暗示下,突然“飙”了,一改往日的儒雅懦弱,像个痴儿般连哭带喊,连骂带叫,胡搅蛮缠,拒绝下达诛杀令。 樊子盖“大难临头”了。 既然宗室和山东人要力保越王杨侗,那么他们当然要配合关陇人联手施压,逼迫樊子盖以东都留守的名义下令诛杀裴弘策。 这完全不合法度,这根本就是践踏礼法律法,这严重损害了律法的权威和尊严,对圣主和中枢的威权更是个沉重打击,它带来的恶劣后果不但会直接影响到今日的东都危机,亦会影响到未来的两京政局,然而,越王杨侗、杨恭仁和崔赜等人为形势所迫,即便知道韦云起用心险恶,即便知道以关中韦氏为的关陇本土保守势力为了摧毁东都而无所不用其极,亦是一筹莫展,无可奈何,只能妥协妥协再妥协。 =感谢书友们长久以来的支持,感激不尽。新年到了,祝书友们新春快乐,阖家幸福,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财运亨通,岁岁平安。 = ... 第四百七十八章关中韦氏 六月十三,西京。 民部侍郎、武阳公韦津抵达西京,到灞上迎接他的是侄子河南公韦圆照,现为门下省的城门郎。 叔侄见面稍微寒暄后,韦津便急切问道,“东都局势如何?” “最新消息,杨玄感已于初十日攻陷洛口和黑石。”韦圆照简明扼要,直奔关键。西京距离东都八百余里,中土达的驿站系统可以确保两京消息在两天内送达对方。 韦津略略皱眉,又问道,“东都是否请求西京出兵支援?” 初六在东都说服越王杨侗以特使身份赶赴西京,目的是“求援”,而不是“出兵支援”。“求援”和“出兵支援”是两回事。“求援”是寻求政治上的支持,是两京各大政治集团之间利益上的妥协,是竭尽全力把风暴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而“出兵支援”则是政治上的终极手段,不但牵涉到了更大的和更核心的利益,还会导致风暴的失控,而这种失控所造成的后果难以预料,所以东都不到迫不得已,不到生死存亡之刻,绝无可能请求西京“出兵支援”。 韦圆照摇头,“到目前为止,东都尚未提出这一请求。” 韦津轻轻颔,继续问道,“可有齐王的消息?” “彭城留守、左骁卫将军顺政董纯公已率军抵达通济渠,陈兵于济水北岸的封丘、济阳一线。”韦圆照抚须笑道,“既然顺政公已经到了,齐王还会远吗?” 韦津若有所思,想了片刻又问道,“可有黎阳方面的消息?” “到今天为止尚未接到有卫府军攻打黎阳的消息,不过让我们关注的是,镇守黎阳的是李子雄,李子雄主动请缨留守黎阳。”韦圆照说到这里眼里掠过一丝担忧之色,“李子雄主动请缨留守黎阳清晰传递出两个讯息,其一必然与齐王有关,而齐王有了李子雄的影响,在进京一事上必然愈谨慎;其二必然与白贼有关,而据韦福嗣所言,白贼、李子雄和齐王曾在齐郡达成了北上展之约定,现在白贼就在白马,李子雄则在一河之隔的黎阳,双方联手必然能进一步影响到齐王决策,这种情况下杨玄感若未能迅攻陷东都逆转劣局,则齐王十有**会停下进京脚步,放弃皇统争夺。” 韦津惊讶了。他在离开东都之前就已经知道李子雄逃到了黎阳,但尚未有证据证明李子雄会留守黎阳,而李子雄一旦留守黎阳,独当一面,凭借其个人威望和出众谋略,必然会给这场风暴带来一系列变数。然而李子雄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白贼,韦氏虽然自始至终就没有“忽视”过白贼,但白贼在这场风暴中可能起到的关键和重要作用,还是让韦氏十分惊讶。 韦津稍加思索后说道,“以白贼目前的实力,尚不至于不自量力到冲进这场风暴,陷自己于全军覆没之险境,所以白贼的目标应该是黎阳仓,只要他劫掠了黎阳仓,接下来不论是李子雄还是齐王均无法阻止其北上转战之脚步 韦圆照连连摇手,神色郑重地对韦津说道,“据韦福嗣的最新消息,安平公李百药接受了齐王的邀请,现已抵达齐王身边,为齐王出谋划策。” 韦津吃惊了。李百药虽饱受遏制和打击,在仕途上黯淡无光,在儒林也是进取无望,看上去声名不显、实力不济,但以他父亲李德林为的一大批山东高齐旧臣遗留下来的政治遗产实在是过于庞大,其威力太惊人,一旦爆后果太严重。汉王杨谅的叛乱就是一个鲜明例子,它给中土造成的创伤至今尚未愈合,而李百药恰恰是能够有效使用这份政治遗产,并能在恰当时机将其巨大威力彻底引爆的寥寥数人中的一个,所以先帝和圣主两代皇帝、还有两京各大政治集团从来就没有轻视过李百药其人,关陇人更是群起而攻之,想方设法将其贬黜到遥远的南疆蛮荒,让其远离山东。但随着改革的阻力越来越大,改革派越来越需要山东贵族集团的支持,圣主迫于政治上的需要,下诏罢免了李百药的官职,让其终于脱离了“牢笼”,从南疆返回了山东。 但关陇人对李百药这个潜在“心腹大患”始终抱有高度警惕,“长剑”就始终架悬在李百药的头顶上,迫使李百药不得不打足十二分精神小心应对,然而,今天李百药竟然冒着身死族灭的危险,到了齐王身边,辅佐齐王,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李百药为什么要展开凌厉的反击?李百药为什么选择了齐王?如果山东人倾力支持齐王,那么齐王极有可能重蹈汉王杨谅之覆辙,但今日齐王的实力,与十年前汉王杨谅的实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天差地别,所以李百药不会愚蠢到怂恿齐王去谋反,去父子相残,因此今日李百药辅佐齐王,只有一种可能,便是利用这场风暴给齐王牟取到足够利益,继而帮助齐王展壮大,如此齐王才有可能在未来问鼎天下。 如果李百药和山东人选择了齐王,并着眼于未来,那么齐王在这场风暴中的选择就完全不一样了,即便齐王贪婪于皇统,试图杀进东都,但李百药和山东人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如此一来关陇人的目标就有可能落空,而关陇人若想实现自己的既定目标,就必须迅调整既定策略,以确保自己能从这场风暴中攫取到所需要的最大利益。 “你们可有对策?”韦津问道。 韦圆照眉头紧皱,沉吟稍许,缓缓说道,“在拿出对策之前,我们必须知道李百药为什么选择齐王?李百药的这一突然举措,到底是他个人的冲动?还是山东人的谋划?” “韦福嗣可有解析?”韦津追问道。 “韦福嗣认为,关键是白贼。白贼的身份,可能比我们想像得更为复杂。”韦圆照说出了韦福嗣的推断。 假设白贼的背后有一股庞大势力,这股势力的长期目标是中土在大一统局面下的繁荣昌盛,短期目标是建立稳固的以积极防御为核心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那么他们需要改革,但不需要严重危及到统一大业和中土安全的激进式改革,于是白贼出现了,而围绕着白贼所生的一切,不难现从齐王“逃离”东都开始,种种迹象都能表明这是一个精心部署的“局”,这个“局”也有长短目标,其短期目标是竭尽全力把所有可能影响到国内稳定的隐患统统暴露出来,并消除它们,这其中包括齐王,杨玄感,还有遍布大河南北的叛贼,而长期目标则是以南北大战来建立稳固的南北关系。 当然,这个推断未免有些匪夷所思,过于牵强附会了,但其中的很多巧合的确拿不出合理解释,比如白贼劫掠通济渠恰好帮助齐王“逃离”了东都,如果白贼是个正常的“贼”,他会不顾死活劫掠通济渠?比如白贼说服李子雄和齐王,三方达成秘密约定,如果白贼只是个杀人越货的江湖大盗,他拿什么说服李子雄和齐王?白贼拿出来的北上展之策看上去很有道理,但仔细一想,如果白贼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义军领,他会有胆略和勇气千里迢迢转战北疆?李子雄和齐王也是一样,如果白贼没有拿出有份量的东西,没有拿出绝对实力打动他们,他们会谋求北上展?所以若想合理解释这些事,先就要假设白贼是个非同一般的人,他的背后有一股强大实力,而他所执行的是一个上下其手、内外勾结、里应外合、相辅相成的大谋划,否则就只能说它们是“巧合”了,奇迹般的巧 “实际上我们都想到了一个人。”韦圆成说道,“这个人太强大了,他的背后有山东人,有关陇人,还能借助到江左人的力量,两代皇帝都信任和倚重他,每次风暴来临,他都能安然无事,即便风暴再大,即便他深陷于风暴中心,亦无法撼动他分毫,始终高踞于巅峰,屹立不倒。也唯有他,才能布下如此精妙之局,也唯有他的手下,才有白贼这等罕见异士。” 韦津凝神沉思,久久不语。 他知道韦圆照说的是裴世矩,如果把裴世矩、山东人、李百药和白贼联系起来,一切都能得到合理解释,上至治国理念、政治立场,下至精妙谋划,各种巧合,都能交汇到一起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李百药能在南疆活下去,能安全返回山东,能重入仕途,都是因为那个人。”韦津一边思索一边缓缓说道,“如果那个人要求李百药辅佐齐王,要求李百药帮助齐王北上戍疆,以摆脱可怕的生死之危,缓和激烈的皇统之争,同时增强北疆镇戍力量,在南北大战中建功立业,倒是一步绝妙好棋。” 说到这里,韦津抬头望向韦圆成,“如果齐王没有进京之可能,这场危机被控制在兵变范围内,那我们就必须改变既定策略,以最快度杀进东都,在摧毁杨玄感的同时,也不给齐王以任何牟利之机会” 韦圆成点头,“齐王既然倒了,就不能给他站起来的机会,尤其不能给山东人以可乘之机,以免重蹈覆辙。” 圣主当年就是依托江左人的绝对支持,夺取了皇统,结果江左人拿走了一大块“蛋糕”,关陇人“损失惨重”。将来齐王如果在山东人的支持下也夺取了皇统,那关陇人辛辛苦苦建立的统一大业以及由此所获得的丰硕果实,岂不又被山东人抢走了一大块?是可忍孰不可忍,同样的错误,关陇人绝不会再犯。 = ... 第四百七十九章西京的两难之处 韦津风尘仆仆进城,直奔西京皇城内的尚书省。 东都形势瞬息万变,危机日益严重,恶化速度越来越快,代王杨侑和留守西京的中枢大员们为此忧心忡忡,焦虑不安,但各大势力在支援东都一事上存有分歧严重,争执不休,至今拿不出一个符合各方利益且被各方势力所接受的支援方案。韦津的到来可以⊥西京更为详细的了解东都形势,更加正确的解读和分析这场危机,从而帮助西京以最快速度拿出决策,所以代王杨侑和留守西京的中枢大臣、中央大员和卫府统帅们于十三日下午齐聚尚书省,先听取韦津的奏报,然后共谋对策。 八岁的代王杨侑是西京名义上的最高军政长官,其首席辅臣是王府长史韦节,来自关中韦氏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权贵。 西京留守、刑部尚书卫文升是实际上掌控西京军政大权的中枢宰执。其下中枢大员有尚书省的刑部侍郎萧造、兵部侍郎明雅、尚书右司郎卢楚,门下省的给事郎赵长文,内史省的内史舍人郭文懿,秘书省的少监袁充和秘书丞崔民令,殿内省的少监韦圆成,御史台的持书侍御史杜淹,谒者台的有司谒者杨则等。中央大员有卫尉少卿宇文儒童,鸿胪少卿苏夔,司农少卿独孤机,京兆内史李长雅,司隶大夫裴操之,太常丞元善达等。 军方高级统帅有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右屯卫将军柳武建,右候卫将军冯孝慈,武贲郎将豆卢贤,京辅都尉独孤武都和监门直阁将军庞玉。 韦津实话实说,东都方面除了樊子盖和关陇本土贵族权贵外,其他势力均不积极寻求西京的支援,而杨恭仁、崔赜等人更是明确反对西京出兵,其原因大家心里都清楚,但问题是,这场兵变已导致大运河中断了,二次东征难以为继,怎么办?二次东征是不是半途而废不打了?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西京就必须出兵,以最快速度出兵,以最快速度平息这场叛乱,重新打通大运河,确保二次东征的胜利,但这正是西京迟迟拿不出决策的原因所在。 这场兵变是否会导致二次东征功亏一篑?远在辽东的圣主和中枢接到东都爆发严重危机的消息后,是否会果断放弃东征?如果圣主和中枢一意孤行,继续东征,那形势就复杂了,当然了如果内外两个战场都打赢了皆大欢喜,反之就是自掘坟墓了。 这是影响西京出兵的外因,而内因则是西京是否具备出兵的条件? 现在西海的吐谷浑人正在猛烈反攻势如破竹,河西会宁的突厥人正在以归家的名义蠢蠢欲动,西域诸国正在西突厥人的威逼利诱下纷纷倒戈,河西军在西域境内腹背受敌,首尾难以兼顾,不得不撤回敦煌,由此导致中土失去了对且末和鄯善两个西域边郡的控制,而西北军统帅元弘嗣不但无力逆转西土危局,反而有发动军事政变攻打西京之嫌。西京在这种内忧外困的局面下,实际上并不具备出兵支援东都的条件,一旦西北危局因关中主力东进戡乱而迅速恶化甚至失控,由此危及到了西京乃至整个西疆的安危,则后果不堪设想,这个责任谁来背? 所以西京各大势力不论在出兵东都这件事上持有怎样的立场和利益,不论是反对出兵还是支持出兵,前提条件都是西北局势必须在可控范围内,西北军必须有能力保证西疆的安全,否则就只能把出兵时间拖延到冬天,待西北大雪纷飞,西北紧张局势有所缓解,西北军能够腾出手来的时候,再去支援东都。 但问题是,现在还是夏天,距离冬天大雪纷飞之日至少还有四五个月的时间,而东都这场风暴一旦任其肆虐到冬天,结果是什么不言而喻,所以西京事实上没有选择,必须出兵,还要尽快出兵。 西京陷入两难困境,好在东都到目前为止只向西京提出了“求援”要求,尚没有明确提出“出兵”要求,这给了西京更多的考虑时间,但不论如何考虑,东都局势迅速恶化是现实,杨玄感和韩相国两路夹击东都也是事实,大运河中断更是事实,这种情况下仅靠东都本身力量已经难以逆转危局了,退一步说,即便可以逆转危局但肯定不能在短短时间内结束这场风暴,风暴结束不了大运河就始终中断,大运河断了就直接危及到了远征军数十万将士的性命,因此西京肯定要出兵,而且越早越好,即便东都迟迟没有提出“出兵”要求,西京也不能以此为借口,置国祚安危和中土利益于不顾。 所以西京争论的焦点就是:是否出兵?何时出兵?出多少兵? 依照律法,西京出兵支援东都,必须要圣主的诏令,但现在特殊时期,依照军兴之法和圣主的授权,西京可以自己决策,然而问题是,东都是京师,地位超然,在两京共存的特殊制度下,东都是主,西京是从,换句话说,如果东都没有向西京提出“出兵”支援的要求,西京擅自出兵进入东都战场,肯定会带来一系列的政治后果,而这些政治后果必然会激化两京矛盾,这显然是圣主和东都不愿看到、不能接受之事,也是西京所不愿承担之罪责。好人做了,好事做了,最后啥功劳没有,反而惹来一身骚,一身麻烦,甚至身死族灭,谁于? 这一观点得到了西京各大势力的认同。东都必须明确提出“出兵”要求,西京必须出师有名,必须确保这次“出兵”不会带来一系列政治后果。 接着争执又来了。东都政局很复杂,东都有名义上的最高军政长官越王杨侗,有掌握实权的东都留守樊子盖,两个人在律法上的地位完全不同,同样的命令,越王杨侗下达的,和樊子盖下达的,所代表的律法效力和政治后果完全不同。如果提出“出兵”要求的是越王杨侗,在律法上完美无缺,西京“出兵”没有风险,反之,如果提出“出兵”要求的是樊子盖,那西京就要承担相当大的风险了,即便樊子盖的背后是圣主,但在改革和保守激烈碰撞,两京冲突剧烈之际,谁敢保证圣主和中枢不会背信弃义,恩将仇报? 门下省的给事郎赵长文认为,东都必须由越王杨侗下达“出兵”请求才具备律法效力,原因很简单,在东都留守这一块越王杨侗最大,无可争议,樊子盖根本代替不了越王杨侗,就像西京留守卫文升一样,卫文升也不能凌驾于代王杨侑之上,否则就是僭越,就违背了礼法律法。 给事郎在门下省仅次于黄门侍郎,出身于陇西赵氏的赵长文留守西京,全权代表门下省,权力很大。赵长文在前面“大旗”一举,后面一大帮关陇本土权贵都“跟”了上来。关中韦氏的殿内少监韦圆成,关中杜氏的持书侍御史杜淹,关中苏氏的鸿胪少卿苏夔都纷纷附和。苏夔是中枢宰执纳言苏威的儿子,在西京的影响力非常大。 秘书省的少监袁充则持反对意见。他也不好直接说越王杨侗是傀儡,也不能说杨恭仁和樊子盖针锋相对,只能质疑赵长文,如果东都被叛军四面围攻,岌岌可危了,西京依旧冷眼旁观,视若无睹,任由东都失陷了都不出兵救援,后果是什么?西京如何逃脱罪责?到那时西京还能以“越王始终没有要求出兵支援”做为自己脱罪的理由? 袁充是殿内省的副长官,江左旧臣,出自江左“王、谢、袁、萧”四大侨姓豪门之一,代表了圣主和改革势力,但江左人在西京本来就势单力薄,再加上圣主东征期间又带走了大部分绝对忠诚和支持他的江左籍军政大臣,导致江左人在西京基本上失去了话语权。好在山东人在西京的势力还不小,关键时刻双方结盟,互为声援,共抗对手。 刑部侍郎、梁国公萧造出自江左豪门萧氏,皇亲国戚,理所当然与袁充同心协力,坚决支持袁充的意见。 兵部侍郎明雅出自河北世家,尚书右司郎卢楚出自山东五大豪门之一的涿郡卢氏,内史舍人郭文懿出自太原世家,秘书丞崔民令出自山东五大豪门之一的博陵崔氏,京兆内史李长雅出自山东五大豪门之一的赵郡李氏辽东房,五位中枢大员也立场鲜明地认为,只要东都请求西京“出兵”支援,不论是越王杨侗的决策,还是东都留守樊子盖的决策,西京都应该义无反顾的出兵东都。 还有一些势力则保持中立。出自宗室的有司谒者杨则是杨恭仁的堂弟,他就始终保持沉默,一言不发。 太常丞元善达,卫尉少卿宇文儒童,一个虏姓豪门,一个虏姓新贵,也是沉默是金。 司农少卿独孤机是皇亲国戚,也是武川一系的核心人物,在出兵支援东都已成定局的情况下,他完全没必要介入到关陇本土势力和江左、山东人的冲突中。 司隶大夫裴操之出自河东豪门裴氏,他完全支持袁充的意见,但在西京这种政治氛围中,公开支持改革派必然会与关陇本土势力发生冲突,很多时候谨慎的保持沉默也是一种必要的策略。 = 第四百八十章西北人的窘境 沉默实际上就是变相的支持,而太多势力保持沉默,使得这场辩论的结果渐渐明朗化。 西京留守卫文升出自中原世家,他代表的是圣主和改革派的利益,又是西京的实权人物,关键时刻他毫不犹豫地支持袁充的意见,使得这场争辩呈现出了一边倒的趋势。 代王杨侑拥有最后决策权。代表他的王府长史韦节看到形势已经明朗,再加上随着韦津的到来过去很多看不见的东西渐渐浮出水面,而东都那边的形势随着齐王杨喃兵临通济渠,其走势也逐渐清晰,原先所预想的把这场军事政变演进成皇统大战的难度已越来越大,于是韦节当机立断,代表代王杨侑做出最后决策,只要东都向西京提出“出兵”请求,则西京必定出兵东进,支援东都。 接下来就是“何时出兵”了,而这个问题分歧更大,争执更激烈。“是否出兵”当然由中央决策,可以把卫府排除在外,但“何时出兵”就必须要卫府参与决策了,且卫府的话语权非常重,如果卫府说出兵条件不具备,那这“兵”还真的出不了。 在西北军乃至西京卫戍军里,西北人是绝对的主力,西北世家在西北军方拥有无可匹敌的影响力。今日参加尚书省议事的军方高级统帅中,西京卫戍军统帅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西京禁卫军统帅监门直阁将军庞玉,西北军里负责镇戍天水、陇西和会宁三郡的右御卫将军李仁政,西北军里负责镇戍北地、安定两郡的武贲郎将令狐德润,全部都来自西北世家。剩下的西京卫戍军另一位统帅右屯卫将军柳武建出自河东豪门,京辅都尉独孤武都则出自虏姓豪门。 六位军方统帅,四位来自西北世家,由此不难看到西北世家在这次决策中的话语权之重。 西北世家包括像陇西李氏这样传承千年的豪门,其实质都是以军功崛起,以功勋延续,说白了他们都是武人,而那些以经文传承的累世簪缨的豪门世家根本就瞧不起武人,在文人眼里就是武人一个无脑匹夫,山东和江左的士族尤其瞧不起西北武人,认为西北武人就是一群粗鄙不堪的蛮夷,与大漠上茹毛饮血的北虏没啥区别。但天道无情,中土分裂四百余年后,偏偏就是这群西北匹夫一统天下,结束了中土的分裂和战乱,这让骄傲自大豪气冲天的山东和江左士族情何以堪? 一方面是文化上的正朔、高贵和骄傲,一方面是战场上的失败、践踏和耻辱,这种截然相反的残酷事实严重扭曲了士族的心灵,让他们以前所未有的执着在嘴上和笔下一次次的“报仇雪恨”,以寻找“胜利”的快感来满足自己虚幻的自大。这使得中土的统一大业虽然辉煌灿烂,虽然在土地、政治和文化层面上“阔步前进”,但在光鲜的背后,精神上的分裂却越来越大,心灵上的裂痕不但没有愈合,反而越来越深了。 这就是关陇人和山东、江左人的矛盾根源所在,追本溯源,还是士人和武人的矛盾,而士人和武人的矛盾自有历史记载以来就存在,在今日的关陇同样如此。在山东、江左士族的眼里,关陇人就是一群野蛮人,关中韦氏就是一个地方小贵族,是一个名不副实的“豪门”,而在关中士族眼里,西北人就是一群无脑匹夫,陇西李氏就是一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假豪门,虽然关中士族和西北武人互相依存,但关中的经文世家就是瞧不起西北的军功豪望,关中士族就是比西北武人高一头。这就是关中人和西北人的矛盾根源所在。 在这次决策中,西北世家就处于两难窘境。 从西北局势和西北人的利益来说,西京应该把更多的精力、兵力和财力投到西北战场,要不惜代价把圣主经略西疆的胜果,也就是把通过西征所开拓的河源、西海、且末和鄯善四个边郡守住。那是一片辽阔的疆域,虽然荒凉,但它的战略位置太重要了,可以直接把中土的“触角”拓展到西域腹地,并向葱岭以西延伸,这不但有利于中土的国防,更有利于中土的展。 然而,自圣主决策东征以来,东都对西疆的投入就急骤减少,这直接导致西疆局势急转直下,尤其从去年第一次东征以来,吐谷浑人就在西突厥人和一些西域王国的支持下展开了反攻,到目前为止,西北军已经失去了对西域的且末和鄯善两郡的控制,西北军在西海战场上也是节节败退,如果东都和西京再不给予兵力和财力上的大力支持,西北军不在大雪来临之前夺回失去的疆土,那么等到来年开春之后,等到吐谷浑人复国成功之后,西北军再想反攻,所付出的代价就大了,难以估量了。 在西疆利益上,西北人和关中人有交错重叠之处。中土没有统一之前,双方利益一致的地方很多,合作很愉快,当然了,矛盾和冲突也多,“蛋糕”只有那么大,大家都想多吃当然不够了。统一后,“蛋糕”做大了,关中人对西疆利益的重视程度也随之大大降低,与西北人的利益一致性就小了,按道理双方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也应该随着减少,但相反,双方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却更多了,原因就是迁都。 迁都使得关陇这一块的“蛋糕”整体变小了,而这块“蛋糕”变小了对关中人来说损失固然很大,对西北人来说损失就更大。损失越大意见当然也就越大,按道理双方应该联手反对,但圣主和改革派为了赢得西北人的支持,为了分裂关中人和西北人的政治联盟,拿出了新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这个大战略改消极防御为积极防御,改防守为进攻,实质上就是在国力昌盛之后,要开疆拓边了,而开疆拓边对西北人来说利益就大了,不但能在开疆过程中赢得外部利益,还能依靠军功赢得内部利益,双丰收啊,当然力挺圣主了。 于是西北人和关中人的政治联盟就破裂了,矛盾和冲突也就多了。 然而随着西征的结束,东征的开始,形势就变了。东都距离西北边疆更远,就算西疆出事了,北虏入侵了,它还有关中做屏障,所以土都洛阳,肯定会改变东都对西疆镇戍的重视程度。西征时期,东都倾尽国力投入西疆,对西疆前所未有的重视,西北人对未来充满了憧憬,但随着东征开始,尤其东征第一次大败后,迁都洛阳对西北镇戍的不利影响就彻底暴露了。这对西北人来说不仅是巨大的落差,是猛烈的冲击,还是梦想的破灭,利益的直接损失。 圣主二次东征之前,特意单独召见了皇甫无逸和令狐德润两位西北统帅,其中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寻求西北人的支持。 西北人也分派系,河西一派,陇西一派,灵朔一派。皇甫无逸是北地人,属于灵朔系。令狐德润是敦煌人,属于河西系。西北军里这两个派系的将领与圣主走得很近。 河西直接与西域诸国,还有东、西突厥和铁勒等北方诸虏正面对阵,所以河西人实力都很强悍,军功都多,卫府统帅也多,难免骄横跋扈,难以约束,也难以拉拢,好在河西是西疆的第一道屏障,距离西京和东都都很远,条件非常艰苦,对西京和东都的依赖性很大,有时候不得不“妥协”,比如现任的右候卫大将军赵才、涿郡留守段达都是河西籍统帅,都是圣主的支持者。 灵朔系在西北三大派系中实力最弱,实力弱生存就困难,当然要找“难兄难弟”帮忙,所以在西北军里,灵朔系一向与河西系“齐心协力”。 陇西人是西北当之无愧实至名归的“老大”,在军政两界都是强横无比,因为历史渊源,它与关中人既是天然的盟友,又存在激烈的竞争关系,所谓关陇人的利益实际上就是关中世纪和陇西世家的利益。陇西人与圣主、改革派是对立的,圣主根本拉拢不了它,只能转而拉拢河西人和灵朔人,以此来控制一部分西北军。 但目前局势下,河西人和灵朔人是否还坚决支持圣主?是否还愿意为圣主的利益牺牲自己? 从政治上来说,风险太大了。这场风暴只有一个结果,不论谁最后胜出,都是两败俱伤之局,保守派和改革派都是伤痕累累,即便最后圣主和改革派控制了局面,付出的代价也难以想像,新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必将以失败而告终,南北关系必将因此而恶化,改革必将因此而难以为继,国力必将因此而衰退,西北人对未来的憧憬亦将不复存在。 两难的地方就在如此,对西北人来说,不论从军事上、政治上还是地域利益和小团体利益上来分析和推演,出兵东都均是弊大于利,而尤其重要的是,在军方参加决策议事的六位统帅中,就算皇甫无逸、令狐德润、庞玉和独孤武都都坚持马上出兵东都,但还有李仁政和柳武建两位老将,他们都是卫府老军,功勋卓著,德高望重,如果他们反对,这事就复杂了。 结果正是如此,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坚持马上出兵,但右御卫将军李仁政和右屯卫将军柳武建都持反对意见,如果西海失陷,吐谷浑人反攻成功怎么办?如果元弘嗣举兵谋反,南下攻打西京怎么办?三位将军各执一词,争执不下,气氛十分紧张,使得武贲郎将令狐德润、监门直阁庞玉和京辅都尉独孤武都都闭紧了嘴巴,不敢轻易表意见。 = ... 第四百八十一章青涩的桃子也丢了 军方争论得非常激烈,但实质上目的只有一个,卫府出兵东都可以,但圣主和中枢必须做出保证,西北边郡的失陷责任不能全部推给西北军,不能让西北将士既流血又流泪。 我没有罪责了,才能确保既得利益不受损失,长远利益顾不上,最起码我要保全眼前利益,这一点要求无可厚非 在西京,谁能代表圣主和中枢做出这样的保证? 当然是西京留守、刑部尚书卫文升,刑部侍郎萧造,秘书少监袁充等改革派的中坚人物,还有支持江左人的兵部侍郎明雅、尚书右司郎卢楚、内史舍人郭文懿、秘书丞崔民令和京兆内史李长雅等山东籍大臣。 但他们的份量远远不够,东都方面也必须做出承诺。我西京大军现在“顾此”就必然“失彼”,我“失彼”了,这就是罪责。历来功过不能相抵,对过失的惩罚要远远大于对功劳的赏赐,所以中央如果不给予明确的保证,那么就请奏圣主,请圣主下达诏令,这样一来出兵时间就耽误了,东都能否坚持下去就两说了。 这种争论实际上不但存在于“何时出兵”,还存在于“是否出兵”。西北危机不仅仅是西北军的事,同样也是西京的事,也是东都的事,但东都主要精力都放在东征上,无法兼顾到西北局势,所以西疆边郡一旦真的沦陷了,西京和西北军要承担主要责任,这也是关陇本土贵族甚至包括留守西京的改革派在出兵救援东都一事上陷入两难窘境的原因所在。 不救东都的责任承担不起,西疆边郡沦陷的责任同样承担不起,但两者相比,拯救西疆边郡的难度太大,现在西京根本就没有力量拯救远在数千里乃至上万里之外的西疆边郡,而东都就在八百里之外,近在咫尺,见死不救罪责更大。 元弘嗣是个替罪羊,不论他是不是杨玄感的同党,也不论他是否有叛乱的想法和行动,只要他坐在弘化留守的位置上,负责陇右十三郡之军事,是西北军统帅,他就必然要承担西疆边郡沦陷的第一责任,但这还不够,元弘嗣有嘴有证据,他可以揭露一些西北黑暗内幕,把西北乃至西京一些军政大臣拖下水,推卸掉自己的一部分罪责,所以如果能够找到元弘嗣谋反的证据,坐实元弘嗣谋反的罪名,清除元弘嗣在西北军里的势力,彻底堵上他的嘴巴不让他说话,西京必然能把西疆边郡沦陷的醉人全部推到元弘嗣头上。 相信东都也乐见其成,毕竟东征这个熟透了的“西瓜”没捡到,而西征那个青涩的“桃子”又掉了,耗尽了国力却一无所获,两者皆失,肯定要人出来承担责任,而这个责任仅让于仲文、杨玄感、李子雄等政治势力去承担还不够,还要多杀一些,多多益善。 找到了“替罪羊”,西京和西北军的责任就小了,两害相权取其轻,出兵东都就成了必要的保全自身利益的手段,以出兵东都的功劳来抵消掉掉一部分西疆边郡沦陷的罪责,这是西京各大政治势力的共识。 然而,罪责小了不代表没有罪责,西北军在前线打了败仗,丢失了疆土,所要承担的是直接罪责,相比西京所要承担的间接责任大多了,西北军里很多中低层军官可能因此丢了性命,所以关中士族在东都局势改变后,马上调整了策略,转而急吼吼的要出兵了,但西北武人不于,西北军方乘机要挟,中央必须减轻我们的罪责,就算不予赦免,最起码也要少砍一批前线将士的人头,毕竟将士们浴血奋战了,将士们卫戍了国土,边郡失陷的责任不是因为他们打了败仗,而是因为国内没有给予他们击败敌人的力量,如果东都和西京给予他们足够的粮草武器,给予他们足够的兵力,给予他们全方位的支持,他们怎会打败仗?又怎会丢失疆土? 卫文升、萧造和袁充等大臣充耳不闻,对军方的要挟置之不理。 他们不会做出这样的保证,他们也没有能力做出这样的保证,这等于把西疆边郡沦陷的责任全部都推给了东都,推给了圣主和中枢,因为他们发动了东征,因为他们把国力都倾斜给了北疆战场,没有继续给予西疆大力支持,结果导致西疆边郡沦陷了,导致西征所有胜果在三四年内丧失殆尽。 这怎么可能?圣主和中枢怎么可能接受?圣主和中枢在东征大败后,唯一还能让他们保持“脸面”的就是西征所取得的一口气开辟了五个边郡疆土的骄人功勋,现在你们把西征战果丢失了,还要把丢失的责任推给圣主和中枢,让他们自己打自己的脸,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情?有便宜就占,没便宜就跑,吃饱喝足把嘴一抹就不管了,边郡的生死存亡都成了圣主和中枢的事,与你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那还要你们这些西北戍军干什么? 军方却认为自己的要求合情合理。东都有没有责任?如果东都没有责任,那西京有没有责任?如果连西京都没有责任,西京的军政大员与边郡沦陷都一毛钱关系都没有,那当初西征大捷的功劳谁拿了?开辟疆土的武功谁拿了?脏活苦活我们于了,流血流汗也是我们的,功劳赏赐都是你们的,这些我们都认了,但凡事都有个底线,你们不能没有底线啊。有便宜就占,没便宜就跑,吃饱喝足把嘴一抹就不管了,边郡的生死存亡都成了我们的事,与你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那还需要你们这些文武大臣于什么? 三位将军在大堂上咆哮,吵得面红耳赤,做戏做得十分足,而下面的武贲郎将令狐德润、监门直阁庞玉和京辅都尉独孤武都这时候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都只能把嘴巴闭紧了。事关卫府利益,事关西北军利益,甚至直接关系到了前线戍边将士的生死存亡,当然要与中央据理力争了。 但是,在这件事上,中央拥有天然优势,军方的劣势太明显,不要说东都不会答应,西京也不会接受军方的要挟,这样吵下去毫无结果,毫无意义,只会耽误大事。然而,关键时刻,军方表现得非常强势,再加上西北军统帅弘化留守元弘嗣已是帅位不保,西北军群龙无首,如果中央不做出一定的让步,西京不给予必要的承诺,激怒了军方,到那时就算出兵东都了,估计碰到杨玄感后也是屡战屡败,一败涂地。 终于,有人说话了,谒者台的有司谒者杨则拿出了一个斡旋之策。 谒者台主掌受诏劳问,出使慰抚,持节察授,及受冤枉而申奏之,与司隶台、御史台并称三台,其长官是谒者大夫,有司谒者是副长官。杨则是宗室,他的父亲就是前纳言杨达,也就是观德王杨雄的弟弟,圣主的堂弟。在杨则这一代的宗室子弟中,威望最高的就是观国公杨恭仁,杨则与其相比有一定的差距,但杨则像他的父亲杨达一样“有君子之貌,兼君子之心”,是一位谦谦君子,人品好,官声好,为士人所尊敬,再加上其尊崇的皇族身份,在官场上还是有相当的影响力。 杨则的办法很简单,此事搁置,暂时不议。 现在杨玄感还没有包围东都,东都也还没有飞书求救,东都的形势如何发展尚不明朗,虽然西京是定下了出兵的决策,但最终会不会出兵还两说。再说西北危机也的确严重,内忧外困,内有元弘嗣的罢职和会宁突厥人的骚乱,外有阿柴虏的反攻和西域诸国的倒戈,而西北军在西海和西域两个战场上节节败退,导致危机进一步加重,不出意外的话,且末、鄯善和西海三郡是保不住了。西征拓疆,开辟了五个边郡,现在一次性丢掉三个,把半个西疆丢失了,那么一大片广袤的疆土,怎么交代?中土统一了,王国强盛了,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结果出师不利,东征大败,西疆又失土,中土在东西两条战线上均告失利,这个后果太严重了,直接后果就是南北关系紧张甚至破裂。 攘外必先安内,这是国防常策,所以接下来圣主和中枢肯定要调整国策,以“安内”为主,内部稳定了,国力再度发展了,中土才有实力再度“攘外”,再一次去开疆拓土。从这一未来趋势出发,西京和西北军应该如何选择?当然是去东都平叛,先“安内”。 至于何时出兵,可以依据东都局势的发展再做定夺,没必要在胡乱猜测的基础上定下一个不确定的时限,这没意义,有意义的是应该马上议定出兵东都的具体事项,比如出动多少军队救援东都,救援军队离开西京后,西京卫戍怎么办?如果元弘嗣兵变,关中北部的萧关就是保护西京的重要关隘,萧关的防守怎么办?如果吐谷浑人反攻成功,西海丢失,河右陷入困境,河右镇戍怎么办? 这里面最关键的就是河右。 河右就是黄河以西地区,向西与青藏的西海接壤,向北与祁连山毗邻,也是目前陇西危机的两个重灾区,西海吐谷浑人的反攻和会宁突厥人的骚乱都在这一地区。如果吐谷浑人攻占西海,杀进河右,那么会宁的突厥人极有可能举兵造反,与吐谷浑人前后夹击,如此一来整个河右地区都有可能陷落。河右陷落,黄河断绝,河西与陇西的联系就中断了,河西就陷入了西土诸虏的前后夹击之中,腹背受敌,岌岌可危,而那时整个西北局势也就倾覆在即了,关中必然震荡,形势极度恶劣。 = 第四百八十二章取舍
杨则的意思很明显,你们不要吵了,西北军虽然群龙无首,但西京要有所作为,不能不作为,当前危机下,你们还是两线作战,两头兼顾吧,顾此失彼是要不得的,尤其对于你们西北军来说,根本就没有选择,既要“顾此”,亦要“顾彼”,两头都不能失,失一头则功过不能相抵,必会受到东都严惩。 杨则的建议得到了军政大臣们的一致同意。、 三位将军都很无奈,只能放弃对中央的要挟。皇甫无逸曾在圣主单独召见时做出过承诺,他必须去救援东都,而柳武建是河东人,做为卫府老帅,他能竭尽全力维护西北军的利益,已经难能可贵了。唯有李仁政是陇西人,但靠他一个人独木难支,只能想方设法保全河右了,至于西海,他是彻底不抱希望了,在东都自身难保,西京自顾不暇,既不能给边军将士以兵力增援,又不能给边关戍军以充足粮草供应的情况下,陇西将士肯定抵挡不住阿柴虏的凶猛攻击,最多坚守到深秋就会退出西海,否则大雪一下粮道断绝,必然全军覆没。 右御卫将军李仁政主动请缨,率军北上会宁,增援河右,一方面镇慑处于失控边缘的突厥人,确保大河通道的畅通,保证河西和陇西两地的联系,另一方面给西海戍军以有力支援,不惜代价守住西海边郡。当然,守住西海的前提是,要有足够的兵力,要有充足的粮草辎重。 李仁政以此为借口,向代王杨侑和西京留守卫文升提出了增兵西北的要求。 这一要求当即遭到了西京留守卫文升的拒绝。 西北危机今年春天就爆发了,现在已经是盛夏,有三四个月时间了,西京都没有增兵,为什么?就是因为圣主和中枢在北上辽东之前,曾对西疆局势做出过预测,并留下了对策,那就是消极防御,死守边关。中土之前就无力两线作战,现在就更不行了,但中土不愿意开辟第二条战线,并不代表西土诸虏不趁火打劫,不入侵西疆。东征大败的消息是瞒不住的,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奸细,也不缺卖国贼,西土诸虏在获悉中土发动了第二次东征后,必然乘机展开反攻,以便把中土势力赶出西域和西海,尤其吐谷浑人,岂肯错过复国良机? 如果西疆局势肯定会恶化,西土诸虏肯定要入侵西疆,卫府军肯定要两线作战,东都怎么办?圣主和中枢会拿出何种对策?只能保一头,只能力保东征战场,换句话说,只能放弃西疆战场,放弃西征所获得的胜果,但在明面上,这话不能说,中土需要披上强大的“外衣”,东都需要高大上的“脸面”,圣主和中枢需要至上的威权,所以就四个字,消极防御。 这四个字可以衍生出很多解读,对东都来说就是一推了之,统统推给西京,而对西京来说,就是表明上的高度关注,实际上的高度迟钝,行动上则是既不增兵亦不给粮,于是西北军就陷入了困境,一旦边郡丢失,国土沦陷,责任就全部是他们的。 西北军当然要据理力争了。消极防御也要分非战和战时两种情况,非战时期互相对峙,不打仗,没有兵力和粮草武器的消耗,但一旦打仗了,进入交战时期,兵力和粮草武器的消耗就大了,东都和西京就必须给予支援,给西北增兵,加大军需供应量,否则西北军拿什么打仗?如何戍守边关?如何进行消极防御? 这时通济渠危机爆发了,东都局势骤然紧张,紧接着西北军统帅元弘嗣又成了西京的众矢之的,两京都忙得不亦乐乎,谁也顾不上西北,于是一拖再拖,结果拖到杨玄感叛乱了,两京就更顾不上西北了。 西北人急了,西北军也急了,这是要挖坑埋人啊。好在机会终于来了,西北人终于找到了自我拯救的机会,西北军方终于可以拿自己的武力来要挟两京了,要么你赦我无罪,要么你给我增兵加粮食,两个条件你必须答应一个。结果遭到了迎头痛击,既不免罪,也不增兵加粮,摆明了就是要西北人承担边郡沦陷、国土丢失的罪责。 是可忍孰不可忍,关键时刻,关中人终于“发飙”了。唇亡齿寒啊,关陇是密不可分的整体,西北局势更是直接关系到了关陇人的整体利益,你借助这次机会打击西北人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控制西北军吗?但西北军是关陇人的西北军,如果西北军被你东都控制,变成了圣主和改革派手里的刀,我关陇人还有好日子过?那是我找死的前奏啊。 门下省给事郎赵长文,殿内少监韦圆成,持书侍御史杜淹,鸿胪少卿苏夔当即“群起而攻”,坚决支持军方增兵河右。 接着太常丞元善达,卫尉少卿宇文儒童两位虏姓权贵也给予了支持。 卫文升脸色阴沉,他预感到风头可能要转向了。果然,很快,内史舍人郭文懿,京兆内史李长雅、司隶大夫裴操之也支持军方的要求,于是形势迅速一边倒。 现在除了卫文升自己外,只有刑部侍郎萧造、兵部侍郎明雅、尚书右司郎卢楚、秘书少监袁充、秘书丞崔民令、司农少卿独孤机保持沉默,没有表明立场了,但此刻就算他们持反对意见也无法逆转,开不开口都无关大局。 最后,轮到代王杨侑最终决策了。王府长史韦节代表代王宣布,同意军方的要求,西京即刻增兵河右。 卫文升只有妥协。 事实上他也知道,西京卫戍军不可能都去东都战场,这不仅因为西北局势危急,西京面临弘化留守元弘嗣的叛乱之危,还因为两京之间、保守派和改革派之间存在着激烈的矛盾和冲突。西京肯定要借此良机打击东都,看看能否夺回京师的地位,而关陇强大的保守力量也要借此良机打击圣主和改革派,看看能否阻碍或者重创改革,所以即便现在西京通过了出兵东都的决策,但何时出兵依旧是个未知数,目前能够争一争的,能够拿来与关陇本土势力进行谈判的,也只有出兵人数了,而这时候李仁政提出增兵河右的要求,实际上正是逼着忠诚于圣主的改革派首先做出妥协。 西京卫戍军包括禁卫军有三万,关中三郡京兆尹、冯翊、扶风有地方军约一万余,总共约四万军队,这其中多少人去东都平叛?多少人增援河右?多少人留守西京? 李仁政代表军方首先提出分配方案,五千卫戍军加五千地方军去东都平叛,一万卫戍军加五千地方军留守西京,余下一万五千卫戍军增援河右。 卫文升一口否决。一万五千人留守西京是必要的,增援河右只要五千卫戍军足矣,余下两万军队赶赴东都平叛。 李仁政勃然大怒,五千卫戍军增援河右?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这不是明摆着要放弃西海吗? 卫文升很平静,质问,此去河右路途遥远,一万五千将士去河右,每日需要消耗多少粮草?再加上上万随军民夫,每日又需要消耗多少粮食?到了河右,即便不打仗,仅这支增援军队的日常消耗,又是多少?如果打起仗来,又要消耗多少? 李仁政据理力争。西京这边有永丰仓,东都那边有常平仓、回洛仓、洛口仓,都是国仓,储备都很足,现在即便洛口仓失陷了,即便东都被围回洛仓也丢了,但你到了东都战场,还有常平仓可以提供军需,如此一来西京这边的永丰仓就可以全力支持河右战场,有何消耗不起? 卫文升再质问,东都战场上不仅只有西京军队,还有京辅都尉府的军队,还有右候卫将军郑元寿所率的一部分东都卫戍军,再加上其他地方的救援军队也将陆续进入东都战场,如此多的军队,长时间的作战,常平仓能够支持?如果东都失陷还有进行旷日持久的攻城作战,军需供应就更大,粮草武器从何而来? 西京现在是两线作战,军需供给庞大,肯定要动用国仓储备。从军方的角度来说,既然动用国仓储备,那即便两线作战军需供应也够了,而从中央的角度来说,国仓储备固然有支持战争的作用,但更重要的功能是平抑物价和赈灾救灾,也就是它的调节经济和稳定社会的作用,而目前国内局势动荡不安,天灾**不断,大规模的对外战争又加剧了国内危机,所以经济形势也在急转直下,这种情况下两京地区的永丰、常平等国仓的储备肯定不能全部用来打仗,也就是说,中央必须有所取舍,为了力保东都,迫不得已只有放弃西海。 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军方也会支持中央,关陇人也可以支持中央,但关键就是利益上的取舍,中央不能让军方既流血又流泪,关陇人也不愿“舍己救人”,中央必须补偿西北军和关陇人的损失,不能让西北军和关陇人承担西疆边郡丢失的罪责。 双方争执不下,李仁政最后直接划出了“底线”,西疆边郡如果因此而失陷,责任就由卫文升和支持卫文升的中央大员们承担。你们必须妥协让步,否则就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之局。 卫文升、萧造、袁充、郭文懿、卢楚等中枢大臣权衡之后,选择了妥协,做出了“两线作战但有所取舍”之决策,军方做为决策的执行者,不承担因此决策而带来的相关责任。 = 第四百八十三章寸步不让 六月十三日,深夜,西京接到了东都留守樊子盖出的“出兵支援”的请求。 这一请求不是由越王杨侗出,而是由东都留守府樊子盖出,足以说明东都内部矛盾非常激烈,同时也说明越王杨侗对东都形势的展趋势有清醒的认识,他不想看到这场军事政变演变为皇统大战,不想看到东都因此变成废墟,但樊子盖的想法显然不一样,他要借助这场风暴给保守力量以致命一击,不但要摧毁杨玄感,还要重创关陇本土势力,为此不惜付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乃至东都变成废墟的巨大代价。 樊子盖的想法代表了改革派的立场。二次东征已不可持续,而连续两年东征失败把圣主和改革派推到了“政治悬崖”的边上,生死悬于一线之间,改革派们为之疯狂,他们没有退路,没有选择,只有不惜代价击败保守派,才能拯救自己,才能拯救改革,才能继续把持最高权柄维持自身利益。 当然了,改革派在这场风暴中将会付出多大的代价还是个未知数,改革派有信心也有实力把自身损失控制在最小范围内,而有信心有实力利用这场风暴达到自身目的的远不止改革派一个,各大势力都要大展拳脚、各显神通。 樊子盖请求西京“出兵支援”坚定了卫文升的决心,西京的改革势力为达目的,也要破釜沉舟了。 这一消息也坚定了关陇本土人的决心。改革派都不惜代价,都要破釜沉舟了,自己这边还有选择吗?没有选择,唯有迎头而上,唯有浴血厮杀了。 中立派冷眼旁观,不论形势如何展,他们都是明哲保身,火中取栗的“渔翁”肯定没有独善其身的“乌龟”安 宗室和山东人不得不坐下来仔细商讨了。 在这场风暴中,宗室十分被动,为了国祚他们必须支持圣主,必须帮助改革派,与改革派合作,同样还是为了国祚,他们必须最大程度的保护保守派,杨玄感一系全军覆没后,河洛势力奄奄一息,就靠关陇本土势力独自抗衡改革派了。宗室倒不是要刻意维持改革和保守两派对峙之局,而是关陇本土和河洛这两大贵族集团是国祚的根基,是大隋王朝赖以生存展的基础,一旦这个根基、这个基础在这场风暴中坍塌了,国祚还能安稳?王朝还能兴盛?西京的宗室力量较为薄弱,仅靠杨则一人独木难支,必须寻找盟友,而当前最好的盟友就是山东人,就是以崔氏为的河北人 山东人坐山观虎斗,关陇人自相残杀是他们愿意看到的,改革派和保守派打个两败俱伤对他们也非常有利,但关键问题时,无论是关陇人,还是改革派,面对山东人这样一个窥伺一侧、虎视眈眈的“庞然大物”,谁敢掉以轻心?山东人可以坐山观虎斗,但若想趁火打劫、渔翁得利,难度就很大了,稍有不慎就会卷进去,打不着狐狸反惹一身骚,太不划算。 刑部侍郎明雅、尚书右司郎卢楚、秘书丞崔民令都是河北人,他们与东都的河北人保持一致,东都那边的观国公杨恭仁、秦王杨浩和崔赜结盟了,西京这边他们与有司谒者杨则也结盟了。 内史舍人郭文懿出自山东太原世家,从山东人的整体利益来说,他支持河北人,但从地域利益来说,他不想过度介入到这场风暴中。 京兆内史李长雅出自赵郡李氏辽东房。这一房的李弼一脉崛起于关陇,与关陇人走得近,但他们又无法割舍自己与赵郡李氏的关系,所以始终游离于两大贵族集团之间,然而这一次他们必须站在关陇本土贵族一边,因为他们家的蒲山公李密是杨玄感的同党,参与了这次兵变,家族若想与李密划清界限,就必须去东都诛杀李密大义灭亲,必须亲自去剿灭杨玄感以表对圣主的忠心。 六月十四日,凌晨,西京皇城尚书省内依旧是争执激烈,各方在出兵东都、增援河右和留守西京的诸多细节上迟迟不能达成一致意见。 西京留守卫文升拒不让步,坚持支援东都的人马必须达到两万,而李仁政做出了妥协,愿意把增援河右的军队降到一万人,但再降他就不同意了。五千人马增援河右实际上很难起到什么实质性作用,尤其在中央“有所取舍”的决策下更难有作为,但军方对河右战局依旧抱有信心,试图在困境中迎难而上杀出一条血路,即便保不住西河也要力保河右无恙,而前提就是必须保证增援部队有足够强悍的实力。 在统兵权上,卫文升也是寸步不让,他坚持要亲自率军支援东都,坚持由代王杨侑留守西京,坚决把这场风暴控制在军事政变范围内,不允许它演变成皇统大战,不给居心叵测的关陇本土贵族以任何摧毁东都摧毁改革的机会,而以民部侍郎韦津、给事郎赵长文、殿内少监韦圆成、鸿胪少卿苏夔为的关中本土权贵却坚持要由代王杨侑领军出战,理由很充分,代王杨侑要利用这个机会建立功勋,要为其在问鼎路上走得更远赢得更多机会。你卫文升蓄意阻挠代王建功目的何在?居心何在?你以这种强硬姿态公开介入到皇统之争中,必将得罪整个关陇本土贵族集团,你可考虑到了它的严重后果? 双方各怀其利、各执一词、各不相让,再加上宗室和山东人同样不愿意代王杨侑率军出战,但同时又不愿意站在改革派一方与关中本土权贵撕破脸,只能从中“和稀泥”,结果非但无助于解决问题,反而让局面更为混乱。 六月十四日,清晨,东都再来急书,樊子盖急报,偃师失陷,偃师都尉来渊投敌,武贲郎将周仲全军覆没并投敌,河南令达奚善意五千大军临阵倒戈,杨玄感势如破竹挡者披靡,已兵临白司马坂与裴弘策对峙,距离东都北郭的上春门仅剩十几里路程了,与此同时,贼帅韩相国突破了西苑防线,杀进了积翠池,沿着积翠池南北大堤疯狂攻击,距离皇城已近在咫尺了。东都形势已非常危急,樊子盖请求西京,火增援,万万不能耽搁时间,一旦有所贻误支援不及,则后果不堪设想。 西京震惊。 杨玄感的攻击度太快了,摧枯拉朽一般无人可挡。依照这一形势进行分析和推演,东都守不住了,失陷已成定局。杨玄感在东都的优势太明显,河洛人蜂拥响应,京畿应者云集,再加上东都卫戍军纷纷倒戈,城内内应无处不在,东都的大门就像洞开一般形同虚设。东都失陷,越王杨侗只能率残军退守河内,已经无法给西京大军以有力配合,而杨玄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陷东都后便能横扫京畿,一旦其兵临潼关,西京就十分被动了,退一步说,即便杨玄感未能及时夺取潼关,但他依然可以据崤山之险、扼函谷而守,同样能能让西京大军止步于函谷关外,只能望东都而兴叹。还有更可怕的,那就是齐王杨喃,一旦齐王杨喃看到东都失陷,自己有了夺取皇统的机会,则必然与杨玄感联手,以图殊死一搏,到那时形势就一不可收拾了,只要齐王杨喃进入东都登基称帝,则二次东征必然功亏一篑,内战必然爆,统一大业也就面临崩溃之危。 然而,东都形势越是糟糕,未来趋势就越是不堪,对圣主和改革派来说就越是被动,所以卫文升、萧造和袁充等人的态度也就愈强硬,这时候妥协让步就等于拱手交出主动权,任由对手操控,形势会对圣主和改革派更加不利,一旦关陇本土权贵倒戈,转而支持齐王杨喃,与杨玄感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同流合污,则大事去矣,分裂和战乱必将席卷整个中土。 卫文升一咬牙,拿出了自己的“底线”:代王杨侑必须留守西京,支援东都的军队人数必须达到两万五千人。 危急关头,宗室大臣杨则和山东籍大臣郭文懿、明雅、卢楚、李长雅、崔民令没有选择余地,只能义无反顾地支持卫文升。 司隶大夫裴操之果断支持卫文升,没办法,他必须表态了,他可以肯定裴弘策要大败于白马山坂,极有可能被杨玄感杀得片甲不留,这对裴弘策本人和河东裴氏都十分不利。裴弘策傲慢自大、狭隘自私的性格造成了危机时刻他在东都的“孤立”处境,而战场上的失败必将进一步加剧他在政治上的“孤立”,虽然河东裴氏目前与圣主和改革派之间的联盟关系比较牢固,但矛盾和冲突是事实存在的,一旦东都的保守势力利用裴弘策这个“缺口”向河东裴氏展开疯狂反扑,不但裴弘策岌岌可危,河东裴氏亦会受到打击,如此则事态就严重了。所以出兵东都一事不能耽搁了,河东裴氏必须旗帜鲜明地支持卫文升了。 形势对关陇本土权贵不利了。 中立派旋即见风使舵,司农少卿独孤机、太常丞元善达、卫尉少卿宇文儒童等马上给了卫文升以谨慎支持,虽然支持的力度不够,但态度很明显了,他们也不愿意看到内战的爆,看到统一大业的崩溃。 关陇本土权贵无奈之下,只有妥协。 代王杨侑和部分中枢大臣留守西京,卫文升和部分中央官员支援东都。 支援东都的军队人数增加到两万五千人,增援河右的军队还是一万,留守西京的卫戍军锐减到五千人,另外京兆内史府将在最短时间内征募五千关中青壮以补充西京卫戍之不足。 军方统帅则一分为三,右屯卫将军柳武建和右御卫将军李仁政率一万大军增援河右,西北籍的武贲郎将和武牙郎将均随之出征。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和武贲郎将令狐德润率五千大军留守西京。监门直阁将军庞玉率部分西京禁卫军,虏姓武贲郎将豆卢贤、斛斯万寿、武牙郎将长孙无傲以及关中籍的武贲郎将张俊、武牙郎将梁元礼,还有山东籍的武贲郎将崔师、武牙郎将郭臻则各率本部人马随卫文升支援东都。 至此,卫文升和西京改革派在这轮博弈中艰难“胜出”,依旧掌控了主动权,但能否逆转当前东都劣局,则必须抢在杨玄感之前杀进函谷关,否则一切都迟了。 = ... ... 第四百八十四章韩相国的怨愤 六月十四,上午,杨玄感兵临上春门,誓师于上春门外,“我身为上柱国,家累钜万金,至于富贵,无所求也。今不顾灭族者,但为天下解倒悬之急耳” 这次誓师中,杨玄感振臂高呼打倒独夫民贼,却依旧不提新皇统的建立,这让大部分追随者在惊讶之余颇为忐忑,也愈焦急。没有新皇帝,就没有“大义”,就没有号令天下的大旗,这对兵变的未来十分不利。 同日上午,东都留守樊子盖下令,斩杀裴弘策。东都震惊,贵族官僚无不惊骇,东都军民更是股战而栗。 紧接着越王杨侗在杨恭仁、樊子盖的陪同下,巡视了皇城的东、南两城,鼓励卫戍将士们浴血奋战,誓守京师。 杨恭仁急书河内,请河内郡做好越王和中央退守河内之准备,又命令武贲郎将李公挺,不惜一切代价确保盟津和邓津两条渡河通道的安全,又急告荥阳太守郇王杨庆、荥阳都尉崔宝德和虎牢守将刘长恭,请他们在坚守天堑防线的同时,务必确保虎牢之安全,千万不要让杨玄感攻陷了虎牢。虎牢失陷,杨玄感的大军进入荥阳,便与齐王杨喃形成了夹击之势,天堑防线就无力阻挡齐王进京了。 同日上午,李风云出现在了积翠池北大堤战场上。韩相国闻讯,飞马来见。 韩相国本来对杨玄感还抱着一丝希望,毕竟在豫州战场上,他迫于形势和家族重压,向李风云妥协了,虽然不至于背叛杨玄感,但先是被李风云玩弄于股掌之间,后又对李风云惟命是从,甚至把李密都直接抛到一边不予理睬,所以很多事很多做法他都违背了对杨玄感的承诺,某种意义上也算背叛了杨玄感。只是他本心并不想背叛杨玄感,他还是想追随杨玄感,李风云就是一个土鳖,和鸿鹄一般的杨玄感根本没有可比性,就算韩家长者的忠告有些道理,然而事实不容置疑,难道李风云这个土贼还比杨玄感这个高大上的贼更有前途? 杨玄感来了,李密也去见了,一夜过去了,现在太阳都快到头顶了,但依旧音讯全无,这说明什么?说明韩相国在杨玄感的眼里毫无价值,纯粹就是一把刀,一个工具。狡兔死,走狗烹,如今这狡兔还没死,自己这个走狗就被抛弃了。韩相国非常寒心,最后一丝希望碎裂了,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杨玄感这等高高在上的豪门权贵的眼里,不要说有什么地位了,就连一条狗都不如。 看到李风云,韩相国开口就问,“蒲山公可曾回来?” 李风云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越国公现在在哪?” “正在上春门誓师。”李风云说道,“誓师完了,蒲山公就会回来。” 韩相国怨气更盛,我拼死拼活从宋州杀到豫州,从豫州杀到京畿,没有功劳也还有苦劳,再说没有我突破伊阙杀进京畿,吸引了东都注意力,你能这么顺利这么快地杀到东都城下?结果我在你眼里一钱不值,狗屁不是。我有自知之明,没资格加入你的决策层,但如此盛大的一个誓师大会,你好歹也邀请我一下,象征性地安慰我一下吧?你这未免太过薄情寡义了吧? 韩相国暗自咒骂了几句,调整了一下情绪,问道,“皇帝是谁?” 这事他非常关注,杨玄感兵变的目的就是更迭皇统,换一个皇帝,而这个皇帝的人选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兵变的成败。皇帝选得好,各方势力都支持,兵变就成功了一大半,反之,皇帝选得不好,人人唾弃,即便你杨玄感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休想逆转乾坤。 李风云摇摇头,“据某所知,这次誓师,只字未提皇统更迭。” 李风云对上春门外的誓师实际上一无所知,但他可以肯定杨玄感不会提到皇统更迭,因为杨玄感的目标是西京,是关中,而不是眼前这个看上去一鼓可下的东都。现在他担心的不是杨玄感怎么做,而是齐王杨喃能否看清形势、守住本心,能否信守承诺、遵守约定,如果齐王杨喃控制不了自己的**,拒绝不了他人的蛊惑,执意进京抢夺皇统,那就麻烦了,最终不但害了他自己,还有可能把联盟这几万将士一起葬送,至于韩相国这零零碎碎上十万的宋豫义军更是无力挣扎,只能做殉葬品了。 虽然在他记忆的历史中,韩相国和这支义军队伍并没有杀进京畿,仅仅止步于豫州的襄城就溃败了,韩相国也被砍下了头颅,但那毕竟是死在卫戍军和地方官府的手上,如今却要死在他的手上,这让李风云无法接受。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完全背离了他试图改变历史的初衷,只是如今若想拯救这支队伍却是千难万难,李风云当真是欲哭无泪,感觉自己是不自量力,作茧自缚。 韩相国吃惊了。如果说杨玄感在黎阳举兵之初不立新皇帝倒也说得过去,现在到了东都城下,他还是不立新皇帝,那就说不过去,未免让人浮想联翩了。难道他还想等到攻陷东都之后再立新皇帝?那假如东都迟迟攻不下来呢?岂不把他迟迟不立新皇帝的弊端无限放大,以致于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其祸? 韩相国迟疑了片刻,问道,“在你看来,东都还能坚守几天?” 李风云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东都能坚守几天某不知道,但某知道,你我为确保退路肯定要保存实力,而要保存实力就不会倾尽全力。既然我们虚张声势,虚应故事,那越国公就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拿下东都了。” 韩相国望着李风云意味深长的笑容,耳畔回响着李风云语含双关的言辞,蓦然脑际灵光一闪,豁然顿悟。 我想保存实力,杨玄感何尝不想保存实力?拿下东都不过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圣主和几十万远征军,而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杨玄感若想把自己的实力膨胀到与圣主抗衡的地步,实在是太难了,所以他要想尽一切办法扩展实力,而在攻打东都的过程中因为有我韩相国在前面冲锋陷阵,他理所当然要保存实力了,如果他把自己打得伤痕累累奄奄一息,接下来怎么办? 但是,如果在攻打东都的过程中,我和李风云保存实力,杨玄感也保存实力,那如何攻陷东都?攻陷不了东都,这场兵变也就失败了,那下场岂不很惨? 韩相国越想越是害怕,眼里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惊栗。 李风云不动声色,云淡风轻,耐心等待韩相国拔开笼罩在东都战场上的迷雾。 忽然,韩相国冲着李风云深深一躬,“请明公指教。” 李风云抬手指向西方。 韩相国愣了一下,眼前骤然一亮,脱口惊呼,“西京?” 杨玄感的目标是西京?是关中?韩相国拿着这个答案立即进行倒推,很快,许多之前让他疑惑的地方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怪不得杨玄感迟迟不立新皇帝,怪不得杨玄感要一头扎进东都这块死地,原来他要调虎离山,要绝处逢生。只是,若想把西京大军诱到东都战场上来,难度也很大,但杨玄感既然有如此妙计,当然还有更厉害的后手,只要他杀进了关陇,他就不是笼中困兽,而是虎放南山,可以一展宏图,逐鹿天下了。 杨玄感的“后手”是什么?西京大军来了,他走了,金蝉脱壳,但如何脱壳?总要有人在东都战场上继续牵制和欺骗西京大军吧? 韩相国恍然大悟。如果李风云的推测是正确的,杨玄感的目标是西京,那留在东都战场上代替杨玄感做诱饵的就是自己和李风云,换句话说,从兵变开始之初,自己和李风云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就必然是这场兵变的牺牲品,是成就杨玄感丰功伟业的“踏脚石”。 韩相国暗自惊骇,当即冲着李风云深深一拜,“再请明公指教。” “某之所以告诉你,就是想赢得你的信任,赢得你的合作。”李风云说道,“你我唯有齐心协力、同舟共济,方能赢得一线生机。” 韩相国犹疑不决,沉思不语。 午时,杨玄挺、杨积善率军沿着通济渠水6并进,抵达皇城的东太阳门下,摆出了攻击之势。 此刻,黄道渠南北两岸都是左骁卫将军李浑的军队,皇城南城的正南方向的左右掖门和端门都在卫戍军的控制之下,而皇城东城的正东方向就是北郭,两者之间就是徽安门大街,现在戍守这条大街的是武贲郎将李公挺的军队。 杨玄感的大军抵达通济渠的起始点,也就是太阳门大广场之后,正南方向隔通济渠与南郭相望,正西方向就是皇城南城的东太阳门所在,正北方向则是皇城东城的承福门和徽安门大街,也就是说,杨玄感的大军处在西、北两个方向的卫戍军的夹击之下。 午时过后,杨玄感乘船抵达太阳门广场,亲自查看了一番,随即下令,由杨积善率军攻打徽安门大街,把卫戍军阻挡在徽安门附近,然后由杨玄挺指挥精锐主力从承福门和宣仁门两个方向夹攻东城。含嘉仓的南大门含嘉门就在东城内,只要攻陷了东城,就能攻打含嘉仓,只要拿下了含嘉仓,皇城就没办法坚守了,越王杨侗只能带着文武百官和宫城内的皇后嫔妃们逃离东都。 又命令王仲伯率军猛攻黄道渠北岸,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击溃卫戍军,与正沿着积翠池南北大堤攻击而来的韩相国部会合,攻占黄道桥,阻绝南郭卫戍军与皇城之间的联系,然后两支大军携手攻击皇城的南城,迫使皇城内的卫戍军不得不分兵防守东、南两城。 据杨玄感得到的机密消息,现在皇城内只有左监门郎将独孤盛的禁卫军,还有一些权贵们的家将亲卫,杂七杂八加起来也不过五千余人,正是一鼓作气拿下皇城的最佳时机。 午时一过,战鼓擂响,惊天动地,杨玄感向东都展开了猛烈攻击。 = ... 第四百八十六章没有信任的合作 李密已经推测出联盟要北上转战? “某告诫你一句。”李密语含双关地说道,“联盟是你组建的,联盟因你而存在,一旦你不在了,联盟还能继续存在?” 李风云脸上的笑容慢慢消散。这个世人从来就不缺智者,李风云能看破别人做的局,别人也能看破他做的局,这很正常。李密从杨玄感那里走了一趟,回来后说的话就不一样了,很显然杨玄感已经看破了他的局,通过李密的嘴说出来,无非就是打开天窗说亮话,要共谋合作了。 李风云没有说话,向李密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东都是块死地,我们到东都来,都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李密说道,“你要求生,我们也要求生,我们目标一致,理应合作。” “我们本来就在合作。”李风云说道。 “我们需要新的合作。” “某不需要新的合作。”李风云冷笑道,“你们的目标是关中,打东都不过是个障眼法,西京大军一来,你们金蝉脱壳,陷我于绝境,这算合作?某历尽艰辛突破伊阙,杀进京畿,成功吸引了东都注意力,对你们来说即便没有功劳也还有苦劳,但结果如何?你们算计某,要置某于死地。这就是你们的合作?这样的合作,不要也罢。某实话实说,某现在的目标就是打下东都,劫掠东都,然后逃之夭夭,某绝无可能与你们继续合作,更不会白白做你们的牺牲品 李密已有心理准备,对李风云这番话并不惊讶,“某有个疑问,既然你知道我们的目标是关中,为何还要杀进东都?难道当真是要利用我们,陷我们于东都,给自己赢得北上转战之时机?以你之微弱实力,却要行蚍蜉撼树之事,你的信心从何而来?你背后那个人到底目的何在?” 李风云笑了,一推了之,“某就是一个贼,一个狂妄自大、胆大包天、无恶不作的贼。” 李风云不说,李密也不想知道答案。实际上答案早在事实中一清二楚了,就是要打击保守势力,就是要铲除以杨玄感为首的政治集团。你不造反我就逼你造反,你造反了正好遂我心愿,一杀了之。李风云不过就是一颗棋子,但关键是李风云这颗棋子到底在谁的手上?不过有一点还是可以肯定的,李风云这颗棋子肯定不在圣主手上。 在圣主这等绝对实力面前,黑的可以说成白的,邪恶的可以打扮成正义的,根本不需要阴谋。阴谋因弱小而存在,阴谋论之所以甚嚣尘上,是因为这个世上弱者太多、太弱,弱者根本想像不到至强者是何等的强大。 “实力决定一切。”李密说道,“在今日东都战场上,你是弱者。”李密伸出右手,张开五指,在李风云面前摇晃了一下,然后紧紧握成拳头,“你会化作齑粉,灰飞烟灭。” 李风云笑着摇摇头,“某若化作齑粉,你们也必然灰飞烟灭。” 杨玄感如果翻脸,联盟拼死一战,双方两败俱伤,玉石俱焚而已。李风云并不惧怕李密的威胁。 李密也笑了,“某没有威胁你的意思,某认为,合作比对抗好,合则两利嘛。某知道你北上转战的目的,你的目的是北虏,是南北大战。虽然某并不接受你对未来中外形势的分析,也不认同南北关系会迅速恶化成南北大战,但你誓死抵御北虏、卫戍中土的决心和勇气还是让某钦佩不已。只是,如果你死了,壮志未酬,北虏呼啸而下,生灵涂炭,岂不遗憾九泉?” 李密的意思很直白了,不管你背后的人是谁,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你已经“默契”的配合各方势力成功逼迫杨玄感造反了,并且逼迫他提前造反了,而提前造反的后果是致命的,杨玄感非常被动,这场兵变根本就不可能成功,大家都要吃于榨尽杨玄感,都要利用这场兵变来为自己攫利,杨玄感实际上处于虎狼环伺之中,生机渺茫,所以杨玄感从起兵开始就是为生存而战,其他一切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既然杨玄感为生存而战,兵变同盟已经抱着舍身赴死的决心激战于东都,如果李风云一意孤行,拒绝合作,那玉石俱焚又如何?然而,事情的结局仅仅是玉石俱焚吗?肯定不是,东都要被摧毁,成千上万的贵族官僚要身首异处,中原大地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对国祚的伤害之大,对中土的打击之大难以想像,而由此导致的直接后果是,北虏一旦入侵,南北大战一旦爆发,中土无力抵御,统一大业可能轰然崩溃,中土可能要重蹈五胡乱华之覆辙。 这才是真正的威胁,才是迫使李风云不得不改变态度,与杨玄感结盟合作的“杀手锏”。 话说到这份上,李风云也就毋须继续虚张声势、惺惺作态了,还是谈谈合作条件吧。 李风云佯装权衡思考,良久才在李密的期待中,慢慢吐出四个字,“计将何出?” “齐王。”李密简明扼要。 李风云一听就明白了。杨玄感这个局做得好,把齐王杨喃诱进东都,让齐王代替杨玄感和自己成为诱饵,让杀气腾腾的虎狼们都去猎杀齐王这个猎物。当齐王在东都登基称帝之刻,也就是杨玄感和自己金蝉脱壳之时。 李风云摇摇头,目露不屑之色,显然对此计不看好,“如果齐王不上当,不中计呢?” 李密看了李风云一眼,迟疑了一下,说道,“某认为,齐王是个致命隐患,在某些人的眼里,他是必杀之人。” “你想挑起皇统大战,想让圣主和齐王父子相残,给你们抢占关中赢得足够时间,这个主意是不错,可惜你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李风云嗤之以鼻,“齐王不是痴儿,李子雄、董纯和李善衡也不是屠狗之辈,还有东莱水师的来护儿和周法尚,更不会任由东都风暴伤及圣主,祸及国祚根本。” 李密皱起了眉头,“水师会放弃远征?” “水师当然不会放弃远征。”李风云说道,“但水师只要派出一百艘战船进入大河水道就能封锁齐王进京之路。当然,如果韩世谔和顾觉能够抢在水师抵达通济渠之前击败郇王杨庆,攻陷荥阳,倒是可以迎齐王入京,但问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们能否攻陷东都?东都不下,齐王不可能进京,这一点毋庸置疑。” “我们为何不能攻陷东都?”李密问道,“城外有十万大军,城内有内应,内外联手,我们还拿不下东都?” 李风云冷笑,质问道,“你们的目标是关中,既然如此,你们还会倾尽全力攻城?你们要保存实力杀进关中,而我要保存实力渡河北上,请问,谁去攻陷东都?” 李密严肃了,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们携手合作的目的是什么?正是要齐心协力拿下东都,如果你一心保存实力,那谈何合作?” 李风云也严肃了,语气严厉,“东都还没有开始打,你们就五千兵驻守慈涧道,五千兵驻守伊阙道,八千人马去打虎牢攻荥阳,一下子调走一万八千人,但你们现在总共才四万余人,一下子调走一半主力,为什么?某就不明白了,这也叫齐心协力打东都?你还要不要脸?你还好意思在这里指教某什么叫携手合作?” 李密张口结舌,面红耳赤,既愤怒又尴尬,无言反驳。 “那你说,你有何高见?”李密忍无可忍了,冲着李风云叫道。 李风云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指着李密的鼻子厉声吼道,“为什么某不能打虎牢?某不能攻荥阳?既然合作,彼此信任,为什么某就不能迎齐王进京?” “你去打虎牢?你去攻荥阳?”李密嗤之以鼻,“你若东去,岂不正好逃之夭夭。” 李风云神色一整,平静了,不再说话。 李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是自己打自己的脸,这种态度也叫合作?我都不相信李风云,你叫李风云如何去信任杨玄感? 李密也冷静下来了。如果斡旋失败,双方必定大打出手,最终玉石俱焚。杨玄感正是有所预料,所有才提出了合作,虽然这有损他大权贵的脸面,有**份,但为了生存,为了逃出天生,不得不忍气吞声、忍辱负重。 “如果你去荥阳,你能保证自己信守诺言,迎齐王进京?”李密问道。 “某信守承诺的前提是,你们必须攻陷东都。”李风云停了一下又补充道,“你们必须抢在西京大军进入东都战场之前,攻陷东都,否则形势过于恶劣,齐王在得失之间难做取舍,必定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一旦水师来临,则时机尽失。” 李密仔细想了想,觉得杨玄感还是有很大把握在最短时间内攻陷东都,毕竟城内的内应很多,只要任何一个发挥了作用,打开了皇城任何一个城门,则东都可下。东都拿下,形势对兵变同盟有利,齐王进京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虽然齐王也有可能北上边疆,但这仅仅是一种可能,因为从齐王的立场来说,他肯定不愿去北疆,汉王杨谅就是个例子,实力有了,最终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个前车之鉴对圣主来说是个血淋淋的教训丨圣主会牢记在心,不会重蹈覆辙,所以“那帮人”的谋划做得再好也没用,最终决定权还在齐王手上,在圣主手上,如果齐王不愿去北疆,谋划失败,如果圣主坚决不同意,谋划还是失败。李风云做为这个谋划的执行人,只能审时度势,顺势而为,不可能一味蛮于,蛮于是找死,所以如果齐王决意进京,他根本阻止不了。 “这是你合作的条件?”李密问道。 李风云点头,“你我之间没有信任可言。某留在东都战场,对你们来说是个随时都会爆发的隐患,可能火并,也有可能背后下刀子,防不胜防。与其相互提防提心吊胆,倒不如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这对双方都有好处。” 李密想了片刻,站了起来,“若越公有回复,某再来告之。” = ... 第四百八十七章越王的决策
六月十四,下午,左骁卫将军李浑集中主力于黄道渠北岸,突然由守转攻,打了王仲伯一个措手不及,连连后退 杨玄感眼前形势危急,身先士卒,亲自率预备团冲了上去。同时命令攻打承福门的杨玄挺中止攻击,转而与王仲伯联手,在东太阳门一线把步步进逼的卫戍军赶出太阳门广场。又命令攻打徽安门大街的杨积善,暂缓攻击,抽调部分军队为预备,随时支援东太阳门一线。 黄昏时分,鼓号渐息,杀声渐止。卫府军退回黄道渠北岸。杨玄挺、杨积善、王仲伯各率本部驻扎于太阳门广场。杨玄感返回上春门大营。 一直站在城墙上观战的越王杨侗、观国公杨恭仁、东都留守樊子盖等中央大臣们也匆匆返回到尚书都省。大家心如重铅、忧心忡忡,情绪十分低沉。 兵变的掾属们呈递上从各个渠道搜集汇总而来的最新消息。杨恭仁仔细翻阅后,主动走到地图前,向越王杨侗和中央大员们解说当前东都战局。 东都三面被围,目前只有东都的北面还在卫府军的控制之中。综合各个渠道所获的消息来推测,叛军人数大约在十万以上,虽然这个数字有些夸张,但无法否定杨玄感目前所拥有的明显优势,而这个优势一旦得到充分发挥,比如从明天开始杨玄感集中兵力攻打邙山,则邙山一旦失陷,东都就四面被围,东都战局会进一步恶化。 现在卫戍邙山一线的是武贲郎将李公挺。李公挺麾下只有五千余卫士,再加上河阳都尉府的一部分军队,满打满算六千余人。这六千余人承担了卫戍东都北郭、回洛仓、金墉城、邙山及邙山东西两端要道大和谷和金谷,还有大河上的盟津和邓津两条渡河通道,另外李公挺帐下的武牙郎将高毗还带着部分军队卫戍在临清关和延津关一线,所以李风云在兵力调配上捉襟见肘,难以为继,顾此失彼是必然之事。 如果杨玄感打邙山,李公挺能否坚守?答案显而易见,李公挺守不住。 李公挺守不住邙山,会出现何种局面?大和谷和金谷一旦丢失,被这两个要道所保护的盟津和邓津必将陷于杨玄感之手,如此则大河通道断绝,东都与河内之间就此失去联系,越王杨侗、中央大员、皇后嫔妃和成千上万的贵族官僚被叛军团团包围,只能无助地等待援军来临。 对策是什么?无需杨恭仁赘述,他早就说过了。只有两个对策,一是坚守东都,固守待援,这需要集中全部兵力死守皇城,另一个办法是先把越王杨侗、皇后嫔妃、中央和贵族官僚们撤出东都,暂避于河内,同时留下一部分卫戍军据城坚守,竭尽全力拖延东都失陷的时间。 这两个对策各有利弊。第一个对策有可能产生最坏的结果,东都失陷了,越王杨侗、皇后嫔妃和中央都束手就擒,贵族官僚们统统投降杨玄感,而这一最坏结果必然对西京产生决定性的影响,一旦关陇本土贵族与杨玄感达成了妥协,双方联手抗衡圣主,则风暴必将无限扩大,席卷整个中土,造成一场可怕的浩劫。相比起来,第二个对策就稳妥多了,可进可退,回旋余地非常大,最坏结果也就是东都失陷,京师摧毁,但只要圣主笑到了最后,东都可以重建,即便不能重建还可以土都西京,再把都城迁回关中,如此则能把这场风暴对中土的伤害降到最低程度。 争论旋即在尚书都省内激烈展开。 如果明天杨玄感开始攻打邙山,而邙山迅速丢失,那就只能固守待援了,而距离东都最近的援军就是西京大军。西京是否出兵支援?如果西京出兵支援,那何时出兵?如果西京迟迟不能出兵,则东都就危险了,反之,就算西京以最快速度出兵,日夜兼程行军,也需要七八天时间才能抵达东都,而在这个时间里东都能否守住?一旦杨玄感抢在西京大军之前攻占了潼关,或者抢占了崤、渑之险赢得了先机,或者西京大军被阻挡于函谷、慈涧停滞不前,东都能否坚持更长时间?如此分析下来,固守待援一旦失败,后果太可怕了,所以大部分人畏惧了,萌生了退意,建议抢在杨玄感攻陷邙山之前,撤离东都避难河内。 樊子盖坚决反对,理由是越王和中央如果撤离东都,军心就乱了,士气就低迷了,等于不战而败,把东都拱手送给了杨玄感。现在东都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形势还没有恶化到崩溃之边缘,战局亦没有陷入一边倒之绝境,卫府军还有一战之力,这种情况下就妄言失败,就轻易放弃,就不战而逃,实在是莫大的耻辱。 “如果裴弘策一颗头颅不足以威慑东都,那就再杀,直到东都上下同仇敌忾,再无异心为止。” 樊子盖豪气万丈,可惜响应者寥寥无几。生死存亡之刻,谁还会傻到白送性命?杨玄感势不可挡,再加上内应众多,中立者更是见风使舵,坚守派与东都共存亡的勇气固然可嘉,但逆转不了大局,东都失陷已成定局,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乘着现在还有时间,该走的都走吧,免得到时候身不由己,祸福难测。 樊子盖独木难支,非常沮丧。形势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根本控制不了局势,即便他大权独揽,即便他砍下一颗又一颗权贵的头颅,也无法控制此刻的东都,驾驭那些无心坚守东都的权贵们。圣主和改革派的“敌人”太多了,以中央集权为目标的改革损害了贵族官僚的既得利益,这一后果在此刻表现得淋漓尽致。墙倒众人推,大家巴不得东都失陷,巴不得圣主和改革派倒台,巴不得严重损害他们切身利益的改革轰然倒塌。 由此不难推测到西京的态度,虽然圣主防患于未然,在西京的权力格局中有所部署,最大程度地遏制和削弱了关陇本土势力对西京政局的控制,但正因为如此,西京一盘散沙,西京留守卫文升的处境肯定和他一模一样,就算西京一致决策出兵支援,然而在执行这一决策过程中,其阻力之大可想而知,甚至有可能整个“翻盘”,反而推动了关陇本土势力和杨玄感的结盟合作,所以现在与其指望西京大军力挽狂澜,倒不如寄希望于圣主和远征军的及时回归。 越王杨侗毕竟是个孩子,他很害怕,害怕的结果当然是想逃离东都,但他生活在激烈的政治博弈中,耳濡目染之下,心智远比同龄孩子成熟,他知道自己在如此关键时刻逃离东都,后果很严重,一辈子可能就完了,所以他惶恐不安,拿不定主意,只能寄希望于杨恭仁,寄希望于崔赜和元文都这些近侍大臣们帮助他拿个主意。 杨恭仁的态度很明确,必须撤离,确保安全。人最重要,只要人在,希望就在,与东都共存亡是一件愚不可及之事。越王杨侗、中央、皇后嫔妃和贵族官僚们的存亡直接关系到了杨氏国祚的未来,无论如何不能置他们于险地,他们安全了,杨氏国祚也就安全了,国祚利益至上。至于越王杨侗的前途,在杨恭仁的眼里并不重要,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杨侗从这场风暴中逃出去,不介入到血腥的皇统之争,把性命保住,未来一切都有可能,谁敢说越王杨侗没有未来? 元文都保持沉默,他知道越王撤离东都的代价可能是一辈子都完了,这让他开不了口,更不敢代替越王拿主意,但撇开越王杨侗的个人命运,从国祚存亡角度来说,撤离是正确的。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东都没有了可以重建,但人若没有了,或者在杨玄感的胁迫下都抛弃了国祚,那圣主即便归来也没有意义,那时不要说远征军分崩离析,就连改革派都烟消云散了。再说了,对于贵族官僚们来说,利益至上,城头变幻大王旗是一件正常之事,不论谁做大王,谁做中土的主人,只要确保他们的利益,他们就支持谁,所以危急时刻远离危险,远离杀戮,保全性命,静观其变是理所当然之事,否则未来如何做出有利于自己的正确选择?至于樊子盖,已经疯狂了,已经把个人和集团利益完全置于王国利益之上,他所谓的与东都共存亡,实际上就是拉着所有人与改革派共存亡,为改革派陪葬。 崔赜的态度也很明确。下午他在城墙上观战,看到李浑在黄道渠北岸发动反击,听到大臣们越来越倾向于撤离东都的议论后,就有所决断。李浑在叛军的夹击之中还能发动反击,为什么?李风云发挥作用了,这足以证明李风云与李浑建立了默契,对东都战局有了一定的操控力度,而李浑之所以愿意与李风云建立默契,证明李浑接受和认同了李风云对未来局势的推演和在此基础上所做出的对策,也就是说,齐王进京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了,而关键时刻李风云还会在杨玄感的背后捅刀子,所以李风云的预测还是可信的,皇城还是有守住的把握。皇城守住了,东都也就守住了,这可以确保把这场风暴对东都、国祚和中土的伤害降到最低。 崔赜因此明确告诉胆战心惊的杨侗,所有人都可以撤离东都,唯独他不行,他必须与东都共存亡,这是他留守东都的职责所在,也直接关系到了他的未来,没有选择商量的余地,否则他完了,没有前途了,彻底完了。 经过激烈争论之后,形势已经一边倒,大部分中央大员都支持杨恭仁的意见,撤离东都已成定局。 最后,轮到越王杨侗决策了。 “孤同意撤离。”杨侗说道,“但孤必须留下,必须与东都共存亡,这是孤职责所在,使命所在,即便粉身碎骨亦义无反顾。” 第四百八十八章咄咄逼人 樊子盖不再愤怒,不再沮丧,恢复了平静。 越王杨侗的选择让他欣喜万分。杨侗是留守东都的最高军政长官,是东都卫戍军名义上的最高统帅,只要杨侗誓死坚守东都,决心与东都共存亡,军心就不会丧失,人心就不会乱,至于皇后嫔妃,中央府署,贵族官僚,他们撤离东都是好事,有百利而无一害,樊子盖正愁着没办法甩掉这些惑乱人心的包袱,清除这些无处不在的隐患,如今正好,天遂人愿,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此从眼前消失,眼不见心不烦,可以集中全部精力对付杨玄感了。 樊子盖马上转变了态度,与杨恭仁积极合作,全力投入到撤退部署中。 秦王杨浩是河阳都尉,熟悉河阳及其周边情况,又与河内郡府有密切关系,所以他必须以最快度赶赴河阳,一方面在河阳选择一块合适地方建立行营,以安置撤退人员;一方面紧急告之河内郡府,请地方上组织人力物力给予帮助,同时负责行营的粮草供应。 吏部侍郎高孝基、太府卿元文都、卫尉卿张权、治书侍御史韦云起、太常少卿韦霁马上从中央诸府中抽调一批资深官员组建行台,连夜渡河赶赴河阳,维持中央的日常工作,一旦东都被叛军完全包围,则代行中央职权,主持中央的日常工作。 禁卫军一分为二,左监门郎将独孤盛全权负责禁中撤离,天亮之后,率先保护皇后嫔妃撤往河阳。 命令武贲郎将费曜,马上从戍守南郭的军队中抽调两千卫士进入皇城,以补足皇城戍卫力量之不足。是否放弃南郭,要依据战局展而定,一旦黄道桥守不住了,则南郭卫戍军果断撤进皇城。 又命令武贲郎将李公挺,把主要力量放在邙山西线,确保金谷要道之安全,确保邓津畅通无阻。并要求李公挺告之武牙郎将高毗,不论其付出多大代价,即便战至最后一人,也要守住临清关,确保河内之安全。 樊子盖要求,中枢大员们联手向右候卫将军郑元寿施压,迫使他即刻回援东都。 东都局势恶化如此之快,与东都卫戍力量严重不足有直接关系,而东都卫戍力量之所以严重不足,不是因为兵力不够,而是因为有人置东都安危于不顾,冷眼旁观。 东都有四万正规卫戍军,除了已经投降杨玄感的周仲、韩世谔、顾觉、来渊等一万余军队外,还有禁卫军一部分,还有支援虎牢和荥阳的一部分,还有费曜和李公挺的军队,余下军队一部分正在左骁卫将军李浑的指挥下鏖战于皇城之外,还有一部分则在右候卫将军郑元寿的统率下于崤、渑一线按兵不动。 当然,郑元寿“按兵不动”有理由,因为他执行的是中央决策,是越王杨侗的命令。依照杨恭仁的策略,他要在潼关一线阻挡代王杨侑进京,实际上就是阻御西京大军进入东都战场,以免风暴失控,东都被毁。之后樊子盖虽然以东都留守府的名义向西京出了“出兵支援”的请求,但杨恭仁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既定策略,越王杨侗也没有命令郑元寿马上率军返回东都。 然而,形势变化太快了,杨玄感的实力膨胀得也太快了,战局的展远远出了东都的预料,从可见趋势来看,仅靠东都本身的力量已难以坚守到圣主回援,所以就算杨恭仁坚持拒绝西京的支援,就算樊子盖没有一意孤行求援于西京,西京大军也会进入东都战场,东都根本无力阻止。既然如此,还有必要把郑元寿和一万余卫戍军继续放在崤山、渑池一线吗?当然要以最快度把他们调到东都战场,以确保东都能够坚守更长时间。 但问题是,郑元寿本人是否有即刻进入东都战场的意愿?很明显,他没有,当初他突然离开东都,正是要表明自己的“中立”立场。当然了,他本人和荥阳郑氏就处在这场风暴的中心,根本没有“中立”的可能,所以k元寿的做法实质上就是消极逃避。 风暴之初混乱不堪无法做出正确选择,只有等到形势明朗了,才有做出正确选择的可能,这就是郑元寿离开东都的真正目的,他要“待价而沽”,把自己和荥阳郑氏卖个好“价钱”。这种情形下,就算越王杨侗和中枢大员们联手施压,郑元寿也未必会返回东都,退一步说就算他返回东都了,也未必会出力,而更可怕的是,一旦他帐下的将领纷纷倒戈,投奔了杨玄感,则无形当中等于帮助杨玄感扩大了实力,到那时东都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欲哭无泪啊。 樊子盖态度强硬,恳请越王杨侗务必下令郑元寿马上支援东都。 郑元寿进入东都战场,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但隐患也是显而易见的,其中到底是利大还是弊大?是因为有弊端就因噎废食,还是行险一搏?杨恭仁和崔赜等人实际上知道樊子盖的用意。樊子盖的用意很简单,推卸责任。我中枢调你回来,中枢尽责了,没有失职,但你不回来,与东都对着于,那就是你的责任,如果东都失陷,你就要负全部责任。樊子盖用阳谋,公开向郑元寿叫阵,而郑元寿很被动,夹在樊子盖和杨玄感的中间饱受“蹂躏”,很难取舍,如果他站在圣主一边,杨玄感必定打击荥阳郑氏,反之,圣主回来了,荥阳郑氏还能逃脱“清算”?左右都是死,实在是难为郑元寿了。 豪门之间无论怎么斗,一般都留有余地,不做斩尽杀绝的事。今天你落难了,我给你一条退路,明天我落难了,人家也会给我一条退路,形成潜规则之后,代代传承才有可能,否则迟早一起灭绝。樊子盖出身寒门,低等贵族,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遵守这个潜规则,但樊子盖已经疯狂了,上午他刚刚杀了裴弘策,得罪了河东裴氏这个如今权势倾天、炙手可热的大豪门,晚上他又要针对郑元寿,要公开与荥阳郑氏这个中土的级大豪门正面对决,可见这个老家伙已经被东都的权贵们彻底玩“坏”了。欲使其灭亡,先让其疯狂,樊子盖当真是疯狂了,无人可挡。 杨恭仁虽然与其政见不合,但钦佩其刚直忠诚,此刻不得不善意提醒樊子盖,“我们必须正视现实,在河洛,在整个大京畿,弘农杨氏和杨玄感的威望难以估量,短期内,杨玄感在东都战场上的优势太明显,不可阻挡。” 过刚易折,善柔不败。先避敌锋芒,方能击敌之虚。无论在政治上还是军事上,都是如此。樊子盖的性格刚直不阿,执政风格锋芒毕露,圣主看重他,显然是要利用他一往无前、挡者披靡的精神在激进改革的道路上冲锋陷阵。事实证明这的确很有效,中央的执行力有所增加,但弊端也很明显,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间的矛盾直线上升,樊子盖被架在大火上“烤”,迟早有一天灰飞烟灭。 在郑元寿的使用问题上,先要考虑他进入东都战场是否有利于东都的坚守,假如答案是否定的,甚至还有可能危害到东都的坚守,那就必须谨慎,损人不利己的事不能做。然而樊子盖因为裴弘策的事已陷入了失控边缘,他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你们既然联手杀了裴弘策,我就要把满腔愤怒泄到郑元寿身上,不死也要让他脱层皮。 樊子盖拒不接受杨恭仁的劝谏。 杨恭仁权衡再三,还是妥协了。如果东都失陷,的确需要更多的人来分担罪责,杨恭仁也不愿做个“普渡众生”的菩萨。 越王杨侗下令,请右候卫将军郑元寿十万火急支援东都,如果崤、渑一线因为兵力空虚而出现了意外,越王和中央愿意承担全部责任。这等于断绝了郑元寿所有的借口,他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到达东都,否则他的罪责就大了,头颅可能不保,并且累及家族。 尚书都省议事完毕后,杨恭仁匆忙出了西太阳门赶至李浑的军营,向他传达中央决策。 李浑显得很平静,对中央撤离东都的决策并不意外,相反,如果中央决定誓死与东都共存亡,那才是令人吃惊的事。 “从战局趋势来分析,若想守住皇城,必须放弃南郭。”杨恭仁摇头叹道,“唯有如此,我们才能集中力量于洛水以北,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北郭,守住回洛仓,守住邙山西线,确保邓津畅通无阻,这样一来,即便荥阳陷落,函谷丢失,南下大军也依旧可以进入东都战场,西京大军也能顺水而下,我们依旧还有守住皇城的希望。” 李浑看了忧心忡忡的杨恭仁一眼,说道,“越王不走,虽然有助于激励士气,但也容易引皇统大战,弊大于利啊。” 杨恭仁摇摇手,无意深入探讨这个敏感话题,“我们放弃南郭后,费曜就要撤进皇城,到那时公是否愿意渡过澧au)水,接管北郭、回洛仓和金墉城的防守重任,把杨玄感坚决阻挡于邙山东线?” 李浑拱手为礼,一口答应,“如你所愿。” = ... 第四百九十三章杨玄感的退路
“某刚才说了,怕就怕我们有神一样的对手。”李道,“如果我们的虚实都给对手看得通透了,你说我们有多大的胜算?” “没有胜算?”韩相国不安地问道。 “你想知道的,无非就是假如失败了,我们是不是还有退路。” 韩相国尴尬不语。当然了,他当然要想好退路,假如战败了,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可是身死族灭的灾难,所以他当然要想好退路了。 “某的退路就是齐王。”李风云总算透露了一些机密,“虽然杨玄感有心把齐王诱进东都,奈何某不配合,而更重要的是,谁也控制不了齐王,即便是齐王最为信任的人,也没有把握直接影响到齐王的决策。” “齐王当真不会进京?”韩相国追问道。 “齐王圈养长大,野性荡然无存,很温驯丨就算血脉中还剩一点狼性,也不足以给他父子相残的勇气和信心。”李风云神态轻蔑,语气不屑,“虽然不论是圈养的狼还是放养的狼都很贪婪,但圈养的狼有贼心没贼胆,终究是不敢走出栅栏,迈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 韩相国一听,马上对之前李密所做的精辟分析相信了几分。李风云的背景果然非同寻常,如果他与齐王的目标都是据北疆而称霸,那么将来齐王的前途就很不错,但相比起来,关陇的地理优势更优越,关陇人更是据此优势统一了整个中土,如果杨玄感成功入主关中,那杨玄感的前途或许更为辉煌。 “越公的退路呢?”韩相国继续追问道。 “越公的退路?”李风云笑了,“你没有看出来?” 韩相国把姿态一放到底,拱手求教。 “弘化留守元弘嗣。” 元弘嗣?韩相国惊讶了。不是说元弘嗣已经被圣主解职了吗?据说卫尉少卿、唐国公李渊奉旨接替元弘嗣为弘化留守,正从辽东重镇怀远日夜兼程赶赴弘化,而杨玄感正因为失去了元弘嗣在西北方向的有力呼应,不得不提前发动兵变。 从韩相国的表情上李风云便能估猜出其心中所想,忍不住又流露出不屑之色,不过考虑到韩相国的姿态已经很低了,再让人家难堪就有些不厚道了,于是继续说道,“有些事看上去很简单但仔细想想,却一点都不简单。” “当初元弘嗣出任弘化留守,是圣主有意在西北军里扎进一根钉子,削弱关陇本土贵族对西北军的控制,为此圣主要给予元弘嗣有力支持,所以很显然,在元弘嗣主掌陇右十三郡军事期间,肯定培养和扶植了一批自己的势力,不管这股势力大不大,最起码可以保证元弘嗣在西北军里站住了脚,甚至还可以谋划发动兵变。” “姑且不论元弘嗣是否有发动兵变的谋划,是否做好了发动兵变的准备,仅从其与杨玄感、李子雄等人关系非常密切这一点来说,在杨玄感和李子雄已经发动兵变形成既定事实后,他就被连累了,基本上判了自己的死刑,因为关陇本土贵族不会放过他,即便诬陷栽赃,也要置元弘嗣于死地,以此来警告圣主,不要再损害关陇本土贵族的根本利益,不要再试图控制西北军。” “如果元弘嗣知道自己必死,不论自己是清白的还是确实背叛了圣主,他都无法存活了,他还会束手就擒吗?他还会拱手交出自己的军权吗?他还会把自己的性命交给李渊吗?虽然李渊是武川系中的一员,是皇亲国戚,但李渊终究出自陇西李氏,是根正苗红的西北世家,在事关关陇本土人的大利益面前,李渊如何选择可想而知,李渊绝无可能错过如此绝佳的机会,一定要找个借口冠冕堂皇地杀了元弘嗣,甚至直接坐实了元弘嗣谋反的罪名,把元弘嗣及其在西北军里发展出来的势力一扫而空。” “也就是说,不论圣主和中枢是否掌握了元弘嗣谋反的确切证据,也不论圣主和中枢是否有意诛杀元弘嗣,关陇本土贵族都不会放过元弘嗣,李渊都会想方设法把元弘嗣及其势力从西北军里连根拔除。” “元弘嗣如何应对?他当然要保护自己,而保护自己的办法只有一个,谋反,兵变,死里求生。” “由此推断,现在弘化那边的形势非常紧张,对立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这也是西京大军不敢轻易离开关中,进入东都平叛的一个重要原因。元弘嗣之所以隐忍不发,示敌以弱,原因也在如此,他必须等待西京大军离开关中之后才能动手,否则他腹背受敌,必定败亡。” “至于李渊,他即便到了弘化,也不敢拿着圣旨去公然夺取元弘嗣的军权,因为对于像元弘嗣这等处于爆发边缘的将死之人而言,他单枪匹马去取人性命,纯属找死,所以李渊肯定要先拿着圣旨在灵朔军团里寻求支持,先说服元弘嗣的对手支持他,说服西北籍的军官支持他,然后带着军队包围元弘嗣,一方面以对实力夺取元弘嗣的军权,控制西北军,一方面坐实元弘嗣谋反的罪名,置其于死地。” “当然,李渊能否如愿以偿,不但要取决于西北籍军官对他的支持,还要取决于武川系和关陇本土贵族能否就此事进行合作,如果武川系不能给予关陇本土贵族足够的承诺,武川系也休想把自己的手伸进西北军,所以在西京和弘化之间肯定有一番激烈博弈,这就给了元弘嗣举兵谋反的时间,同时也给了杨玄感一条退路。” 韩相国连连点头,十分认同李风云的慎密分析,虽然他做不出这样的精辟分析,但不代表他听不懂想不明白。 “如果李渊得手了,元弘嗣失败了,越公这条退路岂不断绝?”韩相国担心地问道。 “除了元弘嗣外,杨玄感在关中还布有后手。”李风云指指他,又指指自己,“关中地区像你我这样的豪雄并不少,甚至很多人已经做好了举旗的准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东风,就是杨玄感入关,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只要杨玄感自己不犯错误,他肯定能杀进关中。” 韩相国冲着李风云躬身一拜,心悦诚服。这个人太妖孽了,似乎无所不知,杨玄感在他面前就像透明的一样,几乎没有秘密可言,但这绝不是天赋,李风云肯定有他的机密消息来源,而源头便是他背后深不可测的背景。韩相国想起了韩家长者的忠告,不禁对自己的去向愈发的困惑了,这场风暴结束后,自己到底何去何从? “明天,我们如何攻击?”韩相国问道。 “你在积翠池北岸佯攻,拖住卫府军主力。某倾尽全力猛攻月陂,直杀黄道渠,威胁黄道桥,做出断绝南郭和皇城之态势,看看能否寻到攻陷南郭之战机。” 韩相国大喜,一口答应。 这种事他喜欢于,既轻松又安全,如果李风云拿下了南郭,他还能分到战利品,而从与李风云合作以来他就没有吃过亏,这次亦是如此。 六月十四,齐王杨喃抵达济阳,与彭城留守、左骁卫将军董纯会合。 董纯已经知道李善衡到了濮阳,已经做出了攻击白马之态势,已经明确告诉齐王,他要渡河攻打黎阳,先确立己方的不败优势。李善衡的这一态度表明齐王另有想法,另有决策,而齐王的这些想法和决策在李善衡看来是错误的,会损害到己方利益,于是李善衡毅然进入大河一线,冒着与齐王决裂的风险拒不进入通济渠。 突然之间内部矛盾爆发了,并且冲突还非常剧烈,一旦处理不好,结果可想而知,董纯为此仔细做了一番权衡,遂决定继续执行既定策略,也就是与李善衡建立默契,胁迫齐王杨喃渡河北上攻打黎阳,捆住齐王的“手脚”,不给他有任何进入东都加剧风暴的机会。 齐王在济阴稍作停留,一方面与济阴太守韦保峦研讨时局,从他那里打探西京对这场风暴的态度和对策,一方面等待董纯对内部冲突一事做出选择,结果齐王大失所望,董纯没有到济阴迎接他,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说明董纯站在李善衡一边,支持李善衡,董纯也要阻止齐王进入东都。 齐王很郁闷,两位政治上的盟友且都是统兵军将均不支持他,这让他彻底陷入了被动,如果他继续坚持己见,一意孤行,以他为核心的本来就不牢固的政治联盟必然破裂,甚至面临崩溃的危险,当然了,从整体利益来说,李善衡和董纯绝不会抛弃齐王,但也绝不会任由齐王为所欲为,一旦到了非常时刻,他们必然要联手架空齐王,以免被齐王所累“全军覆没”。现在就处于非常时刻,李善衡和董纯就联手架空了齐王,但并没有撕破脸,也没有把事情做绝,而是给齐王留下了很大的回旋余地。 齐王无奈赶赴济阳,就目前东都局势和从各个渠道所获得的最新消息,与董纯共商时局,然后以杨玄感在最短时间内攻陷东都为前提,对东都局势的发展做出详尽推演,以含蓄委婉的方式告诉董纯,这场风暴对他而言应该是一个夺取皇统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董纯暗自长叹,直截了当地说道,“大王,东都是块死地,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我们不能为了攫取自己所需要的利益而选择性地忽略这一事实。” 齐王略略皱眉,说道,“孤没有忽略。” “如果大王没有忽略这一事实,那么就应该知道杨玄感为何要杀进东都,为何要陷自己于绝境,置自己于死地。 齐王眉头皱得更深了,犹豫了半天,还是问道,“何解?” “大王,杨玄感的生路不在东都,而在关中啊。”董纯叹道,“杨玄感即便攻陷了东都,也不过在死地上挖了个陷阱而已,而这个陷阱要诱骗的对象实际上正是大王啊。” 齐王神情微变,眼里掠过一丝惊惧。 = ( 第四百九十章信任
李密的目光从众人脸上缓缓扫过,吐出两个字,“信任。” 信任?这个答案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杨玄感和白发之间怎么可能有信任?杨玄挺等人面面相觑,将信将疑,不过从李密刚才的分析来看,这个答案的确有它的道理。 不论李风云的理想是如何的远大,他首先要生存下去,要在北方立足发展,这需要时间,但圣主不会给他这个时间,卫府军也不会给他这个时间,所以杨玄感发动的军事政变,以及由此引发的东都风暴,正是李风云所迫切需要的。唯有东都乱了,唯有杨玄感与圣主大打出手,唯有把卫府军主力都牵制在东都战场上,李风云才能赢得在北方立足发展的宝贵时间。如果这场风暴很快就平息了,杨玄感很快就败亡了,圣主和卫府军很快就能腾出手来剿杀李风云,李风云连生存都很困难,哪里还有实现理想的可能? 正因为如此,二次东征开始后,李风云就从齐鲁战场上急吼吼地杀进了中原,杀进了京畿,引发了东都危机,积极主动的帮助杨玄感举兵造反。现在杨玄感已经兵临东都,风暴已经开始咆哮,但还不够,距离李风云的目标还差得很远,此刻李风云如果急不可耐地逃离东都战场,不管杨玄感的死活,就与他之前急吼吼地杀进东都战场的初衷就背道而驰了,依旧没有解决自身的生存问题。 如何才能达到目标?要么帮助杨玄感攻陷东都,据东都而抗衡圣主;要么帮助杨玄感杀进关中,据关中而称霸。所以李风云若理想远大,若目标明确,若头脑清醒,他就不会虎头蛇尾匆忙逃离东都战场,相反,他要积极与杨玄感结盟合作,因此他迫切需要与杨玄感建立一定程度的信任。 杨玄感同样存在生存危机,同样需要赢得宝贵的时间发展壮大,而若想杀进关中,解决生存问题,最好办法就是与李风云合作,赢得李风云的帮助,如此则胜算大增。 杨玄感杀进关中之后,要攻占西京,要稳定关陇,这需要时间,但圣主和卫府军同样不会给他这个时间,所以李风云如果北上转战成功,在南北关系急剧恶化的大背景下,必然会对北疆安全产生严重影响,这肯定会吸引圣主的注意力,有效牵制一部分卫府军兵力,如此便给杨玄感稳关中争取到了宝贵时间,因此杨玄感不但无意与李风云翻脸,反而要积极支持李风云北上转战,从这一点出发,他非常需要李风云的合作,迫切需要李风云的信任。 然而,双方之间没有信任,杨玄感不相信李风云会真心诚意地帮助他,而李风云也对杨玄感保持着高度警惕以防不测,这种状况下双方必然互相算计,互相扯后腿捅刀子,结果可想而知,最后即便没有玉石俱焚,也难逃圣主和卫府军的四面围杀。 只是,信任的建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牵扯到的因素太多太复杂了,目前情况下双方如何建立信任?是否具有在短短时间内便能建立信任的捷径? “如何建立信任?”杨玄挺追问道。 李密没有说话,转目望向了韩相国。 杨玄挺、王仲伯等人随着李密的目光也望向了韩相国,若有所思。 韩相国疑惑不解,有些紧张,也有所感悟,隐隐约约透过迷雾看到了一点真相。 胡师耽做为杨玄感的首席幕僚,对此心知肚明,看到杨玄挺等人还是没有领悟,当即予以指点。 “此刻韩总管坐在这里,参与决策,就是信任。”胡师耽抬手指向韩相国,笑着说道。 杨玄挺等人顿时面露恍然之色,之前对杨玄感超乎寻常的重用韩相国、“高规格”地接待韩相国的诸多疑惑都在这一霎那得到了答案。 杨玄感果非常人,有大气魄,杀伐果断,审时度势,关键时刻根本不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为达到目标,该舍的舍,该让的让,一点都不含糊。 其实早在兵变之前,李风云请李珉为使赶赴黎阳与杨玄感密谈之时,就已经表达了联盟愿意与兵变同盟全面合作,共同参与兵变决策,积极谋求一部分军事决策权的意愿,但杨玄感当时并未预测到自己要提前兵变,也没有下定攻打东都的决心,同时对李风云坚持攻打东都的真实意图持严重怀疑态度,对李风云的实力亦不认可,不相信他有杀进京畿引发东都危机的能力,再加上大权贵与生俱来的自大和矜傲让杨玄感习惯于俯视众生,对大河南北两岸的义军队伍不屑一顾,对山东人更是没有丝毫信任可言,于是杨玄感根本就没有理睬李风云,当时他的态度就是你既然坚持要打东都,那就去打吧,反正或多或少也能吸引一部分东都的注意力,对他的兵变还是有点好处,至于李风云所谋求的一部分军事决策权,杨玄感连提都没提,直接拒绝了。 现在形势不一样了,而这段时间形势的发展轨迹与李风云之前所做的推演非常近似,而更匪夷所思的是,自李风云杀进京畿引爆东都危机后,东都局势就始终在他的影响之下,虽然达不到掌控局势发展的程度,但这个影响力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这说明一件事,说明李风云不顾一切杀进东都的目的已经达到,此刻,不论杨玄感如何不相信李风云,如何瞧不起李风云,他都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他在东都战场上陷入了被动,就算他不低头不妥协,坚持不让度一部分决策权,李风云也依旧可以影响到局势的发展,对杨玄感和兵变同盟形成了直接威胁,下午攻打皇城就是一个例子,李风云不配合,杨玄感就无所作为。 杨玄感心存侥幸,派出李密进行试探,试图以自己实力上的优势来压制李风云,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于是他无奈之下,断然决定让度一部分决策权给李风云,让李风云参与决策,把李风云拉进兵变同盟的核心决策层,形成同生共死、祸福与共的兄弟关系,如此双方便能在短短时间内建立一定程度的信任,在双方之间打下良好的合作基础。 韩相国也豁然顿悟,至此他才算真正读懂了李风云为什么要以一往无前舍身赴死的决心急吼吼地杀进京畿,原来他要牢牢掌控东都战场上的主动权,利用这个主动权来胁迫“高大上”的杨玄感让度一部分决策权,改从属依附关系为平等合作关系。唯有如此,双方才能建立一定程度的的信任,才能携手合租,而李风云才能继续掌控东都局势,掌控自己的命运,才能在危机四伏的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否则双方要么玉石俱焚,要么各自为战听天由命,但各自为战的情况下,双方就算都逃出去了,也是伤痕累累奄奄一息,败亡在即。 对杨玄感一反常态的“纡尊降贵”之举,韩相国也知道原因了。很简单,在拉拢和抚慰韩相国的同时,向李风云表达自己的合作意愿;授予韩相国一个河南道行军总管,并将其纳入核心决策层,参与军事决策,实际上就是告诉李风云,我愿意以一部分决策权来换取双方之间的合作。 对今天上午李风云突然向其他发出警告的原因,韩相国也清楚了。李风云此举看上去是调拨离间,是蓄意破坏韩相国和杨玄感的关系,但实际上不过是李风云通过他来试探杨玄感是否愿意深入合作的一个小手段而已,不值一提。 然而,这里面有一个让韩相国疑惑的问题,这个问题之前就存在,现在更让韩相国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了。 “明公,某有疑问。”韩相国冲着杨玄感拱手相讯。 杨玄感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明公,如果李风云已经预测到在未来一段时间里,他的联盟的生存,与明公的发展,是互为依存关系,他在河北或者在更遥远的北疆,而明公在关中乃至整个关陇,双方东西呼应,对东都和圣主形成了夹击之势,那么今日东都战场上的合作就至关重要,既然如此,李风云为何还要藏匿身形?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如此拙劣的掩耳盗铃之举,难道就能保护他的联盟?或者保护他背后的山东豪门?肯定保护不了,所以李风云必然还有其他目的,那么目的是什么?” 韩相国受制于李风云,被李风云推在前面做“大旗”,做“挡箭牌”,心里很不爽,他不知道李风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所有他能想到的“目的”似乎都无关紧要,为此他有些害怕,担心被李风云算计死,非常想摆脱李风云的控制,不过他之前的很多做法都有背叛杨玄感之嫌,他担心杨玄感不能原谅自己,所以只能忍气吞声。现在好了,杨玄感原谅他了,并委其以重任,他可以摆脱李风云的控制了,但杨玄感即将与李风云全面合作,这种情况下,杨玄感是否同意他“摆脱”李风云的控制? = 第四百九十一章不能说的秘密
韩相国的“弦外之音”在杨玄感听来非常“刺耳”,对他能否承担起河南道行军总管的使命严重质疑,怪不得李风云可以轻松自如地控制他,原来他的才能的确有限。 表面上看,李风云藏身于韩相国旗下,是为了保护联盟,以免联盟在风暴过后的清算中被卫府军穷追猛打无处逃生,另外也有保护山东人的意思,以免山东人受他连累而遭受无妄之灾,但这些理由实际上很勉强,经不起推敲,那么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在杨玄感看来,李风云之所以要“躲”在韩相国的大旗下,想方设法隐藏自己,并不是为了保护别人,而是为了保护他自己。 李风云背后的那股庞大势力,或者说得简单一点,站在他背后的那个人,做了一个大谋划,但谋划终究是纸上谈兵,能否实现不但需要强大的执行力,更需要天命,说白了就是需要运气,需要天时地利人和,需要有中外大势的默契配合,而中外大势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天命更是玄而又玄的东西,做谋划的也罢,执行谋划的也罢,都无法预测未来,更无法控制形势的发展,所以只能是审时度势、顺势而为,走一步看一步。 从裴世矩及以他为首的政治集团来说,绝无可能摧毁国祚,推翻他们亲手打造的统一大业,再一次把中土推进分裂和战乱的黑暗深渊,而从李风云之前所表达出来的意愿来说,他个人也没有改朝换代的妄想,但是,当李风云与李子雄建立合作关系,从李子雄那里获悉杨玄感要发动军事政变的机密消息后,他体内奔腾的血液就被深深地刺激了,埋藏在他血脉中的执念突然爆发了。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一个可以帮助山东人重新主宰中土命运的机遇,不可错过,于是李风云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不但要利用杨玄感和这场风暴给饱受两次东征失败之苦的国祚以致命一击,动摇国祚根基,更要利用那个超级大谋划来割据北疆,为将来国祚崩溃、统一大业分崩离析后,逐鹿天下打下坚实基础。 这是李风云的“阴谋”,而这个阴谋逾越了他背后那个庞大势力的“底线”,裴世矩及其为首的政治集团不可能养虎为患,肯定要乘着李风云羽翼未丰,尚未对国祚造成根本性伤害之前,铲除李风云,以绝后患,即便因此造成了大谋划的失败,也在所不惜。 为此李风云要保护自己,要把自己“藏”在韩相国的大旗下,想方设法拖延自己“暴露”的时间,一旦他完成了北上转战,在河北立足发展了,赢得了山东人的支持,联盟与山东豪门世家形成了利益共同体后,即便他羽翼未丰,裴世矩及其政治集团想杀他却是千难万难了。 与此同时,杨玄感在他的帮助下成功杀进关中,据关陇而抗衡圣主,内战旷日持久,国祚面临崩溃之危,整个国内形势已如决堤之水一泻千里。急剧恶化的国内局势必然会影响到南北关系,虎视眈眈野心勃勃的北虏岂肯错过这等百年难遇的入侵良机?于是南北大战爆发。 中外局势如此糟糕,裴世矩及其为首的政治集团为力挽狂澜,不但不能铲除李风云,以免进一步恶化国内局势,反而要帮助李风云发展壮大,利用李风云的力量来阻御北虏,即便李风云因此而称霸北疆,据北疆而逐鹿天下,他们也在所不惜,因为从中土大利益来说,卫戍国土、保护国民乃第一要务,从豪门世家尤其是山东贵族集团的利益来说,北疆安全了,他们才能保全自己的根本利益,如果北疆沦陷,北虏杀进中土腹地,烧杀掳掠,生灵涂炭,他们即便存活下来了,利益损失之大也难以估量,他们承受不起,更害怕身死族灭,断绝了千年传承。 杨玄感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他向李风云妥协让步之后,并没有授予李风云任何官职,而是把河南道行军总管给了韩相国,任由李风云继续躲藏在韩相国的旗下,任由李风云通过操控韩相国来行使其拥有的那部分军事决策权。 可惜韩相国在讯息的获取上远远比不上杨玄感,无法像杨玄感一样站得高看得远,表现得很愚钝,不明白李风云为何要举着他的大旗“招摇过市”。当然,像韩相国一样无法理解李风云藏头露尾之目的的远不止韩相国一个,诸如杨玄挺等人也是疑惑不解,也希望杨玄感能说出一个答案。 杨玄感沉默不语。他不能说,这里面牵涉到的机密太多,虽然与李风云相关的部分基本上没有证据,猜测成分居多,但可信度很高,一旦说出来了,泄密了,对李风云的北上发展之计固然会造成一些影响,但对他入主关中之策影响更大,谁敢说就没有人从中推演出他的全盘谋划? 看到杨玄感沉默不语,气氛渐渐凝滞。韩相国很尴尬,他意识到这里面有玄机,杨玄感不可能不知道,而他之所以拒绝透露,肯定与其切身利益有关,自己这是胡乱说话犯了忌讳了。杨玄挺等人则愈发好奇,对这里面的玄机充满了窥探的**。 能够理解杨玄感心思的大概也只有胡师耽和李密了。这个问题他们思考过,尤其到了此刻,看到今日东都局势后,如果再不能看穿李风云,他们也就不配做杨玄感的幕僚,更没资格为杨玄感出谋划策了。 杨玄感意味深长地看了满头大汗的韩相国一眼,不动声色地说道,“明天如何攻击,诸君议一下。” 六月十四,深夜,韩相国飞马赶至李风云的大营。 李风云、李珉、袁安帐外相迎,恭贺韩相国高升。韩相国的脸色有些难看,一言不发,冲着李风云和李珉、袁安拱了拱手,大步流星地进了大帐。李风云三人相视而笑,估计韩相国在杨玄感那里“获益匪浅”,已经知道杨玄感拜他为河南道行军总管的目的所在。 四个人坐定之后,袁安首先问道,“韩总管深夜来此,有何指教?” 这话听在韩相国的耳中更“刺耳”,比李风云那个饱含嘲讽之意的“恭贺”更难听。指教?他还能指教李风云?他堂堂一个义军首领,麾下十万大军,实力也算不俗了,结果先是被李风云“吃”得死死的,不过李风云给面子,让他顶着一个义军统帅的“大帽子”,双方之间的关系也始终是合作大于对抗,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合则两利嘛。现在到了东都战场,却又被杨玄感捏住了脖子,虽然杨玄感给了他一顶更大的“帽子”,但双方之间完全是主仆关系,他必须对杨玄感惟命是从。与之相反的是,李风云却与杨玄感建立了合作关系,杨玄感匪夷所思的“低下”了高贵的头颅,给予李风云平等对待,并寄予李风云以厚望,双方的合作更是被提到了“互为依存”的高度。 人比人气死人啊。不过想想也正常,李风云号称中土第一悍贼,联盟在他的统率下实力突飞猛进,两次劫掠通济渠足以证明联盟已经成为一股不可小觑的反对力量。杨玄感过去是很“显赫”,但现在他就是一个“贼”,货真价实的“贼”,在圣主和朝廷的眼里,“贼”本质上都一样,没区别,而杨玄感这个“逆贼”实际上比李风云那个“叛贼”更可憎,更该杀。同为反对力量,同样面临生存危机,目前同样不具备正面抗衡圣主的实力,当然要合作,这时候火并岂不找死? 韩相国也是反贼,但他的实力既不能与李风云相比,更无法与杨玄感比肩,他当然没有合作的资格。实力决定一切,你没有实力,那就只能做附庸,只能是仆从的命。韩相国忿忿不平,心理极度不平衡,但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还是很有觉悟的,知道自己有多大多粗,也能准确找到自己的位置。在什么位置于什么事,老实本分不僭越,这样就不会犯原则性错误,亦不会危及生命。 韩相国现在的位置其实很不错。在杨玄感的眼里,韩相国只是个“小角色”,被李风云所控制,如果强行把韩相国拉进自己的阵营,必然与李风云产生冲突,不划算,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遂了李风云的意愿,把韩相国“送”给李风云,让其继续做李风云的“代言人”,这对双方都有利,于是韩相国就被划进了李风云的阵营。而在李风云的阵营里,韩相国因为得到了杨玄感的支持,与李风云之间的合作关系变得更为稳固,话语权也变得更多,这当然对韩相国更有利了。 “指教不敢当,也就是代越公传几句话而已。”韩相国皮笑肉不笑,冷冷说道。 “愿闻其详。”李风云笑道。 韩相国随即把杨玄感所拟的明日攻击东都之计详细述说。明日韩世谔、顾觉率军去打虎牢,进攻荥阳;杨积善去打函谷关,进军崤、渑一线;王仲伯攻打邙山,断绝大河通道,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完成对东都的四面包围;杨玄感亲率主力继续攻打皇城。韩相国也是率军继续攻打皇城,但杨玄感提出了具体要求,双方必须默契配合,必须倾尽全力,必须以最快速度攻占皇城。 李风云微笑颔首,“既然如此,明日韩总管就在积翠池北岸倾力攻击吧,某在月陂默契配合。” = ( 第四百九十二章真真假假 韩相国忍不住就暗自腹谤。李风云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调侃他。 宋豫义军号称十万,实际上裹挟了太多平民,真正能够上战场的青壮最多不过两万左右,而这两万多青壮中个人素质达到战斗水平的又少之又少,再加上严重缺乏铠甲武器,其战斗力之差可想而知,虽然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这支义军也参加了不少战斗,补充了不少铠甲武器,战斗力有一定的提高,但依旧不具备独自作战的能力,最多也就是配合李风云的联盟主力进行一些辅助和牵制性的战斗,如果让他们独自与卫府军正面作战,根本就不堪一击,一触即溃 李风云的联盟主力能够达到与卫府军正面作战的实力,是经过了近两年的战斗锤炼,是踩着累累尸骨,在血与火的锻造中成长起来的。韩相国的军队若想达到联盟主力的战斗力,同样需要长时间的战场磨砺,根本没有捷径可走,也不是用金钱和武器就能堆砌出来的,必须依靠将士们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一刀一枪砍出来。另外东都卫戍军貌似强大,实际上其战斗力与西疆、北疆的边军相比还是有一定的差距,即便他们个人素质确实不错,但在繁华的京都养尊处优久了,又缺乏残酷战斗的锤炼,仅靠和平环境中的演练是练不出强悍战斗力的。之前齐王杨喃的军队在齐鲁战场上与联盟军队打得热火朝天旗鼓相当,实际上不仅仅是双方之间有默契,京城卫戍军的战斗力的确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强劲。 韩相国的“短板”就在这里,他实力不够,没有底气,硬不起来,不论在李风云面前还是在杨玄感面前,他都没有“强横”的资本,只能忍气吞声任由宰割,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没办法。 李风云一句话就让韩相国“怂了”,不得不放低姿态,把在军议上所听到的内容转述了一遍,就连自己询问李风云为何要蓄意藏匿而杨玄感拒绝回答的事情都没有隐瞒。他不敢隐瞒,杨玄感和李风云要深度合作,李密做为“中间人”往来斡旋,该告诉李风云的肯定会如实相告,他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自找麻烦。再说他也抱着一丝侥幸,杨玄感不说,李风云未必就不说,或许李风云为了取信于他会透露出更多机密。 李风云略感疑惑,自己藏在韩相国的大旗下就是为了保护联盟,以免在风暴后的清算中遭到卫府军的穷追猛打,毕竟劫掠黎阳仓属于不入流的强盗行为,而参加军事政变则属于政治问题,圣主和中枢一旦认定联盟是政治上的对手,是杨玄感的同党,那不惜代价也要彻底铲除,永绝后患。之前翟让和孟海公都离开联盟,就是基于这一原因,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李风云利用这场兵变北上转战的谋划失败了,他们就完了。 这一想法杨玄感肯定会推测出来,也不值得隐瞒,完全可以告诉韩相国,而韩相国实际上心里也有算,但不论是杨玄感还是韩相国,都对笼罩在李风云身上的“迷雾”解读过度了,结果就造成了种种误解,好在到目前为止这些“误解”对李风云都很有利,李风云当然要充分利用,不但不会做出任何解释,反而会让“迷雾”越来越浓厚。 李风云一笑置之,也是拒不透漏,“你所想到的原因,也就是某藏匿的原因。你毋须想得太多,不要把简单的事复杂化。现在越公给了你一个河南道行军总管,貌似妥协了,让步了,但实际上他不但没有做出让步,反而得寸进尺了。”说到这里李风云脸上的笑容就没了,代之以鄙夷之色,“欺人太甚” 韩相国顿时呆愣,惊讶地望着李风云,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到底是自己过于愚笨还是他们太妖孽?难道自己又上当了?到底谁是谁非,谁在说真话? “何解?”韩相国憋了半天才吐出两个字。他不想问的,觉得愚笨是一种莫大的耻辱,但他的确太好奇了,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某上午告诉过你了,杨玄感要置我们于死地,要牺牲我们来换取他的生存。”李风云冷笑道,“我们看穿了他的诡计,于是他佯装合作,假装退了一步,迷惑我们。难道在他眼里,一个毫无意义狗屁不是的河南道行军总管就能满足我们的要求,蒙蔽我们的心智,任其宰割?” 韩相国很尴尬,他给李风云“骂”了,脸上有些烧,心里很愤懑,“难道事实是错的?越公如果进了关中,你若北上转战成功,两者遥相呼应,岂不互为依存?既然如此,眼前当然要精诚合作,齐心协力杀出去。” “杨玄感既然要西进关中,为何却派韩世谔和顾觉东进打荥阳?”李风云问道。 “一则迎齐王进京,二则断绝大河,阻御卫府军渡河南下救援东都,其三此举亦能进一步迷惑西京,让西京对东都局势做出错误判断,加快支援度。”韩相国当即答道。 “齐王进京的基本条件是什么?”李风云又问。 “攻陷东都。” “杨玄感能否攻陷东都?” 韩相国犹豫了片刻,摇摇头,“以你现在这种态度,根本就不想与越公齐心协力攻打东都,既然如此,如何攻陷东都?除非皇城内部倒戈,否则难如登天。”停了一下他叹了口气,“实际上越公也没有与你齐心协力攻打东都的意思,他把主力放在东都城外,去攻打函谷关、邙山,甚至荥阳,如此一来他用来攻打皇城的军队十分有限,所谓的倾尽全力不过是欺骗我们而已,但就算我们上当受骗了,倾力攻击,以我们现有实力也拿不下皇城,唯一的结果就是损失惨重,而损失惨重的结果就是为其所控,最终变成他西进关中的牺牲品。” 李风云连连颔,同意韩相国的分析。 韩相国眉头紧皱,“如此说来,越公岂不是自欺欺人?” 李风云摇摇手,“关键就在这里,杨玄感并没有欺骗我们,他用来的是阳谋,他告诉我们他要怎么做,至于我们怎么做,那是我们的事,他不加于涉。” 韩相国疑惑了,“各自为战?那岂不自寻死路?” “谁说各自为战就一定是自寻死路?”李风云笑道,“杨玄感根本就没有攻陷东都的打算,因为东都一旦失陷,整个局势就变了,西京大军急匆匆跑来于什么?与杨玄感打个两败俱伤吗?西京当然不于。相反,杨玄感佯装久攻不下,被东都拖住了,进退两难,陷入困境,而东都则岌岌可危,随时都有覆灭之可能,双方两败俱伤了,这种形势对西京非常有利,西京大军当然要匆匆杀来捡便宜了。” 韩相国若有所悟,“原来如此,各凭本事,参悟不透当然活该被他吃掉。这就是各自为战?” 李风云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这个韩相国智慧有限,不堪大用。 “皇城拿不下来,东都就不算攻陷。东都没有失陷,齐王就不会进京。齐王不能进京,杨玄感如何金蝉脱壳?”李风云问道。 韩相国指指自己,“杨玄感还是要利用我们,陷我们于死地?” 李风云懒得再“启”他了,直接说出答案,“双方联手,击败西京大军。” 韩相国愣了片刻,旋即恍然大悟,“各自为战是欺骗敌人的,你和越公在联手骗人。”接着韩相国蓦然醒悟,“越公身边有内奸?”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玩的就是心跳。”李风云嗤之以鼻,“内奸很可怕吗?内奸并不可怕,有时候反而是击杀敌人的利器,真正可怕的是你有神一般的对手。” “难道在你眼里,西京那帮人都是脑满肥肠的痴人?东都是一块死地,杨玄感杀进东都,就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他的生路在哪?无疑就是关中。西京看得清清楚楚,但西京有西京的目的,西京要利用杨玄感摧毁东都,所以西京肯定要将计就计,但西京若想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胜果,进入东都战场的时机非常重要。而我们和杨玄感若想实现各自之目的,前提是必须让西京对东都形势做出错误判断,继而选择一个错误的进场时间。一步错步步错,只待西京大军覆灭,杨玄感就可以大踏步进入关中。杨玄感的诱惑力,太大,圣主和卫府军都会被他吸引到关中,这就给我们杀出重围,渡河北上创造了机会。” “这就是我们与杨玄感之间的合作,唯一一次合作,至关重要的合作,直接关系到双方存亡的合作,除此以外,均是对抗。” 李风云看了韩相国一眼,揶揄道,“某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杨玄感有心利用你,让你深陷局中难以自拔,这样欺骗敌人的效果会更好,但某与你生死与共,岂能任由杨玄感玩弄你于股掌之间,以致于兄弟阋墙,白白便宜了杨玄感?” 这话韩相国不相信,虽然他实力不济,但好歹也是一块肥肉,李风云想要,杨玄感也不想放弃,两人都想尽办法控制他,只是如今“旁观”了李风云和杨玄感的博弈后,韩相国也有了自己的主见,等到与西京大军决战结果出来后,自己也就知道如何选择了,实在不行的话就逃之夭夭,南下重回通济渠上讨活路去。 “与西京的决战,胜算有多大?”韩相国问道。 = ... 第四百九十五章李浑的反击 六月十五,东都战场。 韩世谔、顾觉率军离开东都,沿着通济渠直杀虎牢而去。 杨积善率军赶赴慈涧道,向函谷关发动攻击。 王仲伯率军向邙山发动攻击,目标大和谷,断绝盟津这条渡河通道。 韩相国率军在积翠池北大堤继续攻击,牵制右骁卫将军李浑的主力,李风云则集中主力于月陂,继续向黄道渠南岸展开猛烈攻击。与此同时,杨玄感、杨玄挺率军继续攻击黄道渠北岸、东太阳门和徽安门大街,有效牵制卫戍军,以酎合其他诸军在各个方向的攻击。 这天下午,杨玄感接到了东都内线送来的密报:东都留守樊子盖斩杀了河南赞务裴弘策,杀鸡儆猴,一定程度上稳定了军心,镇慑了居心叵测者;越王杨侗命令中央诸府、皇后嫔妃以及贵族官僚连夜撤离东都,避难河阳,以确保中央的安全并维持运转;越王杨侗誓与东都共存亡,并命令右候卫将军郑元寿火速由崤、渑一线东进增援,倾力卫戍东都;西京那边至今尚未传来出兵支援的消息。 中央撤离东都在杨玄感的预料当中,越王杨侗做出这个决策也很正常。杨侗自己可以与东都共存亡,但不能拉着中央诸府和贵族官僚一起冒险。中央诸府代表着中土的政治中心所在,是中土统治权的承载者,如果被杨玄感所控制,对圣主及其为核心的中枢来说是个不可承受之打击,威权必将因此而丧失殆尽。皇后嫔妃、文武百官和他们的亲眷族人更需要撤离,一旦他们被杨玄感所挟持,那不要说圣主、中枢和远征军的统帅们“投鼠忌器”,西京和地方官府亦是一筹莫展,众多豪门世家也只能先做“壁上观”,形势会因此变得更为复杂,风暴的走势也会因此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出乎杨玄感预料的是裴弘策之死。东都拿人头来稳定军心可以理解,但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要斩杀一个从三品中央大员的头颅?而且这个大员还来自当今权势倾天、炙手可热的河东裴氏,这等于是向河东裴氏宣战啊。谁有实力向河东裴氏宣战?为什么下令诛杀裴弘策的不是越王杨侗,而是东都留守樊子盖?樊子盖不过是一个出身寒门的正三品中枢大员,他有权力在未经圣主和中枢同意,甚至未得到越王杨侗支持的情况下,下令诛杀一个从三品的中央大员,公开向河东裴氏宣战?这里面有何玄机? 裴弘策之死对越王杨侗坚守东都有好处,对杨玄感攻打东都则有负面影响,好在杨玄感的目标是西京大军,并没有与越王杨侗打个两败俱伤的打算,所以由此造成的弊端也不算太严重。 杨玄感随即下令,杨玄挺马上率军向邙山西部的金谷发动攻击。拿下金谷就断绝了东都的撤离通道,就能完成对东都的四面包围,越王杨侗、中央诸府和贵族官僚们也就插翅难飞,东都形势也就更加危急,可以迫使西京大军更早进入东都战场。 杨玄感又命令杨积善,拿下函谷关之后,不要休息,急速渡过澧水,猛攻金谷,与杨玄挺形成东西夹击之势,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攻占金谷,团团包围东都。 又告之韩相国、李风云,皇城内的禁卫军一分为二了,左监门郎将独孤盛亲自率一部分军队护送中央大员、皇后嫔妃正在撤往河阳,天亮之后中央诸府及众多贵族官僚也将陆续撤出东都,为确保皇城卫戍力量,越王杨侗从南郭抽调了一部分军队,现在南郭卫戍力量严重不足,已经很难给皇城有力支援了,请他们务必倾尽全力,先行攻占黄道渠南岸,抢占黄道桥,断绝皇城和南郭之间的联系,利用中央诸府撤离人心惶惶的有利时机,进一步恶化皇城的卫戍形势,想方设法给己方攻陷皇城创造良机。 李风云接到消息,顿时感觉形势有些不太好。皇城内的中央诸府和宫城内的皇后嫔妃都撤离了,越王杨侗就更有把握坚守东都了,而西京一旦得到这个消息,增援东都的步伐也必然放慢,这对杨玄感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越公到了东都后,应该集中兵力先包围东都,断绝东都的撤离之路。”李珉叹道,“但越公却反其道而行之,分兵各路,抢占各道要隘,结果给了越王撤离中央诸府的时间。” 李风云皱皱眉,问道,“这消息可靠吗?” 李珉略感惊讶地看了李风云一眼,“当然可靠,你毋须怀疑越公的实力,在这块地盘上,他的能力之大远远超过我们的想像。另外你不要疏忽了,对西京来说,东都失陷是好事,若东都被一把火烧成了废墟,西京做梦都能笑醒,所以关键时刻,很多关中人都会帮助杨玄感。” 李风云想了一下又问道,“越王有没有弃守皇城的可能?” “樊子盖杀了裴弘策,等于断绝了越王和他自己的退路。”李珉说道,“守住了皇城,守住了东都,越王和樊子盖还能找到斩杀裴弘策的理由,毕竟裴弘策的人头还是发挥了作用,反之,丢失东都是重罪,斩杀裴弘策也是重罪,数罪并罚,越王即便不死也完了,而樊子盖即便灰飞烟灭也难赎其罪,因为对他来说唯有守住东都才能勉强维护一下圣主和中枢的威权,才能抵消一点两次东征大败对圣主和改革派所造成的毁灭性打击。” 李风云点点头,同意李珉所说,“如此说来,杨玄感大意失策了?” “越公谨慎不够,有所疏忽。”李珉说道,“但越公还是有实力来弥补这个失误,只要他迅速攻占邙山一线,夺取大和谷和金谷,断绝盟津和邓津两条渡河通道,则东都被团团包围,越王的撤离之计随即失败。” 李风云俯身望向铺在案几上的地图,仔细看了一下邙山布局,摇了摇头,“来不及了,邙山一线的卫府军会拼死阻击,越王也会加快撤离速度,而裴弘策的人头也让贵族官僚们惊骇万分,一个个恨不得肋生双翅逃离险境,所以可以肯定皇城的防守会因此而变得更加稳固,如此必定会影响到西京大军的增援速度。” 李珉不以为然,“我们的目标是南郭,目前形势对我们攻占南郭十分有利。” 李风云微微颔首,“不出意外的话,越王要放弃南郭了。” “独孤盛走了,皇城卫戍力量不足,这时候如果李公挺在邙山一线被越公所牵制,无法给皇城提供有力支援,而郑元寿又受阻于函谷迟迟不至,那越王在危急关头,为确保皇城安全,也只有放弃南郭了。”李珉说到这里目露兴奋之色,“如此说来,我们倒是有兵不血刃轻松拿下南郭的机会。” 李风云会心一笑,“既然越公下令了,我们就用点力吧。传令吕明星、郭明,各军轮番上阵,日夜不停地攻击。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若想劫掠南郭,我们就必须付出血汗。” 黄昏时分,联盟军队逼近了黄道渠南岸,距离黄道桥近在咫尺了。 右骁卫将军李浑急书越王杨侗,他现在是三面受敌,战斗很激烈,卫士们打得非常辛苦,如果叛军连夜攻击,不休不止,黄道桥极有可能失陷,为此他建议放弃南郭,把费曜和卫戍南郭的两千余卫士撤进皇城,然后摧毁黄道桥,以减轻他的防守重压。 杨恭仁以越王杨侗的名义回书李浑,现在不能放弃南郭,更不能放弃黄道桥,必须再坚持两天,直到皇城和宫城内的相关人员全部撤离完毕。另外据虎贲郎将李公挺急报,叛军正以主力向邙山一线发动攻击,大和谷方向正在激战,平城也进入了临战状态,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慈涧道方向的叛军一旦越过澧水,则整个撤离路线都处在叛军的东西夹击之下,不但金谷岌岌可危,就连邓津都有断绝之危。 李公挺兵力有限,此时已不是捉襟见肘,而是无兵可用了,不得不向越王求援。为此杨恭仁主动征询李浑,能否抽调部分军队进驻澧水,以保护金谷侧翼之安全。 李浑忍不住就想骂人,倒不是骂杨恭仁,而是骂郑元寿,如此关键时刻,郑元寿置东都安危于不顾,在崤、渑一线按兵不动,冷眼旁观,实在是太过份了,难道在他眼里东都已经是一片废墟,杨玄感已经凯旋高奏了?他就不怕越王守住了东都,圣主摧毁了杨玄感,他和荥阳郑氏被清算风暴所席卷,以致于灰飞烟灭吗? 李浑权衡再三,一咬牙,断然下令,集中兵力,在夜色掩护下,先向积翠池北大堤展开反击。 今日战局中,三路攻打皇城的叛军有两路是牵制性攻击,一个是积翠池北大堤上的叛军,一个是太阳门广场方向的叛军,只有在月陂上的叛军为夺取黄道桥而倾力厮杀,所以李浑选择了积翠池北大堤做为反击对象。 韩相国准备不足,虽然李风云要求他配合月陂方向的攻击,在北大堤上也日夜不停的轮番攻击,但韩相国虚应故事,敷衍了事,结果被反击的卫府军打了个措手不及,疲惫不堪的义军将士在血腥杀戮和漆黑夜色的双重夹击下,肝胆俱裂,一哄而散。 李浑没有乘势追击,他对李风云还是有些忌惮,再说他要分兵去澧水,没时间在这里纠缠不休。 韩相国败走积翠池北大堤的消息传到李风云耳中已是深夜了,李风云勃然大怒,当即命令吕明星、郭明停止攻击,连夜调兵支援韩相国,务必于天亮前再度杀回积翠池北大堤,以维持三路夹击皇城之势。 就在这时,袁安神色紧张地冲进了大帐,冲着李风云喊道,“明公,黎阳有变。” = ... 第四百九十六章一线生机 黎阳的消息来自李子雄和元务本的急报,而杨玄感为取信李风云,甚至直接派人把原件和暗语都送来了,可见黎阳剧变对整个局势所产生的严重影响。 这份急报拟写时间是六月十三凌晨,是夹在河北地方官府呈递书中,通过驿站系统送达东都,然后经杨玄感的内应传递而出,由此可推知杨玄感实力之强,布署之周密,秘密渠道之多,他之所以敢于发动这场军事政变,也的确有非同一般的“底气”。 李风云已经预料到齐王那边可能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故,但没想到齐王内部会决裂,董纯和李善衡会直接架空并“挟持”齐王,这导致双方之前的约定不复存在,默契也不复存在,形势迅速走向失控。 虽然在齐郡时,李风云曾与李子雄、韦福嗣、董纯、李善衡坐在一起,面对面地议定了北上发展之策,但那终究是纸上谈兵,是一个方向性的设想,具体怎么做还要审时度势,还要走一步看一步,在前进的道路上还会出现各种各样不可预料的变故,而这些变故随时都有可能摧毁北上发展之策。 现在这个变故就足以摧毁北上发展策略了。李子雄杀伐果断,看到齐王抵御不了皇统的疑惑,看到以齐王为首的政治势力已陷入崩溃边缘,看到之前的谋划已无实现之可能,断然舍弃黎阳仓,带着联盟逃之夭夭。没办法,他已经是“贼”了,从天上掉到了地下,心有不甘,难免要垂死挣扎一番,而这恰好“便宜”了联盟,让联盟在生死存亡之刻,非常侥幸地找到了一位可以临时代替李风云的最高统帅,让联盟得以避免崩溃之危,继续抱成一团北上转战。 李风云惊出一身冷汗,暗自感谢上苍的眷顾,若无李子雄这位声名显赫的老军果断“出手”,联盟这次必定分崩离析,自己必定要为这次行险一搏的冲动付出惨重代价。 这是一次深刻教训丨实际上自己没必要介入东都战场,联盟这点力量改变不了大局,历史还是行进在固有轨迹上。当初自己之所以非要赶赴东都,真正的原因是害怕历史在这一刻发生了改变,假如高速行进的历史车轮因为自己这个拦路石的出现而突然改变了方向,那未来趋势就如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了,而失去了预知未来这个特大“金手指”的优势,联盟北上转战还有意义吗?自己还能据北疆而称霸吗? 黎阳突变让李风云有窒息之感,而李珉和袁安更是胆战心惊,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现实危机,联盟在李子雄的统率下逃离了险地,算是暂时摆脱了性命之忧,但东都战场上的联盟军队呢?失去了联盟大军在黎阳、白马一线的接应,李风云还能带着联盟主力杀出重围,渡河北上吗?事实上已经不可能了,局势的发展超出了李风云的预料,他把自己陷进了死地,插翅难飞了。 杨玄感之所以把这份书信匆忙送来,甚至连暗语都一并奉送,也是看到了李风云的窘境,看到了对未来所设想的与北疆联手夹击东都的格局已难以形成,未来就是他杨玄感据关中独自抗衡圣主了,所以现在双方尤其需要合作,如果李风云愿意追随杨玄感一起杀进关中,杨玄感求之不得啊。 “明公,事不宜迟,我们必须马上离开东都战场,迟恐不及。”袁安急切建议,“齐王已经失控,在韦福嗣的怂恿下十有**孤身进京;董纯和李善衡穷途末路,一旦倒戈,背叛齐王,拱手让出黎阳,则大事去矣,各路援军蜂拥杀进东都,杨玄感根本就来不及杀进关中,必定全军覆没于东都城下。” 李风云面无表情,转目望向了李珉。 李珉苦笑,“现在水师还没有封锁大河水道,我们还有机会渡河北上,退一步说,就算水师来得快,封锁了大河水道,我们还可以出伊阙,进豫州,乘着东都一片混乱之际,再渡通济渠,北上杀黎阳一个回马枪,如此则能与联盟本部胜利会师。” 李风云沉吟稍许,正色说道,“现在逃离东都战场,时间上的确来得及,但你们可曾想过,一旦杨玄感全军覆没于东都城下,圣主就能腾出手来,调集卫府军围剿我们,我们极有可能步杨玄感的后尘灰飞烟灭,退一步说就算我们逃上了太行山,那也只能是苟延残喘,不要说抵御北虏入侵了,就连生存都成问题。”言下之意,还要坚持既定策略,与杨玄感联手击败西京大军,帮助杨玄感杀进关中,让杨玄感据关中而抗衡圣主,继而给联盟北上发展赢得足够时间。 “明公,当前危机是齐王,是齐王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袁安焦虑不安地说道,“建昌公主动让出黎阳,并不能改变齐王内部分裂之事实,而齐王这股力量的变化等于改变了双方实力对比,我们陷入被动,现在不要说我们已深陷东都战场,杨玄感何尝不是如此?” 李风云摇摇手,问道,“如果杨玄感未能攻陷东都,未能在东都战场上占据主动,齐王是否还会进京?” 袁安和李珉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摇摇头。 “如果近期内齐王没有进京的机会,而随着各路援军陆续抵达黎阳,齐王深度被‘困,之后,他不但完全失去了进京之可能,还有被圣主再度抓进‘牢笼,之危险,那么齐王还会继续一意孤行,与董纯、李善衡各自为战吗?” 袁安和李珉四目相顾,稍加思考后再度摇头。 “显然不会。”李风云说道,“齐王会回到既定策略上,以此来修补内部之裂痕,齐心协力一致对外,只待牟取到足够利益便主动北上戍边,如此则大事可定。” “明公,从东都战场来说,若杨玄感未能攻陷东都,西京也就不会急着进入东都战场,毕竟两败俱伤的局面对西京来说最为有利。”袁安叹道,“所以某坚持认为,齐王还是有进京之可能。” “从杨玄感这两天的布署来看,杨玄感是否有急于攻陷东都的意愿?”李风云问道。 袁安摇摇头,这也是他疑惑的地方。杨玄感到了东都后,不是集中兵力打皇城,而是调兵遣将四面出击,甚至远赴两百余里外打荥阳,正事不做闲事倒是于得热火朝天,让人摸不着头脑。 “在你看来,杨玄感若迅速攻陷东都,西京大军就会迅速杀来,反之,西京大军则迟迟不至,是不是如此?” 袁安点头。 “那么你考虑过西北局势对西京决策的影响吗?”李风云问道。 袁安没有说话。他深陷东都战场,哪里还有时间去考虑西北局势? “西北利益才是关陇人的根本利益。”李风云说道,“今年如果没有爆发西北危机,吐谷浑人如果没有展开大规模的反攻,西突厥人如果没有大规模进军西域,关陇人的根本利益如果没有受到严重威胁,西京的确会在这场风暴中攫取到最大利益,但现在关陇人内忧外困,腹背受敌,既不想丢失大片疆土损失西疆利益,又不想放弃摧毁东都攫取私利的机会,左右为难,东西都想兼顾,于是不得不两线作战,这难免顾此失彼,甚至在某条战线上失去控制权。在这种不利局面下,关陇人肯定有所选择,有所舍弃,有所主次,但不论他们如何选择,如何舍弃,如何主次,都无法改变他们不能倾尽全力应对东都局势之事实。” 袁安若有所思。李珉却听懂了,“杨玄感若迅速攻陷东都,齐王必然进京夺取皇统,东都局势随即演变成皇统大战,而加入皇统大战实在是祸福难测,在没有圣主亲临战场的情况下,各方都会谨慎小心,所以西京大军必然放缓进京之脚步;反之,若杨玄感迟迟拿不下东都,东都局势始终控制在军事政变范围内,这场风暴对圣主和改革派的打击就达不到毁灭性的程度,关中保守势力最后也必然因为阻碍西京大军及时驰援东都而被杨玄感所累,最终反受其害,得不偿失,所以西京大军倒不如火速进入东都战场,一则利用这场风暴摧毁东都,二则洗劫和接收杨玄感的政治力量,以此来壮大保守势力,从中渔利。” 袁安当即提出一个质疑,“难道西京就不怕杨玄感击败他们,乘势杀进关中?毕竟元弘嗣这个隐患到现在还没有解决,而杨玄感的实力并不比他们差。” 李珉就出自西北世家,对关陇人的心理了解得很清楚,他用一句话回答了袁安的质疑,“在关陇人的地盘上,一切掌控中。”这就是关陇人的自信,杨玄感即便杀进关中,也无立锥之地。 “如此说来,围而不攻,西京大军反而来得更快?”袁安还是将信将疑。 “从杨玄感的布署来看,这个推断成立。”李风云皱眉说道,“虽然形势的发展不可预料,但杨玄感既然有这样的信心,我们姑且信之,毕竟只要齐王不进京,只要他控制了黎阳,我们就依旧有一线生机。” 六月十五,西京,代王杨侑和西京留守卫文升接到东都告急。 裴弘策全军覆没于白司马坂,右骁卫将军李浑已退守黄道渠,东都陷入杨玄感的包围不过是旦夕之间的事。 卫文升当即恳请代王杨侑,马上下令卫府,即刻出兵东都。 代王府长史韦节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话,“五千卫士留守西京,兴势公能否确保西京之安全?” 卫文升的脸色顿时阴沉。 = ... 第四百九十七章一个流氓对一群流氓 在在卫文升和西京改革势力的强硬坚持下,支援东都的兵力达到了两万五千人,而增援河右的军队是一万人,留守西京的仅剩五千。关陇本土势力迫于无奈做出妥协,京兆内史府临时征募五千青壮以补充卫戍力量之不足,但募兵需要时间,而在这个时间里如果卫文升带着大军走了,西京形同虚设,唱空城计了,这实际上很危险,尤其在目前这种局势下,西京肯定暗藏着大量支持杨玄感的力量,一旦他们利用西京空虚之际发动暴乱,与东都战场上的杨玄感形成呼应之势,则关中岌岌可危。 这危及到了关陇人的根本利益,也危及到了代王杨侑的前途,韦节给予适当的“提醒”也在情理之中。没有人阻止你去支援东都,但在离开西京之前,你最起码要确保西京的安全。 但在卫文升眼里,韦节这句话是蓄意阻挠,虽然他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也不想强词夺理授人以柄,不过这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他要展开凌厉反击,让关陇本土势力看到,在事关国祚利益面前,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任何阻挠之举都是徒劳,最终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六月十六,上午,西京留守卫文升下令,把在西京抓捕的老越国公杨素的堂兄弟临贞公杨岳,还有其他族弟杨戾、杨操等二十多名弘农杨氏子弟,还有杨玄感兄弟在西京的亲朋故旧大约三十余人,还有李子雄、王仲伯、赵怀义、胡师耽等亲朋故旧大约五十余人,总共一百多名贵族官僚,统统拉到东市,斩首示众。 一时间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西京震骇。 消息传到代王耳中,代王当时就吓懵了,急忙恳请韦节去阻止。他虽然是西京名义上的最高统帅,但毕竟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一个尚不懂事的傀儡,影响力太小了,根本阻止不了卫文升杀人。 韦节勃然大怒,他知道这是卫文升的“反击”,是对关陇本土势力的警告,如果你们再蓄意阻挠我支援东都,我就要杀更多的人。韦节仰天长叹,他也没办法阻止卫文升,虽然卫文升根本就无权斩杀这些人,但卫文升可以诬陷他们,说他们阴谋叛乱,阻挠他去支援东都,迫不得已之下只有行此下策,杀个于于净净,一方面铲除隐患,一方面威慑宵小,保障西京在卫戍力量严重不足的情况下依旧可以安然无恙。 其他试图阻挠卫文升的人都没有来得及,等他们赶到东市的时候,眼前一片人头,已经既成事实了,谁也脱不了于系了,都被卫文升“陷害”了。你说你不知道这事,谁信?你说这事是卫文升一个人于的,谁信?你谁你来不及阻止,谁信?最后圣主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件事所有人都有份,一个都跑不掉。 弘农杨氏是皇族的根基,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是各个贵族集团、各大豪门世家的“众矢之的”,有机会重创弘农杨氏,不但可以削弱宗室力量,还可以瓜分弘农杨氏和宗室的既得利益,当然人人趋之若鹜了。 事已至此,怎么办?只有杀进东都击败杨玄感了,坐实杨玄感的罪名,摧毁以杨玄感为首的政治势力,给弘农杨氏以前所未有的重创,让圣主找不到报复的借口,让弘农杨氏一蹶不振失去报复的力量。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是“恶人”了,那就把“恶人”做到底吧。 本来一件很复杂的事情,给卫文升这么一杀,简单了,但卫文升破坏了门阀士族的“规则”,是一个政治“流氓”,而且还是一个不要命的政治流氓,正常情况下这种人在官场上没有存身之地,只要一冒头等待他的必定是“万箭穿身”,但现在非常时期,卫文升被逼无奈用“流氓”手段对付一大群“流氓”,总算达到了目的。然后后果是严重的,卫文升得罪了所有的门阀士族,成了官场上的一个“异类”,这场风暴过后圣主或许还需要他,还会给他以支持,他的仕途还能继续,但他已不可能再赢得门阀士族的支持,而一个失去了支持的权贵在政治上必定无所作为,说白了就是一个“摆设”,被贵族官僚供奉于“神坛”之上享受“香火”。 在改革派的眼里,卫文升以自己的政治生命为代价,摧毁了西京的一切阻碍,为出兵支援东都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他给这个时代留下了一个悲壮的身影,而在保守派的眼里,卫文升把“流氓”手段运用到了极致,抱着“火药桶”与西京同归于尽,他已经“死”了,活下来的不过是一副躯壳而已。 六月十六,下午,代王杨侑下令,以西京留守卫文升为统帅,兵部侍郎明雅为副,持书侍御史杜淹为监军,领两万五千兵,于明日上午出发,驰援东都。 六月十六,东都战场。 皇城内的撤离还在继续,但以吏部侍郎高孝基为首的中枢大员已经抵达河阳,正在建立行台省,只待中央诸府及所属官僚全部抵达后,便可代替东都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维持中央运转。宫城内的皇后嫔妃在左监门郎将独孤盛的保护下,也同期抵达建立于河阳城西北部的湛水行营。 但需要撤离的不仅是人,还有许多机密卷宗,撤离工作量太大,而大河上的邓津通道的过流量十分有限,就算日夜不停地渡河也来不及,只能先保证中央的撤退,于是位于邓津西北方向数十里外的孟津便成了贵族富豪们的撤离通道,只是他们缺少军队的保护,对岸的河阴城也严重缺乏救助物资,可以想像这将造成什么后果,然而东都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就算混乱了,饿殍遍野了,也只能视若不见,各安天命吧。 这天王仲伯在邙山东线攻击顺利,攻陷了大和谷,断绝了盟津通道,然后迅速整顿人马,向邙山西线推进。 武贲郎将李公挺在邙山一线顾此失彼,迫不得已之下,果断放弃了大和谷,转而把兵力集中于平城、临平亭一线,力保金谷不失。 这天下午杨玄挺攻陷了平城,接着指挥大军向临平亭推进。 李公挺死守临平亭,并再一次向越王求援。 这天函谷关守军不战而降,杨积善兵不血刃拿下了关隘,随即率主力直杀金谷,但在澧水一线遭遇到了卫府军的顽强阻击,寸步难进。 这天李风云把甄宝车的虎贲军和郭明的联盟第一、第三军再次调到了积翠池北大堤,以维持对皇城的牵制性攻击,而韩相国则在谷水一线收拢逃兵,重整队伍。 这天杨玄感还在太阳门广场指挥战斗,与卫府军激战于黄道渠北岸、东太阳门和徽安门大街,虽然至今未有进展,但持续性的攻击却让皇城守军不得不打足精神全力应对,因为他们的背后有近百名“监军”,只要稍有松懈就有可能背上“怠战”之罪名。杨恭仁和樊子盖担心城内有人倒戈,有人献城投降,但又不能把所有怀疑对象都抓起来,无奈之下只能在每一个队旅里都安置几名“监军”,让他们在十二个时辰内都睁大眼睛,但凡举止异常者,先抓起来再说。 这天郑元寿接到了京辅都尉独孤武都的书信,确定西京已经决定出兵增援东都,遂下令诸鹰扬离开陕城,沿崤山东进,向函谷关进发,直杀东都。 六月十六,白马战场。 武贲郎将李善衡在卫南一线与联盟展开激战,与此同时,齐王杨喃与董纯率军向灵昌进发,与李善衡形成了东西夹击之势。 同日,济阴郡守韦保峦的信使抵达浚仪城,韦福嗣乔装为信使随从,混进城内,然后弃马登舟,沿着通济渠北上大河。 同日,联盟右路总管霍小汉率军由灵昌一线撤回白马,与联盟右长史韩曜会合,准备渡河北上。 同日夜间,联盟左路总管王薄撤离卫南一线,在夜色掩护下飞奔白马。 六月十六,黎阳战场。 联盟左长史陈瑞亲自拜会了清河义军首领张金称,向其表达了感谢之意,并告知其联盟将于未来两天内陆续撤离黎阳。 陈瑞向张金称详细分析和推演了黎阳未来局势的发展,提醒张金称务必于两天后撤离黎阳,虽然黎阳仓的粮食还有很多,黎阳仓里的各类物资依旧堆积如山,但时间来不及了,卫府军正从四面八方杀来,义军必须抢在卫府军合围黎阳之前“逃之夭夭”,否则必定有全军覆没之祸。 另外陈瑞特意告诫张金称,被其裹挟而来的上十万平民本来行走速度就慢,再加上肩挑背扛,撤离速度就更慢了,如果不提前撤离,这些人必然陷于卫府军之手,于是人头滚滚,无辜平民均被当作叛贼砍了脑袋,那对河北人来说就是一场灾难了。 同日,刘黑闼率军抵达荡水上游,藏身于深山老林,派出斥候打探汤阴、姜里一线的动静,寻找攻击良机。 同日,郝孝德率军保护着联盟的老弱妇孺,还有劫掠之物,越过汲郡地界,向林虑山进发,而在他后方一百余里外,骁骑军总管韩寿则带着更多的人马和物资离开黎阳。 同日,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与联盟总管孙宣雅继续在内黄一线交战,声势较大,但进展缓慢。 = ... 第四百九十九章元务本的小“算盘” 杨玄感预料到卫府军可能要放弃南郭,但没有想到放弃得如此之快,他更没有想到卫府军会在放弃南郭的同时摧毁黄道桥。黄道桥一断,他的军队被通济渠阻挡在太阳门广场,短时间内无法赶到对岸,这使得李风云轻而易举地赢得了抢占南郭的先机,而以联盟军队的暴戾和贪婪,可以想像他们的洗劫将对东都造成多大的伤害,而所有的罪名都是杨玄感的,所有受到伤害的东都人都会唾骂杨玄感,这不仅会严重损毁杨玄感的声名,也会给杨玄感带来一系列无法预料的麻烦。 李风云早就做足了攻打南郭的准备,如今南郭没有卫戍军,不过是一座空城,更是囊中之物了。一个多时辰后,联盟军队轰开了城门,一窝蜂地冲进了南郭,首选洗劫目标就是位于南郭的丰都大市场和大同大市场。 就在杨玄感郁愤不已,李风云欢天喜地的时候,右骁卫将军李浑率帐下主力渡过澧水,准备突袭叛军,但杨玄挺的警惕性非常高,马上就发现了李浑的踪迹,双方当即展开厮杀。 杨玄挺的位置很危险,皇城、回洛仓和金墉城里都有卫府军,而其后方的邙山和金谷也有卫府军,前后都是敌人,他晚上岂敢合眼?结果李浑的偷袭没有成功,而杨玄挺担心腹背受敌亦不敢恋战,连夜退守平城。 消息传到杨玄感那里,杨玄感更郁闷了,黄昏前刚刚合围东都,不料一转眼,包围圈就给卫府军突破了,皇城与金谷之间的通道又畅通了,东都和河内之间又能互为声援,而东都若不能陷入四面包围,则必然影响到西京大军增援东都的速度。 杨玄感稍加考虑后,请来胡师耽,让其火速赶赴函谷关,与杨积善一起想方设法“策反”郑元寿的部下。唯有尽可能削弱东都卫戍力量,才能把西京大军更快地“诱进”东都战场。 杨玄感又急令杨玄挺,天亮后再攻金墉城、回洛仓,并给他兵力上的支援,同时急告王仲伯,继续攻击临平亭,牢牢牵制李公挺,让其无法从金谷方向威胁杨玄挺的“身后”。 杨玄感又请来李密,让其赶赴南郭,竭尽全力说服李风云和韩相国,要严明军纪尽量约束义军将士,劫掠丰都市和大同市可以,洗劫巨商富贾也可以,但不要杀人,更不要伤害无辜平民,以免激起民愤,引发暴乱,以致于局势失控,一发不可收拾。 六月十八,李子雄、陈瑞、韩曜等人带着最后一批联盟军队撤离黎阳,北上而去。 临行前,陈瑞再一次提醒清河义军首领张金称,我们走了,你们也赶紧走吧,差不多就行了,免得被卫府军围住,竹篮打水一场空。 又通过秘密渠道急告崔弘升,黎阳空城一座,正是明公建功之良机。 同日,元务本接到了杨玄感的回复。杨玄感给了他两个选择,其一,死守黎阳,但李子雄走了,联盟军队也走了,以元务本的单薄力量,在数路卫府军的围攻下,根本坚守不下去,所以,第二个选择就是,借助李子雄之计,投降齐王杨喃,把黎阳和黎阳仓拱手让给齐王,而齐王一旦控制了黎阳,也就拥有了主动权,进退无忧了,进可以杀进东都抢夺皇统,退可以趁火打劫伺机攫利。如此一来各路抵达黎阳平叛的军队统帅们,只要是忠诚于圣主的,都会极力阻止齐王进京,以避免这场风暴演变成皇统大战,所以在东都形势没有进一步恶化之前,或者圣主在没有归来之前,他们都会谨慎行事,小心翼翼地把齐王“困”在黎阳,不到迫不得已绝无可能把齐王单独留在黎阳,把他们的“后背”交给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困兽”手上。 如果各路平叛大军都被齐王“牵制”在黎阳,岂不等于元务本坚守住了黎阳? 元务本心领神会,当即拟写一份书信,遣使渡河赶赴白马交给李善衡。 李善衡和董纯的原本谋划是借控制黎阳的机会控制联盟,一石二鸟,但联盟不可能把命运交给齐王,任其宰割,再加上还有一个老奸巨滑的李子雄,结果两者一合计,当机立断,“逃之夭夭”,连黎阳仓都顾不上劫掠了,如此一来李善衡和董纯的谋划就落空了,毕竟崔弘升距离黎阳更近,而李子雄为争取逃亡时间,必定要以黎阳为“饵”,先把黎阳“扔”给崔弘升,让崔弘升和齐王“两虎相争”。 齐王本来就不愿进入黎阳,以免被一群居心叵测的大佬们“包围”了,那是羊入狼群,稍有不慎就会落得个身陷囹圄的悲惨下场,所以当前局势下他就更不愿进入黎阳了,而李善衡和董纯因为担心与崔弘升产生正面冲突,也必然犹豫不决,这就给了元务本机会。 六月十八,清晨,李善衡出白马城,率军抵达白马津口,准备渡河攻打黎阳,但他担心崔弘升抢先一步攻占黎阳,是以踌躇不决,先派出斥候渡河打探黎阳军情,同时等待董纯前来会合商量。就在这时,元务本的书信到了。 看完元务本的书信,李善衡喜出望外。元务本献城投降是假,利用齐王“变相”地为杨玄感坚守黎阳,帮助杨玄感牵制各路增援卫府军是真,但他并不在意被杨玄感所利用,相反,他很“乐意”给杨玄感持续恶化东都局势赢得更多时间,东都越混乱,形势越险恶,对齐王攫利就越有利,北上发展之策的成功率就越大。 至于此事的真假,李善衡根本就不怀疑,亦不担心这是黎阳方面的阴谋,更不害怕元务本会乘着自己渡河之际半渡而击之。 之前他已经从李安期那里得到了联盟的明确回复,联盟拒不接受齐王的合作方案,看穿了齐王有吞并联盟之心,而不合作等于翻脸,联盟实力不济,遂果断撤离。这在李善衡的预料当中,他在拿出这个计策之前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联盟上当中计了,那就乘机吞并一部分,壮大自己的同时削弱联盟,这样到了北疆后就能牢牢控制联盟,不让李风云坐大以致于尾大不掉,酿成大患,反之,联盟只有“逃之夭夭”,被迫放弃劫掠黎阳仓,而联盟北上转战后若没有充足粮食做支撑,立足还是可以,但若想迅速发展起来那就千难万难了,这同样可以达到削弱联盟实力并遏制李风云壮大的目的。 出乎李善衡预料的是李子雄的反应,他以为李子雄会默契配合“齐王”,会与齐王联手操控黎阳局势,哪料到元务本竟然在书信中告诉他,李子雄逃离黎阳了,与联盟军队一起北上了。 李善衡忍不住暗自腹谤。人老成精,李子雄果然老奸巨滑,不但把形势看得清清楚楚,连人的心理也摸得通通透透,更重要的他能审时度势忍辱负重,关键时刻毅然抛弃了贵族的自尊和矜傲,把自己放在“贼”的位置上去考虑生存,去寻找渺茫的希望。这太厉害了,一般贵族做不到,这不是能否放下贵族身段的问题,而是需要逾越自己的心理底线,颠覆自己的人生观,重建自己的价值理念。你承认自己是个“贼”还不行,还需要用“贼”的视角去审视和解读这个世界,做一个真正的“贼”,然后才能融入到“贼”的世界,为其他“贼”所接受。李子雄做到了,到联盟大军里做他的“贼”大佬去了。 李善衡自叹弗如。虽然他并没有斩杀李子雄的计划,但李子雄必死的念头却很清晰,而且越来越强烈,原因无他,关键时刻,齐王为证明自身之“清白”,为表达自己对圣主的“忠诚”,只有拿出李子雄的人头。对此李子雄显然一清二楚,所以在联盟决定逃离黎阳不再与其合作,李子雄独木难支后,他的出路只有两个,要么投降齐王,把自己的性命交给齐王,然后寄希望于圣主留他一条性命,但这个希望太渺茫了;要么与联盟一起逃离黎阳,就此做“贼”到底,一条道走到黑,虽然生存同样艰难,但如果李风云对未来中土形势的预测是正确的,那么即便齐王未能北上发展,联盟也同样有机会在河北发展壮大,一旦中土崩裂便可逐鹿争霸,相比起来,这条路不但生存有望,还有可能在身后留下清白之名,荫泽子孙。 李子雄逃离黎阳,就剩下元务本形单影孤,根本守不住黎阳,而黎阳过早失陷对东都战场上的杨玄感十分不利,所以元务本情急之下做出这种选择也很正常,反正死路一条了不赌白不赌,或许就赌对了。 李善衡一边急报齐王和董纯,一边指挥大军急速渡河。为确保自己能抢在崔弘升的前面拿下黎阳,李善衡身先士卒,第一批渡河北上。 十八日午时,李善衡兵临黎阳城下,元务本遣使谈判。城池我可以给你,但前提是你必须保证我的性命。 李善衡嗤之以鼻,回复元务本,要么你马上弃城而走,去东都寻找杨玄感也好,北上追赶李子雄也罢,我都视而不见,给你一条生路,要么你就等死吧,因为无论是他还是齐王,都无法保证元务本的性命,所以他认定这是元务本的拖延之策,拖一天是一天,而更居心叵测的是,此刻河北贼正在黎阳仓大肆劫掠,如果他既不打黎阳城,又不去剿河北贼,岂不落人口实?但他屠刀一举,放着背叛圣主的贼不打,却去杀抢劫粮食的贼,这不是本末倒置吗?不但拱手送给政敌“攻击”自己的把柄,还与河北人结下了血海深仇,如此蠢事岂能去于? 李善衡严厉警告元务本,天黑之前若其不献城投降,他将连夜攻打黎阳城。 = ... 第五百章一语惊醒梦中人 元务本继续拖延,寻找各种理由拒不投降,其中最重要一个理由就是他要见到齐王,他要把黎阳城献给齐王,而不是献给李善衡,这其中隐晦透露出一个讯息,我知道你和齐王“闹翻”了,强臣欺主,这事要是传开了对你很不利,所以你不要欺人太甚,不要苦苦相逼,你若强攻,我就死守,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李善衡仔细权衡了一下,下令在城外安营扎寨。元务本是据城坚守,他是强行攻坚,他处在被动位置,且一路急行而来并无大型攻城器械,如果强攻,吃亏的是自己,即便攻下来了,损失也不崔弘升就在一百多里外的内黄,而涿郡副留守陈棱估计也快到了,假如自己久攻不下,齐王又迟迟不至,那就成了“鹬蚌相争”相争的局面,最终必然白白便宜了崔弘升和陈棱。 李善衡命令后续大军加快渡河速度,务必于黄昏前全部赶至黎阳城下。又派出数队轻骑出没于黎阳仓外,威慑河北贼,尽力把他们驱赶而走。 又派遣信使赶赴内黄,传书崔弘升,名义上是相约夹击黎阳,共剿叛贼,实际上是告诉崔弘升,齐王来了,收复黎阳的功劳是齐王的,你就不要抢了,另外河北贼已经劫掠黎阳仓很多天了,适可而止吧,虽然我也知道你河北这两年受灾严重,灾民多,日子不好过,但凡事有个度,差不多就行了,彼此给对方留点余地,不要闹翻了大打出手那就没意思了。 此时清河义军统帅张金称已经率军撤离,虽然他对黎阳仓垂涎三尺,但没办法,卫府军渡河而来,形势逼人,小命重要,如果再耽搁下去,必定有命抢没命享受,白于了。现在还在哄抢黎阳仓的基本上都是从周边乡镇村庄里闻风而来的农户,抱着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侥幸心理捡便宜,孰不知这是作死的前奏,自掘坟墓啊。 六月十八,下午,齐王杨喃和彭城留守、左骁卫将军董纯率军抵达白马城,东郡太守独孤延寿带一帮官僚出城相迎。 齐王进城了。董纯留在城外,指挥徐州军团在白马津安营扎寨,准备第二天渡河北上。李善衡的书信恰在此时送达,详细介绍了黎阳局势的急剧变化,强烈建议齐王马上渡河北上,收复黎阳,拿下平叛第一功。 有关联盟放弃黎阳仓火速北撤一事,董纯已从返回齐王身边的李安期那里有所了解,这也是他匆忙北上的重要原因。他同样担心崔弘升速度快,抢了先机,虽然黎阳城内有李子雄这个盟友掌控大局,但愤怒之下的联盟一旦在李子雄的背后下黑手,临走前帮助崔弘升打开黎阳的城门,那局势就对齐王不利了。然而黎阳局势的走向出乎董纯的预料,联盟并没有蓄意“报复”齐王,说走也就走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嘛,只是李子雄关键时刻“扔下”黎阳城跟着联盟一起走了,这倒是让董纯非常意外。 李子雄什么意思?他想向齐王传递什么讯息?从表象上来看,李子雄扔下黎阳逃之夭夭,说明他对东都战场十分悲观,对杨玄感毫无信心,对这场兵变一点也不看好,再往深处说,他对东都的未来十分悲观,对圣主毫无信心,对饱受连续两年东征失利和这场巨大风暴所伤害的国祚一点而不看好,由此推知,他之所以坚持北上发展之策,是预见到中土统一大业有可能在狂风暴雨中轰然崩裂,局势一旦到了那一步,如果齐王早早就据北疆而称霸,必然会在未来的逐鹿大战中赢得先机。 李子雄坚持既定策略,以“身体力行”来劝说齐王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 幻想就是空中楼阁,没有地基就会坍塌,“地基”就是实力,没实力就一无所有,因此必须韬光养晦,低调做人,老老实实发展壮大。当年关陇之所以崛起,凭借的就是实力,先帝开国,凭借的也是实力,一统江山更需要实力,而圣主在激烈的皇统大战中艰难胜出,凭借的还是实力,但圣主的实力明显不够,无法为他的激进改革保驾护航,于是发动对外战争,穷兵黩武的背后实际上是圣主对“武功”的渴望,对绝对实力的追求,唯有绝对实力才能帮助他建立完善和夯实中央集权制,才能实现他大一统的理想。 实力决定一切,道理很简单,但很多人却被权力和财富蒙蔽了心智,迷失在了失控的贪婪中,在虚幻中假想自己实力无限,结果灰飞烟灭。 黄昏时分董纯进城,把李善衡的书信呈递齐王,把黎阳局势做了一番详尽的分析和推演,然后再把李善衡当初不惜“擅权”而做出的决策拿出来对照印证,以此来劝说齐王必须坚持既定策略。 虽然齐王至今尚未明确表态进京夺取皇统,董纯和李善衡也没有公开君臣之间的矛盾,但事实俱在,齐王意志不坚,出尔反尔,而董纯和李善衡的反制手段也过于凌厉,君臣产生冲突,这十分不利于团体利益,是以双方都有意补救。齐王一声不响没有任何异议地到了白马,实际上就是对董纯和李善衡的妥协,而董纯和李善衡也巧妙利用眼前黎阳局势的突变来证明自己决策的正确,给齐王一个体面的台阶下,大家搁置矛盾、抛弃前嫌、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齐王对李子雄“晚节不保、一心做贼”之举也是惊讶,以李子雄丰富的人生阅历、几十年的政治博弈经验,还有他长期高踞权力顶层所锤炼而成的大智慧,如今竟不惜身败名裂,甘愿做贼,本身就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李子雄不是一个怕死的人,也不是一个不惜名声的人,为了大义他可以死,为了清名他也可以死,所以李子雄今日之举动必有深意,而这个“深意”齐王估猜得到,那就是李子雄对圣主和国祚已不抱希望了,对李风云预测的中土未来趋势深信不疑,于是李子雄才决心舍命一搏。 “李子雄逃了,联盟诸贼也逃了,而白发却深陷于东都战场,生死悬于一线之间。”齐王看了眼坐在身侧的李百药,语含双关地询问董纯,“是否可以这样理解,现在李子雄抛弃了杨玄感,联盟诸贼也抛弃了白发?” 董纯当即摇手,“白发当初之所以要杀进京畿,引发东都危机,正是要实现联盟北上转战之目标。某可以断定,当黎阳这边的消息传到白发耳中后,他在东都战场上的主动权就更多,更有利于他进一步恶化东都局势。” 齐王稍加沉吟后,又问道,“这是否意味着,杨玄感和白发要生死与共了?” 齐王心里想什么,董纯一清二楚,遂决定毫不留情地击碎齐王心里的那点割舍不掉的奢望。 “某不知道韦福嗣对大王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关中韦氏是否对大王有了新的承诺,某只知道一件事,东都是一块死地,杨玄感深陷死地,要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么他的生路在哪?”董纯看到齐王面露尴尬之色,不想让其过于难堪,于是自问自答,“如果杨玄感的生路是西京,是关中,是据关陇之险而抗衡圣主,那必然与关中韦氏,与关中豪门和西北世家产生激烈冲突,关陇人绝无可能让战火蔓延到自己的家园,必然要把杨玄感阻御于潼关以外。东都可以毁去,但西京却不能化作废墟,这就是关陇人的底线,也是关中韦氏的目标。” 齐王凝神思索,很快便理清了头绪。一语惊醒梦中人,错了,的确是自己错了,自己被韦福嗣有意引上了歧途,目光只盯在了东都上,却疏忽了西京,而实际上这场风暴虽然爆发在东都,却波及到两京,所以对这场风暴的解读必须以两京政局为基础,而不能只着眼于东都一隅,否则必然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原来杨玄感的目标是西京,是关中,是据关陇而称霸,如此国祚动摇,山河震荡,统一大业分崩离析,中土必将再一次陷入分裂和战乱的深渊。但关中绝对不会为杨玄感做嫁衣,相反,他们要利用杨玄感为自己做嫁衣,利用杨玄感摧毁东都,重创圣主和中央,这同样可以达到动摇国祚、震荡中土之目的。虽然殊途同归,但前者是以牺牲关陇人的利益为代价,后者则是以牺牲以杨玄感为首的河洛贵族集团的利益为代价,根本就是两回事。 齐王的脸色渐渐阴沉,眼神亦是一片阴戾,他相信韦福嗣,对关中韦氏也寄予了厚望,结果他被骗了,被韦氏“卖”了,而这次比上次卖得更彻底,这次要卖他的性命,而且是卖给他的父皇,太狠了。 沉默良久后,齐王终于开口,“杨玄感能否突出重围杀进关中?” 董纯顿时松了一口气,好了,总算说服齐王了。韦福嗣一直“霸占”着齐王,不让他和李善衡有劝谏的机会,但随着李善衡悍然“出手”,不惜与联盟反目成仇,不惜以武力要挟齐王,不惜代价要与李子雄杀个你死我活夺取黎阳,导致大河两岸的局势迅速恶化,迫使联盟不得不放弃既定策略提前北上,如此一来齐王当初与李风云、李子雄之间的约定已不复存在,三方之间失去了默契,也就无法联手操控局势,再加上齐王被架空,韦福嗣已无法利用齐王的力量来影响东都战局,于是果断走人。韦福嗣走了,但齐王还在气头上,对董纯和李善衡充满了怨愤,董纯还是没办法进言,必须找一个恰当时机,让齐王自己想明白,明辨出是非,误会才能消除,内部才能再次团结。 董纯没有正面答复,“如果黎阳这边可以有效牵制各路增援军队,给杨玄感争取到更多时间,则杀进关中的机会很大。” “杨玄感杀进了关中,白发又如何从东都突围?”齐王追问。 董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所以说,黎阳很关键,谁控制黎阳,谁就能控制局势。” 齐王微微颔首,缓缓站了起来,“传令,连夜渡河,直杀黎阳。” = ... 第五百零一章明公好计 六月十八,东都战场。 联盟大军从凌晨开始劫掠南郭,李风云目标明确,只洗劫丰都市和大同市,不允许在其他地方烧杀掳掠,若有违令者杀无赦。这种事情联盟将士都是“专业”水平,有“金山”放在眼前,谁还去争抢“蝇头小利”?即便没有李风云的命令,联盟将士也不会乱抢一气,更不会滥杀无辜,那都是下三滥的强盗行径,现在联盟举的是“义”旗,于得是“劫富济贫”的大事,是仁义之师,岂能胡作非为? 联盟军队以最快速度占据了南郭各大城门。李风云下令,不允许韩相国的宋豫义军进城,以防劫掠失控血流成河;也不允许杨玄感的军队进城,以防城池给杨玄感控制了;同时也不允许城里的人四散而逃,担心他们因为过度恐惧而心理崩溃,那后果之严重可想而知。 天亮后,韩相国找到了李风云,怒气冲天,指责李风云背信弃义,竟然独霸南郭,独吞战利品,要求李风云马上打开城门,让他的军队也进城大肆劫掠。 李风云一口拒绝,连拒绝的理由都不说,直接给了韩相国两个选择,要么你我反目成仇,大打出手,以联盟的实力,足以把宋豫义军打得全军覆没,吃得连骨头都不剩;要么你我继续合作,你听我的,我在城里抢,你到我大营里搬,但不是“搬”到你的大营里,而是做为我们共同的战利品,“搬”到荥阳去,你和你的十万人马借此机会离开东都战场,兵临大河,做好渡河北上之准备。 韩相国顿时冷静下来。李风云说得够明白了,他要走人了。此番劫掠后,联盟在东都战场上已经赚得盆满盂满,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难道李风云还会信守诺言,真心诚意与杨玄感合作,帮助杨玄感杀进关中?做梦去吧,李风云根本就没有那个想法,他一直在欺骗杨玄感。 “你要撤了?”韩相国问道。 “你还有一个选择。”李风云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根本不屑于回答这个幼稚的问题,“你去追随杨玄感,跟着杨玄感杀进关中,或许将来还能封侯拜相。” 韩相国冷笑,对李风云的揶揄充耳不闻,“某有自己的选择,某可以带着军队南下豫州。” 李风云笑了,“你有信心在卫府军的四面围剿下坚持下去?” “难道你有信心?”韩相国怒声质问道,“某南下豫州,与渡河北上,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李风云笑道,“你南下豫州孤家寡人一个,孤立无援,必死无疑,而你渡河北上,有河北各路义军四下接应,有某的联盟兄弟给你打通北上之路,处处都是生机,想死都难啊。” “渡河北上?”韩相国嗤之以鼻,“你以为越公会任由你大摇大摆地离开东都?” “谁说某要离开东都?”李风云手指韩相国,笑容更盛,“是你要离开东都,乘着现在西京大军还没来,各路救援官军还没有从四面八方杀来,东都形势还没有完全失控之前,你带着我们的战利品,还有你的十万人马,火速赶赴荥阳,先行撤离东都战场。” “荥阳?”韩相国马上醒悟过来,当即意识到这是李风云谋划的的退路,自己误会了李风云,李风云不但没有独吞战利品,还想方设法利用这个机会把自己和宋豫义军先行撤出东都,而李风云之前绝口不提“退路”一事,当然是为了保密,以免杨玄感从中作梗,增加联盟劫掠东都的难度。 韩相国面红耳赤,颇为尴尬,冲着李风云躬身致歉,“请明公指教?” 李风云不以为然地挥挥手,“你必须做出选择。” “某听明公的。”韩相国不再犹疑,断然做出决定。 很明显,李风云的退路有保障,到了荥阳后,如果不能渡河北上,还可以重新杀回齐鲁,总之都是远离京畿,可以逃避卫府军的四面追杀,坚持下去的机会很大。而自己独自返回豫州,继续在通济渠一线挣扎,生存几率太小了,不到迫不得已不能用此下下之策,再说荥阳就在通济渠上游,紧邻宋州和豫州,一旦事不可为,可以就近逃回,所以到了荥阳再做最终选择也不迟。 至于追随杨玄感,韩相国现在已经不考虑了,虽然李风云推断杨玄感在关中布署有“后手”,杀进关中的可能性还是很大,但实力永远是根本,没有实力只能任由宰割,杨玄感身边有实力的权贵太多了,自己就是蝼蚁般的存在,即便没有被杨玄感“牺牲”在东都,将来也难有出头之日。与其给杨玄感做仆从,终日岌岌可危,倒不如跟李风云做兄弟,好歹也是一方豪帅,合得来就一起打天下,合不来就分道扬镳,自主权很大,正合心意。 “你现在必须以最快速度赶赴荥阳。”李风云说道,“如果你未能在东莱水师封锁大河水道之前抢占金堤关,在天堑防线上撕开一道突围的缺口,我们北上或者东进的退路就被彻底断绝,最后只能南下,而南下不过是苟延残喘,最终必定会在卫府军的围追堵截下全军覆没。” 韩相国疑惑了,“联盟大军就在白马,距离荥阳很近,有他们的接应,我们还怕杀不出重围?” “他们已经撤离白马,渡河北上了。”李风云平静地说道,“不出意外的话,齐王已经控制了黎阳和白马,所以我们虽然失去了联盟大军的接应,但因为与齐王之间存有默契,依旧有逃生之机会,而要想抓住这个机会,就只能靠我们自己。” 韩相国吃惊了,“渡河了?北上了?你的人马提前撤离了?他们竟然把你抛弃了?” 李风云摇摇手,笑道,“某之所以杀进东都,正是要帮助联盟北上转战,这是既定策略,这种突发变故和应对之策也在我们预料当中。” “你的应对之策就是抢占金堤关?”韩相国难以置信地望着李风云,问道,“你有把握突破虎牢关,突破荥阳城,突破通济渠,突破重重阻碍?” “之前没有把握。”李风云笑道,“但现在有把握了。” 韩相国心知肚明,“是因为韩世谔和顾觉吗?如此说来,越公无意中帮了你一把。” “越公不是无意中帮了某一把,而是有意要断绝某的退路,逼得某不得不破釜沉舟,与其联手对抗西京大军。”李风云摇摇手,冷笑道,“你不会当真以为杨玄感攻打荥阳是为了迎接齐王进京吧?” 韩相国心领神会。之前他确实是这样认为的,但随着李风云告诉他杨玄感要杀进关中的“真相”后,他就知道这是一招惑敌之计,可以迷惑对手,让对手做出错误的判断拿出错误的决策,以此来推动局势向有利于杨玄感的方向发展,只是他有所疏忽的是,这一招竟然还有阻断李风云退路的作用。 “黎阳局势的突变,不但出乎某的预料,同样也出乎杨玄感的预料。”李风云简要介绍了一下黎阳局势的急剧变化,甚至连黎阳形势突变背后的秘密都如实相告,“但正因为如此,杨玄感更担心某逃离东都战场,更需要攻占荥阳断绝某的退路,再加上齐王因为内部矛盾的爆发而失去了对黎阳局势的掌控,各路救援大军甚至包括齐王麾下的大军,都有可能以最快速度杀向东都,所以他不但不能改变或者调整攻打荥阳之策,反而要更加坚决的执行这一计策,加快攻击速度,抢在各路援军之前攻占荥阳,以断绝各路援军由荥阳或者取道通济渠来救援东都的路线。” 韩相国神色凝重,情绪起伏不定,被李风云所透露的机密所冲击,他万万没想到,李风云、杨玄感和齐王之间竟有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这远远超出了他的想像,对这场风暴也有了更深的认识,也正因为如此,他逃离东都战场的念头也就更加强烈了。 “据某的推断,韩世谔和顾觉完全可以拿下虎牢,攻占荥阳城,但他们不会越过通济渠,更不会攻打金堤关,因为他们拿下虎牢和荥阳后,就已经完成了预定攻击目标,不会再打了,再打下去等于告诉郇王,他们要撕开京畿防线,要迎齐王进京,这触及到了郇王的底线,郇王必定倾尽全力予以反击,不惜代价坚守金堤关。” 韩相国脸色微变。如此说来,他在通济渠和金堤关一线岂不会遭到卫府军的顽强阻击? “你是贼帅,你的部下是一群乌合之众,你们劫掠了东都,已经达到了目的,要逃跑了,但杨玄感不给你们逃跑的机会,非要逼着你们去打荥阳,那么当你们越过通济渠,兵临金堤关下时,郇王如何应对?” “当然是围而歼之。”韩相国惊惧不安,忍不住大声叫道,“前有天堑,后有大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自掘坟墓啊。” 李风云笑了,“如此说来,郇王就有轻敌之意。” 韩相国愣了一下,旋即醒悟过来,一巴掌拍在了案几上,“明公好计” = ... 第五百零三章成也杨氏,败也杨氏 六月十八,顾觉率军包围荥阳城,督军猛攻。郇王杨庆据城坚守。 黄昏,战斗停止,顾觉回营,有僚属禀报,下午有个自称来自荥泽的郑氏子弟在营外求见。荥阳郑氏的本堂就在紧靠通济渠与大河交汇处的荥泽城里,不出意外的话此人应该是郑氏重要人物,于是顾觉马上相请,结果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前内史舍人、当阳公韦福嗣。 韦福嗣出身豪门,位列中枢,高高在上,诸如像顾觉这等卫府中高级军官与其地位悬殊,又分属不同政治集团,正常情况下没有任何交集,但顾觉是老越国公杨素的帐下大将,逢年过节要出入老越国公的府邸,于是曾在一个偶然机会见过韦福嗣,再加上前年韦福嗣又因齐王“失德”一案而罢黜震动高层,所以顾觉对其印象颇为深刻,一眼就认出来了。 顾觉非常吃惊,不知道罢黜在家的韦福嗣为何突然出现在荥阳城下,难道是去姻亲之家的荥阳郑氏做客,恰好从此路过,于是主动充当郇王的说客? 顾觉请韦福嗣上座,自己陪坐一侧,恭敬寒暄后,遂小心翼翼地打探韦福嗣的来意。 韦福嗣直言相告,某从齐王那里来,要去东都拜会小越国公。 顾觉一听就明白了,韦福嗣是齐王秘使,至于目的是什么,就不是他能打探的范围了,于是马上叫人备上酒菜盛情招待,同时安排军帐让其休息。 韦福嗣当即摇手,事情紧急,不容耽搁,吃过饭就走,请顾觉给他备一匹马,再派一队卫士护送即可。顾觉一口答应。 “现在谁是虎牢守将?”韦福嗣问道。 “新义公。” 韦福嗣点点头,又问,“东都战局如何?能否告之一二?” 顾觉简要介绍了一下,说杨玄感已经包围了东都,至于一些军事上的布署,顾觉只字未露。杨玄感和齐王、韦福嗣都是政治上的对手,现在更是针尖对麦芒的敌对关系,不该说的当然不能说。 “可有西京方面的消息?”韦福嗣又问。 顾觉连连摇头,实际上他对西京方面的动静的确一无所知,他不属于杨玄感的核心圈子,所知机密有限。 “黎阳方面呢?”韦福嗣追问,“可有卫府军杀到黎阳?” 顾觉继续摇头。他和韩世谔打荥阳的目的就是要阻御各路卫府军从虎牢方向救援东都,所以当然要密切关注黎阳,但截止到目前为止,从黎阳传来的消息都还不错,尚未看到救援卫府军的身影。 “明公,齐王东郡剿贼进展如何?”顾觉不甘被动,主动向韦福嗣打听齐王动向,毕竟齐王的一举一动不但与东都关系密切,与荥阳战场的关系也同样密切。 “齐王应该到了白马。”韦福嗣抚须笑道,“不出意外的话,齐王的选锋军马上就要渡河攻击黎阳了。” 顾觉脸色微变,暗自揣测韦福嗣这句话的可信度有多少。 “明公可有行宫方面的消息?”顾觉看到韦福嗣面带笑容,似乎心情不错,于是毅然又问了一句。 此言一出,韦福嗣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眼里掠过一丝深重忧色。他何尝不想知道行宫的消息,但问题是,齐王是圣主和中枢高度戒备的对象,双方即便保持着联系,其中传递的讯息也非常有限,尤其从行宫方面传来的机密消息就更少了。 六月十八,夜,小雨檬檬,辽东城漆黑一片,而城外中土大军十余里连营内则灯火通明,如璀璨银河,蔚为壮观 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风尘仆仆、行色匆匆地走进了圣主所在的辽东大本营。 圣主单独召见。宇文述代表远征选锋军主帅杨义臣和诸军统帅,奏请圣主,建议于本月底强渡辽水开始远征平壤之战。虽然辽东雨季有可能延续到七月中甚至七月下,河水暴涨导致粮草运输十分困难,但因为辽东城久攻不下耽误了太多时间,现在已经没有选择,必须强渡辽水,否则攻打平壤的时间就不够了,而且这次大军吸取了去年惨败的教训丨备足了粮草,做好了克服所有困难的准备,有决心更有信心拿下平壤,摧毁高句丽,赢得东征的最后胜利。 圣主很疲惫,很憔悴,情绪也很低沉,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宇文述说完后,等了一会儿,看到圣主毫无反应,眼神恍惚,不禁暗自吃惊,意识到可能出事了。难道又有某位中枢重臣和卫府统帅死在了辽东战场上?自去年第一次东征开始,这种不详之事就接二连三的发生,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宇文述正在胡乱猜测,就看到圣主抬手指了指案几上的几卷文书,示意他看一看。 宇文述随手打开一卷,仅仅看了几行字便神色骤变,如遭重创,一脸绝望,整个人的精气神霎时就没了,再也看不下去了,无力坐倒,欲哭无泪。 东征完了,而两次东征失利所带来的政治、军事以及国防外交上的一系列不利影响是难以想像的,无法承受的,不但圣主、中枢和改革派将因此遭受致命打击,国祚乃至整个中土的利益都将因此遭受惨重损失,甚至还会危及到中土刚刚建立不久尚处在脆弱阶段的统一大业。 成也杨氏,败也杨氏。当年圣主在皇统大战中最后胜出,与老越国公杨素的鼎力支持密不可分,尔今在决定国祚命运的关键时刻,小越国公杨玄感却在圣主的背后毫不留情地捅了一刀,一刀致命。 宇文述迅速调整了情绪,事已至此,绝望沮丧愤怒咒骂都解决不了问题,唯有积极面对,才能挽狂澜于即倒。 实际上这在中枢的预料当中,也有应急之策。早在中枢做出二次东征决策的同时,就已经把所有可能导致二次东征失败的因素统统考虑到了,其中就包括国内激进保守派发动军事政变,或者宗室亲王发动皇统大战,为此中枢拟制了多套应急方案,并提前进行了一些针对性布署。但是,应急之策毕竟是纸上谈兵的东西,能否最终解决问题,能否达到力挽狂澜的目的,能否最大程度的逆转危局,还要依赖于执行者的能力。执行者不但要掌控大局,把握形势,抓住机会,还要审时度势,临机应变,杀伐果断,尤其关键时刻更不能犯错,一步错则步步错,后果不堪设想。 圣主单独召见宇文述,便已表明他和中枢决心把力挽狂澜之重任托付于宇文述。 宇文述把几卷文书仔细看完。最早一份文卷来自于东都五月底的奏报,梁郡贼帅韩相国祸乱宋豫两地之后,突然北上攻陷伊阙口,突破了京畿防线,东都危机随之扩大化,这时越王杨侗果断请出了观国公杨恭仁。从伊阙口失陷和杨恭仁复出这两件事上可以看出,东都危机非常严重,东都内部矛盾非常激烈,东都有人正在积极配合杨玄感发动军事政变,而随着东都危机的加剧西京方面给予东都的压力也越来越大,越王杨侗和支持他的崔氏、元氏眼看局面迅速失控,不得不求助于宗室,而宗室大臣杨恭仁此刻的复出虽然可以帮助越王杨侗牢牢掌控一部分军政大权,但越王杨侗毕竟年幼,实际掌权的是杨恭仁,这便给东都政局埋下了新的隐患,甚至会催发皇统大战。 接下来的几分文卷还是来自东都,东都留守樊子盖显然受到了杨恭仁的压制,报喜不报忧,而杨恭仁也牢牢抓住了军权,对东都防御进行了调整,其主要目的是阻止齐王杨喃和代王杨侑进京,为了防止亲王们进京夺取皇统,他不惜纵容贼帅韩相国祸乱京畿,由此不难看出杨恭仁和很多权贵们实际上已经知道东都即将爆发兵变,甚至他们可能都知道叛乱者就是礼部尚书杨玄感。 樊子盖六月初五奏报,据河内郡主薄唐炜和其他各方消息,证实杨玄感、李子雄、王仲伯、赵怀义、胡师耽等人于六月初二在黎阳举兵叛乱,诛杀治书侍御史游元以祭旗,然后迅速南下攻打东都。 接着是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于六月初六的奏报,崔弘升承诺以最快速度攻打黎阳。 最后一份文卷来自于涿郡留守段达六月初九的奏报,他已派遣副留守、武贲郎将陈棱率一万精兵南下平叛。 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份来自于齐王六月初一的奏报,白发贼弃守蒙山逃离齐鲁后迅速流窜到中原,再一次祸乱通济渠,严重危及到了二次东征的安全,齐王决定尾随追杀,遂兵分两路,一路由彭城留守、左骁卫将军董纯统率,沿菏、济一线直杀通济渠,一路由武贲郎将李善衡统率,出齐郡,沿济水火速西进,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围剿白发贼。 宇文述的心情很沉重,他知道圣主把齐王这份奏报放在这堆文卷中的目的,圣主担心齐王和杨玄感联手发动了军事政变,如此一来这场军事政变必然会发展成为皇统大战,齐王一旦得到了包括关陇本土贵族集团在内的所有保守力量的支持,据东都而称帝,则内战轰然爆发,中土陷入内忧外患之中,如果北虏乘机入侵,则腹背受敌,国祚有败亡之危,统一大业有分崩离析之可能。 = ... 第五百零四章乘传发兵 “前日深夜接到东都奏报。”圣主声音低沉,嘶哑,显得很疲惫,心力交瘁,“朕已命令右候卫将军屈突通连夜乘传赶赴东都,发兵讨伐逆贼。” 乘传就是乘坐驿站的传车。驿站有驿马和传车,驿马传递文书,传车接送负有特殊使命的官员,作息都在车上,如此官员便可日夜赶路。 屈突通是鲜卑人,出自虏姓官宦之家,属于以军功崛起的新兴贵族,虽然他忠诚于圣主,在军政两界也颇有建树,但在东都平叛这件事上,他的出身、资历、官职、威望、权势都不足以承担最高统帅之重任,只能去冲锋陷阵,因为东都平叛能否取胜关键不在战场上的厮杀,而在战场外的政治妥协。 圣主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宇文述却从中“读出”了很多内容。辽东战场上的军方高级统帅很多,为何偏偏选择一个“寒门”出身的虏姓贵族去东都平叛?为何只派屈突通一个人回东都? 礼部尚书杨玄感的背叛,给了圣主沉重打击,打击了他的威权,也打击了他的自信,他突然发现身边挤满了居心叵测者,他不知道信任谁了,也不知道谁值得信任,于是陷入了迷茫和恐慌之中。 这场危机的根源是改革和保守之争,而推动这场危机爆发的力量则来自关陇、山东和江左三大贵族集团之间的激烈矛盾,始终存在于中土政局中的汉虏冲突倒成了次要的存在,但虏姓贵族集团同样深陷于风暴中心,其所持立场也各不相同,其中以元氏和八姓勋贵为主的老虏姓贵族集团大部分持保守立场,而以军功崛起的虏姓新兴贵族因为从改革中受益较多,大都持改革立场,这就成了圣主相信屈突通并委其以重任的原因所在。 放眼看看辽东战场上的军方高级统帅,有几个出身微寒?又有几个是真正凭借军功跻身卫府高层的?中枢也是一样,围在圣主身边的权贵们基本上出自豪门世家,像民部尚书樊子盖这等出身寒门的宰执绝对是凤毛麟角。 屈突通就是这“凤毛麟角”中的一个,而圣主选择信任他,并且仅仅派遣他一个人回东都平叛,一方面是为了确保平叛战场上不出意外,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保密。 此事必须保密,最起码在远征军没有撤回国内之前,能保密就保密,实在不能保密也要想方设法控制传播范围,以防各种变故的发生。军心一旦乱了,士气一旦没了,后果不堪设想,尤其杨玄感在圣主身边、行宫内部乃至远征军中肯定还有同谋,一旦消息泄露,这些人举兵谋反,则远征军极有可能重蹈去年惨败之覆辙,全军覆没。远征军一旦再一次全军覆没,圣主拿什么平叛?退一步说,就算勉强平定了叛乱,圣主还能控制朝政?还能继续推动改革?还有南北关系恶化乃至破裂,南北战争爆发后,中土拿什么去镇戍边疆,抵御北虏? “今夜,卿也乘传赶赴东都,全权负责戡乱平叛。”圣主指指摆在案几一侧的密诏,语气愈发凝重,“国之命运,朕就托付于卿了。” 宇文述当即跪倒受诏。 “陛下,选锋军何时撤离鸭绿水?”宇文述虽然忧心东都局势,但更关心远征将士的安全。 去年他是远征军副帅,与大帅于仲文一起把近二十万远征将士的性命葬送在了萨水。今年他是远征军大帅,杨义臣是副帅,因为一次次催促圣主下诏横渡鸭绿水都未能得到回复,于是他在雨季来临后亲赴行宫游说,结果却听到了一个惊天噩耗。目前这种情况下,远在鸭绿水的选锋军非常危险,如果杨玄感兵变的消息泄露了,别有用心者散播谣言,军心大乱,则十几万远征将士必定岌岌可危,稍有不慎就有全军覆没之祸。如此耻辱,他不能再承受第二次,而如此血海深仇,他有生之年是否还有雪洗的一天? “朕已密诏杨义臣,自接诏之日起,放弃远征,撤回辽水。”圣主低叹,“对朕来说,卿来得时机正好,而对远征将士来说,关键时刻卿不在,必会影响军心,但如今朕一筹莫展,也只能寄希望于杨义臣了。” 宇文述高悬的心总算放下了。他相信杨义臣,做为宗室大臣,杨义臣对圣主的忠诚已经在平定汉王杨谅的叛乱中得到了证明,虽然其后圣主把他调离了代北,甚至调离了卫府,剥夺了他的军权,让其先后出任主掌皇族事务的宗正卿和主掌“马政”的太仆卿,但杨义臣恪守本分,任劳任怨兢兢业业,君臣关系始终处得不错,这也使得圣主在西征和两次东征中都授其军权,委其以重任。 “陛下毋须担心,以秦兴公之力,足以把选锋军安全带回。”宇文述安慰了圣主一句,随即话锋一转,又问道,“我们是否继续攻打辽东城?” 辽东城在远征军连续不断的攻击下已摇摇欲坠,旦夕难保,继续攻击不但可以掩护选锋军从鸭绿水安全撤回,还可以在有限时间内将其完全拿下,如此就能把辽水一线的扶余、武厉逻和辽东三镇连为一体,把鸭绿水西北方向的高句丽疆土完全占领,就此把辽东防线推到鸭绿水一线,这等于开疆拓土了,二次东征也算获得了重大战果,不至于一无所获,无功而返。 圣主微微颔首,“在杨义臣撤回辽水之前,朕会持续攻击辽东城。”说到这里圣主目露愤恨之色,“但是,朕恐怕难以如愿,朕的身边有里通外国的叛逆,辽东城的夷狄一旦获知机密,知道我们要撤离了,必定拼死坚守。” 宇文述苦叹,这一刻他怒火焚心,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叛国逆贼。如果圣主的身边当真有叛国者,有向高句丽人出卖军事机密者,那么第一次东征匪夷所思的惨败,中土在远征大战中空前的近二十万远征将士的阵亡,也就有了答案,而这个人,或者这些人,即便生吃了他们的肉,诛杀了他们的九族,也无法解中土这滔天之恨。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叛徒,就是叛国者,他们对国家和民族所造成的伤害,往往是以亡国亡种为代价,其罪恶之深重,罄竹难书。 “水师那边……”宇文述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心,“荣公和樵公一旦看到天气合适,果断出海,事情就麻烦了。” 行宫与东莱相距太远,讯息传递十分不便,所以在远征平壤这件事上,水师遵循的原则是,必须在辽东雨季结束前渡海抵达平壤,因此水师只要天气合适,一般都会在六月前后渡海。圣主和行宫给予水师很大自主权,不会另行下诏规定具体的出海时间,但现在东都突发变故,东征中止,圣主就必须十万火急诏令水师放弃渡海远征了。然而,时间是否还来得及?一旦水师看到天气好,在圣主的诏令尚未送达之前就扬帆出海了,水陆夹击变成了孤军深入,水师岂不危险? 圣主也是忧心忡忡,他最担心的就是水师,如果陆路大军顺利撤回了,而水师却再一次遭遇重创,那二次东征就不是无功而返,而是再遭败绩了,后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陛下曾就齐王居外剿贼一事嘱咐过荣公和樵公,要求他们协助和监控,如今齐王尾随追杀白发贼,必定要兵临通济渠,威胁到东都安全,这肯定会引起荣公和樵公的注意,那么水师是否会据此拿出对策?是否会因此延误或者推迟渡海的时间?”宇文述说到这里停了片刻,语气有些犹疑不定,“如果荣公和樵公密切关注齐王,应该会发现杨玄感举兵叛乱。” 圣主看了他一眼,叹道,“在出兵平叛和渡海远征之间,卿说水师会做出何种选择?” 宇文述想了片刻,说道,“攘外必先安内,如果他们得知杨玄感叛乱了,齐王又有可能去东都,东都局势如何发展可想而知,那么二次东征必然不可继续。既然二次东征要中止,他们理所当然要出兵平叛。” “如果他们不知道杨玄举兵叛乱呢?” “据东都奏报,杨玄感六月初二在黎阳举兵叛乱,接着马上南下攻打东都,而东都在局势迅速恶化的情况下,当然要向各地统军大将求援,其中西京、涿郡、江都乃至东莱水师,都应该是东都求助的对象。如此测算,东莱水师最迟在六月下就应该能接到杨玄感叛乱的消息,而荣公和樵公经过利弊权衡之后,也应该会出兵驰援东都。”宇文述眉头紧皱,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当然了,在没有接到陛下中断东征的诏令之前,水师肯定不敢公然放弃渡海远征,所以荣公和樵公必定会拿出一个万全之策,而最好的策略就是兵分两路,一路先去救援东路,另一路则继续准备渡海远征,两头兼顾,两不耽误。” 圣主叹息,“但愿如此。” “如果水师兵分两路,其中一路驰援东都,并困住了齐王,断绝了他进入东都之路,则东都危局就被控制在兵变范围内,这非常有利于我们平定东都的叛乱。” 圣主心领神会,宇文述看上去是“围着”水师“兜圈子”,实际上是担心齐王进京,担心齐王、杨玄感和西京三方联手祸害国祚,如果东都局势恶化到如此不可收拾之地步,父子要相残,内战要爆发,怎么办? = ... 第五百零五章你不要陷害我 六月十九,东都战场。 杨玄感和胡师耽、李密等人反复权衡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向李风云妥协。 李风云需要一条退路,这可以理解,毕竟李风云绝无可能以牺牲自己为代价帮助杨玄感杀进关中,再说杨玄感入关后,也需要李风云在河北方向牵制卫府军,以减轻他在关中方向所承受的重压,更重要的是,韩世谔和顾觉已经突破了虎牢,包围了荥阳城,如此一来他们不但控制了李风云的退路,也掌控了韩相国和上十万宋豫义军的生死,这足以要挟李风云,迫使他不得不留在东都战场上与西京大军一决死战。 这天下午,韩相国以河南道行军总管的身份,率本部人马,带着洗劫东都的战利品,沿着通济渠水陆两道,依次向荥阳进发。 总管吕明星率本部骠骑军和岳高的联盟第三军为东进选锋,名义上受制于韩相国,实则独立作战,承担了攻占金堤关之重任。 同日下午,李风云指挥帐下将士开始在黄道渠上架设浮桥,做出与杨玄感一起三路夹击皇城之势。 同日下午,函谷关战场突生变故,数名被杨玄感“策反”的鹰扬郎将、鹰击郎将临阵倒戈,右候卫将军郑元寿措手不及,大败而逃,最终只收拢了一千多散兵撤回渑池。 杨积善以最快速度收降俘虏,整编军队,并急报杨玄感,准备于第二天兵进澧水,与杨玄挺、王仲伯配合,彻底摧毁东都北线防御。 六月十九,黎阳战场。 元务本要献城投降,但齐王一口拒绝。你不要陷害我,不要玷污我的清白,本来就有人怀疑我和杨玄感联手发动兵变了,现在你不战而降,我兵不血刃收复黎阳,这在一般人看来很正常,但在某些人的眼里,这里面有玄机,有阴谋,一旦他们黑白颠倒,信口雌黄,借机诬陷我,非要置我于死地,我就百口莫辩了,所以,你老老实实守城,我勤勤恳恳攻城,我们打几天,要打得惨烈一点,唯有如此才能证明我的清白啊。 元务本啼笑皆非,我把黎阳拱手送给你,你竟然不要,非要装腔作势倾力攻城,你这到底是想证明自己的清白,还是别有用心啊?不过元务本乐于接受,你要打就打,打得时间越长越好,对东都战场上的杨玄感就越有利。 午时,李善衡开始攻城,打得热火朝天。 同一时间,董纯的徐州军队继续留守白马,而由董纯统率的本属于齐王的鹰扬府团自清晨开始渡河,至午时开始向黎阳仓发动攻击,那些抱着侥幸心理不顾危险劫掠黎阳仓的周边平民成了可怜的“牺牲品”,在鹰扬卫士们的杀戮下,人头滚滚,尸横遍野,两千多血淋淋的首级也就成了证明齐王“清白”的有力证据。 这天崔弘升继续在内黄城外与叛军“激烈”厮杀。 这天晚上,李子雄、韩曜抵达汤阴,同期抵达汤阴的还有联盟左右两路总管霍小汉和王薄,加上刘黑闼、孙宣雅、李德逸三位豪帅,联盟数万军队都聚集在荡水两岸。 战场上的气氛非常紧张。涿郡副留守、武贲郎将陈棱已率军进驻魏郡首府安阳城,距离荡水不过五六十里路程,明日午时双方就要遭遇并在荡水一线展开激战。 李子雄主持军议,与豪帅们商讨阻御之策。豪帅们都有畏战情绪,幽州边军的战斗力肯定远远超过地方军队,而且陈棱麾下有一万精锐,双方正面对决,联盟兵力即便数倍于对方亦不是其对手,再说联盟军队不仅仅是战斗力不行,豪帅们之间也是矛盾重重,各怀其利,一盘散沙。 刘黑闼公开提出质疑,联盟军民已经遵从命令撤出了黎阳,满载物资的辎重营也全部上了山,就连最后撤出黎阳的王薄都到了汤阴城下,联盟军队已经抢在幽州边军抵达黎阳之前全部安全转移了,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荡水一线阻击官军?难道掩护清河义军安全撤离黎阳也是联盟必须承担的任务?撤离的事我们已提前告之张金称了,张金称也看到我们撤离了,也知道幽州边军即将杀到黎阳了,但他贪得无厌,不顾危险非要继续劫掠黎阳仓,那他就是找死,怨不得我们,我们完全没有义务为了帮助他撤离而牺牲将士们的性命。 李子雄面无表情,不屑回答。 韩曜不得不再一次向豪帅们阐述联盟为什么要把黎阳拱手送给齐王的原因,为什么在齐王没有拿下黎阳之前,联盟必须阻击陈棱以确保齐王拿到黎阳的原因。 实际上这些原因豪帅们心里都清楚,几天前李子雄在黎阳已经详细解释过一次,但当时李子雄做出于荡水一线设阵阻击幽州边军的目的是掩护联盟军民安全撤出黎阳,而不是在联盟军民已经撤离黎阳后,帮助齐王争取拿下黎阳的时间。为自己卖命,心甘情愿,但为齐王卖命,那就要有利可图了,否则坚决不于。 刘黑闼再度提出质疑,如果说掩护张金称撤退倒可商量,毕竟大家都是义军兄弟,在黎阳战场上合作得也非常愉快,但联盟有什么理由牺牲自己帮助齐王这个敌人?年初三路义军夹击齐郡,若没有齐王这个强大对手的存在,三路义军会被官军打得大败,抱头鼠窜?联盟若在年初的齐郡大战中抢到了一块地盘,何至于放弃蒙山,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北上转战? 刘黑闼当着李子雄的面大骂齐王,实际上连带也把李子雄骂了,而且他这番话深得豪帅们的认同,尤其王薄、郭方预等齐鲁豪帅,如今背井离乡,都是拜齐王所赐,当然对齐王恨之入骨。 李子雄的脸色难看了,眼神阴戾,杀机毕露。 韩曜苦叹,知道刘黑闼这番话的杀伤力太大,即使之前还有个别豪帅愿意遵从李子雄和联盟的命令打一打,但现在给刘黑闼这样一挑唆,也产生了严重的抵触情绪,不出意外的话,今夜豪帅们就要逃之夭夭,明天荡水一线估计连个人影都没了。 韩曜举目望向李子雄,示意他从谏如流吧。这帮豪帅桀骜不驯丨飞扬跋扈,除了李风云没人能压制他们,尤其河北、齐鲁豪帅,刚刚加入联盟不久,对联盟尚无归属感,如果不是因为生存过于艰难,只能联合在一起,且李风云又给他们带来了发展壮大的机会,这些人早就一哄而散了,更不可能抱在一起辗转北上。 李子雄微微颔首,表示接受现实,接下来的事就由韩曜说了算,他不插手了,实际上如果他的决策不利于豪帅们,他想插手也插不进去。 韩曜决策,联盟诸军,连夜撤往林虑山。 同样在这天晚上,在距离荡水几十里外的安阳城中,涿郡副留守、武贲郎将陈棱接到了崔弘升的书信。 这封书信比陈棱先到安阳,可见崔弘升肯定有重要军情相告,所以陈棱稍感惊讶之后,马上就打开了,结果如他所料,这封信的内容只有一个:昨日,齐王帐下大将武贲郎将李善衡率军抵达黎阳,并约请崔弘升联手攻打黎阳。 陈棱出自江淮寒门,以军功崛起,一步一个脚印走到卫府高级军官的位置上。他真正“发迹”是在圣主登基之后,圣主在军政两界大力拨擢江左人,陈棱做为来护儿的门生,樊子盖的同乡,理所当然赢得了圣主的信任,步步高升。高升了,权重了,甚至一度负责圣主宿卫,整天待在圣主身边,耳濡目染之下,陈棱也由一个资历深厚的老军,一个纯粹的武人,渐渐向“政客”过度,但时日尚短,再加上出身寒门、武人身份等等诸多客观限制,他对东都政局的理解还远远不能与崔弘升这等豪门权贵相比,不过最起码他有了“自保”之力,不至于在高层博弈中被人“玩死”都不知道。 现在,陈棱就从崔弘升这份短短的书信里读出了许多东西。 崔弘升主动致信,主动告之黎阳军情,表明崔弘升有合作意向。如何合作?齐王是关键。 但是,凡涉及到齐王的,就必然会涉及到皇统之争,而皇统之争是一个死亡战场,诸如像崔弘升这等豪门权贵在这个战场上都连战连败,更不要说他这个寒门出身的武人了,纯属炮灰,进去就是死,所以不论崔弘升致信的真正目的是什么,陈棱都很感激崔弘升“友情”报警。 如果没有这封信,陈棱一口气冲到黎阳,结果看到齐王,他就被动了,怎么办?如果他与齐王一起打黎阳,就会给政敌留下把柄,将来齐王在皇统大战中一败涂地,政敌们会抓住这个“把柄”攻击他,诬陷他支持齐王,他就麻烦了,不死也要脱层皮,反之,如果他以各种借口拒绝与齐王一起打黎阳,他不但得罪了齐王,还给政敌留下了更大的把柄。你奉命剿贼,结果你到了黎阳一箭不发,你什么意思?你支持杨玄感造反?你反对圣主? 陈棱越想越是害怕,突然发现叛军在荡水一线设阵阻击他,迟滞他攻击黎阳的速度,倒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 ... 第五百零七章包围东都 六月二十,东都战场。 李密于清晨时分赶到南郭西北角上的左候卫府,此处目前被李风云所征用,为联盟帅营所在。 “据我们得到的最新消息,西京留守卫文升已于三天前率军赶赴东都。”李密神情严峻,眉头紧皱,目光忧郁,语气中隐含焦虑。 李风云疑惑地看了李密一眼。西京大军出动是好事,是杨玄感最为期待之事,按道理李密应该高兴才对,但为什么李密的脸上看不到丝毫喜悦。 “这个消息源自西京,还是来自郑元寿的部下?”李风云问道,“是否准确?” “多个渠道的消息证实西京大军的确于三天前出动了。”李密答道,“卫文升坚持紧急驰援东都,但阻力很大,一怒之下,他在西京大开杀戒,一口气砍下了一百多颗头颅,震动了西京。那个老匹夫疯了,已经失去理智了。” 李风云惊讶了。这个卫文升出自洛阳世家的卫氏,卫氏的祖上是汉武帝时期的大将军卫青,传承至今也有六七百年的历史,而关陇崛起时期,卫文升的祖父、父亲都是中央和卫府大员,卫文升本人在军政两界也颇有声名,所以洛阳卫氏在河洛贵族集团里也算是颇具实力的二流世家,由此不难看到,无论从历史渊源还是从地域利益来说,同属于河洛贵族集团的弘农杨氏和洛阳卫氏应该走得近,而同属于一个时代的杨素和卫文升也应该是关系不错的政治盟友。 先帝时期,卫文升基本上在地方上出任军政长官,圣主主政后,迅速进入中枢,由卫尉卿到工部尚书,到右候卫大将军、检校左候卫大将军,刑部尚书,平步青云,其升进入中枢核心的时间,正是在杨素病逝之前,从中不难看出圣主有维持河洛贵族集团在中枢核心地位的意图。这与以杨素为首的河洛贵族集团帮助圣主赢得皇统是分不开的,圣主需要支持他的政治力量与其一起牢牢把持朝政,需要河洛贵族集团持续保持实力,而一个古稀老臣卫文升为工部尚书,一个正当盛年的杨玄感为礼部尚书,老青组合,结盟合作,正好可以填补老越国公杨素病逝后在中枢核心决策层和河洛政治集团内部所造成的权力真空。 当然,从理论上来说这种“传帮带”很不错,等到杨玄感年纪再大一些,威望更高一些,资历更老一些,对河洛政治集团的控制力更强一些,卫文升也就可以退下去颐养天年了,然而,实际操作中因为存在执政理念、权力博弈、派系倾扎、利益斗争等等因素的于扰和冲击,“传帮带”往往会演变成分裂和残杀。 从目前两京形势来看,卫文升和杨玄感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河洛贵族集团不但分裂了,而且自相残杀,最终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即便杨玄感败了,卫文升赢了,河洛贵族集团也一蹶不振了,肯定会失去中枢核心的地位,而更重要的是,由于河洛贵族集团是当初把圣主推上皇帝宝座的核心力量,其后又是圣主的重要支持力量之一,它的背叛,等于给了圣主致命一击,严重动摇了圣主的执政根基。本来“三条腿”的大鼎,突然断了一条腿,那个鼎还能屹立不倒吗? 卫文升被杨玄感逼上了绝路,不得不杀了杨玄感以竭尽所能拯救自己,拯救河洛贵族集团,所以他“疯狂”很正常,人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当然无所不用其极,哪里还有底线? “他的确是疯了,他对弘农杨氏大开杀戒,后果可想而知。”李风云叹道,“但是,这还不够,还不足以给越公造成致命打击,所以,某认为,卫文升还会做出更疯狂的事。” “更疯狂?”李密冷笑,“他还能怎样?难道他还敢把弘农杨氏连根拔除?” 李风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卫文升一口气杀了那么多人,都是越公和你们的至亲好友,其目的就是要激怒你们,让你们在怒火的燃烧下失去理智,所以你们一定要冷静,千万不要上当中计。” “越公很冷静。”李密目露忧色,“最起码到目前为止,他还保持着冷静。” “如果卫文升做出更疯狂的事,越公还能否保持冷静?”李风云试探着问道。 李密没有说话,忧心忡忡,情绪有些低沉,良久,叹了口气,说道,“他终究不是老越公。” 老越国公杨素是踩着累累白骨走上权力巅峰的,铁石心肠,意志顽强,除了无情的岁月,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摧毁他,而杨玄感是一个典型的官二代,在杨素的庇护下,一帆风顺,没有经历过狂风暴雨的洗礼,更没有经历过生死存亡的磨难,所以他有胆子有魄力有勇气发动军事政变,却未必有磐石般的意志去承受可怕的打击。 李风云的心脏骤然猛跳,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忍不住发出了粗重的呼吸声。我已经竭尽全力了,却依旧改变不了历史车轮前进的轨迹,我在大河两岸掀起的风云,在东都战场上掀起的狂澜,不过就是在波涛汹涌的河面上扔下几颗石子,溅起几点小浪花,根本影响不了河水奔腾的方向。在记忆中的历史里,卫文升要掘墓焚尸,这与春秋时伍子胥掘墓鞭尸没有区别,这触及到了杨玄感的底线,是杨玄感所不能承受之事,杨玄感势必要报仇雪恨,要杀死卫文升,要屠尽西京将士,这或许就是他滞留东都战场的原因所在,而这一失去理智的“滞留”则彻底摧毁了兵变。 李风云表情上的变化,让李密看到了其内心的恐惧,“你很担心?” 李风云笑笑,摇摇头,果断转移了话题,“郑元寿大败于函谷关,是否会影响到西京大军的推进速度?函谷关大捷后,越公是否西进崤、渑,直杀弘农,做出攻击关中之态势?” “据传,驰援东都的西京军队只有两万五千人。”李密语含双关地说道。 李风云略略皱眉,“这怎么可能?西京加京辅三郡至少有四万军队,再加上扼守于关中西、北两个方向的镇戍军,至少可以凑足七万大军,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卫文升应该可以领四万人马驰援东都。” “现在出了意外。”李密笑道。 “如此说来,吐谷浑在西海的凌厉反攻和元弘嗣在弘化的潜在危害,已经对西京造成了严重影响。” 李密微微颔首,“现在西京不但不敢把扼守关中西、北两个方向的镇戍军抽调回京,反而还要从西京抽调军队去增援河右,于是就造成了用兵上的捉襟见肘。这次卫文升如果不在西京大开杀戒,恐怕还难以力排众议,拿出两万五千人驰援东都。卫文升兵力不足,必然寄希望于京辅都尉府,还有郑元寿的军队,三方合兵一处就有四万余人,如此方可一战,但郑元寿大败,几乎全军覆没,卫文升独木难支,仅靠西京军队在东都战场上难有作为,稍有不慎还有可能步郑元寿之后尘,因此在某看来,卫文升迫于无奈,只有改变计策,由攻转守,坚守潼关。”李密说到这里愁容满面,“早知道郑元寿不堪一击,转瞬崩溃,倒不如把函谷关让给他,把他诱到东都城下,待到卫文升兵临函谷关之前,再将其围而歼之。” 李风云没有说话,沉默以对。 李密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越公的对策是,先集中兵力击败李浑,拿下澧水、回洛仓和金墉城一线,把东都的皇城和北郭彻底包围起来,日夜猛攻,迫使已撤到河阳的尚书行省持续向卫文升施压,逼着卫文升不得不进入东都战场与我决战。” 李风云连连点头,同意李密所说,“黎阳形势如何?” “据元务本最新消息,至六月十八午时,你的人马已全部撤离黎阳,李子雄也走了,与此同时,李善衡由白马渡河而至。元务本依越公之策,要献城于齐王,故与李善衡开始谈判,而据李善衡所言,齐王和董纯也于六月十八抵达了白马城。至于齐王是否渡河进入黎阳战场,是否接受元务本的投降先行拿下黎阳城,只能明天接到元务本的急报才知道。不过据某的推断,齐王与李善衡之间既然爆发了冲突,那齐王渡河进入黎阳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李风云暗自叹息。虽然联盟从黎阳这个漩涡里脱身而走了,但劫掠黎阳仓的时间太短,所获粮食等物资根本支撑不了联盟二十万人的转战需求,未来杨玄感假如迅速败亡,圣主得以腾出手来围剿联盟,则联盟岌岌可危矣。 “某如何配合越公?”李风云主动问道。 “从今日起,由东、南、西三个方向攻打皇城的重任就托付给你。”李密说道,“越公则率全部主力进入邙山西线,在攻打东都北线的同时,攻陷金谷,断绝邓津和孟津,切断东都和河阳的全部联系,养精蓄锐,准备与卫文升一决死战。” 李风云一口答应。两人又商讨了一些细节,李密遂起身告辞。 李风云起身相送,在走出大堂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提了一个建议。 = ... 第五百零八章哪个更重要? “能否建议越公,设伏于崤、渑一线,打卫文升一个出其不意?” “我们想过此策,但放弃了。”李密解释道,“卫文升是百战老军,虽然没有骄人战绩,但也没有打过败仗,即便在去年的东征大败中,他也全师而回,由此可见他用兵之稳健。一个谨慎小心的统帅,不可能冒然进入崤、渑险地,一旦我们的计谋失败,打草惊蛇了,卫文升有可能撤回潼关坚守,也有可能绕道水路,沿大河而下,先到河阳会合尚书行省,然后再杀进东都战场,但不论哪一种结果,都会耽误我们与其决战的时间,延误我们西进关中的脚步,所以我们放弃了,于脆示敌以弱,诱敌深入,毕其功于一役。” 李风云连连点头,“还是你们想得周全,某倒是一厢情愿了。” 这天上午,李风云挥军越过黄道渠,带着风云军进入太阳门广场,借着杨玄感的大旗,佯作杨玄感之主力,猛攻东太阳门。 同一时间,杨积善率军越过澧水,与杨玄感、杨玄挺三路夹击李浑部,双方激战一天,李浑寡不敌众,先是败退澧水,退守宫城北面的龙关门,接着放弃回洛仓和金墉城的外围堡垒,退守徽安门。如此一来,回洛仓和金墉城孤悬于叛军包围之中,而东都卫戍军也全部退守城内,东都洛水以北的皇城、宫城和北郭就此全部陷入包围。 这天下午,在邙山西北麓,王仲伯在李密的支援下,攻陷临平亭,攻占金谷,逼近大河。武贲郎将李公挺孤立无援,不得不退守邓津,做好随时撤离之准备。 六月二十,河阳,尚书行省,吏部侍郎高孝基等中枢大臣在得知东都被围,与越王杨侗失去联系后,遂正式代行中央职权,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维持中央正常运转。 当夜尚书行省就在众多亟待解决的问题上展开了激烈争执,其中最关键一个问题是,是否给李公挺以支援,让李公挺坚决守住津口,守住进入东都战场的通道。 卫尉卿张权从军事上分析,认为李公挺必须坚守大河南岸,夺回金谷,守住邓津和孟津,确保各路援军有一条通道进入东都战场,为此必须竭尽全力给予李公挺以支援。 卫尉卿张权出自清河世家张氏,是卫府老军,三朝老臣,圣主西征时还曾兼任卫府统帅征战河右。去年第一次东征时因身体不适留守东都,今年因为他反对马上发动二次东征,与圣主和中枢意见相左,故再次留守东都。 “昨日右候卫将军郑元寿大败于函谷关下,今日右骁卫将军李浑在杨玄感的猛攻下,不得不弃守外围,全线后撤,东都位于洛水北岸的皇城、宫城和北郭就此被叛军团团包围。”须发皆白的张权站在巨幅地图前给行省大员们分析当前东都战局,“东都战局急转直下,恶化速度非常快,但某认为,因为中央诸府已经撤离,南郭已经弃守,右骁卫将军李浑被迫无奈全线后撤,使得坚守皇城的卫戍兵力达到了一万五千人左右,再加上越王、樊留守、观国公誓与东都共存亡,激励了士气,东都防御因此得以巩固和加强,不出意外的话,东都完全可以坚守到圣主的回归。” “六月十七,同轨公率西京大军东进,如果途中没有遇到阻碍,今日应该进入潼关,明日抵达弘农,后日到达陕城。”张权推测道,“杨玄感昨日击败郑元寿后,必然乘势追杀,据崤、渑之险以阻御西京援军,这样就能给杨玄感攻打东都赢得更多时间。同轨公受阻于崤、渑,必然改走水路,顺大河而下,由孟津、邓津登陆杀向东都。诸公可以设想一下,假如我们现在放弃孟津和邓津,那么等到同轨公支援而来后,首战就要攻打津口,而杨玄感占据了有利地形,同轨公即便攻占了津口,损失也很惨重,必然会失去与杨玄感决战之实力。” 韦云起当即提出质疑,“西京援军只有两万五千人,京辅都尉府只有三千多人,加在一起还不足三万,是否有与杨玄感决战之实力?同轨公一旦受阻于崤、渑,是否会急东都之所急,马上改走水道?高都公连日作战,损失很大,帐下已不足两千人马,是否能守住邓津和孟津?如果行省拒绝高都公撤离,致使高都公全军覆没于大河南岸,是否会进一步恶化东都战局,并置行省于无兵可用之窘境?” 张权神情严峻,眉头紧皱,沉吟不语。他相信同轨公卫文升是心急火燎要驰援东都,否则卫文升就不会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冒着得罪圣主和宗室之危险,置贵族阶层的“潜规则”于不顾,在西京大开杀戒,一口气砍下一百多颗头颅了,由此可见驰援东都的阻力之大。正因为阻力大,西京各大政治势力尤其是关陇本土贵族蓄意设置重重障碍,西京援军即便出发了,也未必能日行百里,西京援军即便逼近了东都,也未必会与杨玄感一决死战。 “目前支援东都的军队并不只有西京一支军队,即便高都公全军覆没于大河南岸,即便同轨公未能如期抵达东都战场,行省亦不会陷入无兵可用之窘境。”张权望着韦云起,语气坚定地反驳道,“据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奏报,六月十四,他已率军逼近黎阳;据涿郡留守段达奏报,涿郡副留守、武贲郎将陈棱于初九清晨率军南下平叛,此刻他也应该逼近黎阳了;据彭城留守、左骁卫将军董纯奏报,他已率军向白马攻击前进,此刻他应该杀到了白马城下,与黎阳只有一河之隔;据齐王奏报,他已率军进入东郡的濮阳,与董纯东西夹击围攻白马城的白发贼,此刻他也应该杀到了白马城下;另据水师总管来护儿奏报,水师副总管周法尚已于六月初九的深夜率百艘战船一万五千将士驰援东都,此刻他们正在大河上乘风破浪而来,距离东都已经是越来越近了。” “地方诸郡接到东都命令后,也积极支援而来。据上党、长平两郡奏报,晋东南诸鹰扬正日夜兼程南下,其中与河内仅有一山之隔的长平鹰扬已越过太行山,即将抵达河阳行营;据临汾、绛郡、河东三郡奏报,晋西南诸鹰扬也正在火速南下驰援东都,其中河东鹰扬已渡河进入潼关,不出意外的话,此刻他们已经与同轨公会合。据河北襄国、武安、魏郡、武阳诸郡奏报,他们已紧急征召地方乡团宗团,赶赴黎阳平叛,此刻这些军队应该已经或者正在与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会合。” 说到这里,张权抬手在地图上用力拍打了几下,大声疾呼道,“目前我们缺少的不是军队,而是时间,我们必须抢在杨玄感攻陷东都之前,拖住杨玄感,牵制杨玄感,消耗杨玄感,给各路援军杀进东都赢得足够时间。” 高孝基、元文都、崔君绰等行省大臣都频频点头,同意张权的分析和推演,倾向于竭尽全力支援李公挺,坚守邓津和孟津,迫使杨玄感无法集中全部力量猛攻东都。 韦云起冷笑,再次质疑张权,“目前黎阳还在杨玄感手上,黎阳不下,永济渠就不通,而更严重的是,据郇王杨庆奏报,杨玄感的军队已攻陷虎牢,包围了荥阳,断绝了通济渠,也就是说,现在南北大运河都已经断绝,我们即便收复了黎阳,打通了永济渠,也无法给远征军提供源源不断的粮草辎重,无法保证他们在最短时间内千里迢迢返回东都,我们尚需打通通济渠,我们在收复黎阳之后还要增援荥阳,攻克黎阳的军队还要转战荥阳,所以某认为,行省在没有恢复大运河畅通之前,根本就没有足够兵力投入东都战场。” “对于行省来说,恢复大运河的通畅,乃当前头等大事,是重中之重。我们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打通大运河,给远征军提供粮草辎重。只有远征军安全了,数十万将士安全了,中土卫戍才有保障。与之相比,东都的安全是次要的,中央诸府已经转移了,现在的东都仅仅是一座城池而已,所以它即便失陷了,即便变成了废墟,但只要远征军数十万将士安全返回,只要北疆镇戍固若磐石,只要国祚稳定,这点损失就无关紧要,将来我们可以重建东都,可以把今天的损失再补回来。” “另外,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巨大隐患,那就是齐王。”韦云起问道,“你们谁敢让齐王进京平叛?如果齐王进京之后,在杨玄感的诱惑下谋夺皇统,这场风暴演变为皇统大战,请问你们谁能承担这个责任?齐王现在就在白马,很快就会渡河进入黎阳,如此便与杨玄感形成了呼应之势,一旦各路援军杀进东都,齐聚东都,齐王在我们的背后狠狠捅上一刀,请问后果是什么?谁能负担这个后果?” = ... 第五百零九章齐王秘使 鸦雀无声。张权无言反驳。高孝基、元文都等公卿亦是沉默不语,他们明知韦云起是蓄意阻挠行省集中力量拯救东都,但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韦云起停了片刻,看到无人质疑自己,遂继续说道,“齐王肯定会积极要求进京平叛,我们肯定要想方设法阻止他进京平叛,而阻止齐王进京平叛的唯一办法,就是用更多的军队把齐王‘困,在白马和黎阳一线,如此行省在兵力调度上必然捉襟见肘,难以为继。” 韦云起说到这里,目光从行省大臣们的脸上一一扫过,郑重说道,“所以,某请诸公务必以大局为重,以国祚为重,务必确保远征军数十万将士的安全,他们是中土之根本,是国之重器,是北疆之长城,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损失,如果重蹈覆辙,如果中土再损失二十万将士,后果是什么,诸公应该非常清楚,毋须某再次赘述。” 韦云起问得好,是数十万远征将士的性命重要,还是东都一座城池重要?是国祚安全重要,还是圣主和中央的颜面重要? 这一问之后,行省大臣们即便有心反驳也不敢了。现在圣主和远征军还在辽东战场上,而大运河还处在中断之中,一旦大运河迟迟不能打通,粮草辎重迟迟运不上去,远征军虽然不至于像韦云起所说的那样重蹈失败之覆辙,但最起码会严重耽误回归的时间,而这一耽误,东都局势就极有可能恶化到不可拯救之地步,东都风暴就有可能席卷两京乃至更大范围,那个后果就严重了,不可控制了,将来追究起来,韦云起肯定没有过失,而他们就要承担罪责了。 一番辩论之后,行省最终决策,当前行省首要之务是集中力量先打通南北大运河,因此暂时不给李公挺以兵力支援,视东都战局发展再行决定是否放弃邓津和孟津。 行省十万火急把这一决策告之卫文升,并敦促他加快行军速度,尽早进入东都战场,否则东都有失陷之危。 又告之齐王、崔弘升和陈棱等各路援军主帅,敦促他们务必以最快速度收复黎阳,打通永济渠。 又十万火急告之水师副总管周法尚,敦促他尽快赶赴荥阳,支援郇王杨庆,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打通通济渠,以恢复南北大运河的通畅。 六月二十一,西京大军抵达潼关。 京辅都尉独孤武都和副都尉刘纲出关相迎,同时传达了一个坏消息:六月十九,右候卫将军郑元寿大败于函谷关下,全军覆没。 西京留守卫文升、兵部侍郎明雅和持书侍御史杜淹三位援军统帅,还有东都特使民部侍郎韦津,闻此噩耗,不禁面面相觑,相顾失色。 郑元寿麾下有一万多东都卫戍军,京辅都尉府有数千军队,再加上西京两万五千援军,加在一起就是四万余大军,而这正是卫文升拿来支援东都的军队基数,少于这个基数,到东都战场上就难有作为,最多也就是拖延一下时间,但关键问题是,杨玄感不会给他们拖延的时间,必定要以最快速度击败他们,然后畅通无阻地直杀关中。杨玄感只要拿下了西京,占据了关中,则未来大有可为。然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郑元寿竟然全军覆没了,这对卫文升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 兵部侍郎明雅当即拿出了两个对策,其一是继续前进,以最快速度赶赴崤山,利用崤、渑一线的险峻地形,把叛军阻挡在函谷关以西,断绝杨玄感入关之路,继而给各路驰援大军进入东都战场,合围杨玄感赢得足够时间;另一个对策就很消极了,大军停止前进,据潼关之险,阻御杨玄感入关。 函谷关失守,意味着叛军已占据崤、渑之险,西京大军若想进入东都战场,解东都之危,就必须一路杀过去,而强行攻坚损失很大,实为不智,所以明雅的第一个对策实际上已没有实施的可能,杨玄感在没有拿下东都之前,不可能拱手让出崤、渑之险,任由西京大军杀进东都战场。 卫文升毫不犹豫地否定了明雅的第二个对策,据潼关而守太消极,从他的立场来说绝对不可取。 卫文升下令,加快行军速度,继续东进,一往无前,如若遭遇叛军,则迎头痛击,要以无坚不摧之势直杀东都。 六月二十一,东都战场,王仲伯、李密率军与李公挺激战于邓津。 杨积善率军攻打北关门,杨玄挺率军攻打回洛仓和金墉城,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虚张声势。 李风云在太阳门方向的攻击也是虚张声势,鼓号声惊天动地,杀声震天,箭矢如雨,到处都是火光和浓烟,但就是看不到将士抬着云梯进行攻坚作战。 杨玄感率主力休整于上春门外。 午时,胡师耽急报,韦福嗣秘密来访。杨玄感大喜,亲自迎于辕门之外,执子侄之礼,面子给的十足。 坐定之后,稍事寒暄,韦福嗣就直奔主题,“齐王有进京之意,不知越公可愿迎驾?” 杨玄感闻言大喜,“此言当真?” 胡师耽也是喜形于色,“当阳公,事关重大,不可诳言。” 双方一拍即合,当即进入深度探讨。杨玄感说他之所以在皇统一事上迟迟没有做出决策,是因为被西京骗了,当初西京信誓旦旦说结盟合作,结果等到他在黎阳举旗了,西京那边却变卦了,于是杨玄感陷入被动,不得不倾尽全力先拿下东都,逆转危局,然后再拿东都“待价而沽”。 韦福嗣提出疑问,若东都失陷,齐王进京,双方联手合作,那么在与圣主的抗衡中,己方能否赢得最后的胜利?如果失败了,怎么办?可有退路? “绝无失败之可能。”杨玄感正色说道,“某毅然发动兵变,就已经说明问题。当前最尖锐最激烈的矛盾是改革之路如何走,我们所选择的方向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利益,这足以确保我们必将赢得这场斗争的胜利。某可以断言,只待齐王登基称帝,确定了新的改革策略,西京必将支持我们。目前西京正处在观望之升不得不以血腥杀戮来胁迫西京大军支援东都就能窥见一斑。” “血腥杀戮?”韦福嗣吃惊地问道,“西京局势如此紧张?” 杨玄感当即把当前局势详细介绍了一下,包括东都、西京、黎阳、荥阳等各方形势都详尽解说,言辞之中透出一股强烈的自信。 “皇统对局势的影响力毋庸置疑。”杨玄感最后说道,“齐王进京的时间越早越好,所以某恳请当阳公火速致书齐王,竭力劝谏齐王果断进京,只待齐王登基称帝,则局势必然向有利于我们的方向飞速发展。” 韦福嗣连连颔首,赞同杨玄感的意见,但他并没有一口答应,而是提出与李风云见一面,“也不瞒越公,当初我们在齐郡的时候,曾与白发有过约定,白发承诺竭尽全力帮助齐王夺取皇统,而这正是他不惜代价杀进东都的原因之 韦福嗣坦诚相告,杨玄感和胡师耽也是坦诚相对,既然结盟合作,当然互相信任,你要见白发,那就去见吧,他正在太阳门广场指挥大军攻击皇城。 黄昏时分,李风云鸣金收军,回到太阳门广场上的临时帅帐,然后便看到了正在帐内等候他的韦福嗣。 “某对你说过,请你务必不要进京,否则你有杀身之祸。”李风云与其寒暄之后,马上严肃警告道,“某曾说过,李子雄有难,圣主要拘捕他,结果如何?” 韦福嗣笑着摇摇头,“某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齐王有野心,对皇统恋恋不忘,对镇戍北疆也非常抵触,在他看来那等同于流放,是自我放逐。”李风云冷笑道,“你因为受制于西京,为了韦氏的未来不得不牺牲齐王,但你可曾想过,齐王进京的可能性有多大?杨玄感愿意与齐王结盟合作,积极怂恿齐王进京,其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韦福嗣捋须而笑,反问道,“杨玄感说,李子雄已经逃离了黎阳,与你的联盟大军一起北上了,你的目的已经到达,为何还滞留于东都?” 李风云微微皱眉,质问道,“你来东都的目的,就是劝某马上渡河北上?” 韦福嗣笑道,“局势发展到现在,你继续留在东都的作用已微乎其微,稍有不慎就成了杨玄感的陪葬,所以你应该乘着各路援军尚未对东都形成包围之前,早早离开东都,逃离死地。” 李风云望着韦福嗣,若有所思。 “据杨玄感说,卫文升支援东都的军队只有两万五千人。”韦福嗣问道,“杨玄感的军队还在不断扩大中,估计很快就能扩充到十万人左右,虽然其精锐数量并不是很多,但击败卫文升肯定没问题,所以杨玄感想方设法把你留在东都,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拿你当牺牲品。” “如此说来,西京已做好准备,坚决阻止杨玄感进入关中,为此不惜代价要将其击杀于东都。”李风云说道,“但某认为,你们轻视了杨玄感,要知道西进关中是他唯一的生路,他岂能不为此殚精竭虑?你们能想到的,杨玄感都能想到,而你们想不到的,杨玄感也能想到。” 韦福嗣不以为然,“你坚持留在这里?” “如果某的人马成功洗劫了黎阳仓,某或许会听你的劝告,马上离开东都战场。”李风云叹道,“但董纯和李善衡为了阻止齐王进京,果断改变了黎阳局势,导致某的人马不得不放弃黎阳仓,提前北上,北上转战之策因此受到严重影响,极有可能失败,所以某现在必须留在东都,帮助杨玄感击败卫文升,让他能以最快速度杀进关中。只要他杀进了关中,这场兵变所引发的危机就会持续下去,就会让圣主和卫府军无法腾出手来对付某。” 韦福嗣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 ... 第五百一十一章让人恐惧的猜测 李风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某昨天要说的就是这件事,但某不敢肯定,不过从今天战局的发展来看,关中人显然要给卫文升设置重重障碍,延缓他支援东都的脚步,卫文升一气之下极有可能失去理智,做出这种天怒人怨之事,直接把关中人逼到悬崖边上。很明显,越公闻讯,亦会失去理智,亦会疯狂,如果给他杀进关中,必会血腥报复,后果可想而知。” 李密越想越是郁愤,脸色非常难看,久久不语。 如果卫文升疯了,掘墓鞭尸焚骨,关中人就给逼疯了,就不得不陪着卫文升一起疯狂,而受害者杨玄感也会疯狂,但杨玄感一旦失去理智,只想着报仇雪恨,其他的都不管不顾了,那后果就严重了,大家一起玩完啊。 李风云看到李密那副表情,就估计他有些相信自己的话了。 弘农杨氏是皇族根基所在,但卫文升不经圣主同意,就对弘农杨氏大开杀戒,恣意妄为,试想一个人无所顾及到这种匪夷所思的地步,他还有什么事不敢做?再说杨玄感造反,必然累及到父亲杨素,即便杨素已经死了,即便杨素功高盖世,即便依法最多不过是剥夺杨素一切荣耀,但卫文升既然已经自掘坟墓了,他还怕什么?他还顾忌什么?倒不如一条道走到黑,假如当真击杀了杨玄感,平息了这场叛乱,他不但无过反而有功,到那时就不是自掘坟墓,而是功勋显赫,荫泽子孙了。 “蒲山公,如果某的猜测应验了,形势如何发展,就无须赘述了吧?”李风云不动声色地问道。 李密看了他一眼,突然有心惊肉跳之感。如果李风云的猜测应验了,可以肯定,杨玄感必定会因为愤怒而失去理智,拼死拼活也要找卫文升报仇,誓死要诛杀卫文升,结果可想而知,以卫文升的老奸巨滑,岂能不乘此良机死死拖住杨玄感?只待各路援军抵达东都战场,杨玄感就算醒悟过来了,匆忙杀向关中,也会遭到对手的围追堵截,再加上还有潼关那道天险,结果必然悲惨,除非发生奇迹,但把胜利寄托在玄之又玄的命运上,实在是过于荒诞了。 李密总算知道李风云为什么要再一次建议在崤、渑一线设伏了,很简单,如果卫文升当真掘墓鞭尸焚骨,那就无论如何也不能等到西京大军赶到东都城下了,因为杨玄感一旦闻此噩耗失去理智,与卫文升纠缠不休,西进关中的时机必然耽搁,而这一耽搁对杨玄感来说可谓致命,为此必须抢在噩耗传来之前,把杨玄感“诱离”东都战场,让他与卫文升在崤、渑一线厮杀,如此杨玄感就占据了先机。西京援军只有两个结局,要么全军覆没,杨玄感杀了卫文升,随后直杀关中继续报仇雪恨,要么大败而走,杨玄感随后追杀,但那也是往潼关追杀,距离关中越来越近。 李密的态度变了,非常重视李风云的建议,凝神思考。 “如果卫文升担心受阻于崤、渑,不能及时杀到东都城下,遂取道大河,顺水而下呢?”李密忽然问道。 “这对越公更有利,这等于敞开大门,任由越公杀进关升老糊涂了,或者其军权被人剥夺了,否则他绝无可能出此昏招。”李风云笑道,“某劝你不要心存侥幸胡思乱想了,还是老老实实早作准备吧。” 李密苦笑,“越公已放弃了此策,某恐怕很难说服他。” “你可以直言不讳地告诉他,卫文升极有可能做出人神共愤之事,为防患于未然,早作准备比不做准备好。” 李密沉吟良久,叹道,“某尽力吧,如果你愿意出力,某或许有些把握。” 李风云想了片刻,问道,“郑元寿大败于函谷关后,现驻兵何处?” 李密走到地图前,手指沿着地图上的谷水,由东向西而划,停在了渑池、新安两座城池上,“目前郑元寿驻兵于渑池、新安,据说尚存一千余人。”又指向新安城东边的千秋亭,“杨积善的前锋军驻扎于千秋亭,距离新安城大约二十五里。” 李风云站在他身边,抬手指向地图上的马头山,“此处能否设伏?”马头山是谷水的发源地,在渑池城的西面,两者相距大约二十里,地势十分险峻。 李密顿时明白了李风云的想法,以包围渑池来诱使卫文升支援,然后把卫文升包围起来,围城打援。 “马头山太过险峻,距离渑池太近,不利藏兵。”李密手指马头山以南二十余里外的崤城,“此处合适,只待卫文升兵临渑池,便可悄然杀出,绝其退路。” 李风云点点头,笑着问道,“蒲山公是否愿意与某共赴崤城?” 李密惊讶地望着李风云,“此言当真?” 李风云伸出一只手,“击掌为誓” 李密惊喜交加,一巴掌打在李风云的手上,“击掌为誓有甚条件?” “某带五个军约两万将士去崤山。”李风云说道,“某留一个军在东都,以防万一。你告诉越公,如果他愿意把决战战场放在渑池,至少需要三万大军,其中至少要两万精锐,以保证我们在兵力上拥有一定优势,即便不能全歼卫文升,也要让其无力阻止越公入关。” “善某即刻去见越公。”李密急不可耐了。 “请你务必告诉越公,时间非常紧张,而且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李风云正色告诫道,“某可以断言,如果错过这次机会,越公入关的难度将无限增加,我们将被卫文升拖在东都城下,迅速陷入重围之中,生机尽绝,所以你替某带句话,午夜之前,如果越公不能做出渑池决战之决策,某将视战局发展,在最短时间内撤离东都,某绝无可能陪着越公一起葬身于东都城下。” 李密不高兴了,“你威胁越公?你要背弃诺言?” “某信守诺言是建立在某可以存活的基础上,而不是以联盟三万余将士的生命为代价。”李风云也严肃起来,神情冷峻,语气森厉,“这一点,请越公和蒲山公务必谨记。” 李密再不说话,掉头就走。韦福嗣的到来还是影响到了李风云,李风云急着要走了,但他从联盟未来发展出发,又希望杨玄感能杀进关中,于是迫不及待把决战时间提前了,把决战战场转移到了函谷关以西的渑池。 李风云下令,召集各军将火速到帅帐议事,布署渑池决战事宜。 他坚信,杨玄感在自己的胁迫下,十有**要提前决战,要提前向关中杀进。当然,杨玄感也有可能盲目自信,固执己见,再加上尊贵者的矜傲,他也有可能拒绝自己的建议,但如此一来,自己也就有了撤离东都的理由,不是我背弃诺言,是你错误的计策迅速恶化了局势,迫使某不得不走。 李风云有些兴奋,也有些期待。如果杨玄感同意了自己的建议,把决战战场放在渑池,那么东都战局就被自己改变了,一旦杨玄感击败了卫文升,这段历史是否会随之改写? 对此李风云信心不足,对“天道”有一种莫名恐惧。击败卫文升不过是个“起点”,杨玄感越过这个“起点”后,还有潼关这道门槛,杨玄感未必能跨过去,如果他跨不过去,没有杀进关中,那么历史车轮就依旧行进在固有轨迹上。再进一步说,就算杨玄感跨过了潼关这道门槛,杀进了关中,却也未必能占据西京、横扫关中,或许他还是转瞬即亡,那么历史也依旧没有被改写。 然而,如果“起点”被改写了,谁敢说就不会发生发蝴蝶效应? 李密详细禀报了杨玄感之后,杨玄感也是火速下令,急召各军将回行台议事。 李风云的猜测让人恐惧,尤其杨氏兄弟,更有一种恨不得毁天灭地的绝望感。被人挖了祖坟,那已经是血海深仇了,还鞭尸,还挫骨扬灰,那是何等仇恨?杨玄感自问,一旦事情真的发生了,他肯定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无法保持清醒的头脑,更无法维持自己的理智,那一刻他活着的意义除了报仇外还有什么?报仇,摧毁一切,圣主、国祚、统一大业,统统摧毁,让整个世界都在自己的怒火中灰飞烟灭,结果必然会造成对手的疯狂,而对手为了保全自身之利益,只能联起手来对付自己,消灭自己。 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杀进潼关,杀进关中,唯有如此才有希望保全祖坟,保全父亲的坟墓和尸骨,否则一切都迟了。实际上这也是一举两得的事,利大于弊,只不过因为推动者是李风云,杨玄感算是被动接受,所以兵变同盟在心理上难以接受。 杨玄挺、杨积善等杨氏兄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即刻西进,选择了渑池决战。杀进关中重要,祖坟的安全更重要。 也有人怀疑李风云积极推动渑池决战的动机,毕竟当主力全部进入渑池战场后,包围东都的军队人数虽多,但战斗力有限,一旦城内的卫戍军主动出击,大河对岸的援兵呼啸杀来,前后夹击,己方必败,东都之围必解,而越王杨侗必定会乘机杀向函谷关,如此一来敌我双方的处境就颠倒了,被包围的反而是杨玄感了。 杨玄感反复权衡后,毅然决策西进。如果这场军事政变最后演变为单纯的报仇,为了报仇而报仇,为了报仇而血腥杀戮,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那就彻底背离了当初发动兵变的初衷,因此,为避免发生“掘墓鞭尸焚骨”这等恐怖灾难,还是火速西进为上策,没必要为了稳妥而一定要把西京大军诱到东都城下决战。 “蒲山公,请你速告白发,子夜后,他的军队就可以西进函谷了。” = ... 第五百一十二章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六月二十一,涿郡副留守、武贲郎将陈棱率军赶至汤阴。 先前南下黎阳打探军情的斥候飞速回报,齐王率军正在攻打黎阳,由此证实崔弘升提供的消息并无错误。陈棱考虑再三,命令大军暂驻汤阴休整,同时再报尚书行省,恳请中央尽快给出明确指示。 六月二十二,尚书行省接到了崔弘升的奏报,得知幽州军团已于六月十九抵达魏郡首府安阳,而齐王也于六月十九抵达黎阳战场,并迅速向叛军展开了猛烈攻击。 崔弘升在奏报中暗示齐王已经在黎阳战场上抢占了先机,对南北大运河的安全形成了制约,同时也直接影响到了东都战局的发展,这使得黎阳局势不但没有因此明朗化,反而愈发险恶,甚至有些扑朔迷离,充满了危险,存在各种不确定的变数。各路援军因此忧惧不安,不敢轻易进入黎阳战场,以免卷入皇统之争的恐怖漩涡。 同日,尚书行省还接到了临清关奏报,河内郡主薄唐炜和武牙郎将高毗都证实,齐王于六月十九渡河北上进入黎阳战场。他们同样忧惧不安,火速请示中央,是按兵不动,还是马上赶至黎阳平叛? 行省大员们紧急商讨。昨天治书侍御史韦云起曾警告说,齐王这个巨大隐患一旦渡河北上进入黎阳,则形势必将进一步恶化,结果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就来消息,说齐王已抢在各路援军的前面杀到黎阳了,如此一来齐王突然就抢占了主动,不但挟黎阳以胁东都,还挟大运河以胁圣主、远征军乃至整个北疆镇戍,形势恶化已不可避免。 如何应对?行省大员们有个共识,那就是不惜代价也要把齐王“困”在黎阳,坚决不让其以任何借口进入东都,坚决阻止这场风暴由军事政变演化为皇统大战,这是中央的“底线”,不可逾越。 但是,现在已经逼近黎阳的援军只有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和涿郡副留守陈棱,而他们都害怕与齐王“并肩作战”,都担心自己被齐王所累卷进皇统之争,所以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平叛的脚步,心甘情愿地把决策权交给行省,名义上是听命于中央,实际上就是推卸责任。 行省推无可推,既然代行中央职权,当然要行使决策权,只是这个决策好下,执行的难度太大。齐王可以无视行省命令,崔弘升和陈棱同样可以阳奉阴违,说白了,他们都希望行省承担责任,而好处由自己拿,稳赚不赔。 “即便樵公来了,也不会对行省俯首听命。”吏部侍郎高孝基看得透彻,摇头叹道,“为今之计,行省只能承担责任,但三路援军也必须承担一定的责任,他们必须把齐王困在黎阳,让其动弹不得。” “齐王可以困住,但困住了齐王,必然会延误大运河的畅通。”元文都眉头深皱,忧心忡忡地说道,“同时,其他各路援军也迟迟进不了东都战场,无法对杨玄感形成包围,东都战局的变数就大了,一旦卫文升败北,西京大军无力阻御杨玄感西进,关中失陷,则这场危机必然失控。” 众皆无语。 齐王这步棋走得太好了,接下来就算中央命令崔弘升和陈棱马上进入黎阳战场,要求他们在最短时间内收复黎阳,他们也不敢与齐王“并肩作战”。政治上根本就没有信义可言,都是欺诈,翻脸就像翻书一样,今天你好我好,明天就背后下刀子,太普遍了,所以他们绝不会相信中央,盲从中央,肯定要阳奉阴违,打着“执行中央命令”的旗号待在黎阳战场的外围,与齐王保持“安全”距离,名为携手作战,实际上就是监控齐王,就是执行中央的意图把齐王困在黎阳,断绝齐王进京之路。 齐王的目的达到了,他只要不把黎阳打下来,永济渠就不会通畅,永济渠不通,黎阳仓的粮草辎重就无法北上,圣主和远征军即便有意利用黎阳仓来临时救急都不行,完全被齐王卡住了“咽喉”。同理,黎阳打不下来,各路援军就被齐王牵制住了,无法及时支援东都,虽然各路援军利用黎阳困住了齐王,但反过来,齐王也利用黎阳困住了他们,结果受害的是东都,所以东都也被齐王卡住了“咽喉”。一石二鸟,齐王的手段可谓高明。 “黎阳必须尽快拿下,唯有如此我们才能腾出手来围歼杨玄感。”卫尉卿张权看看行省诸位大佬,最后把目光停在了韦云起脸上,“行省应该马上派出特使赶赴黎阳,竭力说服齐王。” 齐王帐下有两万精锐卫士,白马城那边还有彭城留守董纯的一万五千徐州将士,再加上董纯和李善衡都是百战之将,如果倾力攻击,虽不至于一鼓而下,但数日内解决战斗不成问题,关键是齐王是否愿意马上攻陷黎阳。 韦云起心知肚明,韦氏与齐王关系密切,如果韦氏去黎阳,尚有一线希望说服齐王。其他势力与齐王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利益冲突,即便去了也拿不出“真金白银”说服齐王,没有等价的利益交换,齐王岂肯“收手”,白白放弃这次讹诈圣主和中央的机会?而齐王摆出讹诈“嘴脸”后,与圣主和中央之间的矛盾也就公开化了,未来的清算风暴十有**要把齐王卷进去,所以各方势力都愿意算计齐王,都愿意落井下石,就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与齐王发生什么“交集”,以免被政敌所利用。 韦云起当着行省大员们的面,断然拒绝,“齐王抢占先机,其意图不言而喻,这种不利局面下,行省根本拿不出有价值的东西打动齐王,而行省遣使游说,自损威权,徒取其辱,将来必遭圣主追责。” 行省代表中央,中央凌驾于各方势力之上,如果中央自降身份,与一个齐王“讨价还价”,其影响太恶劣,不但是自取其辱,更是对中央威权的打击。 卫尉卿张权没想到韦云起如此恶毒,上来就扣个大帽子,顿时恼怒不已,面如寒霜。 韦云起夷然不惧,你不自量力,拿我韦氏当箭使,我岂能对你客气? 行省大员们面面相觑,相顾无言。关中人是铁了心要利用这场风暴重创或者摧毁东都,在打击中央威权的同时,狠狠报复一下当初力主迁都的圣主,同时把当时极力支持迁都的以杨素为首的河洛政治集团杀个血流成河。当初你损害我的利益,抢我的饭吃,我现在要你百倍千倍的还回来。 吏部侍郎高孝基看到气氛越来越紧张,而韦云起的强硬态度又使得关陇人在行省决策中的主导力越来越强,山东人节节败退,双方冲突越来越激烈,遂打算缓和一下气氛,并适当告诫一下关陇人,不要做得太过分,大家都不是瞎子,都看得明明白白,虽然很多事不能摆在明面上说,但你不能据此认定我们害怕你,不敢与你针锋相对,真要撕破脸了,大打出手,你关陇人也休想全身而退。他正想开口,却看到宗正卿崔君绰冲着他连使眼色,示意他把嘴巴闭上,不要说话。 高孝基马上冷静下来,闭紧了嘴巴。这场风暴源自河北黎阳,与河北有直接利益关系,所以河北人肯定抱成一团,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在一些重大问题上必然达成一致。依目前局势来推演,越王杨侗死守皇城,应该还是有一些把握,当前行省的精力的确应该放在大运河上,先确保圣主和远征军的顺利回归,这是重中之重。崔弘升可能与崔君绰有过沟通,估计也有这方面的意愿,而现在关陇人也力主打通大运河,虽然双方目的不同,但手段相同,所以暂时维持合作还是对河北人有利。 元文都不得不出面斡旋,这样僵持于事无补,行省必须拿出对策。 就在这时,京辅都尉独孤武都十万火急奏报,卫文升于六月二十在华阴掘了老越国公杨素的墓,并鞭尸、焚骨,而这一天怒人怨之暴行必将对东都局势造成重大影响。 行省震骇。 卫文升这个老匹夫彻底疯狂了,估计他觉得自己寿命也不多了,同归于尽玉石俱焚也划得来,于是就不管不顾、无法无天、胡作非为了,这足以证明他在西京遭遇到了空前阻力,关中人把他逼急了,逼得走投无路了,不得不铤而走险。 “杨玄感要疯了。”元文都想到老越国公杨素盖世功勋,本应流芳千古,结果却遭此噩运,实在令人扼腕,而罪魁祸首不是卫文升,是小越国公杨玄感,是老越国公的亲生儿子,这才是最最让人悲哀的地方,而这足以⊥杨玄感在痛苦和自责中陷入疯狂。 杨玄感疯狂之后要于什么?要杀卫文升,要屠尽西京大军,要杀进关中血腥报复,这是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啊,此刻就算关陇本土贵族愿意与杨玄感结盟合作都不行了。 关陇本土贵族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下麻烦了。杨玄感现在的兵力越来越多,而卫文升想尽了一切办法,砍下了一百多颗头颅,也仅从西京带出了两万五千人。两万五千西京大军能否抵挡住杨玄感的怒火?能否阻御杨玄感杀进关中? 吏部侍郎高孝基、卫尉卿张权和宗正卿崔君绰看上去神色沉重,实际上心灾乐祸,好,这次看你关中人如何应对,到底是大运河重要,还是东都重要?不过现在你们想改弦易辙,掉头去救东都,那是绝无可能了。 = ... 第五百一十三章水师来了 果然,韦云起马上建议,增兵东都战场,给武贲郎将李公挺以支援,不惜代价守住邓津和孟津,以迫使杨玄感陷入三线作战之窘境,把杨玄感死死拖在东都城下,不给他以任何西进关中之机会。 无人响应。 元文都再次出面打圆场,善意提醒韦云起,今天行省面对的局势与昨天不一样了。 昨天行省不知道齐王已至黎阳战场,所以在韦云起一番大义凛然的理由下也就妥协了,决策先行集中力量打通大运河,但今天行省知道齐王正在攻打黎阳,知道齐王已抢占先机,为防止齐王进京导致风暴失控,行省必须集中力量把齐王“困”在黎阳,这直接导致行省不得不暂缓支援东都。 实际上现在就算行省改变决策,命令崔弘升和陈棱火速支援东都,这一命令也很难得到执行。山东人和江左人肯定非常乐意看到关陇人自相残杀,再说从崔弘升和陈棱的立场来说,打通大运河,确保圣主和远征军安全回归,的确是首要之务。事有轻重缓急,如果为了迁就关陇人,大家都去东都战场包围杨玄感,置大运河断绝于不顾,任由圣主和远征军在辽东忍饥挨饿,这肯定是错误的。 卫尉卿张权看到韦云起一切都以关陇利益出发,骄横跋扈,厚颜无耻,忍不住出言嘲讽,“某记得昨天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务必以大局为重,以国祚为重,要确保远征军数十万将士的安全,行省当务之急是集中力量打通大运河,但一夜间怎么就变了?行省转而要集中力量支援东都了?行省决策代表了中央权威,如果朝令夕改,权威何在?” 韦云起冷笑,反唇相讥,“人老了,难免怯战,但揣着明白当糊涂,自欺欺人,那就是居心叵测了。难道你不知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为帅者必须审时度势,及时调整策略方能制胜?唯有胜利才能维持中央权威,如果打败了,不要说维持权威了,就连性命都难以保全。” 张权笑了起来,“如此看来,某的确是老了,糊涂了,不知所谓了。你说得对,要审时度势,要调整策略,行省要集中力量支援东都,某坚决支持你。” 吏部侍郎高孝基、宗正卿崔君绰随即符合,坚决支持韦云起的意见。 这气氛就有些诡异了,不要说韦云起和韦霁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就连元文都和独孤盛都感觉到局面难以控制了。如果集中力量支援东都,谁去阻止齐王进京?如果齐王进京了,这场风暴迅速演变为皇统大战,局势就失控了,而更可怕的是,如果西京在关键时刻临阵倒戈,支持齐王,与齐王结盟,先联手解决杨玄感,再一起对付改革派,那内战的爆发也就不可避免了。 元文都、独孤盛果断反对,但因为山东人的支持,全力支援东都还是形成了决策,不过所有行省大员都知道,山东人这一次不但要打韦云起的脸,还要打尚书行省的脸,可以预见,行省在如此重大决策上的朝令夕改,必定自损权威,必然会引起齐王、崔弘升和陈棱的极大“反感”,未来行省已经无法掌控形势的发展了。 行省命令,河阳都尉秦王杨浩即刻指挥由长平支援而来的八百鹰扬卫,还有四百河内乡团士兵,渡河赶赴东都战场,支援李公挺。 又命令齐王、崔弘升、陈棱,还有正行进在大河上的水师副总管周法尚,请他们火速支援东都。 在韦云起的坚持下,行省甚至给远在东莱的水师总管来护儿也下达了支援东都的命令。 目前形势下大运河一时半会根本打通不了,远征军在粮草不继的情况下,二次东征只能中止,所以水师完全没必要进行渡海远征。当然了,现在已经是六月下,水师随时都有可能渡海,等到行省的命令送达东莱的时候,来护儿可能已经出发了,但韦云起坚持认为,既然来护儿在得知杨玄感发动兵变后,第一时间派出军队赶赴东都平叛,足见来护儿已经预见到二次东征可能要半途而废,所以他会密切关注东都形势的发展,有意推迟渡海时间,一旦东都形势恶化到即便渡海远征了,也难以取得二次东征的胜利了,来护儿即便没有接到圣主的诏令,也会断然放弃渡海,全力以赴西进平叛。 六月二十二,水师副总管周法尚率百艘战船行驶在大河水道上,在他的南边是齐鲁的济北郡,北边是河北的武阳郡,距离白马所在的东郡和黎阳所在的汲郡只剩下四五百里了,所以周法尚有意放慢了速度,派出小舟在沿岸津口打探军情。结果如他所愿,这天下午,水师在经过河北武阳郡莘县水道时,水师斥候在津口寻到了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派出的信使。 崔弘升所在的内黄距离莘县津口有三百余里,而他派出的这位信使为了确保不会与水师错过,一直沿着大河北堤纵马飞驰,所经路程和所耗时间更长,虽然没有与水师擦肩而过,但带来的消息却是三天前的,也就是六月十九黎阳方面的形势,至于东都和西京方面的局势就更早了。 不过这些过时的讯息对周法尚来说极其重要,让他对两京局势有个大概了解,并从中推演出未来发展趋势。 东都已陷入杨玄感的包围,越王杨侗和东都留守樊子盖坚守皇城,而中央诸府、皇后嫔妃、贵族官僚已撤至河阳并建立尚书行省,以维持中央正常运转。西京已经决定出兵支援东都,至于出兵时间尚未确定。荥阳已经遭到叛军的攻击,通济渠也中断了。齐王已解白马之围,并迅速渡河进入黎阳战场,抢占了先机,迫使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不得不止步于内黄。涿郡副留守陈棱已率幽州援军抵达魏郡首府安阳,崔弘升亦派出信使提前告之相关讯息。联盟诸贼在齐王的围追堵截下已经渡河北上逃窜,估计逃进了太行山,已不足为虑。乘着黎阳混乱之际攻陷黎阳仓的河北诸贼亦已逃亡,崔弘升顾不上剿杀,只能听之任之。 “樵公,当前局势的关键在黎阳,谁拿到了黎阳,谁就能控制南北大运河,就能威胁到圣主和远征军,就能直接影响到东都战局的发展。”武贲郎将、襄阳公来整正是春风得意、意气风发之时,适逢如此建功良机,当然是踌躇满志,摩拳擦掌要大于一场,但看完崔弘升的书信,仔细分析推演一番后,他意识到这场风暴的背后都是各大政治势力在其中大显神通、推波助澜,决定东都命运的关键根本不是战场上的胜负,而是政治上的激烈博弈,而这种博弈距离他过于遥远,他既没有资格也没有实力介入其中,于是果断调整心态,一切唯周法尚马首是瞻,在周法尚的指挥下冲锋陷阵,绝不犯一丝一毫的错误,更不能给父亲和家族带来任何祸患。 周法尚微微颔首,目露赞善之色,来家的这个六郎的确是个文武兼备的可造之才,前途不可限量。 “现在齐王在黎阳,董纯在白马,两者互为声援,已完全掌控主动。”卫府老军费青奴捋须叹道,“齐王这步棋走得好,他主动了,其他人则被动了,不得不跟着他的步子走。” “若要解东都之围,就要先拿下黎阳,打通大运河。”来整剑眉紧皱,稍加沉吟后,看看周法尚,问道,“如果齐王在黎阳战场上久攻不下,东都就有失陷之危,东都一旦失陷,大家都要承担责任,齐王也跑不掉,所以越王和行省如果以此来威胁齐王,齐王或许会做出妥协。” 费青奴不以为然,“越王和行省根本拿不出东西与齐王讨价还价,更无法威胁到齐王,所以在某看来,齐王是否拿下黎阳,关键在于他对这场风暴有多大的念想。” 来整摇摇头,“某不认为齐王为了皇统而失去理智。他现在实力太弱,就算他铤而走险,也是人家手上的棋子,对此他应该有清醒认识。” “如果他不是为了皇统,为何又要匆匆抢占黎阳,以此来要挟圣主和东都?”费青奴质疑道。 来整沉思不语。 周法尚微微一笑,望着来整问道,“杨玄感是否有攻陷东都的意图?如果他要攻陷东都,据中原而抗衡圣主,理所当然在举兵之初就确立皇统,以新皇帝的号召力来迅速赢得更多势力的支持,但他在皇统一事上至今没有任何动作,为甚?” 费青奴脸色微变,豁然顿悟。 来整马上就反应过来了,“杨玄感的目标是西京?据关陇而称霸?齐王看穿了,所以抢占先手,暗中帮助杨玄感杀进关中?关中乱了,内战爆发,齐王便能从中大肆牟利,或许就能遂其所愿。” “西京迟迟不愿出兵,应该是估猜到杨玄感攻打东都的目的是调虎离山,但形势摆在这里,如果我们水师和其他各路援军不能迅速进入东都战场,西京就必须进入东都战场,就必须把杨玄感拖在东都城下,但杨玄感一旦击败了他们,西进关中之路也就畅通无阻了。” 周法尚说到这里,摇头叹道,“杨玄感用的是阳谋,齐王用的也是阳谋,但形势不由人,西京不能不出兵,不能不与杨玄感决一死战,而我们水师和其他各路援军也不能不止步于黎阳,不能不把齐王困在黎阳,如此一来,在东都大战没有决出胜负之前,我们水师的腾挪余地非常有限,只能是静观其变了。” 费青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来整心领神会,面露笑容。周法尚所谓的静观其变,实际上就是任由关陇人自相残杀,这对江左人有利,对圣主和改革派更是有利。崔弘升之所以派出信使提前告之周法尚两京局势,实际上就是希望赢得江左人的默契,双方联手“推波助澜”。 “樵公,将士们一路急行而来,疲惫不堪,是否稍作休整?”来整试探着问道。 周法尚断然摇手,“继续前进。” = ... 第五百一十五章弱点 民部侍郎韦津和持书侍御史杜淹态度坚决,西京大军必须从崤、渑一线进军函谷,把杨玄感西进入关之路彻底阻绝,以酎合其他各路援军把杨玄感包围在东都。 这一策略符合关中人的利益,既能阻止杨玄感入关,又能利用杨玄感摧毁东都,一石二鸟,至于齐王是否进京,进京后是否与杨玄感结盟,他们并不关心,不论结果如何他们都乐见其成,东都风暴刮得愈大,对他们就愈有利。 兵部侍郎明雅认为,杨玄感若想入关,首先必须击败西京大军,否则他在入关过程中,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一旦受阻于潼关之下,则必败无疑,所以明雅认定,杨玄感攻打东都之举,实际上就是诱敌之计,就是把西京大军诱进东都战场,一决死战,至于齐王,根本不在杨玄感的考虑之列,否则杨玄感举兵之初就会与齐王结盟,就会拥戴齐王登基称帝,如此便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困窘不堪,非要把自己陷入绝境,以求置之死地而后生。 “杨玄感试图一决生死,我们偏不遂其所愿,就是不与其决战,一直把他拖在东都战场上。”明雅说道,“随着各路援军陆续来临,杨玄感深陷死地,生机尽绝,再无逃生之可能。” “杨玄感若放弃东都,倾力入关怎么办?”杜淹质问道,“谁能阻挡其入关之路?” “弘农有蔡王,而蔡王若想保全自己,就必须在弘农阻击杨玄感,退一步说,即便蔡王阻击失败,还有潼关天险,如此便能给代王调兵支援潼关赢得了充足时间,只待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和武贲郎将令狐德润增援而至,则潼关固若金汤。”明雅手指地图,详细解说道,“杨玄感离开东都之后,东都之围可解,拯救东都之功唾手可得,接下来我们便可衔尾追杀。与此同时,黎阳那边的局势也随之变化,齐王再无进京之可能,崔弘升、陈棱等各路援军随即可以渡河南下,跟在我们后面追杀杨玄感,如此杨玄感必败无疑,更无进关之可能。” “反之,若我们由崤、渑一线东进,首先就有中伏之忧。虽然莘公目前还控制着渑池,但他被困城中,对叛军的动向知之甚少,一旦叛军利用地形优势潜伏于崤山之中,则我们有全军覆没之危。退一步说,就算我们安全抵达渑池与莘公会合,顺利杀到函谷关下,但接下来杨玄感必定倾力而出,决战还是不可避免。我们赢了,当然皆大欢喜,输了,一溃千里,杨玄感衔尾追杀,则大事去矣,那时蔡王有了我们这个替罪羊,还会在弘农拼死阻击?潼关措手不及,留守潼关的刘纲仅有八百卫士,他是否能坚守到西京援军的来临?” 明雅话音刚落,杜淹便再次发出质疑,“你肯定杨玄感要与我们一决死战?” 明雅点头,“对此某有绝对把握。” “既然杨玄感要与我们决战,并且有信心击败我们,那战场位于何处,才能让他在胜利之后,把所得利益最大化 杜淹这句话问得好,明雅苦笑无语。 杨玄感通过决战来赢得生机,但生机是不是就只有杀进关中一条路?肯定不是,如果杨玄感通过这场决战给了西京以重创,又拿下了东都,并与齐王结盟共建了皇统,那么他的未来就很好了,他有足够资本与西京达成政治妥协,他不需要进关就能赢得关陇的支持,于是这场兵变的目的就达到了,中土的保守势力以齐王为大旗,以关陇和中原为地盘,与圣主和改革派相抗衡。 这才是一决生死的决战,这才是杨玄感和兵变同盟的利益诉求,而杜淹之所以一语中的,并不是因为他站得高看得远,而是因为卫文升等改革派,明雅等山东人始终不相信关陇本土贵族,始终抱着戒备之心,始终担心这是保守势力联手操控的一个旨在推翻圣主和改革的阴谋,于是处处设防。 明雅为什么不愿意西京大军由函谷关方向杀进东都?就是担心双方联手做戏,结果就像裴弘策、郑元寿一样,帐下大军纷纷倒戈,不战而溃,杨玄感的实力膨胀、膨胀再膨胀,然后关陇、河洛、齐王三大政治势力联手分裂中央,摧毁改革,摧毁统一大业。所以他坚决要求西京大军先与中央会合,在尚书行省的统一指挥下作战,以便中央牢牢掌控形势的发展。 杜淹为什么坚持杀向函谷关?他就是担心这支军队被中央控制了,而关陇人没办法控制尚书行省的最终决策,一旦与行省内的改革派,或者山东、江左人纠缠不休,贻误了战机,让杨玄感杀进了关中,那最后倒霉的就是关陇人了,所以杜淹宁愿让卫文升指挥这支军队,也不愿这支军队被中央所利用。 另外他肯定杨玄感要决战,要把西京大军诱到东都城下决战,如果走水路,西京大军直接到了东都城下,决战不可避免,但那是背水一战,尚书行省和山东人都不值得信任,西京大军一旦败北,必定是全军覆没,反之走陆路,杨玄感若想把他们诱到东都城下决战,就必须放弃函谷关这道天险,而西京大军一旦控制了函谷关,那就进退无忧了,即便在东都城下打败了,还可以从函谷关撤离,不至于被杨玄感赶进大河里活活淹死。 杜淹的质问最终“击败”了明雅,赢得了卫文升的支持。 既然杨玄感要把决战胜利之后的利益最大化,那他就必然把决战战场选择在东都城下,既然决战战场在东都城下,那杨玄感为了把西京大军诱进去,就必须放弃函谷关,而西京大军只要控制了函谷关,则进退无忧,首先立于不败之地。当然了,如果杨玄感不愿放弃函谷关,那正遂了关中人的心愿,既阻挡了杨玄感入关之路,又能利用杨玄感摧毁东都,还无需与杨玄感一决生死,多好的事,一举多得。 就在卫文升等人为支援东都的路线而争执不休的时候,渑池战局已经发生了变化。 六月二十三,位于千秋亭的杨玄感军队突然向新安城发动了攻击。郑元寿果断弃守新安,集中兵力死守渑池,但到了下午更多的军队从函谷关方向杀来,把渑池围得水泄不通,郑元寿无力回天,除了向行省报警,向西京求援外,再无拯救之策。 叛军射书城内,杨玄感已攻陷东都,齐王正在进京途中,而元弘嗣亦在弘化举兵,目前正在南下攻打西京,整个形势对兵变同盟非常有利。 渑池守军惊慌失措,士气低迷。郑元寿竭力辟谣,但无济于事,就连他自己都无从辨识这些消息的真假,更不要说那些普通将士了。 二十三夜,联盟主力从新安城方向横渡谷水,在夜色掩护下急速向崤城进发。 同一时间,杨玄感率主力大军正大踏步推进,距离渑池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一位从华阴飞马赶来的杨氏族人,找到了杨玄感兄弟,告诉了他们一个惊天噩耗。 午夜,谷水岸边,李风云和李密并肩而立,一边享受着徐徐凉风,一边低声笑谈。 突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呼啸而来,霎那间打破了黑夜的静谧,给人一种紧张窒息之感。很快,一支火龙出现在李风云和李密的视线里,风驰电挚一般迅速,接着一队骑士的身影渐渐凝实,越来越清晰。 李密看出这队骑士来自杨玄感的亲卫团,立即意识到出了大事,当即向李风云打了个招呼,匆忙迎了上去。 在激烈的战马嘶鸣声中,骑士队停了下来,一个全身甲胄的骑士飞身下马,迎上李密,躬身致礼后,在李密耳边了一番话。 李密转身走回李风云身边,望着他,目露震惊之色。 “东都那边出事了?”李风云问道。 李密摇摇头,苦叹,“你说中了。” 李风云苦笑无语。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李密义愤填膺,忍不住厉声叫道,“这都是为了什么?” 李风云伸手拍拍李密的后背,示意他平静心情,稍安勿躁。 李密强忍怒气,摇头叹道,“这是血海深仇,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李风云微微皱眉,看了他一眼,说道,“冷静,一定要冷静,这是兵变,不是仇杀。” “某可以冷静,某可以把这场决战作为实现兵变目的的重要手段,但杨氏兄弟能冷静下来吗?那些誓死效忠老越公的门生弟子们能冷静下来吗?”李密愤怒地一挥手,指着那队飞驰而来的骑士叫道,“你知道他们来于什么?越公给你一个承诺,请你在这场决战中务必竭尽全力,然后你就可以离开,离开东都,去你想去的地方,甚至,他愿意把远在荥阳战场上的韩世谔和顾觉的军队全部交给你,以补偿你在这场决战中的损失。” 李风云暗自长叹。人都有弱点,杨玄感兄弟之所以权势显赫,都是老越国公杨素给予的,老越国公就是他们的致命弱点,而如今这个弱点被对手刺中了,他们兄弟的理智也在瞬间丧失。 “把兵变当作仇杀,兵变还能成功吗?”李风云无奈苦叹。 李密亦是苦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听天由命吧。” = ... 第五百一十六章稳中求利 六月二十四,荥阳战场,韩相国、吕明星率军横渡通济渠,向金堤关推进。 同日,黎阳战场,齐王还在“猛攻”黎阳城,而崔弘升和陈棱还在一边默契“观望”,虽然行省于六月二十一下达命令,要求他们竭尽全力收复黎阳,但中央的命令被这三人直接无视了,三人均信誓旦旦回复行省,正在联手攻击,实际上阳奉阴违,各忙各的。 另外武贲郎将陈棱还奏报行省说,在他后方两百多里外的邯郸、滏阳一线有太行贼杨公卿为祸,而在安阳和滏阳之间的漳水两岸,亦发现了太行贼王仁德的踪迹,他怀疑这些太行贼与渡河北上逃亡的白发贼会合了,正试图通过劫掠安阳、滏阳和邯郸一线的陆路运输线,来彻底断绝远征军的军需补给,并以此来牵制他的幽州军,帮助杨玄感的叛军在黎阳坚守更长时间。 陈棱的意思很明显,他陷入进退维谷之境,如果倾力打黎阳,他就无力兼顾安阳和邯郸一线,陆路运输线就给太行贼断绝了,这可是北疆镇戍军和远征军的最后一条生命线,无论如何都不能断。虽然杨玄感的叛军正在攻打黎阳,但只要荥阳境内的通济渠不断,粮草辎重过了大河后可以直接进入河内郡,改由陆路运输线北上。目前这条运输线还是畅通的,他之所以停在汤阴不走,就是因为汤阴是这条运输线的一个关键点,在黎阳失陷永济渠中断的情况下,汤阴可以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向下可以连接河内,向上则直达涿郡。 陈棱这份奏报送达行省后,肯定可以帮助幽州军主力暂时“滞留”汤阴,他在黎阳战场上的“不作为”也就不会落人口实了。 六月二十四黄昏时分,水师副总管周法尚率军抵达东郡濮阳段水道,此处距离黎阳和白马均只有一百余里路程,都在齐王和董纯的监控之下,两者也在第一时间派人与水师取得联系,巧合的是,尚书行省于六月二十一下达的命令也经水路送达水师。 周法尚看完各方送达的讯息后,心里就更有底了。目前局势远比他想像的要好,尚没有恶化到不可拯救之地步。 东都方面的应对措施很正确,中央府署的及时撤离和越王杨侗的誓死坚守给各路援军赢得了时间。西京大军于六月十七开始东进驰援,算算日子也该抵达东都战场了,即便路上有所耽搁,这支援军距离东都也近在咫尺,如此必然会吸引和牵制杨玄感,这又为各路援军进入东都战场赢得了时间。 然而,因为齐王的出现,因为齐王突然抢先进入黎阳战场,并久攻黎阳不下,导致东都和西京给各路援军所争取到的宝贵时间全部浪费了。当然,黎阳久攻不下不能说是齐王故意为之,无凭无据诬陷一位亲王的罪责谁也承担不起,心里有算也就行了,无论如何不能摆到明面上自寻死路。 黎阳久攻不下所导致的直接后果是,南北大运河处在持续断绝之中,粮草辎重已经有二十多天未能送达涿郡了,而未来何时能够打通大运河,谁也不知道,这不但直接宣判了二次东征的“死刑”,还严重影响到了圣主和远征军的安全撤离。 周法尚心情沉重,而来整却暗自为父亲来护儿庆幸不已。之前正是因为来护儿的独断和坚持,水师才兵分两路,周法尚率百艘战船一万四千将士支援东都,为此来护儿承担了巨大压力,并派长子来楷和第五子来弘亲赴辽东行宫,向圣主做解释和说明,然而事实证明来护儿决策正确,水师及时支援东都必能大大缓解当前危机,而且还不会影响到二次东征,因为二次东征在这场危机的打击下不得不半途而废了,水师都无需出海了。 “樵公,东征已无力持续,水师主力若能火速增援东都……”来整有些急不可耐了,这可是来护儿和水师建功的最佳机会。去年水师大败于平壤,名誉受损,而水师将帅们不但无过,反而个个立功受奖,这在军政两界掀起轩然大波,辱骂之声不绝于耳,就连来护儿、周法尚等水师将帅自己都觉得羞愧不安,对不起阵亡在远征战场上的二十万英灵。 周法尚微微颔首,“两日前,某已把东都形势详细书告荣公,请其果断决策。今日某再十万火急告之荣公,毋须犹豫了,火速驰援东都。” 水师若能借此良机建下平叛大功,既能报圣主之恩宠,又能洗刷败北之耻,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更重要的是,在远征军事实上已不能以最快速度返回东都,而东都风暴在各方势力的激烈博弈中随时都有可能失控的危险局面下,水师这支绝对忠诚于圣主的卫府大军进入东都战场,不但能在军事上迅速结束这场风暴,最大程度的减少损失,更能在政治上给圣主以强力支撑,如此既能帮助中枢迅速稳定政局,又能在政治清算中辅佐改革派给保守势力以沉重打击。 来整闻言激动不已,兴奋地问道,“樵公,接下来水师是不是直杀东都?” 周法尚看了他一眼,目露不满之意,对来整的热血激情不以为然。 来整当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好在今天费青奴不在,叔侄两人可以毫无顾忌的畅所欲言,于是来整恭敬地问道,“樵公,东都已陷入叛军包围,岌岌可危,水师既然已经来了,难道还能视若无睹?” 周法尚淡然一笑,指指摆在案几上的行省文书,提醒道,“是东都重要,还是大运河重要?” 行省要求水师尽快增援荥阳,以确保通济渠的畅通无阻,可见在行省决策中,圣主和远征军的安全,要远远高于东都的安危。 来整眉头紧皱,犹豫了一下,问道,“行省有指挥水师的权力?” “当然没有。”周法尚笑道,“越王也没有,但特殊时期依照军兴之法,越王和行省还是可以指挥卫府,不过前提是卫府愿意遵从他们的命令。” “既然如此,当前局势下,水师为何不迅速驰援东都?”来整质疑道,“击败杨玄感,解了东都之围,黎阳和荥阳诸贼也就不足为虑,一鼓可下,大运河随即畅通,而行省之命令,显然是舍本逐末,别有居心。若东都失陷,西京大军再败,杨玄感席卷两京,整个形势就彻底失控了,到那时我们再无任何优势,又拿什么保障大运河的畅通?” 周法尚赞许点头,“你说得对。既然你都能看到东都的重要性,为何行省却看不到?行省获得的讯息远远比我们多,对形势的了解远远比我们透彻,虽然之前我们还寄希望于早早打通大运河后,二次东征还能继续下去,但行省在看到齐王久攻黎阳不下,就应该知道齐王已不惜以与圣主反目为代价,决心置二次东征于死地,决心利用二次东征的失利和这场风暴给圣主以重创,继而迫使圣主在皇统一事上做出让步,这时行省就应该集中力量拯救东都了,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行省依旧要打通大运河,为什么?” 来整稍加思索后,迟疑着答道,“是因为山东人控制了行省决策,有意让关陇人自相残杀?” 周法尚摇摇头,“行省那边非常复杂,正常来说凡是你能看到的,你能分析出来的,一般都与事实大相径庭。” 来整疑惑了,再度陷入沉思,但政治博弈的确是太复杂了,给周法尚这么一说,他觉得各方势力都有可能控制行省决策,都有可能从自身立场出发,暗中推波助澜,以持续恶化东都局势来攫取私利。比如周法尚,之前他就明确表示,不愿过早进入东都战场,摆明了就是坐山观虎斗,任由关陇人自相残杀,以便江左人从中渔利。比如齐王,因为他的特殊性,他怎么做都不对,即便他留在齐鲁按兵不动,日后也一样会成为圣主追责的理由,齐王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所有人以最大恶意去揣测他的动机,结果逼得齐王不得不去做最大的“恶人”。 来整不敢乱说话,更不敢乱发表意见了,“末将愚钝,唯樵公马首是瞻。” 周法尚笑了起来,“遵从行省命令,赶赴荥阳剿贼。另外告之黎阳的齐王,我们就不去黎阳战场凑热闹了,直接去荥阳剿贼,先打通通济渠。” 水师到了荥阳,事实上占据了一定的主动权,向西可以支援东都,支援行省,直接威胁杨玄感;向北可以断绝齐王的进京之路,可以把崔弘升和陈棱从“被动”中“解救”出来;而水师在控制大河水道之后,不但断绝了杨玄感和黎阳之间的联系,也断绝了杨玄感与荥阳之间的联系,这也有助于缓解东都危局。另外水师在打通通济渠之后,对黎阳的齐王形成了重压,如果齐王继续久攻不下,永济渠迟迟不能打通,齐王的罪责就大了,各种理由借口亦显得“苍白无力”。 周法尚求稳,在稳妥中求最大利益,为此不惜牺牲国祚利益、中央利益,对此来整大为感慨,虚心受教。 六月二十四,卫文升进入崤山之前,接到了郑元寿的报警,这一报警在西京大军的统帅中引发了争议,有人认为这是杨玄感的诱敌之计,杨玄感有些迫不及待了;,也有人认为杨玄感已经开始向关中推进了;而还有一部分人则认为杨玄感可能已经知道西京大军掘了老越国公的墓,为此怒不可遏,主动迎上西京大军,积极求战,要报仇雪恨,如此便有利用崤、渑一线的险峻地形提前设伏的可能,遂建议改走水路。 卫文升再临抉择之忧。 = ... 第五百一十七章消极怠战 西京大军行进到陕城之后,停下了脚步。 陕城距离渑池有一百余里,中间正是崤山,十分险峻,亦是设伏的极佳地点。 郑元寿自昨日午时报警之后便再无消息,于是便有两种可能,一是渑池失陷,郑元寿被围歼,二是渑池被围,杨玄感要围城打援。如果是第二种可能,杨玄感十有**设伏于崤山,为此卫文升不得不小心谨慎,以防不测。 卫文升派出数队斥候,沿着崤山大道飞驰渑池,打探军情,同时继续与明雅、杜淹、韦津、独孤武都等人就行军路线一事进行商讨。几位统帅各执一词,各不相让,再加上关中人对驰援东都十分消极,当然商讨不出一个结果。 当天晚上,卫文升接到了行省于六月二十二做出的新决策,这一决策与行省在六月二十一做出的决策有个完全不同的地方,那就是把东都的安全放在了首位,行省命令崔弘升、陈棱以及正在大河上乘风破浪而来的水师周法尚,倾尽全力支援东都,把收复黎阳和打通大运河的重任统统交给了齐王,至于齐王是否会在各路援军的背后捅上一刀,然后进京与杨玄感结盟合作,行省已经顾不上了,不考虑了。 行省为什么会在两天内做出两个截然相反的决策? 行省没有解释改变决策的原因,但肯定与东都战场上的变化有关系。 杜淹和韦津马上抓住了这一决策的“要害”之处,那就是其他各路援军很快就要进入东都战场。当然,其他各路援军距离东都尚远,进入东都战场需要时间,退一步说,就算崔弘升、陈棱和周法尚对中央的命令阳奉阴违,他们也不好做得太过,还是要向东都靠近,尤其水师在控制了大河水道之后等于直接对东都形成了包围,对杨玄感构成了致命威胁,杨玄感为避免深陷重围,必然要尽快西进关中。 “我们只要守在陕城就行。”杜淹直言不讳,毫不掩饰自己的怠战情绪,“我们只要坚守陕城,杨玄感就被堵在崤、渑一线,进退两难,只待水师、河北军和幽州军杀进东都战场,杨玄感便腹背受敌、败亡在即。” 说实话,这是个好主意,不劳而获,困难都给了别人,功劳却少不了自己一份,而更重要的是,当杨玄感和山东人、江左人打得血肉横飞之际,西京大军正好坐山观虎斗,渔翁得利,最终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实现全部预期目标。 但是,世上是否当真有如此好事?对手们是否都如关中人想像的那般愚笨?如果对手也像关中人一样消极怠战,迟迟不进东都战场,任由杨玄感在西进关中的道路上与西京大军杀得血肉横飞,西京大军是否有把握阻挡住杨玄感?还有,弘化留守元弘嗣还没有“解决”,这把“利剑”还始终高悬在西京头上,一旦凌空刺下,腹背受敌的就是西京了,为此西京大军必须以雷霆之势先行“解决”杨玄感,先把自己从腹背受敌的困境中“解救”出来。 对此杜淹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必须给卫文升设置障碍,以最大程度地保存西京的实力。西京是保守势力的“大本营”,是圣主和改革派的“眼中刺肉中钉”,即便在这场风暴中建下了平叛之功又如何?可以肯定,一旦西京在这场风暴中损失过大,自身实力不够了,必然会在清算风暴中给改革派打击得体无完肤,一败涂地,最终白白便宜了改革派而已,这种损己利人的事,西京是绝对不会于的。 卫文升也是心知肚明,关中人一直在想方设法给他设置障碍,就算他在西京杀得人头滚滚,在华阴掘了老越国公的墓,把“屎盆子”一个个地往关中人头上扣,关中人也不会妥协,反而会更加仇恨改革派,变本加厉地予以“反击”。现在杜淹提出了“条件”,他也只能“讨价还价”。 “坚守陕城实际上就是消极怠战。”卫文升也是直言不讳,“我们消极怠战,其他各路援军必然效仿,一旦齐王看到机会,果断出手,这些人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暗中推波助澜以恶化形势,把全部重压都推到我们这边,我们怎么办?如何应对?” 卫文升这句话“击中”了关中人的“要害”。当今朝堂上,改革派和保守派固然是斗得不死不休,但关陇人与山东人、江左人之间的冲突亦是非常激烈,与其寄希望于周法尚、崔弘升、陈棱在东都战场上通力合作,倒不如老老实实的“自力更生”,自己在东都战场上先把问题解决了。 民部侍郎韦津当即做出“让步”,“目前渑池被围,军情不明,形势对我十分不利,贸然由崤山东进,危险重重,一旦遭到杨玄感的伏击,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某的建议是,暂驻陕城,等待东进时机。” 虽然不能消极怠战坚守陕城,但也不能改走水路,给杨玄感西进敞开大道,所以关中人的妥协就是先等一等,先观察一下,看看其他各路援军的反应,尤其水师封锁大河水道直接威胁到杨玄感之后,东都战场上是否会发生有利于己方的变化,如果杨玄感还在围攻东都,还没有积极西进,还有意把西京大军诱到东都城下决战,西京大军就由崤、渑一线果断东进,毕竟那时杨玄感已经处在腹背受敌、两线作战的窘境,即便与杨玄感决战于东都城下,形势对西京大军来说也已经十分有利。 卫文升接受了这一建议,命令大军驻扎陕城,暂作休整,蓄势待发。 卫文升把这一决策急报行省,请行省在大河方向积极攻击,对东都形成包围,对杨玄感形成实质性威胁,迫使杨玄感在东都战场上做出被动反应,继而给各路援军赢得围歼叛军之机会。 六月二十五,黎阳战场。 齐王的心情有些激动,连续围攻黎阳六天了,他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甚至让他都有窒息之感,难以为继了,侥天之幸,关键时刻,局势终于发生了变化,他终于在茫茫黑夜中看到了一线光明。 行省于六月二十二做出了新决策,虽然行省没有说明改变决策的原因,但齐王通过自己在行省的秘密渠道,还是知道了西京大军在华阴所做的人神共愤之“暴行”。这个“暴行”单独看不过是泄愤之举,但把它放在当前复杂而波诡云谲的局势中,它所起的作用就不可忽视了。 行省“妥协”了,不得不“咬牙”把收复黎阳之重任全部交给了齐王,不得不任由齐王挟持南北大运河以威胁圣主和中央,而前提条件就是,齐王老老实实待在黎阳,不要进入东都战场,更不要妄图去争夺皇统,因为西京大军在华阴的“暴行”导致杨玄感与西京方面结下了血海深仇,朝堂上两大保守势力已势成水火,双方已没有结盟合作之可能,而齐王夺取皇统的基本条件就是依赖于保守势力的合作和支持,所以齐王可以放弃这一不切实际的念想了,转而一门心思利用这场风暴去攫取政治利益方为上上之策。 现在行省愿意满足甚至提供便利给齐王攫利,以此来换取齐王的“合作”,齐王如愿以偿,当然高兴了。 另外水师已经来了,即将进入黎阳段水道,这对齐王来说也是一个好消息。水师来得太快,而水师封锁大河水道后,对东都战局的影响非常大,形势突然就对杨玄感不利了,他正在陷入各路援军的包围之中,如果他不迅速做出反应,不抢在各路援军合围之前冲出东都战场,他的下场就很悲惨了。 不过这对齐王来说无所谓了,他自从被董纯和李善衡联手“架空”后就已经彻底放弃了利用这场风暴来夺取皇统的念想,转而积极寻求更大的政治利益,以换取北上戍疆之目标。 实际上因为有汉王杨谅这个前车之鉴,齐王北上戍疆的难度非常大,即便齐王认为北上戍疆对他来说就是政治放逐,心理上抵触非常大,但他若想达到这个目标,还真的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好在两次东征失败必将恶化南北关系,南北大战随时都有可能爆发,这时候以一位“准皇储”来镇戍北疆,的确能对北虏起到一定的威慑作用,所以圣主和中枢还是有妥协的可能性。 为此齐王必须积极争取,即便只有一线希望也要投入全部努力,而此刻与水师的“合作”就非常重要。水师绝对忠诚于圣主,水师正副总管都是圣主非常信任的卫府统帅,而这两位统帅在军事决策上都有一定的话语权,关键时刻周法尚若能在齐王戍边一事上不予反对,便是对齐王最大的支持了。 这天黄昏,齐王亲自到黎阳津口迎接水师。 彭城留守、左骁卫将军董纯也特意渡河赶到黎阳,会同武贲郎将李善衡,一起陪同齐王迎接周法尚。 齐王这个姿态摆得“太低”了,“低”得让周法尚大感意外,措手不及,想躲都躲不过去。 今春在齐郡剿贼,周法尚带着水师游戈在大河水道上,为避免与齐王接触,他连战船都没下,就怕惹祸上身。今日的齐王更是大胆,竟敢挟大运河威胁圣主和中央,坐实了“祸患”之名,周法尚就更不敢招惹了,所以他特意放慢速度,想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通过黎阳,哪料到齐王早早赶到津口,纡尊降贵等着他,就是怕他偷偷跑了,错过了“见面”的机会。 “樵公,是否停船上岸?”来整看到周法尚脸色难看,知道他左右为难,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 周法尚听出来整有建议他上岸的意思,但他真的不想“招惹”齐王,他“招惹”不起啊。 “上岸。”周法尚颓丧说道。 = ... 第五百一十九章谣言太多 第五百一十九章谣言太多 “某不知道你们为何突然异想天开拿出这等拙劣计策。”李风云权衡再三,还是决定逼迫杨玄感让步,于是他缓和语气继续说道,“欲速则不达。你们若想杀进关中,就必须先击败西京大军,而最理想的状况是全歼西京大军,如此则西进畅通无阻。若想全歼西京大军,你们主动出击打陕城肯定不行,最后必然会被西京大军活活拖死,所以还是要诱敌深入,最好的战场还是渑池,前有函谷,后有堵截,左右都是险峻高山,西京大军插翅难飞。” “某说过,越公极有可能被西京的暴行所激怒,失去理智,自寻死路。”李风云叹道,“事实证明,某说中了。你回去告诉越公,如果他急于报仇,要匆忙赶赴陕城与西京大军决一死战,他就完了,兵变就失败了。某不会给他陪葬,某会以最快速度离开东都,南下豫州,先行脱身,然后寻找机会渡河北上。我们之间的合作就此终结。” 李密连连颌首,如负释重。杨玄感兄弟急怒攻心,失去理智,他和胡师耽等人毫无办法,一筹莫展,只能听之任之,否则必然翻脸成仇,所以只能寄希望于李风云,只是李风云如果一气之下甩手走人,那就真的玩完了。好在李风云很冷静,顾全大局,坚持渑池决战,这就有希望了。 “越公之所以急切,是担心西京大军止步于陕城。”李密叹道,“我们目前并不能肯定卫文升还会继续向东都推进。” “杨玄感如果杀奔陕城,做出火速入关之势,卫文升当然不会东进。”李风云说道,“杨玄感离开东都战场,东都危机缓解,其他各路援军也就必然要加快进京速度,如此杨玄感势必被困于潼关以东,必死无疑。反之,如果你们始终包围东都,持续加重危机,便给了齐王、山东人和江左人大肆牟利的机会,在皇帝和中枢没有满足他们‘胃口,之前,他们有充足理由延缓进京时间,毕竟大运河的畅通同样重要。他们不进京,西京大军就必须东进,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理由迟滞不前。因此某认为,你们此刻主动出击很不明智,是自取其祸。” 李风云冲着李密用力一摆手,语气坚定地说道,“你告诉越公,请他耐心再等几天,西京大军肯定会东进,渑池决战肯定会全歼对手,他肯定能报仇雪恨。在此某愿意做出承诺,只要他坚持渑池决战,某就绝不背信弃义先行撤离 这就是公开威胁了,你若西进陕城决战,某就南下撤离,分道扬镳。 六月二十六日凌晨,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于内黄城外接到了齐王的书信。齐王告之,水师副总管周法尚已抵达黎阳,特请崔弘升、陈棱同赴黎阳,共商平叛大计。崔弘升毫不犹豫,连夜动身,飞马疾驰黎阳。 周法尚是圣主的绝对亲信,既然他到了黎阳,那与齐王会晤的政治风险便降到了最低,所以此刻不但要赶赴黎阳,还要以最快速度赶赴黎阳,以表达自己的急切心情。 这天上午,崔弘升和陈棱先后抵达黎阳城外的齐王大营。齐王亲自出辕门相迎,一方面感谢他们在这段时间里的默契配合,另一方面则是在虚情假意的寒暄当中,暗示双方继续保持默契,合则两利,联手攫利皆大欢喜,完全没必要互相算计搞得鸡飞蛋打。 酒宴过后,齐王邀请水师副总管周法尚、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彭城留守董纯、涿郡副留守陈棱、武贲郎将李善衡、武贲郎将费青奴、武贲郎将来整齐聚帅帐,共议平叛大计。 齐王表态,目前五路救援大军齐聚黎阳战场,黎阳一鼓可下,大运河的畅通指日可待,然后五路大军便可携手南下,直杀东都,围剿叛贼。 齐王要高调进京,这在周法尚、崔弘升和陈棱等人的预料当中,虽然知道这是齐王的欲擒故纵之计,但没办法,现在主动权握在齐王手上,其他各方不得不“低头”。然而,齐王所要的政治利益,他们位卑权轻,满足不了,行省也满足不了,只有圣主和中枢才能满足齐王的需要,因此他们根本没有与齐王讨价还价的资格,只能暂时“迁就”齐王,想方设法阻止他进京。 齐王激情四射地说完之后,帐内一片沉默,无人响应,这让齐王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有这么不给面子的吗?孤好歹也是皇嫡子,你们这些卫府将军未免欺人太甚了吧?孤要进京支援,要为国尽忠,这也有错? 这帮统帅中,以周法尚年纪最大,资历最老,功勋最为显赫,威望最高,又最为圣主信任和倚重,所以在他没有开口之前,其他人不会开口说话,以免在政治上走错了方向。 周法尚面无表情,苍老的面孔上透出一股疲惫之色,只是眼神依旧锐利,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周法尚看到齐王脸色不善,而其他人为了从自己的言辞中推断出想知道的东西,一个个闭紧嘴巴不说话,无奈之下也只好低声咳嗽了两下,缓慢开口说道,“行省于六月二十二做出的决策是集中力量拯救东都,而六月二十一做出的决策则是拿下黎阳,支援荥阳,先行打通南北大运河。”周法尚说到这里,两眼突然望向齐王,眼神骤然森厉,“某想知道,行省为什么在两天内做出两个截然相反的决策?东都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东都已经失陷了?” “行省与东都之间的联系已经中断数日,东都是否失陷,并无确切消息,但有谣言说,东都已经失陷。”齐王两手一摊,苦笑道,“当然了,现在谣言太多,甚嚣尘上,不可信,也不能不信,比如有谣言说,同轨公到了华阴后,掘了老越公的墓,鞭尸,挫骨扬灰……” 齐王越说声音越小,但对周法尚、陈棱、费青奴、来整四人来说却不亚于晴天霹雳,骇然失色。掘人墓,鞭人尸,焚人尸骨,如此人神共愤之事,需要多大的仇恨才能做得出来? 春秋时期伍子胥整个家族都被楚王杀了,仇深似海,所以伍子胥借吴国之力灭楚之后,掘墓鞭尸以报仇雪恨,伍子胥因此在历史上留下了无法抹除的“污迹”。老越国公杨素是结束中土四百余年战乱的英雄人物,是重建中土统一大业的功勋大臣,是彪炳史册流芳千古的一代豪杰,不论是关陇人还是山东人、江左人,不论是杨素的朋友还是敌人,都对他的功业赞不绝口,因此即便杨玄感发动了军事政变,即便弘农杨氏这一支背叛了圣主,老越国公杨素也不会被彻底否定,另外再加上有汉王杨谅这个前车之鉴,再加上圣主和中枢还要高举“仁义”大旗笼络人心,再加上圣主当初赢得皇统与老越国公杨素的支持密不可分,所以可以肯定,在风暴结束后的政治清算中,圣主和中枢绝不会否定老越国公杨素,这对圣主和中枢笼络贵族稳定政局有百利而无一害,相反,如果圣主和中枢彻底否定了老越国公杨素,甚至失去理智做出掘墓鞭尸焚骨之暴行,则必然会激怒各大贵族集团,在政治上和道义上都陷入极大被动,其结果可想而知。 这是绝户计啊,这“绝”的可不止杨玄感一个人一个家族,而是连圣主和中央统统都“绝”了。可以想像一下,如此暴行一旦在中土广为传播,所造成的恶劣影响难以估量,实施者必定臭名昭著,而所有罪责最终都会落在圣主和以改革派为首的中枢头上,人们固然会诅咒卫文升,但会更加仇恨圣主和中央,如此一来,圣主和中央的威权会遭到沉重打击,统治基础会因此而动摇,这必然会危及到国祚安全。 “这不可能。”周法尚厉声说道,“同轨公不会行此天怒人怨之事,这是谣言。” 齐王笑了,笑得很诡异,有些心灾乐祸,“谣言,的确是谣言,孤也认为是谣言。” 周法尚看到齐王那诡异的笑容,心脏骤然猛跳,顿时头晕目眩,窒息难当。这是真的,肯定是真的,卫文升肯定是掘了杨素的墓,只是卫文升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何失去了理智?他难道不知道此举会给圣主和中央带来一场“道义”上的灾难?连续两次东征失利已经在政治上给了圣主和中央以沉重打击,而这场“道义”上的灾难无异于雪上加霜,会让圣主和中央的威权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 周法尚对卫文升不是很了解,过去卫文升在地方上出任军政长官的时候,周法尚也是封疆大吏,两人分属不同的政治集团,当然没有什么交集,不过卫文升出自河洛世家,与老越国公杨素同属一个政治集团,据说两者之间的关系很不错,这让周法尚不得不从恶意去揣测卫文升掘墓鞭尸的动机,卫文升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在这场风暴升到底是站在哪一边? = ... 第五百二十章强势的樵公 卫文升是圣主所信任的股肱大臣,对圣主的激进改革非常支持,对此周法尚还是知道的,所以他马上想到了一种可能,卫文升为保住自己,为划清自己与杨素、杨玄感父子之间的界限,为证明自己对圣主的忠诚,于是行此暴行。 当然了,此事或许不是卫文升做的,或者不是出自卫文升的本意,他是被人陷害的,那么谁会陷害卫文升?关陇本土贵族?不可能,不论关陇本土贵族要利用这场兵变达到什么目的,他们都不会逾越自己的底线,不会行此暴行与杨玄感结下生死大仇,以致于保守势力自相残杀,由此不但白白便宜了别人,还损害了自身利益;他们也不会蓄意陷害圣主和中央,这会激化双方之间的矛盾,会让保守势力在失去杨玄感实力大损之后,遭到圣主和改革派的疯狂报复,得不偿失。 如此推算,在西京方面,能做出此事的也只有卫文升,但卫文升不会失去理智,否则现在西京大军就不会行进在驰援东都的路上,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卫文升在驰援东都一事上遭遇到了巨大阻力,面对东都可能失陷,风暴可能失控,国祚可能倒塌,统一大业可能崩溃的不利局面,他迫不得已,只有行此绝户计,把关陇本土贵族集团于净彻底的“拉下水”,把他们推到杨玄感的对立面,把他们推到圣主和中央的对立面,要么针锋相对玉石俱焚,要么互相妥协携手合作,舍此以外再无他途。 很显然,行省在得知这一惊人“暴行”后,知道杨玄感要发疯了,发疯之后的杨玄感什么事都于得出来,他可能会摧毁东都,也有可能会不顾一切杀进关中,总而言之,东都局势有失控之危,此刻即便大运河打通了,二次东征也不可继续了。既然二次东征必然中止,那么大运河再中断一些时日也能接受,相信齐王在断了进京夺取皇统的心思后,也就是以诈取更多政治利益为目的,不论圣主是否满足他,他都不敢把事情做绝,不敢与圣主反目成仇,最先妥协的肯定是齐王,所以大运河很快就会畅通,远征军也能安全返回,只不过归期有所延迟而已。 周法尚思前想后,毅然把对未来的担心放下了。未来很不确定,圣主和中枢那些大佬们个个都是权谋高手,未来无论局面如何棘手,只要叛乱平定了,政局稳定了,他们就会找到办法逆转乾坤,所以对他这个卫府统帅来说,当务之急是平叛,是把东都局势稳下来,这才是他的份内事,是他的职责所在。 “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周法尚神情冷肃地摇摇手,语调低沉地说道,“既然没有确切证据,那就不可信,不过东都岌岌可危应该是肯定的,否则行省不会在两天内做出两个截然相反的决策,但是,某认为,大运河的畅通同样重要,如果远征军因为粮草不继而再遭败绩,我们万死莫赎其罪。所以,某的建议是,兵分两路,一路在大河以北,大王率军继续攻打黎阳,黄台公与陈留守佐之;一路在大河以南,由某率水师驰援东都,而顺政公则率军驰援荥阳,负责打通通济渠。如此既可支援东都,又能兼顾大运河,可保万无一失。” 齐王脸上的笑容霎时消失,目露愤怒之色。 周法尚直接否定了齐王的平叛计策,这等于是公开的毫不留情的打脸,从齐王的角度来说这就是耻辱,岂能忍受 “樵公,东都有难,孤为何不能去救?”齐王厉声质问,“孤好不容易抓住一次平叛建功的机会,你为何蓄意阻止? 周法尚夷然不惧,冷冰冰地看着他,“大王若不想重蹈覆辙,就应该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而一意孤行的后果非常严重,大王是否承担得起?” 齐王被周法尚当面“打脸”,气得面红耳赤,但就是说不出反驳之辞,异常难堪,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齐王愤怒而走,大帐内的气氛反而轻松下来。 周法尚看看众人,然后目光停在了董纯和李善衡脸上,“诸公对某的建议有何看法?局势危急,不能耽搁,畅所欲言吧。” 齐王走了,代表齐王立场的就是董纯和李善衡,而之前周法尚在崔弘升的书信中已经知道董纯和李善衡强行把齐王“绑架”到黎阳的隐秘,所以周法尚根本不在乎齐王的决策,他只在乎董纯和李善衡的看法,尤其董纯,他需要董纯在大河南岸的有力策应,否则他封锁大河之后,极有可能陷入三线作战的窘境。 董纯手抚长须,稍稍思量了片刻,问道,“请教樵公,水师如何救援东都?” 董纯明白周法尚的意思。周法尚有心稳住齐王,把齐王“困”在黎阳,因此只能尽力“配合”齐王。齐王要以控制黎阳来控制南北大运河,那么理所当然就要由董纯去救援荥阳,让董纯去控制通济渠,以此来保证齐王利益。只是,如此一来周法尚就能集中力量驰援东都,就能从洛口仓、黑石关、偃师一直杀到东都城下,就能与西京大军形成夹击之势,就能迅速逆转东都危局,而东都危机的迅速缓解,风暴的迅速减小,则对齐王“讹诈”圣主和中枢十分不利,会影响到齐王的攫利目标。 “某想知道,西京大军现在到了何处?”周法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个关键问题。急切间周法尚没有什么渠道可以在第一时间获取东都战场和行省方面的讯息,但齐王可以,齐王有关陇人做“耳目”,崔弘升也可以,崔弘升有山东人的优势。 董纯迟疑了一下,如实说道,“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六月二十一,西京大军出潼关,若日行百里,且杨玄感没有在崤、渑一线设阵阻击,昨日应抵达函谷关下。另据河阳消息,六月二十三,高都公依旧坚守于邓津,秦王则坚守于孟津。杨玄感断绝了东都与河阳之间的联系,却没有果断拿下邓津和孟津,断绝大河通道,其目的应该是诱使西京援军进入东都战场,与其决一死战,若其赢了,则西进关中就无阻碍了。” 周法尚连连点头,缓缓说道,“若杨玄感诱敌深入,要与西京大军决战于东都城下,他就不会把西京大军阻挡在函谷关下。” 董纯微微颔首,“或许,同轨公已于今天逼近东都城下,即将于杨玄感决一死战了。” “不会这么快。”周法尚摇摇头,目露不屑之色,“同轨公若想把西京大军带到东都战场,恐怕还要费一番大力 众人互相看看,心领神会。不论卫文升用何等手段胁迫关陇本土贵族,也不论关陇本土贵族会做出何等妥协,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关陇本土贵族绝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既定目标,他们会想方设法延缓西京大军的驰援速度,给杨玄感充足的时间攻打东都,给其他各路援军充足的时间进入东都战场,只待东都杀得血肉横飞了,“鹬蚌相争”愈演愈烈已经摧毁东都了,他们已经“渔翁得利”了,西京大军才会出现。指望西京大军拯救东都,实在是太难,纯属奢望。 崔弘升抚须叹道,“好在水师来得及时,只要樵公先行杀进东都,西京大军再想拖延就难了。” 周法尚看了崔弘升一眼,知道他有意试探自己,于是不再隐瞒,直言不讳地说道,“水师兵力有限,既要封锁大河水道,又要进入通济渠威胁东都,牵制杨玄感,同时还要攻打虎牢关,以断绝东都与荥阳之间的联系,并配合顺政公围歼荥阳战场上的叛贼,如此便要陷入三线作战之窘境,所以水师根本没有能力连克洛口、黑石、偃师而直杀东都城下。退一步说,如果水师当真连战连胜,势如破竹,那肯定是杨玄感的诱敌之计,某孤军深入,必有全军覆没之危,到那时某不但不敢逼近东都,反而要退守大河,等待后续援兵,或者等待西京大军杀进东都后,与其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共击杨玄感。” 董纯和李善衡互相看了一眼,会心一笑。江左人就是江左人,关键时刻,即便不在关陇人的背后捅上一刀,但也不会两肋插刀,周法尚能做到这一步已算是顾全大局了。可以预见,当周法尚指挥水师封锁了大河水道,兵进通济渠直杀洛口仓,直接对杨玄感形成了威胁之后,行省就要对西京大军施压了,而卫文升在重压之下,必然想尽一切办法胁迫关陇本土贵族让步,让西京大军率先进入东都战场。 周法尚转目望向董纯,“不知顺政公能否移师荥阳,与水师共击叛贼,以解通济渠之危?” “如樵公所愿。”董纯当即做出承诺,“明日,某率军赶赴荥阳平叛。” 周法尚又转目望向李善衡,“拿下黎阳,永济渠就通畅了,黎阳仓或多或少还能救救急,所以某想恳请文城公仔细考虑一下,若兵力不够,攻城难度太大,是否请黄台公和陈留守移师黎阳,携手共击。” 李善衡一口拒绝,“三日内,大王必能攻克黎阳。” = ... 第五百二十一章致命的一巴掌 六月二十六,辽东行营。 虽然圣主想方设法隐瞒国内危机,但行宫内居心叵测之徒太多,谣言满天飞,礼部尚书杨玄感发动军事政变的消息传得甚嚣尘上,而最确切的证据就是杨玄感的弟弟武贲郎将淮南公杨玄纵和鹰扬郎将杨万石突然消失不见。同一时间,散骑侍郎杨琳突然暴毙于行营,传说与杨玄纵有关,有人告发杨玄纵逃离行营时,与杨琳有过一次密谈,还有传言说杨琳之死与他哥哥杨恭仁有关,杨恭仁在东都抢夺了军权,引起了圣主的不满和猜忌,这让杨琳忧惧不安。 军心乱了,人心散了,圣主不得不下令停止攻打辽东城。好在此刻远征选锋军主帅杨义臣已率军撤回,距离辽东城只剩下一天多的路程,这足以确保全部远征将士安全撤回国内。 圣主断然下令,拘捕所有与杨素、杨玄感有密切关系的行宫官员和诸军将帅,确保行宫和远征军在撤离过程中的绝对安全。 黄昏时分,御史大夫裴蕴急奏,兵部侍郎斛斯政突然失踪,从已知各种消息来推断,斛斯政极有可能叛逃高句丽,逃进了辽东城。 圣主震惊不已,气怒攻心,如遭重击。一直以来他都相信斛斯政,虽然有不少人怀疑斛斯政的“忠诚”,甚至就连兵部尚书段文振都告诫此人不可重用,但圣主抱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态度,继续委其以重任,在段文振死后更是授权其代领兵部尚书事,成为中枢核心决策成员之一,哪料到他不但背叛圣主,还出卖国祚,罪大恶极到了罄竹难书的地步。 斛斯政这一巴掌打得太厉害,太重了,打得圣主鼻青脸肿,颜面无存,威信全无,当真是致命的一巴掌。可以预见,这一消息传开后,上至行宫大臣,下至卫府将士,必然把罪责归于圣主,认为圣主识人不察,用人有误,导致中枢机密泄露,结果去年二十万远征将士阵亡萨水,连续两年远征大军都被困在辽东城下贻误战机,所有这一切恶果,都是斛斯政这个叛国贼造成的,而对斛斯政信任有加的圣主更是罪加一等。 圣主羞愧难当,自觉无颜面对远征将士,于是连夜渡过辽水,火速踏上返程。 右武卫大将军、滑国公李景奉旨留镇辽东大本营,全权负责远征军撤离事宜。李景连夜急书武贲郎将王仁恭,命令他即刻放弃扶余城,率军撤回辽水,二次东征结束了,但因为东都兵变,大运河中断,粮草不继,不得不放弃前期所有战果。 六月二十六,行省的最新命令送达陕城。 行省措辞严厉,对西京大军滞留陕城极度不满,但若想让西京大军尽快进入东都战场,措辞严厉没有用,必须拿出“真材实料”,而行省拿出的“真材实料”就是水师。周法尚的援军终于到了,依照周法尚的承诺,水师将于六月二十五抵达黎阳、白马一线,六月二十八抵达通济渠与大河交汇处,并迅速进入东都战场。 行省为取信于西京大军,特意把周法尚的奏报抄录一份附于文书之中。 这天下午,西京留守卫文升、兵部侍郎明雅,民部侍郎韦津、持书侍御史杜淹齐聚帅帐,传阅行省命令和周法尚写给行省的奏报。行省的命令无人关注,四位大臣都把注意力放在周法尚的奏章上。从这份奏章中可以看出,周法尚迫于形势,不得不向黎阳的齐王做出妥协,为此他不但放弃了黎阳战场,甚至放弃了荥阳战场,直接由通济渠进入东都战场。但反过来,齐王“投桃报李”,也让步了,也就不会进京了。 “水师来了,大河就被樵公封锁了,此刻就算杨玄感攻陷了东都,向齐王发出了邀请,齐王也无法南渡大河进京了。”兵部侍郎明雅喜形于色,高兴地说道,“如此这场风暴对东都和国祚的伤害也就得到了有效控制,形势对我们非常有利。杨玄感深陷被动,必然急于突围,而我们屯兵陕城,堵住了他西进关中之路,那么杨玄感是否还会急于决战以期迅速杀进关中?如果他毅然放弃西进,转而南下豫州,横渡长江,转战荆襄,而我们久驻陕城,任其祸乱东都之后逃之夭夭,则圣主回归后必然会追究我们的罪责。” 明雅这番话明显就有警告关中人的意思,周法尚来了,齐王不会进京了,杨玄感要逃了,而你们试图利用这场风暴摧毁东都的目标估计难以实现了,但东都已遭重创,圣主和中枢亦饱受打击,你们还是大获其利,适可而止吧,不要闹得最后鸡飞蛋打就不好了。 卫文升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韦津和杜淹四目相顾,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担忧。 水师驰援的速度太快,周法尚来者不善,他的目标首先是杨玄感,其次就是保守势力,而这个保守势力不仅仅是以弘农杨氏为首的河洛贵族集团,还包括关陇本土贵族集团,也就是说,代表江左利益的周法尚,必然会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不遗余力地打击关陇人。 这从周法尚为了以最快速度进入东都战场,不惜向齐王妥协让步就能看得出来,而行省在得到水师这支强大援军后,对整个局势的掌控力大大增强,这从行省措辞严厉的最新命令中就看得出来,如果西京大军继续滞留于陕城,行省极有可能以水师为后盾向西京大军“发难”,日后政治清算西京必然首当其冲,难逃圣主和改革派的疯狂报复。 杜淹眉头紧锁,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然后抬头询问卫文升,“同轨公,在你看来,樵公进入通济渠后,是否会竭尽全力展开攻击?” 这一点很重要,如果周法尚默契“配合”杨玄感,把西京大军诱进东都战场,让西京大军与杨玄感决战,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水师在一边看热闹捡便宜,那对西京来说损失就大了。 “樵公是否一往无前,关键在黎阳战场。”卫文升保持着极大的克制,耐心解释,“如果齐王迅速拿下黎阳,而顺政公迅速杀进荥阳,南北大运河就能迅速畅通,那么河北军和幽州军就能腾出手来,急速赶赴河阳,由邓津和孟津方向渡河杀进东都战场,如此便与樵公的水师形成了夹击之势。那时形势对杨玄感已非常不利,他为了求生只有果断撤离东都,而撤离方向只剩下两个,一个是向西进入关中,但我们堵在陕城,此路不通,所以他只剩下一个突围方向,那就是向南,转战豫州。杨玄感一旦率军进入豫州,就如猛虎下山,其发展速度之快肯定超过我们的想像,内战的爆发将不可避免。” 卫文升说到这里不禁连声冷笑,“或许,叛乱迭起,国内大乱,正是某些人所愿意看到甚至是乐于推动的结果,但某必须提醒一句,杨玄感只有到了大江南北,也就陷入了江左人的包围,他的覆灭不过是时间问题,而江左人必将因此而建功,会更加赢得圣主的信任,会在中枢里赢得更多席位,反之,西京却要为杨玄感的逃亡以及由此造成的巨大损失承担相当大的责任,这必然会严重影响到西京未来的地位。” 杜淹对卫文升的“威胁”不以为然,他转目望向韦津,低声问道,“齐王是否会迅速拿下黎阳?” “以某看,齐王在目的没有达到之前,应该不会拿下黎阳。”韦津低声说道,“齐王谋取的是储君位置,但圣主不会答应,相反,圣主会想尽一切办法削弱和遏制齐王,将其对国祚和皇统的危害降到最低。” “所以某认为,齐王为了自保,势必要以退为进,以免与圣主发生激烈冲突。”杜淹同样压低声音说道,“当阳公说过,齐王迫不得已之下,为求自保,极有可能自我放逐,北上戍边。如果齐王以北上戍边为目标,他与圣主之间就很难发生激烈冲突,而他迅速拿下黎阳打通大运河,必然会赢得圣主一定程度的好感,如此圣主便有可能顺水推舟,把他流放戍边了。” “汉王杨谅是前车之鉴,圣主岂能重蹈覆辙?”韦津摇头道,“再说以齐王的性情,他有多大的可能自我流放,主动北上戍边?” “正因为有前车之鉴,圣主才不会重蹈覆辙,肯定要防患于未然,不会授予齐王太多权力。”杜淹反驳道,“至于齐王,志大才疏,胆大妄为,以他这一年多来的所作所为,圣主不杀他就算格外开恩了,所以在东都政局异常艰难的不利局面下,圣主肯定要把他这个隐患先行解决了,正好齐王要自我流放北上戍边,圣主有什么理由不顺水推舟? “如果这不是齐王本人的意愿呢?”韦津质疑道。 “正因为如此,齐王才没有选择。”杜淹说道,“韦福嗣、董纯和李善衡三人岂能给齐王陪葬?即便走投无路了他们也要绝地反击。” 韦津沉吟良久,缓缓点头,“你决定直杀东都了?” “我们只有抢在周法尚的前面杀到东都城下,才能始终掌控主动。”杜淹说道,“如果我们陷入被动,日后的损失恐怕难以估量。” 韦津权衡片刻,抬头望向卫文升和明雅,大声说道,“既然形势对我们有利,那便遵从行省命令,急速杀向东都 卫文升大喜,“善” = ... 第五百二十三章警示 深夜,卫文升率中军抵达马头山大营。 武贲郎将豆卢贤匆忙赶来禀报。前两日斥候所打探到的渑池一线的军情基本准确,包围渑池的叛军大约有三四千 “目前斥候正在夜色掩护下向小新安城和千秋亭一带打探,估计黎明前应该有消息传回。”豆卢贤神情疲惫,但语气很轻松,看得出来心情不错,对目前局势有乐观判断,“本以为杨玄感会在崤、渑设伏,即便不能阻御我们,也要惊扰我们,以迟滞我们前进速度,哪料到一路行来,竟然连个人影也没看到。还是明公了解杨玄感,之前明公曾说杨玄感不擅用兵,更不会想到要在崤、渑设伏,果然给明公说中了。” 卫文升面沉如水,一手抚摸着灰白长须,一手在铺着地图的案几上轻轻敲击着,对豆卢贤的恭维话置若罔闻。 豆卢贤犹豫了一下,正想开口询问明日的攻击之策,却听到卫文升说话了,“派斥候去谷水南岸看一看。此去函谷,两山夹一水,地形险峻,一旦中伏,后果严重。” 豆卢贤急忙答应,不过他对卫文升的担忧不以为然,“杨玄感叛乱时间尚短,即便应者云集,军队数量亦很有限,如果他选择在函谷关外与我们决战,那他就必须兵分两路,一路于函谷关外决战,一路则继续围攻东都以牵制东都守军,如此其决战力量必然不足,所以不出意外的话杨玄感应该把决战战场放在东都,如此一来,杨玄感为了把我们诱进东都战场,势必示敌以弱,此去函谷应该还是如明公所料,畅通无阻。” “不要轻视对手,杨玄感并不是屠狗之辈,他既然敢于发动兵变,必定有所倚仗。”卫文升告诫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小心为妙。” 豆卢贤喏喏连声,“明日一早,选锋军是否向渑池发动攻击?” “攻击”卫文升用力一挥手,“既然决定杀进东都,便当舍生忘死,一往无前。” 卫文升传下命令,诸军将马上至中军议事,商讨明日攻击之计。 深夜,杨玄感的帅帐内,诸军将齐聚,聆听李密讲述李风云对明日决战的具体建议。 之前李密已经把李风云的意见传达给了杨玄感。杨玄感考虑良久,下达了诸军将帅帐议事的命令,却始终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这不禁让李密十分忐忑,不知道杨玄感到底是何态度。 实际上杨玄感很生气,他和李风云之间的合作有主次之分,他是主,李风云是次,在军事决策上李风云有一定的话语权,但最终还是要听命于他。然而,一直以来,李风云利用自身优势,牢牢掌控着东都局势的发展,先是攻占了南郭洗劫了两市,接着又让韩相国去了荥阳战场,再接着就把决战战场从东都转移到了渑池,如今他变本加厉,要让杨玄感接受他的决战之策,虽然李风云的所作所为始终没有影响到杨玄感的利益,甚至对兵变同盟还有很大帮助,但李风云所表现出来高人一筹的谋略和咄咄逼人的气势,以及对兵变同盟的牵制和掣肘,还是让杨玄感倍感憋屈,甚至有些恼羞成怒,让他有一种被李风云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屈辱感。 这里谁是老大?到底是我还是你李风云?为什么每次都是我让步,都是我听你的?但是,杨玄感不得不承认,李风云在谋略上的确高其一筹,尤其在大局的把握上更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李风云的每一步棋都走得恰到好处,屡屡让杨玄感找不到反对的理由。这次也是一样,当李密把李风云的决战之策详细解说后,杨玄感暗自后怕,很明显,他和帐下的幕僚军将们都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不但在许多关键地方有所疏忽和遗漏,甚至还在整个大局上的判断上出现了致命失误,而这些错误一旦被对手抓住,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李风云的手伸得太“长”了,此举等于公开于涉杨玄感的军事决策,这让杨玄感接受不了,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侮辱,自己的权力受到了挑衅,他无法说服自己接受李风云的决战之计,于是下令召集诸军将共议,如果诸军将都愿意接受李风云的决战之计,他就做出最后一次让步,以求赢得决战的胜利,然后两人便分道扬镳,各奔东西,彼此再无瓜葛了。 李风云的计策无懈可击。诸军将一片沉默,大家都能清晰感受到杨玄感让李密当众解说此策的真实意图。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李风云实际上也是当局者,但为何他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因为他没有被怒火冲昏头脑,而其他人,包括杨玄感自己,都已陷入报仇雪恨的疯狂之中,都已失去了冷静和理智,而这种失控的情绪如果不能迅速进行压制,诸军将如果不能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心态,那么这场决战带给他们的恐怕不是胜利,而是无尽的悲伤和走投无路的绝望。 在压抑的气氛中,胡师耽咳嗽了两下,打破了帅帐内的沉默,“我们始终不相信白发,担心白发出尔反尔,临阵脱逃,而从此策来看,我们似乎对白发有些误解。依照白发之计,由他二次包围渑池,断绝西京大军的退路,与我们前后夹击西京大军,这样一来他就不得不竭尽全力了,因为他若想返回东都,若想安全撤离京畿,就必须踩着西京大军的尸体东进函谷关。” 说到这里,胡师耽看看诸军将,抚须说道,“换句话说,从此刻开始,我们不但要相信白发,更要与白发齐心协力,共同打好这场决战,为我们西京关中扫平最大阻碍。” 胡师耽摆明了立场,即刻改变决战布署,用白发的计策来重新进行决战布署。 诸军将依旧沉默,无人附和胡师耽。杨玄感面色阴沉,一言不发,这让军将们无所适从,不敢轻易发表意见,毕竟突然变计对杨玄感的威信来说是个打击,虽然李密、胡师耽先后表明立场,但最终决定权还是在杨玄感手上,如果杨玄感固执己见,拒不采纳,白发这个计策也就泡汤了,最多也就是起一个警示作用,让大家在决战时小心谨慎,不要为了报仇而盲目冲动。 就在这时,杨玄挺说话了,“阿兄,白发的决战之策有很多可取之处,为了确保决战的胜利,我们应该取长补短,只要有利于决战,我们就应该采纳。” “阿兄,某也建议采纳一部分白发之策,这更加有利于我们全歼西京大军。”杨积善看到杨玄挺持支持态度,马上紧随其后。 杨氏兄弟的态度当即改变了帅帐内的紧张气氛,诸军将纷纷发言,大都支持以白发之策进行决战。 杨玄感从善如流,很快做出决定,“以白发之策重拟决战布署。” 六月二十七,上午,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率军越过永济渠,由陆路向汲郡首府汲城急速前进。 同一时间,涿郡副留守、武贲郎将陈棱亦率军离开汤阴城,沿着大道南下,向汲郡首府汲城大踏步前进。 这是昨日崔弘升和陈棱离开齐王大营后,共同做出的决策。 昨日齐王在周法尚的威逼下,不得不做出了三日内攻陷黎阳、打通永济渠的承诺,然后周法尚就匆忙离开,遵照行省的命令去救援东都了。崔弘升和陈棱十分被动,接下来怎么办?继续驻兵内黄和汤阴,“监控”齐王?似乎没必要了,周法尚封锁了大河水道后,齐王已不可能进京,只能利用大运河最大程度地诈取政治利益,而周法尚向齐王做出的妥协,正是把支援荥阳的重任交给了彭城留守董纯,实际上就是把通济渠的控制权拱手让给了齐王,让齐王拥有足够“资本”去讹诈圣主。 既然周法尚已经把未来的黎阳局势布署好了,崔弘升和陈棱当然没必要继续留在黎阳战场得罪“齐王”了,所以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火速赶赴汲郡首府汲城,一则远离黎阳战场,与齐王保持“安全”距离,并向齐王表明自己的“配合”之意,二则就近与河内、荥阳保持密切联系,以便及时掌握京畿讯息,同时与周法尚以及水师保持高度默契,只要形势对杨玄感不利,对关陇人不利,只要周法尚开始倾尽全力杀向东都,他们就随后跟进。 至于行省方面,因为关陇人控制了很大一部分决策权,导致山东人和江左人对行省命令始终抱着警惕之心,若其命令不利于自身利益,则阳奉阴违。现在各路支援大军统帅中,周法尚最为圣主信任,权势最大,因此崔弘升和陈棱当然要唯其马首是瞻,亦步亦趋,以免在政治上犯错,而行省亦会紧紧盯着周法尚,万事谨慎。 同日,大河南岸白马城,彭城留守董纯率军西进,开始向荥阳进发。 六月二十七,午时,河北魏郡,洹水上游的灵泉城外,李子雄和陈瑞、韩曜等联盟高层第一时间接到了幽州军离开汤阴城南下而去的消息。 李子雄毫不犹豫,当即提出建议,火速北上,郝孝德、刘黑闼率军先行,联盟大总管府和辎重营居中,王薄和霍小汉率军殿后跟进。 陈瑞、韩曜非常果断,马上以大总管府的名义下达北上命令,并请太行豪帅王仁德相机于汤阴、安阳一线活动,以吸引官府注意力,同时请另一位太行豪帅杨公卿于滏阳、邯郸一线活动,以酎合联盟大军急速北上。 = ... 第五百二十四章悲观的救火员 六月二十八,辽东战场。 远征选锋军主帅杨义臣率军撤至辽东大本营,与留守大本营的左武卫大将军李景会合。 李景奉旨下令,东征结束,远征军全部撤过辽水,返回国内。 同日,右候卫将军屈突通乘传车抵达涿郡首府蓟城,拜会涿郡留守段达,打探东都方面的最新消息。 段达掌握的还是六月二十前后的消息,其中大部分消息来自崔弘升和陈棱,小部分消息来自东都。综合各种消息来看,东都局势非常恶劣,首当其冲的是大运河中断了,这直接导致二次东征半途而废;其次就是齐王抢在各路援军的前面进入了黎阳战场,而齐王不论是否进京,只要黎阳控制在他的手上,大运河短期内恐怕都难以畅通;再次就是杨玄感包围了东都,提前撤至河阳的行省暂时代理国事,维持中央日常运转,然而因为两京并存的特殊政治环境,行省指挥不了西京,西京即便做出了支援东都的决策,但何时支援,出动多少军队支援,是不是不惜代价支援,均无法确定。 屈突通听完段达的讲述后,心情异常沉重,久久不语。 屈突通的祖上是辽东奚族人,依附鲜卑慕容氏而进入中土,汉化后以屈突为姓。屈突氏虽不能与八姓勋贵相比,但亦是累世簪缨,虏姓世家。屈突通少时从军,常年宿卫禁中,深得先帝的信任,而其“发迹”却是从圣主登基开始,因为在激烈的皇统大战中义无反顾的支持圣主,就此赢得了圣主的信任,在卫府中“青云直上”,直接出任正四品的备身郎将,领禁卫军,侍卫于皇帝左右。第一次东征期间,他出任左候卫将军,二次东征期间,出任右候卫将军,虽不领禁军宿卫,但依旧被圣主放在身边,可见对其之倚重。关键时刻,屈突通果然派上了用场,圣主在获悉东都兵变后,第一时间派屈突通回京平叛,不难看出对他的绝对信任。 然而,使命越大,责任也就越大,面对这场随时都会失控的风暴,屈突通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场风暴看上去是军事政变,实际上它是一场政治风暴,要用政治手段去解决,而军事手段只能起到辅助作用,无论兵力多寡,都决定不了这场风暴的走向。屈突通知道自己的“短板”,他的虏姓身份,二等贵族的地位,还有他的上位都是靠皇帝的赏识,由此导致他功勋不显、威望不足、权势有限,虽然一定程度上他也能代表皇帝的意志,狐假虎威一下,但在那些中枢大权贵、那些卫府大佬面前,他就底气不足,原形毕露了。所以此去东都平叛,以屈突通的能力,最多也就起个“救急”作用,指望他解决问题,那是绝无可能。好在圣主也就是让他去救急,先行“探探路”,真正派去解决问题的还是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只是这场风暴太大,大得让屈突通连“救急”的信心都没有。 段达看到屈突通愁眉苦脸的样子,深表同情。他和屈突通的私人关系非常好,情同手足。两人自小就熟悉,虽然一个出自西北世家,一个出自虏姓世家,但其他诸如年纪、家世、地位甚至连人生经历都基本一致。两人都在长安长大,进入仕途后起点都很高,都在禁中宿卫,都被先帝所喜欢,都随着圣主登基后开始步入人生辉煌。当屈突通以备身郎将侍卫皇帝左右时,段达则以左翊卫将军领禁卫军,两人始终扈从于皇帝身边,形影不离,西征期间如此,第一次东征期间亦是如此,直到二次东征期间段达出任涿郡留守,负责为远征军中转粮草辎重,两人才短暂分开。 “从目前已知局势来分析,越王若想守住东都,关键还在于西京是否及时支援,如果西京大军未能及时支援,以致东都失陷,局势失控,那问题就严重了。”段达率先打破沉默,有心帮助屈突通分析和推演一下当前形势,给其进京增加一点信心,“不过某一直有个疑问,杨玄感为何举兵之后没有在皇统上做出选择?是他与齐王达成了某种默契,还是与西京方面达成了约定?难道他想‘货,卖两家?如果他想‘货,卖两家,那他是卖给齐王,还是卖个西京?抑或,他的本意是想在兵变期间把三方拉到一起,共谋其利?” 屈突通微微颔首,同意段达的分析,两人对未来形势的看法都极不乐观。 他和段达都是官宦子弟,步入仕途开始就宿卫禁中,并想方设法赢得了先帝的赏识和信任,所以两人虽然一直都在禁卫军任职,都在卫府出任统帅,但因为常居禁中,深谙博弈之道,早已成为资深政客,而他们能有今天的地位和权势,也正是得益于他们有高超的政治手腕。与他们同时期宿卫禁中和侍卫皇帝的官宦子弟多达数千,大豪门大权贵的世子也济济一堂,段达和屈突通在其中只能算是普通一员,但最终不依靠战功就能脱颖而出,并走到今天这等高位,却只有他们两个普通贵胄,这就是“本事”,不服气不行。他们的“本事”不在军事谋略上,而在政治博弈上,所以他们对当前东都局势的分析都是基于政治层面,而从政治层面来推演这场风暴的发展趋势,的确非常悲观。 “如果杨玄感攻陷东都,东都与西京联手,迎齐王进京……”屈突通不敢想像了,如果形势恶劣到如此地步,大规模的内战肯定要爆发,统一大业极有可能崩溃,那未来就可怕了。 “邑川公,不要寄希望于西京,也不要奢望山东人会雪中送炭,目前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江左人,就是东莱水师,就是荣公和樵公。”段达冲着屈突通摇摇手,示意他不要太过悲观,虽然关陇人有可能在这场风暴中联手,但山东人绝不会与他们沆瀣一气同流合污,相反,山东人肯定要借此良机向关陇人展开反击,不论是关陇人自相残杀,还是关陇人和江左人大打出手,对山东人来说都是乐见其成之事,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山东人会择机与江左人联手,而这两大贵族集团对圣主的鼎力支持,必将改变这场风暴的走向。 屈突通立即从段达这番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襄垣公,你有水师的最新消息?难道荣公和樵公已经放弃了渡海远征,驰援东都了?” 段达摇摇手,“荣公和樵公虽然忠诚于圣主,但与我们不是一路人,更不会与某互通讯息。” 段达的语气有些愤懑。没办法,来护儿和周法尚都是江左人,都是中土名将,都是功勋累累、德高望重的军方大佬,即便在关陇籍的卫府军官中,他们也拥有相当的威望,而屈突通和段达在卫府军官们的眼里是靠“钻营之术”上位的,既无战绩亦无威望,由此可知他们在来护儿和周法尚的眼里是个什么东西了,虽然公开场合下两位大佬还给点面子,但私下里,两位大佬都瞧不起他们,羞于为伍,正好分属不同的政治集团,彼此又有利益冲突,就更谈不上合作了。 屈突通目露失望之色,但段达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又给了他更大希望。 “据黄台公推断,水师应该派出军队紧随齐王之后,火速赶赴东都平叛。”段达把崔弘升几次来信的内容简要说了一下,“某认为,黄台公对水师驰援东都一事应该有相当把握,否则他断然不会写在信中。” 水师驰援东都是大事,开不得玩笑。崔弘升既然把这个消息告之段达,就知道段达肯定会如实转告圣主,所以崔弘升绝无可能无事生非、谎报军情。 “黄台公还是值得信任的。”屈突通眉头紧皱,忧心忡忡地说道,“但同时,这也说明齐王极有可能进京,除非水师抢在齐王前面赶至东都战场,断绝齐王进京之路。” “黄台公既然担心齐王进京,必然会想方设法予以阻止,而陈棱进入黎阳战场后,恰好能在这件事上与其密切配合。”段达说道,“据陈棱急报,这段时间太行贼非常猖獗,于安阳、滏阳和邯郸一线频繁劫掠,导致北上的陆路运输有断绝之危,为此他不得不放慢南下速度,一边行军一边剿贼。太行贼是否猖獗不重要,重要的是陈棱放慢了南下速度,据此我们可以做出推断,陈棱应该与崔弘升正在联手钳制齐王,拖延齐王进京之步伐。” 屈突通心领神会,连连点头。他现在是光杆一个,要兵没兵,要威望没威望,急匆匆跑到黎阳,直接就与齐王“对上”了,如果崔弘升和陈棱再暗中使些“手段”,屈突通不但救不了急,反而会让局势进一步恶化,所以段达善意提醒他,到了黎阳后千万要沉住气,要先看清局势,再三思而后行,实在不行宁愿做缩头乌龟也不要做出头鸟。屈突通是圣主派来的平叛特使,有条件就狐假虎威一下,没条件就夹着尾巴。当然了,如果水师到了,不论领军的是来护儿还是周法尚,这个出头鸟也就轮不到屈突通做了,自有人在前面冲锋陷阵,而屈突通只要跟在后面就能捡足便宜。 = ... 第五百二十五章打脸了 六月二十八,下午,荥阳金堤关。 周法尚率水师进入大河荥阳段水道,开始对永济渠与大河交汇口,通济渠与大河交汇口,荥阳与河内之间的陆路过河津口,进行有效封锁。 吕明星和岳高所率的联盟军队第一时间发现了水师,如临大敌,一面据关而守,一面十万火急告之友军,请顾觉和韩世谔小心防范,同时急报李风云。 几个时辰后,水师来临的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大河荥阳段河道南岸所有的关隘津口,从最东端的扈亭,到金堤关、扳渚口、牛渚口,直至最西端的虎牢关。 当天晚上,顾觉就率军离开了荥阳城,紧急增援扳渚口和牛渚口,与金堤关、扈亭一线的联盟军队联手阻御水师,坚决不让水师进入荥阳战场以打通通济渠。当天午夜,虎牢关的韩世谔亲自率军增援黄马坂和洛口,以加固虎牢和洛口一线的防御,竭尽全力阻御水师杀进洛水,以防水师切断东都战场与荥阳战场之间的联系。 六月二十八,东都战场,杨玄感的叔父义安侯杨慎指挥数万大军继续围攻皇城,李珉、牛进达则指挥联盟第二十三军在黄道渠一线密切配合。在邙山西线,王仲伯坐镇金谷,指挥麾下大军继续猛攻邓津和孟津,而坚守邓津的李公挺和坚守孟津的秦王杨浩因为连番苦战,损失惨重,再加上没有后援,将士们已经精疲力尽,难以为继。 这天下午王仲伯接到了杨玄感的命令,西京大军已于昨日进入渑池战场,决战开始了,为此杨玄感要求王仲伯在最短时间内拿下邓津和孟津,摧毁大河上的浮桥,彻底断绝卫府军由河阳方向增援东都之路,避免己方陷入两线作战之窘境。同时要求王仲伯加强邙山一线所有津口的防御,确保决战期间己方大军在东都战场上的安全。 王仲伯的情绪顿时高昂,当即把帐下的预备府团全部投进了战场,并告诉诸军将,连夜作战,轮番厮杀,不惜一切代价夺取邓津和孟津,摧毁大河浮桥,务必于黎明前肃清北岸所有残敌。,结束战斗。 黄昏之后,看到叛军依旧攻势如潮,李公挺和杨浩当即意识到战局出现了变化,不约而同的急报行省,请求行省增援,否则津口守不住了,大河浮桥也守不住了,未来各路增援大军若想从河阳方向进入东都战场,就不得不进行登陆作战,如此一来平叛的难度就大大增加了。 同日,行省接到由齐王、水师副总管周法尚、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彭城留守董纯和涿郡副留守陈棱五路援军统帅们的联名急奏,知道他们于六月二十六上午共聚黎阳城下,拿出了一个救援东都之计,其中齐王、崔弘升和陈棱负责攻打黎阳,彭城留守董纯负责支援荥阳,水师负责封锁大河水道并切断东都和黎阳、荥阳之间的联系,五路援军共同完成对东都、黎阳和荥阳三个战场的分割包围。 依照这一计策,五路援军在没有收复黎阳,没有击败荥阳叛军,没有打通南北大运河之前,无法进入东都战场作战,并且,为确保五路援军能在最短时间内打通南北大运河,行省尚需说服西京大军积极东进,以最快速度进入东都战场,完成对东都战场的包围,继而牵制住杨玄感的叛军主力,帮助和配合五路援军剿杀黎阳战场和荥阳战场上的所有叛贼。 面对五路援军统帅们共同做出的这一决策,行省非常愤怒,倍感羞辱。很明显,五路援军统帅们根本就没把行省放在眼里,之前行省做出的决策和给他们下达的命令,直接被他们无视了,而尤其过份的是,五路援军统帅们直接代替中央做出了平叛决策,某种意义上此刻军方已经凌驾于中央之上,军方借助自己强大的武力直接夺取了中央的决策权,甚至变相的命令中央配合军方作战。这对行省来说是公开的打脸,如果行省忍气吞声接受了,对中央的权威肯定是个打击,但目前局势下,行省除了忍气吞声,除了妥协退让外,还能于什么?难道与五路援军统帅们公然反目? 就在此时,秦王杨浩和高都公李公挺向行省报警求援。 行省愤怒之下,一帮中枢大员们一致决策,弃守邓津和孟津,所有在南岸作战的军队全部撤回河阳,并摧毁大河浮桥。事实上他们也只能下令撤退,东都战局的突然变化肯定与西京大军东进有关,杨玄感为避免两线作战,肯定要把邓津和孟津拿下,然后一心一意与西京大军决战,所以行省如果继续坚守这两个大河南岸的桥头堡,最终结果必定竹篮打水一场空,倒不如及时撤离,好歹还能保存一些军队。 行省又急告西京留守卫文升,周法尚带着水师增援而至,现正日夜兼程杀向东都战场,而崔弘升和陈棱的军队也正日夜兼程赶赴河阳,估计七月初就能渡河杀进东都战场了,所以西京大军不能再耽搁,如果周法尚、崔弘升、陈棱这三路援军抢在西京大军前面杀进东都战场,那西京方面就不是“丢脸”的事了,而是要承担政治后果了。 六月二十八,渑池战场。 上午,武贲郎将、楚国公豆卢贤率选锋军向渑池城攻击前进。杨积善率军阻击。双方将士在谷水河畔相遇,刚一接触,杨积善就“大发神威”,身先士卒,带着一队骑士风驰电挚般直杀敌阵。杨积善的麾下将士受此激励,顿时血脉贲张,士气如虹,潮水一般扑了上去。豆卢贤准备不足,大意轻敌,上来就被杨积善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其麾下将士也没有想到对手刚一照面就一拥而上,正好战场又十分狭窄,战阵尚未充分展开就被对手冲乱了阵脚,结果一场混战,西京选锋军被杨积善打得“鼻青脸肿”,十分狼狈。 杨积善见好就收,占了便宜就走,鸣金撤军退到了渑池城外。 豆卢贤“灰头灰脸”,但不敢冒进了,以防再出意外。 卫文升闻讯,命令各军同时向渑池推进,互为声援,再不给叛军任何攻击机会。 午时,西京大军杀气腾腾逼近渑池城下,武贲郎将豆卢贤、斛斯万寿,武牙郎将长孙无傲各率一军三路进击,做出包抄之势。杨积善毫不犹豫,果断后撤,直奔三十余里外的小新安城。 西京大军解了渑池之围,被困城中的右候卫将军、莘国公郑元寿随即出城拜会西京留守卫文升。 郑元寿很憔悴,精神萎靡,看上去似乎更为苍老。在很多人眼里,郑元寿的仕途到头了,卫戍东都不利,又兵败函谷,风暴结束后势必要追究罪责,最好的下场也就是解甲归田,搞得不好甚至有牢狱之灾。然而,卫文升、明雅、杜淹、韦津等中枢大臣们却知道,郑元寿这次“赌”对了,这位豪门权贵凭借自己卓越的智慧,在关键时刻成功帮助荥阳郑氏度过了一次劫难。 郑元寿做为留守东都的卫府两大统帅之一,最重要的任务有两个,一个是军事任务,他要卫戍东都和京畿的安全,而他的戍区在函谷关以西,杨玄感到目前为止也就杀到了渑池城下,函谷关以西的大片戍区还没有陷落贼手,所以他的卫戍任务算是完成了;还有一个是政治任务,他必须保证卫府的独立性,必须捍卫卫府军权,不能让军权旁落,不能让其他人或者势力控制卫府,这是原则性问题,如果他在这个问题上犯错了,那就是政治错误,不可原谅,所以郑元寿在杨恭仁“抢夺”卫府军权的时候,果断“逃离”东都,虽然其做法不值得称赞,面对“强权”不敢斗争,但他没有犯政治上的错误,并且利用自己对军队的实际控制成功地捍卫了军权,这从圣主的立场来说就是“功劳”,郑元寿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不论郑元寿“逃离”东都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把自己的两个“任务”都完成了,而这个政治果实很“丰硕”,足以打动圣主,足以⊥他立功,至于表象如何根本不重要,就如去年水师大败平壤,但来护儿等水师统帅不但无过反而有功一样。政治上的事情永远不能以眼睛所见去推演它的结果,那十有**都是错误的。 郑元寿能够在如此险恶环境下化险为夷,还建下功劳,其卓越智慧不要说大多数权贵难以企及,就连卫文升、明雅等中枢大臣们都对其敬佩不已,因此在见面寒暄时,卫文升等人不但客客气气,言辞之中甚至还隐约透露出一点恭维之意。没办法,在这里郑元寿贵族等级最高,身份最为尊崇,千年传承的超级豪门的家主,中土有几个?关中韦氏也很显赫,也算豪门,但与荥阳郑氏相比,那就是一个王室贵胄与一个土豪暴发户之间的区别。 郑元寿对西京这帮“土豪”很鄙夷,甚至有些愤怒。杨玄感六月十四就杀到了东都城下,而西京援军竟然今天才到渑池,距离东都还有两天的路程,如此速度,也就驰援? “东都是否陷落?”郑元寿懒得“虚情假意”了,直奔正题。 = ... 第五百二十七章吃胡饼的老军 六月二十八下午,武贲郎将斛斯万寿率先杀到小新安城,武牙郎将长孙无傲随后跟进。杨积善一箭不发,迅速后撤。 黄昏降临时分,斛斯万寿和长孙无傲率军推进到千秋亭。此处距离渑池大约七十里,距离函谷关大约五十余里,如果叛军不做阻击,西京大军于午夜之前就可抵达函谷关下。斛斯万寿和长孙无傲意气风发,认为叛军已不敢再战,下一轮激烈战斗应该在函谷关,上半夜的行程应该非常顺利。 然而,出乎他们的预料,日暮西山之际,斛斯万寿的先头部队在谷伯壁遭到了叛军的猛烈阻击,两军五千将士不得不停下了脚步,就在这时,谷水南岸突然鼓号齐鸣,杀声震天,接着一队队的叛军从南岸山林中蜂拥而出,一个个如天兵天将般踩着水面越过了河道,铺天盖地般呼啸杀来。西京将士仓促迎战,面对潮水一般咆哮而来的叛军队伍,他们根本来不及布阵,只能在谷水北岸的河谷里与叛军近身肉搏,浴血厮杀。 卫文升带着一队卫士飞马冲进了千秋亭。 武贲郎将豆卢贤、武贲郎将崔师、武牙郎将郭臻匆匆迎上。 卫文升飞身下马,掀起兜鍪上的挡风面具,一边迎上豆卢贤,一边厉声喝问,“前方何处受阻?” “谷伯壁。”豆卢贤抬手指向东北方向的漆黑夜空,急切回道,“据此不到十里。” “夏城公可有急报?” “夏城公正在谷伯壁与叛军激战。”豆卢贤神情焦虑,看了面色冷峻的卫文升一眼,继续说道,“紧跟在夏城公后面的北郦侯急报,大量叛军从谷水南岸突然杀出,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目前双方正在北岸河谷一带激烈厮杀。” 卫文升停下脚步,转身举起马鞭,指着身后卫士说道,“地图。” 有卫士马上从革囊中拿出皮制地图,有卫士立即点燃火把以作照明。卫文升、豆卢贤、崔师和郭臻围到地图前。 谷水到了千秋亭之后马上拐了个“”弯,千秋亭处在第一个弯道口,而谷伯壁处在第二个弯道口。宽敞的大道紧贴谷水而行,同样绕了个“”弯。现在斛斯万寿的军队正在攻打谷伯壁,长孙无傲的军队在两个弯道之间的河谷里与叛军的伏兵激战,豆卢贤、崔师和郭臻的军队则齐聚千秋亭,但因为此处的地形是两山夹一水,战场比较狭窄,天色又已入暮一片漆黑,将士们行军一天已十分疲惫,支援难度非常大,相比起来倒不如立即撤出战斗,养精蓄锐,明天再战最为稳妥。不过卫文升已明确下令,不到函谷关不可停下脚步,凡违令者严惩不贷,所以豆卢贤等三位军将明知再战不利亦不敢当面提出后撤之议。 “位置选择得不错,阻击我们的贼子倒是有些本事。”卫文升冷哼两声,语气轻蔑,随即抬头看了看豆卢贤、崔师和郭臻,问道,“叛军设伏于谷水南岸,你们的斥候为何没有发现?是不是敷衍了事,根本就没有渡河探查?某一再嘱咐过,务必注意谷水南岸,为何你们置若罔闻?” 三人面沉如水,一言不发,暗里却把斛斯万寿和长孙无傲骂得狗血淋头,你们两个冲在最前面,探查不严的罪责理所当然是你们的,结果卫文升却叱责我们,岂有此理。 “传某的命令,即刻派人寻到夏城公和北郦侯,要求他们告诉某最准确敌情。”卫文升厉声说道,“你们马上派出斥候探查谷水以北,看看是否还有叛军伏兵。这次切莫敷衍,一旦出事,赔上的可是将士们的宝贵性命。” 三人轰然应诺。崔师和郭臻匆忙离开,再派斥候探查敌情。豆卢贤留下陪同卫文升,试探着问道,“明公,是否派兵支援?” 卫文升仿若不闻,自顾拿下兜鍪递给身后卫士。另有卫士眼明手快,立即拿出两张胡椅支开,然后恭敬接过卫文升手上的马鞭,请卫文升安坐。卫文升一边坐到胡椅上,一边冲着豆卢贤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豆卢贤躬身谢过,然后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千秋亭,一座类似于堡垒的方圆仅有十几亩大小的小城,里面有驿站,有专供官员歇息的地方,“明公,夜晚风寒,还请去城中暂歇。” 卫文升不予理睬,从卫士手中接过水囊,喝了两口,然后从于粮袋中摸出一块胡饼,独自吃了起来。 一位发须花白的七十多岁老军,穿着铠甲,就着凉水,坐在河边凉风中,默默地啃着胡饼,这一幕随着摇曳的昏黄火光落入豆卢贤的眼中,让他心灵深处突然涌出一股悲凉萧索之意。 豆卢贤不再说话,站在卫文升的背后,抬头望着深邃的夜空,默默思索。他很难把眼前这个苍老削瘦孤寂的背影和记忆中的那个功勋卓著的两朝元老,还有那个不久前做出掘墓鞭尸焚骨之暴行的恶人联系到一起,但这就是真实的卫文升,这不禁让正当盛年的豆卢贤对自己父辈那一代建下统一大业的勋臣们有了更深的认识。相比起来,靠着祖辈荫泽位极人臣的杨玄感,除了一个光芒四射的父亲外,的确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他没有实力更没有资格与卫文升一决高低,因此豆卢贤对这场兵变的最终结果十分不乐观。 卫文升吃完胡饼,喝了口水,抹了把嘴角的水渍,然后抱着水囊瞥了眼豆卢贤,不动声色地问道,“楚公是否熟悉杨玄感?” “认识,但无交情,更谈不上熟悉。”豆卢贤急忙回道,“某一直在卫府任职,又曾戍边多年,等某回到京城,杨玄感已是中枢宰执,高高在上了。” 杨玄感实际上是一个典型的门阀士族制度的产物,依靠与生俱来的高级贵族血统,就能得到相应的权力和财富。相比起来,当今中枢核心层中,像樊子盖这样寒门出身的低等贵族子弟,依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到权力巅峰的,绝对是凤毛麟角,而像卫文升这等二等世家子弟能从众多豪门大权贵中脱颖而,其难度不比樊子盖小,不仅需要显赫功勋,更需要机遇,但即便如此,他们这些依靠军功崛起,享受到中央集权改革成果的权臣们,在整个政治大环境中依旧处于绝对弱势,惨遭豪门世家的排挤和打击。 在豪门世家眼中,杨玄感的崛起理所当然,合情合理合法,而卫文升和樊子盖的崛起则是“非法”的,它损害的不仅是豪门世家的根本利益,更是对门阀士族制度的破坏。虽然自中土统一以来,整个统治阶层都知道若想维持长久的统一,就必须进行制度上的配套改革,但底层改革容易,它触及到的都是平民百姓的利益,弱势群体没有话语权,可以任意欺辱蹂躏,而顶层改革就太难了,它损害的是门阀士族的利益,是豪门世家的利益,是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统治阶层对自己“动刀”,刮骨疗伤,其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卫文升掘了老越国公杨素的墓,将其挫骨扬灰,实际上很有象征意义。卫文升是新兴贵族的代表,是改革力量,有改革的动力,而杨素是豪门世家的代表,是保守力量,是门阀士族制度的捍卫者。当中土统一大业得到巩固和加强之后,与之配套的制度改革也就进入到深化阶段,改革和保守之间的矛盾随之轰然爆发。保守派发动了兵变,攻打东都,要摧毁改革,而改革派则掘了老越国公杨素的墓,将其挫骨扬灰,以此来表达灭绝旧制度的坚定决心。 对此豆卢贤是有所理解的,从他的立场来说,他不支持卫文升的激进暴力手段,对损害自己切身利益的改革也持反对态度。为什么要统一中土?为什么要结束分裂和战乱?在他看来就是为了赢得更多的权力和财富。如果中土统一了,延续了四百余年的分裂和战乱结束了,结果门阀士族不但没有从中受益,反而走向没落,那门阀士族辛辛苦苦、流血流汗都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自掘坟墓、自寻死路?这解释不通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所以从豆卢贤的本心来说,他支持杨玄感举兵叛乱,也希望推翻圣主和改革派,希望摧毁中央集权改革,只是他没有杨玄感的勇气和魄力,亦不敢孤注一掷舍命一搏,只能像绝大多数贵族一样,把这种想法埋在心里。当然,如果有机会帮助杨玄感又不会损害自身利益,他还是愿意出手相助的,比如拖延东进速度,这种事他就乐意为之。 就在豆卢贤打算找个恰当机会,劝说卫文升鸣金撤兵的时候,卫文升却似有感应一般,突如其来问了他一句,听在豆卢贤的耳中却如惊雷炸响,让其惶恐不安,急忙撇清自己与杨玄感的关系,避之唯恐不及。 “善”卫文升连连颔首,“不了解就好。假若你是杨玄感,得知祖坟被掘,祖先尸骨被焚,是否会急怒攻心,失去理智?” “当然,为了报仇雪恨,某可以不惜一切。”豆卢贤不假思索地说道。 “那么”卫文升抬头望向他,苍老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笑容,“杨玄感现在在哪?” 豆卢贤豁然省悟,吃惊地望向黑暗深处。 = ... 第五百二十八章踌躇
在谷伯壁后方五里外的谷水河堤上,杨玄感负手站在黑暗中,长髯随风飘抚,耳畔山林呼啸,就如他此刻汹涌澎湃的心情。卫文升来了,报仇雪恨的日子到了。虽然之前他为了顾全大局为了稳定军心,一直保持着极大的克制,但现在他终于知道自己也是一个平凡人,身体里也流淌着沸腾的血液,为了报仇可以失去理智,可以不惜一切,可以玉石俱焚。 “明公,卫文升没有后撤,而是增兵谷伯壁了。”胡师耽气喘吁吁地冲爬上河堤,冲着杨玄感挥挥手,高兴地说道,“明公,我们是继续示敌以弱,还是增兵谷伯壁?” 杨玄感神情冷峻,沉默不语。如果继续示敌以弱,自己就要放弃谷伯壁,直接撤往函谷关,把西京大军诱到函谷关下,继而给李风云横渡谷水再围渑池、切断西京大军退路赢得足够时间。这本是李风云决战之策中的一部分,只是杨玄感本人及一些兵变同盟的成员对此持有异议。 渑池距离函谷关有一百余里,当西京大军齐聚函谷关下,的确有利于李风云轻松包围渑池,甚至是不费吹灰之力,只是接下来卫文升是继续猛攻函谷关,还是掉头杀向渑池冲出包围? 如果卫文升继续猛攻函谷关,并与其他各路援军对东都形成夹击之势,杨玄感就是两线作战,损失很大。当然了,杨玄感在意的不是自身损失大小,这一仗对他而言,怎么打都有损失,他真正在意的是李风云利用此计,冷眼旁观,坐山观虎斗,白白捡便宜。而尤其让他不能忍受的是,自己竟被一个卑贱的贼帅玩弄于鼓掌之间,整个局势竟被一个“外人”所控制,这对兵变同盟来说实际上充满危险,对他自己来说更是莫大耻辱,自己何时无能到了如此不堪之地步?因此,杨玄感无论是为了这场兵变、为了掌控全局,还是为了自己的尊严和权威,都不能容忍李风云如此“恣意妄为”,更不允许自己束手就缚,任由李风云摆布。 于是,杨玄感和兵变同盟其他成员不约而同的以李风云有算计本方、投机取巧之嫌,对这一计策做了较大改动,而改动的理由就是,如果把西京大军阻御在函谷关下,西京大军的粮草辎重必然过了渑池,如此一来李风云就算再度包围了渑池,断绝了西京大军的退路,把西京大军团团围了起来,西京大军也依旧可以坚持下去。所以,他们一致认为,把阻击地点安排在距离渑池七十余里的谷伯壁最为合适,如此西京大军的粮草辎重就会暂时放在渑池,当李风云突袭渑池之时,就能摧毁西京大军的粮草辎重,或者退一步说,即便摧毁不了,这些粮草辎重已经提前撤进渑池城或尚在运往渑池的路上,但因为李风云成功包围了渑池,切断了西京大军与渑池之间的联系,西京大军也同样得不到粮草辎重的补充,几天之后西京大军必然因饥饿而崩溃。 计策的确是个好计策,只是此计一旦实施,西京大军陷入包围,内无粮草外无援兵,走投无路之下只有拼命,而攻击的目标就是渑池,就是李风云。西京大军只要击退李风云,就能突破包围,只要进入渑池,就能得到粮草辎重的补充,可想而知决战过程中李风云将要承受多大的重压,联盟将士将要付出多么惨重的代价。李风云作茧自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算计来算计去,结果把自己算计进去了,本来是他帮助杨玄感打这场决战,结果主次颠倒,变成了他与西京大军决战,而杨玄感成了看客。 李密当即提出了反对意见。他不是站在李风云一边为李话,而是单纯从军事角度来说,把阻击地点放在距离渑池仅有七十余里的谷伯壁,战场空间非常小,西京大军可以迅速撤回渑池,李风云的攻击时间极其有限,联盟军队很难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突袭渑池、包围渑池和断绝西京大军退路这三个目标。一旦李风云没有完成攻击目标,被迅速撤回来的西京大军击败了,那么整个谋划也就失败了,李风云和联盟军队固然会损失惨重,但兵变同盟也因此失去了重创甚至是全歼西京大军的最好机会,这必将严重影响到西进关中之计划。所以李密极力劝说杨玄感和兵变同盟的其他成员,务必以大局为重,以全歼西京大军为第一目标,切莫意气用事,因小失大。 杨玄感坚持自己的决策,拒绝了李密的劝谏。 李密无奈,只好返回崤城告之李风云。出乎李密的预料,李风云对杨玄感果断接受他的决战之策很高兴。关键时刻杨玄感还是选择了合作和信任,虽然合作深度有限,信任更是微乎其微,但这已经让李风云很满意了。之前李风云一度担心杨玄感会直接拒绝他的献计,毕竟卫文升掘了老越国公杨素的墓,杨氏兄弟情绪失控,为了报仇极有可能失去理智,一拥而上与西京大军杀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那就麻烦了,好在杨氏兄弟还算冷静,还有理性,还能听得进忠告,对这场关系生死的决战也依旧充满信心,这就让李风云很期待了,或许这一仗便能让“蝴蝶扇起翅膀”。 李风云随即召集幕僚、军将反复分析和推演战局,最终接受了杨玄感的决策,认为把阻击地点放在谷伯壁的确有它的优势,可以彻底摧毁西京大军的粮草辎重,而走投无路的西京大军只有殊死一搏,只有拼命突围,但愤怒的杨氏兄弟为了报仇雪恨,岂能让西京大军突围而逃?除非发生奇迹,但即便发生奇迹,西京大军也是损失惨重,根本无力阻挡杨玄感西进,如此杨玄感便能以最快速度杀进关中。只要杨玄感杀进关中,则形势就会向李风云所需要的方向发展,而李风云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也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哪怕他明知道杨玄感在算计自己,也只能忍气吞声了。 不过李风云郑重告诫杨玄感,如果把阻击地点放在谷伯壁,联盟军队就只能发动夜袭,只有在夜色的掩护下突袭渑池,以便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攻击时间,为此杨玄感必须在谷伯壁拖住西京大军,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把更多的西京军队诱到谷伯壁一带,而且还要不惜代价逼着西京大军不得不连夜作战,唯有如此,此计才有成功的希望,否则必败无疑,而这一败之后,战机就错过了,也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围杀西京大军了。 杨玄感当然知道此策的执行难度,但此策一旦成功,必定大获全胜,更重要的是赢得了时间,而时间不论对兵变同盟西进关中还是对李风云渡河北上,都太宝贵了,这也是李风云明知风险大损失大也义无反顾的原因所在。 李风云具体怎么打,杨玄感不知道,他只要把自己的任务完成了就行,但是,他的任务也不好完成,他必须把西京大军阻挡在谷伯壁,但又不能表现得太强,太强不好打,西京大军于脆鸣金收兵,等到明天白天再说,如此其后续大军就会停下脚步,就会影响到李风云攻打渑池,所以杨玄感只能示敌以弱,给西京大军造成一种“努力一把”就能突破的假象,这太难掌控了。 “示敌以弱?”杨玄感拿不定主意,喃喃自语。 “示敌以弱,给敌人压着打,卫文升就不会增兵,他的后续军队亦不会迅速推进到千秋亭。”胡师耽眉头紧皱,低声说道。 杨玄感踌躇不安,抬头看看胡师耽,征询道,“我们也增兵?久攻不下,卫文升是否会收兵后撤?” “夜间作战,对攻防双方都不利,但战事已进入胶着之态,谁先撤退谁就被动挨打。”胡师耽分析道,“卫文升已一鼓作气杀到谷伯壁,距离函谷关已近在咫尺,而西京大军只要兵临函谷关,便能抢到先机。这对他们非常重要,一旦他们被困崤、渑动弹不得,给其他援军先行杀进了东都战场,西京方面就被动了,百口莫辩,因此卫文升十有**要一口气杀到函谷关,所以某的推断是,今夜西京大军势必要连夜攻击,诸军轮番上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杨玄感迟疑不语。胡师耽是西北名儒,擅文章辞赋,却不擅长兵事,他的这番分析并不慎密,经不起推敲,实际上卫文升掌握着主动权,随时都可以撤出战斗,但因为杨玄感一方的拼命阻击,让卫文升意识到杨玄感可能正率主力从东都方向支援而来,所以西京大军的连夜攻击应该是一种试探手段,如果杨玄感指挥大军铺天盖杀出来,卫文升肯定要撤守渑池,绝不会遂杨玄感心愿与其决一死战。 “传令淮阳公,以两府兵力渡过谷水,猛攻长孙无傲的背部,做出分割谷伯壁和千秋亭之势,迫使卫文升把更多军队投入战场。”杨玄感果断下令,“再告淮安公,以两府兵力从谷伯壁的北面猛攻斛斯万寿的侧翼,迫使其陷入腹背受敌之窘境。” 胡师耽躬身领命。 =4931+dpataioin+4047166> 第五百二十九章蛛丝马迹 六月二十八,深夜,渑池城外连营数里,灯火辉煌,如璀璨星海蔚为壮观。 京辅都尉独孤武都率军抵达渑池,同期抵达的还有负责押送大军粮草辎重的京兆赞务韦福奖。两人不待休息,联袂进城拜会郑元寿。郑元寿今天忙得团团转,疲惫不堪,为了方便于脆把办公地点设在东城楼上。 独孤武都和韦福奖上了城楼,与郑元寿把臂言欢。郑元寿因陋就简,在城墙上摆下露天宴席,三人在徐徐夜风中一边欣赏满天星光一边饮酒聊天,不过话题都很沉重,心情都不好。实际上他们三个不是“一路人”,除了这场正在进行的战斗外基本上没有共同话题,若不是又累又饿确实需要休息一下吃点东西,三人不可能坐在一起。 单纯讨论这场战斗,郑元寿当然是权威,无论是他的卫府统帅身份,还是他对东都局势的了解,独孤武都和韦福奖都“甘拜下风”,只能洗耳恭听、不耻下问,只是他们的“不耻下问”内含玄机,以k元寿的“老奸巨滑”亦要反复思量,说出来的话更是慎又慎,就怕一不小心被他们“坑”了。 “同轨公急于东进,恨不得肋生双翅飞进东都。”独孤武都感慨说道,“只是将士疲惫,连日行军,连夜作战,恐难以持久,一旦受阻于函谷关下,错过了战机,再想抢在樵公前面进入东都战场就难了。”说到这里,独孤武都看了郑元寿一眼,语含双关地问道,“莘公是否也急于杀进函谷关?” 这话明显就有嘲讽之意。郑元寿先是大败于函谷关下,接着又被困于渑池城内,狼狈不堪,如今他帐下只有千余卫士,难有作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西京大军攻城拔寨平叛建功,心里当然不是滋味。郑元寿漠然而视,慢吞吞地回道,“某当然急于拯救东都,只要同轨公一声令下,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独孤武都笑了起来,“看来莘公对谷伯壁一战颇具信心,只是某有个疑惑,杨玄感为何舍易求难,不在函谷关阻御我军,却在谷伯壁陈兵阻击?” “有两种可能。”郑元寿说道,“杨玄感急于报仇,于是主动杀出函谷关外,与同轨公决一死战,谷伯壁可能就是决战战场,而杨玄感的主力大军此刻正在越过函谷关,倾巢而来;另一种可能就是杨玄感在诱敌深入的同时,以重重阻击来疲惫和消耗对手,这样到了决战之刻,杨玄感便会占据一定优势。” 韦福奖听到这里,马上问道,“请问莘公,哪一种可能最大?” 独孤武都也是好奇心大起,目露期待之色。 郑元寿略略皱眉,欲言又止。他有自己的推断,但他不想透露,如果推断正确,当然“长脸”了,不过如果推测错了,那就脸上无关,颜面大损了。郑元寿决定闭紧嘴巴,他转目望向城外,以此来暗示自己的拒绝之意,但就在他的目光看到城外如星海般璀璨夺目的灯火时,内心深处突然涌出一股冷彻入骨的寒意。城外有数万工匠民夫,他们手无寸铁,一旦陷入战火必定尸横遍野。郑元寿蓦然意识到,自己应该做些事,应该未雨绸缪、以防万一,应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保护无辜平民。 “某认为,杨玄感主动出关决战的可能最大。” 正当独孤武都与韦福奖均以为郑元寿出于谨慎避而不谈时,却意外地听到郑元寿给出了答案。 “仅仅因为报仇雪恨,杨玄感就要主动出关决战?”韦福奖质疑道,“崤、渑一线地形险峻,并不适合大规模的决战,再说杨玄感即使要在函谷关以西决战,也会提前做好准备,陈兵于渑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仓促应战,更不会把决战战场选择在崇山峻岭中的谷伯壁。” “在某看来,把决战战场放在东都城下,对杨玄感最为有利。”独孤武都也同样提出了质疑,“某倒是认可第二种可能很大,杨玄感在行疲兵之计。同轨公不会中计,不出意外,午夜之前同轨公必然要鸣金收兵。” 郑元寿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我们知道水师距离东都已近在咫尺,杨玄感当然也知道,或许他得到消息的时间比我们更早。” 此言一出,独孤武都与韦福奖立即意识到自己在某些方面有些疏忽,对东都战局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而郑元寿的适时提醒,让他们不约而同地陷入深思。如果杨玄感得知水师增援而来,当然知道局势正在向不利于他的方向发展,他必须马上拿出对策,以抢在被围之前冲出包围圈,而最佳的突围方向就是关中,只要他击败了西京大军,他的西进之路也就基本上畅通无阻了。 “此处地形险峻,战场狭窄,虽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的确不利于大规模的正面决战。”韦福奖抬头看看四周,崇山峻岭均淹没在黑暗之中,给人一种巨大的压抑感,心中更是一股莫名畏惧,“莘公,杨玄感若在函谷关外攻击受阻,而水师又乘机逼近东都城下,他岂不进退失据?” 郑元寿摇摇手,“此处地形险峻,不利于用正,却有利于用奇。如果杨玄感提前伏兵于山峦,把我们诱进他的伏击圈,关键时刻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那局势就不堪设想了。” 独孤武都暗自吃惊,脸色顿时就变了。韦福奖也是暗自骇然,这话若从一个普通人的嘴里说出来就是笑话,但从卫府高级统帅的嘴里说出来份量就完全不一样了。两人面面相觑,越想越担心,尤其从郑元寿这一大胆的猜测结果去倒推今日战局的发展过程,不难发现叛军很多举措都隐含玄机,或许叛军正是要欺骗和麻痹西京大军,以便把西京大军诱进他们的伏击圈。 “莘公是否有所发现?”良久,独孤武都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没有。”郑元寿毫不犹豫,矢口否认,“这只是某的假设而已,到目前为止,某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一假设。”郑元寿叹了口气,自嘲道,“或许是某老了,疑心太重,庸人自扰了。” 郑元寿越是否认,独孤武都和韦福奖就越是怀疑。郑元寿是什么人?就算他老了,也不过是体力不济,智慧绝对没有问题,尤其在这种特殊时期,他必定谨小慎微,三思而行,甚至每一句话都会反复思量才说出来。今夜当着分属不同政治集团的独孤武都和韦福奖两位权贵的面,郑元寿怎么可能会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既然郑元寿说出了这一假设,那他肯定不是无的放矢,不是捕风捉影,必有依据,而且有明确目的。目的很简单,郑元寿不想也不能再打败仗了,如果西京大军大败,东都局势进一步恶化,对他本人的影响太大了,所以他有心说服独孤武都和韦福奖,三方合作,即便是防患于未然,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对此独孤武都和韦福奖可以接受,但关键是,郑元寿做出这一推测的依据是什么? “莘公既然有所怀疑,应该有一些蛛丝马迹可寻,总不至于无中生有、无事生非。”韦福奖神情严肃,冲着郑元寿拱手致礼,郑重其事地说道,“还请莘公解惑。” 郑元寿沉吟稍许,缓缓说道,“之前叛军向渑池发动攻击时,某一边率军撤离,一边暗藏斥候于谷水两岸刺探军情。今日下午,这批斥候陆续回城,其中有几个斥候禀报说,叛军包围渑池的军队多达数万人之多,其中一部分渡过谷水杀向了崤城。” “数万叛军?去了崤城?”独孤武都吃惊地问道,“当真有数万叛军藏在崤城?消息是否准确?” “莘公,事关重大,必须慎重,切切不可大意啊。”韦福奖也是十分吃惊。现在各种传言满天飞,造谣惑众者数不胜数,这一消息极有可能是假的,这从郑元寿吞吞吐吐搞了半天才把它当作“蛛丝马迹”说出来,就足见其本人也是将信将疑,应该是没有确切证据,否则他早就“大张旗鼓”的告之卫文升“邀功领赏”了。 “某已经派人去崤城打探军情,也派斥候去谷水以南、崤城以北的崇山峻岭间寻找叛军踪迹,但因为天黑,山路难行,估计午夜前很难得到回音。”郑元寿焦虑不安地说道,“某相信斥候,只是事关重大,某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不敢告之同轨公,以免背上谎报军情惑乱军心之罪名。” 韦福奖马上听出了弦外之音,急切问道,“莘公确定午夜后,你的斥候能从谷水南岸安全返回?” “某不能确定。”郑元寿摇头叹道,“如果谷水南岸当真藏有数万叛军,斥候必定有去无回。” “如此说来,假若天亮后,斥候都没有回来,踪迹全无,便可证明这个消息是真的?”韦福奖追问道。 郑元寿苦笑,“等不到天亮了。如果数万叛军藏在谷水南岸的崇山峻岭中,他们今夜就会突袭渑池,烧毁城外的大军粮草,断绝大军的退路。” 独孤武都和韦福奖相顾失色。此事重大,关系到西京大军的存亡,出于谨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未雨绸缪早作防备也是一件好事。 “莘公,计将何出?”独孤武都再不迟疑,果断问道。 = 第五百三十章子夜之后 六月二十九,子夜。女凤全文字无广告 李风云、李密并肩站在谷水南岸的山林中,遥看北岸那绵延数里的美丽“星海”。 李风云平静如水,李密却有些紧张。今夜这一仗风险很大,一旦杨玄感未能在谷伯壁、千秋亭一线拖住西京大军,那么联盟军队在攻击过程中必会遭到对手的疯狂反击,最终就算烧掉了西京大军的粮草辎重,却无法完成对西京大军的包围,只能任由对手逃之夭夭。 袁安匆匆而来,气喘吁吁,“斥候急报,小新安城的卫府军正在向千秋亭方向推进,如果他们的目的地是千秋亭,那么当我们攻打渑池时,西京大军距离我们就有七十余里,这可以给我们赢得更多的攻击时间。” “可有越公的最新消息?”李密急切问道。 袁安摇头。两军相距过远,地形又过于复杂,黑夜里若想保持联系难度太大了,虽然今夜这一仗关系重大,甚至可能直接决定了未来局势的走向,但没办法,现在只能依靠彼此间的信任和默契了,另外还要看运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果运气不好,一切都白搭。 “不知越公那边战事如何?”李密忧心忡忡地说道,“如果卫文升不愿再战,退守千秋亭,那就要看越公是否愿意倾力猛攻了。”停了一下,他又自我安慰道,“卫文升掘了老越公的墓,与杨氏兄弟结下了死仇,就算他想休息半夜,但杨氏兄弟不会答应,不眠不休也要与其血战到底。” “你不要担心越公。”李风云亲昵地拍了拍李密的后背,笑着说道,“西京大军今天攻得很猛,很坚决,显然卫文升已经迫不及待了,打算连夜杀到函谷关下,所以越公即便在谷伯壁有所保留,但面对西京大军的猛烈攻击,他也只能浴血奋战。两人一旦陷入死战就无法收手,谁退谁败。这从小新安城的卫府军连夜赶赴千秋亭就能看出来,卫文升打出真火了,不但要连夜作战,还要帐下诸军轮番上阵以保证充沛体力。” 李密连连颔首,紧张的心情有所舒缓,“只要西京大军的主力全部进入千秋亭、谷伯壁一线,我们必能在渑池战场上大获全胜。” 李密话音刚落,袁安就说了一句让他心惊肉跳的话,“据斥候禀报,渑池方向有异动。” “何种异动?”李密急忙问道。 “渑池方向的卫府军突然加强了谷水南岸的警戒,巡夜的步、骑卫士有所增加。”袁安说道,“另外还有一些满载粮草武器的辎重车突然进城了,不知是何原因。” “辎重车半夜进城?”李密转头看了一眼李风云,疑惑地问道,“难道有人走漏了消息?” “消息肯定没有走漏,否则现在渑池城外就不会有这样美丽的夜景了。”李风云不以为然,抬手指指远处璀璨“星海”,语气平淡地说道,“我们两万多人的大军由函谷关西进,再渡过谷水藏匿崤城,或多或少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相反,如果踪迹全无,对手毫无防备,那才叫异常。” 李密对此不敢苟同,对手既然有所察觉,有所防备,自己这边的攻击之策也要相应地做出调整,“我们潜伏的时间越长,暴露的可能越大,而这个风险我们谁都承担不起,一旦出事必然危及到两万多将士的性命,所以,某建议,是否考虑一下提前发动攻击?” “毋须考虑。”李风云断然否决,“如果越公整夜都在战斗,不停地向战场投入军队,摆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卫文升必然推断越公已倾巢而来,他不得不倾力作战,根本就不敢后退,因为越公气势如虎,杀气腾腾,而西京大军一旦后撤,士气必然低落,此消彼长之下,越公越战越勇,卫文升步步后退,其结果可想而知,西京大军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崩溃,如此则有全军覆没之祸,所以面对越公的疯狂进攻,卫文升只有死战。一夜打下来,西京大军精疲力尽,天亮后卫文升即便知道渑池失守,粮草断绝,全军陷入包围,亦不敢仓促调头杀来。他为了逆转危局,为了避免覆没之祸,必须稳定军心,必须恢复将士的体力,必须拟制反击之策,然后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如此方有突出重围之机会。” 说到这里,李风云看了一眼李密,“卫文升是一员百战老将,早已过了血脉贲张的年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战场上的这点变化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他手上还有一支精锐大军,他在将士们的心目中还有很高威信,他还有足够的实力和充裕的时间击败我们,所以你千万不要轻视他,千万不要以为我们摧毁了他的粮草就控制了他的生死,相反,从我们摧毁他的粮草开始,他才真正露出了锋利獠牙,当你得意忘形以为自己稳操胜券时,也就是他向你发动致命一击之刻。” 李密脸色微变,若有所思。李风云抬手指向李密,警告道,“黎明前的突袭,对我们来说轻而易举,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已经控制战局。我们真正的恶战是在天亮之后,西京大军为了生存疯狂扑来,如果我们挡不住,被西京大军突破了重围,被卫文升击败了,后果就严重了。” 李密轻轻颔首,做出受教之态,实际上他根本不同意李风云这番话。在李密看来,李风云在为天亮之后的战斗做某种暗示,李风云故意夸大卫文升的实力,故意把西京大军形容为一支虎狼之师,其目的就是要保存自己的实力,一旦战斗过于激烈,自身损失很大,他就要主动“败退”,任由卫文升带着西京大军突围而走。再往深处想一下,李风云很明显就是“要挟”杨玄感,我不会与西京大军打得两败俱伤,更不会牺牲自己成全你,你若想击杀卫文升全歼西京大军,你自己就要出全力。你算计我一次,我可以接受,但你如果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我,那就不行了。 权衡再三,李密还是试探了一句,“卫文升为了突围,肯定要把主力放在渑池这一边,而渑池城内的郑元寿为了配合卫文升突围,也会相机出击,如此我们腹背受敌,形势十分险恶。” 李风云点点头,“的确如此。所以说这一仗若想打好,实现预期目标,越公那边就必须倾力攻击,他有四五万军队,两倍于西京大军,其中一部分还是原来的东都卫戍军,战斗力非常强,只要他不惜代价疯狂攻击,必能牵制和重创西京大军的主力,而随着西京大军的伤亡越来越大,士气也会越来越低迷,最终崩溃。” “越公肯定会疯狂攻击。”李密信誓旦旦地说道,“杨氏兄弟与卫文升结下了死仇,如今好不容易包围了西京大军,他们岂会错过报仇雪恨的机会?” “杨氏兄弟为了报仇或许会拼命。”李风云冷笑道,“但你不要忘了,越公帐下可不止他们兄弟几个,而许多人追随越公兵变是有明确目标的,他们的目标很远大,绝不是帮助杨氏兄弟报仇,更不是陪着杨氏兄弟一起疯狂到死。 李密哑口无言,最后只能敷衍一句,“某会如实转告越公。” 鸡鸣时分,李风云下达了攻击命令。 联盟虎贲军数百精锐在夜色的掩护下,泅水过河,向卫府军的巡夜步、骑卫士发起了偷袭。 北岸战斗刚刚开始,南岸的联盟军队便开始在谷水上架设浮桥。数百个浑脱捆绑在一起,其上再铺以木板,就是一个简易实用的浮筏,而数个这样的巨型浮筏在河面上连成一体,就是一座简易浮桥。短短时间内,谷水河面上便出现了五座这样的浮桥,然后藏匿在山岭中的联盟将士蜂拥而出,如幽灵军团从黑暗中冒出,带着惊人杀气,越过谷水,向璀璨的“星海”席卷而去。 “咚咚咚……”战鼓擂动,惊天动地;“呜呜呜……”角号长鸣,响彻夜空。 城外连营中的卫士们从梦中惊醒,仓皇失措,四散而逃;露天而宿、席地而卧的工匠、民夫们魂飞魄散,狼奔豕突。 城外乱了,“星海”波澜起伏,点点火光迅速连成一片,然后汇聚成冲天大火,火借风势,越烧越旺,转眼就成了咆哮红龙,肆虐天地,仿佛要烧毁黑暗,要把一切存在均化为齑米分。 渑池东城楼上,郑元寿又惊又怒,一筹莫展。 他无力对抗城外的叛军,只能任由大火烧毁粮草辎重,他也无力拯救城外的平民,只能任由他们葬身火海。虽然他准确推测到了这场灾难,也曾尝试着去化解这场灾难,但今日的他实力太弱,能力太小,以致于他连独孤武都和韦福奖都无法说服,无法把城外的军队、平民和粮草辎重尽可能多地撤进城内,结果当灾难降临时,熊熊大火冲天而起,成千上万的无辜生灵死于非命。 “立即遣人出城,乘乱逃出渑池。“郑元寿果断下令,“十万火急奏报行省, 第五百三十一章老将军的深谋 当渑池城被大火包围之际,联盟总管郭明、夏侯哲指挥联盟第一、二、四、五军,在渑池以东八里外的大道上挖掘壕沟,每隔五十步就挖掘一道两丈壕沟,壕沟与壕沟之间则架设简易拒马鹿砦,而大道两侧均为山丘树林,杂草层生,此时正值夏末,天气炎热于燥,联盟军队随即选择一些茂密之处泼洒火油,准备危急时引燃山林。联盟军队因地制宜,穷尽一切办法阻御西京大军,同时想方设法减少自身损失,以最大程度保存实力。 李风云、李密派出信使顺谷水而下寻找杨玄感,告之渑池战况,今卫文升已被包围,西京大军的粮草武器亦被断绝,接下来他们就要突围了,面对走投无路、穷凶极恶、以命搏命的疯狂对手,李风云、李密恳请杨玄感,务必投入全部力量,浴血厮杀,不惜代价全歼西京大军。 六月二十九,上午,谷伯壁战场上,交战双方经过一夜厮杀,非但没有疲惫不支,反而越战越勇,杀声震天。战场狭窄,投入战斗的兵力有限,不论是西京军队还是兵变同盟军,诸军将都不得不轮番上阵,而将士们充沛的体力使得战斗异常激烈,双方因此僵持不下,但越是如此越是不敢松懈,这时候谁先松懈,谁先后退,谁就会败北,而这一败就危险了,极有可能兵败如山倒。 卫文升一宿未睡,天亮后实在支撑不住,趴在案几上打了个盹,只是醒过来之后,战局就变了,天翻地覆了。 “渑池失陷?”卫文升还趴在案几上,还维持着打盹的姿势,还没有从懵懂中完全清醒过来,甚至他都无法相信站在自己眼前的兵部侍郎明雅,用其疲惫、嘶哑、焦虑、急促的声音告诉他的是一个惊天噩耗,“粮秣尽失?” 卫文升缓缓坐直身躯,面无表情地想了片刻,然后望向明雅,“安德公,消息确切?是否核实?” “已经派人疾驰渑池了。”明雅沮丧叹道,“消息不会有错,据传熊熊大火烧红了半边天,十几里外都能看到。距离渑池最近的驿站立即派人打探,途中碰到一些逃亡民夫,方知渑池遭到了袭击,接着就看到有全副武装的卫士从渑池方向追杀到驿站附近,并迅封锁了大道。” “卫士?我们的军队?”卫文升转目望向站在明雅身边的民部侍郎韦津和持书侍御史杜淹,目露寒光。 昨夜渑池城内城外有不少军队,其中城内是右候卫将军郑元寿的军队,城外有京辅都尉独孤武都的军队,还有京兆赞务韦福奖所率的一部分负责押运粮草辎重的京兆地方军,也就是说,如果渑池失陷是内部人所为,那必然与他们有关,不是他们三人中的一个,就是某个人的下属,其中嫌疑最大的便是韦福奖。 韦福奖的堂妹夫就是齐王杨喃。前年东都爆了齐王“失德”一案,而此案爆的直接原因是齐王杨喃与韦氏王妃的妹妹私通,并育有一女。韦妃王妃的妹妹早已嫁进元氏豪门,齐王与自己小姨子的苟且之事就是“通奸”,伤风败俗,齐王因此失宠。过去关中豪门韦氏是齐王最大的支持力量,但随着齐王逐渐失去皇统继承权,关中韦氏对他的支持力度迅下降,目前也仅有韦氏王妃这一房继续支持他,而这一房目前活跃在朝堂上的重要人物就是韦福子、韦福嗣、韦福奖三兄弟。 东都风暴爆后,齐王杨喃的“积极表现”异常抢眼,众所瞩目,很多人甚至怀疑杨玄感兵变的背后就有齐王杨喃的影子,齐王极有可能利用这场兵变进京夺取皇统。局势展到现在,齐王虽然还在黎阳,但已经有了进京夺取皇统的“迹象”,这使得行省和各路援军不得不竭尽全力阻止齐王进京,而平叛剿贼反倒成了次要任务。 卫文升和西京方面也有同样的怀疑,而此刻西京大军正与杨玄感浴血厮杀,正是西京大军进入东都战场的关键时刻,渑池却出事了,粮草辎重被一把火烧了,后路被断绝了,被人在背后狠狠捅了一刀,而且还是致命的一刀,这让卫文升不得不以最大恶意来揣测背后下手者的真正用意,不得不用阴谋论来解释这件匪夷所思之事。如果齐王杨喃和杨玄感联手制造了东都风暴,如果他们赢得了关中韦氏的支持,并在政治利益上与关陇本土贵族集团达成了一致,那么这就是个阴谋,一个全歼西京大军、夺取皇统、推翻圣主、分裂国祚的大阴谋。 韦津和杜淹最初听到这个惊人消息时,第一反应也是内部有人叛变,第一个想到的人也是韦福奖,但旋即就否定了。 关中韦氏是一个整体,即便各房各支不能做到生死与共,在利益诉求上也有矛盾和冲突,但在对待这场风暴的立场上,意见是统一的,决策是一致的,韦福嗣、韦福奖兄弟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利而置整个韦氏家族于不顾。再说直到目前为止齐王尚没有进京,但水师却已支援而来,齐王实际上已经失去了进京的最佳机会,对此韦福奖一清二楚。既然齐王已经被各路援军“包围”了,既然齐王与杨玄感联手操控“风暴”的可能性已微乎其微,甚至就连整个局势的展都不利于关中韦氏乘机摧毁东都了,韦福奖即便有私心,即便有不同的想法,此刻也不得不放弃。也就是说,他没有理由背叛关中韦氏,更没有理由在西京大军的背后捅上一刀,就算他疯了想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自杀,也不至于帮助杨玄感杀死数万西京将士,更不至于拉上韦氏和关陇本土贵族为其陪葬。 看到卫文升眼里的“寒光”,韦津和杜淹都知道卫文升所想,于是韦津毫不迟疑地冷笑道,“同轨公,身着黄色戎装的并不都是卫府军。你看看杨玄感的叛军,与卫府军有何区别?甲胄、武器、铠装,甚至连旌旗都一模一样。” “我们的攻击度太快,由马头山到渑池,再一路追杀到千秋亭、谷伯壁,没有片刻停顿,人不卸甲,马不停蹄,风驰电挚,而我们的将士亦是骄狂自大,跟在叛军后面穷追不舍,认为叛军不堪一击,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杨玄感也是一头吃人的狼。”杜淹的矛头直指卫文升,言辞中透露出对卫文升的强烈不满,甚至把西京大军陷入今日危局的责任都推给了卫文升。 卫文升面无表情,喜怒不形于色,只是眼中的杀气有所收敛,显然他头脑清醒之后也迅做了一番分析,已无意把有限的精力和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现在追查元凶有意义?能够逆转危局,摆脱困境?当务之急是在渑池失陷粮草烧尽,大军陷入绝境之刻,马上拿出求生之策,否则就有全军覆没之祸。 卫文升凝神沉思。明雅、韦津和杜淹神情严峻,亦是不再说话。此刻卫文升这位百战老军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生死存亡之际,官爵威信利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活下去,而单以兵法谋略论,老将军无疑拥有绝对权威。 良久,明雅终于忍不住说话了,“崤、渑一线地形复杂,崇山峻岭,若杨玄感早已决定与我们决战于函谷关外,他极有可能先伏兵于谷水两岸,待我们进入他的包围圈后,他的伏兵再杀出来截断我们的退路,就此完成对我们的包围。”明雅看了一眼镇定自若的卫文升,目露愧疚之色,“我们的确轻视了杨玄感。昨天攻击度太快,势如破竹,以致于我们疏于防备,结果一不小心掉入了杨玄感的陷阱。” 卫文升抬头望向明雅,目光冷冽。明雅这话听上去是自责,是检讨,实际上就是否定了昨天统帅部所做的一鼓作气直杀函谷关的决策。当时韦津和杜淹均持反对意见,要求放慢攻击度,而卫文升和他却坚持加快度,结果证明卫文升和他都错了,可想而知此刻韦津和杜淹有多大的怨气,恐怕连杀人的心都有了。这显然不利于统帅部内部的团结,为此明雅不得不放低姿态,以赢得韦津和杜淹的齐心协力。 卫文升无意“妥协”,虽然他十分认可明雅的分析,认为袭击渑池的应该是杨玄感的伏兵,西京大军确实已陷入叛军的包围,而且军需断绝,形势十分危急,但他并不认为西京大军已陷入绝境,相反,他为这是一次绝佳战机,他宁愿全军覆没,宁愿玉石俱焚,也要重创杨玄感,而杨玄感损失惨重实力骤减之后,再想杀进关中就难如登天了,再想与圣主抗衡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卫文升只想成为这场风暴的最后赢家,而眼前这一仗的胜负对他来说无所谓。就算让杨玄感赢了又如何?杨玄感赢了这一仗,却输掉了整个兵变,得不偿失。只是玉石俱焚之局对西京来说代价就过于惨重了,西京大军经此一役必定所剩无几,因此卫文升绝不透露自己的真实想法,更不会向韦津和杜淹做出任何“妥协”,相反,他要表现得极度强势,要充分利用眼前这个难得机会牢牢抓住指挥权,要利用这场生死危机来死死压制住韦津和杜淹,不让他们有任何机会于涉和掣肘自己,如此一来这场决战就在他的股掌之间,而杨玄感则是他的囊中之物。 = ... 第五百三十二章优柔寡断 卫文升做出决策,突围,向渑池方向突围,只要杀出敌人的包围,撤回陕城,就能得到粮草武器和兵力的补充,西京军队依旧可以阻挡杨玄感西进关中。 这一决策无人反对,此刻当然是撤出战斗,向西突围,至于渑池失陷的真相是什么,渑池是不是已被叛军攻占,答案实际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粮草辎重已被大火烧尽,此刻就算渑池还被郑元寿、独孤武都和韦福奖所控制,西京大军也无法继续向东攻击了。只是,如果渑池当真被叛军攻占,西京大军已被叛军合围,突围难度就大了,毕竟将士们随身携带的粮食只有三天存量,经过一天一夜的战斗,乐观估计还能坚持两天,在这两天内西京大军若未能杀出重围,那就只有等死了。 卫文升果断下达命令,封锁渑池失陷的消息,能瞒多久就多久,竭尽所能稳定军心。 又命令正在千秋亭休息的武贲郎将豆卢贤、斛斯万寿,武牙郎将长孙无傲即刻率军撤往小新安城;刚刚撤出战斗不久的武贲郎将崔师和武牙郎将郭臻也马上率军撤离,目标是位于渑池和小新安城之间的孟岭;正在谷伯壁一线浴血厮杀的监门直阁庞玉、武贲郎将张峻、武牙郎将梁元礼迅速撤出战斗,依次撤至千秋亭与统帅部会。 卫文升还特意给豆卢贤下达了一道命令,撤到小新安城后,马上派出大量斥候深入北面山峦寻找山中猎户,看看能否找到一条绕过渑池或者直达陕城的小路。 卫文升没有与明雅、韦津、杜淹商量具体撤退事宜,他独断专行,直接下达了上述命令。在生死危机的重压下,韦津和杜淹“退让”了,此刻时间宝贵,决策更不能失误,久经沙场的卫文升是“内行”,而他们是“外行”,如果“外行”自以为是,继续于涉和掣肘“内行”的指挥,最后结果必定一起玩完。 从卫文升给豆卢贤的命令里可以看出,卫文升对战局并不乐观,没有杀出重围的信心,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只有上山逃生。这让韦津和杜淹大为不安,之前对渑池所抱的一丝幻想随之烟消云散。如果卫文升都确认自己中了杨玄感的诱敌之计,渑池已落入敌手,大军已陷入重围,那败局基本已定,全军覆没之祸就在眼前,任何侥幸都不存在,只剩下殊死一搏了。 “当当当”金钲鸣响,回荡在激烈的厮杀声中,正在浴血奋战的西京大军就像一头咆哮飞奔的猛虎,骤然停下身形,收回了獠牙利爪,开始步步后退。 杨玄挺、杨积善兄弟毫不犹豫地指挥大军发起了冲锋。战鼓擂动,“咚咚咚……”惊天动地,角号长鸣,“呜呜呜……”响彻长空,兵变同盟军的将士吼声如雷,气势如虎,杀声震天,如决堤洪水一般呼啸而上,紧跟在西京大军后面穷追猛打。 杨玄感第一时间接到了西京大军主动撤出战斗的消息。 “明公,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白发在渑池那边发动了攻击。”胡师耽兴奋地说道,“机不可失,我们全线压上,不惜代价拖住卫文升,延缓他的撤退速度,给白发攻陷渑池完成合围赢得更多时间。” 杨玄感眉头紧皱,手抚长髯,沉吟稍许,问道,“当真是白发?他的攻击速度如此之快?” 胡师耽迟疑不语。之前他和杨玄感曾分析和推演过战局的发展,一致认为李风云会在未来三四天之后,也就是杨玄感与卫文升打得筋疲力尽伤痕累累之时,才会发动偷袭,攻陷渑池断绝敌人的退路,如此李风云不但有更大把握完成合围,还能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战果,这完全符合他的利益诉求。当然了,潜伏时间越长,暴露的危险就越大,但崤山险峻,山林茂密,如果李风云把潜伏地点放在距离渑池较远之地,而渑池卫府军的斥候在对谷水南岸进行探查时又敷衍了事,那联盟军队多潜伏几日也大有可能。 “我们虽然决定在谷伯壁阻击卫文升,但并没有与其连夜作战的打算。”杨玄感继续说道,“昨夜双方浴血鏖战,主动攻击的是卫文升,卫文升发了疯一般的猛攻,迫使我们不得不全力阻击,结果双方骑虎难下,打得难分难解。白发不知道谷伯壁的战况,即便他接到了我们传给他的密报,那也是昨天黄昏前后的消息,他还是无法预估到我们会与卫文升激战一夜。既然他不知道我们与卫文升打了一夜,不知道西京大军的主力都被我们牵制在千秋亭和谷伯壁一线,那他当然不敢贸然攻打渑池。” 胡师耽点点头,认同杨玄感的分析。 “如果李风云于今日黎明前后攻打渑池,那他昨日午夜前就会把军队布署到谷水南岸,也就是说,当他在接受我们所作出的决策的同时,就已经决定于今日黎明前后攻打渑池了。”杨玄感摇摇头,叹道,“这是不可能的,谁也不知道卫文升解了渑池之围后,还会继续杀向函谷关,还会连夜与我们激战于谷伯壁。退一步说,即便白发看到西京大军离开渑池继续东进,也不敢确定其主力会全部离开渑池,更不敢据此做出于今日黎明前后攻打渑池的决策。如果他发动攻击的时候,渑池城外还有大量卫府军,岂不弄巧成拙,自掘坟墓?” 胡师耽听出来了,杨玄感不想缠着卫文升穷追猛打,不想在合围西京大军之前过度损耗自己,更不想早早与西京大军打个两败俱伤,因为他始终不相信李风云,对李风云保持着高度戒备,对李风云参加兵变进入东都战场的目的始终持怀疑态度,他更担心自己与西京大军两败俱伤之后,被李风云连皮带骨头一口吞了。 事实上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这场风暴某种意义上是关陇贵族集团的内讧,如果山东人借此机会,先挑起杨玄感的叛军和驰援东都的西京大军之间的厮杀,鹬蚌相争,然后再把他们的残兵一口吃下,渔翁得利,最后再把血淋淋的嘴巴擦于净,嫁祸于宋豫义军,于是山东人就在这场风暴中完胜对手,不但给了关陇人以沉重一击,还赢得了圣主和改革派的信任,所获得政治利益难以估量。 胡师耽暗自苦笑。杨玄感不能杀伐果断,可能是少了一些生死锤炼,这可以理解,但生死关头却纠结于“细枝末节”,不能顾全大局,不能给自己的盟友以对信任,甚至不能兑现自己的承诺坚守自己的信念,这就让人失望了。 “明公,依决战之策,我们的任务就是不惜代价,想尽一切办法,竭尽全力,把卫文升拖住,把西京大军的主力牵制在千秋亭和谷伯壁一线,从而给白发攻陷渑池创造条件和争取时间。”胡师耽不得不提醒和劝谏杨玄感,“现在不论白发是否正在攻打渑池,也不论卫文升是因何而撤兵,我们都要死死缠住卫文升,紧紧跟在西京大军后面穷追猛打,不给敌人以喘息时间,不让卫文升撤回渑池,否则我们的决战之策就彻底失败了。” 杨玄感低头沉思,犹疑不定。 胡师耽再劝,“如果白发攻陷渑池,西京大军不但退路断绝,粮草武器也得不到补充,最多支撑三四天也就崩溃了,所以卫文升的撤离如果当真是因为白发攻陷了渑池,那白发必将承受西京大军最为疯狂的进攻,这也是白发一再恳请明公必须在东线全力攻击的原因所在,唯有迫使卫文升陷入两线作战,西京大军无法集中力量突破渑池,我们才能围住对手,等到他们粮食武器耗尽,士气崩溃,军心丧失,这场决战的胜利便唾手可得。” 这些道理杨玄感岂能不知?但战场变幻莫测,一旦他的军队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实力大减,那如何西进关中?就算勉勉强强突破潼关,杀进了关中,又拿什么攻陷西京?拿不下西京,在关中无立足之地,又谈什么发展壮大?未来的一切都建立在今天的实力上,如果今天的实力都在这一仗中打没了,也就没有未来了,所以杨玄感的患得患失也在情理之中,他总是想利用白发去消耗西京大军,结果现在就变得优柔寡断了。 不过胡师耽的劝说还是起到了作用,这场决战还在进行,杨玄感在决战中所承担的任务还要完成,即便要利用白发来消耗西京大军,但前提是必须保证己方牢牢围住西京大军,如果让他们突围而走,这场决战就算失败了。 “传令诸军将,全力进攻。”杨玄感终于做出决断,“急告淮阳公和淮安公,他们冲在最前面,与敌军首尾相连,为拖住敌军,延缓敌军的撤退速度,请他们务必全力以赴,不惜代价展开攻击。” “善“胡师耽躬身领命,暗自松了口气,不过一股不祥之念却悄然升起,如阴霾笼罩心头,让其倍感忧郁。 = 第五百三十三章老奸巨滑 六月二十九,上午,渑池,城外到处都是燃烧的火堆,浓烟滚滚遮天蔽日,整个城池被烟雾所笼罩,浓烈的难闻味道弥漫在空气中让人窒息难当。 郑元寿、独孤武都、韦福奖并肩站在城墙上,身后跟着一大群军官,大家的目光都望向城外,试图穿透烟雾看到敌踪,但一无所获。 这明显就是不对,城外堆放的粮草辎重不过绵延数里,且主要集中在城南和城东的空旷之处,就算叛军把它们一把火烧了,连续燃烧数个时辰后火势也该越来越小了,烟雾也应该越来越淡了,而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城池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大火,且火势越来越大,烟雾也越来越浓。这肯定不对,所有人都知道不对,叛军肯定在城外故意纵火,而纵火的目的无非就是困住渑池城内的军队,不让城内的军队杀出去,这样当西京大军调头杀回之时,叛军就不至于腹背受敌。 然而,真相当真如此? “莘公,今粮草辎重尽数被毁,同轨公亦陷入包围,大军最多只能支撑两到三天,若他们不能在粮尽之前突破重围,则必定全军覆没。”独孤武都神色沉重,恭敬求教,“危难时刻,可有拯救之策?” 眼前一幕被郑元寿准确预测,但事实却比郑元寿预测的更为可怕,好在昨夜独孤武都和韦福奖都听进去了郑元寿的警告,没有怕麻烦,强行把一部分粮草武器和军队安置在了城里,结果侥幸躲过了一劫,否则恐怕都已葬身火海。事实胜于雄辩,郑元寿在独孤武都和韦福奖两位知情者心中的份量陡增,虽不至于敬若神明,但最起码在目前危难时刻,两人绝对唯其马首是瞻。 郑元寿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如此困境,他能有什么拯救之策?事情是给他说中了,但当时情形下,独孤武都和韦福奖能接受他的告诫,能把一部分粮草辎重和军队安置在城里,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当时是绝无可能把城外数万民夫及所有粮草辎重全部安置在城里,因为城池就那么大,根本容纳不下去,再说当时大军上下士气如虹,人人都想早点杀到东都,谁愿意来回折腾?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多睡一下,结果这一睡就都去见阎王了。 郑元寿暗自叹息。战局一夜颠覆,形势恶劣到了极致,杨玄感有心算无心,设下这个大陷阱,必定做了精心准备,不出意外的话卫文升完了,西京大军也要全军覆没,接下来就轮到他郑元寿了,虽然城内的军队多达五千,粮草武器也较充足,但关键问题是,杨玄感在扫清西进关中路上的最大障碍后,还会滞留于东都?当杨玄感决定大踏步西进时,又有谁能阻止其西进的步伐?所以郑元寿的第一个念头是突围,是乘着杨玄感合围卫文升,前后夹击西京大军的紧张时刻,冲出渑池城,逃往陕城,与弘农的蔡王杨智积、潼关守军联手阻御杨玄感,反之,如果坚守渑池,全力接应卫文升突围,一旦失败,他和渑池城都将给西京大军陪葬,而杨玄感击杀他们之后,西进路上的阻碍就更小了。 然而,此策他只能烂在肚子里,不能说。如果城内只有他一支军队,他肯定逃之夭夭,但现在城内多了独孤武都和韦福奖,而这两位的切身利益与西京大军的生存存亡密切相关,不到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之际,这两位无论如何也不会扔下大军逃离渑池,那不过是早死迟死的区别而已。 “若要拯救主力大军,首要之务就是坚守渑池。”郑元寿转目望向独孤武都和韦福奖,语气不容置疑。 他不能逃跑,独孤武都和韦福奖也不能逃跑,但并不意味着他们麾下的军官就不会逃跑,如果关键时刻城内有人临阵倒戈,献城投降,那就完了。实际上这种可能性很大,叛军夜间的偷袭非常成功,一击得手,如果仔细推敲,不难发现其中疑团重重,不能不让人怀疑有“内奸”。郑元寿不好当着一大帮军官的面怀疑城内有内奸,但他把“坚守渑池”做为头等大事来对待,足见他信心不足,而就目前城内的条件来说,坚守一段时间问题不大,当然,前提是内部团结一致。 郑元寿此言一出,独孤武都和韦福奖心领神会,一大帮军官们也是若有所思,约莫也能猜到郑元寿为何把坚守渑池做为首要之务。如果城池都守不住,还奢谈什么救援西京大军?但如果把主要力量都放在卫戍城池上,那又拿什么去救援西京大军? 郑元寿停了一会儿,威严的目光从众人脸上缓缓扫过,看到无人反驳或者提出建议,只好继续往下说。 “叛军偷袭渑池,烧毁了主力大军粮草武器。主力大军在没有粮草武器的补充下,最多支持三天,而昨日主力大军从马头山出发,一直杀到谷伯壁,又连夜奋战,消耗巨大,不出意外的话,主力大军在叛军的前后夹击下,最多支持两天,甚至更少,如此就迫使同轨公不得不以最快速度后撤渑池。某估计,从今天下午开始,在渑池和小新安城之间的某个地方,急速撤回的主力大军的先头部队,就会与偷袭渑池的叛军展开激战。” 郑元寿说到这里,举手指向城外的大火和弥漫在城池上空的浓烟,大声说道,“叛军纵火围城,无非是疑兵之计,目的就是恐吓我们,打击我们的士气,动摇我们的军心。我们若因恐惧而弃城逃亡,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渑池,就此彻底断绝了主力大军的突围之路;我们若胆小怯战,坚守不出,固守待援,叛军必能以最少兵力围城,其余兵力则全部用来围杀我们的主力大军;反之,我们若无畏无惧,誓死一战,集中力量出城攻击,偷袭渑池的这支叛军必然腹背受敌,陷入夹击之中,如此一来,战局迅速发生逆转,在小新安城一带,我们的主力大军被叛军包围,而在渑池东线,偷袭渑池的这支叛军却又被我们包围,双方实力接近,棋逢对手,接下来就是一场血腥激战,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胜利者。” 目下战局经郑元寿这样分析和推演之后,己方不但没有陷入绝境,反而可以利用叛军的陷阱,与叛军决一死战,只是这一仗就很惨烈了,己方主力粮草武器断绝,必须在两天时间内击败叛军,所以他们只有拼命,将士们只能疯狂厮杀,以命搏命,死里求生,而叛军本想利用陷阱打个漂亮的伏击围歼战,以最小代价取得最大战果,哪料到碰到一群不要命的疯子,弄巧成拙,歼灭战打成了遭遇战,最终只能以两败俱伤甚至是玉石俱焚而收场。 独孤武都目露坚毅之色,他没有选择,为了拯救圣主,拯救东都,为了击败杨玄感,尽快结束这场风暴,他只有牺牲西京大军,即便把西京大军打得全军覆没也在所不惜。 韦福奖的脸色很难看,神情很复杂。早知道郑元寿会拿出“玉石俱焚”之计,之前他就应该堵住郑元寿的嘴,不给他说出来的机会。 郑元寿太阴狠了,此计摆明了就是要置西京大军于死地,要给关陇人以重创。这一仗实际上就是关陇贵族集团内部两大保守力量之间的自相残杀,无论是两败俱伤还是玉石俱焚,杨玄感都完了,而西京方面也是损失惨重,关陇本土贵族集团饱受打击,而更严重的是,朝堂上保守力量的实力会因此遭到巨大削弱,这让关陇人在风暴后的政治清算中处于不利处境,在新一轮政治格局的形成过程中也无法赢得有利地位,相反,山东人和江左人却乘机捡了个大便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利用这场风暴攫取到了最大利益,而处心积虑利用这场风暴攫利的关陇人却遭到了沉重打击。 然而,此时此刻,韦福奖如何反对?反对的结果不但改变不了西京大军的覆灭命运,还把自己搭进去了,但韦福奖也无法支持,支持的结果同样改变不了西京大军覆灭的命运。韦福奖一筹莫展,之前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战局会发展到这一步,关陇本土贵族作茧自缚,竟然自己把自己玩死了。 郑元寿和独孤武都看到韦福奖那张阴沉的脸,就知道他的态度了。独孤武都不敢犹豫,当即表示支持,现在他麾下的人马最多,而郑元寿帐下的卫士战斗力最强,韦福奖所领的关中乡团宗团在人数上比不上独孤武都的京辅地方军,在战斗力上则远逊于卫府精锐,所以只要独孤武都坚决支持郑元寿,韦福奖就只有俯首听命了。 “莘公,何时出城攻击?”独孤武都也不再征询韦福奖的意见了,马上与郑元寿商量攻击之策。 郑元寿却瞥了韦福奖一眼,语含双关地说道,“若要出城攻击,首先就要确保城池的安全,所以我们首先要确定,谁留下守城?” 独孤武都忍不住就想骂人了。你个老家伙,算计完了韦福奖,又来算计某,岂有此理 = 第五百三十四章渑池城外 韦福奖肯定不能留下来守城,看他那态度就不能放在背后,风险太大了,一旦关键时刻背后捅上一刀,性命就没了。 韦福奖自己不能留下,就一定会拽上郑元寿,主意是郑元寿出的,即便要与杨玄感同归于尽,也要把郑元寿拉上陪葬。再说郑元寿出自山东豪门,韦福奖出自关中韦氏,山东人和关陇人之间根本就没有信任可言,即便两家有姻亲关系,但政治婚姻解决不了利益冲突问题。这次西京方面就是冲着东都来的,要摧毁东都,而东都的兴衰存亡直接关系到了荥阳郑氏的利益,双方当然要大打出手,毫不留情了。 如此留守城池的只有独孤武都。按道理留守城池是好事,毕竟据城而守有生命保障,出城野战就非常危险了,刀箭无眼,一不小心就玩完了,但对独孤武都来说就不是好事了,他帐下兵力多,守城用一千兵绰绰有余,剩下军队都要跟着郑元寿出城作战,由郑元寿指挥,可想而知,郑元寿当然“物尽其用”,用京辅军队冲锋陷阵,如果这一仗打得玉石俱焚,最后这支军队也就所剩无几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疼,京辅军队就是独孤武都的“孩子”,他当然不愿看到自己的孩子都死在战场上。 不过事已至此,他已表态坚决支持郑元寿,这时有心反悔也来不及了,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忍气吞声,暗自把郑元寿骂得狗血淋头。 韦福奖倒是“默契”配合郑元寿,两人一唱一和,就把守城重任“交”给了独孤武都。 独孤武都的脸色也难看了,你们俩一起打我的脸,我岂能不怒?但大局为重,我忍了,接下来就是一场血战,我看你们谁能笑到最后。 “莘公,何时出城攻击?”独孤武都再一次问道。 “稍安勿躁。”郑元寿摇手道,“我们先示敌以弱,做出坚守不出之假象,只待我主力大军杀来,城外叛军陷入苦战,尾难以兼顾之时,我们便倾力杀出,还他们一个突然袭击,如此必能一击致命,一战而胜。” 渑池城外,谷水河堤上,李风云、李密、袁安与甄宝车、徐十三、郭明、夏侯哲等联盟总管站在树荫下,也在激烈商讨攻敌之策。 李风云的偷袭之策成功了,但并没有赢得一片喝彩之声。之前他的这一计策也引起了总管们的诸多争论,没有赢得一致支持,而争论的焦点就是偷袭时间是否合适,是否应该在西京大军拿下渑池后的第一个晚上就展开攻击。 过早攻击会产生两个严重后果,如果西京大军东进度缓慢,在拿下渑池后的当天晚上,渑池城下不但有粮草辎重,还有数千乃至上万军队,那么偷袭就有可能失败,偷袭失败也就意味着决战之策的失败;反之,如果西京大军急东进,偷袭成功了,西京大军失去了粮草辎重,陷入了腹背受敌之困境,但西京大军因为没有与杨玄感连番苦战,体力尚存,会疯般地展开反攻,拼命向渑池方向突围,这将给联盟军队造成巨大损失。所以一些总管认为,应该先让杨玄感把西京大军引诱到函谷关下,以连番苦战来消耗西京大军,然后联盟军队再偷袭渑池,断绝西京大军的退路,这时西京大军虽然还有粮草辎重,还能支撑一些时间,但精疲力尽,已经难以抵达杨玄感和联盟军队的前后夹击了,如此便能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战果,皆大欢喜。 李风云一口否决,理由很简单,联盟军队已经没有更多时间留在东都战场上了,必须尽快离开,否则随着形势的急剧变化,联盟军队极有可能被卫府军包围在东都城下,有全军覆没之危。 李风云拿出了两个由李密带来的最新消息,一个消息来自杨玄感,有证据证明,东莱水师正增援而来,距离东都近在咫尺了,这也是杨玄感迫不及待与西京大军进行决战的原因所在,也是联盟军队必须尽快离开东都战场的原因所在。另一个消息则来自吕明星,吕明星拿下了金堤关,为联盟军队撤离东都战场打开了通道,但韩相国和宋豫义军背信弃义,越过天堑防线,沿着通济渠南下返回老家了。吕明星兵力有限,孤立无援,短时间内坚守金堤关还有些把握,但时间一长,卫府军四面杀到,他就无力坚守了,只能撤离,否则他就完了。吕明星一旦撤离了金堤关,联盟军队东撤之路就断了,最后只能南下逃亡豫州,而由豫州北上,不但路途遥远,还要一路翻越通济渠等重重阻碍,时间太久,而时间一久,变数就大,一旦圣主和远征军归来,封锁了大河水道,这支联盟军队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麻烦就大了。 李风云有威信,拿出的理由又很充分,而且他信誓旦旦承诺,一定会想尽办法保存实力,同时还会密切配合杨玄感全歼西京大军,总管们当然相信他,最终还是达成了一致,无条件遵从李风云的决策。 偷袭成功了,实现了战前目标,但之前总管们担心的隐忧也一一出现。 据俘虏交待,京辅都尉独孤武都和京兆赞务韦福奖当夜都率军驻扎于城内,还有一部分粮草武器也被运进了城内。这一消息让李风云等人非常重视,经过多方查证核实,最后认定城内卫府军至少有五千人以上,还有足够他们作战的粮草武器。很显然,渑池城的实力不容小觑,郑元寿又有独孤武都和韦福奖的牵制,指望通过恐吓、谣言等手段动摇他们的军心,让他们不敢出城作战估计是不太可能了。 “西京大军很快就会杀过来,当我们与卫文升激烈交战之时,渑池城内的卫府军必然出城攻击,于是我们腹背受敌。”甄宝车一手驻着铁拐,一手用力挥舞着,情绪有些激动,“兵力的损失倒是其次,关键是我们未必挡得住西京大军,一旦给他们突围而去,则前功尽弃。” “杨氏兄弟被仇恨冲昏了头脑,非要急于决战,若能将西京大军诱到函谷关下,给我们足够时间攻打渑池,则形势绝不会像今天这般危急。”郭明也很愤怒,瞪着神情阴郁的李密,厉声叫道。 李密一言不。联盟总管们只知道决战之策来自杨玄感,并不知道这一策略实际上出自李风云,而杨玄感对这一策略做了改动之后,确实对联盟不利,但李风云还是接受了,并费了不少力气才说服了帐下的总管们。既然李风云为了大局都能代杨玄感受过,他当然也只能任由联盟总管们泄一下怨气了。 李风云冲着郭明摇摇手,示意他不要胡乱脾气。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谁能未卜先知?在他看来目前形势已经很好了,能否全歼西京大军实现预期目标,关键不在联盟这边,而在杨玄感那边。 “困难还是有的,但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是占据了不少优势。”李风云从容说道,“我们缴获了大量粮草武器,解了军需不足的燃眉之急,又俘虏了数万工匠民夫,大大缓解了我们人手不足的困难。以现有人手,我们可以挖掘更多的壕沟,砍伐更多的树木制造拒马鹿砦,在更多的地方点燃火堆以制造烟雾。有了这些防御措施,再加上充足的箭矢,我们不但可以有效延缓对手的攻击度,还能以最小代价杀伤更多敌人。” 李风云说到这里,看看围在四周的众人,轻松笑道,“俘虏交待的很清楚,西京将士随身只携带了三天的存粮,昨天已消耗一天,这样满打满算,他们最多还能坚持两天,也就是今天和明天,如果明天黄昏之前他们还不能杀出重围,那除了投降外,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李风云抬手指向北方的连绵山峦,“上山,死里求生,虽然大多数人都能活下来,但士气已丧,元气已伤,即便勉强收拢起来,短期内也难以恢复战斗力,如此便给杨玄感西进关中赢得了充足时间。” “但是,我们在敌人的前后夹击下,能否坚守两天?”甄宝车毫不客气地质问道,“明公,我们的对手是西京卫戍军,生死关头,这些人红了眼,会爆出极其可怕的战斗力,仅靠这些壕沟、拒马、烟火,根本挡不住他们,双方一旦陷入激战,我们的损失难以估量。” 李风云依旧微笑,耐心劝抚,“这是一场关系到生死存亡的决战,联盟要倾尽全力,杨玄感也要倾尽全力,我们彼此之间一定给予对方最大程度的信任。杨玄感相信我们能在渑池方向断绝西京大军的退路,而我们也要相信杨玄感会不顾一切、不惜代价尾随西京大军之后,拼命追杀。他追得越快,杀得越凶,敌人就越是胆寒,再加上谣言四起,军心大乱,士气很快就会崩溃,而一支没有士气的军队,它距离灭亡还有多远?” “明公对他如此有信心?”郭明持怀疑态度。 “相信某。”李风云笑道,“卫文升挖了杨氏的祖坟,这是血海深仇,卫文升必须死,否则杨氏兄弟拿什么回去拜祭先祖?” = ... 第五百三十五章话不投机 李风云拿出的攻敌之策是把主要力量放在阻御西京大军的战场上,只用一个军包围渑池。 包围渑池的这个军一分为四,分别盯防四道城门,为阻止城内戍军杀出,李风云要求在四道城门外挖掘壕沟,布置拒马鹿砦,辅以烟火,并用火箭烧毁护城河上的吊桥,如果城内戍军在如此困难情况下依旧杀出城外作战,那经过这重重障碍的阻挡之后,自身损失已经很大,而联盟方面也有足够时间调集兵力支援围城军队。 李风云据此计策下达了攻击命令,联盟总管们随即领命而去。 李密忧心忡忡,愁眉不展。 从联盟总管们的言辞里可以听出来,他们无意为了杨玄感而不惜代价阻御西京大军,可以预见,一旦联盟将士损失过大,这些总管们必然“消极怠战”,如此西京大军则有突出重围之可能。同样,杨玄感那边也是如此,虽然杨氏兄弟为了报仇要浴血奋战,但考虑到西京大军从渑池方向突围,他们当然希望先借助联盟的力量消耗西京大军,等到两败俱伤了,西京大军筋疲力尽伤痕累累了,他们再疯狂杀上,岂不事半功倍,一鼓而定?这样战局就对己方不利了,联盟这边不想牺牲自己成全杨玄感,而杨玄感那边却有心损人利己,双方如此“默契”配合,结果可想而知,白白便宜了西京大军。 看到李密忧郁不安,李风云忍不住揶揄道,“你担心甚?是担心某的部下阳奉阴违,消极怠战,还是担心杨玄感私心作祟,不愿全力以赴与某共击卫文升?” 李密踌躇良久,问道,“某看你信心十足,不知你是相信自己的部下,还是相信越公?” “某都相信。”李风云笑道,“这一仗关系重大,若能全歼西京大军,整个局势就对我们非常有利,某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带着联盟军队撤离东都战场,而越公和你也能以最快度西进关中,反之,若让西京大军杀出重围,我们因此痛失良机,双方都将陷入被动,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某坚信,正因为这一仗直接关系到我们的切身利益,关系到我们的生死存亡,大家才会暂时搁置矛盾,放弃私利,同心协力。”说到这里,李风云神情渐渐严肃,望着李密郑重说道,“此刻,某对越公绝对信任。” 李密沉默不语。他不知道李风云这句话是真是假,不过以他对杨玄感的了解,若李风云当真相信杨玄感,当真与西京大军浴血死战,李风云这个亏就吃定了。之前杨玄感之所以改动李风云的决战之策,正是因为他不相信李风云,而李风云对此一清二楚,不可能视若不见,更不可能没有防备。只是,从李风云第一时间内向渑池动攻击来看,李风云好像是真的相信杨玄感,虽然“出手”这么早的确有“出敌不意攻敌不备”之效果,但其中所含风险之大也是难以估量。 “你或许怀疑某在说谎话。”李风云一眼就看穿了李密的心思,想到此人未来命运,忍不住就起了劝诫之心,“盟友之间的合作当然充满矛盾和冲突,但大局至上,整体利益至上,尤其在关键时刻,事关命运和未来之刻,就必须搁置矛盾放弃冲突,齐心协力一致对外,反之,兄弟阋墙,手足相残,距离败亡之日也就近在咫尺了。” 李密当即听出李风云的劝诫之意,顿生不满。这种普通至极的道理还需要你来告诉我?你是真痴还是装疯卖傻?难道你不知道杨玄感一直在算计你?现实就是这样残酷,你信任别人,但别人不信任你,你岂不是找死? “你这番话有深意啊。”李密冷笑,轻蔑说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看来这场决战在你眼里已经结束了。” 李风云暗自叹息,好心当作了驴肝肺,自作多情了。李密出身豪门,含着金钥匙来到人间,有些东西与生俱来,后天改变不了。性格决定命运,看样子李密的未来已经注定,非人力可以改变,自己这只“小蝴蝶”就算把翅膀扇断了也没用。 “某当然胜券在握。”李风云说道,“在这场兵变中,某先是帮助杨玄感打通了南下进入东都之路,现在要帮助他打通西进关中之路,接下来就要看他称霸关中了,但是,某对他的未来并不乐观。” 李密笑了,毫不留情地嘲讽道,“在你的眼睛里,这个世界有多大?” 李风云也是哈哈大笑,自嘲道,“的确,某就是坐井观天,看到的不过巴掌一片天。” 话不投机半句多,李密无意与李风云争口舌之利,转身离去,带着自己的队伍赶赴战场而去。 袁安等到李密纵马而去后,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明公,你对杨玄感的未来不乐观,是指他进不了关中,还是难以在关中立足?” 李风云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看杨玄感和李密之间,是信任第一,还是利益第一?” “当然是利益第一。”袁安不假思索地说道,“李密是过去的成员,只要圣主主政,他就没有仕途可言,因此他若想一展抱负,就必须推翻圣主,某认为这才是他参加兵变的原因所在。”旋即袁安就明白了李风云的意思,以利益为基础结成的同盟很不牢固,一旦利益诉求难以满足,同盟就会分崩离析。杨玄感的兵变同盟就存在这种严重危机,若杨玄感西进关中受阻或者在关中难以立足,同盟成员的利益诉求实现无望,兵变同盟就会迅瓦解。 “这场风暴将给关陇人以沉重打击,给国祚以致命伤害,数年后中土统一大业将轰然崩溃。”李风云叹道,“这是我们梦寐以求的机会,谁不想逐鹿天下?只是中土将为此付出惨重代价,而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力争在最短时间内,重建中土的统一大业。” 袁安暗自苦笑。这是李风云的梦想,也是他的梦想,但愿有生之年美梦成真。 六月二十九,上午,千秋亭。 激烈交战之后的战场上,尸横遍野,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杨玄感策马走在战场上,脸色越来越难看,心情越来越沉重。 西京大军毕竟是卫戍军,战斗力非常强悍,大部分关陇籍卫士都曾经历过战场锤炼,很多人甚至还参加过西征吐谷浑,相比起来,杨玄感收编的东都卫戍军“养尊处优”多年,武力大打折扣,已经名不副实了。事实也是如此,从谷伯壁战场到千秋亭战场,随处可见阵亡将士的尸体中,属于东都卫戍军的要明显多于西京卫戍军的。 杨玄感倍感欣慰的是,他的部下都在浴血奋战,而倍感不安的是,西京将士军也在奋勇厮杀,即便主动后撤了,也依旧顽强阻击,以命搏命。如果接下来的战斗一直如此激烈,双方将士都疯狂了,都杀红了眼,都誓死不退,结果就是两败俱伤,最后就算杨玄感全歼了西京大军,他的军队也损失惨重,实力骤减,这必将影响到其西进关中,影响到他在关中的立足展。 患得患失的心理让杨玄感的情绪非常低沉,他有心想控制一下攻击节奏,想约束一下气势如虎的部下,想让为了报仇而陷入失控的杨玄挺、杨积善兄弟以及其他杨氏族人稍稍冷静一下,但此刻全军上下战意盎然,正在奋起追杀西京大军,如果突然停止攻击,对士气的打击太大了,尤其严重的是,将士们经过一天一夜的厮杀,已经疲惫不堪,虽然轮番休息了,但休息时间太短,体力根本就无法恢复,这时大家都是憋着一口气在战斗,都在最大程度地透支自己的体力,如果战斗突然停止,这口气泄掉了,人也就支撑不住了,再想像疯子一般不知疲倦不知死活的拼命攻击是绝无可能了,所以杨玄感又不敢冒险,又担心出现意外,白白葬送了眼前的大好局面。 就在杨玄感自我折磨,烦躁不安的时候,胡师耽从后方打马狂奔而来。 “明公,蒲山公急报,白于昨夜鸡鸣时分向渑池动了攻击。”胡师耽非常兴奋,激动不已,气喘吁吁地说道,“他们包围了渑池,焚毁了城外的粮草辎重,完成了对西京大军的合围。卫文升突然撤出战斗,急后退,肯定是得到了渑池被围、粮草断绝的消息,不得不撤。明公,我们已胜券在握,只要全歼了西京大军,我们就赢得了这场决战,可以畅通无阻地直杀关中了。” 杨玄感惊喜不已,接过李密的急报,仔细看了一遍,忍不住仰天长啸,情难自禁,“天助我也。传令,遍告诸军,我潜伏崤山之军已攻占渑池,断绝了西京大军的退路,烧毁了他们的粮草辎重,卫文升已被我团团包围,生机尽绝。命令诸军,奋勇攻击,杀杀杀” = ... 第五百三十六章险恶之局 杨玄感豁然顿悟,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何患得患失不能坚定决心了,因为他始终不信任李风云,始终怀疑李风云居心叵测,现在李风云以他难以置信的度成功包围渑池合围了西京大军,给了他一个明确讯息:关键时刻我信守承诺,给了你绝对信任,如果你辜负了我的信任,没有与我一样全力以赴,则决战失败,而责任都是你的,因为你自始至终就没有给我信任,我需要信任,这是合作的基础。 杨玄感再不迟疑,倾力攻击。目前形势对他非常有利,卫文升和西京大军会像潮水一般冲向渑池,虽然李风云可以抵挡住,但如果损失过了其承受范围,且损失过大的原因是因为杨玄感背信弃义,没有全力以赴倾力攻击造成的,那么李风云必然后撤,任由西京大军突围而走,如此功亏一篑,杨玄感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后悔都来不及。 西京军队陷入包围的消息如风一般传遍战场,兵变同盟军的士气骤然暴涨,将士们就像打了鸡血般兴奋起来,热血沸腾,连番激战所造成的**上的疲劳奇迹般的一扫而空,人人振奋,杀声如雷,追击度越来越快,如惊天狂澜,一路咆哮着向小新安城席卷而去。 西京将士且战且退,但随着撤退步伐越来越快,随着对手攻击气势越来越旺,随着各种猜测传言满天飞,将士们的心理迅生了变化,先是愤懑不平,我又不是打不过叛贼,为何要退?接着忐忑不安,因为没有权威人物出面辟谣,之前的愤懑随即变成了怀疑,而怀疑迅蜕变为恐慌,恐慌导致畏惧,如此下去士气必然崩溃,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千秋亭距离小新安城很近,不足二十里,将士们力狂奔,很快也就到了。此刻小新安城就像一块磐石,任由潮水一般蜂拥而来的西京将士“凶猛”地拍打在它并不伟岸的身躯上,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安全感。城楼上大纛飞扬,旌旗如云,甲士林立;城外大道两旁,也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卫士,明亮的铠装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先期撤到小新安城的武贲郎将豆卢贤、斛斯万寿和武牙郎将长孙无傲以城池为中心,左倚谷水,右靠险山,已经布下一道坚实的防御战阵。刚刚撤回来的西京将士立刻被眼前一幕所激励,士气大振,惶恐的心理也迅平静下来,大家都是经历过生死锤炼的战士,都明白不论战局险恶到何种地步,若想活下去就只有誓死一搏,恐惧和退缩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唯有浴血死战踩着敌人的尸体才能赢得一线生机。 武贲郎将崔师、武牙郎将郭臻率军撤至南城外的谷水河谷中,随后撤回的武贲郎将张峻、武牙郎将梁元礼则率军布阵于北城外的丘陵中,最后撤回来的是监门直阁将军庞玉,他带着浑身浴血精疲力竭的禁卫军将士穿城而过,撤到城西暂作休整。 庞玉和他的麾下将士刚刚到了城西大道上,尚未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到城动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鼓号声,然后震耳欲聋的杀声就如阵阵惊雷由远及近瞬间在耳畔炸开。叛军追上来了,向小新安城动了攻击,攻势异常凶猛。好在战场狭窄,两山夹一水的险峻地形对防守方非常有利,叛军虽然人多,气势足,但无法全部投入战场,无法对小新安城形成铺天盖地的攻击,这给了西京大军宝贵的喘息时间。 一匹黑马驮着传令兵狂奔出城,如呼啸利箭,直“飞”禁卫军而去。卫文升急令,统帅部紧急军议,请监门直阁将军庞玉火赶赴城中。 庞玉正在喝水,接到军令当即把水囊一扔,上马就走。他心急火燎,对当前战局非常担心。 之前他接到撤退命令的时候正在谷伯壁战场上与叛军厮杀,根本就不知道为何要撤退,虽然他有所猜测,但对来自叛军的谣言还是将信将疑。他相信杨玄感可能在谷水以南的山林里埋伏一支军队,但这支军队绝不可能在西京大军解渑池之围的第一个晚上就动偷袭。昨天除了军将级军官外,没人知道大军主力当天都离开了渑池,再退一步说,就算这个消息泄露了,但无论是小新安城还是千秋亭,距离渑池都不过数十里,大军主力可以迅回援,所以杨玄感的这支伏兵除非是一群失去理智的疯子或者是一群不知死活的亡命之徒,否则断无可能在昨天夜里偷袭渑池,那纯属找死,完全不合兵法常识。当然了,如果杨玄感把一半主力用来设伏,倒是有这种可能,如此西京大军就因大意轻敌而中伏,接下来的突围一战就难打了,必定要付出惨重代价。 统帅部设于城中一座富豪府邸中。当庞玉走进大堂的时候,除了正在城西率军阻御叛军的武贲郎将豆卢贤外,其余军将级军官都到了,不过大家的神色都很沉重,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 “明公,因何撤离?因何形势突然逆转?”庞玉毫不客气地质问卫文升,语气十分不满,所有人都听得出来他强行压制的愤怒,很显然禁卫军在撤退过程中损失不小,庞玉被激怒了。 卫文升平静如水,一言不。 明雅当即把渑池遭叛军袭击一事做了说明,“到目前为止,我们尚不清楚渑池是否已经陷落。” “这不可能。”庞玉厉声说道,“渑池就在四十余里外,转眼即止。楚公先期后撤,早早赶到此地,有足够时间派出斥候打探渑池军情,怎么可能一无所知?难道派出去的斥候都死了?” 明雅看了他一眼,目露悲色,痛心说道,“或许,他们都死了。” 庞玉吃惊了,瞪大眼睛望着明雅,“一个都没回来?” 明雅摇头。一个斥候都没回来,这就不正常了。斥候打探军情也要量力而行,如果盲目送命,即便打探到军情也毫无意义,所以渑池战场如果被叛军完全封锁,斥候进不去,必然会放弃回来。现在一个斥候都没回来,那就说明渑池战场已经被叛军严密封锁了,而且叛军的斥候还有可能大量渗透到小新安城附近,这才导致所有派往渑池方向的斥候都无一例外的“失踪”了。 庞玉意识到形势远比自己想像的更为恶劣,卫文升改弦易辙突然下令撤退也是迫不得已,“如此说来,从叛军那边传来的谣言是真的?” 明雅迟疑了片刻,缓缓点头,“即便有夸张的成分,但距离事实也不会太远。我们的推测是,渑池城外的粮草辎重已被叛军焚毁,但考虑到我们会迅回援,要竭尽全力突围而走,叛军必然不敢强行攻坚,所以不出意外的话,渑池城还在我们手中,莘公还在坚守,还能帮助我们牵制一部分叛军。” “既然如此,某主动请缨,急杀向渑池,为大军打开突围之路。”庞玉杀伐果断,当即冲着卫文升躬身请命。 卫文升冲着他摇摇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听明雅说话。 “楚公等不到斥候的消息,遂派出一队轻骑飞驰渑池,结果在距离渑池大约八里外的大道上,现道路已被叛军挖断,再往前则是密密麻麻的壕沟,每道壕沟之间都设有大量的拒马和鹿砦,如果这种简单而有效的防御长达八里,那么当我们强行攻击时,付出的代价之大可想而知。大道两旁的河谷、山林中也隐约可见飞舞的旌旗,即便这是叛军的疑兵之计,我们也不敢轻易涉足,一旦叛军点燃草木,我们插翅难飞。至于八里外的渑池城,则被冲天浓烟所笼罩,登高望去,踪迹全无。”明雅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叛军同样需要粮草辎重,所以他们不会把所有的粮草辎重都烧了,也就是说,渑池上空的滚滚浓烟,不可能都是叛军焚烧粮草辎重所致。” 此言一出,大家的脸色更难看了。难道叛军攻陷了渑池,正在火烧城池?或者城内的郑元寿不战而逃,为防止叛军占据渑池,于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城池一把火烧了?但无论是何种情况,渑池均告失陷,这对西京大军杀出重围十分不利。 “某的判断是,叛军在焚烧城外粮草辎重的同时,还在焚烧城外的树木山林,以行疑兵之计。”明雅皱眉说道,“此疑兵之计有一石二鸟之效。城内守军被遮天蔽日的浓烟所包围,对城外情况一无所知,当然惶恐不安,士气低迷,只能龟缩不出,而我们同样被遮天蔽日的浓烟所蒙蔽,既不知道渑池现状,也不知道叛军虚实,当然也是惶恐不安,士气也是低迷,将士们在突围过程中必然畏畏脚,失去舍命一搏的勇气,这必将影响到我们的突围度,增加我们的突围时间。但我们的突围时间太少,满打满算只剩一天一夜,如果明天黄昏之前我们尚未杀到渑池城下,打开突围之路,我们就完了。粮食断绝对军心的打击是致命的,军心一旦崩溃,我们也就全军覆没了。” 众皆失色,一片死寂。 = ... 第五百三十七章意外选择 “现在传言甚嚣尘上,军心已经动摇,十分不利于我们突围作战。”持书侍御史杜淹眼见形势急骤恶化,对卫文升的决策失误更是怨恨,言辞间充满了愤怒,“将士们已经奋战了一天一夜,疲惫不堪,如今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腹背受敌,即便在明天黄昏前杀出了重围,损失之大也是难以估量。” 所有人都能从杜淹的语气里体会到冲天怨气,但此刻重要的是团结,是齐心协力杀出重围,杜淹这种态度只会遭人鄙视,把自己孤立于群体之外,实为不智。韦津冲着杜淹连使眼色,示意他闭上嘴巴,不要落人口实。 卫文升不屑地看了看脸色铁青的杜淹,毫无羞愧之色,毫无承担责任的觉悟,轻蔑的眼神里充满了挑衅之意,似乎理直气壮,我就是把西京大军带进了绝境,你能奈我何? 明雅生气了,“黑”着脸,望着杜淹,语气严厉,“这是打仗,不是演练,打仗就有死伤,但为国而死,死得其所。” 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让大堂上的“温度”迅上升,很多人满头大汗了。 “谣言的确可怕,但任何谣言在事实面前都不堪一击。”明雅用力一挥手,大声说道,“告诉将士们,我们被叛军包围了,我们必须背水一战,必须在明天黄昏之前杀出去。某相信,西京将士为了生存,为了自己的荣耀,一定会战胜恐惧,一往无前,浴血奋战,踩着敌人的尸体杀出一条血路。” 众人面面相觑,担忧不已,但又无法反对。此时此刻,到底是用真相辟谣,还是用谎言辟谣,实际上都承担着巨大风险,谁也无法估猜其中的利弊大小,谁也承担不起辟谣失败的后果。 卫文升保持沉默,说明他支持明雅的意见,另外西京大军里的大部分将士都经历过战火锤炼,他们的勇气和信念还是值得信任的,所以淙合考虑,用真相辟谣的结果可能更好一点,更能让将士们团结起来誓死一战。 既然没有军将表示反对,民部侍郎韦津和持书侍御史杜淹也没有公开“唱反调”,那么这个决策就算通过了,军议结束后,诸军将返回本部如实告知麾下将士当前战局,至于结果如何,那只有听天由命了。 “突围的难度的确很大,我们腹背受敌,不得不两线作战,如此兵力分散,无法集中全部力量突破敌人的包围。”明雅继续说道,“我们的粮草武器已经断绝,只能维持一天一夜的战斗,这一点叛军肯定清楚,为此他们在接下来的一天一夜里也会拼尽全力,而他们只要坚持下来了,则胜利唾手可得。” 明雅看看诸军将,问道,“所以当务之急是,我们用什么办法才能破开这个死局,突围而走?” 众皆沉默,无人回答。 明雅望向杜淹,目露询问之意。杜淹刚才“难”的重点就在这里。既然你看到了问题的要害所在,那你可有解决的办法?摆出问题毫无意义,关键是要解决问题,如果你解决了问题,那才叫本事。杜淹冷哼一声,忿然转头,不予理睬。他当然没有解决的办法,他是御史,职责是监察,而率军突围是大军统帅的任务。 明雅也是冷笑,然后接着说道,“我们若想破开这个死局,先就不能被叛军牵着鼻子走。叛军在渑池方向堵截我们,在小新安城方向追杀我们,而我们如果一路向渑池方向突破,一路断后阻御叛军的追杀,则正好中了敌人的奸计。兵分两路使得我们兵力分散,无法集中全部力量突围,久攻不下,时间耗尽,我们便被叛军活活拖死,所以我们必须集中全部力量于一路,如此才有希望杀出重围。” 众人都陷入沉思。明雅的分析是对的,若被叛军牵着鼻子走,兵分两路进行突围作战,就无法集中全部力量撕开敌人的包围,必须反其道而行之,但如何反其道而行之?当西京大军集中全部力量向渑池方向突围的时候,谁来阻御小新安城方向的叛军?这本来就是一个死局,根本就没有破解之术。 “安德公,计将何出?”武贲郎将崔师忍不住了,恭敬问道。 明雅也不想考验众人的智慧了,当即说出了答案,“集中全部力量于小新安城,给尾随追来的叛军以沉重一击,让他们短期内失去再战之力,给我们赢得突围而走的时间。” 军将们吃惊了,这个答案出乎他们的预料,这个突围方向也的确出敌不意,“反其道而行之”,估计就连那些衔尾杀来的叛军自己都想像不到,深陷重围的西京大军竟然“狗急跳墙”,走投无路之下突然调转身形,倾尽全力杀向他们,与他们拼个玉石俱焚。 韦津和杜淹也是大感意外,但旋即就明白了,卫文升还在坚持自己的决策,还是要与杨玄感决一死战,尤其深陷叛军包围,突围基本无望后,他于脆放弃了突围,转而决心与杨玄感玉石俱焚,这样西京大军是全军覆没了,但杨玄感的主力大军也所剩无几,实力骤减,接下来杨玄感再想杀进关中就难如登天了,毕竟那些七拼八凑起来的军队战斗力太弱,面对潼关天险基本无计可施,退一步说,就算他们突破了潼关,也拿不下西京,而拿不下西京,杨玄感必死无疑。 韦津和杜淹非常愤怒,卫文升以牺牲西京大军来平定这场叛乱,等于让西京承担了平叛的大部分代价,这对西京利益的损害太大了,对关陇本土贵族集团亦是一个沉重打击,不可忍受。然而,目前局势下,不忍也得忍,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因为西京大军已经注定了全军覆没,卫文升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蓄意把西京大军逼到了悬崖边上,如今西京大军只剩下两条路,要么自己跳下悬崖,要么抱着敌人一起跳下悬崖,无疑抱着敌人跳下悬崖最好,最起码还能给西京赢得政治利益,不至于让西京“赔了夫人又折兵”,赔得连底裤都没了。 “这是玉石俱焚之计。”卫府老将张峻说话了,“但某认为,我们尚未陷入绝境,我们还有突围的机会,我们还有能力拯救两万余将士的生命。” 这位关中籍的武贲郎将无法接受,毕竟西京大军还有战斗力,还有突围时间,只要把突围方向放在渑池方向,肯定还有杀出重围的机会,但明雅的计策等于直接放弃了突围,放弃了杀出重围的机会,摆明了就是要拿西京两万余将士的性命来赢得这场平叛的胜利。东都权力中枢“冷血无情”,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视人命如草芥,是可忍孰不可忍。 武牙郎将梁元礼也出了质疑,“安德公,我们在小新安城与追杀而来的叛军进行决战时,如果渑池方向的叛军蜂拥而至,我们怎么办?突围的契机在哪?你总不至于带着我们上山而逃吧?” 明雅微微一笑,抚须说道,“你说对了,我们只有上山,才能突破重围。” 举座皆惊。明雅再一次给了众人一个意外,而且还是大大的意外。说了半天,卫文升和明雅并不是要与叛军拼个玉石俱焚,而是要突围,之所以要在小新安城给叛军沉重一击,则完全是为了摆脱这股追兵。只有摆脱了这股追兵,西京将士才能从容上山,从容撤离。上山撤离要扔掉所有辎重,扔掉所有能扔的东西以减轻身上的重负,但不能扔下伤员,而带着伤员翻山越岭,需要大量时间,如果叛军阴魂不散跟在后面衔尾追杀,西京大军不要说带着伤员逃生了,饥饿和疲劳就足以⊥他们全军覆没。 实际上之前大家都想到了上山撤离,但条件实在是不具备,除了叛军正在前后夹击外,还有伤员的问题,这关系到道义和良知,而一支军队、一个统帅如果连最基本的道义和良知都丧失了,还有军心、有士气吗?没有军心,没有士气,再加上叛军衔尾追杀,上山撤离必然演变成大溃逃,而大溃逃的结果必然是全军覆没,所以这个选择立即就被放弃了。 谁也没想到,卫文升和明雅,这两位大军最高统帅,竟然选择了这个最不可能的撤离路线。 “上山撤离风险太大,请明公三思。”监门直阁将军庞玉毫不犹豫地提出了反对意见,“即便我们在小新安城这里击败了追杀叛军,打得他们无力再战,但渑池方向的叛军呢?难道他们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上山撤离?” “某坚持从渑池方向突围。”武贲郎将斛斯万寿也持否定态度,“叛军肯定要以前后夹击来延缓我们的突围度,当我们在小新安城与叛军激战时,渑池方向的叛军肯定会杀过来,既然如此,我们倒不如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直杀渑池,死里求生。” 其他军将也有反对之意,都想劝谏,这时明雅果断摇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不要激动,先听他说话。 “某只想问你们一句,如果我们以惨重代价杀到渑池城下,却现渑池已经失陷,退路已经断绝,或者叛军在城外及其周边地区点燃大火,以大火阻止我们突围,我们何去何从?”明雅抬手指向西方,“现在渑池被滚滚浓烟所笼罩,这就是预兆。叛军既然以浓烟来故布疑阵,我们就不能不考虑大军有葬身火海的可能。你们是否想葬身火海?” 一片死寂。 = ... 第五百三十八章如法炮制 明雅的质问让军将们集体失语。 如果明雅的推断是正确的,向渑池方向突围是死路,那就完了,因为大军在突围过程中耗尽了时间,也耗尽了力量,到那时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力量再调头与追杀叛军决一死战了。反之,如果一开始就放弃从渑池突围,集中力量打垮追杀叛军,大军就算耗尽了力量,却赢得了时间,生机就有了,所以相比起来,此策的风险要小一些,突然成功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良久,武贲郎将斛斯万寿心有不甘,争辩道,“决战之刻,渑池方向的叛军突然在我们的背后动攻击,我们腹背受敌,怎么办?此策又如何实现?” “某认为,只要战局没有生决定性的变化,比如我们已突围无望,垂死挣扎,败亡在即了,渑池方向的叛军是绝不会主动向我们动攻击。” 明雅的语气非常肯定,言辞间表现出极大的自信。 “叛军知道,我们的极限是支撑到明天黄昏之后,所以在这之前,他们的任务是阻止我们突围,而不是主动进攻,更不是与我们打个两败俱伤甚至是玉石俱焚。”明雅分析道,“杨玄感既然设了这个局,当然是想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战果,而要实现这一目标,当然是想方设法倾尽全力困住我们,利用粮食武器的断绝来摧毁我们。而从这一目标出,他在渑池方向精心准备了一个绵延数里的防御大阵,坚决防守,同时在小新安城方向保持攻势,以吸引和牵制我们一部分兵力。前守后攻,这便是杨玄感试图困住我们的计策。” “我们将计就计,佯装集中主力向渑池方向突围,以吸引和牵制渑池方向的叛军,诱骗他们全力防守。”明雅说到这里,转目望向斛斯万寿,十分自信地说道,“所以某可以肯定,在明天黄昏之前,渑池方向的叛军绝无可能向我们动攻击。” 斛斯万寿微微颔,同意明雅的分析,不再坚持己见。 “我们在渑池方向攻得越猛,叛军在小新安城方向也就攻得越猛,这就给了我们设局的机会。”明雅目露寒光,冷笑道,“杨玄感给我们设了个局,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也给他设个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午夜过后,我们佯装后撤,把一部分追击叛军诱进我们的包围圈,然后四面围杀,给杨玄感以迎头痛击,逼着他不得不暂停攻击,就此给我们赢得上山撤离的时间。” “明公,佯攻渑池的军队呢?他们与叛军纠缠在一起,如何撤离战场?”监门直阁庞玉马上问道。 “叛军能放火,能故布疑阵,我们当然也能放火,也能故布疑阵。”明雅不假思索地说道,“叛军把渑池以东的大道变成了一座绵延数里的防御大阵,我们就把这座大阵一把火烧了,让它变成一条绵延数里火龙。叛军能阻止我们的攻击,而我们如法炮制,也一样能阻止他们的追击。” 庞玉眼前一亮,豁然大悟,忍不住击掌叫好,“善明公高明” “安德公绝妙好计”韦津不失时宜地高声称赞。 明雅用力一挥手,大声说道,“若诸公同意某之计策,某就依计进行布署,下达命令。” 众人一听就知道,卫文升和明雅实际上早已拟制好了突围之策,只是需要说服诸军将,以赢得诸军将的支持,齐心协力共抗叛敌。 诸军将轰然应诺,士气顿时高涨,而大堂上的紧张气氛也随之悄然散去。 午时,杨玄感率军抵达小新安城战场,召集诸军将紧急军议。 杨玄感的攻击之策并没有改变,还是轮番攻击,轮番休息,保持体力,保持攻击力。军将们的心情都很好,求战**都很强烈,毕竟胜利在望了,只要再努力一把就能全歼西京大军,就能扫平西进关中的最大阻碍,当然高兴了。 杨玄感特意嘱咐杨玄挺、杨积善兄弟和杨氏族人,仇是要报的,卫文升是要杀的,但事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急是全歼西京大军,等到西京大军全军覆没之后,报仇不过是举手之劳,卫文升的头颅亦是囊中之物,所以不要冲动,不要失去理智,严格按照既定部署进行攻击,确保这场决战的胜利。 杨玄挺、杨积善兄弟都喏喏连声地答应了,然后睁大一双血红的眼珠子又上了前线。 杨玄感很担心,他的兄弟们都这样疲劳作战,不但会给自身安全带来危险,亦会给整个战局埋下隐患。杨玄感考虑再三,特意下令诸军将,必须严格遵从军令,叫撤下去休息就必须下去,若抗令不从者,军法从事。 胡师耽带来了李密送达的有关渑池战场的最新消息。渑池距离小新安城只有四十余里,顺谷水而下转瞬及至,所以杨玄感的大军抵达小新安城之后,两军之间的联系迅密切起来。 李密传达了李风云的要求,西京大军要突围,即将向渑池方向动猛烈攻击,联盟军队要承担重压,为此李风云请求杨玄感,必须在小新安城方向倾尽全力,以吸引和牵制更多西京军队。 “白以壕沟、拒马鹿砦和烟火设置阻御战阵,并且在大道两旁的河谷、山林里浇了火油,这明显是想方设法减少自身损失。”杨玄感看完李密的密件,不禁感慨叹道,“由此可见白的前期准备做得非常充分,甚至,他早在提出这个决战计策之时,就已经开始预作布署了。” “相比起来,这种防御战阵远比两军对阵厮杀更为有效。”胡师耽也是佩服,“合围完成后,我们虽然对西京大军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但并不能保证就能全歼他们,西京大军依旧有突围之可能,所以当务之急不是倾尽全力击杀敌人,而是倾尽全力阻止敌人突围,只要把他们拖到粮食尽绝,拖到饥肠辘辘无力再战,这场决战也就结束了,胜利唾手可得。然而联盟军队实力有限,根本就不是西京大军的对手,若以‘武力为主,战阵为辅,的阻击方式,则必败无疑,反之,‘以战阵为主,武力为辅,,则胜算大增。白未雨绸缪,估计在崤山潜伏期间,就命令将士们就地取才,日夜伐木了,虽然临时拼凑出来的拒马鹿砦十分简陋,但沿着大道一铺数里,中间再辅以壕沟、烟火、箭阵,这个威力就大了,足以⊥西京大军望之兴叹,攻之艰难。” “不要轻视了卫文升,更不要小觑西京卫士,他们的战斗力远比我们想像的强悍。看看谷伯壁和千秋亭一线就知道我们的伤亡有多大,我们的损失比对手多出太多。”杨玄感冲着胡师耽摇摇手,示意他不要过于自信,“白的个人能力毋庸置疑,不过联盟军队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就算他们曾在白的指挥下打了不少胜仗,但他们所碰到的对手皆是鱼腩之辈,哪一个可与卫文升和西京大军相提并论?” 胡师耽的眉头皱了起来,“明公担心渑池那边守不住?” “渑池还在郑元寿手中,而据李密说,有俘虏交待独孤武都和韦福奖也在城中,城内还有数千军队。”杨玄感目露忧色,语气凝重地说道,“白既要包围城内守军,又要阻御突围敌军,两线作战,腹背受敌,一旦顾此失彼,为保存实力,他必然果断撤离,如此后果不堪设想,这场决战极有可能功亏一篑。” 胡师耽连连点头,稍稍思索了一下,问道,“明公有意增援渑池?” “战局还是掌控在我们自己手中的好。”杨玄感郑重其事地说道,“不是某不相信白,而是某实在不敢把数万乃至数十万人的性命交给一个山东人。” 胡师耽心领神会,仔细权衡了一下利弊,又问道,“增援渑池之前,明公是否派人向白做个解释,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影响到了这场决战?” 杨玄感心领神会,当即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辛苦你了。” 胡师耽躬身领命。 下午,西京大军向渑池方向动了攻击,攻势异常猛烈。 惊天动地的鼓号声穿透了笼罩在渑池上空的烟雾,清晰地回荡在城内守军的耳畔。 郑元寿、独孤武都、韦福奖和一大帮军官们再次聚集到东城楼上,一边侧耳聆听从远处战场上传来的阵阵厮杀声,一边激烈商讨接应之策。 这次郑元寿表现出了一位卫府统帅所应具备的杀伐果断,“马上出东城,向城外叛军动攻击。” “吊桥已毁,若要出城,先就要在护城河上架设浮桥。”独孤武都手指城外护城河,面露难色,“叛军就在护城河外,我们只要一露头,对方必定箭矢如雨,渡河难度太大。” “渡河不是难事。”郑元寿叹道,“难的是烟雾弥漫,不知道叛军的具体位置,稍不小心就会被对方一口吃了。 独孤武都和韦福奖相视苦笑,心里都不由自主地涌出一股寒意。现在是两眼一抹黑,出门就有可能挨上一闷棍,被人打得鼻青脸肿还算好的,就怕被人一棍子打死,那才冤呢。 “擂鼓”郑元寿厉声喝道,“是祸躲不过,生死关头,舍命一搏” “咚咚咚……”鼓声如雷,霎那间撕裂了烟雾,直冲云霄。 = ... 第五百三十九章失落 下午,李风云亲临前线观察敌情。 西京大军从午时开始向渑池方向展开攻击,而冲在最前面的是西京禁卫军。西京禁卫军是卫文升帐下的第一主力,关键时刻用来一锤定音的绝对力量,由此可见卫文升当真是急红眼了,不惜代价拼死突围。此刻西京大军距离渑池城仅剩下八余里路程,近在咫尺,只要突破了,基本也就安全了,除非杨玄感还有“后手”,还在崤山一线设有埋伏,否则西京大军也就胜利大逃亡,所以此时不拼命,更待何时? 然而受制于狭窄而险峻的地形,受制于简单人有效的防御,西京大军既无法一次性投入全部力量,亦不能酣畅淋漓地猛烈攻击,只能被动地与联盟军队纠缠混战,他们每夺取一道壕沟,每攻占一个拒马阵,都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而更重要的是,最为高贵的时间就在这种“拉锯”式的近身肉搏中一点点消耗掉了。西京将士就如关在笼子里的困兽,空有一身力气使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对手玩弄于鼓掌之间,其内心之憋屈可想而知,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几乎要疯狂了。 李风云站在距离战场最近的山岗上观察了很久,心情颇为沉重。 两山夹一水的有利地也罢,厚实坚固的防御战阵也罢,都不过是没有生命的“武器”,而若想让这些武器具备“生命”,挥出最强的战斗力,则需要骁勇善战的勇士。李风云把甄宝车的虎贲军和郭明、夏侯哲所率的联盟第一、二、四、五军,近两万将士,全部都布署在这长达八里长的防御大阵里,但李风云无意与对手两败俱伤,他只想消耗对手,拖延对手,如此一来随着联盟军队的不断后撤,前方战阵的将士不断撤进后方战阵,整个防御大阵会越来越“厚”,越来越坚固,对手前进的难度也随之越来越大,每夺取一道壕沟,每攻占一座拒马阵,他们都要付出越来越大的代价。只是,这始终是近身肉搏战,对手固然伤亡惨重,联盟军队也占不到太多便宜。 “明公,随着西京大军的粮食越来越少,突围时间越来越短,伤亡越来越大,而距离渑池又越来越近,他们的攻势会越来越猛。”甄宝车手指前方激烈厮杀的战场,眉头紧锁,忧心忡忡,“这样打下去,我们的损失非常大。” 李风云点了点头,“多想想办法,尽可能减少伤亡。我们能成功包围对手,控制战局,运气已经很好了,而能否全歼对手,不但要运气,更要实力。”说到这里他看了看身边的几位总管、统军,建议道,“箭阵的威力可以再大一些,即便杀伤不了更多敌人,却可以有效延缓敌人的攻击度。我们在渑池城外缴获甚多,箭矢不计其数,你们可以尽情射击,毋须担心箭矢不足。” 甄宝车、郭明等人诺诺连声,马上下令从后方战阵调集更多弓箭手进入前阵作战。 李风云又给出几个建议后,遂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对甄宝车等人说道,“渑池城里的郑元寿已经擂响战鼓,估计很快就要出城攻击,我们腹背受敌,不得不两线作战。” “他敢出城攻击?”甄宝车冷笑道,“出城就是找死。” “如果他舍生忘死、不惜代价呢?”李风云不动声色地告诫道,“切莫大意轻敌,更不要轻视对手,一旦阴沟里翻船,后悔都来不及。” 甄宝车不以为然,但也不敢当着李风云的面嗤之以鼻。 “明公,以某看,郑元寿是虚张声势。”郭明跟在李风云的身后说道,“渑池城里战鼓雷动,大角长鸣,经久不息,显然是想传递讯息给卫文升,告诉他渑池城还没有失陷,而卫文升一旦得知渑池城还在郑元寿的控制之下,必然信心大增,突围度会更快,这对我们很不利。” 李风云摇了摇手,“不要抱有侥幸,决战关键时刻已至,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卫文升要拼命,郑元寿要拼命,而我们同样要拼命。接下来的战斗直接决定了这场决战的胜负,我们顶住了,成功阻挡了卫文升的突围,我们就赢了,反之,功亏一篑,前功尽弃。” 听到这话,甄宝车和郭明互相看了一眼,眼里不约而同的掠过一丝忧虑。甄宝车不假思索地说道,“明公,能否阻挡卫文升的突围,仅靠我们的力量远远不够,杨玄感那边必然倾力攻击,必须牢牢吸引和牵制住一部分西京大军,否则我们就算顶住了,损失也难以估量。” 郭明紧随其后说道,“明公,只要损失出了我们的承受范围,我们坚决撤退。西京大军有两万余精锐,我们和杨玄感的军队即便加在一起也没有绝对优势,最多也就是包围他们,困住他们,而若想全歼他们,唯有等到他们粮食尽绝难以为继了才有机会,所以杨玄感若不倾尽全力,甚至有心借刀杀人,借西京大军的力量来杀伤我们,任由西京大军向我们疯狂攻击,我们当然要撤退。实际上这场决战我们已经打赢了,至于是全歼敌军还是给敌军以重创,对我们来说不过是战果大小不同而已,而战果大小如何,对我们影响甚微,对杨玄感影响甚大,因此这场决战杨玄感应该不惜代价,如果他蓄意保存实力,最终必定自食恶果,西京大军突围而走的责任都是他杨玄感的,与我们无关。” 李风云闻言,当即停下脚步,转身望向甄宝车、郭明等人,神情十分严肃。 “某千里迢迢进入东都战场的目的无须赘述。”李风云语调不高,语气也不严厉,但听在甄宝车等人的耳中,却异常冷肃,“从黎阳传来的消息很不好,我们并没有从黎阳仓中劫掠到足够的粮食,未来我们在北疆的展十分困难,这种情况下,如果杨玄感过早败亡,东都便能腾出手来调集军队围剿我们,这直接危及到了我们的生存。” “这两年我们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名气也越来越响,早已成为东都的必杀目标,而这正是我们借杨玄感兵变之良机,转战北疆的原因所在。我们继续待在齐鲁肯定是死,只有转战北疆才能赢得生存,才有赢得更好的展,而若想实现这一目标,先就要在北疆立足,而在北疆立足的前提是,我们必须要有喘息时间,否则,我们在卫府军的围追堵截下必定烟消云散。” “与未来全军覆没相比,现在我们宁愿付出一些代价。道理你们都懂,但在现实面前,你们总是被蝇头小利所蒙蔽,甚至为此不惜背信弃义。” 李风云叹了口气,摇摇头,“任何时候,我们都要坚定自己的信念,唯有如此,我们才能爬得更高,走得更远。 甄宝车和郭明等人躬身受教,即便心里有不同想法,此刻也不敢当着李风云的面公开说了。 “既然我们和杨玄感在同一个战场上,同舟共济,同生共死,我们就一定要相信他,否则这一仗的结果就难说了 李风云严厉告诫,反复嘱咐,要求豪帅们务必以大局为重,以长远利益为重,要着眼于未来,不要斤斤计较于眼前利益,然而,他的这番话还没说多久,就被杨玄感一巴掌打得“鼻青脸肿”。 胡师耽风尘仆仆赶到渑池城下时,李风云恰好从前线返回。胡师耽先是盛赞了李风云,此次顺利合围西京大军,联盟居功至伟,然后“委婉”传达了杨玄感增援渑池之决策。 胡师耽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唯恐激怒了李风云。李密也是担心不已,毕竟杨玄感做得太过,这才刚刚包围西京大军,距离全歼还遥遥无期,他就公开表达自己对李风云的极度不信任,要与李风云撕破脸。既然你不信任李风云,为何还要与其合作?为何还要接受他的决战之策?李密实在是无法理解杨玄感,搞不清杨玄感是怎么想的,最终只能解释为屁股决定脑袋,像杨玄感这等身居宰执之位的级大权贵,其想法和行事风格的确“与众不同,不同凡响”。 李风云第一反应是愤怒,他给了杨玄感最大程度的信任,但杨玄感根本不领情,自始至终就没有信任过他,不过此策对联盟还是有好处的,可以减少联盟的损失,于是李风云忍住了,也不愤怒了,只是非常失望,既对杨玄感本人失望,也对这场兵变的结果不再抱太大希望,他甚至想到自己此趟东都之行可能一无所获,白白浪费了时间和精力,这不禁让他倍感失落。 “某正陷入腹背受敌之窘境,越公及时增援,不但解了某燃眉之急,也确保了决战之胜利。”李风云面露笑容,表现得很平静,这让忐忑不安的胡师耽和忧心忡忡的李密顿时松了一口气。 或许,杨玄感是正确的,李风云在合围了西京大军,确保决战胜利后,已萌生退意,已无心再战,而杨玄感的目标是全歼西京大军,为防意外,他理所当然要掌控全局,不能再让李风云卡住他的“咽喉”。 = ... 第五百四十章人心散了 六月二十九,黎阳。 齐王信守诺言,攻克黎阳,并向行省报捷,承诺从七月初一起,恢复永济渠的畅通,以能够征集到的所有船只,把黎阳仓的粮食紧急调运涿郡,竭尽所能保障北疆镇戍所需。 然而,通济渠在荥阳境内的中断导致南运河运输线瘫痪,江左的物资滞留于江淮,过不了大河,北运河就算畅通了也无济于事,所以齐王接下来的任务当然是再接再励,打通通济渠。如今齐王已收复黎阳,控制了黎阳局势,可以腾出手来兼顾其他战场,但是,齐王不能渡河南下,齐王不能离开黎阳,否则东都局势极有可能失控,这是行省和周法尚、崔弘升、陈棱三路援军始终把精力放在黎阳的原因所在。 依照五路援军的黎阳约定,负责救援荥阳、打通通济渠的是彭城留守董纯。董纯是齐王的忠实支持者,他同样反对和阻止齐王进京,但政治上的事情瞬息万变,谁敢保证下一刻董纯的立场就不会生改变?所以周法尚无意救援荥阳,也无意去打通通济渠,他只是集中力量封锁大河水道,同时尽力把东都和荥阳两个战场分割开来,如此既能阻止齐王渡河南下,又能帮助董纯剿杀叛贼打通渠道,另外还能给东都战场以威胁,可谓一石三鸟。 周法尚遵从约定,于六月二十八抵达目的地,封锁了大河水道,把连接大河南北两岸的所有水6交通要道全部切断。六月二十九,武贲郎将费青奴挥师登6洛口,韩世谔率军阻击,双方激战,但水师优势明显,且目的明确,就是要切断东都和荥阳之间的联系,所以费青奴攻打洛口要隘不过是牵制韩世谔,吸引韩世谔的注意力而已,真正实施攻击意图的是武贲郎将来整。 来整指挥战舰清除了河道上的阻碍,逆水而上,直杀洛口仓。黄昏前后,水师抵达洛口仓,然后在河面上一字排开,封锁水道,接着开始登6,强攻津口,与戍守洛口仓的叛军展开激烈交战。距离洛口仓不远的黑石关守军突闻水师杀到,大惊失色,紧急支援,同时十万火急报于东都。 洛口仓必须守住,这不仅关系到东都战局的展,关系到荥阳战场上兵变军队的安全,更关系到兵变军队的粮草供给。现在东都北门附近的回洛仓还在卫府军的控制之中,因此整个兵变军队的粮草供给都依赖于洛口仓,洛口仓若失,则局势颠覆。 杨玄感的叔父义安侯杨慎现在是东都战场的最高指挥,接到洛口仓和黑石关的报警之后,杨慎非常吃惊。他不怕崔弘升和陈棱,但畏惧周法尚。人的名树的影,周法尚是与老越国公杨素齐名的中土名将,在老一辈开国元勋中,周法尚的军事地位高高在上,与其比肩者不过寥寥数人而已,诸如像杨慎这种不入流的小角色,在其眼里连个蝼蚁都算不上。 杨慎有自知之明,在战场上,他根本就不是周法尚的对手,至于杨玄感,那就更不行了,拍马都追不上,所以杨慎毫不犹豫,果断下令,把驻守伊阙道的五千兵连夜调往洛口仓,不惜代价也要守住洛口仓。同时暂缓攻击皇城,紧急抽调兵力支援黑石关和偃师,竭尽全力阻御水师。 杨慎又急书渑池战场上的杨玄感,东都战局突变,形势于我不利,若能重创甚至全歼西京大军,扫清西进道路上的阻碍,则急撤离东都,火入关。 同日,董纯率军抵达天堑防线,距离金堤关近在咫尺。 吕明星、岳高夷然不惧,挥师迎战。联盟军队曾在彭城磐石山一战中全歼了武贲郎将梁德重所率的徐州鹰扬,心理上有一定优势,是以将士们士气如虹,战意盎然。 吕明星出于谨慎,急书顾觉,请顾觉在联盟军队与徐州鹰扬激战之刻,帮忙“照看”一下自己的侧翼,以防郇王杨庆和荥阳都尉崔宝德乘机从通济渠南边杀来,与董纯形成夹击之势。 顾觉虽然把主力布署在扳渚口和牛渚口一带,但在荥阳和荥泽一线依旧陈以重兵,以阻御管城和浚仪一线的郇王杨庆和荥阳都尉崔宝德。吕明星名为“求助”,实际上是警告顾觉,双方要通力合作了,以免被卫府军分割包围、各个击破。对此顾觉心知肚明,只是他现在南面要防御郇王杨庆,北面要对抗水师,西边要支援虎牢,东边又要兼顾金堤关,手忙脚乱,焦头烂额,再加上军队人数有限,在兵力调配上更是捉襟见肘,因此倍感艰难。 顾觉连夜急书韩世谔,如果水师攻占了洛口仓和黑石关,东都战场和荥阳战场就被分割包围了,而东都战场上的杨玄感因为实力较强,尚有左冲右突之可能,进不了关中还可以南下豫州乃至荆襄,而他们就没有这个条件了,在四面包围中必定全军覆没,唯一的生机就是金堤关,只要力保金堤关不失,他们就有杀出重围的机会,所以顾觉告诉韩世谔,他要把注意力放在金堤关方向,加强与联盟吕明星的合作,如此就难以兼顾虎牢,而韩世谔若想确保虎牢、黄马坂、洛口一线,就只能求助于洛口仓和黑石关了。 然而,此时此刻,管城的郇王杨庆和浚仪城的荥阳都尉崔宝德讯息闭塞,还不知道周法尚的水师已经封锁了大河水道,也不知道彭城留守董纯的大军已经逼近金堤关,他们看到的是韩相国的宋豫义军正渡过济水,铺天盖地地扑向通济渠。 崔宝德据此做出判断,叛军为了攻占整个荥阳郡,采取了内外夹击之术,于是他急告郇王杨庆,形势愈险恶,如今也只能据城坚守、固守待援了,实在不行的话就放弃府管城,两人合力坚守浚仪,这样可以坚持更长时间。 就在荥阳战场“风急浪高”之刻,远在数百里之外的河北漳水河也是波涛汹涌,上百只由浑脱和木板捆绑而成的巨型木筏正在河面上往来穿梭,联盟十几万军民和大量粮食辎重藏身于南岸山林里,焦急等待着这些木筏把他们依次摆渡到北岸。 李子雄、陈瑞、韩曜、澹台舞阳、郝孝德、孙宣雅、王薄等联盟高层聚集在一处河谷里,商讨具体的北上方案。 横渡漳水河,意味着联盟北上开始了最为艰难的一段路程。漳水河位于魏郡境内,在它南边五十余里外就是魏郡府安阳城,北边三十余里外就是滏阳城,再往北百余里就是武安郡府邯郸城。这三座城池都是河北重镇,人杰地灵,繁华昌盛,世家豪望众多,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屯有重兵,地方乡团宗团也非常厉害,如果不是东征把河北诸鹰扬及地方武装力量抽调一空,联盟根本不敢从这里北上,但即便如此,联盟也不敢掉以轻心,依旧全力以赴,谨慎对待,以防意外。 “现在霍小汉、韩进洛率军断后,阻御安阳之敌,王德仁给予策应;刘黑闼率军北上开道,其主力已对滏阳形成包围,其选锋刘十善已与杨公卿会合,正向邯郸逼近。”陈瑞喜形于色,高兴地说道,“形势对我们非常有利,不出意外的话,两三天后我们就能越过邯郸,就此摆脱险境,大踏步北上。” “我们的目的地在哪?”郝孝德的声音虽然不大,问的问题也很普通,却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就连陈瑞都严肃起来,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除了李风云,没人知道北上的目的地在哪,只知道先到河北北部的郡县,也就是赵郡、恒山、博陵和上谷四郡。这四郡是赵郡李氏和博陵崔氏的根基之地,是河北北部豪门世家的势力范围,也是联盟高层所认定的李风云背后的支持力量所在。之前李风云曾明确说过,只要过了邯郸,只要进入赵郡,联盟就安全了。但是,这种讯息只有联盟高层知道,而有关李风云本人的秘密,知者就更少。这些都属于联盟最高级别的秘密,不能泄露,而保密的结果就是联盟中低级别的军官和普通军民对未来一片茫然,不知道希望在哪,也不知道未来是否光明,于是士气低迷,很多人尤其是河北人思恋家乡和亲人,自然萌了回家的念头。 这种念头实际上一直存在,过去迫于生存压力,一直被死亡阴影所笼罩,一心逃命,顾不上,现在生存压力小了,腰包鼓起来了,回家的路程又近,当然思乡心切。只是如今是人人喊打的贼,落在官府手里脑袋就没了,单枪匹马回家纯属找死,要回家也得抱成团一起回去,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军心就浮动了。 好在中低层军官还能辨别利益得失。中低层军官不像普通士卒那么单纯,他们想得多,背靠大树好乘凉,跟着联盟闯天下还是有希望的,人多力量大,与过去相比,现在忍饥挨饿的日子少了,被官军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日子少了,生命安全也有了一定的保障,不像过去每天都要担心自己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而更重要的是,豪帅们信誓旦旦地做出了承诺,他们已经找到了“咸鱼大翻身”的办法,未来即便成就不了王霸大业,亦能重回贵族行列,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这个承诺对普通士卒没有意义,战争结束后,他们还是回家种田,但对中低层军官的意义就不一样了,他们可以鱼跃龙门,摇身一变为贵族,光宗耀祖,荫泽后代,如此大利,岂能不搏?如此机会,焉能放过? 中低层军官稳住了,整个军队也就稳住了,然而现在的问题是,李风云不在,联盟的最高统帅不在,联盟的灵魂不在,导致整个联盟高层现在都惴惴不安,都对前景一片茫然,可以想像,此刻郝孝德、孙宣雅等豪帅是怎样一种矛盾心理,如果北上失败,那就一无所有,反之,现在各奔东西,最起码还能分到不少“家当”,回家后还能恢复原来“单于”时的实力,还能挣扎着生存下去。 陈瑞知道人心散了,队伍难带了,当务之急是必须稳住这些豪帅,增加他们的信心,但他没有这个能力,李子雄也没有,只能寄希望于赵郡李氏和博陵崔氏这两大级豪门,为此他请出了刘炫和孔颖达两代河北大儒,让刘黑闼保护着他们日夜兼程赶赴赵郡紧急“求助”。 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郝孝德已经忍耐不了,率先难,其“咄咄逼人”之锋芒,让陈瑞无力招架。 “我们的目的地在这。”关键时刻,李子雄站了出来,手指地图上的恒山,用力拍了拍,“恒山位于代、晋、冀、燕之间,可四方进出,非常有利于我们喘息休整。”接着他指指前方漳水河,“此处距离恒山有千里路程,我们快马加鞭,半月可到,如果再努力一些,日夜兼程,或许还用不到半月时间。” “如此顺利?”孙宣雅提出质疑,“难道途中没有官军阻截我们?” “现在河北诸鹰扬在两个地方。”李子雄说道,“大部分都在辽东战场,小部分去了黎阳,剩下的老弱病残不堪一击,能守住城门就难能可贵了。不过,考虑到远征军的回归度可能过我们的预料,而涿郡方面也有可能再派军队南下平叛,因此我们必须加快北上度,以防万一。” 众人点头,同意李子雄所说。郝孝德眉头深皱,语气凝重地说道,“没有官军阻截,并不代表我们就能顺利北上恒山。恒山对于我们来说非常陌生,人生地不熟,如果没有当地势力的支持和帮助,我们即便上了恒山,也步履维艰、生存艰难,一旦陷入官军的包围和封锁,我们如何生存?靠山吃山吗?” 陈瑞一听就知道豪帅们的意思了,但他没办法给予承诺,他和两大豪门之间还没有取得联系,再说他的承诺份量太轻,也无法赢得豪帅们的信任。陈瑞暗自苦叹,沉默不语。 “某可以向你们做出承诺。”李子雄浑厚而坚定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们只要到了邯郸,就能见到你们想见的人,得到你们想要的承诺。” = ... 第五百四十一章刚愎自用 六月二十九,黄昏,渑池战场。 郑元寿指挥城内守军,冒着从烟雾中射来的密集长箭,付出伤亡上百人的代价后,终于在护城河上成功架设了一座简易浮桥。接着他又命令选锋卫士把数百辆辎重车推过浮桥,以车为阵,成功建立了一座桥头堡。有了浮桥,有了桥头堡,又有坚固瓮城为后盾,城内守军进退无忧,便可以向城外的叛军动牵制性攻击了。 郑元寿亲临前线指挥,明确告诉军官们,凭城内这数千军队根本无法撕开叛军防线,也无法接应西京主力军队突破叛军包围,若贸然出击,形成孤军深入之势,则有全军覆没之危,所以唯一能做的就是摆出一副舍生忘死的架势,诱使叛军把更多兵力投到对渑池城的包围上,给西京主力大军突围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目标明确之后,军官们的怯战情绪随即缓解,本以为统帅们为了自身利益不顾敌强我弱之事实,要拿他们的生命做无谓牺牲,结果却是想错了,虚惊一场,于是士气也就来了。郑元寿要求他们,以团为单位依次出击,前后相连,互为声援,一旦前方阻力较大,叛军有可能从两翼展开包抄,遂急后撤,不可冲动,不可延误,只要军队存在,将士们都活着,那就可以持续攻击,牢牢牵制住一部分叛军,如此就算完成了任务,至于能否帮到西京主力大军,那只能看上苍的心意,若上苍眷顾,则一切顺利。 城内守军严格遵从郑元寿的命令,在夜色和浓雾的掩护下,向联盟军队展开了攻击,而联盟军队依照既定策略,试图诱敌深入,围而歼之,但城内守军就像狡猾的狐狸,仿若看透了对手的心思,每次到了陷阱边上就果断后退,不给联盟军队以任何机会。几个会合之后,郑元寿的保守攻势也就暴露在李风云面前,无所遁形,但李风云没办法诱使郑元寿这个老乌龟掉进陷阱,只能看着他伸头缩头自个玩得不亦乐乎,一筹莫展,而尤其让李风云无奈的是,他被郑元寿牵制住了,现在不但围城的风云军“动弹不得”,就连从东线调来打算围杀郑元寿的联盟第五军也被“困”住了 东线的战事一直很激烈,西京主力大军在突围路上显得很坚决、很有耐心,面对一道道壕沟和一座座拒马阵,还有铺天盖地的箭阵,他们就像不知疲倦的“工蚁”,在死亡和血腥中顽强前进,他们翻过一道又一道壕沟,搬掉一座又一座拒马阵,不论伤亡有多大,都无法阻挡他们攻击的脚步。 面对这样一群无视死亡和痛苦的“猛兽”,联盟将士也是心寒,如果双方混战,贴身肉搏,估计联盟这边死伤惨重,好在李风云根本不允许他们与西京大军近身厮杀,李风云的命令很简单,竭尽全力迟滞对手的突围度,想方设法杀伤消耗对手,只要坚持到明天晚上,这场决战就赢了。 午夜时分,甄宝车急报,西京大军已推进两里,但依旧没有暂停休息的迹象,对方诸鹰扬一直轮番上阵,这场突围之战越来越激烈了。甄宝车建议,现在刮的是东南风,如果点燃大道两旁的树木,动一次火攻,可以迫使对手退回去,并在短时间内无法展开反扑,如此可给己方赢得更多防御时间。 李风云断然拒绝。火攻是把“双刃剑”,小范围火攻虽然可以暂时逼退敌人,但假如敌人抱着玉石俱焚之决心,到处点火以增大火势,偏偏天不遂人愿,风向又突变,大火借着风势烧向己方,则防御大阵必定毁于一旦,白白害了自己。李风云告诉甄宝车,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到迫不得已,不要用火攻。 不过依照西京大军的突围度,到了明天联盟军队就不能再退了,双方就要贴身肉搏,联盟将士就要付出巨大代价,到那时如果风向合适,倒是可以动一次火攻,虽然风险很大,但为了保存实力,联盟军队不得不行险一搏。 然而杨玄感的不信任给了李风云保存实力的更好机会。现在杨积善正带着上万军队在夜色的掩护下横渡谷水,黎明前就能赶到渑池城下,然后进入渑池东线战场正面阻截西京大军,到那时就无需冒险动火攻了,联盟军队只要通力配合杨积善就行了。 六月三十,凌晨,郑元寿的攻势迅减缓,疲惫不堪的卫府将士轮番撤回城内休息,而在渑池东线,西京主力大军的攻势也缓了下来,刚刚休息了两个时辰的监门直阁将军庞玉带着麾下禁卫军将士再次杀进了战场。联盟副总管夏侯哲指挥联盟第一军奋勇阻击,震耳欲聋的鼓号声和厮杀声响彻黑夜。 黎明之前,睡梦中的李风云被李密喊醒了。杨积善到了,其所率大军正在进入渑池城下。 李风云当即下令将此消息遍告诸军,以鼓舞士气,激励精疲力竭的将士们奋起余勇,再战一天。 杨积善见到李风云的时候,虽然表现得还算客气,但高傲摆在脸上,联盟军队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阻御不了西京大军。对此李风云毫不在意,杨玄感的不信任让他很失望,但从联盟立场来说,这是好事,可以最大程度的保存实力,说起来李风云还占了大便宜。杨积善就是这么想的,双方之间的合作,自始至终都是李风云占便宜,杨玄感吃亏,这让杨积善极度不满,而这种不满情绪随着他进入渑池战场代替联盟军队正面阻御西京大军后越来越严重,以致于他向李风云提出了指挥权的要求。 李密吃惊了,他万万没想到杨积善竟然嚣张跋扈到了此种不可理喻的地步,你是来支援的,不是来抢夺李风云指挥权的,你还有没有大局啊? 李风云也很吃惊,被杨积善那自以为可以凌驾于一切的傲慢惊呆了。杨积善如此,可想而知杨玄感、杨玄挺兄弟,还有那些兵变同盟成员了,估计他们都是这种不可一世的把世界踩在脚底下的傲慢。怪不得这些人在条件十分不利的情况下都敢于造反,原来还有这种妄自尊大的心理存在,不过想想也正常,这群高踞权力顶端的食利者如果不是目空一切,如果不是认为自己神圣不可侵犯,又怎敢改天换地? 李风云心里仅存的那点希望突然破灭,他知道自己错误解读了这段记忆中的历史,杨玄感的失败固然有各种各样的复杂原因,但“人”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因素,杨玄感及其追随者因为“高贵”而“高贵”,结果一败涂地。 在李密忧心忡忡的眼神中,在杨积善咄咄逼人的眼神中,李风云平静如水,微微一笑,“越公不愿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某也一样。某给你两个选择,其一,你从哪里来,再回哪里去;其二,你老老实实去你该去的地方,否则某先砍了你,再砍了卫文升,最后剁下越公的头颅买一条离开东都的路。” 李密骇然变色。 杨积善勃然大怒,目露森厉杀机,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李风云。 李风云目光冰冷,神色冷漠,就像看一个死人,“你可以试试,只要你的手握上刀柄,某就砍了你。” 杨积善的手正要握上刀柄。李密眼明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抱住杨积善的胳膊,低声哀求道,“大局为重,请淮安公务必以大局为重,切莫意气用事,因小失大。” 杨积善怒瞪双目,睚眦欲裂。 李密担心出事,冲着杨积善身后的几个卫士连使眼色,大家心领神会,连拖带拽,转眼就把杨积善拖出了军帐。 李密再进军帐的时候,脸色非常难看,他知道杨氏兄弟彻底激怒了李风云,大好形势丧失殆尽。 “杨积善还没有愚蠢到如此地步。”李风云冷笑道,“杨玄感做过了,他以为胜券在握,卫文升已是囊中之物,要对某下手,对联盟下手了。”说到这里,李风云连连摇头,苦笑不迭,“杨玄感到底想于什么?他还有没有大局?他当真以为某的联盟大军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李密无语以对。的确,杨积善还没有愚蠢到如此地步,这肯定是杨玄感的授意,而杨玄感之所以做出如此危险的“试探”,显然是对李风云和联盟军队动了杀机。当然,此刻杨玄感尚不会做出自相残杀、自我毁灭之举,他的目的是吞并,是胁迫李风云带着联盟军队与其一起西进关中。 李密苦叹,不得不极力掩饰,“你误会越公了,此事肯定与越公无关。你不了解杨积善其人,如果你对他有所了解,知道他狂妄自大刚愎自用,对刚才的事就不会在意,更不会做出许多荒诞的联想。” 李风云笑了,无意纠缠。决战结束,他就要离开东都,从此与杨玄感再无瓜葛,所以当务之急是赢得决战,而不是与杨玄感自相残杀。 “杨积善就交给你了,由你居中协调。”李风云果断说道,“你了解某的防御之策,迫不得已就动火攻,切切不要因为杨积善的狂妄自大而丢了防线。” 李密松了口气,一口答应。 = ... 第五百四十二章绝地反击 黎明之前,卫文升召集诸军将军议。这次军议关系到这场决战的胜负,关系到西京大军的存亡,是以气氛非常凝重。 兵部侍郎明雅把昨日战况做了一番详尽分析。 自昨日午时开始,西京大军在渑池方向遭到了叛军的凶猛阻击,在小新安城方向则遭到了叛军的猛烈攻击。西京大军腹背受敌,深陷叛军东西夹击之中,而大军南边是湍急的谷水河,唯有北边山峦成了将士们唯一的生路。 对渑池方向的攻击由监门直阁将军庞玉和武牙郎将长孙无傲负责,两军伪做主力大军,打着诸鹰扬旗号,轮番上阵,经过浴血苦战,已经向渑池方向推进了两里多路。在激战过程中,随着大军不断向前推进,遭遇到的阻力也越来越大,至午夜,已基本上停滞不前,难做寸进,由此判断出叛军在渑池方向至少布署了两万大军,甚至更多。 “可以肯定,我们就算把全部兵力投到渑池方向进入突围作战,不惜代价,不计损失,也很难于今日午夜前突破叛军防线。”明雅语气沉重地说道,“另外,叛军在大道两侧的河谷、山林里都放置了一些易燃物,显然是最好了迫不得已情况动火攻以阻止我们突围的打算,所以,此路不通,我们必须彻底放弃侥幸心理,倾尽全力上山撤离。” “不过我们也有好消息。”明雅手抚长须,语调轻松地说道,“经过多个渠道证实,渑池还在我们手中,而且莘公k元寿)于昨日下午开始向城外叛军动反攻,虽然战果有效,但帮助我们有效牵制了一部分叛军,这充分说明莘公有足够力量坚守城池。既然渑池城还在我们手中,还能坚守一段时间,那么当我们上山撤离之际,渑池城不但可以帮助我们牵制叛军,还能给我们赢得足够时间,让我们从容撤至陕城。” 此言一出,士气大振。此刻只要逃生有望,必能提振士气。 昨日在小新安城方向阻击叛军的是武贲郎将豆卢贤和武牙郎将梁元礼,两军携手作战,面对攻势如潮的叛军队伍,打得非常艰苦,损失较大,但好在杨玄感认为自己胜券在握,只要团团包围,等到西京大军粮食断绝,胜利就唾手可得,所以为保存实力,他根本无意拼命,雷声大雨点小,看上去打得很热闹但实际上投入有限。 “午夜我们的斥候在谷水两岸均现有一支上万人的军队悄悄渡河赶赴渑池。”明雅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兴奋,“杨玄感中计了,对战局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以为我们要从渑池方向突围,为确保渑池防线的安全,他连夜调兵增援渑池,这导致他在小新安城方向的兵力就不足了。据某的估计,现在小新安城方向的叛军大约有三万余人,其中主力精锐也就是原东都卫戍军的人数,应该不会过一万人。杨玄感如果判断今日渑池方向的战斗最为激烈,那么他派去增援的军队肯定都是主力,如此一来我们的获胜机会就大了,我们只要把杨玄感的这部分主力诱进包围圈,围而歼之,则大局已定。” 帐内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军将们情绪激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明雅耐心等了一会儿,看到议论声音渐小,这才继续说道,“从昨日午时开始休整的军队,还有从午夜前开始撤出战斗的军队,都是今日决战之主力。” 从昨日午时就开始休整的武贲郎将斛斯万寿、张峻、崔师和武牙郎将郭臻,以及午夜前撤出战斗开始休息的武贲郎将豆卢贤和武牙郎将长孙无傲,齐齐站起,轰然应诺。 明雅望着战意盎然的军将们,满意点头,接着他转目望向监门直阁将军庞玉,问道,“可曾准备齐全?” 庞玉急忙站起来,躬身一礼,“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明雅急忙摇手,笑呵呵地说道,“若上天相助,突起西风,对我们就大大有利了。当然,东风也不怕,也不会阻碍我们撤离的脚步。” 接着他又望向了武牙郎将梁元礼。梁元礼也急忙起立,恭敬施礼,“请明公赐教。” “决战由你开始。”明雅笑道,“万事开头难,只要你把头开好,把杨玄感诱进来,某记你功。” 梁元礼连声应诺。 “诸公务必全力以赴。”卫文升说话了,“我们能否突围而走,能否重创杨玄感,能否一战而定,都在于诸公能否一往无前,誓死奋战。” 帐内顿时诺声四起,气势如虹。 六月三十,清晨,小新安城外。 休息了一夜,精神抖擞的杨玄挺大步流星走进了杨玄感的帅帐,与杨玄感共进早餐。 席间气氛很好,兄弟两人都很放松,有说有笑,毕竟胜券在握了,而渑池方向又有杨积善赶过去增援,就算李风云有意保存实力不愿倾力死战,就算联盟军队战斗力不够,但有了杨积善这一万余精锐,足以加固渑池防线,足以坚持到今天晚上。今天子夜一过,激战一天的西京大军疲惫不堪,攻击力必须迅下降,而到了明天,粮食断绝的后果就会显现,军心大乱之下,崩溃不过是早晚的事。 “我们全歼了西京大军,收降了数万俘虏,实力暴涨,西进关中再无阻碍。”杨玄挺意气风地说道,“阿兄,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如何处置白?当真任其脱身而走?” 杨玄感笑而不语。 杨玄挺撇撇嘴,冷笑道,“韩相国因他而逃离东都,致使我们白白损失了数万人马,如今当然要拿他的军队抵数 “不可小觑此人。”杨玄感淡淡说道,“此人身份神秘,背后力量庞大,若能得其襄助,对我们称霸关陇十分有利。” “一个无名小卒而已,阿兄高看他了。”杨玄挺目露杀机,忿然说道,“之前他一次次要挟我们,讹诈我们,甚至欺骗我们,某早已忍无可忍,这次如果他依旧不知好歹,给脸不要脸,那就砍下他的头颅,一洗前耻。” 杨玄感摇摇手,“兔死狗烹,卸磨杀驴,未免薄情寡义了,还是劝服为上。以他的能力,做个冲锋陷阵的马前卒还是绰绰有余。此乃小事,毋须再谈。今日你们兄弟一个在渑池阻截,一个在小新安城强攻,务必要配合默契。卫文升把主力都投到渑池方向,那边承受了重压,稍有不慎就会出意外,所以你这边一定不能放松,务必持续攻击,猛烈攻击,不要给对手以任何喘息之机。” “阿兄宽心,某誓死也要砍下卫文升的头颅祭奠大人。”杨玄挺咬牙切齿地叫道,“不杀卫文升,誓不为人。” 渑池防线在天亮之后迎来了进攻**,西京大军全线扑上,声势惊人。 此刻守在渑池防线最前沿的是李密和杨积善,而联盟总管甄宝车已率军撤至渑池城下,与总管徐十三会合,联手包围渑池城,另外两位总管郭明和夏侯哲则率联盟第一、第二、第四和第五军布防在杨积善的后方。 上午辰时初,在惊天动地的鼓号声中,杨玄挺指挥大军向小新安城及其两翼战阵动了猛烈攻击。杨玄挺更是身先士卒,亲自上阵,带着亲卫骑向河谷敌阵反复冲击,试图撕开敌人的防线,打开一道突破口。 上午巳时正前后,杨玄挺的一次次冲锋终于挥了威力,敌阵被轻骑突破,面对潮水一般冲上来的叛军,西京将士无力坚持,战阵迅崩溃,然后便是一哄而散,狼奔豕突而逃。 杨玄挺大喜,当即下令,衔尾追杀,乘着西京大军的主力都集中在渑池方向拼命攻击之刻,在他们的背后狠狠捅上一刀,如此便可冲乱敌阵,引混乱,岌岌可危的西京大军必然会在围追堵截中轰然崩溃,于是杨玄挺就立下了头等大功,更重要的是他可以乘此机会抓住卫文升,砍下卫文升的头颅,报仇雪恨。 杨玄挺带着亲卫骑如风一般席卷而去。 杨玄感的麾下将士如决堤洪水一般,一路咆哮着,沿着河谷向前力狂奔。 这时候小新安城内的西京军队看到防线已毁,大势已去,应该弃城而逃了,所以杨玄挺根本就没看一眼小新安城,而紧随其后奋勇追杀的将士们也想当然地认为小新城已是囊中之物,且“油水”十分有限,理所当然无视了。 就在杨玄挺所率的攻击大军刚刚越过小新安城,而杨玄感所指挥的后续大军刚刚接到突破敌军防线消息,尚未来得及随后跟进之际,埋伏在城内的武贲郎将张峻突然率军从城内冲了出来,再度在河谷上建立起了一道牢固防线,于净利落地一口“吃”下了杨玄挺。 杨玄感闻讯,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小新安城内的西京军队负隅顽抗而已,只要自己一个冲锋,就能摧毁对方的防线。再说杨玄挺所率都是精锐军队,战斗力足以与西京军队抗衡,即便被围,西京大军也吃不掉杨玄挺,相反,杨玄感倒是非常乐意看到西京大军与杨玄挺纠缠混战,随着时间的迅流逝,西京大军距离死亡的脚步也越来越近。 很快,杨玄感亲临前线,督军猛攻小新安城。 几乎在同一时间,在渑池方向,在杨积善和李密的眼前,生了让他们吃惊的一幕,正在攻击的西京大军突然蜂拥后撤,好像背后有猛兽杀来一般,一个个拼命狂奔,然后更吃惊的事情出现了,一道道被西京大军夺取的壕沟突然燃烧起来,堆放在壕沟之间的拒马鹿砦也被点燃了,火借风势,越烧越旺,转眼就是熊熊大火,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杨积善和李密面面相觑,一头雾水。谁放的火?如果是西京将士自己放的,那岂不是自掘坟墓? = ... 第五百四十三章心急如焚
杨玄挺陷入了西京大军的包围,遭到了疯狂围杀。 卫文升亲自督战,武贲郎将豆卢贤、斛斯万寿、崔师,武牙郎将长孙无傲和郭臻,五位军将身先士卒,各率本部舍命相搏,浴血厮杀。 杨玄挺自视甚高,过于轻敌,毫无防备,被西京大军打了个措手不及,而更严重的是,跟着他一起掉进陷阱的五六千卫士因为冲得太快,太兴奋,阵形不知不觉就乱了,突遭围攻后他们根本来不及由攻转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本方战阵瞬间被对手冲得支离破碎,又迅被对手分割包围,然后眼前所见都是敌军,一个个杀气冲天,疯狂地叫着吼着,刀枪箭矢厉啸而至,无奈之下各自为战,但这时他们就如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由对手肆意宰杀了。 很快,监门直阁将军庞玉率军杀到,西京大军的围歼度更快了。 庞玉昨天就开始执行卫文升的命令,利用府团轮番上阵的机会,大量砍伐树木,然后把这些树木填满辛辛苦苦夺来的壕沟和拒马阵,只待时机来临就点火焚烧,以冲天大火来阻绝渑池方向叛军的攻击,给大军上山撤离赢得足够时间。 现在庞玉把连绵两里多路的壕沟和拒马阵统统点燃了,火借风势,越烧越旺,并迅把大道两旁的河谷地和山林全部卷了进去,这让渑池方向的叛军惶恐不安,一边望火兴叹,一边做好了后撤准备,一旦风向转了,咆哮的“火龙”向渑池方向冲来,他们就只能撤退,如此一来短时间内渑池方向的叛军是绝无可能冲过来了,于是西京大军就能集中全部力量围歼这股被他们诱进“陷阱”的叛军,而这股叛军的全军覆没,必将给杨玄感以重创,迫使他不得不暂停攻击。杨玄感暂停攻击,西京大军就能从容上山撤离,并且有足够时间摆脱叛军的追杀,安全返回陕城。 杨玄挺为自己的轻狂付出了代价,但他没有放弃,更没有绝望,依旧信心满满,而他的帐下军官们同样认为这是西京人走投无路之下的最后一击,只要挺过去了,胜利唾手可得,于是经过最初的惊慌失措和气急败坏之后,他们迅冷静下来,先是结阵自守,然后在高高飞扬的帅旗指引下,向帅旗所在的方向攻击前进。 战场就如一盘棋,你对我分割包围,同样的,你也处在我的分割包围之中,在战局没有一边倒之前,双方实际上就是一团混战,胜负未分,所以当杨玄挺命令卫士们把自己的帅旗高高举起之后,当他的那些被分割包围的部下们看到前进的方向之后,当小新安城方向传来惊雷般的鼓号声和隐约可闻的激烈厮杀声之后,战局开始被他们一点点的逆转,将士们在顽强的求生意志和必胜信念的支撑下,在不远处正奋勇攻击而来的主力大军的激励下,士气再度高昂,一个个瞪大血红的眼珠子,张开血腥獠牙,如疯狂猛兽,咆哮扑上,以命搏命,于是战斗进入了白热化,场面异常惨烈。 杨玄挺的帅旗成为战场上最显眼的标志,也成为西京大军要攻击目标。 卫文升下令,武贲郎将豆卢贤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摧毁距离其最近的叛军帅旗,否则这一仗极有可能被叛军“翻盘”,虽然庞玉以冲天大火阻挡了渑池方向的叛军,但小新安城方向还有数万叛军主力,一旦己方不能在最短时间内围歼这股被围叛军,那么小新安城方向的数万叛军主力必能突破武贲郎将张峻和武牙郎将梁元礼的阻挡,如此后果不堪设想,西京大军“玩火**”,自己把自己玩死了。 豆卢贤下令,不惜一切代价,不计任何损失,攻击,直捣敌阵中心,击倒敌军帅旗。 杨玄挺士气如虹,视死如归,把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带着自己的卫士轻骑向西京军队起了猛烈攻击,撕开了包围他的一道道敌阵,击杀了阻挡他的一个个敌将,为从四面八方拼死杀来的部下们打开了一条条通道,至午时,已有近两千余将士重新聚集到他的帅旗之下,结下坚实的防御战阵,固守待援。 豆卢贤未能完成卫文升下达的任务,虽然他舍生忘死冲在最前面,他的麾下将士们也酣呼鏖战奋勇向前,但垂死挣扎的叛军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并没有绝望放弃,而是迸出了惊人的求生**,挥出了匪夷所思的战斗力,“困兽”死亡前的强悍反击让西京将士付出了惨重代价。 小新安城外,随着时间的飞流逝,随着大军迟迟突破不了敌军的阻击,杨玄感心急如焚,情绪越来越急躁,不祥之感越来越强烈,对麾下军将们的喝斥也越来越严厉,如果不是远处还清晰传来激昂的鼓号和激烈的厮杀声,还知道杨玄挺和他的将士们依旧在顽强坚持,他都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要亲自披挂上阵,要亲冒矢石冲锋陷阵了。 “明公不要担心,只要淮安公和蒲山公接到命令,由守转攻,从渑池方向展开猛烈攻击,卫文升腹背受敌,顾此失彼,根本就无力围杀淮阳公,相反,卫文升身陷三路大军的内外夹击之中,精疲力竭,粮草尽绝,转眼就会败亡,肯定支撑不到今天晚上。”胡师耽信心满满地安慰杨玄感,“卫文升虽然垂死挣扎,临死反噬,但改变不了覆灭之命运,我们胜券在握,即便有一些波澜,亦是有惊无险。” 杨玄感手抚长髯,微微颔,然后深深吸了几口气,有意舒缓一下紧张的情绪,但空气中混杂着一股浓烈而呛人的焦糊味,直冲他的肺腑,让他还没有落下的“心”骤然又冲上了嗓子眼。 “空气中的异闻越来越浓。”杨玄感抬头望向西方黑雾蒙蒙的天空,低沉的声音中透出一丝强烈的不安,“你闻到没有?” 胡师耽也抬头望向西方,不过神色平静,甚至有些兴奋。不论渑池方向的火势如何,这火都是自己人放的,目的就是阻挡西京大军突围。西京大军是不会放火的,火势越大,燃烧的时间越长,对他们就越不利,一旦粮食用尽,突围时间没了,他们也只有束手待毙了。 “或许,白为了泄愤,点燃了山林。”胡师耽语含双关地说道。 杨积善到了渑池城下就要明目张胆的夺走战场指挥权,而李风云考虑到大局已定,为了顺利离开东都战场必然要保存实力,因此只能选择妥协和忍让,但愤怒是肯定的,这“驴”还没杀完,杨玄感就急不可耐“卸磨”了,接下来生什么可想而知,白岂能善罢甘休?放一把火,绝了西京大军的退路,把西京大军彻底逼上绝路,让西京大军与杨玄感在小新安城打个两败俱伤,此举既有利于围歼西京大军,无伤大局,又能损耗杨玄感的实力,有利于白安全撤离,可谓一石二鸟。 杨玄感眉头紧皱,眼里掠过一丝凌厉杀机,“如果白点燃了山林,断绝了西京大军的退路,岂不把更多西京军队逼到了前方战场?”杨玄感手指前方,冷声说道,“更严重的是,我们无法从渑池方向动攻势,无法有效牵制一部分敌军,这导致战局突变,且这种变化对我们非常不利。” 胡师耽霍然醒悟,神色顿时凝重起来。杨积善带着一万余精锐去了渑池方向,以阻御西京大军突围,现在白一把火绝了西京大军的突围之路,等于把杨积善这一万余精锐给“闲置”了,而与此同时,小新安城战场上的双方兵力对比却生了变化,本来杨玄感所占据的兵力优势突然就没了,甚至还处在了劣势上。现在杨玄感迟迟突破不了西京军队的阻击,原因就在如此,如此一来形势就非常恶劣了,杨玄挺的突击军队被数倍于己的西京大军团团包围,稍有不测就有可能全军覆没。 杨玄挺一旦全军覆没,对杨玄感和兵变同盟的打击太大了,这一仗就算打赢了,最后也是惨胜,而惨胜之后的杨玄感,拿什么吞并李风云?双方的仇怨刚刚结下,就算没有撕破脸也已是剑拔弩张一触即了,李风云是否会乘机扑上来狠狠咬一口?实际上那时损兵折将、实力大减的杨玄感,已无心应对李风云的怒火,他要考虑的是如何西进关中,他已没有足够实力杀进关中了。 平息李风云的怒火很容易,联盟急于逃离东都战场,李风云绝无可能与杨玄感自相残杀,只要杨玄感做出适当的“示弱”,李风云也就“心满意足”了,这不会对杨玄感造成什么影响,但杨玄感如果进不了关中,被各路卫府援军包围在东都战场,那对他的影响就致命了,不可挽救了。 胡师耽思考良久,谨慎献计,“明公毋须焦虑,稍迟淮安公就会送来渑池战报,若白当真放了一把大火,导致战局突变,明公可考虑请淮安公火赶回来支援。” 此言一出,杨玄感更是恐慌,忍不住怒火上涌,破口大骂,“竖子无谋,其罪当诛” 第五百四十四章自作孽 午时过后,李密飞马赶到谷水河畔,在一颗大柳树下找到了李风云。 李风云躺在树荫吊床上,一手摇着蒲扇,一手拿着书卷,忙中偷闲地享受着酷热中的一丝阴凉。 他现在很放松,决战胜券在握,虽然杨玄感急不可耐地摆出了一副吃人不吐骨头的卑鄙嘴脸,但李风云料定卫文升是一块难啃的骨头,而关陇本土贵族又决意阻挡杨玄感入关,双方之间必定有一场惨烈大战。战后杨玄感损失很大,即便他以俘虏补充损失,但需要时间休整,而在这个时间里杨玄感根本就不敢与李风云撕破脸,所以李风云只要摆出一副玉石俱焚的拼命架势,杨玄感必定忍让,李风云可以从容撤离东都战场。 李风云远远看到李密飞马而来,平静的心情突然起了一丝波澜,心跳没来由的突然加快。这纯属一种本能,他听到马蹄声密集而急促,从经验上来判断,骑马人的心情应该非常急切,显然前方战局出现了异常变化,否则李密断然不会此刻来访,心情亦不会如此急切。 不会“翻盘”吧?李风云的心里忽然涌出一丝强烈不安。在他记忆中的历史里,杨玄感就是在东都战场上败给了卫文升,最终一败涂地。只是今日战局杨玄感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阴沟里翻船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当然了,如果杨玄感自己把“船”凿沉了,拱手让出大好局面,那另当别论,只是如此一来,杨玄感固然是死路一条,李风云受其连累也身陷危局,联盟军队有覆灭之祸。 李风云翻身跃下吊床,一手放在胸前摇着蒲扇,一手背负于后拿着书卷,佯做镇定,笑容满面地迎上李密。 李密飞身下马,一边大步流星走向李风云,一边掀下兜鍪拎在手上,不顾形象地擦着脸颊上的汗珠,嘴里还大口喘着粗气,给人一种狼狈之感。 李风云愈不安,也镇定不起来了,不待李密走近,就大声问道,“谁放的火?是你放的,还是敌人放的?” 李密没有回答,而是急切问道,“今日郑元寿可曾出城攻击?攻势如何?” 两人面对面,李密眼里的阴郁之色落入李风云的眼里,顿时让李风云紧张起来,甚至感觉有些窒息。 “郑元寿出城攻击了,但被我虎贲、风云两军联手击退,桥头车阵亦被焚毁,短期内城内守军已无力对我形成威胁。”李风云说到这里,举起手中蒲扇给李密扇风解凉,同时语气也变得冷肃了,“谁放的火?风向一旦改变,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除非迫不得已,走投无路了,否则绝不能行此下策,这是玩火**啊。” “不是我们放的。”李密摇头叹道,“是敌人放的,他们早有准备,利用夜色的掩护,在已经攻占的壕沟和拒马阵里堆满了树木,然后点火……”李密做了个火焰爆的手势,“瞬息之间,两里长的大道就变成了火海,然后迅蔓延到大道两旁的河谷、山林……” “他们的目的是阻止我们的攻击,破坏我们的东西夹击之势。”李风云立即听懂了,语调更显紧张,“可有越公的消息?小新安城那边战况如何?战局可有突变?” 李密抹了把脸上的汗,苦笑,摇头,眼神很复杂,既愤懑又担忧,“战局突变,淮阳公不慎坠入陷阱,遭到敌军的四面围杀,越公遂率军救援,但遭到敌军的疯狂阻截,越公担心出现意外,十万火急告之淮安公,要求淮安公从渑池方向展开攻击,以期三路联手内外夹击,但是,大火阻绝了我们进攻之路……” 李风云明白了,巨大的失望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其身心俱裂,无力、失落、颓丧等各种负面情绪如潮水一般淹没了他,最终只剩下一个绝望的念头,天命不可逆,天道不可改,未来一片黑暗。李风云果断举手,毫不犹豫地阻止了李密的述说。 杨玄感聪明反被聪明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下把事情彻底搞砸了,大好局面拱手相让。如果杨玄感信任李风云,双方维持合作,把渑池方向的阻击任务全部交给李风云,那么他就不会把杨积善和一万余主力大军调到渑池方向,这样即便杨玄挺掉进了敌人的陷阱,他也有足够力量突破敌人的阻击,救出杨玄挺,但现在他做不到了,当卫文升放弃突围,把全部主力调到小新安城战场,与其决一死战之时,他不但把一万余精锐主力调离了小新安城战场,还把渑池战场上的李风云的两万余大军给“闲置”了,自取死路。 “自作孽,不可活。”李风云冷笑道,“你不要再说了,来不及了,就算我们肋生双翅也来不及逆转败局了。” “我们没有败,我们也不会败。”李密看到李风云一口拒绝,忍不住厉声叫道,“就算淮阳公全军覆没了,最后的胜利也是我们的,卫文升和西京大军粮草尽绝,插翅难飞。” 李风云望着他,眼神冷漠,“胜了这场决战又如何?有意义吗?两败俱伤的胜利,对于你们来说就是失败,一败涂地的失败。” “两败俱伤?”李密嗤之以鼻,“只要你信守诺言,只要你倾力相助,我们一样能完胜对手,轻而易举地赢得这场决战的胜利。” 李风云目露惊讶之色,他见过厚颜无耻的,但像李密这样厚颜无耻的,还是第一次看见。 “你要某信守诺言?”李风云指着自己的鼻子,以难以置信的口气问道。 李密一脸严肃,郑重其事地点头应是。 “你要某倾力相助?”李风云继续问道。 李密愈郑重,一副肝胆相照、同生共死的大义凛然之势。 李风云笑了,笑得很无助,心力交瘁。 现实太残酷,平民与贵族之间、寒门与豪门之间的差距太悬殊了,从权力、财富到理念、观点,差了十万八千里,根本就没有共处共利之可能。李风云感觉自己太幼稚了,幼稚得十分可笑。这个教训丨太深刻,深刻到让他足以改变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如果当初他更成熟一点,对杨玄感李密这些豪门子弟根本不抱什么希望,或许他在此次东都之行中反而能实现预期目标,反而能牟取到更大利益,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无所获。 “善如你所愿。” 李风云答应了,他没有选择,顺势而为而已。李密和杨积善要回小新安城战场救援杨玄挺,渑池方向的阻击任务就必须由他来承担,他不答应也得答应,除非他与杨玄感撕破脸,反目成仇,而李密就是抓住了他的软肋,不怕李风云不答应。我无耻又如何?我只要吃定你就行了。 李密达到目的,风驰电挚而去。 李风云急下令,总管郭明、夏侯哲率联盟第一、二、四、五军火撤到渑池城东三里处,并投入一半兵力在大道两旁的河谷、山林设置隔离带,以防风向突变后大火烧向渑池,军队受损。 实际上大火烧起时,李风云就已经暗中告之军将们提高警惕,一旦风向不对马上后撤,如果不是顾忌到杨积善已心生芥蒂,不想过份刺激他以免产生冲突,李风云早就下令撤退了。现在好了,杨积善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杨玄感更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给突变的战局弄得灰头灰脸,李风云虽不至于落井下石,但也不会“雪中送炭”,更不会牺牲自己为他人做嫁衣裳,如今他也就是做好本份,先保全自己,然后冷眼旁观,顺水人情都不做了。 下午,杨玄感接到了杨积善的回信。大火是西京大军放的,卫文升早已挖好陷阱,做好了临死也要反咬一口的准 也就是说,杨玄感大意轻敌,对卫文升和西京大军的顽强意志估计不足,对战局做出了错误的判断,由此导致的严重后果不是杨玄挺中计被围,也不是杨积善被错误的调离小新安城战场,而是杨玄感过早暴露了自己对李风云和联盟军队的吞噬野心。目前李风云还能忍气吞声顾全大局,纯粹是从自身利益出,是不得已而为之,双方之间的合作名存实亡,可以说是终止了,双方的关系已经不是盟友,而是处在一触即的对峙状态。 “这是白的阴谋,是山东人的阴谋。”杨玄感气急败坏,厉声吼叫。 胡师耽不敢回应,沉默以对。杨玄感正在失去理智,他不但不自责,反而更加仇视李风云,认为这一切都是李风云处心积虑设计的,都是山东人的阴谋,都是为了挑起关陇本土贵族集团和河洛贵族集团自相残杀,以削弱和打击关陇政治集团的实力,为山东人谋取更多的权力和财富。 “明公,当务之急是救援淮阳公。”胡师耽小心翼翼地劝谏道,“淮安公和蒲山公正率军飞回援,估计傍晚之前就能抵达战场。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展开最为猛烈的攻击,以牵制尽可能多的敌军,帮助淮阳公坚守到黄昏。” “某亲自上阵。” 杨玄感翻身上马,戴好兜鍪,拿起马槊,带着亲卫马队,如风一般向敌阵呼啸卷而去。 = ... 第五百四十五章摧枯拉朽 午时过后,卫文升忍无可忍,飙了,向诸军将出了严厉警告,如果下午申时之前依旧不能全歼被围叛军,解决战斗,那么战局必将生变化,小新安城方向阻截叛军的武贲郎将张峻和武牙郎将梁元礼一旦抵挡不住,防线崩溃,数万叛军杀过来,大好战机也就错失,精疲力竭、伤痕累累的西京大军恐难逃覆灭之祸。 民部侍郎韦津和持书侍御史杜淹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当即披挂上阵,到第一线督战。 兵部侍郎明雅提出建议,把各军马军集结起来,以马军冲击敌阵腹地,混乱敌军战阵,步军随后跟进,再度实施分割包围之术,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全歼被围叛军。 卫文升毫不犹豫,当即下令集结各军骑士,并辅以重装步军锐士,不惜代价撕开叛军战阵。 五百骑士以锋矢列阵,最前方五十骑配备具装。以重装铁骑突击,以轻骑掩杀,西京大军拿出了他们的终极武器,要殊死一搏了。 “咚咚咚……”鼓声擂动。 在步军所列盾阵的后方,密集列阵的五千弓弩手分成左右两个大阵,向前方叛军战阵展开了疯狂射击,一时间箭矢如云,遮天蔽日,刺耳的啸叫声汇成了一道道惊心动魄的声浪,让人魂飞魄散。 “呜呜呜……”大角长鸣。 距离弓弩阵三百步外,马军开始起动,随着战马奔腾的度越来越快,蹄声也越来越密集,地面的震颤也越来越剧烈,“轰隆隆……”惊天动地。 “咚咚咚……”激昂的战鼓声冲天而起。 在马军后方五十步外,五百手持陌刀的重装步兵开始起动,银光闪烁的铠甲,明晃晃冷森森的长刀,整齐划一的步伐,还有震耳欲聋的怒吼,就如一头来自洪荒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向着猎物恶狠狠地扑了上去,“杀杀杀 叛军战阵,鼓号起伏,各色令旗迎风飞舞,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 “咻咻咻……”箭阵如一团厉啸黑云,从天而降,狠狠钉在一面面横在头顶的盾牌上,出“轰……”一声巨响,瞬息之间,整个战阵仿若一沉,不堪重击。 箭矢铺天盖地而来,又如瀑布一般咆哮落下,连绵不绝。“轰轰轰……”箭矢钉上盾牌的声响连成了一片,汇成了巨大声浪,响彻了整个战场。 战马“飞”了起来,四蹄腾空而起,度渐至极限,而马背上的五百骑士亦是热血沸腾,血脉贲张,一个个纵声狂呼,杀声如雷,此刻的锋矢战阵就如一支划空神箭,在轰鸣声中爆出惊天杀气,摧枯拉朽,挡者披靡。 “轰……”咆哮的马军冲进了左右两个弓弩大阵之间的甬道。 几乎在同一时间,遮掩马军甬道的前方盾阵突然中分,盾牌手如潮水一般向左右两个弓弩大阵狂奔而去。 同一时间,弓弩手还在疯狂射击,天空上的箭矢还是黑压压的一片遮天蔽日,还是如狂风暴雨一般铺天盖地地射向敌阵,还是把敌阵里的叛军将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喘不过气来。 同一时间,除了这片被马军选作突击方向的敌阵遭到西京大军庞大箭阵的覆盖外,其他方向的敌军战阵也遭到了西京诸军的猛烈攻击。 居中指挥的杨玄挺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庞大箭阵的出现,也知道它的出现意味着西京大军要开始重点突破了,但杨玄挺毫无办法,他手上只有这点人马,而这点人马在数倍于己的敌军攻击下,已岌岌可危,现在只能撑一时算一时,能否逃出天生,完全依赖于杨玄感的救援。但是,西京大军到了生死关头,为了活命,他们豁出去了,不惜一切代价阻截杨玄感。杨玄感救援受阻,被挡在小新安城下寸步难进,从上午打到下午,数里路程而已,竟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就是看不到一个援兵的身影。 “轰……”咆哮的马军冲出了本方战阵,就如猛兽露出了它的狞狰面目,出惊天一吼,“杀” “咻咻咻……”箭阵爆了,弓弩手用尽全身力气,以最快度,把一支支利箭射了出去。天上的乌云骤然一黑,跟着如瞬移一般,“唰”一下横跨百步,接着如飞流直下的黑色“瀑布”以泰山压顶之势直落敌阵,“轰轰轰……”一时间箭花四射,掀起惊天波澜,出震天轰鸣。 驻马横槊立于高岗之上的杨玄挺霍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轰隆隆”狂奔而来的奔腾“铁流”,目露绝望之色。 站在杨玄挺身后浑身血染、杀气腾腾的轻骑卫士们仿若看到一股决堤洪水,从对方战阵里轰然射出,其无坚不摧之势,其无可匹敌之力量,让人惊骇欲绝,让人股战而栗,让人突然间坠入了无边深渊,全身的力气、坚韧的意志还有强大的自信,都在这一瞬间,仿若遭到雷霆一击,统统化为齑粉。 其他方向的军队都已短兵相接,都陷入了激烈混战,眼前都是厉啸的箭矢、血迹斑斑的锋利武器、飞舞的断肢残臂还有各式各样猎猎狂舞的缤纷令旗,耳畔都是愤怒的狂吼、痛苦的惨叫以及由各种声浪汇合而成的巨大轰鸣,对生在战场一角的直接决定了他们生死存亡的剧变一无所知。 “轰隆隆……”马军庞大而威猛的“身躯”完全暴露在两军阵前,就如一头杀气四溢的雄狮卷起了滚滚风雷,惊天动地的轰鸣声撕裂了天上的箭阵,穿透了黑压压的“乌云”,直冲云霄,地面在铁蹄的猛烈撞击中颤抖,呻吟,仿若魂飞魄散的蝼蚁,在地动山摇中无助哀嚎。 “杀……”杀声如雷,重装步兵在颤抖的地面上狂奔,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怒吼,就如无敌的神兵天将,抡起开天巨斧,一斧斩向敌阵。 “咚咚咚”鼓声雷动,西京大军就像一位浑身浴血、悍不畏死的锐士,拔出了最后一把“长剑”,仰向天,出了雷霆怒吼,“杀……” 杨玄挺动了,他高举马槊,纵声狂呼,“阻击,阻击,挡住敌骑……” 战马痛嘶,如箭射出,杨玄挺身先士卒,一马当先,纵马狂奔,义无反顾。 “杀……”数十名亲卫骑士明知此去就是送死,但杨玄挺都舍身忘死迎了上去,他们又岂能畏惧退缩?一时间蹄声如雷,吼声四起,战马狂奔,风驰电挚,直杀前阵。 “呜呜呜”大角起,弓弩手同时停止了射击,厉啸声骤然减弱,天空骤然一亮,最后一拨黑压压的“乌云”也在射进敌阵后骤然消散。 “轰隆隆……”马军接近了敌阵,越来越近,近在咫尺。敌阵中,刚刚逃脱箭阵的“蹂躏”,惊魂未定的士卒们尚未来得及喘口气,就被剧烈抖动的地面和雷鸣般的马蹄声震骇了,他们吃惊地抬起头,然后绝望便像潮水一般淹没了他们。 两军相遇,“轰……”一声巨响,具装铁骑霎那间撞翻了所有阻碍,挡者披靡,无坚不摧,所有生命都被踩在了脚下,摧枯拉朽。 轻骑呼啸而过,卷起漫天血雨,刚刚还在奋力阻御的敌阵,转眼消散,只留下一地血肉模糊的残躯。 马军突破了敌阵,撕裂了叛军的防线,重装步兵随后跟进,浴血厮杀,不断扩大突破口,为后续突击府团的全线攻击打开通道。 “咚咚咚……”惊雷般的鼓声再度响起,震耳欲聋的杀声冲天而起,庞玉带着禁卫精锐,掀起惊天狂澜,狠狠地撞向破裂敌阵,敌阵轰然碎裂,禁卫将士蜂拥杀进。 杨玄挺和他的亲卫骑抱着舍身成仁之念,无畏无惧地冲向了西京马军,但就在两军即将相遇之际,杨玄挺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在他前方的竟然是具装铁骑,是武装到牙齿的钢铁洪流,而这种“终极武器”在西京卫戍军里数量极少,卫文升竟然把他们带到了东都战场上,而且还一直隐忍不,直到最后一刻才拿了出来。具装一出,谁与争锋 杨玄挺极度震惊,他的亲卫骑士们也同样惊骇欲绝,各种惶恐叫声此起彼伏,但此刻战马度已至极限,突然减等于任由具装铁骑把他们碾压成齑粉。 “左翼,突击左翼……”杨玄挺拼命吼叫,但战马奔腾的轰鸣声太大了,身后卫士根本听不到,虽然他即刻调整战马的奔驰方向,同时还舞动马槊传递命令,但来不及了,双方的度都到了极限,都快若闪电,百步距离转瞬及至,杨玄挺和他的亲卫骑即便斜向转移,也躲避不了与具装铁骑的正面相撞。 拼了,反正在劫难逃,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绝望之刻,杨玄挺疯狂了,高举马槊,纵声狂吼,“杀……” 两马相错,杨玄挺的马槊如闪电一般刺向了重铠骑士,金铁交鸣,胸铠凹陷,骑士厉声痛呼,仰身栽倒,但就在这一瞬间,重铠骑士的马槊也如闪电一般刺中了杨玄挺的胸部。杨玄挺也穿着重铠,但他是高高在上的卫府统帅,即便他勤奋练武,他的武力值也无法与具装骑士相提并论。具装骑士是锐士中的锐士,是经过层层选拔出来的卫府精锐,不但武力值出众,更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如此强悍武者刺中杨玄挺,结果可想而知。 杨玄挺倒飞而起,张嘴出一声凄厉惨嚎,但叫声为止,人尚在空中,就被另一个飞驰而来的具装骑士凌空一槊砸中,跟着就被奔腾而来的战马撞飞,刚刚落地,铁蹄就到,直接踩在他的身上,眨眼间,无数铁蹄纷至沓来,杨玄挺瞬间消失。 = ... 第五百四十六章火速撤离 下午申时之后,风向突变,大火迅向渑池方向烧来。 联盟军队早有准备,果断后撤到渑池城下。几乎在同一时间,斥候急报,小新安城一线的战局再度生变化,之前掉入西京大军陷阱里的杨玄感的突击军队,在西京大军的四面围杀下已经支撑不住,正被迅歼灭,而最直接的证据就是战场上惊天动地的鼓号声越来越小,越来越零散。与此同时,杨玄感和他的主力大军依旧受阻于小新安城下,而火返回支援的杨积善部还在谷水南岸狂奔,种种迹象都证明,西京大军已经给了杨玄感沉重一击,东西夹击之策已难以持续,接下来卫文升极有可能行险一搏,沿着被大火焚毁的大道,冒着葬身火海的危险,向渑池杀来。 西京大军连续作战,已是强弩之末,但生死关头,狗急了还跳墙,何况一群如狼似虎的彪悍卫士?此刻李风云对杨玄感已失望透顶,对自己这趟东都之行亦是不抱希望,接下来联盟撤离东都危机四伏,他要把全部力量放在北上大计上,所以他现在没有丝毫战意,只想尽快撤离。 李风云命令诸军将,敌人放火,我们也放火,把渑池周边的山林全部点燃,把渑池城包围在大火中间,既可断绝西京大军的逃亡之路,亦可阻绝西京大军与渑池守军的会合,而西京大军粮草尽绝,已经支撑不下去了,即便它绝地反击,给了杨玄感一记闷棍,但想逃出天生,还是难如登天。 袁安不得不问,渑池城外一旦被大火覆盖,联盟将士也就无立足之地了,军队往哪撤?难道要撤回谷水南岸? “当然,当然要撤回谷水南岸。”李风云毫不犹豫地说道,“告诉兄弟们,我们不但要撤回谷水南岸,还要连夜赶赴千秋亭,以最快度撤回东都。” 袁安又惊又喜,“我们要撤离东都战场?” “这场决战已经结束,我们已尽力帮助了杨玄感,我们遵守了约定,兑现了承诺。”李风云冷笑道,“为防患于未然,我们必须乘着杨玄感焦头烂额,无力他顾之际,火返回东都。” 袁安当即从这句话里闻到了一股危险味道,神情顿时凝重,“杨玄感要背信弃义?要对我们下手?”旋即他想到什么,马上问道,“杨积善率军而来,便是另有图谋?” 李风云无意解释,说实话他觉得很丢脸,自己太幼稚,异想天开,一厢情愿,连带着把联盟将士也带到了悬崖边上,如果不是战局突变,如果不是卫文升绝地反击,关键时刻给了杨玄感沉重一击,让杨玄感手忙脚乱,自己这次还真的很麻烦,搞得不好就会与杨玄感生直接冲突,虽然自己有把握安然无恙地撤离东都,但时间上必然有所延误,而这个延误后果难料,一旦被周法尚的水师堵截了,不得不拼死杀出去,那付出的代价就大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风云鄙夷地撇撇嘴,嗤笑道,“某宁愿相信一条狗,也不会相信杨玄感。这段时间某为了达到目的,不得不委曲求全,忍气吞声,但杨玄感太无耻了,决战尚未结束,他就敢撕破脸,拿杨积善来威胁某,岂有此理” 看到李风云怨气满腹,袁安估计杨玄感是露出了狞狰嘴脸,如此一来形势就危急了,侥幸联盟始终没有与西京大军展开激烈厮杀,实力保存完好,反观杨玄感就不行了,连日激战,精疲力尽伤痕累累,损失很大,虽然在兵力上还占据一定优势,但在体力没有恢复之前,杨玄感肯定不敢与李风云撕破脸,这便给联盟及时撤离赢得了足够时间。 “明公,既然如此,那就命令各军,天黑之前,全部撤过谷水。”袁安果断说道,“吃饱喝足,稍事休息后,连夜赶赴千秋亭。” 李风云点点头,嘱咐道,“谷水南岸的小路崎岖难行,夜间行军不但要注意安全,还要保持安静。我们要悄悄抵达千秋亭,悄悄渡河,悄悄包抄到杨玄感的背后,给杨玄感以致命威胁,如果他不把函谷关的大门打开,惹恼了某,就不要怪某翻脸不认人了。” 袁安吃惊地望着李风云,他没想到双方之间的矛盾竟如此激烈,形势竟如此严峻。 李风云冷笑道,“杨玄感狂妄自大,不但举兵谋反,还阴谋篡国,如此人物,会把我们放在眼里?会给我们一席之地?” 袁安一想也是,杨玄感是何等人物?当朝屈指可数、炙手可热的大权贵,而他们不过是一群土贼,双方之间的悬殊太大了,但李风云非常强势,屡屡让杨玄感吃瘪,杨玄感岂能忍受?当然要找个机会于掉李风云。 “明公放心,某这就去传令。”袁安躬身领命,匆忙而去。 下午申时过后,杨玄感已经彻底听不到远处战场上传来的鼓号声,他预感到杨玄挺可能全军覆没了,他的愤怒无以复加,他只能以疯狂的厮杀来泄自己的怒火,而他麾下的军将们却倍感沮丧,情绪低沉。本来胜券在握,距离胜利仅有一步之遥的大好局面,突然逆转了,竟被困在笼中的猛兽反咬了一口,咬得鲜血淋漓,痛彻入骨。杨玄挺和五六千将士全军覆没了,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怎会生?又是如何生的? 杨玄感在指挥上犯下了致命错误,他不该把杨积善和一万余大军调到渑池方向,这是战局逆转的开始,不但葬送了杨玄挺和五六千将士,也葬送了大好局面。 杨玄感的错误呈现在军将们的面前,然后军将们就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杨玄感太心急了,太自大了,决战还没有结束,他就开始对李风云下手了,本是生死与共的盟友,相煎何太急?由此军将们又现了一个可怕的危机,怒不可遏的李风云看到战局逆转,杨玄感遭到沉重一击,会不会乘机在背后下黑手? 或许是士气倍受打击,或许是连日作战太累了,或许是新的危机让军将们警惕起来,再说西京大军全歼杨玄挺后也是损失惨重奄奄一息,只待杨积善带着大军支援而来,动一次猛烈进攻,摧毁西京大军的防线,这场决战也就结束了,所以无论杨玄感如何身先士卒,如何严厉督战,攻击都难有起色,亦无法给西京大军的防线造成致命威胁。 黄昏时分,杨积善和李密率军赶到,但这支军队已经疲惫不堪,连续作战两天两夜,尤其今天更是来回狂奔了八十余里,将士们累瘫了,不要说马上投入战斗了,就连走路都摇摇晃晃难以支撑。 杨玄感不得不正视现实,下令停止攻击,吃饭睡觉,蓄精养锐,明日再战。当然,明日的战斗就轻松了,西京大军在围歼了杨玄挺的同时,也耗尽了全部力量,就算给他们一夜休息的时间,也无法逃脱全军覆没的命运。 杨玄感焦虑不安。胡师耽出言安慰,目前并没有杨玄挺全军覆没的确切消息,也就是说,战斗虽然停止了,但杨玄挺可能还在坚持,还在被西京大军包围着,至于原因也很简单,卫文升等人需要一条活路,既然从渑池方向突围的可能性已不复存在,当然要想其他办法,而把杨玄挺诱进陷阱,拿杨玄挺来威胁杨玄感,以此来讨取一条生路,倒是切实可行。 胡师耽的猜测还是有几分道理。杨玄感的情绪当即有所好转,稍加思索后,问道,“如果你的推测正确,他们何时会派来信使?” “当然是越早越好。”胡师耽说道,“时间耽搁的越长,对他们就越不利。” 杨玄感缓缓点头,转目望向李密,“渑池那边可有消息?” 李密摇手,“明公放心,事关大局,白既然承诺了,就不会自食其言。” “风向变了,大火已烧向渑池,白为了确保军队安全,极有可能撤到谷水南岸。”杨玄感忧心忡忡地说道,“如果卫文升冒着葬身火海的危险冲向渑池,而白又不予阻挡,他便有机会与郑元寿会合。” 胡师耽心领神会,当即冲着李密说道,“蒲山公,渑池那边还是由你亲自坐镇为好,以免横生枝节。” 李密沉默不语,暗自叹息。 胡师耽纯粹是自欺欺人。卫文升掘了杨素的墓,早已绝了自己的后路,可以肯定,杨玄挺已经完了,全军覆没了,接下来西京大军士气大振,信心大增,必然要与杨玄感血战到底,而惨遭重创丢了大好局面的杨玄感必定气怒攻心方寸大乱,诸军将士也是倍受打击士气低迷,所以明天的决战不但惨烈,甚至还有“翻盘”的可能,除非李风云及时支援,但李风云还会出手相助吗? 杨玄感太心急了,早早暴露了吃掉李风云的心思,而以李风云的性格,岂会任其宰割?李风云要“逃”了,要抢在决战结束之前,要乘着杨玄感惨遭重创自顾不暇之际,火撤离。李风云一走了之实际上影响不了大局,只要决战顺利,偏偏杨玄感犯下了致命错误,白白葬送了杨玄挺和五六千精锐,这不但直接影响到了决战结果,还严重影响到了西进关中之计。 李密越想越是沮丧,沉吟少许,语含双关地说道,“某若连夜赶赴渑池,恐怕会激怒白,当真会横生枝节。明日清晨,某再赴渑池。” = ... 第五百四十七章无奈选择 杨玄感没有等来卫文升的信使,却等到了叔父义安侯杨慎的急报。 周法尚于二十九日开始进攻洛口,威胁虎牢,并与彭城留守董纯、荥阳太守郇王杨庆三路联手,对荥阳境内的叛军形成了包围。与此同时,水师的武贲郎将来整率军攻打洛口仓,一旦洛口仓失陷,东都与荥阳两个战场被分割包围,荥阳战场上的韩世谔和顾觉便有全军覆没之祸。 杨慎由此向杨玄感提出建议,果断放弃荥阳战场,把韩世谔和顾觉紧急撤回来,如此既能有效阻击周法尚于洛口仓,又能增加东都战场上的兵力,稳固东都形势,同时还能给杨玄感在渑池一线的决战以有力支持。 杨玄感委决不下。 胡师耽支持杨慎的建议,目前东都战场和荥阳战场的主要作用是牵制对手,帮助大军以最快度西进关中,现在渑池决战即将结束,接下来大军就要大踏步西进关中了,只要大军突破了潼关,东都战场和荥阳战场上就要放弃,而从当前形势来推测,大军很快就能突破潼关,最多十天半个月,既然如此,现在主动放弃荥阳战场也是可取的,一则可以避免荥阳战场上的韩世谔和顾觉两军被周法尚等卫府援军分割包围、各个击破,二则韩世谔和顾觉撤到东都后,东都兵力大增,不但他们自身安全有了保障,也大大增强了东都战场的牵制作用,这对整个形势来说利大于弊。 李密持反对意见。他坚持认为周法尚要“渔翁得利”,要冷眼旁观关陇人的自相残杀,水师不会过早进入东都战场,但韩世谔和顾觉一旦放弃荥阳战场,全部撤回东都,周法尚就没有理由坐山观虎斗了,而通济渠畅通后,整个南北大运河的运输也就恢复,齐王杨喃和彭城留守董纯也就没有理由裹足不前,如此一来各路援军全部涌入东都战场,到那时东都战场肯定守不住,而更严重的是,对手在最短时间内追了上来,如果杨玄感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功突破潼关,大军岂不被团团包围,插翅难飞? “依据你的推演,韩世谔和顾觉极有可能葬身于荥阳。”胡师耽提出质疑。 “当然。”李密毫不迟疑地说道,“他们杀出重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这个险我们必须冒。某只问你一句,如果因为韩世谔和顾觉过早撤离荥阳,导致周法尚的水师、董纯的徐州军和郇王杨庆的荥阳军队过早杀至东都城下,导致崔弘升和陈棱不得不迅渡河进入东都战场,导致齐王杨喃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也不得不火跟进进入东都战场,由此导致整个形势一边倒,我们是否有能力、有把握逆转危局?” 杨玄感面无表情。胡师耽张口结舌,不敢坚持己见。 李密的分析很正确,荥阳战场的牵制作用看似有限,实际上牵一而动全身,而关键就在周法尚。周法尚动了,水师第一个杀进东都,忠诚于圣主的江左人力挽狂澜,那么其他各路援军怎么办?根本没有选择,唯有火跟进,否则日后必遭政治清算。如此各路援军蜂拥杀进东都战场,与皇城内的越王杨侗正好里应外合,内外夹攻。东都战场上的杨慎、王仲伯等人即便抵挡住了,也是损失惨重,而他们损失惨重后,是否还能安全撤出来?退一步说,即便撤出来了,与杨玄感会合了,也突破潼关进入关中了,但杨玄感还有多少实力?是否还能攻陷西京,横扫关陇? 杨玄感不敢冒险,他已经在渑池战场上栽了个大跟头,杨玄挺和五六千将士至今生死不明,如果他再在东都战场上栽个大跟头,未来就十分黯淡了。实际上不论李密的分析是否正确,不论周法尚是否“自愿”受制于荥阳战场,杨玄感都不能主动放弃荥阳战场,都不能因为要确保韩世谔和顾觉两支军队的安全而命令他们火撤离,杨玄感必须狠下心来,即便明知道他们会全军覆没,即便明知道一万余将士都将葬身荥阳战场,也在所不惜。他们的牺牲肯定是有价值的,就算李密的分析错了,周法尚积极进攻东都,但韩世谔和顾觉在荥阳战场上的牵制,必定能延缓水师的攻击度,这就为东都战场上数万大军的全身而退,为杨玄感突破潼关杀进关中,都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另外还有一个关键性的原因,李密没有说,胡师耽也没有说,但杨玄感心知肚明,那就是李风云和联盟军队。从目前战局来看,因为战局突变导致杨玄感已经没有力量也没有条件吃掉李风云,而李风云也不可能再给杨玄感任何“下手”的机会,所以李风云肯定会迅撤离渑池战场,迅撤离东都战场,直奔荥阳而去,这时候,周法尚就成了李风云“东去”的最大阻碍,李风云为了自身利益,必然要与荥阳战场上的韩世谔和顾觉联手攻击周法尚,如此水师暂时就到不了东都战场。反之,若杨玄感已放弃荥阳战场,韩世谔和顾觉已火撤离,李风云还会选择东去荥阳,与周法尚拼个你死我活?显然不会,他看到东去荥阳的路已经断绝,必然选择南下豫州。这对李风云来说没有丝毫损失,他本来就是一个流寇,跑到哪打到哪,而对杨玄感来说,却白白丧失了一个利用李风云来阻击周法尚,来加强荥阳战场的牵制作用,来帮助他赢得更多宝贵时间的绝佳机会。 胡师耽绝口不提李风云,是因为他依旧抱着“吃掉”李风云的念头,毕竟这场决战的胜利已毫无悬念,西京大军也已是囊中之物,杨玄感只要把俘虏收编之后,损失就补回来了,实力不减反增,然后杨玄感挟胜利之威,再加上函谷关天险,加上东都数万大军,足以把李风云和联盟军队团团包围,到那时就算李风云不投降,但他手下那些土贼焉能抵挡得住死亡的威胁和高官厚禄的诱惑?当然,风险也是非常大,一失足即成千古恨,所以胡师耽不敢随意开口,以免影响到杨玄感的决策。 李密绝口不提李风云,是因为他知道杨玄感既然已经对李风云动了杀机,当然不会轻易放弃,再说胡师耽、杨积善等人也有同样的想法,再加上局势的确对李风云十分不利,所以他只能委婉得劝说杨玄感,必须要慎重,合则两利,渑池决战如此,之后的荥阳战场也是如此,相煎何太急? 午夜,小新安城一线一片死寂,双方将士似乎都太累,都倒头睡死过去,除了在风中摇曳的篝火和映射在夜空中的忽明忽暗的火光,其余的都淹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杨玄感望眼欲穿,盼望西京大军那边派来谈判使者,证明杨玄挺还活着,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越来越害怕,越来越悲愤,最后,他绝望了,不得不正视现实,杨玄挺死了,全军覆没了,而这也就意味着,明天的战斗会非常惨烈,他要报仇,他要杀死卫文升,要杀死明雅、韦津、杜淹和所有西京大军的军将,他们的手上都沾满了杨氏的血液,他要拿他们的人头来祭奠父亲和兄弟。 既然是惨烈一战,这一仗过后杨玄感自己也是伤痕累累,那么杨玄感就必须做出选择,必须继续维持与李风云之间的合作,必须牺牲韩世谔、顾觉和一万余将士的性命以坚守荥阳战场,否则他吃掉卫文升之后再与李风云“火并”,结果可能是一场灾难。 杨玄感果断决策,书告义安侯杨慎,韩世谔和顾觉必须坚守荥阳战场,杨慎必须给他们以支援,为了坚定杨慎的信心,他把李风云即将赶赴荥阳战场的消息据实相告。只要李风云进入荥阳战场,与韩世谔和顾觉联手作战,必定能阻挡和迟滞周法尚进入东都战场,这显然有利于杨慎坚守东都战场。 杨玄感又急书韩世谔和顾觉,先是告之渑池决战已近尾声,西进关中之路即将打开,但在主力没有突破潼关之前,必须坚守东都战场,而若想依靠东都战场拖住从四面八方驰援而来的各路卫府援军,就必须坚守荥阳战场。至于黎阳战场,自水师封锁了大河水道后,杨玄感已不抱任何希望,已经彻底放弃了。然后他说到了李风云。李风云要取道荥阳“逃离”东都战场,这不但有助于韩世谔和顾觉坚守荥阳战场,亦有助于韩世谔和顾觉在完成自己的使命后,撤离荥阳战场。 杨玄感在命令的最后部分并没有要求韩世谔和顾觉撤回东都,这就值得思量了。 胡师耽亲自拟写了这道命令,写完之后他不禁暗自叹气,他明白杨玄感的意思,也理解杨玄感的苦衷,只不过向李风云这个“土贼”低头,实在是奇耻大辱。 = ... 第五百四十八章奇妙夜 李风云取道荥阳撤离,肯定会改变战局,即便周法尚放弃追杀,但彭城留守董纯、荥阳太守郇王杨庆,甚至包括黎阳的齐王杨喃,都会借口追剿叛贼而延缓进入东都战场的步伐,这就减轻了杨玄感在东都战场上的压力,使得他有更多时间突破潼关杀进关中。 李风云的目标是渡河北上,如果各路卫府援军尾随追杀,渡河北上的难度就大了,好在李风云早有准备,始终打着韩相国的旗号,可以预见,等他出了荥阳,必然有金蝉脱壳之计。但李风云逃得太快显然不利于韩世谔和感觉坚守荥阳战场,更不利于他们安全撤回东都,所以杨玄感权衡再三,有意让韩世谔和顾觉在生死存亡关头做出自己的选择,与其全军覆没,倒不如跟着李风云一起北上。如此一来,韩世谔和顾觉不但保全了自身,还能代表杨玄感继续维持与李风云的合作,未来双方一个在关中,一个在北疆,正好遥相呼应,互为声援,彼此都能给对方起到牵制东都的作用。这完全符合双方的利益,之前李风云积极主动杀进东都战场的目的就在如此,所以只要韩世谔和顾觉能够理解杨玄感的意图,愿意代表他继续维持与李风云之间的合作,李风云肯定欢迎之至。当然,如果韩世谔和顾觉不愿意“落草为寇”,非要撤回东都,非要跟着杨玄感西进关中,杨玄感也不会怨怪他们。 不过这道命令还是体现了杨玄感的某种“倾向性”。杨玄感希望他们在荥阳战场坚持更长时间,但坚持时间越长,全军覆没的可能性就越大,而若想保全自己,就必须赢得李风云的合作,就必须把自己“卖”给李风云,以此来赢得李风云的帮助。既然把自己“卖”给李风云,那当然要“卖”个好价钱,而贴上杨玄感的标记,继续维持双方之间的合作,共谋未来利益,当然就会身价倍增。杨玄感的这种“倾向性”,肯定会影响到韩世谔和顾觉的决策。 胡师耽叹气的原因就在如此。自进入东都战场以来,双方为夺取控制权斗智斗勇,但杨玄感费尽心思都未能赢过李风云,反被李风云“牵着鼻子走”,处处受制,如今更是把拯救荥阳战场上的韩世谔和顾觉寄托于李风云,不但拱手送给李风云一万余精锐将士,还低声下气求着人家“接收”,简直是憋屈到死。 就在杨玄感牵挂着荥阳战场的同时,荥阳战局正在急恶化当中,形势对韩世谔和顾觉十分不利。 六月三十,周法尚亲自赶赴洛口督战。武贲郎将费青奴倾力猛攻洛口,牢牢牵制住了韩世谔,而武贲郎将来整则奉周法尚之命,以一部佯攻洛口仓牵制叛军,同时以主力突然杀奔虎牢。如果虎牢失守,韩世谔就被包围在了洛口和黄马坂一线,而更严重的是,随着虎牢失陷,整个荥阳战局就会迅崩溃,接下来卫府各路援军就会蜂拥杀进东都战场,这对兵变同盟来说就太严重了。但是,如果放弃洛口和黄马坂一线,水师兵临虎牢,包围洛口仓,就等于切断了荥阳战场和东都战场之间的联系,韩世谔和顾觉事实上就被包围在了荥阳战场,覆灭在即。 韩世谔仔细权衡利弊后,果断决策,宁愿自己全军覆没,也要坚守荥阳战场以牵制各路卫府援军,从而给杨玄感争取到更多西进关中的时间。韩世谔下令,放弃洛口,放弃黄马坂,撤回虎牢坚守,任由水师断绝自己与东都战场的联系。 这天黄昏,周法尚所乘战船停泊于洛口,费青奴兵临虎牢,来整则率主力继续攻打洛口仓,以威胁东都战场上的杨玄感。 同日,在荥阳郡的金堤关,彭城留守董纯挥师攻击,而联盟总管吕明星据关坚守,双方打得很“激烈”,箭矢如云,鼓号震天,杀声惊天动地,就连游戈在大河上的水师战船都能清晰感受到冲天杀气。 然而,这种“默契”是暂时的,如果联盟主力迟迟不能撤离东都战场,如果东都局势对李风云越来越不利,这种“默契”就维持不下去了,最终必然撕破脸。好在董纯兵力上没有优势,强行攻坚损失惨重,必然会影响到齐王杨喃的未来谋划,所以双方即便撕破脸了,董纯也不敢打个两败俱伤,只是他最多也就是“放走”吕明星,对李风云了却是无能为力了。 为此董纯忧心如焚,数次密令自己的侄子董浚与城内联盟军将取得联系,以打探李风云的行踪,但吕明星也是一无所知,也是焦虑不安,夙夜难眠。 同日,吕明星派出寻找瓦岗兄弟的使者,终于见到了潜伏在黄河故道的瓦岗豪帅翟让和单雄信。 吕明星请瓦岗兄弟帮两个忙,一是在联盟主力撤离荥阳的时候给予接应,而接应的办法并没有太大危险性,仅仅是在必要的时候伪装韩相国的宋豫义军,在济水南岸的几个城镇外“露露脸”,以便达到欺骗官府的目的,帮助联盟主力“金蝉脱壳”而走,其次是请徐世鼽火赶赴河北,至于目的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有算,心照不宣而已。 翟让和单雄信一口答应,这点小忙不值一提,举手之劳而已,于是兵分两路,翟让带一部分兄弟北上大河会合徐世鼽,准备船只帮助李风云渡河北上,而单雄信带一部分兄弟南下济水,秘密潜伏于天堑防线一带,一旦联盟军队撤离荥阳,他们就乔装宋豫义军,依计而行。 六月三十,东莱水师大营,总管来护儿、长史崔君肃接到了圣主诏令。 圣主于本月十六下诏水师,命令他们放弃渡海远征,集中全部力量,以最快度赶赴东都平叛,要任务是确保南北大运河的畅通,其次是确保东都安全,再次是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全权负责此次平叛,圣主要求来护儿、周法尚务必配合和支持宇文述,力争在最短时间内、以最小代价平息这场风暴。 来护儿早已做好渡海远征的准备,并且已经准备出了,但关键时刻周法尚十万火急来书,齐王杨喃抢先进入黎阳战场,导致南北大运河恢复畅通的时间无限期延迟,可以肯定东征已不可持续,圣主和远征军肯定要撤回国内,水师切莫急于渡海远征,以免身陷平壤再遭不测。来护儿非常果断,毅然推迟出海,结果两天后圣主停止东征的诏令就到了。 来护儿雷厉风行,在宣读了圣主诏令,下达了赶赴东都平叛的命令仅一个时辰后,整装待的水师战船就在他的指挥下扬帆出海,直奔大河入海口而去。 七月初一,凌晨,在夜色掩护下,卫文升带着西京将士艰难而缓慢地行进在山林中。 将士们饥肠辘辘,仅靠坚强的意志,仅靠杀马充饥,翻山越岭两百余里撤回陕城,难度实在太大,尤其那些重伤员,严重缺少药物,最后能活下来的可能不多,所以卫文升把第一个目标放在三四十里外的马头山。昨日斥候以山中猎户为向导,仔细探查过马头山一带,现叛军在马头山上的驻兵并不多,这给了卫文升一线希望。 马头山位于渑池城西,而叛军的阻击方向在渑池城东,除非西京大军突破了城东防线,否则叛军的确不会把主力大军放在城西方向,所以卫文升的确有机会攻占马头山,如此他就有了腾挪余地,就有机会与渑池城中的郑元寿会合,实在不行也能据马头山之险而拼死阻御杨玄感,给伤员迅撤回陕城赢得时间,当然,陕城方面也能把粮食武器迅补充上来,总之,卫文升只要拿下马头山,西京大军还有转败为胜、将功折罪的可能。 监门直阁庞玉再次充当了急先锋,他带着禁卫军精锐于黄昏时分上山,第一个冲向马头山。凌晨时分,庞玉率军抵达马头山,并迅动了偷袭,结果让他难以置信,山上营寨里空荡荡的,叛军踪迹全无,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马头山。庞玉下令,据险设阵,同时派出斥候向渑池方向打探军情,然后急报卫文升。 卫文升闻讯,大喜过望,连叫“侥幸”,虽然他不知道叛军为何突然撤离马头山,但马头山到手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上天给了他一个卷土重来的机会,这个机会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 卫文升下令,把这个好消息遍告全军将士,以激励士气,加快行军度。 几乎在同一时间,在千秋亭和谷伯壁一线,在夜色的掩护下,联盟军队悄然渡河。 鸡鸣时分,李风云、袁安带着两百风云卫,最后一批渡过谷水,然后大踏步向函谷关前进。 当朝阳东升之时,李风云与联盟将士距离函谷关已近在咫尺了。 而在渑池城西,监门直阁将军庞玉、武贲郎将斛斯万寿和麾下数千将士,小心翼翼、惊疑不定、难以置信地“杀”到了渑池城下,叛军在哪?为何杳无踪迹? 同样,站在城楼上的郑元寿、独孤武都和韦福奖,望着城下的西京军队,也是目瞪口呆,难以置信,他们突围了?叛军又在哪?这一夜到底生了什么? 同一时间,杨玄感指挥大军向小新安城一线起了攻击,而迎接他的是什么?他要面对的又是什么? = ... 第五百四十九章鸡飞蛋打 杨玄感悲愤欲绝。 杨玄挺死了,全军覆没,而罪魁祸卫文升逃了,西京大军扔下全部辎重,上山逃亡了。 煮熟的鸭子飞了,关在笼里的野兽跑了,唾手可得的胜利不翼而飞,大好局面鸡飞蛋打,面对如此匪夷所思的一幕,受到打击的不仅是杨玄感,还有兵变同盟的所有成员,还有奋战多日的将士们。 杨积善怒不可遏,当即率军尾随追杀。西京大军疲惫不堪,粮食尽绝,还带着大量伤员,翻山越岭肯定走不快,只要追上去依旧还能斩尽杀绝。 午时,李密急报。李风云连夜撤离了,渑池战场已看不到一个联盟将士的身影,而更严重的是,陕城方向的援军乘机杀进,与渑池城内的郑元寿顺利会合了。李密气急败坏,建议杨玄感马上调兵进入渑池战场,先把渑池城包围住,堵住西京大军的退路,以免郑元寿倾尽全力救出了卫文升,如此决战势必功亏一篑。 杨玄感闻讯,气得睚眦欲裂,恨不得千刀万剐了李风云。 卫文升昨夜上山逃跑,而李风云恰好昨夜撤离渑池战场,如此惊人的巧合也就罢了,关键是胜券在握的大好局面就此毁去。现在渑池东边的大火还在燃烧,杨玄感过不去,必须绕道谷水南岸赶赴渑池,但这个时间上的耽搁已无关紧要,因为他即便火赶到渑池城下,也无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渑池,他受阻于渑池,卫文升就能抢在他的前面抵达陕城,而卫文升一旦逃回陕城,全力阻御,杨玄感西进关中之计必然会受到严重影响。 胡师耽切齿痛恨李风云,同时也暗自懊悔。早知如此,悔不当初,早知决战要“翻盘”,当初就不该把吃人的嘴脸过早暴露,不该与李风云反目成仇,这样决战即便“翻盘”了,卫文升逃掉了,但渑池还能一鼓而下,杨玄感还能以最快度杀到陕城,还能在陕城张开罗网,守株待兔,还有机会吃掉奄奄一息的卫文升和西京军队。然而,现在李风云为了保全自身,早早撤离渑池战场,使得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明公,白连夜撤离,悄无声息,显然有威胁之意。”胡师耽看到杨玄感的情绪有些失控,不得不提醒他,“白要撤回东都,先面临函谷关之阻,而函谷关没有明公手令,断然不会为其打开大门。” 杨玄感当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他没有反省自己的错误,而是怨恨李风云背信弃义,怨恨李风云在他的背后捅了一刀,他实在不甘心就这样放走李风云。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可以任意宰杀李风云,李风云却没有资格捅他一刀,所以他要报复李风云,要置李风云于死地。只是,李风云已经“翻脸”,已经摆出一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架势,而目前战局对杨玄感十分不利,时间对他来说太宝贵了,如果他执意要报复李风云,李风云愤怒之下势必大打出手,一旦函谷关没有挡住联盟军队,东都战局必然有崩溃之危,结果可想而知。 杨玄感不说话,眼里的滔天恨意越来越浓。胡师耽急忙劝谏,“白东撤,可以帮助我们牵制大量对手,可以有效减轻东都战场的重压,可以给我们赢得更多的西进时间。” 杨玄感不为所动,还是不回应。 “白若想安全撤离,困难重重,除非得到齐王的接应,而齐王已成众矢之的,日后清算中,他与白之间的‘默契,必定落人口实,所以不出意外的话,齐王已经在荥阳那边挖好了陷阱,就等着白跳下去了,一劳永逸地铲除祸患。”胡师耽冷笑道,“某可以断定,此次白即便逃出天生,代价之大也难以估量。” 杨玄感听到这话,心中的怒火才稍有减缓,“传令函谷,开关放人。” 七月初一下午,函谷关大门洞开,联盟军队安全通过。 七月初二上午,李风云返回东都战场,为防意外,他率军渡过洛水,驻扎于建国门外,一旦与杨玄感翻脸成仇,迫不得已就直接南下伊阙。 留守东都战场的李珉、牛进达闻讯,又惊又喜,匆忙赶来拜见。稍事寒暄,李珉就急切问道,“决战如何?” 李珉知道渑池决战肯定出了问题,否则义安侯杨慎那边肯定捷报频传,大肆庆祝,不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也不可能连李风云返回东都这件大事都不提前告之。 李风云同样面露急切之色,“可有决战结果?” 两人面面相觑,一股不祥之感掠上心头。站在两人身边的袁安、徐十三、牛进达等人也是惊疑不安。 “明公撤离之前,决战尚未结束?”李珉吃惊地问道,“既然决战尚未结束,明公因何匆忙撤离?” “杨玄感背信弃义,要在决战之后吃掉某。”李风云冷笑道,“某只有提前撤离,以玉石俱焚来要挟他打开函谷关门,否则某根本回不来。” “如此说来,决战尚未结束,卫文升还没有投降,还在杨玄感的包围之中。”李珉苦笑摇头,“但愿不要功亏一 李风云无心讨论此事,迅转移话题,“东都战事如何?荥阳那边可有消息?黎阳局势有何进展?” “东都战事已陷入僵持。荥阳那边形势险恶,周法尚的水师已经包围了洛口仓,兵临虎牢关下,断绝了我们进入荥阳之路。黎阳局势自水师封锁大河之后就杳无音信了。” 李珉把这段时间的各方讯息详细告知李风云之际,就在这时,韦福嗣突然现身。 韦福嗣神色匆匆,看到李风云第一句话就是,“杨玄挺死了,卫文升逃了,杨玄感功亏一篑。” 众皆失色。李风云苦叹,这场决战的结果与记忆中的历史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战场不一样,但事实证明,自己的努力白费了,自己终究没能改变杨玄感和这场兵变的命运。 韦福嗣不待众人做出反应,又说出了第二句话,“马上撤离东都,迟恐生变。” 不用韦福嗣解释,大家都能估猜到原因。不论这场决战的失败是否与李风云的提前撤离有直接关系,杨玄感都会把责任推给李风云,都会与李风云反目成仇大打出手,所以此刻李风云唯一的选择就是火撤离,有多快跑多快。 李风云果断下令,撤,所有军队以最快度撤出东都战场,火杀奔荥阳。 七月初三,夜,李风云率军抵达黑石关。 联盟将士连日急行已疲惫不堪,而接下来面对水师必定有一番恶战,理所当然要休息一夜以恢复体力。将士们吃饱喝足,酣然入睡,李风云和军将们则聚集在帅帐内,商讨明日战事。 在刚刚过去的一天内,李风云接到了杨玄感亲笔拟写的书信,还有义安侯杨慎送来的从各个渠道搜集整理的最新讯息。 杨玄感不得不接受现实,虽然他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但迫于现状,他不得不继续维持与李风云的合作,以期利用荥阳战场来给自己西进入关赢得更多时间。 杨玄感详细告知了决战结果,而这个结果不但让韦福嗣、李珉、袁安等人大吃一惊,就连李风云都大感意外。卫文升果然厉害,不但成功突围而走,还杀死杨玄挺,重创了杨玄感,当然,卫文升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只是卫文升运气太好,偏偏就在那个晚上李风云撤离了渑池战场,使得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占据了马头山,会合了郑元寿,得到了粮草武器的补充,侥幸保住了西京大军的元气。但是,西京大军经此一役,精疲力竭,惊魂未定,已无再战之力,而渑池城也是岌岌可危,城中粮草武器亦是严重不足,于是卫文升果断放弃了渑池,急撤回陕城坚守。 杨玄感尾随追杀,在离开渑池前给李风云写了这封信,表达了维持双方合作的意愿。既然维持合作,双方又正在依照预定之策一个积极西进关中,一个开始撤离东都战场,那么考虑到当前战局现状和形势的严峻性,李风云当然要在荥阳方向与卫府军展开激烈厮杀,这一方面是为了联盟军队的突围,另一方面也算是送了杨玄感一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 “杨玄感担心你南下豫州,所以才写了这封信。”韦福嗣笑道,“其实在某看来,你如果南下豫突围州,避实就虚,不但在兵力上没有损失,或许还能以更快度渡河北上。” 李风云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揶揄道,“既然当阳公有此妙计,昨日劝某撤离东都时,为何深藏不露?” 韦福嗣听到“深藏不露”四个字,当即抚须而笑,“你对某有所误会。某自告奋勇前来东都,目的很多,并不都是为你而来。” 李风云笑了起来。当初自己和李浑为了阻止齐王进京,暗中“算计”韦福嗣,结果当真把韦福嗣“逼”到了东都,但现在看来,自己还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韦福嗣以齐王秘使的身份悄悄赶赴东都,实际上并不都是为了齐王进京而“铺路”,其中还有利用和控制自己最大程度为齐王牟利的意图,韦福嗣也在“算计”自己。 “某滞留荥阳战场的时间不能太长。”李风云提出了条件。齐王若想讹诈圣主,先就要断绝南北大运河,当前局势下只要联盟军队持续混乱荥阳,通济渠就会持续断绝,于是齐王就能讹诈到自己所需要的政治利益,反之,齐王就非常被动,但是,李风云不能不为自己考虑。 韦福嗣微笑颔,指指案几上的文书,“如果义安侯从行省得到的消息准确无误,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和右候卫将军屈突通很快就会抵达黎阳。” = ... 第五百五十章屈突通的劝谏 七月初三,右候卫将军屈突通带着圣主的诏令抵达黎阳。 屈突通是圣主委派平叛的特使,有圣旨,有特权,虽然他后边还有全权代表圣主的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但做为先行者,很多事尤其是军事上的决策,他还是有凌驾于卫府乃至行省之上的特权。 武贲郎将李善衡出城相迎。屈突通与其寒暄之后,就站在永济渠大堤的柳树下,迫不及待地询问东都局势。在屈突通的眼里,李善衡的话还是可信的,有极大的参考价值。 齐王失势后,李善衡被圣主钦点为齐王府禁卫军统领,这其中既有利用陇西成纪李氏来保护齐王人身安全的目的,也有借打击齐王来遏制陇西成纪李氏的意思,另外通过李善衡来实际监控齐王,也能考验陇西成纪李氏的忠诚度,如果陇西成纪李氏绝对忠诚于圣主,就会坚决贯彻圣主的意图,把齐王变成政治上的“活死人”,但目前看来,陇西成纪李氏对圣主的忠诚度十分有限,陇西成纪李氏不但没有把齐王变成政治上的“活死人”,反而让齐王在政治上一步步“复活”了。 屈突通很清楚,解决这场风暴的关键在齐王,只要齐王“适可而止”,这场风暴就不会愈演愈烈,就不会失控,就能控制在一个适当范围内,就能减少因两次东征失利所造成的巨大政治损失,甚至还能借助这场风暴给保守力量以沉重打击,从而帮助圣主和中枢在政治上赢得一次决定性的胜利。 当然,屈突通没有代表圣主与齐王“讨价还价”权力,但他可以先摸一下齐王的底,让随后赶来谈判的宇文述有个充分准备。 李善衡当然不会说出齐王的“底线”,不过李善衡通过对当前局势的分析、解读和推演,会给屈突通一个明显暗示。 在李善衡的描述中,当前局势还是异常复杂。在函谷关以西,西京留守卫文升正在渑池一线与叛军激战,短时间内估计难做寸进;在东都战场上,叛军占据了绝对优势,拿下了邙山,攻陷了东都南郭,皇城在叛军的猛烈攻击下已岌岌可危;在荥阳战场上,叛军同样占据了优势,控制了虎牢、荥阳城和金堤关一线,断绝了通济渠。 接着李善衡说到了重点。六月底,周法尚率水师增援而来,封锁了大河水道,并与齐王、彭城留守董纯、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涿郡副留守陈棱等各路援军统帅达成了约定,先恢复南北大运河的畅通,于是齐王攻陷了黎阳,迅恢复了永济渠的畅通,而周法尚与董纯东西夹击荥阳却遭遇挫折,周法尚受阻于虎牢,董纯受阻于金堤关,导致通济渠的畅通遥遥无期。 屈突通听到这里,顿时松了口气。圣主去年力排众议重赏水师将士,果然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周法尚的火增援不但“捆住”了齐王的“手脚”,也把这场风暴控制在了“适当”范围内,但形势依旧不容乐观,杨玄感一旦杀进关中,则风暴还是有失控的可能,所以当务之急是集中力量把杨玄感阻挡在潼关以东。只是如此一来,就必须先解决荥阳战场上的叛军,否则两线作战,顾此失彼,而更重要的是,各路援军都去围攻杨玄感了,谁去“捆住”齐王的“手脚”?齐王可以大展拳脚了,关键时刻背后下黑手,风暴必然失控,所以解决荥阳战场的前提是先解决齐王的“威胁”,而解决齐王的“威胁”只有政治手段,也就是满足齐王的政治利益。 屈突通有自知之明,他没有与齐王讨价还价的资格,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才有这个资格,他也没有与齐王对抗的实力,试想就连水师副总管、中土名将周法尚也只敢封锁大河水道,他这个凭借“恩宠”上位的近侍又能于什么?所以他还是躲远一点好,于自己该于的事。 屈突通马上询问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和涿郡副留守陈棱的位置。他手上有圣主的诏令,凭此诏令他可以指挥这两路援军,可以渡河杀进东都战场救援越王杨侗,也可以逆大河而上会合卫文升阻御杨玄感西进,总之只要有军队,他或多或少还能推动战局向有利于平叛的方向展。 李善衡暗自冷笑,当即告诉屈突通,崔弘升屯兵于汲城,陈棱陈兵于朝歌。 屈突通一听就知道自己一厢情愿了。汲城和朝歌城位于汲郡和河内郡之间,崔弘升和陈棱屯兵于此,置通济渠断绝于不顾,置东都危局于不顾,正是要封锁齐王6上进京之路。周法尚、崔弘升和陈棱名义上是要先打通南北大运河,实际上就是以此为借口,把齐王团团“包围”在黎阳,让其动弹不得。由此不难看到,齐王这个“威胁”不解除,齐王的政治利益没有得到满足,东都平叛就不得不“搁置”。 屈突通进城拜见了齐王杨喃。齐王的态度还算亲和,既没有盛气凌人,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表现得很成熟,很理智,言辞间更是透露出对圣主的关怀,对中外局势的忧虑,但屈突通看得透彻,对齐王“忧君忧国”的嘴脸不屑一顾。 双方畅所欲言,交换了很多讯息,基本上都达成了自己的目标。 齐王知道圣主和中枢在得知杨玄感黎阳兵变后的第一时间就决定停止东征,这不但表明圣主和中枢的返回度非常快,也表明圣主和中枢决心以雷霆手段解决东都风暴,最大程度地减少这场风暴对改革造成的阻碍和破坏,绝不让这场风暴影响到国祚安全甚至动摇统一大业,这使得齐王意识到更猛烈的“狂风暴雨”即将袭来,为此他要未雨绸缪,要掌握好“讹诈”圣主和中枢的“尺度”,不要弄巧成拙,不要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以免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但一无所获还殃及自身。 屈突通用事实严正“警告”了齐王,不要让贪婪和**蒙蔽了双眼,不要利令智昏,要正确认识当前局势,你现在“适可而止”还能从中牟利,反之你如果狂妄自大,想当然地认为自己卡住了圣主和中枢的“咽喉”,可以为所欲为,那就大错特错,最终结果恐怕就是“烟消云散”了。 “大王,当务之急是贯通南北大运河。”屈突通语含双关地说道,“虽然大运河已断绝一个月,但远征军撤退度极快,怀远镇、望海顿、北平临渝宫、涿郡临朔宫都囤积有大量粮草辎重,足以保证远征军顺利安全地撤回东都。当然,大运河持续断绝,尤其是通济渠的断绝,对西、北两疆万里边防的镇戍将造成重大影响,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我们不但要全力支援荥阳,剿杀叛贼,打通通济渠,更要全力支援东都,围剿杨玄感,以便把粮草辎重送往形势日益恶化的西疆。” 齐王一听就不高兴了。屈突通的意思很直白,事有轻重缓急,你“讹诈”可以,但不能蓄意恶化局势,如今黎阳已经收复,永济渠也打通了,你是不是应该移师荥阳?东都你是不能去的,但荥阳你可以去啊,早一天打通通济渠,不就早一天贯通了南北大运河?于情于理圣主都不会抹杀了你的功劳,该赏的一定会赏,你越是表现得忠心耿耿,岂不越能得到圣主的欢心? 你当孤是垂髫小儿,可以肆意欺辱?齐王暗自腹谤,强忍怒气,冷声问道,“孤曾听说,早在杨玄感兵变之前,圣主为缓解西疆危局,就下旨以卫尉少卿、唐国公李渊代替弘化留守、渔阳公元弘嗣,不知传言是否属实?” “确有此事。”屈突通毫不犹豫地回道,“从时间上推算,唐国公已到达弘化,已代替渔阳公出任弘化留守,主掌陇右十三郡诸军事。”言下之意,杨玄感已失去了最为强大的后援,也失去了西进入关最为强大的后应,你齐王杨喃不要再对杨玄感抱什么幻想了,这场风暴到此为止,很快就要结束了。 齐王面无表情,心里却是嗤之以鼻。你当元弘嗣是小白羊?相比起来,养尊处优、蜜罐里长大的唐国公李渊才是小白羊,而性格冷酷的元弘嗣就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圣主和中枢派遣李渊去“拘捕”元弘嗣,在齐王看来就是“羊入狼口”,自寻死路。屈突通在这件事上越是表现得“自信”,就越表明西北局势扑朔迷离,各种变数都有。 “唐国公?”齐王的不屑之色溢于言表,就差没有冲着屈突通大叫一声“呸”了。 屈突通笑了,慢条斯理地说道,“唐国公在大王的眼里或许不够强大,在渔阳公的眼里或许也是如此,大家都轻视唐国公,都对他不屑一顾,而这正是圣主所需要的,当所有人把目光放在唐国公身上,都认为他不堪一击的时候……” 齐王霍然想到一个人,脸色微变,当即脱口而出,“瞒天过海。” 屈突通微笑颔,“大王睿智。唐国公不过是个诱饵,真正下手对付渔阳公者,乃弘化副留守、右骁卫将军冯孝慈。” = ... 第五百五十一章西进北上 屈突通目的已经达到,遂告辞离去,急赴汲城拜会崔弘升。 屈突通相信陈棱会遵从圣主诏令,会接受他的指挥。江左人绝对支持圣主,有什么样的付出就有什么样的回报,去年水师战败平壤却大受封赏,就足以说明一切。在这场风暴中,远在东莱的周法尚和远在涿郡的陈棱都以最快度赶赴东都平叛,江左人为了圣主舍生忘死奋不顾身,反观西京的关陇本土贵族,还有河北的崔弘升,救援迟缓,隔岸观火,居心叵测,所以屈突通在“断绝”了齐王进京的心思,又有把握说服陈棱的利好局面下,若想率军急赴河内,会合行省救援东都,接下来就必须说服崔弘升,赢得河北人乃至整个山东贵族集团的大力支持。 就在屈突通离开黎阳,思考如何说服崔弘升的时候,崔弘升正在汲城外的大营帅帐里聆听崔孝仁的禀报。 徐世鼽来了,代表李风云向崔氏求援,希望崔氏能在联盟主力撤离东都战场、渡河北上的关键时刻,给予必要、及时、有效的“支援”。这个难度非常大,虽然吕明星带着一部分联盟军队已经攻占金堤关,在天堑防线上撕开了一条口子,另外韩相国的宋豫义军也“逃之夭夭”,极大减轻了联盟的撤离“包袱”,但李风云撤离东都战场,撤离京畿地区,并不意味着他就能渡河北上,这完全是两回事。 “目前局面下,荥阳战场上的叛贼已身陷重围,插翅难飞,即便突围而逃,也是众矢之的,也将在围追堵截中灰飞烟灭。”崔弘升眉头深皱,抚髯叹道,“某想知道,白突围后,又如何从围追堵截中逃出天生?他若不能摆脱追兵,又如何渡河北上?” “白有金蝉脱壳之计。”崔孝仁随即把瓦岗义军的接应之策详细告之,“当初白寄希望于韩相国的宋豫叛军,哪料到宋豫叛军出了金堤关就一哄而散,好在他还准备了后手,否则当真有灰飞烟灭之祸。” 崔弘升想了片刻,缓缓颔,“原来白把自己藏在韩相国的大旗下,是为了嫁祸于人,关键时刻金蝉脱壳。只是他算计别人,别人也在算计他,可惜韩相国聪明反被聪明误,终究还是被白算计了。” 崔孝仁微笑点头,“韩相国成了众矢之的,遭到卫府军的四面围杀,白便能乘机渡河北上,而在众目睽睽下,他若想顺利渡河,唯一的倚仗就是黎阳的齐王。” 崔弘升心领神会。齐王若想“掩护”李风云渡河,前提条件是无人“监控”他,也就是说,自己和陈棱要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迅远离黎阳,赶赴河阳会合行省,向东都战场上的杨玄感展开攻击。然而,自己可以马上赶赴河阳,但陈棱未必愿意,退一步说,即便陈棱本人愿意,周法尚也未必同意。陈棱为避免单方面行动影响到了周法尚的部署,损害到了江左人的利益,肯定要事先征询周法尚的意见,周法尚才是局势展的关键。 “目前杨玄感与卫文升正在渑池一带激战,战局正进入关键时刻,白暂时还撤不出来,此事暂不着急,先看看形势展再做定夺。”崔弘升沉吟少许,慢慢说道,“若卫文升大败,局势对我不利,周法尚迫于无奈,只能先搁置通济渠,联合各路援军救援东都,如此便给白赢得了撤离东都渡河北上的最好时机。” 崔孝仁犹豫了片刻,谨慎提醒道,“明公,杨玄感耳目众多,樵公驰援而来的消息必定会迅传到他的手中。杨玄感看到东都战局的逆转已不可避免,必然会做出决策,但无论是南下豫州还是西进关中,抑或据中原而战,他都要先击败卫文升,唯有如此才能掌控主动,所以……” 崔孝仁没有说完,“点到即止”,他认为杨玄感考虑到水师来临后自己已陷入包围,势必要战决,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击败卫文升,突破包围圈,这样一来李风云很快甚至正在撤离东都,崔弘升这边就不能耽搁了,毕竟齐王与河北豪门之间的“默契”是建立在共同利益基础上,而这个共同利益的核心就是李风云对未来的谋划,如果没有李风云和他所统率的联盟大军,这一切都不复存在。 崔弘升略略皱眉,“西京那帮人对同轨公掣肘太大,即便同轨公有决战之意,但西京那帮人却未必会给杨玄感决战之机会。” 崔孝仁想了一下,还是继续劝说道,“目前各路援军正从四面八方驰援东都而来,但因为各有所图,各怀其利,各有借口,大家都在裹足不前,甚至冷眼旁观,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谁第一个杀到东都城下,谁就能逃过风暴后的清算,因此同轨公和西京大军没有选择,必须抢在周法尚之前杀到东都城下,而周法尚也很,止步于洛口,剑指东都,逼着同轨公和西京大军不得不与杨玄感决一死战。关陇人自相残杀,江左人隔岸观火,最后无论决战结果如何,江左人都轻而易举地掌控了全局。江左人掌控了全局,实际上也就意味着圣主掌控了全局。” 崔弘升连连颔。崔孝仁的分析很有道理,若论谋略,自己拍马都追不上周法尚,所以与其被周法尚牵着鼻子走,处处受制,仰人鼻息,甚至在风暴后的清算中惶惶不可终日,倒不如剑走偏锋,第一个杀进东都战场,先在政治上立于不败之地,如此好歹也从杨玄感这块“肥肉”上咬下了一大口。 崔弘升又与崔孝仁反复推演,权衡利弊,最终决策,初四,大军西进河内,沿着永济渠直奔临清关,先摆出积极响应行省命令、急驰援东都之态势,看看能否引起整个局势的变化,一旦牵一而动全身,则再不犹豫,以最快度杀奔东都战场。 七月初三,联盟军民在李子雄、陈瑞和韩曜的统率下,昼伏夜行,快进入邯郸境内,潜伏于滏山和紫山一带的山林中。 最危险最困难的一段路程有惊无险地走完了,接下来联盟军队就有“底气”了,信心满满。目前远征军还没有归来,远在辽东战场,而各路救援东都的军队云集于大河南北,短期内根本顾不上剿杀他们,至于河北诸鹰扬乃至各郡大部分乡团宗团,要么远赴辽东远征,要么去驰援东都了,当前正是联盟军队“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大好时机。 然而,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总是让人气馁。联盟近二十万军民,如何生存?必然要抢一块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联盟到了陌生之地,人生地不熟,如果一味的烧杀掳掠,那就是竭泽而渔,最终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败亡不过是时间问题,所以联盟若想立足,若想展,就必须赢得地方势力的支持和合作,这就迫使联盟高层不得不想方设法与赵郡李氏和博陵崔氏这两大级豪门取得联系。 当然,双方地位过于悬殊,没有特殊关系根本不可能取得联系,但联盟北上若没有赢得这两大豪门的默许和纵容,纯属找死,毕竟这两大豪门的权势太强,一旦他们认为联盟危害到了他们的切身利益,动用一切政治资源说服圣主和中枢派出重兵围剿,则后果可想而知。 河北豪帅们到了邯郸就不走了。再往前走就是赵郡李氏和博陵崔氏的势力范围,而赵郡李氏和博陵崔氏在他们的心目中地位尊崇,实力强横,他们招惹不起。他们明确告诉李子雄、陈瑞和韩曜,没有两大豪门的允许,他们不会继续北上,也不敢在两大豪门的“地盘”上烧杀掳掠,但如此一来联盟军民吃什么喝什么?所以他们提出警告,如果短期内联盟未能兑现自己的承诺,未能赢得两大豪门的默契和庇护,他们就脱离联盟,率军返回自己的老家。 陈瑞和韩曜忧心忡忡,焦虑不安,而李子雄则镇定自若,胸有成竹,对河北豪帅们的威胁更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就在联盟高层内部气氛紧张之际,河北名儒孔颖达突然现身,随其现身的还有赵郡李氏的李思行。郝孝德、刘黑闼、孙宣雅等河北豪帅可以不相信李子雄,但不能不相信孔颖达。 孔颖达告诉豪帅们,他与刘炫先期北上途中,在邯郸遇到了博陵崔氏的一位大人物,在崔家有相当的话语权。这位大人物做出承诺,博陵崔氏默许联盟北上展,并在适当时候给予联盟以暗中庇护。博陵崔氏与赵郡李氏是政治盟友,利益联系密切,在联盟北上展这件事上,博陵崔氏的决策肯定能赢得赵郡李氏的支持。不过,崔家这位大人物不能代表赵郡李氏,所以刘炫已经继续北上拜访赵郡李氏去了。 李思行当时就在这位崔氏大人物的身边,他虽然没有能力代表赵郡李氏做出承诺,但他可以帮助联盟走进赵郡李氏的势力范围,让联盟北上更快更安全。 李子雄在孔颖达说完之后,当着众豪帅的面,质疑道,“崔家谁在邯郸?” 孔颖达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答案,“十二娘子。” 李子雄略感吃惊,然后看看众人,大手一挥,以不容置疑地口气说道,“天黑之后,北上前进。” = ... 第五百五十二章小伎俩 初四,上午,李风云指挥联盟军队穿过黑石关,向洛口仓推进。 现在镇戍洛口仓的是淮南公杨玄纵。杨玄纵是杨玄感的亲弟弟,卫府虎贲郎将,年初随圣主东征去了辽东战场。杨玄感动兵变前召其秘密返回,杨玄纵遂携弟弟杨万石一起逃离辽东。兄弟两人逃到河北重镇高阳时,杨玄感叛乱一事已在高层传开,高阳宫宫监许华果断出手擒拿,不料消息走漏,杨氏兄弟夺路而逃,经过一番厮杀,杨万石陷落被擒,杨玄纵侥幸逃脱。杨玄纵抵达东都的时候,杨玄感正率军西进渑池与卫文升决战。杨玄纵积极请战,但杨玄感考虑到他身心俱疲,需要休息,于是让他留在东都战场辅佐叔父杨慎。 几天前周法尚率水师而来,虎牢、洛口仓同时受到攻击,形势骤然恶化,杨慎马上从伊阙一线调兵支援洛口仓,并委派杨玄纵全权负责东线卫戍,竭尽全力守住洛口仓,不惜代价阻御周法尚。 此刻渑池决战的结果杨玄纵已经知道,哥哥杨玄挺的阵亡让其悲愤欲绝,他对卫文升的仇恨已经无以复加,同时也恨上了李风云。在他看来李风云和联盟军队应该对杨玄感忠心耿耿,俯听命,应该坚决追随杨玄感一往无前地杀进关中,否则就是叛逆,是彻头彻尾的背叛。杨玄纵的这种态度或许是因为他不了解杨玄感和李风云之间的关系,也或许是因为他身份高贵目空一切,总之他动了杀心,他要借周法尚的手杀了李风云,灭了联盟军队,如此自己既能渔翁得利,又能泄心头之恨。 昨夜李风云到了黑石关下,距离洛口仓已近在咫尺,杨玄纵认为李风云应该来拜见自己,应该主动询问一下战况,主动请缨反击水师,这是最基本的礼节,也是联盟军队进入荥阳的唯一途径,于情于理李风云都要“卑躬屈膝”,以赢得自己的帮助和支持,但出乎他的预料,李风云根本不理睬他,甚至连个信者、连个口讯都没有,眼里根本就没他杨玄纵这个人,视若无物,直接把他当空气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杨玄纵勃然大怒,一个土贼也敢如此猖狂?你以为你是谁啊?放在几个月前,杨玄感没有动兵变之前,杨氏权势倾天,高高在上,李风云就是蝼蚁般的存在,如今因为杨氏要图谋天下,不得不放低姿态笼络人心,但即便如此,杨氏的尊严也不容亵渎,尤其不允许一个卑贱的背叛杨氏的土贼公然侮辱自己。 然而,高层的机密只有杨玄纵知道,他的部属们一无所知,毕竟李风云打的是韩相国的旗号,此去荥阳也是以支援韩世谔为名,大家同属一个阵营,都是兄弟,如果杨玄纵公然诛杀李风云,必定落个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的恶名,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太大,而更严重的是,此举严重破坏了杨玄感的整体谋划,损害了兵变同盟的利益,等于变相帮助了对手,所以杨玄纵只能借刀杀人。 杨玄纵和李风云的互相“敌视”对战局的影响显而易见。联盟军将们当然知道李风云为何“敌视”杨玄纵,渑池决战的最后阶段双方之间的矛盾轰然爆,之后李风云果断撤离渑池战场,到了东都城下接到韦福嗣的报警后,再次果断撤离,人不卸甲马不离鞍,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怎么可能相信双方之间还能维持合作?怎么可能还给杨玄纵面子,还与杨玄纵虚情假意、虚与委蛇?但杨玄纵的部下们消息闭塞,并不知道李风云的存在,更不知道李风云和杨玄感已经撕破脸,他们看到的是韩相国“无视”杨玄纵,而杨玄纵则对韩相国抱着浓浓的敌意,这就不对了,这是要反目成仇啊。 杨玄纵的部下们虽然搞不清“内幕”,但他们和杨玄纵一样,鄙视韩相国,瞧不起这支义军,一群乌合之众而已,无足轻重,然而,当他们亲眼看到走近洛口仓的是一支盔甲鲜明、武器精良、士气如虹、杀气凛冽的百战之师,他们震惊了,之前的不屑和鄙夷在强烈的视觉冲击下荡然无存,他们难以置信宋豫义军竟然在短短时间内实力暴涨到如此不可思议的地步,他们突然意识到高层“内幕”远比他们想像得更为复杂。 杨玄纵也是呆若木鸡。实力决定一切,李风云的实力如此强横,杨玄感当然无可奈何,至于杨玄纵那点可怜的自尊和龌龊的小算计,在李风云的绝对实力面前不过贻笑大方、自取其辱而已。杨玄纵暗自惊惧,自己也是夜郎自大了,竟想让一头桀骜不驯的!老虎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甚至还想一口吃掉对方,太可笑了。 杨玄纵当即下令,紧闭城门,不要让李风云进入仓城,以免生意外。这一点毋须提醒,仓城内的将士们早就想到了,个个全神戒备,如临大敌。 现在韩相国和宋豫义军的名声非常差,起因是义军攻陷南郭后烧杀掳掠,这一消息随之传得沸沸扬扬,严重“刺激”了兵变将士,金山银山就在眼前,却给一帮土贼抢去了,心中怨愤可想而知,当然破口大骂,一些军将更是进谗杨玄感,诬陷韩相国严重败坏了越公和兵变同盟的声誉。好在李风云有预见,“动作”快,不待杨玄感做出反应,就让韩相国和吕明星挟带着战利品东去荥阳了,否则到嘴的“大肥肉”十有**要给杨玄感抢去一块。 韩相国恶名昭彰,宋豫义军又有强横实力,洛口仓守军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把他们放进仓城的后果,但紧闭城门,不给他们粮草补充,等于反目成仇,这会激怒韩相国,一旦韩相国倒戈相击,猛攻洛口仓,洛口仓腹背受敌,必然倾覆。洛口仓失陷,周法尚的水师距离东都更近,兵变同盟大军的粮草供应会迅陷入困境,东都形势会愈危急,与之相反,当周法尚倾尽全力杀奔东都后,荥阳形势就缓解了,韩相国可以迅进入荥阳战场,还能迅杀出天堑防线,逃之夭夭,如此荥阳战场的牵制作用就不复存在,这会进一步恶化东都局势。 杨玄纵承担不起洛口仓失陷的责任,反复权衡后,他只能低下高傲的头颅,放低姿态,火派出亲信僚属,紧急出城拜会李风云,主动向李风云通报洛口仓战况,主动征询李风云的攻击意见,把自己和洛口仓都放在了“配合”和“辅助”的位置上,试图以此来隐瞒自己的真实意图,以更快度把李风云和联盟军队推到最前线,让李风云与周法尚两虎相争,打个两败俱伤。 杨玄纵的这点小伎俩哪里瞒得了李风云?但李风云不屑一顾,亦不想做意气之争。目前形势下,自己的要目标是杀进荥阳,为此不惜一切代价,哪怕与周法尚打个两败俱伤亦在所不惜,但问题是,周法尚是否愿意与自己打个两败俱伤?周法尚的目标是杨玄感,是兵变同盟,是以关陇人为主的保守势力,而不是自己这个无足轻重的土贼,所以李风云可以肯定,只要自己在洛口仓战场摆出拼命的架势,周法尚必然后退。 “给某五万大军半个月的粮草武器。”李风云提出了条件,“某有三万余精兵,另外正在虎牢奋战的新义公有一万余大军。某到了荥阳后,要与新义公坚守荥阳,但水师陈兵洛口,随时都能切断虎牢和仓城之间的联系,因此此去荥阳,某必须带上足够粮草,以防不测。” 青衣信使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壮着胆子问道,“将军几时才能搬完?” 李风云所需的粮草武器数量庞大,需要大量的运输人手和工具,洛口仓显然无力提供这样的运输条件,而李风云的军队在有限时间内也无法完成这一重任。适度的要求可以满足,但不能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毫无意义。 李风云知道青衣信使误解了,于是微微一笑,解释道,“某将以雷霆之势击败来整,解洛口仓之围,然后直杀洛口,与新义公形成前后夹击之势,置费青奴于死地。水师受创,必然后撤,如此虎牢和仓城之间再度畅通,接下来你们只要遵守约定,把粮草辎重源源不断运往虎牢即可。” 青衣信使目露惊色。周法尚声名显赫,来整和费青奴也是卫府悍将,水师将士亦是江左精锐,即便是杨玄感亲临,恐怕也不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可以摧枯拉朽般击败水师,但眼前这位彪悍的土贼就敢“彪悍”地宣称,水师就是土鸡瓦狗尔。 青衣信使不敢多言,躬身致礼就要告辞走人。这时韦福嗣突然匆匆而来,叫住了青衣信使,请其稍等片刻。 韦福嗣走到李风云身边,低声说了几句。李风云先是惊讶,接着喜形于色,“消息准确?” 韦福嗣微笑颔。 “某还有一事尚需麻烦淮南公。”李风云当即冲着青衣信使大声叫道。 = ... 第五百五十三章穿华服的死人 杨玄纵没有把握阻挡周法尚,也没有信心抗衡水师,而杨慎也没有办法给杨玄纵更多兵力,于是无奈之下就想到了一个办法,把所有被俘的出身高贵的官僚统统带到洛口仓,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就以人头要挟周法尚,迫使周法尚停止攻击,若周法尚顾忌太多,妥协了,杨玄纵就能守住洛口仓,反之,杨玄纵就砍了他们的人头,宁死也拉上周法尚垫背。 在被俘人员中,身份最高贵的就是观德王杨雄的儿子杨恭道,其次有中枢重臣内史侍郎虞世基的儿子虞柔,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的儿子来渊,御史大夫裴蕴的儿子裴爽,大理卿郑善果的儿子郑俨,还有中土名将周罗喉的儿子周仲,等等,总共四十七人。这里面既有宗室贵胄子弟,也有关陇、山东和江左各大豪门世家子弟,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中土贵族数量庞大,官僚位置有限,这些人能从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或多或少都有些真本事,都被各个家族的中流砥柱。只是他们运气不好,霉运当头,被呼啸的风暴卷了进去,做了杨玄感的俘虏,成了叛逆分子。但谁是真叛逆,谁是假叛逆,大家一清二楚,日后政治清算中,那些权势倾天的中枢重臣不可能大义灭亲,对自己的亲生儿子痛下杀手,他们总能找到办法推脱罪责,而圣主为了照顾自己的亲信大臣,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如此一来其他人就沾光了,一碗水要端平,既然中枢重臣们的儿子免于一死,其他权贵们的儿子当然也要无罪释放,于是皆大欢喜。 本来皆大欢喜的事,如果给周法尚破坏了,四十七颗人头因周法尚一己之私而落地,周法尚得罪的人就太多了,甚至可能连圣主都对他心怀不满,因为此事过后圣主必须袒护周法尚,必须支持周法尚,但周法尚得罪的人实在太多,得罪的势力实在太大,大家联手“对付”周法尚,让圣主左右为难,难以兼顾,最终必然得罪一方,而无论得罪哪一方,都有损圣主的利益和声望,圣主焉能高兴? 这四十七个贵族精英是杨玄纵的“杀手锏”,而且可以肯定是百试不爽的“杀手锏”,现在李风云贪心大起,竟然想虎口夺食,要从杨玄纵的手中抢过去,杨玄纵岂能答应?欺人太甚嘛,我已经忍气吞声给你面子了,你竟不知好歹得寸进尺,老虎不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杨玄纵勃然大怒,不假思索一口拒绝,“你去告诉韩贼,只要他击败了周法尚,要什么有什么。” 那位青衣信使一听就知道坏事了,杨玄纵太任性,完全不顾大局,根本不知道像韩相国这等杀人越货的盗贼无一不是心狠手辣之辈,翻脸比翻书还快,试想在渑池决战的关键时刻,韩相国都能在杨玄感的背后捅上一刀,更不要说现在了。现在是什么情况?现在的重点是杨玄感要挟决战大胜之威,在最短时间内过关斩将,突破潼关,杀进关中,为此杨玄感忍气吞声放过了韩相国,东都战场上的杨慎也放过了韩相国,他们的底线是,只要韩相国遵守诺言支援荥阳战场,以坚守荥阳战场、断绝大运河来牵制卫府各路援军,给杨玄感西进入关赢得充足时间就行了。 “明公稍安勿躁。”青衣信使迟疑良久,还是进言道,“韩相国本可以南下伊阙返回豫州,逃之夭夭,但他没有,而是义无反顾赶赴荥阳支援,说明他还是知道轻重,还是做出了对自己有利的选择,虽然风险大了,但收获同样很大。 杨玄纵若有所思。青衣信使是老越国公杨素的帐下幕僚,杨氏的忠诚部属,之前一直辅佐杨玄感,兵变后在行台诸曹任职,这次奉命辅佐杨玄纵,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是他的使命所在,而杨玄纵对家族中的这位“老人”还是很尊重的,把他的劝谏都听了进去,冷静思考。 青衣信使不知道内幕,把李风云当作了韩相国,把李风云东去荥阳误为韩相国信守承诺,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但他的这番话及时提醒了愤怒中的杨玄纵,让他意识到自己被意气之争冲昏了头脑,失去了理智,未能顾全大局。当前的大局是西进入关,是为了给阿兄杨玄感赢得充足的入关时间,为此他不但要保住荥阳战场,要给荥阳战场提供源源不断的粮草武器,还要依靠荥阳战场与自己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坚决把水师阻挡在洛口之外,否则整个形势就有颠覆之可能。 现在荥阳战场有韩世谔的三千大军,顾觉的五千人马,再加上他们在荥阳战场上收降的三四千人,总共有一万余兵力,但这个兵力在各路援军的四面围攻下,肯定支撑不了几天,因此李风云迅进入荥阳战场对逆转荥阳危局至关重要。李风云有三万余精兵,与韩世谔、顾觉会合后,己方在荥阳战场上就有四万余人马,这足以与包围荥阳的卫府各路援军正面抗衡,一旦荥阳战场形成了僵持之势,对杨玄感西进入关就非常有利了。 “你的意思是,答应他的条件,全力以赴帮助他?”杨玄纵皱着眉头,愤愤不平地说道。 青衣信使握紧两个拳头,放在杨玄纵面前,“越公在西面,韩相国在东面。东面的拳头越硬,对敌人的杀伤力越大,就越能吸引敌人的注意力,毕竟通济渠不通,大运河持续断绝,影响到的不仅是远征军回归,还有北疆镇戍,一旦北虏趁机寇边,内忧外患一起爆,后果可想而知,所以韩相国实力越强,坚守荥阳战场的时间就越长,对越公西进入关就越是有利。越公在荥阳形势急骤恶化的情况下,不但不允许新义公撤离,反而命令韩相国火支援,坚决不放弃荥阳战场,原因正在如此。” 杨玄纵心有不甘,脱口而出,“一旦尾大不掉,岂不养虎为患?”说完他就后悔了,这话不经大脑,太愚蠢了。 青衣信使也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好歹你也是老越国公杨素的儿子,也曾上过战场打过仗,也是卫府的武贲郎将高级军官,不会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吧?韩相国的实力越强大,围剿他的卫府军就越多,朝廷用在他身上的精力和时间就越多,这显然可以减轻一部分杨玄感在关中方向所承受的重压,其好处不言而喻。这样一件做梦都能笑醒的好事,到了杨玄纵的嘴里却变成了养虎为患,实在让人无语。 杨玄纵尴尬一笑,急忙摇手,示意口误,“某认为那四十七个人控制在我们手上可以挥更大作用。” “那就是四十七个穿着华服的死人,作用再大也是有限。”青衣信使毫不客气地驳斥道,“虞世基、裴蕴、来护儿这些江左权贵的儿子多的是,或许他们担心危及到自己的权势,巴不得周法尚不留情面痛下杀手,巴不得你砍了他们儿子的头颅,这样反而能证明他们儿子的清白,反而能保全他们的权势。用一个儿子的头颅换来更多儿孙的荣华,你说是赚了还是赔了?” 杨玄纵哑口无言。他自鸣得意的“杀手锏”,到了青衣信使的嘴里竟变成一无是处的“烧火棍”。不过想想也是,对于豪门世家来说,儿孙是用来于什么的?就是用来卖的,若能卖一个好价格,谁家不抢着卖?自己还真是一厢情愿了,把这些权贵们想得太高尚太有亲情,其实他们就是一群冷血无情的恶棍。 杨玄纵越想越是郁闷,憋了一肚子火,有气无处,最后冲着青衣信使恶狠狠地吼了一嗓子,“给他,都给他,只要他杀进虎牢,要甚给甚。” 午时,洛口仓战场,战局突变,一支支大军沿着洛水大堤急杀进,直接对水师侧翼形成了致命威胁,一旦侧翼失陷,正在攻打洛口仓的水师将士就与停泊在河面上的战船失去了联系,这对水师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武贲郎将来整当即下令,停止攻击,加固左翼战阵,火向河堤方向收缩防守,并命令河面上的战船做好支援准 “明公,增援而来的是贼帅韩相国的军队。”来整的帐下司马飞奔而来,神情很紧张,气喘吁吁地说道,“据斥候探查,大约有两万余人,全副武装,进退有序,阵法娴熟,杀气凛冽,根本就不是东拼西凑的乌合之众,应该是杨玄感的主力精锐。” 来整少年得志,年轻气盛,自信而无畏,一张英气勃勃的脸上透出一股凌厉锐气,给人一种无坚不摧之感。听到司马的禀报,来整眼里杀气更浓,但人却更为冷静,“杨玄感的精锐?从东都增援而来?”说到这里他转目望向司马,“我们的攻击已经危及到东都战局?” “不可能。”这位司马断然否决,“我们以一部攻打洛口仓,一部攻打虎牢,一部封锁大河,已摆出分割包围之态势,短期内不可能威胁到东都战局。” “既然如此,杨玄感为何要以主力增援而来?他的目标是洛口仓还是虎牢?”来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询问司马,“即便杨玄感要坚守荥阳,以持续断绝通济渠来牵制我们各路援军,也不至于调遣两万余主力精锐增援而来,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司马同样是疑惑不解,“明公,叛军气势汹汹而来,我们是打还是撤?” “撤”来整大手一挥,毫不犹豫地说道,“来不及上船就沿着河堤撤回洛口。” = ... 第五百五十四章名将之子 洛口距离洛口仓不足五十里,来整撤得快,李风云追得也快,黄昏前,双方于洛口展开激战。 李风云目标明确,展示一下自己粗壮的肌肉,告诉周法尚,你我若打个两败俱伤,你吃亏,你所有的谋划都将因为实力不够而难以实施,反之,你退一步,保存实力,保住主动权,可以从容应对瞬息万变的局势。 联盟主力在前方激战,李风云却在后方请出了武贲郎将、义宁公周仲。 周仲不认识李风云,但他久在东都,做为卫府高级军官,当然认识韦福嗣,也认识李珉。他看到李珉的时候有些吃惊,原以为李珉已经死在了叛军手上,哪料到李珉不但没有死,还出现在了杨玄感的军队里,可见李子雄、李珉父子早有谋反之心,是杨玄感的铁杆同党。等到他再看到韦福嗣的时候,已是震惊了。韦福嗣不是贬黜在家吗?不是在西京吗?但现在韦福嗣就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韦福嗣竟然也是杨玄感的同党,这让周仲顿时有了各种各样的猜测,甚至猜测到杨玄感已经与以韦氏为首的关中本土贵族结盟合作了。 “义宁公,你可认识老夫?”韦福嗣问道。 周仲苦笑,躬身致礼。 “你有没有办法在最短时间内传个消息给周法尚?”韦福嗣又问。 周仲稍稍想了一下,说道,“某只要上前线找到一个熟悉的人即可。” 韦福嗣转头望向李风云。李风云微微皱眉,质疑道,“他有可能乘机逃跑,而某需要他,不想杀死他。” 周仲顿时意识到眼前这位顶盔掼甲威武彪悍的年轻军官有着非同一般的身份,此人不是韦福嗣的部下,而是这支军队的统帅,虽然面相非常陌生,但做为一名资深老军,周仲还是从对方那股凛冽杀气里闻到了血雨腥风的恐怖气息,而这种气息他曾在父亲的贴身侍卫身上感受过,无一不是杀人盈野的强横人物。 韦福嗣又转头望向周仲,冷声问道,“你会逃跑吗?” 周仲苦笑,“某现在就一死人,逃与不逃有甚区别?” “某不怕你逃,就怕你死。”李风云冷哂道,“你若一心求死,上了前线后谁能保你性命?” 周仲黯然无语。他现在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一世英名付之流水,还祸及妻儿,玷污祖辈,当真痛苦不堪。 “你可认识他?”韦福嗣抬手指向李风云。 周仲摇头。 “他就是恶名昭著的白发贼。” 周仲吃惊了,难以置信,匪夷所思,他就是白发贼?白发贼也参加了这场兵变?周仲知道李珉为何出现在这里了,当初李珉正是被白发贼打得全军覆没,而目前看来那场全军覆没的战斗明显就是预谋好的。 “你可知老夫是在何处认识他的?” 周仲继续摇头。 “老夫是在齐郡认识他的。”韦福嗣笑道,“你可知老夫为何去了齐郡?” 周仲马上想到了齐王,想到了韦福嗣就是因齐王“失德”一案而倒台,想到了李子雄、李珉父子也是齐王的支持者,也是因为齐王“失德”一案而惨遭政治打击,想到了东都盛传齐王“养寇自重”,而整个“寇”就是白发贼。现在韦福嗣、李珉和白发贼这三个与齐王有密切关系的就站在一起,就站在自己眼前,这意味着什么?周仲的脑海里立刻掠过一个念头,齐王要进京了,要与杨玄感联手叛乱了。 不待周仲回答,韦福嗣自己就说出了答案,“老夫一直在齐王身边。” 周仲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吃惊之余脱口而出,“齐王要进京?” “不是齐王要进京,而是我们要出京。” 韦福嗣的话顿时让周仲坠入云里雾里,一片茫然,难道我想错了?难道齐王与杨玄感决裂了,反目成仇了? 韦福嗣冲着李珉挥挥手,“你大概说一下,让义宁公做个正确的选择。” 长者有令,李珉不敢不从,随即斟酌着,很谨慎的、有选择地,把齐王利用这场风暴牟取政治利益的内幕简要述说了一下。 周仲的疑惑渐渐消散,眼神渐渐明亮,随着真相大白,他也在绝望中看到了一线生机,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从政治生命来说,齐王、韦福嗣、李子雄李珉父子、包括他自己,实际上都是即将、正在或已经终结,即便保住性命苟延残喘也是生不如死,他们的未来甚至还不如白发贼这些叛逆,毕竟这些叛逆都是草芥蚁蝼,一无所有,死了也就死了,一了百了,但他们还有家眷族人,还有亲朋故旧,还有门生故吏,得意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失败时亦是一人倒台鸡犬受累,牵连太大,利益损失太大,所以即便绝望了,政治生命终结了,他们也要顽强支撑,在挣扎中等待和祈祷奇迹的诞生,而现实生活中这种“奇迹”太多了,不胜枚举,政治生命“死而复生”者比比皆是。 当然,“奇迹”的诞生需要条件,有的“奇迹”是主动创造出来的,收益丰厚,有的则是被动产生的,获利相对有限。齐王、韦福嗣、李子雄李珉父子为了能让自己的政治生命“死而复生”,携手结盟,积极主动创造“奇迹”,为此甚至不惜与反贼合作。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为了壮大自己实力,齐王等人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但也唯有如此,才能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做出了“据北疆而称霸”的谋划。 在周仲看来,这个谋划有它的现实意义,成功率非常大。中土自圣主登基以来连续发动了一次西征和两次东征,对北虏释放出的信号是积极进攻,是开疆拓土,是直接危及到他们的生存,所以南北关系必然由紧张走向破裂,南北大战虽然不能说一触即发,但随着中土内忧外患的加重,东都在腹背受敌的政治窘境下亦无法再发动一次声势浩大的对外征伐,已难以对北虏形成实质性威慑,国防必然由积极防御转为消极防御,而北虏必然会积极寇边,乘你病要你命,未来一段时间内边疆必定战事频繁,血雨腥风。 这种恶劣局势下,齐王主动戍边,以政治上的“自我流放”来换取军事上的建树,以累累功勋和显赫威望来延续他的政治生命,在圣主和中枢看来是可以接受的,毕竟中央掌握了财力,掌握了北疆镇戍的命脉,齐王无论野心多大都难逃脱东都的掌控。 齐王“据北疆”是延续自己的政治生命,目的还是“称霸”,还是问鼎天下,唯有如此他才能挽救自己的政治生命,而他的政治生命保住了,所有追随他的人的政治生命也就保住了,但这一目标的实现不仅需要军事上的实力,需要一块地盘,更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需要国内外大势的配合。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奇迹”能否诞生,在于天命,而天命是否归于齐王,在于齐王和追随者的努力。奇迹不会从天而降,没有血汗就没有奇迹,而这就是希望所在,也就是韦福嗣、李珉和白发贼能够携手合作的原因,也是周仲必须做出正确选择的原因。 周仲出自江左世家,是中土名将周罗喉之子,而周罗喉声名显赫,青史留名。周仲顶着父亲的耀眼光环,继承着父亲留下的丰厚遗产,在江左贵族集团中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力。韦福嗣之所以“诱惑”李风云从杨玄纵手中“抢”来四十七个贵族官僚,其真正的目标就是江左人,而首要说服者且有很大把握说服的就是周仲。 周仲和周氏家族自周罗喉死后,在政治上迅速没落,周仲肯定不甘心。这次更是惨遭重创,家族有灭顶之灾,可想而知周仲“求生”意志之强烈。周仲如果主动投奔齐王,竭尽全力辅佐齐王,齐王身边就聚集了关陇、山东和江左三大贵族集团的成员,这大大增强了齐王的实力,拓展了齐王的发展空间,对齐王实现其未来目标有着难以估量的推动作用。 周仲果断做出决定,追随齐王,这是绝望中的唯一生机,他必须抓住,不可错过。不过在做出承诺之前,周仲还有一个疑问,如果说韦福嗣、李风云等人参加杨玄感的兵变,是为了进一步恶化局势以方便齐王“讹诈”圣主和中枢,那么现在杨玄感尚未杀进关中,形势还没有恶化到极端,韦福嗣等人为何就急不可耐地撤出东都战场?难道杨玄感如此愚蠢,看不到齐王的真实目的,任由齐王玩弄自己于股掌之间? “杨玄感只有杀进关中,形势才对齐王最为有利,但据某所知,杨玄感距离关中还很遥远,他依旧处在卫府各路援军的包围之中,依旧有全军覆没之危,而杨玄感一旦迅速败亡,形势就对齐王不利了。”周仲提出了质疑,“难道杨玄感失去理智,在如此关键时刻与你们反目成仇?” “你说对了。”李珉叹道,“虽然没有反目成仇,但也差不多撕破脸了,我们不得不离开。” 周仲立即意识到到战局发生了变化,当即追问道,“渑池决战有了结果?杨玄感打赢了?” 李珉点头,“杨玄感打赢了,卫文升大败而逃,不出意外的话,杨玄感很快就能杀进关中。” 周仲再不迟疑,立即做出承诺,誓死追随齐王。 “你有活下去的信心,老夫就放心了。”韦福嗣笑道,“你去前线找个熟人,请他传讯周法尚,卫文升大败于渑池,然后周法尚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周仲心领神会,躬身领命。 = 第五百五十五章周法尚的猜测 七月初四,入暮时分,一抹彤红染遍了天际,洛口外的河面沐浴在艳丽余晖中,波光粼粼,美轮美奂。 周法尚负手站在甲板上,远眺落日流霞,郁闷的心情有所舒缓。 昨日他接到行省急报,西京大军被杨玄感包围于渑池一线,有全军覆没之危,为帮助西京大军杀出重围,行省要求周法尚不惜一切代价向东都推进,以吸引杨玄感的注意力,有效牵制叛军力量。这是个坏消息,虽然他愿意看到西京大军与杨玄感打个两败俱伤,但前提是西京大军不能全军覆没,不能任由杨玄感畅通无阻地杀进关中,不能让这场兵变愈演愈烈以致于一不可收拾,所以周法尚还是接受了行省的命令,加大了攻击力度,无奈他兵力有限,要兼顾三个方向,有心无力。 今日战局突变,叛军以主力支援洛口仓和虎牢一线,其用心很明显,竭尽全力阻御水师进入东都战场。周法尚立即有了不详之感,卫文升与杨玄感的决战可能结束了,杨玄感可能赢得了胜利,已经摆脱了腹背受敌、两线作战的窘境,已经开始大踏步向关中挺进了,唯有如此杨玄感才会腾出手来,调派东都战场上的主力向水师展开反攻,以此来摧毁周法尚的分割包围之策,继续给荥阳战场以支持,继续挥荥阳战场的牵制作用,继而给杨玄感西进关中争取到充足时间。 周法尚的预感很快就被来整的急报所证实。刚刚来整急报,周仲突然现身两军阵前,告诉他杨玄感已于三天前在渑池方向击败卫文升,虽然西京大军最终还是杀出了重围,但付出了惨重代价,已失去再战之力,而杨玄感尾随追杀,正在向潼关急推进,形势对杨玄感已非常有利。 周仲代表叛军高层阵前传讯的目的很简单,警告周法尚,迫使周法尚撤到大河上,以缓解叛军在东线的重压,给叛军在西线突破潼关争取时间。周法尚兵力有限,而其他各路援军又各怀目的,一盘散沙,所以目前这种情况下周法尚不可能与叛军决战,唯有后撤自保。 周法尚接到这个消息后,没有丝毫犹豫,十万火急命令费青奴撤离虎牢战场,命令来整务必在洛口方向拖住叛军,以帮助正在攻打虎牢的费青奴有足够时间安全撤离。 下达完命令后,周法尚心神不宁,焦虑不安,于脆走到甲板上看落日,但晚霞再美也无法化解他低沉的情绪。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静谧的暮色,一个身材健硕、英气勃勃、气宇轩昂的年轻军官大步而来,“明公,襄阳公再报,叛军蜂拥而至,攻势如潮,洛口岌岌可危,另有一支叛军正向黄马坂方向急移动,据襄阳公的判断,叛军肯定要切断祁公的退路。迫于形势危急,襄阳公建议,即刻派遣战船顺水而下接应祁公撤退,迟恐不及。” 周法尚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考虑了片刻,缓缓转身看向站在身后的年轻军官。 这位年轻军官叫麦孟才,他的父亲就是江左第一猛将麦铁杖。右屯卫大将军麦铁杖是盗贼出身,被捕后遂改恶从善,从军为将,骁勇善战,功勋累累,是圣主的绝对亲信,去年东征强渡辽水时不幸阵亡,是东征战场上阵亡军官中级别最高者。圣主痛失股肱,悲恸不已,赎尸厚葬。麦铁杖的三个儿子因父亲的功德而升官加爵,其中长子麦孟才继承了父亲爵位,官拜水师总管府录事参军事,也算是年少得志。 “形势危急?你也认为形势危急?”周法尚似乎有意考校麦孟才,并不急于做出决定。 麦孟才知道周法尚想问什么,犹豫了一下,回道,“明公,如果周仲消息准确,形势对我们的确不利。杨玄感一旦突破潼关,杀进了关中,后果不堪设想。” “可有逆转机会?”周法尚又问道。 “西京并不是铁板一块,而西北危机又牵制了西北军,局面十分被动,这种情况下杨玄感如果突破潼关,我们短期内的确难有逆转机会,除非同轨公与杨玄感打了个两败俱伤,西京大军尚存元气,尚能据险而守,尚能给我们争取到更多时间。另外,还有一个关键是……”麦孟才说到这里,迟疑着没有继续说。 周法尚挥挥手,示意他毋须顾虑,大胆说。 “还有一个关键就是齐王。”麦孟才谨慎说道,“如果齐王的威胁不复存在,我们再无腹背受敌之危险,可以倾尽全力攻打杨玄感,则形势必能逆转。” “齐王的事暂时不要考虑。”周法尚叹道,“那不是我们能解决的问题。” 麦孟才也是叹息,“如果齐王的威胁始终存在,我们就只能把逆转的希望寄托于同轨公,不过从杨玄感调集两万余大军向洛口展开反击,不惜代价增援荥阳战场来看,同轨公应该败得很惨,而杨玄感则胜得很轻松,实力不减反增,否则他断无可能调集重兵于洛口、虎落一线,两线作战。” 周法尚微微颔,转目望向渐渐没入地平线的最后一缕霞光,感叹道,“虎父无犬子,杨玄感竟能击败同轨公,可见他在兵事上还是有一定的天赋。” 麦孟才心领神会。周法尚既然看好杨玄感,那说明当前形势的确悲观,周法尚也是一筹莫展,同样找不到逆转的办法。 “传令吧。”周法尚语气索然地说道,“就依襄阳公的建议,派出战船接应祁公撤离。目前局势下,我们不能有任何错误,更不能有任何损失。同轨公就是前车之鉴,大意轻敌,一步错步步错,无力回天了。 麦孟才早已拟好命令,负责下达命令的兵曹掾属也早已站在远处候命。周法尚话音刚落,那位掾属就飞奔而去了 麦孟才正要躬身致礼离去,不料周法尚却意犹未尽,慢条斯理地又问了一句,“你对荥阳战局有何预测?” 麦孟才略感疑惑。杨玄感调兵增援虎牢,目的是要持续坚守荥阳战场,以期达到持续断绝大运河,持续牵制水师等各路卫府援军,所以荥阳战局短期内不会生太大变化,但周法尚既然问了,就说明荥阳战局还是存在变数,只不过自己没有看到而已。 “祁公安全撤离后,襄阳公也要放弃洛口,叛军将重新控制洛水,恢复洛口仓和虎牢之间的联系,而荥阳战场上的叛军既有增援,又有洛口仓为后盾,实力更为强大,可以保证自己在荥阳战场上实现全部的预期目标。” 麦孟才一边说一边绞尽脑汁寻找可能存在的变数,但一无所获。 周法尚这一问肯定有原因,麦孟才越想越是好奇,最后忍不住试探道,“明公,荥阳战局若能生变化,若我们能利用这些变化在最短时间内剿平叛贼,结束荥阳战事,集中全部力量直杀东都,那么只要杨玄感尚未突破潼关,我们便有一线逆转之机会。只是到目前为止,荥阳战局依旧在向不利于我们的方向展,某并没有看到产生变数的可能。明公慧眼如炬,是否有所现?” 周法尚笑了笑,显得莫测高深,“襄阳公说,从旗号上看,这支从东都增援而来的军队应该是韩相国的宋豫叛军,但以他亲眼所见来推断,这支军队有相当的战斗力,应该是归降杨玄感的东都卫戍军。然而,渑池决战至关重要,关系到了杨玄感的生死存亡,他岂会弃东都卫戍军而不用?如果杨玄感以全部主力进行决战,那么击败卫文升后,他就面临潼关天险,还要投入全部主力以求一战而定,又岂会把部分主力调到荥阳战场?而韩相国自聚众叛乱至今不过两个多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能打造出这样一支精锐军队?显然不可能。” 麦孟才目露惊喜之色,的确,他忽略了这个“细节”,而周法尚却看到了这个“细节”,只是,新的疑问又来了,这支增援军队既不是归降杨玄感的东都卫戍军,又不是韩相国的宋豫叛军,那么是何方神圣?很明显,周法尚能看到这个“细节”,应该是对这支增援军队的“真面目”有所猜测。 “明公是否有所猜测?”麦孟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周法尚当然有所猜测,他甚至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但他不能说,无论如何不能说。 年初他在齐郡与齐王联手剿贼,对齐王与白贼之间的“默契”可谓洞若观火,一目了然。剿贼结束后生了什么?白贼直杀通济渠,齐王随后追杀,接着杨玄感就举兵叛乱了,如果有针对性的联想一下,这三者之间或许就有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现在白贼在哪?据说渡河北上逃进太行山了。之前在黎阳的时候,周法尚对此说法就充满怀疑,想不通,没道理,白贼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放弃蒙山,放弃齐鲁,转战河北,跑到太行山做山大王?现在知道了,这是瞒天过海。白贼参加了杨玄感的兵变,若形势许可,齐王进京,白贼就成了齐王的“先锋官”,劳苦功高,反之,形势不许可,齐王不进京,白贼就要逃之夭夭了,否则他不是被杨玄感“吃了”,就是给齐王“灭口”。 如此秘密,周法尚能说?当然不能说,不要说他没证据,就算他有确切证据,他说出来就是置齐王于死地,而与齐王为敌就是深度介入皇统之争,结果可想而知,不是不报,时侯未到,总要一天他和他的家族要为此付出身死族灭的代价,所以周法尚闭紧了嘴巴,只字不透。 = ... 第五百五十六章讳莫如深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果齐王给了白贼足够的承诺,白贼的确会行险一搏。举旗造反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荣华富贵嘛,现在机会就在眼前,白贼焉能不搏?然而目前的形势已经不允许齐王进京了,这种情况下白贼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改换门庭,投奔杨玄感,跟着杨玄感一起杀进关中,这无疑是上上之选;要么逃之夭夭,但此刻逃离风险太大,既要逃过杨玄感的围杀,又要逃过齐王的追杀,最终即便逃出天生,也是重回起点做他的山大王,而做山大王毫无前途,总有一天全军覆没头颅落地,实在是下下之策。 白贼不但选择了下下之策,还选择了一条最危险的撤离路线,这让周法尚百思不得其解。 白贼逃离东都战场的时机选择得很好,恰好是杨玄感在渑池决战中击败了卫文升,乘胜追击之时,杨玄感顾此失彼,根本无力兼顾白贼,只能任其逃离,同时白贼又选择了从荥阳方向撤离,而杨玄感恰好急需增援荥阳战场,以持续牵制卫府各路援军,如此一来双方不谋而合,各取所需,皆大欢喜,杨玄感不但不会阻止白贼“逃离”,反而会给予各种方便,以借助白贼的力量来达到增援荥阳战场之目的,而对白贼来说这不过是个顺水人情,不送白不送,送了对自己有好处,何乐而不为。 然而,白贼杀进荥阳战场后,便陷入四面包围之中,身陷绝境。荥阳北面的大河被水师封锁了;荥阳东边的金堤关外有齐王的忠实支持者彭城留守董纯,董纯的后面则有陈兵黎阳的齐王;荥阳的南面有荥阳太守郇王杨庆和荥阳都尉崔宝德重兵阻击;荥阳的西面就是虎牢,只要水师再度攻占洛口,断绝洛口仓和虎牢之间的联系,白贼就插翅难飞了。 既然如此,白贼为何还要选择从荥阳方向逃离京畿?合理解释只有一个,白贼和齐王有约定,关键时刻齐王会帮助白贼逃离荥阳战场,目前情况下彭城留守董纯只要在金堤关外松一个“口子”,白贼就能逃之夭夭。至于白贼留在东都战场上的痕迹,清除起来其实也很简单,因为自始至终白贼都高举着韩相国的大旗,只要剿灭了韩相国的宋豫叛军,一切痕迹也就不复存在,剩下的都是没有证据的怀疑,都是居心叵测的阴谋论。 然而,周法尚只能用阴谋论来给自己的猜测寻找合理的解释。 如果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这场兵变的背后隐藏着齐王的夺储阴谋,而齐王在阴谋失败后正按照约定帮助白贼“金蝉脱壳”,那么白贼就不会在荥阳战场“耽搁”太长时间,荥阳战场很快就会生变数,而且是有利于己方的变数。一旦荥阳战事迅结束,而杨玄感又尚未突破潼关,那么逆转形势的机会就出现了。 周法尚反复分析推演,最终还是决定耐心等几天,看看形势是否会像自己预料的那般生变化。 他相信卫文升和以关中韦氏为的关陇本土贵族还是有能力坚守潼关,毕竟圣主和中枢在动二次东征之前已经对国内局势做了最坏估计,卫文升应该有卫戍西京的万全之策,而关陇本土贵族为自身利益考虑,也会不惜代价保证关陇的安全,杨玄感不会那么容易突破潼关;他也相信齐王在夺储无望后,为最大程度地延续自己的政治生命,必定要借助平叛之功,借助杨玄感的人头,而若想实现这一目的,就不能让杨玄感突破潼关杀进关中,不能让这场风暴愈演愈烈以致失控,为此齐王必须尽快结束荥阳战事,尽快打通大运河,尽快逆转当前恶劣形势。 麦孟才看到周法尚踌躇不语,愈好奇,追问道,“明公有何猜测?” “猜测终归是无稽之谈,不说也罢。”周法尚摇摇手,讳莫如深,“派个亲信,传个口讯给襄阳公,来而不往非礼也。” 麦孟才躬身应诺,等待周法尚的下文,而周法尚却冲着他挥挥手,示意他赶快去传令。麦孟才疑惑不解,周法尚的意思就是请来整秘密联系周仲,但联系周仲说什么?总该有个指示吧?不过瞬间他就反应过来了,周仲秘密传讯周法尚,肯定是给了周法尚某种暗示,让周法尚有所猜测,而这种猜测会让周法尚对战局做出新的解读,拿出新的对策,只是在决策之前,周法尚需要证实自己的猜测,于是命令来整秘密联系周仲,实际上就是对周仲的“暗示”做出回应,不需要说什么,只要见到周仲就行了,或许便能从周仲那里得到更多讯息。 果然,半个时辰后,来整急报,叛军主力停止了对洛口的攻击,而攻打黄马坂的叛军在拿下要隘后,亦没有向虎牢方向推进。来整询问周法尚,是继续坚守洛口,还是即刻撤离? 麦孟才从这份战报中没有看到任何有特殊价值的东西,来整既没有说自己是否秘密联系了周仲,也没有说自己见到周仲后听到了什么,仅仅就是对战况的简单描述,这让麦孟才的好奇心急剧膨胀,尤其在他把战报送给周法尚,而周法尚仔细看了一遍后,脸上便有了淡淡的笑容,似乎有如负释重之感,麦孟才当真忍不住了,仗着自己是周法尚的晚辈,又深得周法尚的喜爱,小心翼翼地问道,“明公,战局变化是否对我们有利?” 周法尚微笑颔,“很有利。传令襄阳公,即刻撤离洛口。” 麦孟才追问,“如何利好?” 周法尚心情大好,也不隐瞒,直接说道,“荥阳战事很快就会结束。命令各军将士好好休整,养精蓄锐,时机一到,直杀东都。” 七月初四,深夜,联盟军队抵达黄马坂,距离虎牢还有二十余里。 李风云与韦福嗣、李珉、周仲、袁安席地而坐,一边吃着于粮,一边谈笑风生。 有掾属匆匆送来急报。袁安扫了一眼,对李风云说道,“杨玄纵度很快,他的军队已经进驻洛口,而虎牢那边依旧没有消息,估计韩世谔担心上当受骗,不相信明公已兵临虎牢。” “天亮再说吧。”李风云不以为然地摇摇手,“我们到了虎牢关下,新义公亲眼目睹,就不会担心受骗了。” “可有费青奴的消息?”韦福嗣突然问道。 “斥候证实,费青奴已撤至大河边上,只是因为战船无法靠近堤岸,登船度很慢。”袁安说到这里笑容满面,喜形于色,“原以为洛口有一场苦战,血战,哪料到竟如此顺利。”袁安冲着周仲拱手为礼,“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义宁公,若无义宁公鼎力相助,洛口必有一番苦战。” 周仲不敢居功,急忙谦让,客气了几句后,随即话峰一转,疑惑地问道,“你们的秘密是不是被樵公识破了?” “在这个战场上,能够识破我们身份的,也只有樵公。”李风云笑道,“某请你出面传讯樵公,目的就在如此。如果樵公非要打个两败俱伤,某愿意奉陪,只是两败俱伤之后,某依旧可以安然离开,而樵公就难有作为了,甚至有可能错失良机,眼睁睁地看着杨玄感杀进关中,徒呼奈何。” “樵公认识你们?”周仲惊讶不已。 “樵公不认识我们。”袁安摇手道,“不过年初我们攻打齐郡时,樵公曾与齐王联手剿杀我们,虽然樵公未曾与我们直接对阵,但也算交过手了,彼此有所了解。” “你们当真了解樵公?”周仲对此表示怀疑。 “我们知道樵公不愿意介入皇统之争,尤其不愿意与齐王产生任何瓜葛,而我们的背后偏偏就是齐王。”袁安心情好,也就解释了几句,“如今形势微妙,齐王极有可能与圣主反目成仇,这种危局下樵公就更不愿与齐王生正面冲突了,所以我们就想到了你,以你为桥梁,给樵公一个明确暗示。只要樵公小心谨慎,明哲保身,他就必然会让一条路给我们。” “事实上让一条路给我们,对他来说有利无害。”李风云笑道,“某急于渡河北上,不会在荥阳耽误片刻时间。某一走,荥阳战事基本结束,齐王的威胁也基本解除,樵公随即可以集中全部力量猛攻东都,形势瞬间逆转,杨玄感败亡不过是时间问题。” 周仲顿时皱起了眉头,“你对杨玄感如此悲观?他已经击败了卫文升,重创了西京大军,除了潼关天险外,入关已再无阻碍。” “不是某对杨玄感悲观。”李风云抬手指向了韦福嗣,“是他们关中人决心置杨玄感于死地,不惜代价也要阻止杨玄感荼毒关中。” 韦福嗣抚须而笑,揶揄道,“当初你信心百倍,满怀希望而来,结果却大失所望,沮丧离去,甚至为了自身安全,不得不在杨玄感的背后捅上一刀,加他的死亡。你这是何苦来哉?” 李风云无奈苦笑,“如果没有杨玄感在关中的牵制,我们在北疆的展非常困难。两次东征的失败严重恶化了南北关系,这种情况下我们活跃于北疆,对东都而言便是内忧外患。攘外必先安内,东都必定会竭尽全力围剿我们,未来十分艰难。”说到这里李风云抬头望向韦福嗣,“希望齐王早日镇戍北疆,给我们赢得喘息时间。” 韦福嗣还以苦笑,“你知道某现在最担心甚?担心齐王去不了北疆。” = ... 第五百五十七章韩世谔愤怒了 七月初五,虎牢关。 韩世谔看到李风云、李珉和袁安增援而来,非常高兴,但听到杨玄感在渑池决战中击败卫文升后,他马上意识到李风云要“走”了。 当初在伊阙的时候,韩世谔就已经从李密那里知道了李风云的真实身份和参加兵变的目的,如今杨玄感即将杀进关中,齐王已无夺储之可能,李风云当然要火速逃离京畿,否则他就会成为杨玄感的牺牲品。不过在韩世谔看来,李风云“走”了也好,毕竟不是一个阵营里的人,留在东都始终是个隐患,如果“吃”不掉,倒不如送他走,尤其在这种关键时刻,把李风云这等强横人物放在身边太可怕了,如芒在背、寝食不安啊。 双方毕竟有过一段并肩作战的经历,如今李风云又击败了周法尚,重新打通了与洛口仓之间的联系,对韩世谔来说即便没有友情也还有人情,该客气的时候还是要客气,于是盛情款待。席间宾主把盏言欢,气氛融洽。韩世谔旁敲侧击,有意试探李风云是否会信守承诺,在荥阳战场上“耽搁”一段时间,以帮助杨玄感突破潼关杀进关中。 李风云对韩世谔的感观很不错,觉得他为杨玄感陪葬十分可惜,只是彼此没什么交情,话不能说得太深,也就“点到即止”,通过一些分析和推演,委婉暗示韩世谔,杨玄感突破潼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理由是杨玄感的实力不够。 在渑池决战中,杨玄挺阵亡,五六千精锐覆灭,杨玄感的损失太大了,对军心士气的打击也很大。相反,卫文升成功突围,西京将士一心雪耻,将功折罪,此消彼长之下,结果可想而知。可以预见,潼关的防守会前所未有的坚固,杨玄感若想突破潼关,至少拥有数倍于卫文升的兵力,但短期内杨玄感的实力不可能再一次“突飞猛进”。杨玄感受阻于潼关,迟迟进不了关中,形势对他而言就越来越不利,支持者就会越来越少,背弃者会越来越多,最终局势颠覆,一败涂地。 韩世谔嗤之以鼻。李风云看到的都是表象,实际上杨玄感实力很强,在关陇有很多“内应”,做了许多部署,即便弘化留守元弘嗣指望不上了,还有一些其他卫府将领,还有一些地方武装,只要杨玄感猛攻潼关,导致西京局势紧张,关中形势混乱后,则诸多“内应”必然群起而响应,里应外合之下,潼关旦夕可破。 就在这时,杨玄纵的信使到了,送来了杨玄感的密信。这封密信早在李风云撤离渑池的当天就发出来了,但因为周法尚攻陷了洛口,水师切断了洛口仓与堤虎牢之间的联系,使得这封信滞留在了杨玄纵手上,落在了李风云的后面,结果当韩世谔接到这封信的时候,他已经与李风云相谈甚欢了。 杨玄感的这封信传递出了两个明确意图,其一,希望韩世谔和顾觉想尽一切办法“留住”李风云,最大程度地发挥荥阳战场的牵制作用,给他突破潼关赢得足够时间;其二,当他突破潼关杀进关中之后,马上就会放弃东都战场,如此也就没有时间从重重包围中救出韩世谔和顾觉,换句话说,从一开始,荥阳战场就注定是牺牲品,但因为李风云的出现,因为齐王与李风云之间的“默契”,使得荥阳战场上的将士还有一线生机,那就是利用李风云的力量,跟着李风云一起杀出重围。接下来韩世谔和顾觉就代表杨玄感这一庞大势力,以盟友的身份,与李风云一起征战于北疆,想方设法为占据关中的杨玄感谋取最大利益。 杨玄感的第一个意图是“现实”的,是必须实现的,第二个意图则是“虚幻”的,有条件就争取,没条件就白说,换言之,杨玄感以美好的未来预期,给韩世谔和顾觉画了个“饼”,画饼充饥,望梅止渴,纯属忽悠,实际上说来说去,就是要牺牲韩世谔和顾觉,不过为了说服韩世谔和顾觉心甘情愿的留下来舍身成仁,舍生取义,杨玄感不得不绞尽脑汁编织一个美丽的谎言来掩盖这一残酷事实。 韩世谔勃然大怒。人都是自私的,即便韩世谔与杨玄感是莫逆之交,是情同手足的兄弟,但尚未到性命相交的地步,他们更多的是利益相交的关系,利尽则散矣,而杨玄感恰好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韩世谔忍不住就想问,为什么被牺牲的就是我韩世谔和顾觉?你兄弟杨玄纵就在洛口仓,距离虎牢不过百余里,为什么不让他坚守荥阳战场?为什么不去牺牲他的性命?我们不是你杨家的奴仆,也没有欠你杨家性命,我们为什么要牺牲自己成全你?为了这次兵变,我们牺牲得还少吗?付出的时候想到我们,收获的时候却把我们一脚踢开,你无耻也不能无耻到如此地步吧?你还要不要脸?还有没有底线? 突然间,韩世谔相信了李风云的话。杨玄感做不了一方霸主,最多也就是枭雄,像三国时期的袁绍,于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外表是“义薄云天”,肚子里都是自私自利,根本成不了大事。 之前韩世谔是“借故”离席的,很快他就归席了,虽然神情还是很愉悦,但李风云、李珉和袁安都是“人精”,马上发现韩世谔的情绪不对,似乎有人激怒了他。正当三人各自估猜是什么人因为什么事激怒了韩世谔,是否会影响到自身安全时,韩世谔突然问了李风云一句话,而这句话足以说明韩世谔已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某想知道,渑池决战尚未结束,你为何突然背信弃义,撤离渑池?” 李风云、李珉和袁安瞬间就知道韩世谔刚才接到了杨玄感的书信,否则韩世谔绝无可能知道此事,而杨玄感致书韩世谔的目的是什么,三人不用想都知道,所以韩世谔愤怒了。 这世上谁愿意被人利用?谁愿意失去性命?谁愿意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尤其像韩世谔这样的高等贵族,出身大世家,他的父亲是中土名将、统一勋臣韩擒虎,青史留名的大人物,即便为了维持家族荣誉和祖辈荣耀,韩世谔也不能容忍他人践踏自己的尊严,侮辱自己的人格,再说他为了这场兵变也是倾其所有,一旦失败就是身死族灭的代价,但结果他得到了什么?做为政治盟友的杨玄感,竟然在关键时刻抛弃他,牺牲他,置他于死地。是可忍孰不可忍,岂有此理 李风云、李珉和袁安互相看看,眼里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忧色。杨玄感自大过头了。你自大人家也自大,你是权贵人家也是权贵,老大和老二的区别而已,谁也不服谁,但杨玄感现在“膨胀”了,把自己位置放错了,结果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寻死路。这封信不写或许韩世谔还会抱着一丝希望坚守到最后,但如今却被彻底激怒了。荥阳战场要出事,联盟军队必须加快撤离速度,迟恐不及。 “背信弃义?”李风云冷笑,“他不给某信义,某凭什么给他信义?” 李风云把缘由一说,韩世谔也就明白了。杨玄感太心急,决战尚未结束,卫文升和西京大军还在包围圈里,他就准备“吃”掉李风云,结果可想而知,李风云当然要逃之夭夭,总不能束手就缚,任由宰割。 “这场决战给他造成了很大损失,为确保在最短时间内突破潼关,他肯定要从东都战场上调兵。”李风云语含双关地说道,“包围东都的兵力少了,危险就大了,为确保东都战场的安全,他只能不惜代价坚守荥阳战场,以断绝大运河来吸引各路卫府援军,从而缓解东都战场上的重压,并给他突破潼关赢得宝贵的时间,只是如此一来,荥阳战场的结局就悲惨了,必定全军覆没。” 韩世谔面无表情,目露寒芒,稍稍沉默了片刻,终于对李风云的“暗示”做出了正面回应,“你杀出重围后,奔向何处?” 李风云看了他一眼,心想这是军事机密,你不应该问,我也不能告诉你。你是不是被杨玄感气糊涂了? “你是否去投降齐王?”韩世谔追问道。 此言一出,李风云、李珉和袁安不禁面面相觑。果然坏事了,韩世谔要跑了,不过韩世谔终究是高等贵族,自视甚高,即便做“贼”,也要像李子雄、李珉父子一样跟着齐王,做个有身份有前途的“贼”,但这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韩世谔“树大招风”,如果韩世谔跟着联盟一起突围,一起北上,联盟的处境必然极度险恶,卫府军会蜂拥而至,四面围杀。 “某与齐王是生死仇敌。”李风云郑重回答道,“某不会去投降齐王。当然,你可以去投降齐王,但结果只有一个。”李风云做了个“刀劈”的手势,“身首异处,头颅落地。” 韩世谔冷笑,杀机毕露,“你若想成功突围,就必须赢得某的配合,否则……” 面对韩世谔的威胁,李风云不为所动,“某可以给你一个建议。” = 第五百五十八章金蝉脱壳 “洗耳恭听。”韩世谔冷笑道,“某希望听到一个有诚意的建议。” “金蝉脱壳。”李风云不紧不慢地说出四个字。 韩世谔微微皱眉,旋即恍然大悟。李风云始终打着韩相国的大旗,而在这场兵变中韩相国已声名显赫,宋豫义军也是人所皆知,唯独真正发挥作用的白发贼和联盟义军却踪迹全无,当初以为这是“保护”齐王的必要措施,如今看来却是白发贼的深谋远虑,早早就准备好了退路。 “原来你要嫁祸韩相国,祸水东引。”韩世谔以嘲讽的语气赞道,“好一个金蝉脱壳。某一直以为韩相国逃离荥阳战场是胆小害怕所致,如今才知道与你有着莫大于系。只是,你之所以有条件金蝉脱壳,是因为你隐藏得好,没有证据证明你参加了这场兵变,证明你在东都战场上,而某却没有这样的优势,某又如何金蝉脱壳?” 李风云对韩世谔的嘲讽一笑置之,“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如果你把事情想得简单一些,金蝉脱壳对你来说易如反掌。” 韩相国一听就明白了。李风云所谓的金蝉脱壳是救他个人的命,但这是韩相国绝对不能接受的事。对他而言保全个人性命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一条丧家犬而已,没有尊严,没有地位,没有实力,生不如死。他必须把军队带出去,有军队就有实力,就有地位和尊严,就能纵横捭阖呼风唤雨,如果上苍眷顾的话甚至还有逐鹿称霸的机会。李风云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正因为他实力强横,所以不论是齐王还是杨玄感,虽然想方设法利用他,但同时也很忌惮他,不得不给予其相当的重视和应有的地位,谁都不敢把他当作一条狗,所有人都视其为洪荒猛兽,所以实力才是生存的资本,实力就是一切。 韩相国嗤之以鼻,鄙夷质问道,“你是无知竖子?抑或,某是垂髫小儿?你可以没有诚意,但千万不要欺辱某。 李风云知道韩相国的“底线”了,但如何解决?如果韩相国愤怒之下,在这个关键时刻恣意妄为,毁了荥阳战场,受到连累的不仅是杨玄感,还有自己和整个联盟。这个风险太大,李风云不能不慎重。 “新义公不要误会。”李风云冲着韩相国连连摇手,耐心解释道,“荥阳战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荥阳战场顽强坚持,顺利完成了牵制任务,或许便能帮助杨玄感成功杀进关中。正如你所说,杨玄感的真正实力很强大,兵力的多寡并不能证明他实力的大小,并且杨玄感为这场兵变精心准备了很多年,暂时困难的背后可能隐藏着各种突破的契机,所以杨玄感杀进关中的机会还是非常大。只要杨玄感进了关中,未来形势如何发展就难以预料了,乐观估计杨玄感可能会据关陇而称霸。如果杨玄感称霸了,新义公此刻的忍辱负重,必将在未来赢得巨大的收获。” “你不要妄谈未来,画饼充饥实际上就是欺骗,这对某没有意义。”韩相国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李风云的劝谏,“如果我们两人换一下位置,你是否还愿意在荥阳战场上坚持到最后,为杨玄感献出生命?” 李风云哑然。韩相国太任性了,高等贵族的自尊和骄傲被杨玄感“羞辱”之后,立即就开始了强烈的报复,根本不顾大局不顾后果,什么誓言、承诺、兄弟情谊统统扔到九霄云外了,利益之交果然可怕。不过李风云也能理解,如果换做自己,盟友把自己当狗一样对待,肆无忌惮地损害自己的利益,自己也不能忍受。之前在渑池战场上与杨玄感交恶之后,自己也是在决战的最后一刻“临阵脱逃”,这与此刻韩相国要“出走”荥阳战场如出一辙。 李风云找不到理由劝说韩世谔了。杨玄感要利用韩世谔坚守荥阳战场来赢得杀进关中的时间,而李风云同样需要韩世谔坚守荥阳战场以赢得渡河北上的时间,所以荥阳战场必须坚守一段时间,但目前看来,李风云因为不了解韩世谔其人,乐观估计了形势,以致于现在陷入了被动。 李风云无奈之下冲着李珉使了个眼色,希望李珉劝劝韩世谔。 李珉和韩世谔的交情很好,之前李风云轻松拿下伊阙口,与李珉和韩世谔彼此信任有直接关系,但正因为如此,李珉更不愿意看到韩世谔白白送死。同时李珉存有私心,他和父亲李子雄现在势单力薄,在联盟中没有话语权,无法有效影响到联盟决策,无法确保联盟始终为齐王谋利益,而齐王能否最后问鼎,直接关系到了他们父子乃至整个家族能否东山再起,重建辉煌,所以眼前这个机会对李珉来说太宝贵了,无论如何都要抓住。只要韩世谔带着军队跟着李风云一起渡河北上,就必然与他们父子结成牢固同盟,如此他们父子实力剧增,就必然能在联盟中赢得一部分话语权,这就为未来他们父子一步步控制联盟打下了坚实基础。命运要控制在自己手上,这句话李风云经常说,大家也都懂得这个道理,但真正能做到的却少之又少。 “阿兄,大总管诚意十足,只是你被愤怒蒙蔽了双眼,没有看到而已。”李珉抚须而笑,乐呵呵地说道,“金蝉脱壳,此计大总管既然能用,阿兄为何就不能用?你再想想,仔细地想一想?” 李风云脸色微滞,眼里迅速掠过一丝怒色,但旋即就被淡淡的笑容掩饰了。李珉好心计,一直以来自己都被他的“低调”欺骗了,关键时刻的致命一击果然势不可挡。 韩世谔略感错愣。李珉在如此场合用如此亲密称呼,明显就是不加掩饰地告诉他,你要相信我。他相信李珉,如今处境艰难,同病相怜,李珉不会欺骗他。难道自己当真曲解了李风云?金蝉脱壳,某又如何金蝉脱壳?某如何带着几千大军离开荥阳战场?李风云有韩相国这杆大旗做掩护,而某又找谁做掩护? 突然,他想到了顾觉,想到杨玄感所任命的荥阳刺史顾觉,想到顾觉曾是老越国公杨素的忠实部下。顾觉是地方豪望,是中下等贵族,他为了做人上人,就必须依附弘农杨氏,必须做老越国公杨素的“鹰犬”,必须有为弘农杨氏冲锋陷、阵粉身碎骨的觉悟。 韩世谔豁然顿悟。你李风云可以借助韩相国的大旗做掩护,某也可以拿顾觉做挡箭牌。以顾觉对老越国公杨素的忠诚,对弘农杨氏的俯首听命,顾觉应该不会背叛杨玄感,应该会遵从承诺,为杨玄感和弘农杨氏奉献自己的生命,坚守荥阳战场到最后一刻。 韩世谔笑了,冲着李风云拱手致谢。李风云有苦难言,他也想到了顾觉这步棋,只是他的想法与韩世谔完全不一样,试想你韩世谔也罢,我李风云也罢,甚至还有齐王,都在关键时刻给杨玄感背后下刀子,你让顾觉怎么想?顾觉忠诚于老越国公杨素,但未必忠诚于小越国公杨玄感和弘农杨氏,尤其在关系到自身存亡和顾氏家族利益的时候,顾觉还能做到心口如一,然诺仗义?李风云不相信,人性自私,而以九品中正为基础的门阀士族制度所加强加固的森严等级,更是进一步加重了人的自私程度,再加上四百余年的分裂和战乱的“千锤百炼”,自私自利已深深烙印在门阀士族的血脉里,士族的唯利是图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到如今更是成为破坏统一大业的最大阻碍。 杨玄感能背叛圣主,韩相国能背叛兵变同盟,顾觉为何就不能背叛杨玄感?就在刚才,李珉为了自身利益,还当面违背李风云的意愿,丝毫不顾联盟的未来,直接拉拢和教唆韩世谔,拉着队伍跟我一起渡河北上吧。这等于公开向李风云“叫板”,而这正是世家子弟的本性所在。 这天下午,顾觉飞马而来。 顾觉就在二十多里外的牛渚口,接到韩世谔的急报,风驰电挚赶赴虎牢,尚未进城,便看到打着韩相国旗号的军队正急匆匆向东而去,这让他顿时有一种不好预感。之前韩相国已带着宋豫义军逃之夭夭,而联盟总管吕明星攻占金堤关的目的并不是阻御前来围剿的卫府援军,只是为联盟抢一条退路,如今李风云已帮助杨玄感打完决战,那么此刻在荥阳战场看到李风云,是不是意味着李风云也要带着联盟军队逃之夭夭了?难道决战打败了,形势已经对兵变同盟非常不利了? 顾觉进关见到韩世谔,不加寒暄就急切问道,“白发贼是不是要逃了?” 韩世谔摇摇手,示意他不要着急,接着拿出了杨玄感的书信。顾觉匆匆看完一遍,神情随即变得凝重起来,然后反复读了好几遍,沉思良久后,他终于开口问道,“计将何出?” “两个对策。”韩世谔说道,“其一,任由白发贼逃之夭夭,我们困守荥阳战场,坚持一天是一天。”说到这里他郑重其事地问道,“你认为我们能坚守多久?” “我们能坚持多久,关键不在战场上的厮杀,而在于齐王的态度。”顾觉叹道,“如果齐王绝了心思,倾尽全力猛攻荥阳,我们就是瓮中之鳖,坚持的时间不会太长,必然会影响到越公的西进。” “你认为齐王的态度会改变?越公刚刚在渑池战场上击败了卫文升,当前形势对我们十分有利,齐王的态度应该更为积极才对。”韩世谔有意试探道。 “如果齐王的态度更为积极,白发贼还会匆忙逃离?”顾觉摇摇头,叹道,“渑池决战虽然打赢了,但代价太大,损失惨重,尤其淮南公的阵亡,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太大。以某看,越公西进之路不是平坦了,而是更为艰难了。”顾觉拿起手中的书信摇晃了几下,“从这封信中就能看出来,越公的信心已经动摇,甚至有些方寸大乱,否则断然不会有这封信,更不会行此下策。” 韩世谔目露赞赏之色,顾觉不愧是追随老越国公杨素南征北伐的百战之将,一眼就看出了决战背后的隐患。 “你的第二个对策是甚?”顾觉问道。 = 第五百五十九章谋动思变 韩世谔稍加沉吟,语气严肃地说道,“目前形势下,我们坚守荥阳既不能给越公赢得充足的西进时间,又不能确保将士们全身而退,当然要谋动思变,切切不可困守一隅,坐以待毙。” “如何谋变?”顾觉立即追问道。 “正如你所说,如果齐王绝了心思,倾力全力攻击我们,再加上水师的配合,还有郇王杨庆和荥阳都尉崔宝德的夹击,以我们现有的实力,根本支撑不了几天,最终必然军心崩溃,全军覆没。”韩世谔说道,“既然齐王决定了荥阳战场的命运,甚至决定了越公的命运,那我们就直接把目标对准齐王,主动出击。” 顾觉皱起了眉头。改消极防守为积极防守,这不失为坚守荥阳战场的好办法,但问题是,这种策略上的改变不仅需要战机,更需要实力。没有实力,哪怕机会就在眼前,但有心无力,想抓也抓不住。 “愿闻其详。”顾觉拱手求教。 “我们都知道,齐王与白发贼有‘默契,,这从彭城留守董纯攻打金堤关就能看出来。双方打得很热闹,却谁也奈何不了谁,明显就是雷声大雨点小,虚张声势。之前我们还期待齐王进京,一直以为董纯与我们保持‘默契,,实际上我们都错了,董纯的真正目的是‘掩护,白发贼撤离京畿。某可以肯定,只待白发贼到了金堤关,必能击败董纯,从天堑防线上撕开一道口子,逃之夭夭,然后董纯‘将功折罪,,与周法尚、郇王杨庆三路夹击虎牢,你我寡不敌众,全军覆没。” 顾觉一听就明白了,韩世谔的首要目标是董纯,将计就计,借着白发贼之力,打董纯一个措手不及,给董纯以重创,但白发贼岂肯答应? “白发贼狡诈,不会被你所利用。”顾觉摇头道。 “但白发贼被齐王利用了。”韩世谔说道,“以白发贼微薄之力,怎么可能会参加这场兵变?他的背后肯定有齐王撑腰,而齐王给了他无法拒绝的承诺,只是这个承诺是假的,齐王骗了他,虽然他因此抓住了齐王的把柄,但这个把柄不能抓,抓住了就是死。齐王为了灭口,必定清除所有踪迹,岂能留下他的性命?” “你已经说服了白发贼?”顾觉诧异地问道。 韩世谔立即警觉起来,摇摇手,“白发贼只信任他自己,其他人一个都不信任。渑池决战的最后时刻,越公要吃掉他,如果不是他逃得快,现在就完了。如此深刻的教训丨白发贼岂会忘却?如果易地而处,你现在还会信任董纯?还会相信齐王的承诺?” 顾觉心领神会,“白发贼为自身安全计,必定处处戒备,不论董纯是否有剿杀他的想法,双方都会因此产生矛盾,而你的机会就来了。” 韩世谔连连点头,“白发贼既担心董纯出尔反尔,又防备某居心叵测,于是同意某跟在他的后面,如果董纯出手攻击,杀机毕露,他就与某联手击杀董纯,如此他就能找到机会突出重围逃之夭夭,而我们击败董纯后,也能在荥阳战场坚守更长时间,这对彼此都有利;反之,如果董纯信守诺言,他顺利突围了,便把金堤关拱手相让,以此做为某鼎力相助的报酬,而某兵不血刃拿到金堤关,不但能据险阻御董纯,还能继续断绝通济渠,这同样有利于我们坚守荥阳战场。” 此计听上去完美无缺,天衣无缝,无懈可击,但正因为如此,顾觉的心里突然涌出一丝不安。韩世谔率军跟随白发贼到了金堤关后,不是与白发贼联手击败董纯,就是从白发贼手上轻松拿到关隘,不论形势如何变化,韩世谔都是受益者,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 顾觉一边佯装沉思,一边又把手上的书信看了一遍。带着高度的警觉性,甚至是带着某种针对性,再看杨玄感的这封书信,顾觉马上察觉到了不同寻常之处。 杨玄感给他们画了个“饼”,而这个“饼”就是预测白发贼要渡河北上,甚至可能到北疆找活路。原因很简单,此次齐王一旦“讹诈”圣主成功,获得了足够的政治利益,可以暂时延续政治生命之后,为自身利益计,必定要剿杀白发贼灭口。白发贼早有防备,他利用这场兵变早早让联盟大军渡河北上,完成了战略转移,所以白发贼“逃离”京畿后,必定也会渡河北上。 杨玄感为什么要在信中详细述说白发贼的事?顾觉直到此刻才领悟了杨玄感的“苦心”,原来杨玄感并没有抛弃他们,而是给了他们一条逃生之路,那就是跟着李风云一起走,只要保住性命,未来还大有可为。 “越公对荥阳战场的形势看得还是很清楚。”顾觉有意试探,佯作质疑道,“若想坚守荥阳战场到最后一刻,必须留下白发贼。白发贼逃了,就算你击败了董纯,就算你占据了金堤关,但在对手的三路夹击下,我们依旧坚持不到最后一刻,除非越公在西进道路上挡者披靡,势如破竹。” 韩世谔冷笑,“如何留下白发贼?越公都留不下白发贼,你还能留下他?你当白发贼是痴儿,愿意陪着我们一起送死?” 顾觉愈发不安,他从韩世谔这句话里闻到了一丝绝望的味道,如果白发贼跑了,韩世谔也跑了,仅靠自己这点人马还能守住荥阳战场?痴人说梦。 顾觉望着韩世谔,目光炯炯,韩世谔也望着顾觉,泰然自若。此刻双方心里都有算,顾觉已经察觉到韩世谔要“跑”了,只是无凭无据,不能胡乱猜疑,以免无事生非,而韩世谔“底气”十足,就算你怀疑我又如何?除非我跑了,否则你无凭无据,能奈我何? “你带多少人马去金堤关?”顾觉问道。 “五千人马。”韩世谔大手一挥,毫不客气地说道,“镇戍虎牢的重任就托付于你了。” 顾觉暗自苦叹,他没办法提出反对意见,事已至此,只能祈祷上苍,走一步看一步了。 韩世谔成功说服了顾觉,两人当即拟定了具体部署。韩世谔率牛渚口和扳渚一线的大军赶赴金堤关作战,顾觉坐镇虎牢,向东兼顾金堤,向西联手洛口仓,居中策应。 当天晚上,韩世谔就带着亲卫团离开了虎牢,匆匆赶赴牛渚口和扳渚调集军队,而顾觉则在虎牢一边派人急赴洛口仓调粮,一边急书杨玄感,禀报荥阳战局的变化。 七月初六,金堤关。 李风云所率的联盟主力与吕明星所率的骠骑军顺利会合。将士们欢呼雀跃,非常兴奋,虽然目前大军还在卫府军的包围圈内,但一只脚已踏在天堑防线上,只要奋力一跃,就能突出重围,逃出天生,心情之激动可想而知。 吕明星详细禀报了当前战局。彭城留守董纯在东线每日攻击金堤关,水师战船在北线频繁威胁通济渠,郇王杨庆和武贲郎将刘长恭则在西线频频出击,以酎合董纯和水师夺回通济渠的控制权。联盟军队处在卫府军的三面夹击之中,形势很不好,将士们撤离的意愿越来越强烈,吕明星承担了巨大压力,好在侥天之幸,紧急时刻李风云终于带着主力赶到,守到得云开见明月了。 “瓦岗的单氏兄弟和王氏兄弟仗义相助,已经率两千兄弟秘密潜伏于济水两岸,只待我们杀出天堑防线,他们就依照约定,打着韩相国的旗号虚张声势,吸引卫府军和地方官府的注意力,帮助我们金蝉脱壳。”吕明星终于说到关键处,声音也显凝重,“翟总管则率部分兄弟北上大河,潜伏于离狐徐氏船队,随时接应我们渡河。” 李风云连连点头表示赞许。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关键时刻瓦岗兄弟还是然诺仗义,这份人情记下了,将来百倍报答。至于李密,此次背后捅刀子,往死里算计联盟,就凭这份仇怨,将来也要好好回报他,不让他有任何机会伤害瓦岗兄弟。 “另据瓦岗兄弟报讯,孟海公也出动了,打着联盟旗号,已越过汴水,掳掠梁郡,配合瓦岗兄弟吸引宋豫两地官府的注意力。”吕明星继续说道,“虽然我们和瓦岗兄弟并未求助于他,但他依旧主动援手,且计策得当,目标明确,时机选择得也很好,对我们撤离京畿、渡河北上帮助甚大。” “这份人情太大,将来一定要还。”李风云大为感叹,仔细想想,联盟内部兄弟之争,相比自己在东都战场上遭遇到的那些残酷无情卑鄙无耻的贵族们的围攻,实在是不值一提。屁股决定脑袋,地位决定眼界,身份决定观念,不同阶层的人,不但利益诉求不同,斗争方式也是截然不同。与东都的不死不休的血腥厮杀相比,联盟兄弟间的斗争就要温和多了,很多时候就是意气,还保存着很多温情。 “对面可与你有联系?”李风云问道。 “有。对面似乎很着急,催得很紧。”吕明星眉头紧皱,目露忧色,“尤其这几天,催得更厉害,甚至有威胁的意思。”说到这里他看了李风云一眼,疑惑道,“难道黎阳那边出了意外?” “也没太大意外,估计行宫那边来人了。”李风云轻描淡写地说道,“目前局势对东都十分不利,圣主必定向齐王让步,而齐王如果坚定了北上决心,这个谈判就很简单。”李风云转头看看吕明星,叹道,“但是,齐王这个决心太难下了,他过去身份显赫,位高权重,过得都是好日子,如今让他过苦日子,落差太大,很难接受。这种情形下,如果圣主以退为进,以权力诱惑他,先把他骗进东都,骗进囚笼,接下来对付他就易如反掌了。” “齐王不会如此幼稚吧?”吕明星持怀疑态度,“这都要父子反目了,他还对圣主抱有幻想?” “储君的诱惑有多大,你知道吗?”李风云摇头苦笑,“那对齐王来说根本就是不可抵挡的诱惑,哪怕东都是个陷阱,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吕明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明公既然有此估测,可有对策?” “当阳公随某一起撤离了东都。”李风云说道,“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他了,但某不能把命运交给别人,我们必须以最快速度渡河北上。” 吕明星当然赞同,“我们走了,金堤关交给谁?是交给董纯还是交给顾觉?” 李风云微微一笑,“你不想知道渑池决战的结果?” 吕明星疑惑了。结果不是杨玄感赢了吗?难道这背后另有玄机?“愿闻其祥。” “渑池决战是杨玄感打赢了,但他却输掉了这场兵变。” 吕明星没听懂,恭敬聆听。李风云详细一说,吕明星忍不住就想骂人了,假君子真小人,杨玄感的手段太卑劣了 “杨玄感进不了关中?”吕明星最后求证,以免理解错了。 李风云点头,“大好形势给他亲手葬送了。” 吕明星心领神会。 = 第五百六十章你还能更流氓一点吗? 七月初六下午,韩世谔率军于扳渚横渡通济渠。 扳渚距离金堤关不足二十里,韩世谔的这一举措明显就是冲着金堤关来的,所以吕明星接到消息后,勃然大怒,一边警告韩世谔,要求他遵从约定,信守诺言,不要反目成仇,一边急报李风云,征求李风云的意见,是否出兵阻挡韩世谔,或者于脆撕破脸,半渡而击之,给韩世谔狠狠一击。 这时李风云正在与韦福嗣就众多事宜“讨价还价”。 韦福嗣要“走”了,先到董纯那里,帮助联盟约定突围事宜,然后重新回到齐王身边,竭尽全力坚定齐王北上戍边的决心,想方设法帮助齐王达成目的。而在齐王达成目的的过程中,齐王固然是艰难万分,李风云也是困难重重。联盟渡河北上后要在北方立足发展,对内要对抗卫府军的四面围剿,对外要抵御北虏的频繁侵扰,可谓内忧外困,所以双方要就未来一系列必然和可能存在的危机,进行详尽的分析、探讨和推演,并拿出相对应的策略,以便在未来一段时间继续维持高度“默契”,共利共惠。 之前韦福嗣做为齐王秘使赶赴东都,名义上的目的是为齐王进京夺取皇统“探路”,实际上其真正目的是帮助关陇本土贵族集团摧毁东都。而杨玄感名为攻打东都,实则西进关中,他的目标是改朝换代,是要自己做皇帝,即便与齐王结盟也是利用齐王,“榨于吃尽”齐王,所以韦福嗣此趟进京的名义上的目的并未达成。至于他的真实用心,杨玄感心知肚明,自始至终就不相信他,反而变相“羁押”他,以免让韦福嗣钻了“空子”,探知机密告之西京。 但韦福嗣这趟路并没有白跑,他不但有帮助李风云撤离东都战场,突围重围,让齐王“据北疆而称霸”的谋划得以继续进行下去的功劳,还顺便说服了周仲、来渊、虞柔等江左贵胄,给齐王拉到了一批江左人,让齐王这一政治集团内部迅速形成了关陇、山东和江左三大势力鼎足而立的格局,这无疑大大增加了齐王的实力,有利于齐王未来的发展。 韦福嗣到了荥阳战场后,还“盯”上了韩世谔和顾觉,如果他能把这两个人都拉到齐王帐下,那齐王不但凭空增加了一万多人马,还能通过这两个人加入李风云的联盟后,部分控制联盟甚至直接影响到联盟的决策。 昨日在虎牢的时候,李珉关键时刻支持了韩世谔,坚定了韩世谔逃离荥阳战场的决心,这让李风云十分高兴,而李珉不在乎李风云是否高兴,他只在乎齐王是否满意,自家大人李子雄是否满意,所以很快把这一讯息告诉了韦福嗣。韦福嗣当即找到韩世谔,两人各怀心思,各取所需,一拍即合。接着韦福嗣把“心思”用到了顾觉头上,但韩世谔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顾觉对老越国公杨素十分忠诚,仅凭这一点顾觉就不会轻易背叛杨玄感,除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现在形势对杨玄感有利,顾觉就更不会背信弃义了。另外此举危及到了李风云和联盟的利益,接受一个韩世谔,李风云或许还能忍受,但接受两个权贵和一万多人马,李风云肯定怒不可遏,即便暂时忍了,到了北方他必然“反击”,一旦韩世谔和顾觉全军覆没,齐王便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最后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倍感耻辱。凡事都要有个“度”,你好我好大家好,恃强凌弱肯定要出事,李风云与杨玄感“反目”就是一个典型例子,最终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第三个理由就更充分了,直接让韦福嗣打消了“说降”顾觉的打算。荥阳战场必须坚守一段时间,这倒不是帮助杨玄感西进关中,而是帮助齐王有更充足时间“讹诈”圣主,如果荥阳战场早早失守,大运河畅通了,各路援军都跑去围剿杨玄感了,齐王可以用来谈判的筹码就少了。 然而,李风云是否接受韩世谔加入联盟?韦福嗣在谈判中,第一个就提到了韩世谔的去向问题,他要求李风云接受韩世谔,并给予韩世谔盟友的地位。 李风云毫不犹豫,一口拒绝。 “你能接受建昌公父子,为何不能接受新义公?” “某能接受新义公,但前提是,他必须交出军队。”李风云冷笑道,“某依照你的要求,已经接受了义宁公等四十七个贵胄,某并不在乎多一个新义公,但某非常在乎多出一个拥有五千精兵的新义公。” “你让新义公交出军队?”韦福嗣嗤之以鼻,“痴人说梦。” “好,某就退让一步。”李风云说道,“吕总管急报,新义公正在率军横渡通济渠,而某的联盟第一、第二、第四、第五、第二十二军已经在通济渠东岸设下一个陷阱,只待新义公渡河完毕,他的军队全部进入陷阱,某就下令攻击,全歼其五千人马。既然你无法说服新义公交出军队,那某就花点力气,全歼了他的军队,你看如何?如果你同意,某这就下令。” 韦福嗣哑口无言,怒目而视。见过流氓,没见过你这样无耻的流氓,你还能更流氓一点吗? “你不愿意?”李风云笑道,“既然你不愿意,那更好办,直接让新义公投降齐王,让顺政公以受降的名义收编了这支军队。至于新义公,可以像义宁公一样,孤身藏在某的帐下,只待时机合适,即可接受齐王的召唤,为齐王效命。” 韦福嗣更是无语。你当老夫老眼昏花糊涂了,还是当韩世谔是垂髫小儿? “你现在还在金堤关内,还没有突破天堑防线。”韦福嗣不得不公然威胁,“就算你杀出了天堑防线,你还要渡河北上。” 李风云笑了,“如果某没有记错的话,顺政公帐下大约有五千到六千人马,而这些卫士都是某全歼了徐州诸鹰扬后,由顺政公到徐州诸郡紧急征募而来,也就是说,目前这支徐州军的战斗力十分有限。”说到这里,李风云笑容渐敛,杀机毕露,“明公,你可知现在某的帐下有多少人马?” 韦福嗣气怒攻心,无语以对。 李风云却咄咄逼人,“某的帐下有九个军三万余人马,兵力是顺政公的五倍到六倍多,即便战斗力相当,明公认为顺政公与某对阵,有多大胜算?某击败顺政公,吃掉徐州军,直杀白马,就从白马渡河,请问明公,到那时,齐王是否愿意与某反目成仇,大打出手?齐王胜了,也是惨胜,实力大损,而实力微弱的齐王,拿什么与圣主对抗?退一步说,就算齐王封锁了大河,某也一样可以渡河而去。自黎阳向东直至济北,数百里长的河道上遍布津口,某可以选择任意一个津口渡河而去,齐王能奈我何?难道他为了阻杀某,还敢置东都安危于不顾,置叛逆杨玄感于不顾?” 韦福嗣气得都想吐血了,但没办法,齐王虽然强势,奈何实力有限,又处处受制,处境十分艰难,所以面对更为强势的李风云,韦福嗣当真是一筹莫展。 “你必须接受新义公和他的军队,这一点不容商量。”韦福嗣无奈之下只能妥协,“你说说条件,老夫洗耳恭听 李风云得意地笑了,眼里杀气也迅速散去,就连说话语气都变得“温柔”了,“是不是任何条件都行?” 韦福嗣顿时瞪大了眼睛,怒叱道,“你是不是看上了老夫这颗白发头颅?” “明公勿怒。”李风云急忙摇手,“既然如此,某就说了?” “说”韦福嗣面色铁青,就差没有咬牙切齿了。 “明公,将来齐王北上戍边了,如果顺政公被圣主调去北疆辅佐齐王,顺政公是否会把徐州军一起带去北疆?” 韦福嗣的心脏骤然猛跳,一瞬间竟有窒息之感,差点没有忍住要破口大骂了。竖子猖獗,竟然当真把主意打到了董纯头上,临走时竟然还想狠狠“咬”齐王一口,岂有此理 “既然顺政公只能孤身北上,徐州军留之何用?”李风云继续说道。 “竖子大胆,你竟敢害死顺政公?”韦福嗣忍无可忍,骂人了。李风云把徐州军全歼了,徐州军统帅、彭城留守董纯还能独善其身?不死也要脱层皮,将来不要说辅佐齐王戍边了,恐怕流放到西南边陲教野人穿衣服都是一种奢望 “明公,杨玄感遣军支援荥阳战场,大军云集金堤关,而新义公也来支援,兵力数倍于徐州军,这是人所皆知之事。”李风云不急不躁,笑着问道,“明公,某想请问一下,这种局面下,顺政公用什么办法才能攻占金堤关,恢复通济渠的畅通?不战而屈人之兵?既然兵不血刃就拿下了金堤关,那投降的叛军在哪?血腥厮杀强行攻坚?那为何没有一兵一卒的损失?请来了天兵天将助阵?” 韦福嗣慢慢冷静下来。李风云说得有道理,如果董纯没有一兵一卒的损失,如何能拿下的金堤关?杨玄感的叛军队伍又如何突围而逃?董纯唯有惨胜才能“合情合理”。惨胜就是军队死伤惨重,所剩无几,而李风云看中的正是这批应该“阵亡”在战场上的徐州将士。 “另外,齐王那边的谈判尚需时间,顾觉必须在荥阳战场上继续坚持下去,如果顺政公兵强马壮,哪来的理由迟滞不前?”李风云又说道。 韦福嗣霍然惊醒,这一点他倒是疏忽了,幸好李风云心思慎密,把这个“漏洞”补上了。 韦福嗣连连颔首,被李风云说服,接受了李风云的条件。以军队换军队,李风云这笔“买卖”稳赚不赔。只是,董纯会答应? = 第五百六十一章某还有一个使命 七月初六,夜,金堤关外,徐州军大营。 韦福嗣与董纯相见甚欢,把臂而谈。虽然之前内部矛盾爆发,但责任主要在韦福嗣,韦福嗣“心虚”绝口不提,就当没有发生,董纯当然不会恶语相向。很多事情实际上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彼此明白也就行了,各自留有余地,毕竟大家都有共同利益诉求,合则两利分则两伤,合作才能共赢,不到万不得千万不能把事情做绝。 韦福嗣详细述说了当前东都局势,并对局势的发展做了详尽的分析和推演,最终总结是,这场兵变胜算渺茫,杨玄感即便杀进了关中也难以生存。 “大王心中的那点念想已绝无实现之可能。”韦福嗣叹道,“某到东都有三个目的,其中两个目的均未完成,好在第三个目的实现了,帮助白发安然无恙地撤离了东都战场,让我们的未来谋划可以继续进行下去。” “白发的运气不错。”董纯赞道,“某对白发安然逃离东都本不抱希望。杨玄感对白发进京的目的一清二楚,他绝不甘心让齐王利用自己来牟取利益,所以他只要击败了卫文升,赢得了决战的胜利,就必然要对白发动手,以便给算计他的齐王沉重一击,让齐王付出惨重代价,只是万万没想到杨玄感运气如此之差,胜券在握的决战,竟在最后一刻被卫文升绝地反击,惨遭重创,以致于功亏一篑,结果卫文升逃了,白发也逃了,大好局面瞬间葬送。” 接着董纯语气一变,很严肃,很郑重,“杨玄感支持不下去了,形势也就变了。牵一发而动全身,齐王也就危险了,如果此刻他向圣主提出了过份的要求,甚至提出了皇统方面的要求,直接暴露了他对皇统的野心,那么可想而知,等到圣主铲除了杨玄感及其势力之后,必然对齐王开刀,一劳永逸地解决隐患,而首当其冲的就是我们这些齐王的羽翼。” 韦福嗣的神情顿时焦虑起来,“行宫来人了?圣主派谁回来了?” “七月初三,右候卫将军屈突通乘传车抵达黎阳,拜会了齐王。” 韦福嗣惊讶了,“屈突通?他回来有什么用?他不过是圣主的近侍宠臣,身份、地位、资历、功勋、威望统统不足,即便他有圣主的圣旨又有何用?谁会把他放在眼里?”旋即他想到什么,马上问道,“圣主是不是还派了其他人 “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董纯说道,“依照行程来推算,不出意外的话,宇文述明天就能抵达黎阳。” “宇文述。”韦福嗣既惊讶,又在意料之中。 今日中枢重臣中,最为圣主信任者就是宇文述,也唯有宇文述最懂的圣主的心思,最能代表圣主的利益,也只有他在行使临机处置权的过程中所做的决策,才最有可能赢得圣主的首肯,而这正是宇文述返回东都主持平叛的优势所在。权力代表了利益,既然宇文述代表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他就能给予各方势力以最大的利益,他说的话就有人听,只要有人听他的话,事情就好办了。 但是,同样因为宇文述对圣主的重要性,他在卫府第一人的不可替代的位置,他离开圣主和行宫,离开远征战场,也就代表第二次东征结束了。这是让韦福嗣感到惊讶的地方,他没有想到圣主和中枢会在接到杨玄感叛乱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决定结束二次东征。 二次东征对圣主和中枢的重要性,对中土未来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半途而废、功亏一篑的后果太严重,在韦福嗣看来,即便国内出现了杨玄感的叛乱,圣主和中枢在是否结束二次东征的决策上也应该有所争执,有所犹豫,而不应该如此果断坚决。这说明什么?说明圣主和中枢早就讨论过这个问题,早就做出了决策,一旦国内激进保守势力乘机发动叛乱就立即结束二次东征。由此不难推及到,圣主和中枢在二次东征前就已经做好了远比表明上看到的更为周密的部署,甚至可以说,已经做好了利用国内激进保守势力发动叛乱的机会,把整个保守力量一扫而空的准备。 如果事实和推测的相差无几,形势对杨玄感来说就十分不好了,同样对齐王来说也十分危险。 齐王本来就有与杨玄感结盟夺取皇统的想法,事实上齐王甚至还为此做了一些努力,事实俱在,不容置辩,而齐王即便把这些“痕迹”彻底清除了,他也无法把自己从绝境中解救出来,因为齐王过去就是保守势力中的领袖人物,他的存在对圣主和改革派来说是个巨大隐患,这个隐患一日不除,圣主和改革派就一日不安,而即将到来的对保守势力的大清洗,正是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巨大隐患的最好机会,圣主和改革派岂能错过? 当初李风云在齐郡之所以能说服李子雄、韦福嗣、董纯等人接受他的“北上”谋划,正是因为李风云对国内形势在二次东征期间可能出现的剧烈变化,做出了让他们能够认同的分析和推演:国内激进保守势力发动兵变失败,给了圣主和改革派血腥清洗保守力量的最佳借口,而齐王做为保守力量的重量级人物,必定是清洗目标之一。 如今看来,李风云预测对了,而李风云在分析推演方面的天赋实在是太惊人。一次两次预测正确或许可以归结为巧合和运气,但连续三次四次预测成功,那就是惊艳绝伦的天赋了。这种奇人异士偶尔碰到一个已是奇迹,而现在李风云就在他们身边,就是他们的盟友,正与他们一起谋划未来,那意味着什么?不过现在韦福嗣关心的不是李风云,而是齐王。没有齐王,也就没有北上谋划,更没有未来。 韦福嗣越想越是紧张,忧心如焚。 董纯说得不错,齐王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东都战局已发生了不利于杨玄感的变化,还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讹诈”圣主的“资本”,还幻想着利用这次机会再努力争取获得角逐皇统的资格,但这恰恰是齐王的致命要害,只要他提出来,暴露了自己的野心,也就必然会坚定圣主和中枢迅速解决这个巨大隐患的决心。 “形势很危急。”韦福嗣说道。 董纯颔首,“的确很危急,你最好连夜赶赴黎阳,或许还来得及阻止齐王。” “某即刻出发。”韦福嗣不假思索地说道,“给某一旅马军扈从左右,以防万一。” 董纯一口答应,马上传令司马董浚,命令他亲自率一团马军,保护韦福嗣十万火急赶赴黎阳。 “某还有一个使命。”韦福嗣笑道,“某临时充当白发的信使,与你商量突围一事。” “白发何时突围?”董纯皱眉道,“某已经数次催促了,越早突围越好。屈突通一来,形势变化就快了,等到宇文述赶到河阳,形势更是一日三变,到那时突围就困难了,会陷某于左右两难之窘境。” “白发希望今夜就突围而走。”韦福嗣说道。 “善”董纯说道,“某马上派人联系白发。这件事你不要操心了,某会与白发默契配合,让他‘大张旗鼓,突围而逃。” “某不能不操心。”韦福嗣摇头苦笑,“事情很复杂,有些麻烦。” “复杂?”董纯疑惑了,“有何麻烦?难道韩世谔和顾觉已与白发反目成仇,陈兵通济渠,要对他动手了?” 韦福嗣摇摇手,“某已说服韩世谔投奔齐王。” 董纯先是惊讶,接着笑了起来,“这是好事啊,有了韩世谔,齐王这边的实力就更强了。” “某还说服了周仲、来渊、虞柔…”韦福嗣一口气报出了十几个江左贵胄的名字,“在东都战场上被迫投降杨玄感的四十七人,都已决定为齐王效命。” 董纯笑得更欢了,“这算什么麻烦?虽然他们暂时依附于白发,但白发帐下有数万精兵,到了河北还有豪门庇护,如此实力,足可保全他们,有何担心?难道还怕白发吃了他们不成?” “某的确担心白发吃了他们,但更担心白发吃了你。” 韦福嗣此言一出,董纯脸上的笑容霎那凝滞,两眼微眯,一股凌厉杀气喷涌而出,“他敢背信弃义?” “白发帐下有三万余精兵,韩世谔帐下有五千人马。”韦福嗣不动声色地问道,“他们要突围,你如何阻挡?再说了,他们为什么要突围?他们完全可以击败你,一方面继续占据金堤关以断绝通济渠,一方面撕开天堑防线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他们有突围而逃的理由吗?” 董纯意识到韦福嗣话里有话,耐心倾听。 “所以,今夜你不是任由白发突围而逃,而是要偷袭金堤关,打得叛军落花流水,如此既能攻陷金堤关,平叛立功,又能把背后秘密隐藏得毫无破绽,让别人抓不到任何把柄,滴水不漏。” 董纯心领神会,“白发有何条件?” = 第五百六十二章若能北上杀虏 七月初六,深夜,联盟大营。 韩世谔再次与李风云坐在了一起,只不过这次双方位置不一样了,心态也迥然不同。年轻的贼帅李风云成了事实上的领,而年长的权贵却不得不寄人篱下。位置的颠覆和身份的变化对韩世谔的冲击很大,按理说他今天下午就应该到金堤关正式拜会李风云,商谈结盟一事,但他情绪低沉,需要时间缓冲和适应。 李珉有过同样的经历,知道韩世谔过不了心态这一关,特意走了一遭。韩世谔看到李珉,不免同病相怜,再想想李子雄,心态顿时就好了。李子雄是何等人物?老人家现在都屈身于联盟之中,与贼为伍,他韩世谔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为了美好的未来,即便是胯下之辱也忍了。 韩世谔摆正了心态,低下了傲骄的头颅,再与李风云谈结盟就简单了,该让步的地方毫不犹豫地让步,该维护的利益竭尽所能去维护。 李风云的表现完全出乎韩世谔的预料。李风云张开双臂欢迎韩世谔的加盟,热情万分,诚意十足,令韩世谔始料不及,甚至有些怀疑李风云别有居心。 李风云心里有算,这次他赚大了,虽然他与韦福嗣做了一系列的约定,其中包括韩世谔率军暂时寄居联盟,包括让李子雄、韩世谔等关陇人在联盟中自成一系展壮大,甚至承诺在齐王镇戍北疆后,只要条件许可就允许关陇人脱离联盟归附齐王,等等,李风云都答应了,但实际上这些利益的让度全部加起来,也比不上关陇人加入联盟后,对联盟实力的增加、对联盟在北方的展壮大所作出的贡献。 现在联盟以“尊奉”齐王为“大旗”,以山东、关陇和江左三大势力为基础,如果再占据北疆为地盘,那不但具备了高展的条件,也拥有了在群雄争霸年代逐鹿天下的资格。 此刻的李风云雄心勃勃,虽然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能力改变历史前进的轨迹,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还是成功改变了某些历史人物的命运,比如齐王、韦福嗣、崔弘升、李子雄父子、韩世谔、周仲等等,而历史正是由这些重要人物的命运交织而成。只要改变了更多历史人物的命运,聚小溪成江河,历史的长河总有一天会改变奔腾的方向。 李风云重新调整了自己的目标,他不再盲目自大,不再妄图凭借自己孱弱之力去改变某个历史事件。这次参加杨玄感兵变就是一个深刻教训丨李风云以失败而告终,这说明他的方法是错误的,以改变某个历史事件去改变历史轨迹是行不通的,他没有那个强大实力。而在金堤关,韦福嗣和韩世谔却给了他启,让他有了一个全新的思路,以他目前的实力,他可以努力去改变更多历史人物的命运,以此为方向,或许就能改变历史。 但是,即将到来的南北大战,不论对齐王本人还是对联盟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难以战胜的挑战。 大漠北虏倾师而来,几十万控弦,齐王、镇戍军和联盟三方联手也无力抵御,唯有倾尽国力才有可能一战,但圣主这些年连续对外远征,已耗尽了国力,很难御敌于国内之外了。这些年圣主如果连战连捷,给北虏以强大威慑,倒是可以实现新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可惜事违人愿,随着两次东征的失利,高句丽这个弹丸小国“蚍蜉撼树”,拖垮了中土,反倒让窥伺一侧、虎视眈眈的大漠北虏抓到了千载难逢的战机。乘你病要你命,大漠北虏为了自身安全,为了让中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再也无法威胁到北虏的生存和展,必然南下入侵给中土以重创,南北战争已迫在眉睫,一触即。 历史上这场南北大战以中土的失败而告终,而这场军事上的失败,成了在政治上彻底压垮圣主和改革派的“最后一根稻草”,中央威权丧尽,中土分崩离析,统一大业轰然倒塌。 李风云试图拯救中土的统一大业,拯救在分裂和战乱中死去的千千万万无辜生灵,于是他把目标对准了这场南北大战。如果他能利用齐王的“大旗”把分散在北疆所有力量集中起来,再加上东都方面的倾力支持,或许就能御敌于国门之外,如此便有可能拿掉那“最后一根稻草”以拯救圣主和改革派,有可能继续维持中央权威,有可能延缓甚至阻止中土的分崩离析。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距离南北大战的爆满打满算只剩下两年时间,就算齐王心甘情愿戍守边疆,就算联盟如愿以偿展壮大,就算李风云的诸多谋划都顺利实现,但两年时间能让自身实力增加多少?能否挡住呼啸而来的几十万北虏控弦?答案不言而喻,如果齐王和联盟倾尽全力阻御北虏,最终结果只有一个,死伤殆尽,而所谓的“据北疆而称霸”也就成了水中月镜中花。当然,奇迹是存在的,只是到目前为止李风云尚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逆转希望。 若能逆转南北战争的胜负,历史也就改变了,而这正是李风云的梦想,目前他能做的就是改变一些历史人物的命运,然后在南北战争爆后,祈盼奇迹的生。所以对李风云而言,当前最现实目标就是全力以赴应对即将到来的南北战争。 之前他就使出了浑身解数,利用“北上谋划”,说服了在皇统之争中失败的齐王、李子雄和韦福嗣等人。对这些齐王“集团”的人来说,他们在政治上已经穷途末路,南北战争是唯一可以逆转命运的机会,于“公”是尽忠报国,于“私”是东山再起,可谓名利双收,值得倾力一搏。 有了齐王这杆“大旗”,李风云才有底气说服联盟豪帅,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豪帅们都不想一辈子做贼,再说联盟风头太强劲,“出头鸟”的下场可想而知,联盟无论是生存还是展都面临严重危机,若想实现梦想,联盟必须战略转移,于是齐王的命运就和联盟的命运捆绑到了一起。 在南北战争阴云的笼罩下,李风云相信只要齐王到了北疆,双方之间的合作就会非常顺利,毕竟对手太强大,双方即便联手都抗衡不了,除了紧密合作外根本就没有其他出路。至于南北战争结束后,双方何去何从,说实话李风云自己都不知道。 可以肯定的是,以齐王为核心的政治势力的目标始终是皇统,是东都,是权力中枢,只要圣主给齐王机会,齐王必然会放弃艰难困苦而希望渺茫的“据北疆而称霸”的想法。至于联盟,运气好的话,可以利用南北大战后中外双方两败俱伤的机会,在北疆占据一块地盘,运气不好的话,估计就要从头再来了。 李风云为了赢得韩世谔的信任,为了赢得双方之间的合作,把“北上谋划”的“前世今生”做了一番详尽的解说 韩世谔先是震惊,后来是目瞪口呆,他总算知道了齐王和李风云之间的“秘密”,知道了双方“默契”背后的“来龙去脉”,知道了李子雄父子、韦福嗣、董纯等军政大佬为何愿意与李风云合作了,诸多隐藏在他心中的疑惑也就此一一解开,而李风云在他眼里的份量更是直线上升,对李风云背后的那股庞大力量亦是有了更为直观的了解。 “新义公,现在,你还怀疑某欢迎你加入联盟,是别有居心吗?”李风云问道。 韩世谔连连摇头,有些魂不守舍。李风云透露的秘密太多,完全吃透理解尚需时间,好在他身边坐着李珉,无需怀疑秘密的真实性,这让他“整理”起来轻松不少。 李珉没想到李风云如此“坦诚”,“坦诚”得太过份了。李风云所说的机密知者甚少,而刚刚投奔过来的韩世谔显然不具备获悉这些最高机密的条件,这也是李珉即便与韩世谔交情很好也“守口如瓶”的原因所在,但李风云说了,这让李珉尴尬、不满的同时,也产生了一些疑惑。 李风云为什么要以这些“机密”来换取韩世谔的信任?为什么要以这种办法来赢得双方的亲密合作?未来韩世谔肯定要与自己父子联手,以便在联盟中取得一席之地,赢得一定的话语权,这明显对李风云不利,但为何李风云视而不见,毫不在意?难道当真如他自己所言,一切努力都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南北大战? “今夜我们突围而走。”李风云一边摊开案几上的地图,一边对韩世谔说道,“你跟在我们的后面,不要有任何顾虑,大踏步前进。不要怀疑某,也不要怀疑董纯,更不要擅自做出异常举动,以免生不必要的意外,造成不可挽救的损失。” 韩世谔对李风云的警告心领神会,一口答应。接着李风云详细交待了突围时间和突围路线,并告之联系暗语,最后嘱咐道,“你务必换上我们的旗帜,用上我们的暗语,否则后果自负。” 韩世谔告辞而去。李珉随后相送。到了帅帐外面,李珉问了一句,“你相信南北大战即将爆?” “某相信。”韩世谔停下脚步,望着李珉,郑重其事地说道,“大漠上的突厥人已再度崛起,甚至已横扫诸虏再度控制了万里疆域,南北关系的紧张程度已过了我们的想像。这一点你家大人应该比某更清楚,他宁愿寄身联盟与贼为伍,也要积极北上边陲,估计原因就在如此。” “你相信李风云,原因也是如此?” 韩世谔抚须而笑,“若能北上杀虏,落草为寇又如何?” = ... 第五百六十三章许国公到了 七月初七,下午,周法尚接到彭城留守董纯的书信,徐州军于昨夜向金堤关发动偷袭,一番恶战之后,虽然击败叛军,成功收复金堤关,但损失非常惨重,已失去战斗力,为此火速向水师求援,请求水师攻打扳渚,与其联手控制通济渠。 周法尚看完书信,当即陷入沉默,望着铺在案几上的地图久久不语。 自己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那支从东都杀来的援军是白发贼的人马,齐王眼见夺储无望,遂命令白发贼借道荥阳战场,金蝉脱壳而走。此计果然精妙,毫无破绽,滴水不漏。如今董纯“攻占”了金堤关,兵临通济渠,但借口损失惨重,无力再战,就是不控制通济渠,不恢复通济渠的畅通,留下一个悬而未决的“尾巴”,明摆着就是帮助齐王“讹诈”圣主。 “明公曾预言荥阳战事很快就会结束,没想到果真言中。”录事参军事麦孟才心情愉悦,情绪很好,看到周法尚迟迟不语,以为周法尚无意抢功,不想攻打扳渚,于是急忙进言,“明公,今顺政公已攻陷金堤关,只待我们再拿下扳渚,郇王那边再挥兵北上,牵制住虎牢、荥阳一线叛军,则可迅速恢复通济渠的畅通,如此荥阳战事接近尾声,我们可以集中力量攻打东都了。” 周法尚抬头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一笑,“你是没有读懂这封信,还是没有看懂东都战局?” 麦孟才愣了一下,某说错了?哪里错了?心念电闪间,他把这两天接到的诸多讯息迅速梳理了一遍。 行省急报,卫文升大败于渑池,退守陕城,现在西京大军正在弘农宫、常平仓一线与杨玄感激战。弘农太守蔡王杨智积已率军赶赴弘农宫支援卫文升。考虑到潼关形势危急,卫文升已急书西京,请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火速增兵潼关,确保潼关不失。行省为此恳请水师,加大对洛口仓的攻击力度,想方设法牵制东都战场上的叛军,以免他们抽调军队支援杨玄感。 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书告周法尚,考虑到黎阳局势已趋稳定,而东都局势日益危急,行省又屡屡催促,遂决定西进河阳,与行省会合。 涿郡副留守、武贲郎将陈棱也书告周法尚,崔弘升已先行率军西进,另外右候卫将军屈突通也已奉旨赶到,敦促他火速赶赴东都战场,为此他不得不拔营起寨,日夜兼程赶赴河阳。 齐王也书告周法尚,右候卫将军屈突通于初三抵达黎阳,详细了解了东都战局后,便奔赴行省而去。 综合各方讯息来分析,现在形势对杨玄感有利,一旦卫文升再败,潼关失陷,杨玄感杀进关中,那战局就失控了,平叛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所以在董纯攻陷金堤关,通济渠已是囊中之物后,叛军在荥阳战场上的牵制作用已不复存在,对水师来说当务之急是攻打东都战场上的叛军,迫使杨玄感两线作战,置杨玄感于腹背受敌之窘境,如此则形势逆转,可以有效帮助卫文升守住潼关,只要潼关不失,杨玄感就在包围之中,最终难逃覆灭之祸。 但是,从江左人的利益出发,水师不能急于攻打东都,还要继续让卫文升与杨玄感打下去,关陇人自相残杀当然是打得越惨越好,另外水师现有兵力不足,只有一万余人百艘战船,左右两翼又没有其他友军,极易形成孤军深入之势,一旦在攻击过程中出现意外,甚至被叛军打败了,出师不利,那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其祸了。 这样一分析,水师暂时还是留在荥阳战场上最为妥当,正好彭城留守董纯又来信求援,正中下怀。只是周法尚那句话有何深意?某到底是没有看懂东都战局,还是没有看懂这封信?麦孟才疑惑不解。 周法尚耐心等待,并不催促。他是看着麦孟才长大的,尤其自麦铁杖阵亡沙场后,周法尚对其更是视为己出,如此关键时刻,当然要用心提点。 “末将愚钝,请明公指教。”麦孟才不敢拖延,躬身为礼,虚心求教。 “顺政公为何一反常态,不但在夜间发动攻击,还不惜一切代价拿下金堤关?”周法尚问道,“据斥候探查,前两天有大量叛军渡过通济渠增援金堤关,因此与前些日子相比,顺政公实际上已处于劣势,完全不具备攻打金堤关的条件,但他为何突然倾尽全力发动攻击?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麦孟才恍然大悟,原来问题出在金堤关这里。旋即仔细一想,这一仗果然有问题,董纯的举动果然很反常。事出反常即为妖,金堤关这一仗肯定与黎阳那边的齐王有关系。 “许国公到了。” 麦孟才豁然顿悟。自己不仅没有看懂董纯这封信,也没有看懂东都战局,于是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圣主先后派了两个大臣回京负责平叛,其中右候卫将军屈突通是“探路”的,真正代表圣主说话的是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屈突通到黎阳,起不到任何作用,而宇文述到黎阳,作用就大了,直接决定了东都局势的发展。齐王要“讹诈”圣主,宇文述代表圣主与齐王讨价还价,此刻齐王当然要把通济渠稳稳地攥在手心里,否则一旦荥阳战局发生异变,比如说水师突然击败叛军控制了通济渠,或者郇王杨庆突然“大发神威”恢复了通济渠的畅通,齐王岂不傻了眼? 这应该就是董纯不惜代价连夜攻打金堤关的原因所在,但把通济渠攥在手心里,并不代表通济渠就恢复了畅通,如果通济渠畅通了,齐王还拿什么“讹诈”圣主?所以玄机就在董纯这封信里,董纯这份求援信的意思实际上很直白,我损失惨重了,没有战斗力了,无法恢复通济渠的畅通,但是,你们也不要趁火打劫,不要从齐王碗里抢饭吃,否则后果自负。 谁敢从齐王碗里抢饭吃?谁又愿意与齐王发生冲突?谁嫌命长非要一头栽进皇统之争的漩涡里?可以肯定,这封信不但周法尚接到了,郇王杨庆和武贲郎将刘长恭也接到了,董纯发出了严正警告,任何人都不要去淌通济渠这滩浑水。 “明公,既然许国公到了,我们是不是加快攻击速度,迅速向东都推进?”麦孟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周法尚笑了,“既然许国公都到了,荣国公还会远吗?” 麦孟才老脸一红,羞赧不已。这么简单的事自己竟然都没看出来,当真是愚不可及。 许国公宇文述都从数千里之外的东征战场上赶回了东都,荣国公来护儿的水师战船距离东都还会远吗?现在卫府中,绝对忠诚于圣主的是那支军队?来护儿的水师。去年水师东征大败于平壤,圣主极力袒护,不但不予以责罚,反而厚加赏赐,如此恩宠,此时不报更待何时?既然水师数万主力正日夜兼程而来,那东都战局还值得担心吗?可以预见,只待来护儿一到,形势就会迅速逆转,卫文升和西京大军拼死也要守住潼关,而杨玄感身陷重围,败亡不过是旦夕之间的事。 “传令下去,明天再攻洛口。”周法尚不紧不慢地说道,“回书顺政公,说某正在猛攻洛口、虎牢一线,只待某拿下了虎牢,扳渚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麦孟才心领神会,躬身应诺。 七月初八,左翊卫大将军、许国公宇文述乘传车风尘仆仆抵达黎阳。 齐王亲自出城迎接,姿态摆得很低,表现得很热情,而宇文述不知道是太过疲劳还是其他原因,看上去精神萎靡,心力交瘁,再加上灰白的发须和深深的皱纹,给人一种摇摇欲坠、行将就木之感。 宇文述见面就问南北大运河是否畅通无阻了?结果答案让他非常失望,通济渠竟然还没有恢复运行,还处于断绝状态,也就是说,从杨玄感六月初三发动黎阳兵变开始到现在,大运河中断一个多月了,无论是北疆镇戍还是东征大军,都已经陷入了粮草危机,这太可怕了,后果太严重了。 宇文述追问,通济渠何时能够恢复运行? 齐王没有直接答复,而是把荥阳战局做了详细介绍。宇文述心知肚明,对齐王的心思一目了然。 接下来宇文述才开始关注东都战局,但齐王的讲述却让他的心情跌入了低谷。他已经预料到东都形势不会太好,只是没想到卫文升竟然败给了杨玄感,西京大军甚至差一点就全军覆没了,潼关已经危在旦夕了。这个局面超出了他的想像,让他倍感棘手。 看到宇文述沉默不语,齐王才十分谨慎地询问圣主近况,然后便为自己在未经圣主同意和东都许可的情况下进京平叛做了一番解释,实际上就是试探宇文述对他的态度,毕竟他要“讹诈”圣主,而谈判的对象却是宇文述,所以宇文述对他的态度如何,某种程度上直接决定了谈判结果。 宇文述一句话就让齐王“心花怒放”了。 “大运河畅通无阻,大王的回京之路也就畅通无阻。” = 第五百六十四章宇文述的艰巨使命 宇文述稍事休息后,与齐王具体商讨荥阳战局,以寻求一个可在最短时间内恢复通济渠畅通的方案。 齐王直言不讳,叛军人多势众,韩世谔、顾觉和韩相国又分别占有虎牢、扳渚、金堤之险,另外叛军在西线有洛口仓的杨玄纵给予有力支援,在东线的济水两岸乃至梁郡境内的通济渠两岸,亦有大量叛贼烧杀掳掠给予策应,所以看上去卫府各路援军在荥阳战场上以形成四面包围之势,实则放在整个京畿战局上来看,却被叛军所分割,毫无优势可言。 “樵公面对复杂战局,也是一筹莫展,只能兵分三路,一路封锁大河,一路攻打虎牢,一路围堵洛口仓。”齐王叹道,“樵公同时兼顾三个战场,难度之大可想而知,所以当杨玄感调兵增援荥阳战场时,水师抵挡不住,只能退守大河,任由杨玄感把东都战场和荥阳战场再次连成一片。” “如此看来,杨玄感增援荥阳战场,目的就是要控制通济渠,以断绝大运河来牵制住我们的各路援军,从而为他西进关中赢得更多时间。”宇文述皱眉说道,“同轨公已败于渑池,目前在西线也只能据险而守,勉强坚持,而我们能否将杨玄感围杀于潼关之下,则完全取决于东线的战斗,而东线若想在最短时间内取得决定性的胜利,首先就要解决荥阳战场上的叛军,恢复通济渠的畅通。” 说到这里,宇文述看了正襟危坐、神情严肃的齐王一眼,笑道,“杨玄感目光锐利,关键时刻增兵荥阳,的确是一着妙棋,只是他似乎忘记了,在黎阳,大王帐下还有两万精锐。” 齐王很冷静,既没有头脑一热,胸脯拍得山响,也没有把“吃相”摆在脸上,乘机狮子大开口,而是顾左右而言他,自说自话。 “河北贼势猖獗,尤其自杨玄感兵变断绝永济渠之后,河北诸贼闻风而动,从各个方向扑向黎阳,试图趁火打劫。之前就有张金称、张金树、王安、赵君德等清河贼,王仁德、李文相等太行贼,还有从蒙山逃窜而来的白发、王薄等齐鲁贼,乘着杨玄感南下攻打东都,黎阳空虚之际,四面围攻黎阳仓,致使黎阳仓失陷,大量谷粟绢帛被贼人掳掠而去。如今杨玄感叛乱一事已广为人知,各路卫府援军虽然纷至沓来,但最后都要聚集到东都战场上与杨玄感决一死战,而这正是各地叛贼烧杀掳掠的大好时机。河北诸贼因此都潜伏于黎阳周边,虎视眈眈地盯着黎阳仓,只待时机一到,便再次发动攻击。可以预见,到那时不但黎阳仓会再次失陷,会被叛贼洗劫一空,就连刚刚恢复畅通的永济渠,也将再次断绝。” 齐王的意思很直白,你宇文述虽然代表了圣主,是本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最大权臣,可以指挥各个级别的军政官员,但你指挥不了我。我不能离开黎阳,我帐下的大军要卫戍黎阳仓,要保护永济渠的安全,再说没有圣主的诏令我也不敢回东都,甚至都不敢越过天堑防线进入京畿,除非你拿出圣主允许我返回东都的诏令,否则我怀疑你居心叵测,你有意欺骗我,给我挖陷阱,要借助这次机会置我于死地。 宇文述微笑颔首。齐王在试探圣主的“底线”,而圣主的“底线”是建立在齐王公开背叛的基础上,如果齐王联合杨玄感一起发动兵变,甚至攻占东都自立为帝,那圣主只能大义灭亲。但形势的发展远比圣主和宇文述预料的要好,首先齐王没有公开参加这场兵变,其次齐王也没有不择手段“推波助澜”,这让圣主不至于陷入父子反目、至亲叛离的尴尬局面,不至于颜面大损、威严扫地,不至于在政治上连个回旋余地都没有。另外就是西京没有参加这场兵变,关陇本土贵族集团尤其是关中的豪门世家还没有选择与圣主公开为敌,这使得圣主可以用政治手段来迅速解决这场风暴。 当然,目前形势好,并不代表接下来形势也好。目前的有利形势,是齐王和关中豪门世家刻意“制造”出来的,目的是“讹诈”圣主,趁火打劫,以“诈取”到最大的政治利益。如果宇文述不能在最短时间内向齐王和关中豪门世家做出利益上的妥协,当前形势必然迅速恶化,甚至直接向不可挽救的方向逆转,齐王有可能与圣主反目成仇,关中豪门世家也有可能张开双臂欢迎杨玄感,结果就是风暴失控,内战爆发,统一大业崩溃,中土陷入分裂和战乱,而圣主和支持他的改革派,还有他们为之奋斗的改革事业,将化为乌有,变成历史的尘埃。 所以对宇文述来说,“大环境”不错,但政治形势非常严峻,接下来这场兵变如何发展,风暴如何演变,都取决于他的谈判,取决于他向齐王和关中豪门世家让度多少政治利益,而“蛋糕”就那么大,给别人多了,其他人就少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他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战战兢兢,稍有不慎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宇文述知道齐王的“要价”。齐王要皇统继承权,要做储君,要入主东宫。这个“价码”太高了,圣主和改革派不会答应,这不仅关系到齐王主政后的政治清算,还关系到以中央集权为核心的改革事业,关系到中土统一大业的代代延续。但是,这是齐王唯一的要价,他没有妥协的余地。当他决定利用这场兵变来“讹诈”圣主,来夺回皇统继承权的时候,他就没有退路了,要么成功,入主东宫,要么成仁,人头落地,但既然反正都是死,倒不如拼死一搏,于脆联合杨玄感以武力夺取皇统,反而还有一线生机,于是这就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不死不休的局面对宇文述来说也没有太大难度,办法还是有。先答应齐王的条件,先把齐王骗回东都,甚至先把齐王送进东宫都可以,只要先把这场风暴平息了,把杨玄感及其同党诛杀了,然后利用这个机会把保守力量一扫而空,顺便把齐王身边的支持者统统抹杀了,那么接下来“解决”齐王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因此对付齐王这个小集团还是很容易的,是一件小事,真正棘手的是如何应对西京,西京是个大集团,应对不好就是灾难,不是两败俱伤就是玉石俱焚。 宇文述知道西京那边的“要价”。西京那边就是要夺回自己的京都地位,为此它不惜利用这场兵变摧毁东都,而从目前局势来看,摧毁东都这个目的基本上达到了。 这场兵变对东都的打击太大,元气大伤,其本来就脆弱的政治地位经此打击后摇摇欲坠,岌岌可危,即便圣主和改革派倾尽全力予以拯救和维护,但考虑到当前复杂的政治局势,考虑到恢复东都元气所需要的时间、时机以及巨大的国力投入,短期内东都肯定是难以承担起“京都”重任了。只是,西京是否如愿以偿代替东都?是否会因此再度成为中土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答案是否定的。 目前形势下,圣主和改革派必定向西京“妥协”,以换取风暴的平息,然而风暴结束后,圣主和改革派是否还会信守诺言,无条件遵从“妥协”约定?或者名义上是妥协了,实际上却阳奉阴违,拒不执行?甚至一不做二不休,既然恢复不了东都,又不愿妥协西京,于脆放舟南下,直接打造一个新江都? 这在宇文述看来都是可能且必然的,因为从圣主和改革派的立场来说,向西京“妥协”关系到原则问题,关系到是改革还是保守的战略方向。西京代表的是保守力量,坚持的是保守战略,所以对改革派来说,“妥协”只能是暂时的、策略性的、毫无诚意的。 换句话说,西京已经赢了,在政治上已经赢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它以牺牲杨玄感及其政治集团,还有以弘农杨氏为首的河洛贵族集团为代价,再借助圣主和中枢在东征战场上的两次失利,给了东都以前所未有的重创,沉重打击了圣主和改革派的权威,动摇了以改革力量为核心的中央的威权。 接下来圣主和改革派如果彻底妥协,实际上就是在政治上向西京投降,而投降的结果可想而知,改革派必然退出历史舞台,改革失败,圣主成为一个弱势皇权的代表。 反之,如果圣主和改革派以退为进,以暂时的妥协来赢得反击的时间,待局势稳定后马上向西京展开“反扑”,首先就是背信弃义,自己打自己的脸,主政者如此卑鄙无耻,还谈什么权威?圣主和中央失去了权威,还拿什么统御地方?政令出不了皇城,中央命令到了地方上不过是一纸空文,还谈什么改革? 所以可以预见,这场风暴带给中土的最大伤害,就是东都和西京这两大政治集团打了个两败俱伤。两败俱伤可以接受,还在可控范围内,让时间来慢慢抚平伤口即可,怕就怕失去控制,演变为玉石俱焚。如果东都拒不让步,西京又咄咄逼人,最终肯定是玉石俱焚,而玉石俱焚的后果太可怕了,最终必然走向分裂和战乱。 宇文述此行最艰巨的使命就在如此,必须在谈判桌上,把未来两京政治局势的走向控制在两败俱伤的范围内,而在目前阶段,迫切需要齐王的配合,只要齐王倾尽全力围杀杨玄感,帮助宇文述以最快速度平定这场叛乱,便能给宇文述在两京谈判桌上赢得主动,否则处处被动,受制于西京,根本没法谈。 宇文述开始向齐王“妥协”,开始有意把齐王一步步诱进觳中。 未来的“蓝图”描绘得越是美丽,齐王未来的命运也就越是悲惨,但齐王抵挡不住诱惑,自我陶醉在梦幻中难以自拔。 = 第五百六十五章失声痛哭 七月初八,深夜,齐王急召武贲郎将李善衡。 “文城公,如果荥阳战事紧张,需要我们紧急支援,我们是否具备支援的条件?大概能出动多少兵力?明天能否出?” 李善衡本来就忐忑不安。宇文述乃当世第一权臣,完全可以代表圣主说话,完全可以把齐王哄骗得团团乱转,一旦齐王上当受骗,跟随宇文述进京,那就完了。现在齐王一开口,李善衡就知道坏事了,齐王果然抵挡不住诱惑,这个标准的“皇三代”果真是扶不起来的阿斗,也难怪圣主看不上他,不敢把国祚交到他的手上,这个人的意志力太薄弱,不堪一击,宇文述随便哄哄就把他迷惑得不知东南西北了。 “大王,没听说荥阳战事紧张啊?”李善衡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副茫然表情,“昨日顺政公报奏,说白已到金堤关,要催促白突围。今日尚无报奏,应该是没有异常生,否则顺政公早就告急了,不至于现在还没消 齐王知道李善衡佯作糊涂,十分不满,不过关键时刻,他急切需要身边支持者的建议,只能把不满放在心里,“孤是说如果,并没有说马上去支援荥阳。” “荥阳战场远在四百余里外,如果战事紧张,我们也是鞭长莫及啊。”李善衡毫不客气地回复道,“再说,如果荥阳战事紧张,通济渠的恢复就更遥遥无期,黎阳仓和永济渠的安全就更重要,以大王帐下的这点兵力,保住黎阳仓尚可,保全永济渠就远远不足了。大王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荥阳战场?” 齐王目露失望之色。虽然他是这支军队的统帅,但那是名义上的,实际上这支军队的统兵权控制在李善衡手上,而这是圣主的安排,圣主诏令李善衡“监控”齐王,所以齐王能否控制这支军队,关键在于李善衡的态度。如果李善衡坚决反对出兵荥阳,甚至不惜与齐王决裂,齐王当真是一筹莫展。 “大王为何有此假设?”李善衡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是不是许公看到黎阳局势稳定,误会大王有隔岸观火之嫌?” 齐王犹豫了少许,果断决定把自己与宇文述之间的谈话和盘托出。与其遮遮掩掩,徒增误会,倒不如公开了,即便你脚踩两条船,即便你为了自身利益而出卖孤,但好歹你有一只脚踩在孤的船上,如果孤的船沉了,你再想独善其身也是千难万难,孤临死也要拉你垫背。 齐王说完之后,心情反而轻松了,思维也敏捷了一些,也意识到宇文述这个老狐狸给自己挖了一个坑,但那个坑“金碧辉煌”,绚丽夺目,太诱人了,自己根本抵挡不住,即便是死,自己也想死在那个梦幻般的坑里,而不是死在冰冷荒芜的大漠上。 “进京?”李善衡啼笑皆非,嗤之以鼻,“许公没有做出任何许诺,大王为何进京?” “爱卿,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李善衡无语,忍不住都要爆粗口了,“大王,你知道圣主为何放任你居外剿贼?居外剿贼是一个陷阱,这个陷阱有多大你忘了?杨玄感兵变,你见死不救,有罪;你风风火火跑去救了,一头栽进陷阱,必死无疑;于是你只能选择第三条路,杀到黎阳,控制大运河,挟大运河以胁圣主,逼着他放你一条生路。你的生路在哪?难道进京是你的生路?既然进京是你的生路,为何当初你还要逃出东都?” 齐王面色阴晴不定,眼神阴戾,良久才冒出一句,“此一时彼一时。” 李善衡怒极而笑,“当年圣主之所以能够赢得皇统,功劳不在于许公,也不在于老越公,而在于他雄霸江左。大王知道雄霸江左代表了甚?代表了强大的实力,强大到足以凌驾于东宫之上的实力。如果没有实力,任凭许公跑断了腿说破了嘴,也无法赢得老越国公的支持,同样如果没有实力,即便老越国公有三头六臂,也斗不过以高颍u为的武川人。” 李善衡强忍怒气,望着齐王,劝谏道,“大王,在皇统之争中,你已处在绝对的下风,距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你若想东山再起,卷土重来,唯一的机会就是去北疆,雄霸北疆。只要大王有了强大实力,有了所向无敌、挡者披靡的实力,谁能阻挡你赢得皇统?再退一步说,如果此刻你实力强横,你可以决定这场兵变的成败,你可以控制这场风暴的走向,你还用得着向许公卑躬屈膝?你还需要乞求圣主的怜悯,给你一条生路?” 忠言逆耳,李善衡这些话等于当面打脸,打得齐王“鼻青脸肿”,齐王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李善衡也是怒气冲天地离开了,为防止宇文述联手齐王抢夺自己的军权,李善衡紧急下令,诸府团旅所有正职军官,连夜赶赴黎阳仓军议,并命令所有留守营寨的军官,没有自己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军营,违者杀无赦。 七月初九,凌晨,辗转难眠、焦虑不安的齐王把李百药请到了内堂。 李百药知道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到了,也知道深夜李善衡于黎阳仓紧急军议,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足以说明齐王在既定决策上再次动摇了。宇文述肯定许诺了齐王一大堆好处,而李善衡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帮助齐王对抗圣主,早已赔上了身家性命,这时候如果齐王出尔反尔,李善衡就彻底玩完,所以李善衡不得不以武力威胁齐王,做出了玉石俱焚之态。 “局势艰难,孤宿夜难眠,心中异常烦躁。”齐王请李百药坐到自己对面,忧心忡忡地说道,“卿精研国史,不妨说上一段,让孤有所借鉴。” 李百药本来就想劝谏齐王,不料尚未张嘴,齐王就摆出了洗耳恭听之势,这让李百药暗自心喜。 李百药是典型的,因此得罪圣主,绝了仕途,人生艰难坎坷,可谓是刻骨铭心之痛,所以李百药很自然就选择了前朝的皇统之争,把历史事实、政治博弈和切肤之痛混合到一起,述说、分析和推演起来当真是声情并茂,栩栩如生,刻骨三分。 圣主能够最终赢得皇统,有两个根本原因。之前李善衡只说到了一个,那就是实力,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那就是政治理念。圣主不但实力强横,其政治理念更符合大一统改革的需要,而这才是先帝最终选择了圣主,而太子杨勇和高颍等武川权贵最终败北的根本原因所在。 齐王的政治理念是什么?齐王自己心里有算,他是反对激进改革的,反对一刀砍掉豪门世家,虽然门阀士族制度不可能与中央集权制度相共存,但一个制度取代一个制度需要时间,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一代人的时间肯定不够。然而从先帝晚期开始,改革的步伐就越来越快,到了圣主登基后,更是风驰电挚了,结果便是矛盾越来越激烈,政治风暴越来越多,如此恶性循环,政治环境急骤恶劣,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国祚的稳定和统一大业。 杨玄感兵变是改革和保守这对根本矛盾大爆了。这是个深刻的教训丨对执政者尤其如此,改革的思路和方向必须做出调整。齐王坚持自己的政治理念,他也有宏图壮志,他认为这是最好的证明自己的机会,先可以证明自己的政治理念是对的,其次自己一旦入主东宫,掌握实际权力,可以把自己的政治理念和执政思路付诸实践。 齐王的想法还是好的,很多理念和思路也是可行的,虽然在政治上过于理想化,但不能因此说他天真幼稚。做为皇三代,对政治博弈的残酷性还是清楚的,只是“皇三代”继承了圣主的某些性格,比如在政治上过于理想化,就是一个致命要害。圣主受害甚深,齐王亦是如此。 在李百药看来,性格相近的父子,往往在政治上的冲突也最为激烈。先帝和前太子杨勇就是如此,实际上父子两人都是现实派,都坚持循序渐进的温和改革思路,只是一个偏激进,一个偏保守,结果父子反目,大打出手。圣主和齐王也是如此,父子两人都是理想派,但一个偏激进,一个更保守,结果也是反目成仇,形同陌路。 “大王镇戍北疆,等于十万大军卫戍长城,在军事上可以极大地威慑北虏。” 李百药此言一出,齐王内心剧烈震颤。东都就是他的一切,父爱母爱亲情爱情,各种至爱最爱,突然就被自己无情地活生生地剥夺了,那种痛楚深入骨髓,让他忍不住黯然泪下。 在军事上,他的确可以代替十万大军,但在政治上,这就是自我放逐,这种“自我放逐”在两京政坛上所释放出来的信号非常强烈,这说明他彻底放弃了皇统,最起码短期内他是彻底放弃了对皇统的争夺,而齐王远离两京,远离政治中枢,不但可以有效缓解父子矛盾,更有助于迅稳定两京政局,而稳定的政局对政治上极度被动的圣主和中枢来说非常重要,毕竟再动一次政治风暴或者再酝酿一次政治风暴,对危机四伏的东都政局来说都是不可承受之重。 李百药悄然告退。 为什么所有的痛苦都由孤一人承担? 齐王再难控制情绪,失声痛哭。 = ... 第五百六十六章仅存的目标 七月初九,上午,韦福嗣到达黎阳。这一路狂奔,风驰电挚,早已疲惫欲死,但韦福嗣还是不顾疲劳,以最快度见到了齐王。 韦福嗣神态萎靡,齐王也是精神不振,甚至都推迟了与宇文述的会谈时间,不过当他听说韦福嗣回来了,还是惊喜交加,亲自出迎,心里更是荡起层层涟漪,浮想联翩了。 君臣相见,把臂言欢,稍加寒暄后,齐王急切问道,“爱卿,东都局势如何?行省急报,说同轨公大败于渑池,消息可确切?” 韦福嗣更着急,几乎同声问道,“大王,许公可至黎阳?可有圣主诏令?” 君臣相视苦笑,都知彼此心情。韦福嗣出于礼节,急忙先行答复,“大王,行省所报属实,只是内情复杂,杨玄感的确打赢了渑池决战,但同时他也输掉了这场兵变。” 齐王笑容僵滞,一丝幻想烟消云散,刚刚舒缓的心情再次罩上厚厚阴霾。不过此刻不是细谈之时,齐王也急忙回答了韦福嗣,“许公昨日抵达黎阳,也带了圣主诏令,但诏令中并未提及孤。” 韦福嗣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最怕圣主亲自诏令齐王进京平叛,甚至命令齐王把军队交给宇文述,那等于撕破脸,不得不鱼死网破兵戈相见了,为此韦福嗣甚至都做好了不择手段驱赶宇文述的准备,好在圣主没有对齐王下狠手,尚留有很大回旋余地。 “许公可有力挽狂澜之策?”韦福嗣急切追问。 宇文述奉旨回京平叛,第一站到黎阳,当然是要安抚齐王,给齐王足够好处,做一大堆承诺,以免齐王阻碍平叛,甚至背后下黑手进一步恶化局势,而齐王对皇统的**太强烈了,对圣主始终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对自我流放北上戍边又充满了抵触情绪,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宇文述只要花言巧语给齐王描绘一个美好的未来,齐王必定抵挡不了诱惑,“束手就擒”。但韦福嗣不好直言不讳,从齐王的萎靡情绪上也看得出来他内心的挣扎,所以还是委婉一点好,以免触怒濒临失控的齐王,以致劝谏失败。 “虽然同轨公大败于渑池,潼关告急,东都局势异常险恶,但许公更关心的还是大运河,还是通济渠。”齐王一边与韦福嗣并肩而行,一边以低沉而忧郁的口气说道,“许公希望孤即刻率军进入荥阳战场,与郇王、樵公、顺政公联手围杀叛贼,恢复通济渠的畅通。” “许公给了大王什么承诺?”韦福嗣停下脚步,焦虑不安地追问道。 齐王眉头皱得更深,犹豫不语。 “如果许公慷慨承诺,愿意帮助大王入主东宫,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韦福嗣毫不客气地直指要害,“当初元德太子薨亡,大王理所当然继承皇统,入主东宫,但结果如何?相比起来,那个时候圣主对大王还寄予了厚望,大王入主东宫的条件最好,但多少人从中阻挠,甚至蓄意陷害?许公是不是阻挠者中的一个?现在圣主与大王矛盾激烈,形同陌路,尤其这次兵变爆后,大王更是果断出手,挟大运河以胁圣主,此举无异反目成仇,这种情况下,圣主还会把国祚托付于大王?许公还会帮助大王入主东宫?” 齐王脸色阴郁,踌躇,彷徨,心情沉重,仿若背负着一座大山,步履艰难,摇摇欲坠。 韦福嗣不好“追”得太紧,不敢过份施压,说完之后也就闭上了嘴巴,给齐王思考权衡的时间。 齐王负手而行,步履沉重地走了几步,忽然从思虑中惊醒,低声问道,“此趟东都之行,爱卿有何收获?” “收获甚多。”韦福嗣也不隐瞒,把自己在东都战场上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详细告之。 “渑池决战如果依照白之策,卫文升必定全军覆没,杨玄感必能以最小代价获得最大战果,甚至现在他已经兵临潼关了,但是,杨玄感太过自信,决战尚未结束,就开始调兵遣将围杀白,结果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卫文升绝地反击,杀了杨玄挺,全歼了杨玄感一部主力,胜券在握的决战最终功亏一篑,卫文升突围而走,白连夜撤离,杨玄感既未能全歼对手,又失去了最强盟友,还惨遭重创,大好局面被他一念之差彻底葬送。” 韦福嗣望着神色阴晴不定的齐王,正色说道,“大王还记得在齐郡之时,白便成功预测到了这场兵变,并预测这场兵变将以失败而告终。从目前局势来看,白的预测是正确的,杨玄感很快就要败亡,而他的过快败亡,不但影响到了白的北上转战,也影响到了大王的展大计。不出意外的话,大王即便要自我流放,要北上戍边,恐怕也是困难重重,最终极有可能演变成真正的流放。” 此言一出,齐王脸色大变,吃惊地问道,“真正的流放?难道要剥夺孤的一切,把孤打入地狱?” “对于大王来说,所谓真正的流放,就是权力受到最大程度地限制。”韦福嗣叹道,“在我们的谋划中,如果大王能够总揆北疆军政,能够成为北疆之王,便能在最短时间内据北疆而称霸,而这正是我们试图利用这场兵变要攫取的最大利益,但这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杨玄感能够西进关中,能够把这场兵变延续到今年冬天,而国内局势的持续恶化,必然给圣主和中枢以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国力可能因此而陷入崩溃之绝境,如此必然会影响到南北关系,影响到边疆镇戍,圣主和中枢迫于无奈之下只能向大王妥协让步。反之,大王就很被动,圣主和中枢就算答应了大王的要求,也会限制大王的权力,这对大王的展十分不利。” 齐王的心情霎那间跌入低谷。刚才他还为是否返京而挣扎,现在不要说返京了,就连北上戍边都难以如愿,北上戍边都有可能变成真正的流放,而真正的流放对齐王来说就是一场灾难,试想如果齐王被贬黜为一个长城烽燧的戍卒,他还有多大的希望东山再起? 面对现实,齐王不得不抛弃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诚如韦福嗣所说,如果杨玄感杀进了关中,这场兵变还要持续下去,形势当然对齐王有利,反之,就不是有利,而是有害了,腾出手来的圣主和中枢很快就会在政治上清算所有对手和潜在的对手,而齐王就是对手,对手都在清算之列,齐王的命运可想而知。当初白之所以积极要求兵进东都,目的就是要帮助杨玄感杀进关中,从而给齐王赢得“攫利”的最好局面,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时运不济,杨玄感还是转瞬即败,如此齐王就把自己置于死地,形势瞬间逆转,徒呼奈何。 “计将何出?”齐王面色苍白,惶恐问道。 现在他知道韦福嗣为何日夜兼程飞驰而来了,没办法,如果再迟一点,如果自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宇文述,结果必然更被动,甚至连死里逃生的机会都没了。好在自己优柔寡断,迟迟拿不定主意,好在李善衡和李百药都极力劝阻,好在韦福嗣回来的非常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大王还握有一些主动。”韦福嗣手抚长须,从容说道,“大王只要坚定决心,充分把握好这些主动,依旧还有北上戍边之可能。” 齐王苦笑,落寞而凄楚,“现在孤的目标也就剩下北上戍边了。”与囚禁在牢笼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生不如死相比,北上戍边或多或少还有一线生机,还能纵马驰骋在广袤的大漠上,还能像雄鹰一般自由飞翔,还能浴血奋战马革裹尸保家卫国,还能有尊严地活着,而有尊严地活着,已经成了齐王最后的奢望。 “大王只要北上戍边,一切皆有可能。”韦福嗣信心满满地鼓励齐王,“随着两次东征的失败,随着这场兵变爆国内局势的恶化,南北关系必然迅恶化,北虏入侵的步伐必然会越来越快。某相信白的预测,南北大战即将爆,未来两年内即便不会爆,未来三四年内还是大有可能。只要南北大战爆,大王就必然崛起,就必然雄霸北疆 齐王冲着韦福嗣摇摇手,他对这些鼓励的话没兴趣,“目前孤所握主动非常少,如果杨玄感迟迟不能杀到潼关,形势开始对东都有利,孤就一筹莫展了。” “大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韦福嗣笑道,“顺政公已经攻陷金堤关,控制了通济渠,大运河是否立刻畅通,就在许公的一念之间。” 齐王大喜,“当真?顺政公何时攻克的金堤关?为何孤没有接到消息?” 韦福嗣笑而不语,心里却是暗自腹谤。如果你提前接到这个消息,告之许公,仅有的一点主动也被你拱手相送,最终你成了活死人,而我们都成了刀下亡魂。 = ... 第五百六十七章以退为进 七月初九,午时,齐王与宇文述再度坐到了一起。 宇文述很不高兴,觉得齐王的“吃相”太难看,做得太过分,虽然彼此都知道对方手段阴狠,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但“表面光”的事还是要做,落人口实、授人以柄终究是落了下乘,实属不智。难道你齐王摆脸色给我看,拿大运河来要挟我,我就会如你所愿?太幼稚嘛。 宇文述强忍怒气,继续耐心劝说齐王驰援荥阳,尽快恢复大运河的畅通,毕竟粮草太重要了,关系到了远征军几十万军民的生命,关系到了北疆边防的安全,关系到了国祚命运,不容儿戏。 齐王始终沉默,直到宇文述说累了,闭上了嘴巴,他才悠然自得地说了一句,“孤刚刚接到顺政公的报奏,他已攻陷金堤关,兵临通济渠。” 宇文述一听,顿时怒气上撞,你竟敢戏弄我?你这是戏弄我,还是羞辱圣主?宇文述的脸色渐渐阴沉,一双眼睛更是不加掩饰地露出了怨愤之色。既然你要撕破脸,那老夫就奉陪到底。老夫代表了圣主,无关紧要的事老夫可以土就,甚至可以妥协让步,但关系重大的事,老夫寸步不让。 齐王看到宇文述被自己激怒了,暗自高兴,不过脸上却佯装惶恐,冲着宇文述连连摇手,“许公莫要误会,不是孤故意不说,而是内情远比你想像得复杂。” 宇文述双眼微眯,鄙夷冷笑,好,要谈条件了,老夫倒想听听你要讹诈什么。 “有何内情?”宇文述问道。 “顺政公虽然攻陷了金堤关,但付出的代价极其惨重。”齐王做了一番具体说明,“现在顺政公帐下兵力已不足千人,无力再战,根本就拿不下扳渚,无法在最短时间内恢复通济渠的畅通。目下顺政公已急书郇王和樵公,请他们火增援,迟恐不及,一旦叛军展开反扑,不但通济渠夺不回来,就连金堤关都要得而复失,再度易手。” 宇文述一听就知道形势恶化了,事情麻烦了。求援是假,警告是真,面对齐王的公开威胁,郇王杨庆和樵公周法尚绝无可能支援董纯,如此一来自己的“咽喉”便被齐王死死捏住,若不答应齐王的条件,不给他实打实的好处,自己恐怕要被“困”在黎阳了。看来昨天的劝说起到了相反作用,自己的虚与委蛇、蓄意欺骗彻底激怒了齐王,齐王绝望之下,于是铤而走险,要不惜代价殊死一搏了。 宇文述稍加沉吟后,抚须笑道,“善顺政公攻克金堤,建下大功。只待水师拿下扳渚,郇王再兵进荥泽,三路大军联手便可阻挡住叛军的反扑,完全控制住通济渠,如此便能迅恢复通济渠的畅通。” 齐王摇摇头,忧心忡忡地说道,“如果一切顺利,水师迅攻克扳渚,而郇王又能果断北上动攻击以牢牢牵制住荥阳、荥泽一线的叛军,则必能再传捷报。” 宇文述微微皱眉,语含双关地说道,“如果大王火驰援,这一切担心也就不复存在。” 齐王看了他一眼,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义正辞严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没有圣主的诏令,孤决不进京,孤的军队也决不会踏足京畿。”荥阳战场就在京畿范围内,齐王的军队决不踏足京畿,也就是决不进入荥阳战场。 此言一出,宇文述的神情骤然凝重,心里更是涌出一股的强烈不安,甚至有些莫名惶恐。 齐王立场鲜明,决不进京,实际上就是告诉宇文述,告诉圣主,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不会去争夺皇统继承权,不会蓄意恶化局势,不会让风暴走向失控。 这是齐王的承诺,而这个承诺是宇文述所迫切需要的,虽然他口口声声劝谏齐王驰援荥阳战场,率军进京平叛,但这纯属试探,如果齐王愿意进京,表明齐王没有放弃对皇统的争夺,这是巨大隐患,必须铲除,以免夜长梦多;反之,如果齐王拒绝进京,那表明齐王即便还没有放弃争夺皇统,但短期内尤其这个关键时刻,齐王还是顾全大局,还是以国祚和圣主利益至上,还没有失去一个正常人的理智,这属于潜在的隐患,可以暂时放一放,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再予以解决。然而,这场风暴爆后,齐王的所有举措都表明他要积极争夺皇统,所以宇文述到了黎阳后,直接设“陷阱”诱惑齐王,打算置齐王于死地,根本就没有想过齐王会做出决不进京的承诺。 现在齐王做出了决不进京的承诺,既满足了圣主和中枢的政治需要,也为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做出了合理解释,齐王为了国祚安危和东都安全,积极平叛,并没有进京夺取皇统的想法,也没有挟大运河以威胁圣主,讹诈政治利益的企图,换句话说,现在事实真相到底如何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齐王给自己塑造了一个光辉的形象,而这个形象对大家都有利,必须尽力去维护。 如何维护齐王的光辉形象?齐王平叛建功了,有功就要赏,这既有利维护于圣主和中枢的权威,又有利于稳定风暴过后的混乱政局,可谓一举多得,只是,齐王以一己之力恢复了大运河的畅通,劳苦功高,奖赏不能轻,轻了就达不到预期的政治目的,那么,齐王最希望获得的奖赏是什么?他最为需要的奖赏又是什么?皇统继承权?入主东宫?储君?绕了一圈又绕回来了? 宇文述惶恐不安就在这里。齐王的太高明了,化腐朽为神奇,化被动为主动,以退为进,转瞬间就把“难题”扔个了圣主,这完全出乎宇文述的预料,打了宇文述一个措手不及。这肯定不是齐王的主意,齐王的政治手腕还没有这么高明,博弈手段还没有这么高,齐王的身边一定藏有“高人”,得到了“高人”的指点。 “大王镇戍黎阳也好。”宇文述缓缓开口,“河北贼势猖獗,大运河恢复畅通后,还是有中断之危,黎阳仓的确需要重兵驻防,而永济渠也的确需要投入大量兵力以保证其安全,但是……” 齐王眉头微挑,望向宇文述,等待他“但是”后面的说辞。 宇文述稍加踌躇后,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但是,河北的戡乱剿贼,由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负责,大王不能越俎代庖啊。”言下之意,你齐王帐下有两万大军,是一股强大的军事力量,放在任何一个地方对圣主和中枢来说都是一个巨大威胁,对地方官府和地方势力来说也是一个潜在祸患。现在你暂时可以屯驻黎阳,但风暴结束了,你何去何从?之前你在齐鲁剿贼,是因为白贼为祸,现在白贼逃之夭夭,踪迹全无,你还有返回齐鲁剿贼的理由吗? 齐王落寞一笑,沉吟良久,问道,“许公,连续两年东征失利,是否会严重影响到南北关系?” 宇文述霍然心惊。齐王这一问看似突兀,却问到了要害。当前中土局势的确是内忧外患,而外患远远大于内忧。宇文述临行前,圣主曾说过,希望宇文述能以最快度平定这场叛乱,而他本人则要推迟一段时间回京,要亲自坐镇北疆以威慑北虏,以免北虏乘机寇边,导致边陲形势紧张,南北关系进一步恶化。 宇文述愈不安。齐王看到“外患”才是中土最大危机,这很正常,但不正常的是,如果齐王表面上是利用大运河来要挟圣主,实际上是利用“外患”来搞什么阴谋诡计,那就严重了,毕竟齐王身份特殊,如果齐王动兵变,其危害性要远远大于杨玄感对国祚的伤害,当年汉王杨谅叛乱就是一个鲜活例子。 “当然会严重影响到南北关系。”宇文述直言不讳地说道,“大漠上的北虏已重新崛起,实力非常强横,对我中土更是虎视眈眈,南北关系的恶化并非人力可以阻止,为此圣主动了东征,以消灭高句丽来威慑北虏,但事违人愿,结果适得其反,不但未能延缓南北关系的恶化,反而加剧了双方之间的冲突。不出意外的话,未来一段时间,尤其最近几年,在我国力没有完全恢复之前,北疆形势非常紧张,长城一线极有可能爆大战。” 宇文述的这番话里暗含警告之意,现在外患大于内忧,上上下下下都应该精诚团结,一致对外,不要再搞内讧了,国祚利益至上,如果国祚受到伤害,生灵涂炭,个人利益又岂能保全? “如此严重?”齐王面露吃惊之色,“有爆南北大战之可能?” 宇文述郑重点头,“即便不会爆大规模的战争,但未来几年北虏必定频繁寇边,北疆镇戍形势极其严峻。” “孤要去镇戍北疆。”齐王猛地站了起来,慷慨激昂,豪情万丈,“孤要抗击北虏,浴血沙场,即便马革裹尸,亦在所不惜。” 宇文述瞠目结舌,瞪大一双眼睛望着齐王,难以置信。 = ... 第五百六十八章有利就有弊 齐王主动积极要求镇戍北疆? 宇文述的第一反应是吃惊,非常吃惊,甚至都怀疑自己老眼昏花听错了,但齐王就站在自己眼前,正在意气风发地慷慨陈词,这绝对没有错,齐王的确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而这个要求就是镇戍北疆。 但是,齐王绝无意愿卫戍北疆,齐王提出这个匪夷所思的要求肯定另有目的。 这是宇文述第一时间做出的判断,对这一判断他深信不疑。 齐王是什么人,他一清二楚,他自中土统一后就始终陪伴在圣主身边,是看着齐王长大成人的,尤其自元德太子薨亡后,他对齐王就更加关注,毕竟齐王是名正言顺的皇统继承人,只要齐王自己不出意外,东宫的主人肯定是齐王,这既是政治稳定的需要,也是中土长治久安的需要,然而,让他极度失望的是,齐王不但出了“意外”,而且还是天大的“意外”。齐王坚持保守的政治理念,与圣主和改革派的激进政治理念背道而驰,如此一来齐王不但亲手断绝了自己的储君之路,还挑起了皇统之争,恶化了政治局面,直接危害到了国祚稳定和统一大业。 当然,责任不能都推给齐王,新一轮皇统之争的爆发,归根究底还是源自改革和保守这一核心矛盾。今日杨玄感发动兵变,也是源自这一核心矛盾。只要这一核心矛盾存在,政治风暴就会一个接一个,直到对手倒下,或者双方同归于尽,否则风暴都不会停止。 齐王本已被风暴“打倒”,但第一次东征失利,给了齐王卷土重来的机会,而今天这场风暴,又给了齐王夺取皇统的机遇,如此千载难逢的机遇,齐王怎么可能放弃?既然齐王一门心思要入主东宫,又怎么可能北上戍边?现在南北关系恶化,边陲烽烟四起,北疆形势严峻,戍边不但责任重大,更有性命之忧,自小养尊处优的齐王,又怎么可能置自己于险境,在刀尖上跳舞?齐王身份特殊,影响力很大,尤其“失德”一案爆发后,他在皇统之争中的优势已丧失殆尽,政治上也越来越边缘化,这时候北上戍边,在政治上释放的信号不会是积极的,而是消极的,实际上就是贬黜,就是政治流放,这等于在政治上判了齐王的“死刑”,而野心勃勃的齐王怎么可能改弦易辙,一心求死? 既然如此,齐王为什么还要主动北上戍边? 宇文述第一个想到了汉王杨谅。当年先帝让汉王杨谅坐镇北疆,统领代晋幽燕冀五十三郡军政大权,名副其实的“北方王”,实力强大到足以与中央抗衡,结果先帝一死,汉王杨谅就发动兵变,要以武力推翻圣主夺取皇统。这个教训丨太深刻,这也说明中央集权制度的重要性,而要加快中央集权的步伐,就必须加快改革的步伐,以改革的名义,把权力和财富最大程度地集中于中央,集中于皇帝手中,于是“轰轰烈烈”的集权改革开始了,而阻碍中央集权的最大“拦路虎”,也就是州一级地方行政机构和地方行军总管被率先取消,中央直接下辖一百九十个郡,卫府直接下辖六百多个鹰扬府,把坐镇地方手握重权的封疆大吏“一扫而空”,如此一来中央政策的执行效率大大提高,改革进程大大加快,而更重要的是,统一大业得到了加固,不会再出现像汉王杨谅这等直接威胁到国祚稳定的“地方诸侯”了 齐王北上戍边的目的是不是要仿效含汉王杨谅,做个“一方诸侯”?这显然不现实,现在军政分开,即便在边陲,也是地方行政权归郡守,卫戍军权归鹰扬府,无法大权独揽。再退一步说,圣主即便授予齐王卫府大将军职,授予其战时指挥权,但到了边陲同样会被实权军将们架空,因为卫府统帅无法直接指挥鹰扬府,战时皇帝会任命武牙郎将、武贲郎将为军将,统率数个鹰扬府作战。皇帝只要控制了军将和鹰扬府郎将,也就基本上控制了军队。先帝时期,最高统帅下面都是行军总管,而一个行军总管下面都有好几万军队,总管们的权力非常大,严重制约了军权的集中,到了圣主时期,最高统帅下面都是军将,一个军将下面最多也就四五千人马,少的甚至只有一两千人,军将们的权力被严重削弱,显然有利于军权的集中。 当然,凡事都有变通,前些年圣主为了经略西土,特设了主掌陇右十三郡军事大权的弘化留守府,留守府虽然是个临时机构,但只要它存在,留守府的最高长官就手握重权。这几年因为东征,某些特殊地方镇戍力量需要增强,于是留守府也越建越多,比如东都留守、西京留守、江都留守、涿郡留守、彭城留守、东莱留守等等,虽然规定了都是临时机构,事毕即撤,而且不同的留守府,因为具体职责不同,权力也有大小,但只要没撤消,留守府的最高长官还是大权在握。 依照这个趋势,当南北关系恶化,整个长城防线都遭到北虏攻击后,仅靠弘化留守府和涿郡留守府阻御北虏肯定捉襟见肘,不出意外必然要在代晋地区再建一个留守府,而且还是最大的一个留守府,因为大漠北虏南下基本上都选择从阴山一线发动攻击,代北自古至今就是南北大战的正面战场,所以正面战场上的军队理所当然最多,军队的最高统帅理所当然也是权力最重。 以此推断,齐王显然是着眼于未来,以暂时的“政治流放”来赢得建功立业的机会,一旦南北大战爆发,代北成为主战场,齐王就能成为新建留守府的最高长官,北疆镇戍军的最高统帅,接下来他只要守住了长城防线,他就能建下累累战功,从此声名显赫,甚至名留史册,更重要的是,他能借助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把自己的实力增加到一个难以估量的高度。实力决定了一切,实力越大,他距离皇统也就越近,而利用战争来增强自己的实力,以对实力来夺取皇统,才是问鼎天下的“大道”。以“大道”问鼎,败了,问心无愧,赢了,即便是对手,也是心服口服。 宇文述心生敬佩之意,他不是佩服齐王的勇气,而是佩服给齐王献策的那个“高人”。 这个计策堂堂正正,无懈可击,即便是圣主和中枢决策层里的那些大佬们,也是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齐王要北上戍边,要抗击北虏,要忠君卫国,要舍生取义,要马革裹尸,如此大义大信,大智大勇,圣主和中枢怎么反对?拿什么理由反对?圣主和中枢反对的任何一个理由,都会让齐王的形象变得更加“高大”,让自己的形象变得更加“猥琐”,让政局变得更加震荡,让形势变得更加恶劣;反之,圣主和中枢如果坚决支持齐王戍边,则能获得一系列的政治利益,甚至还有意外之喜,比如圣主就能权威大增,危急关头不惜牺牲自己嫡亲儿子的性命去保家卫国,必然能赢得人心军心,而人心向背太重要了,在大势面前,即便是对手也不得不暂避锋芒,如此圣主就能最大程度地挽救中央威权,稳定政局,集中力量应对国内外危机,甚至有可能延缓南北战争的爆发,而这个延缓对圣主和改革派来说至关重要,可以说是决定了执政者的生死存亡,决定了改革的成败,决定了国祚命运。 当然,有利就有弊,弊端是事实存在的,齐王为了建功立业,有可能蓄意激化南北矛盾,加快南北战争的爆发,这就可怕了,而更可怕的是,这场南北大战,齐王无论是打赢了、打平了,还是打输了,都会给中土带来不同的危害 打赢了或者打平了,齐王都是功勋显赫,储君的位置是不是给他?如果不给他,齐王会不会像汉王杨谅一样发动兵变?退一步说,就算齐王没有发动兵变,但他也不会回京,不会自寻死路,他势必要据北疆而称霸,公开与中央抗衡。这个隐患就大了,可以预见,他们父子迟早都要反目,都要兵戈相见,大打出手。 战争打输了就是中土的灾难,齐王固然是“一败涂地”,甚至是“灰飞烟灭”,而圣主和中枢也必将受累,继两次东征失利后再一次遭受政治和军事上的双重打击,后果之严重,实在是无法预料。 如此一来,这个利弊就难以权衡了,到底是支持齐王北上戍边“利”大,还是利用这场风暴在最短时间内彻底摧毁齐王最为有利? 宇文述绞尽脑汁、耗尽心力,反复分析推演,试图权衡出利弊大小,给齐王一个明确答复。他没有时间拖延,东都战局很不好,卫文升大败,杨玄感正在杀奔关中,他根本就拖不起,他必须马上给齐王一个承诺,否则激怒了齐王,双方撕破脸,眼睁睁看着杨玄感杀进关中,问题就严重了,到那时岌岌可危的就不是齐王,而是国祚了。 = 第五百六十九章步步紧逼 宇文述沉思良久,终于开口说话,“大王,如果你戍守北疆,不但会直接影响到南北关系,还会给东都政局造成重大影响,而这些影响目前看来都是弊大于利,对此你是否清楚?” 宇文述此言一出,齐王顿时心喜,有希望,宇文述没有一口拒绝,说明他在反复权衡后,还是看到了有利可图之处。由此也间接证明,之前白发对中外大势和南北关系的分析和预测还是可信的,未来数年内南北大战的确有可能爆发,虽然这增加了自己北上戍边的危险性,但一旦建功立业,却能给自己赢得一个东山再起甚至是问鼎天下的绝佳机会。宇文述当然能看到这一点,能看到自己的野心,所以若想说服宇文述,让宇文述心甘情愿地帮助自己说服圣主和中枢,难度还是非常大。 宇文述语含双关,他所谓的“影响”实际上都是暗指齐王戍边的危害。现在南北关系很紧张,双方都处于高度戒备之中,虽不至于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但双方都看到战争阴云笼罩了长城一线,都闻到了血腥之气,都在积极备战,这种情况下,圣主派遣唯一的嫡皇子,在律法上和世人眼中都是第一皇统继承人的齐王,镇戍北疆,其释放出来的战争“信号”太强烈了。 这等于诏告天下,对外战争不但没有结束,反而扩大化了,高句丽还没有打完,东征还没有结束,又要做北伐准备了,要讨伐大漠上的北虏了。如果东征打赢了,摧枯拉朽一般摧毁了高句丽,东都挟西征东征大捷之威,释放出北伐“信号”倒是可以接受,但现在东征失利了,损兵折将狼狈不堪,再释放继续对外征伐的“信号”就不好了,圣主和中枢必然会戴上穷兵黩武的“帽子”,在政治上遭到各方政治势力的“围追堵截”,而承担全部战争“成本”的府兵阶层和平民阶层亦会怨声载道,从而进一步激化官民和官民之间的矛盾,这不利于政局和社会的稳定。 同时,大漠北虏对中土这一重大举措,也会解读为南北战争的加速来临。齐王戍边,的确可以起到威慑北虏的作用,只是北虏如果已经决心发动南北战争了,齐王戍边所起到的威慑作用就非常有限了,相反,它会让北虏意识到中土已知道他们要南下入侵,已经积极备战了,而齐王戍边就是备战措施之一,威慑的目的实际上是为了延缓战争的爆发,?而给中土赢得更多的备战时间,如此一来北虏必然要加快南下的步伐,南北关系必然会加速破裂,南北战争必然会加快爆发。 这些都是不利因素,对内对外都会造成不好甚至是恶劣的不可挽救的影响,都会给圣主和中枢乃至给中土带来难以估量的打击和损失。对此齐王心知肚明,宇文述的担心事实存在。齐王的身份太特殊,如此一个显赫人物戍守边疆,牵一发而动全身,牵扯到了方方面面的利益,太复杂了,事实上就算圣主和中枢同意了,最后能否成行,还要依赖于中外大势的发展,还要选择一个恰当时机,以便把“齐王戍边”的利益最大化,把其中的弊端最小化。 但是,正因为此事牵涉到了方方面面的利益,正因为此事就算圣主和中枢同意了也未必能最终成行,正因为此事要依赖于未来中外大势的发展且充满了不可预知的无穷变数,齐王才要不惜一切代价,想尽一切办法确保成功,否则此前所做的全部努力都白费了。 齐王没有正面回答宇文述,而是反问了一句,“许公,如果杨玄感发动的这场兵变迟迟不能平定,拖到深秋乃至冬天,国内局势如何变化?中外大势又如何变化?” 宇文述微微皱眉,虽然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心里却掀起了波澜。 齐王这句话直指“要害”。如果宇文述迟迟不能围剿杨玄感,迟迟稳定不了东都政局,国内局势持续恶化,圣主必然亲率远征军回京平叛,这等于告诉那些虎视眈眈的盯着中土的大漠北虏,此刻正是入侵的最佳时机。一旦南北大战轰然爆发,中土腹背受敌,卫府军两线作战,顾此失彼,中外大势必定急转直下,急骤恶化,最后就算平息了叛乱,阻御了北虏,卫府军也是伤痕累累,损失惨重,国力更是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这对圣主和中枢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宇文述非常清楚北疆镇戍的现状,困难重重,岌岌可危。 去年东征大败,损失了近二十万将士,其中一半以上都是北疆镇戍军。今年的东征虽然无功而返,但连续数月围攻辽东城,主力损失依旧很大,其中阵亡将士还是来自北疆镇戍军。这直接导致北疆镇戍军的数量在短短两年时间内锐减了六成以上,而更严重的是,因为府兵制度的改革,因为历史原因,因为关陇人掌控了卫府军权,因为统一后内战结束,导致山东、江左大量府兵转为平民,关陇籍子弟始终是卫府主要兵源,但关陇籍子弟的数量并没有随着统一而暴涨,这使得卫府军队的规模始终未能随着边陲防线的拓展而增加,于是二十万将士的阵亡不但给了中土卫府军沉重一击,还让中土卫府军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恢复元气。 也就是说,北疆镇戍军在未来数年内不但在兵力上得不到有效补充,在防御能力上亦是大打折扣,与之相反的是,大漠北虏经过十几年的休养生息,却恢复了元气。双方实力此消彼长,而实力决定一切,可以预见,南北关系随着中土二次东征的失利,必然急骤恶化。 这种形势下,圣主如果率远征军返回东都平叛,北疆防御能力将直线下降,如果平叛大战拖延到深秋乃至冬天,几十万大军将要消耗掉巨量的粮草,如此运往北疆的粮草辎重就会急剧减少,这将进一步削弱北疆的防御能力,由此不难推及,如果南北大战于近期爆发,如果北虏倾巢出动,长城防线必将失陷,形势对中土极其不利。 宇文述离开行宫前圣主明确说了,他不会马上返回东都,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在如此。他必须亲自坐镇北疆以威慑北虏,必须以这一举措来告诉北虏国内危机并不严重,他可以轻松搞定。另外如果叛乱迟迟不能平定,远征军主力不得不回京平叛,圣主就更要坐镇北疆了,返回东都的时间就更迟了,由此可见南北关系之紧张,北疆形势之严峻。 齐王看到宇文述不说话,于是继续“施压”,“东征连续两年失利,造成的后果非常严重,恶化了国内局势,恶化了南北关系,中外势急转直下,即便许公在最短时间内剿杀了杨玄感,即便北疆镇戍还能维持,亦无法逆转危局,那么,圣主和中枢又如何力挽狂澜?是否会发动第三次东征?” 宇文述的脸色顿时变了,眼里更是露出惊异之色。第三次东征?这等机密,仅仅局限于圣主和中枢最高决策层寥寥数人所知的机密,齐王从何得知?是有确切的消息来源,还是胡乱猜测? 的确有第三次东征这个设想,这个机密宇文述知道,是在离开行宫的那天夜里知道的,圣主亲口告诉他的。当时宇文述非常吃惊,目前形势很恶劣,不论政治上经济上军事上还是中外大势上,都已不具备第三次征伐高句丽的条件,圣主和中枢必须面对现实,放弃东都,把杨玄感的叛乱平定了,把东都政局迅速稳定下来,全力以赴恢复国力,把主要军事力量放在北疆以威慑北虏延缓南北战争的爆发。 然而,圣主很固执,坚持己见,他只说了一句话,高句丽的国力能否支撑连续三年的战争?答案很明显,高句丽支撑不下去了,高句丽已是强弩之末,如果明年再打高句丽,卫府军必定能以摧枯拉朽之势一战而定,中土只要投入很小的代价就能赢得最大战果,既然如此,为何放弃?为何不坚持到底? 当然,能否发动第三次东征,建立在一个前提上,那就是宇文述能否在最短时间内平定杨玄感的叛乱。如果宇文述未能实现这一目标,如果杨玄感的叛乱愈演愈烈,迫使圣主不得不带着远征军主力回京平叛,那么第三次东征也就不复存在了,毕竟再组织几十万大军长途跋涉数千里远征辽东已经不切实际,人力财力物力都跟不上了。反之,如果宇文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杀了杨玄感,远征军无须回京,一直在辽东休整,那么的确可以发动第三次东征,毕竟高句丽支撑不下去了,打仗打的是钱粮,饿肚子打不了仗。 既然第三次东征只是个设想,发动第三次东征也需要前提,且这个前提能否实现还完全依赖于宇文述,而宇文述并没有把握在最短时间内平定杨玄感的叛乱,所以他也就闭紧了嘴巴,把自己的真实想法放在了心里。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今天竟然在齐王的嘴里听到了“第三次东征”,这太让人吃惊了,让他不得不重新思考齐王提出北上戍边要求的真正意图。 如果齐王帮助我在最短时间内平定了杨玄感的叛乱,第三次东征就有可能变成现实,而圣主在南北关系急骤恶化的危局下,坚持发动第三次东征,北虏就有可能乘机南下寇边。卫府军两线作战顾此失彼,第三次东征就有可能失利,一旦第三次东征失利,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未来几个月如果形势当真如此发展,那么齐王主动要求北上戍边,坐镇长城防线,的确可以起到威慑北虏的作用,圣主和中枢不但不会蓄意阻挠,反而会积极支持,以便给第三次东征的胜利赢得更多保障。 宇文述无奈叹息,齐王这个谋划太厉害了,可谓算无遗策,把方方面面都算计到了,自己围剿杨玄感需要他的支持,圣主发动第三次东征也需要他的支持,如此一来还有谁会阻止他镇戍北疆? = = = 第五百七十章第三次东征 “第三次东征?”宇文述佯装吃惊之色,望着齐王问道,“难道大王认为第三次东征的胜利可以逆转危局?” 齐王当即反问,“圣主为何要发动第二次东征?当年先帝东征高句丽,水师倾覆大海,功亏一篑,随后东征就被迫放弃了,但圣主却在第一次东征大败后,不顾损失严重,立即发动了第二次东征,为什么?显然圣主有明确目标。如今二次东征功亏一篑,圣主的目标没有实现,但如果这一目标对圣主来说是非常迫切的,是必须的,是可以逆转危局的,那么理所当然要发动第三次东征。” 宇文述没有说话,若有所思。他被齐王这句反问“触动”了。 最近一段时间他都在思考力挽狂澜之策,而圣主所提的“第三次东征”正是其中之一。第一次东征的目的很明确,在军事上威慑北虏,以稳定南北关系,延缓南北战争的爆发,给中央集权制度的建立赢得更多时间;在政治上增加威权,坚固改革派对朝政的控制,以加快改革进程的推进,加快中央集权制度的建立和完善。 但是,第一次东征大败,目标未能实现,由此导致中外形势恶化,这又反过来逼迫圣主和中枢不得不竭尽全力去实现目标,于是就有了第二次东征。第二次东征因为杨玄感叛乱国内形势恶化不得不中止,目标还是没有实现,但这次圣主和中枢可以利用国内激进保守派的叛乱,给朝堂上的保守势力沉重一击,以削弱对手的力量,帮助改革派牢牢控制朝政。虽然圣主和中央的威权不增反减,但只要改革派控制了朝政,也算实现了政治上的预期目标。 如此一来,最为迫切的目标还剩下一个,就是稳定南北关系,而南北关系随着中土大军不断对外征伐,随着大漠北虏的重新崛起,已经处于崩溃边缘,单纯用外交手段已经难以“修补”,而中土连续两年东征失利,更是让南北大战有一触即发之可能,这种背景下,中土若想延缓南北大战的爆发,必须在军事上赢得一次重大胜利,而马上发动第三次东征彻底摧毁高句丽,以彰显中土强悍的国力,就成为唯一手段。 反之,如果中土停止东征,偃旗息鼓不打了,变相承认自己军事上的失败、政治上的内忧外困和国力上的不可承受,结果可想而知,这等于告诉大漠北虏,我不行了,我外强中干,你可以来打我了。北虏必然南侵,先行试探,先在长城一线点燃战火,一旦中土大军无力招架,步步后退,彻底暴露出自己的“虚弱”,接下来必定要面对北虏潮水般的攻击,南北大战轰然爆发。 也就是说,中外大势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不是圣主和中枢是否要发动第三次东征,而是必须要发动第三次东征,否则南北战争会来得更快,给圣主和中枢的腾挪余地会更少,政治上会越来越被动,以致于改革中断甚至倒退。 齐王看到宇文述沉默不语,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要害”,于是“乘势追击”,“杨玄感叛乱,国内局势动荡,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大漠牙帐,北虏势必蠢蠢欲动,不出意外的话,明年春天长城一线的局势必然紧张,北虏必然以频繁的小规模入侵来打探中土虚实。这种情形下,如果我们放弃东征,远征军全部撤回国内,任由卑微的高句丽人把我们打得鼻青脸肿,伤痕累累,结果必然会助长北虏的嚣张气焰,北虏的入侵动作会越来越大,会不断打破我们的底线,直到最后露出狞狰嘴脸,越过长城,杀进中土,彻底摧毁南北关系。” 宇文述面无表情,专注凝听。 齐王稍稍停了片刻,看到宇文述依旧沉默,只好继续说下去,“或许在圣主和中枢看来,南北关系破裂后,未必会马上爆发大规模的战争,双方有可能在长城一线反复交战,有可能僵持很长一段时间,中土依旧可以赢得足够的喘息时间,但在孤看来,北虏应该会吸取过去的惨痛教训,他们刚刚休养生息了十几年,刚刚恢复了元气重新崛起,他们的联盟还很脆弱,牙帐内部矛盾也很激烈,如果给了中土喘息时间,让中土从容实施远交近攻、以夷制夷等诸多计策,他们有可能重蹈失败之覆辙,所以只要北虏还有些头脑,就必然会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倾尽全部力量,给中土沉重一击。乘你病要你命,乘着中土元气大伤之际,重创中土,延缓中土攻打大漠北上征伐的伐,就此给北虏赢得足够的发展时间。等到北虏实力强大了,可以与中土正面抗衡了,那时即便中土国力强盛,但想重建汉武伟业,恐怕也是千难万难。” 宇文述以手抵额,发出一声悲郁叹息。 齐王的分析很有道理,只是让宇文述郁愤的是,形势怎会发展到如此险恶之地步?圣主之所以要改变国防和外交大战略,改消极防御为积极防御,是想在国力增强的基础上,巩固和增加边疆防御能力,给中土赢得长久的安定和平,给改革赢得一个顺利推进的有利环境,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建立起中央集权制度,从而夯实统一的基石,加快国力的发展,确保统一大业代代相传。于是就有了西征消灭吐谷浑,以消灭吐谷浑来威慑西域诸国和西突厥,有了东征高句丽,以消灭高句丽来威慑远东诸虏和大漠北虏。这都是杀鸡儆猴,而为了增加威慑效果,都用“牛刀”杀鸡,结果西征顺利,东征却遭遇重挫,“牛刀”没有砍下鸡头,却把自己的手剁掉了,一失足成千古恨。 历史以成败论英雄,不论你如何强大,也不论你如何仁义,更不论你的理想多么宏大美好,败了,就一无所有,秦始皇如此,项羽亦如此,今天的圣主同样面临这一恶劣局面,一旦败了,国祚崩溃,他就是第二个秦始皇,遗臭万年,好在圣主还有时间,还有力挽狂澜之可能,现在宇文述所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帮助圣主逆转危局。 “发动第三次东征,需要具备充足的条件。”宇文述终于对齐王的“游说”做出了反应,“第三次东征就是一根救命稻草,断了,就不可挽救,所以只要任一条件不具备,就不会有第三次东征。” 齐王大喜。宇文述这句话等于承认了圣主和中枢有发动第三次东征的构想,而宇文述的含蓄承认,事实上就是向齐王做出了妥协,这让齐王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孤会倾尽全力围杀杨玄感。”齐王毫不犹豫地承诺道,“孤将不惜代价奋勇作战,力争在一个月内诛杀逆贼于潼关之下。” 杨玄感越早覆灭,东都风暴越早平息,就越有利于发动第三次东征。齐王这个承诺对宇文述来说非常重要,如果没有齐王的倾力相助,剿杀杨玄感不但有难度,而且耗费时间也长,后果难以预料,只是这一个承诺完全满足不了宇文述。 “北疆局势尤其代北局势远比大王想像的恶劣。”宇文述抚须叹道,“临行前,圣主曾暗示,如果北疆局势持续恶化,他会推迟返回东都的时间,亲自坐镇北疆,直到冬天来临。”宇文述大有深意地看了齐王一眼,“如果明年春天我们发动第三次东征,大漠上的北虏极有可能从阴山一线侵掠长城,置我们于两线作战之窘境,以此来阻止我们赢得第三次东征的胜利。假若局势当真如此发展,谁敢保证第三次东征就能凯旋而还?” 齐王眼里掠过一丝阴戾。宇文述“得寸进尺”,需要齐王更多的承诺,但齐王可以承诺围杀杨玄感,却无法承诺坚守长城防线。这明显就是一个陷阱,这等于告诉齐王,如果第三次东征失利,责任就是你齐王的,你齐王就彻底玩完了。 然而,齐王骑虎难下,刚才他慷慨激昂地说了,他要镇戍北疆,要北上杀虏,要保家卫国,怎能自食其言? 齐王想到了李风云。韦福嗣匆匆赶至黎阳说服齐王,坚定齐王的北上决心,其中一个理由就是李风云预测圣主要发动第三次东征。齐王和韦福嗣都接受了这一预测。只要杨玄感进不了关中,就必然迅速覆灭,而杨玄感的过早覆灭,必然会给圣主创造第三次东征高句丽的条件。圣主集中力量进行第三次东征,北疆防御尤其是代、燕一线的防守力量必然薄弱,北虏必然乘机寇边,以牵制中土军队,帮助高句丽度过难关。圣主用“牛刀”杀鸡儆猴,结果“鸡”没有杀死,反倒把自己的手砍断了,“猴”在心灾乐祸之余,当然要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了。这时候齐王提出北上戍边,时机的确不错?而圣主和中枢也的确需要这股力量来加强代、燕一线的防御,只是存在一个关键问题,第三次东征的结果是什么?如果失利,齐王必然是替罪羊中的一只,跑都跑不掉。 李风云的预测是,北虏肯定要寇边,肯定要侵扰代、燕一线,肯定会影响到第三次东征,所以第三次东征虽然不会失败,但也不会有太大战果。 齐王一咬牙,行险一搏,豁出去了,“孤若北上戍边,必御敌于长城之外,以死报国。” = = = 第五百七十一章一个期待 宇文述毅然做出决策,力挺齐王北上戍边。 第三次东征的利弊是显而易见的。如果就此放弃东征,中土要承担东征失败所带来的政治、军事、经济上的巨大损失,而大漠北虏却从中看到了中土的“虚弱”,为了赢得更好的展空间,为了报仇雪恨和掳掠财富,大北虏极有可能趁火打劫,落井下石,迅动南北战争,给中土以重创。中土连遭重创,伤上加伤,内忧外患一起爆,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焦头烂额,穷于应付,后果可想而知,国祚极有可能动摇,统一大业极有可能崩溃。 反之,若继续东征,以摧枯拉朽之势灭亡高句丽,虽然获得的胜利果实已无法弥补之前的巨大损失,但最起码能减少一部分损失,能提振中土的士气和信心,而更重要的是,东征的最终胜利可以向大漠北虏展示中土雄厚国力,还是能起到一些威慑作用,再辅以外交手段,还是有可能延缓南北战争的爆,如此便能赢得宝贵的喘息时间,只待国内政局稳定了,国力开始恢复了,军队得到了补充和休整,那时即便南北战争爆,中土也有能力御敌于国门之外,甚至,因为南北实力的此消彼长,笼罩在长城一线的战争阴云都有可能缓缓散去。 这样一比较,利弊一目了然,只要条件许可,中土还是以动第三次东征为上策。 而在诸多条件中,除了在最短时间内击杀杨玄感,迅平息这场风暴,迅稳定东都政局乃重中之重外,还有一个重要条件就是能否有效遏制甚至铲除齐王这个潜在隐患。第二次东征失利是个惨痛教训,如果第三次东征期间,齐王再在背后捅上一刀,导致第三次东征再次失利,那个后果就严重了,中土只能以伤痕累累的“身躯”迎战凶狠的大漠北虏了。 好在齐王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危在旦夕了,遂以北上戍边来求得生存机会。此策从长远来看对齐王有利,从短期来看却正好可以救圣主和中枢之急,双方是各取所需,各取其利,可以有效缓解彼此之间的矛盾,暂时齐心协力一致对外。 至于未来的事,双方现在考虑太多意义不大。从齐王角度来说这场危机太过险恶,置之死地而后生,即便侥幸度过了这场危机,也未必如愿以偿称霸北疆,毕竟称霸北疆需要实力,一旦他的实力在南北大战中损失殆尽,他拿什么抗衡圣主?再说了北疆贫瘠,又有北虏侵扰,若没有东都钱粮支持,齐王不要说称霸了,就连军队都养不活,所以据北疆而称霸也要看形势,若形势不好,天时地利人和一个都沾不上,据北疆最多也就是做个土霸王而已,在东都和北虏的前后夹击下,不堪一击。从东都的角度来说,控制了大运河,控制了钱粮,也就卡住了齐王的“脖子”,齐王始终跳不出圣主的手掌心,不足为虑。当初汉王杨谅之所以成为北方王,那是因为先帝的支持,先帝驾崩,汉武杨谅失去了支持,即便不造反,即便向圣主拱手称臣,也不会有什么未来,十有**都要葬身于政治风暴。所以在未来形势依旧对圣主十分有利的情况下,此刻只要圣主不痛下杀手,父子还是有和平相处的“和谐期”。 宇文述非常谨慎,没有马上做出承诺。事关重大,当务之急是平息东都风暴,若东都风暴可以迅平定,第三次东征才有可能,而第三次东征一旦变成现实,圣主才有可能向齐王让步,让齐王北上戍边,否则圣主绝无可能放过齐王,养虎为患。但现在东都战场上杨玄感占有很大优势,卫府军很被动,即便齐王把麾下军队全部投入战场,也未必能阻止杨玄感西进关中,毕竟关中大门是否打开,不是取决于双方军队的数量,而是取决于关陇本土贵族集团的态度和立场,宇文述尚需代表圣主和中枢向他们做出妥协和让步,确保关中大门不会打开,然后才能集中兵力围杀杨玄感。 只是到了那时,齐王看到大局已定,还会投入全部兵力吗?显然不可能,齐王的目标是北上戍边,而实现这一目标的基础是实力,坚守长城防线更需要实力,他岂会把自己有限的实力消耗在东都战场上?齐王肯定会以卫戍大运河为借口,按兵不动,而大运河也的确需要军队卫戍,宇文述不可能顾此失彼,置大运河的安危于不顾,所以齐王给宇文述的第一个承诺实际上毫无意义,纯属敷衍。宇文述心知肚明,逼着齐?给出了第二个承诺。 另外宇文述还有一个顾虑,他担心自己一个人说服不了圣主,毕竟齐王是个事实存在的隐患,而齐王北上戍边的诸多利好都是推演出来的,最终效果如何,是否会达到预期目标,有待验证,也就是说这中间存有不确定风险,事实或许会与预期的不一样,甚至背道而驰,而这个责任他一个人承担不起,他需要找几个深得圣主信任的大臣一起上奏,比如东都留守樊子盖,西京留守卫文升,如此才能把风险降到最低。 宇文述考虑再三,给了齐王一个期待,只要能在最短时间内平定杨玄感的叛乱,只要具备了第三次东征的条件,他就坚决支持齐王北上戍边。 当天下午,宇文述离开了黎阳,风驰电挚赶赴河阳会合行省。 同一时间,齐王急书彭城留守董纯,马上会合郇王杨庆和武贲郎将刘长恭,三军联手,火拿下扳渚和荥泽一线,完全控制通济渠,恢复通济渠的畅通。 = 九月初九晚上,李风云率联盟主力悄然越过白马,赶赴卫南、濮阳一线,寻机渡河。 袁安做为李风云的秘使,连夜由白马津渡河赶至黎阳,秘密拜会李百药。李风云不敢轻信齐王,对韦福嗣亦抱有戒备之心,但他相信李百药,北上在即,他需要通过李百药具体了解黎阳形势,以防不测。 九月初十凌晨,李风云率军抵达卫凉津口,与提前赶到这里的翟让、徐世勣会合。 李风云杀出天堑防线后,便与先期潜伏在防线外的瓦岗信使取得了联系。李风云亲笔写了两份信,一份给结拜兄弟单雄信,请他帮忙打着韩相国的旗号,佯作逃奔梁郡,一份给结拜兄弟徐世勣,请他带着船只赶赴卫凉津口,帮助联盟大军渡河北上。实际上这些部署早有安排,瓦岗兄弟兵分两路蓄势待,只待李风云撤离京畿后瓦岗军就给予支援,所需要最后确定的就是具体实施的时间而已。 好在一切顺利,李风云在预定时间内赶到了会合地点,这让焦虑不安的翟让和徐世勣心花怒放。 见面稍事寒暄后,李风云就急切询问徐世勣,“三弟,可曾在下游现水师踪迹?” 李风云依据记忆中的历史,知道来护儿肯定会率水师支援东都,只是不知道具体时间,不过推算起来,来护儿应该在七月中左右抵达东都战场,也就是说水师早已进入大河水道,即便逆流而行,度不是很快,距离东都也不会很远了,所以李风云特意在信中嘱咐徐世勣,务必派人顺水而下寻找水师主力。 徐世勣摇头,“阿兄不要担心,水6两道都有某的眼线,只要水师距离此处两百里,消息便会传过来,阿兄有足够时间渡河北上。” 李风云闻言顿时松了口气,他最担心自己与来护儿的水师主力迎头相撞,那运气就太差了,虽然联盟大军可以迅撤离,但会延误渡河北上的时间,这是李风云所不愿看到的。 “对面情况如何?”李风云手指对岸问道。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翟让抚须笑道,“某已安排数百人潜伏于对岸,只待鸣镝响起,便可拿下津口。” 李风云躬身致谢,“黎阳那边可有异常?” “如果阿兄再打黎阳仓,黎阳形势必然紧张。”徐世勣语含双关地说道。 李风云心知肚明,冲着翟让笑道,“这次东都之行收获颇多,某将留下一部分,以感谢瓦岗兄弟危难时刻鼎力相助。” 翟让大喜,连声道谢。 李风云果断下令,吕明星、徐十三各带骠骑、风云两军精锐,即刻渡河,以最快度在对岸建立防御战阵,确保主力大军安全渡河。 = 九月初十,清晨,袁安在位于黎阳城外的卫府军大营里见到了李百药。 李百药又惊又喜,看到袁安也就意味着李风云带着联盟大军顺利撤出了京畿,安全抵达了大河岸?,即将渡河北上,联盟转战河北的谋划已胜利在望。 “一切顺利?”李百药不待袁安坐下,便急切问道。 “明公莫要担心,一切顺利。”袁安笑道,“此刻大总管已率军抵达卫津口,在瓦岗兄弟的帮助下,正在急渡河,但因为携带了大量粮草辎重,又增加了近万兵力,渡河时间大大延长。”说到这里袁安表情渐渐凝重,“据大总管推测,来护儿正率水师主力驰援东都,随时都有可能与我联盟大军迎头相撞,所以形势还是比较紧张。不知明公可有来护儿的消息?” “来护儿驰援东都?”李百药颇感惊讶,“某没有听说此事。昨日下午宇文述才离开黎阳,昨日晚上某还与齐王、当阳公、文城公一起议事,未曾听说此事。” 袁安当即追问,“齐王能否镇戍北疆?宇文述可曾做出承诺?” 李百药摇摇头,“宇文述没有做出任何承诺,但他留了一句话,他说如果明年圣主动第三次东征,他会支持齐王北上戍边。” = = = ... 第五百七十二章唯一选择
手机阅读 袁安马上从这句话里听到了自己所需要的讯息,“第三次东征?当真有第三次东征?” 在李风云对未来中外局势的推演中,第三次东征是一个重要预测。如果有第三次东征,远征军继续攻打高句丽,镇戍军竭力戍卫长城,皇帝和中央都把精力集中在对外战争中,那么刚刚转战到北方尚未立足的联盟便能赢得宝贵的喘息时间,这直接关系到了联盟的生死存亡,对联盟的未来发展更是至关重要。 只是预测终归是预测,在绝大多数人看来,如果二次东征失利,再加上杨玄感叛乱导致国内局势恶化,明年发动第三次东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便皇帝和中央不愿放弃东征,那也需要延迟推后很多年,要等到条件具备了再打,毕竟连续三年的劳师远征对国力的消耗实在太大,就算中土再强盛也难以为继,竭泽而渔、杀鸡取卵实属不智。 对此袁安也持怀疑态度,但让他难以置信的是,东都叛乱尚未平定,中枢高层里竟然就泄露出了第三次东征的机密,这太不可思议了,这世界太疯狂了。 “你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李百药看到袁安惊讶的表情,抚须叹道,“某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据齐王说,当他质疑圣主和中枢可能要发动第三次东征的时候,宇文述表现得很平静,也没有一口否决,甚至最后还以第三次东征为条件,向齐王做出了让步,这足以证明圣主和中枢已经提出了第三次东征的构想,只待条件具备,便会想方设法让其形成决策。” “的确匪夷所思。”袁安十分疑惑,“国内局势日益恶化,这是不争的事实,想隐瞒都隐瞒不了,而第二次东征的功亏一篑也敲响了警钟,再加上南北关系每况愈下。目前已完全失去东征条件,为何行宫还执意进行东征?难道灭亡高句丽就能够挽救当前危机?高句丽弹丸小国,连续两年战争已让其实力大损,奄奄一息,已失去了称霸远东之可能,远东局势已因此而发生改变,即便继续东征彻底摧毁高句丽。也不会让远东局势发生更大变化,除非……” 袁安蓦然想到什么。眼里掠过一丝明悟。 李百药看到袁安迟疑不语,当即追问道,“除非什么?” 袁安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说道,“大总管曾分析过中外局势,他说突厥人重新崛起之后,首先横扫大漠,征服铁勒、回纥、薛延陀等诸种部落,然后便向远东拓展。把室韦、契丹、霫、靺鞨等诸种部落纳入其势力范围,这必然会损害到中土利益,并且与野心勃勃的远东强虏主高句丽产生矛盾。” “突厥人是大漠雄主,高句丽人是远东强虏,它们都是我中土藩属,向我中土称臣,为抗衡我中土。理所当然携手结盟,而我中土当然要分而化之,但突厥人狼子野心,居心叵测,正好高句丽不自量力,试图利用我中土与突厥人的仇恨。成就自己的远东霸业,于是高句丽在突厥人的支持下,开始不断入侵辽东,挑衅宗主。我中土对此心知肚明,为确保南北关系的稳定,毅然把目标对准了实力弱小的高句丽,东征就此爆发。” “东征对我中土来说。是杀鸡儆猴,是以最小代价摧毁北虏联盟,是以强大武力威慑北虏,以期稳定和巩固南北关系,但从突厥人的角度来说,却是隔岸观火,坐山观虎斗,一石二鸟。据大总管说,早在启民可汗时期,牙帐就在处心积虑实施这一谋划,一方面结盟远东诸虏,支持高句丽称霸,一方面挑唆高句丽频频侵扰中土,以便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东征爆发后,若中土摧枯拉朽,一战而定,突厥人知道自己实力不济,便继续向中土称臣,韬光养晦,另外借此机会趁火打劫,乘着高句丽灭亡,远东诸虏一盘散沙之际,把自己的势力范围拓展到远东,乘机扩大实力。然而,东征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中土这个庞然大物竟然马失前蹄,栽在了一只小土狼手上,最终打了个两败俱伤,突厥人渔翁得利,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远东诸虏,同时在南北对抗中获得了优势,赢得了主动,一箭未发就获得了最大利益。” “可以预见,此刻奄奄一息的高句丽人必然向牙帐称臣,乞求突厥人的帮助以求得生存,而与高句丽利益相联的靺鞨、契丹、霫等诸种部落在生死存亡之际,也只能寄希望于突厥人仗义相助。面对这一结果,中土如何抉择?如果放弃东征,承认自己的失败,那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突厥人横扫远东,把远东诸虏尽数收入囊中,突厥人实力暴涨,南北关系迅速恶化,南北大战也就一触即发,而南北大战一旦爆发,突厥人便能从漠南和远东两个方向展开攻击,这对中土极其不利。” “如此一来,中土没有第二个选择,只能发动第三次东征,只能以自己的绝对实力摧毁高句丽,征服靺鞨、契丹、奚等远东诸虏,毫不留情地斩断突厥人伸向远东的手,独占远东所有利益,彻底断绝突厥人对远东的妄想,然后从北疆和远东两个方向对大漠形成包围,给突厥人以最大威慑,以此来缓和南北关系,延缓南北战争,给中土赢得恢复元气的充足时间。” 李百药本来对中外局势就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听到袁安所转述的李风云对南北大势的分析,当即豁然贯通,知道圣主和中枢为何不惜代价要发动第三次东征了。这是没办法的办法,现在继续东征,奋起余勇,即便吐血不止,伤痕累累,拼得元气大伤,但只要摧毁对手,赢得东征的最后胜利,拿下远东全部利益,其损失与南北大战对中土所造成的巨大伤害相比,也就根本不值一提,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当然了,对不了解中外局势的人来说,肯定要口诛笔伐,肯定要给皇帝和中枢戴上穷兵黩武的帽子,只是事已至此,形势发展到这一步,皇帝和中枢已经没有选择,退一步也是岌岌可危,南北大战一旦爆发,一旦打败,皇帝和中枢依旧要在历史上留下无法抹去的污点,既然如此,倒不如进一步,豁出去了,再次东征,再拼一把,或许就能逆转危局,就能化险为夷,转败为胜。 “如果第三次东征形成决策并如期发动,成功希望有多大?”李百药直指“要害”。 对他来说维持统一大业,稳定南北关系,维护中土的长治久安乃是原则性问题,大一统的原则不能违背,诸如以小规模的叛乱来攫取政治利益属于一种博弈手段,短期内危害不到统一根本,他不支持但也不反对。而他之所以支持李风云,不是因为血缘关系和家族利益,而是因为中土利益,李风云以未来可以预见的南北大战以及统一大业的崩溃说服了他,以据北疆抵御北虏、卫戍国土的理想、信心和勇气打动了他。仅靠李风云抵御不了北虏,但再加上一个齐王,长城防线就有了保障,未来即便国祚危难,这股政治势力也有据北疆而称霸的本钱,也有力挽狂澜问鼎天下的潜力。 但是,这一“预期”因为南北关系的迅速恶化而变得困难重重,抵御北虏卫戍国土成为当务之急,正好齐王和李风云都要进入北疆,为此李百药当然倾力关注北疆形势的发展。 “据大总管说,成功的希望并不大,现在大漠北虏的实力已超过了我们的预计,但东都盲目自大,轻视北虏,所以北疆镇戍军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重蹈萨水大败之覆辙。” 袁安的话让李百药大为吃惊,“北虏要入侵?” “如果有第三次东征,中土摆出了独占远东之态势,那么突厥人不但一无所获,还在南北对抗中陷入更大劣势,突厥人必定要展开凌厉反击,要积极支援高句丽和远东诸虏,而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漠南方向攻击我长城防线,置中土于两线作战之窘境,继而迫使我中土无法独占远东之利益。”袁安说道,“据大总管的预测,明年代北局势非常紧张,长城一线的六镇边陲必定烽烟四起,如果齐王不能北上戍边,如果北疆各股势力不能齐心协力,让北虏越过六镇,突破了长城防线,大肆掳掠代恒,则第三次东征必定虎头蛇尾,草草结束,根本实现不了独占远东之目标,如此北虏大获其利,南北实力此消彼长,南北大战也就一触即发了。” “这对你们立足北疆很不利。”李百药忧心忡忡地说道,“你们到了北疆就与北虏正面对抗,一旦伤筋动骨,后果不堪设想。” “的确如此。”袁安苦笑道,“所以大总管急需了解黎阳最新动态,急切希望齐王能以最快速度北上代恒。有了齐王的庇护,联盟进入北疆的危险将会降到最低。实际上就目前东都局势而言,齐王回旋余地已经很小,他必须主动,必须强势,必须咄咄逼人,才能迫使圣主让步,给自己赢得最大利益,否则变数太大,一旦圣主提前返回东都,控制了齐王,齐王也就成了笼中困兽,再也没有逃脱之可能。” 李百药连连点头,“某说服不了齐王,但他可以,某即刻想办法让他们见上一面。” =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五百七十三章误会 七月初十,上午,齐王行营。 清晨李百药急报,李风云已率联盟军队撤往卫南、濮阳一线,估计天亮后就要从卫凉津一带渡河北上了。 齐王略感意外,暗叫侥幸,李风云的行军度太快,差一点就与宇文述“迎头相撞”,这要是“撞”上了,麻烦?大了。齐王请李百药转告李风云,允许联盟军队渡河,他将在大河北岸给予必要掩护。 很快,李善衡又来急报,斥候在黎阳以东六十余里外的卫凉津,现有打着东都卫戍军旗号的军队正在横渡大河。 李善衡早已从韦福嗣那里得到消息,知道是李风云的联盟军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李善衡不得不虚应故事,不得不装模作样奏报齐王,另外为了防备万一,李善衡昨天就把主力调进了黎阳仓,还加强了齐王行营的卫戍力量,以防李风云渡河之后突然背信弃义袭击仓城。现在李风云的帐下足足有四万大军,而且清一色的主力,面对这样一股强横力量,李善衡不敢大意,小心防范。 齐王不高兴了,脸色顿时阴沉。渡河是大事,关系到双方安全,一旦未能默契配合,出了意外,可能会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但李风云胆大妄为,这边还没有与黎阳取得联系,那边就开始渡河了,根本就没把齐王放在眼里。这是运气好,如果运气不好,宇文述滞留黎阳尚未离开,现在如何是好?难道双方当真要大打出手,搞得两败俱伤? 韦福嗣、李善衡倒是能理解李风云急于脱离险境的心情,现在韩世谔就在他身边,这是个无法控制的不稳定因素,另外从董纯手上“讹诈”来的四千多“俘虏”也是一个隐患,瓦岗军在济水两岸的“掩护”也存有风险,而更严重的是他无法确保齐王始终信守诺言,所以他不但急于渡河,还要“先斩后奏”,抢在齐王获悉之前渡河,先把选锋军送到对岸抢占先机,这样即便齐王改变立场,背信弃义出手攻击,他也能利用“先机”阻御齐王,给联盟大军赢得渡河时间。 这符合李风云的行事风格,他一向兵行险着,指望他谨慎小心、四平八稳,实在困难,这与他实力不够有直接关系,实力不如人,只能以诡道取胜,当然了,如果不是这种性格,他也不会献计齐王“北上戍边”行险一搏了。 这也说明双方严重缺乏信任,默契是有,但信任太少,而缺乏信任的默契,其中蕴含的风险就大了。现在齐王已经决心北上戍边,已经没有退路,而他若想在北疆有所作为,不论是阻御北虏卫戍国土,还是据北疆而称霸,先就要在最短时间内增加实力,没有实力在北疆死路一条,而他增加实力的最佳捷径就是与李风云通力合作,而通力合作的基础就是信任,没有一定的信任基础,合作就是一句空话,甚至到了关键时刻,双方连默契都难以维持。 齐王质问李百药,“白是何居心?他是蓄意制造矛盾,还是故意威胁孤,讹诈孤?” 李百药从容解释,李风云推测来护儿带着水师主力正在驰援东都的路上,从时间上推算距离东都应该不远了,距离黎阳就更近了,而当前恢复大运河的畅通是重中之重,不出意外的话,来护儿到了黎**体了解了东都局势后,极有可能把部分水师战船部署在黎阳至洛口一线,以确保南北大运河畅通无阻,如此一来李风云和联盟军队不但有暴露的危险,渡河北上的时间也会推迟,而这既会影响到齐王的安全,也会影响到齐王北上之计,所以李风云才急不可耐,不敢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 齐王吃惊了。来护儿驰援东都?水师主力正逆流而来?如此大事,直接影响到东都局势走向的大事,为何宇文述只字未露? 行省虽然向东莱水师求援了,但那属于急病乱投医,毫无作用。行省没有调兵的权力,来护儿也不敢擅自放弃东征,率全部水师驰援东都。之前来护儿派遣水师副总管周法尚率百艘战船两个武贲郎将一万四千余将士驰援东都,已经是严重违法,可以视同谋反了,有掉脑袋的风险,所以只要没有圣主的诏令,来护儿绝无可能挥师平叛,再退一步说就算他不要脑袋了,他还要为帐下部属们着想,总不能让大家都跟着他一起掉脑袋。 不过宇文述和屈突通都说了,圣主和中枢在接到杨玄感叛乱的消息?,马上决策停止东征,而这个诏令肯定要以最快度传送东莱水师,以免水师渡海远征孤军深入,另外距离东都最近的远征军队也是东莱水师,圣主的确有可能同时命令来护儿火赶赴东都平叛。这样推算起来,李风云的预测十有**是对的,来护儿当真有可能驰援东都。 屈突通是卫府普通统帅,不参与中枢决策,不知情很正常,但宇文述不可能不知道此事。如果宇文述知道此事,他为何自始至终没有提及来护儿和东莱水师?是不是担心来护儿在诏令送达前就已经带着水师渡海走了,无法确定水师一定会赶赴东都平叛,所以绝口不提,还是因为其他原因?比如圣主已经决心“清除”齐王,已经密诏宇文述和来护儿联手解除齐王的军权,那么宇文述当然要严守机密了。 韦福嗣和李善衡也很吃惊,尤其韦福嗣,与李风云一起撤离东都战场,两人天天在一起商讨北上大计,却始终没听到李风云提及来护儿和水师,此刻情绪尤为复杂,先不论此事真假,单以李风云只字不露就能看出来,李风云根本不信任他们。不过想想也正常,一旦齐王改变立场背信弃义,一旦齐王知道李风云已经推测来护儿要来,并做好了防备,那联盟军队成功渡河的可能性还有多大?李风云只有有心算无心,才有一线逃生之机会,所以李风云当然要谨慎再谨慎了。 齐王越想越是害怕,韦福嗣和李善衡也有不详预感。 如果来护儿带着水师主力来了,与周法尚会合,水师就成了东都战场上实力最强的一支援军,五六万绝对忠诚于圣主的水师将士,再加上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涿郡副留守陈棱,武贲郎将李公挺,河阳都尉杨浩,再加上圣主委派的平叛特使宇文述和屈突通,几大势力联手,只要卫文升坚守潼关不失,东都之围立时可解。东都安全了,越王杨侗、樊子盖、杨恭仁、李浑气势汹汹地加入围剿,杨玄感的败亡也就在旦夕之间。 接下来如果宇文述和来护儿联手“对付”齐王,齐王往哪逃?宇文述已经试探出了齐王的“底线”,知道齐王野心勃勃,打算据北疆而抗衡圣主,势必会痛下杀手,以绝后患,那时齐王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走投无路,唯有束手就擒了。 齐王愤怒了,厉声质问李百药,“如此大事,你为何隐瞒不报?” 李百药很委屈,我也是才知道啊,然后毫不客气地质疑齐王,如此大事,大王焉能不知?大王既然知道,为何不提前告之白,以便形成默契,互为保护?大王故意隐瞒,白当然怀疑大王别有目的,于是双方互不信任,以致误会层生,矛盾激烈。 齐王愈愤怒,“孤的确不知,孤若知道,岂能蓄意隐瞒?来护儿驰援而来,水师不但决定了东都局势的走向,也决定了孤的命运。危急时刻,孤岂会陷白于死地,自绝生机?” 李百药乘机进言。之所以出现这种误会,造成这种危机,都是因为双方缺乏信任。如果来护儿当真带着水师来了,东都局势迅逆转,杨玄感败亡在即,留给齐王腾挪的时间非常有限,这种情形下,双方应该加强沟通,增加信任,共商北上大计。 “当前南北关系日益恶化,北疆镇戍形势极其严峻,与东都局势逆转给大王带来的危险相比,北上戍边更为险恶,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李百药“趁热打铁”,以南北关系的剧烈演变为基础,详细分析和推演了“第三次东征”的前因后果,希望能说服齐王密会李风云,双方坐在一起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第三次东征的成败决定了南北关系的走向,如果我中土摧毁了高句丽,征服了远东诸虏,独占了远东利益,便能有效威慑大漠北虏,延缓南北战争的爆,而大漠北虏岂肯把远东利益拱手相让?南北双方已经到了水火不容、拔刀相向的地步,可以肯定突厥人要撕破脸,不惜代价也要阻止我中土独占远东,所以明年北疆六镇必定狼烟四起,长城?线战事激烈。以大王目前之实力,即便到了北疆也难有作为,而大王若想守住长城,确保第三次东征凯旋而还,就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增强实力,而白和他的联盟大军正好可以解大王的燃眉之急。” 齐王沉思良久,望向韦福嗣和李善衡,目露征询之意。 韦福嗣和李善衡心领神会,但均持谨慎态度,不作回应。齐王身份太特殊,有些事不能做,做了就是祸患,就如当年“失德”一案,祸起萧墙,致命一击,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齐王一咬牙,毅然决断,冲着李百药挥挥手,“今夜孤夜巡永济渠,请安平公妥为安排。” = = = ... 第五百七十四章渡河 这天上午齐王还接到了行省消息。 行省的态度明显强硬,这与右候卫将军屈突通携圣主诏令抵达河阳有直接关系。行省明确要求齐王火速支援荥阳战场,虽然彭城留守董纯已攻陷金堤关,但损失惨重,已无再战之力,而水师周法尚既要封锁大河水道又要攻打洛口仓和虎牢,也是有心无力,至于荥阳太守郇王杨庆和武贲郎将刘长恭,因为前期损失较大,兵力有限,即便倾力支援,也难以从叛军手上夺回通济渠的控制权,所以能否尽快恢复大运河的畅通,能否迅速剿灭荥阳战场的叛军,完全依赖于齐王的支援。 目前东都还在叛军的包围之中,前期南郭失陷,最近金墉城和回洛仓也先后失陷,北郭也已岌岌可危,好在坚守皇城的将士还有含嘉仓可以支撑,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右候卫将军屈突通会同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寿、涿郡副留守陈棱抵达河阳后,卫府军兵力大增,再加上从上党、长平支援而来的鹰扬卫,总兵力已达两万余人。行省随即下令渡河反击,陈棱率军攻击邓津,武贲郎将李公挺、武牙郎将高毗和河阳都尉秦王杨浩率军攻击孟津,虽然这种反击不能从根本上扭转东都战局,但最起码可以有效牵制东都战场上的叛军,让他们不得不分兵阻击,陷入多线作战的窘境,如此既能有效缓解越王杨侗和东都卫戍军的压力,又能帮助卫文升和西京将士在西线战场上阻击杨玄感。 杨玄感虽然赢得了渑池大战的胜利,但自身损失较大,在攻打陕城的时候,遭到了卫文升和西京将士的拼死阻击,西进受阻,然而西京将士也是伤痕累累,鏖战数日后,难以为继,不得不弃守陕城,退守弘农宫和常平仓一线。好在弘农太守蔡王杨智积及时支援,再加上从河东、绛郡、临汾支援而来的鹰扬卫,勉强稳住了阵脚。 行省现在担心东都战场上的叛军突然撤离,全部进入西线作战,如此卫文升面对数倍于己的叛军,必然守不住弘农宫和常平仓,只能退守潼关,而东线战场上的卫府援军因为被通济渠拖住了,无法衔尾追杀,这就给了杨玄感更多时间攻打潼关,一旦潼关失守,则形势必然失控,后果非常严重。 为此行省态度强硬,已经失去了“哄骗”齐王的耐心,甚至直接威胁齐王,如果因为你在荥阳战场上的不作为导致杨玄感杀进了关中,你要承担主要责任。 齐王怒不可遏,欺人太甚,杨玄感杀进关中与孤何干?你们数万大军在西线战场上挡不住杨玄感,眼睁睁看着杨玄感杀进关中,最后却把责任推给孤,拿孤当替罪羊,岂有此理!难道孤在你们眼里,就是待宰羔羊?就是将死之人?就是永无翻身之日的死囚了? 韦福嗣、李善衡、李百药都从行省这份文书中看到了扑面而来的“危机”。 宇文述人老成精,是个老狐狸,从他那里很难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更难判断出圣主对齐王的真实态度,而屈突通不一样,他的人生一帆风顺,资历也较为轻薄,做为圣主的近侍亲信,难免恃宠而骄,心高气傲,目中无人,所以他与行省会合后,行省在他的影响下立即改变态度,足以判断出圣主对齐王已经忍无可忍了,要痛下杀手了。齐王在这场风暴中的“抢眼”表现,给了圣主彻底摧毁其政治生命的最好机会,如果圣主和中枢当真有第三次东征的构想,为防止重蹈杨玄感叛乱之覆辙,圣主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永绝后患。 “大王,宇文述不可信。”韦福嗣“火上浇油”了。宇文述离开黎阳前,连个承诺都没给齐王,如果以最大恶意去揣测宇文述的用心,那就很可怕了。 “如果宇文述可信,也就没有当年血腥而残忍的皇统大战。”李百药语不惊人死不休。 相信宇文述,还不如相信一头猪。当年正是宇文述不辞辛苦的“奔走”,帮助圣主赢得了老越国公杨素的支持,此后皇统大战轰然爆发,上至太子杨勇,数位亲王,一大批功勋老臣,下至数十万贵族、卫士和平民,统统灰飞烟灭。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如果齐王不能以史为鉴,如果韦福嗣、李善衡等齐王的支持者不能从过去的历史中吸取血的教训,其结局可能比太子杨勇和高颎等功勋老臣死得更惨。实际上现在李子雄、韦福嗣已经惨)齐王连累,已经灰飞烟灭,只不过还剩下一口气苟延残喘而已。血淋淋的事实就在眼前,这种情形下,齐王继续对圣主抱有一丝幻想,实在是太幼稚,幼稚得让人崩溃。 = 七月初十,下午,有离狐徐氏部署在大河沿岸的“眼线”,仿效驿站传递,三十里设一马,风驰电挚般传讯而至,在两百余里外的濮阳段河道上发现了数百艘水师战船,正浩浩荡荡而来。 联盟高层骤然紧张,一边庆幸自己撤得快,走得早,一边担忧渡河不及,与水师遭遇。 “三弟,我们全部撤完,要到何时?”李风云焦虑不安,首先征询徐世勣的意见。 “阿兄,军队今夜就可以全部渡河,但粮草辎重太多,若想全部运过去,至少要到明天下午。”徐世勣摇头苦笑,“水师逼近黎阳,虽然会放慢一些速度,但肯定会派出斥候摸清黎阳状况,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早上水师的斥候就会赶到这里,一旦发现我们,后果不堪设想。” 李风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虽然联盟穿的是黄色戎装,打的是东都卫戍军旗号,或许可以隐瞒水师一时,但很快就会真相大白,而真相一旦揭开,前期的努力统统白费,不但会连累齐王,还会拖累离狐徐氏和瓦岗兄弟,当真是一败涂地。 “明公,即刻派出斥候,在水陆两道进行阻截,瞒得一时是一时。”李珉心慌意乱,当即献计。 李风云摇摇手,示意李珉稍安勿躁。他转目望向徐世勣,继续问道,“水师会不会连夜赶路?” “水师战船庞大,吃水很深,在内河行驶,又是逆流,若想保持一定速度比较困难,既需要耗费人力,更需要风力配合。”徐世勣抬手在空中挥舞了两下,“这两天风向都不利于逆流行驶,完全依靠船上水手划行,水手体力消耗肯定很大,再加上水师需要打探黎阳状况,所以某估猜今夜水师应该会停下歇息,以便明天一鼓作气赶至黎阳。” 水手?李风云灵光一闪,立即追问道,“如果某给你足够多的水手,你能否在天亮前把粮草辎重全部运过去?” 徐世勣立刻想到李风云的帐下将士中,有一部分便是当年行走在江河漕渠上的水贼和水手。现在临时增加船只是绝无可能,唯一能加快渡河速度的办法就是增加水手。水手体力有限,一旦体力不支就必须休息,船只随即空闲下来,若增加水手,轮流操控船只,船只“不知疲倦”地来回运送,渡河速度必然大大加快。 “阿兄能调来多少水手?” “一千水手,够不够?” 徐世勣大喜,“阿兄若能调来一千水手,不等明天天亮,某就能把粮草辎重全部运到对岸,而且还能给某的船只赢得足够时间西进百余里,由灵昌津北上进入永济躲避水师。” 李风云闻言大为感动,他只顾自己,倒是忘记了徐世勣也需要时间躲避,一旦被水师发现,联盟军队固然可以逃之夭夭,但徐世勣及瓦岗兄弟即便弃船而逃,最终也难逃受累之苦。 “命令吕总管、郭总管,即刻从军中给某调来一千水手。” “再告徐总管,即刻派出斥候,沿大河东进百里,于水陆两道全力阻截水师斥候,以保证大军天亮前全部顺利渡河北上。” 李风云冲着翟让、徐世勣拱手致谢,“最后一批粮草武器,你们就不要运到对岸了,带着它们直接撤离。” 翟让、徐世勣喜形于色,连声感谢。李风云的慷慨出乎他们的意外,有了这么多粮草武器,瓦岗军的实力必定大大提高,生存能力也会大大增强。 就在这时,袁安回来了,带来了李百药的密信。李百药请李风云马上渡河赶至永济渠会合,今夜他要安排一场重要会晤,一场关系到未来的秘密商谈。 “你确信齐王的立场没有改变?”李风云冷声问道。 “对此安平公有绝对把握。”袁安(述了李百药的一番话,有齐王与宇文述的“讨价还价”,有行省对齐王的强硬态度,还有就是齐王确实不知道来护儿正带着水师驰援东都而来。 “齐王决心北上?”李风云依旧持怀疑态度。 袁安犹豫了片刻,谨慎说道,“如果齐王没有下决心,就不会有今夜的会晤。” 李风云沉思良久,决定赴约,“请新义公、义宁公、平昌公、海陵侯、武康侯、剡侯、北舞侯与某一起渡河。” 袁安心领神会,躬身领命。 = = = 第五百七十五章榨取价值 七月初十,夜,黎阳城东三十余里外的雍榆驿,灯火通明,戒备森严。 雍榆驿已经在这场兵变中化作废墟,但随着黎阳城恢复稳定,永济渠恢复畅通,渠道沿岸的损毁驿站的修复重建工作也将提上日程。这项工作主要由地方官府负责,只是永济渠两岸贼势獗,叛贼一日未平,驿站重建也就是一句空话,而驿站不能正常运行,影响到的不仅仅是讯息传递,还包括永济渠的安全,毕竟卫府军不可能每天巡视渠道,成千上万的军队投下去,人力物力财力的消耗太惊人,所以正常情况下沿岸驿站都要承担例行的巡视任务,一旦渠道安全受到威胁,则火上报,由地方官府和鹰扬府负责处置。 齐王夜巡永济渠,目的是看看永济渠两岸的驿站运行情况,第一站便是雍榆驿,结果看到一片废墟。齐王面沉如水,一言不,下令扎营休息。王府僚属心领神会,急告地方官员,请他们赶至雍榆驿拜见齐王。地方官员都很关注黎阳,关注齐王的动静,虽然知道自己攀附不上这棵大树,但不能得罪,小心伺侯着,以免祸从天降,只是谁也没想到齐王会夜巡永济渠,于是措手不及,一些距离黎阳较近的官员也是才接到消息,正心急火燎地往雍榆驿赶,而距离黎阳较远的官员现在还一无所知。 最先赶至雍榆驿的是几个青衣胥吏,后面跟着一队乡兵。王府僚属盘问了几句,便带着几个青衣胥吏走进了齐王的临时行帐。 齐王负手而立,看到走进来的几个青衣胥吏,顿时目瞪口呆,吃惊不已。都是熟人,清一色的显赫权贵,只不过时运乖蹇,现在都成了杨玄感的同党,都是大逆不道的贼子,虽然过去大家分属不同的政治势力,有的甚至还是死对头,但此刻他们以“阶下囚”的身份拜见齐王,做出投诚效忠之态,也就一笑泯恩仇了。 齐王旋即明白了李风云的意图,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亲热寒暄,一一抚慰。 新义公韩世谔、义宁公周仲,都是独当一面的将才,不论是日后的南北大战还是据北疆而称霸,这样的军队统帅都不可或缺。 平昌公杨恭道是观德王杨雄的儿子,观德公杨恭仁的弟弟,齐王的堂兄,宗室的中坚力量,有这样的人在北疆辅佐齐王,对齐王的帮助之大可想而知。另外杨恭仁的“复出”已是板上钉钉,这场风暴结束后,杨恭仁即便遭到政敌的“围攻”,也难以阻挡他进入中枢最高决策层的脚步。中枢最高决策层里必须要有宗室,这是政治需要,是顶层权力制衡的需要,也是圣主和中枢在中央威权饱受打击后不得不向保守势力妥协的需要。杨恭仁进入中枢最高决策层后,若能支持齐王北上戍边,则必能影响到圣主的最后决策。 海陵侯来渊是右翊卫大将军、水师总管来护儿的儿子,武康侯裴爽是御史大夫裴蕴的儿子,剡侯虞柔是内史侍郎虞世基的儿子。来护儿、裴蕴和虞世基都是中枢最高决策层的成员,如果齐王能“榨取”到他们这些叛逆儿子的价值,以此来“讹诈”他们支持自己北上戍边,则必能如愿以偿。 北舞侯郑俨是大理卿郑善果的儿子,而郑善果出自山东五大级豪门之一的荥阳郑氏,是荥阳郑氏的领军人物,未来的郑氏家主。郑善果虽然位列中枢,但不是最高决策层成员,不能影响到圣主决策,不过关键时刻,多一个豪门势力的支持,总比多一个政敌要好。 当然,这些隶属不同政治集团的权贵投奔齐王,给齐王带来的最大好处还是政治上的。以齐王为的政治势力最早仅仅只有关陇一部分权贵支持,现在却有关陇、山东和江左众多权贵的共同支持,如此一来其内部就形成了以关陇、山东和江左三方权贵鼎足而立的权力构架,这已经有了政治集团的雏形,成长潜力巨大,一旦迅展成为政治集团,再加上北疆这块庞大的地盘,再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则齐王据北疆而称霸的梦想也就变成现实了。 之前齐王已经从韦福嗣那里知道这批在杨玄感的胁迫下变成乱臣贼子的权贵,走投无路之后,都接受了韦福嗣的劝说,都决心投奔齐王,都愿意辅佐齐王镇戍北疆,在政治上“绝地反击”,以期东山再起。只是,此事的好处看得见摸得着,而风险也是难以估量,毕竟大家分属同的政治集团,有不同的利益诉求,虽然因为生死存亡暂时走到了一起,但谁敢保证这些人信守承诺?谁敢说这些人关键时刻不会背信弃义,卖主求荣?所以齐王持谨慎态度,既不支持也不反对,更没有马上收入“囊中”的念头,而是打算先把这些人放在李风云帐下“观察”一段时间,等到北上戍边成为现实,等到自己在北疆确实需要这些人辅佐了,再把他们“请”回来。 然而,李风云却看到了他们的“价值”,特意带着他们拜见齐王,送给齐王一个“见面礼”。只要齐王能够最大程度地“榨取”这些人的价值,就必然有助于齐王北上戍边。 该说的能说的韦福嗣早就对他们说过了,此刻齐王也无须赘述,而这些权贵们也是一代翘楚,对齐王的“价值”自有判断,既然他们选择了齐王,当然承认齐王还是有值得他们辅佐的价值,所以这次见面,他们一方面向齐王表达效忠的意思,另一方面则是就未来的展,与齐王进行坦诚的沟通和交流,以便更好的合作。 话题很快转入要点。齐王坦诚相告,他已经向宇文述表达了北上戍边的意思,但宇文述以圣主和中枢尚未决策动第三次东征为理由,没有给出任何承诺。实际上有没有第三次东征,都不能改变南北关系迅恶化这一事实,更不能延缓甚至阻碍南北战争的爆,所以齐王北上戍边,与圣主是否动第三次东征,并无直接关系。 杨恭道、来渊、虞柔、裴爽、郑俨等贵胄一听就明白了,齐王知道他们的价值所在,需要他们在这件事上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 他们这些人虽然都被打上了“乱臣贼子”的印记,但上至圣主下至文武百官,心里都一清二楚,杨玄感非要抹黑他们,他们不黑也是黑,如此便给了政敌把柄,迫使圣主、中枢和他们家族,不得不在政治上妥协让步,否则他们固然要掉脑袋,而家族也难逃牵连之祸。但圣主岂能把来护儿、虞世基、裴爽这些亲信重臣统统赶出中枢?所以最后肯定是妥协,以结束他们这些人的政治生命来保全家族和集团利益。 当然了,一旦博弈激烈,双方在核心利益上拒不让步,他们也有可能掉脑袋,而这也是他们选择逃离东都的原因所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们的“失踪”或者名义上的“死亡”,某种意义上更有利于家族和集团在这场政治风暴中维护自身利益。 这种背景下,尤其在杨玄感的叛乱尚未平定,未来局势展和政治走向都不确定之刻,他们与家族重要人物取得联系,以这些重要人物支持齐王北上戍边,来换取齐王对他们个人的“庇护”,实际上也就是对他们家族利益的保护,还是切实可行的办法,毕竟南北关系恶化是不争事实,北疆镇戍力量严重不足也是事实,齐王和圣主的关系濒临破裂也是事实,而这些都是支持齐王北上戍边的最好理由,在国祚利益至上、血浓于水亲情至上,整体利益大于局部利益等诸多冠冕堂皇的“借口”掩饰下,即便圣主一百个不愿意,也只能暂时同意齐王北上戍边。 杨恭道、来渊等人当即向齐王做出承诺,愿意竭尽全力帮助齐王。帮助齐王也就是帮助他们自己,如果齐王不能北上戍边,如果齐王不能带着他们在南北大战中建立功勋,如果齐王不能成就霸业,他们也就完了,至死都要背负叛贼之名蒙羞于世。 双方各取所需,相谈甚欢。 不久有县府官员赶至雍榆驿,齐王马上召见,怒气冲天地呵斥了一番。 子夜之后,李风云在韦福嗣的陪同下,与齐王相见。 齐王待之以礼。虽然李风云始终没有承认自己是三朝元老、功勋重臣李德林之子,但李子雄对他的态度早已说明一切。李子雄是何等人物?既然李子雄对李风云都客客气气,齐王当然知道自己要拉拢此人,再说此刻李风云的帐下多达十万大军,未来不论是南北大战还是称霸北疆,李风云和他帐下的大军都是齐王最大助力。 李风云也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同时也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双方心里都很戒备,都有隔阂,若论信任,还是遥不可及。 “礼物很好,孤收下了。”齐王笑道,“未来一段时间,孤还要麻烦你,对他们善加照顾。” 李风云微笑承诺,然后不动声色地说道,“水师来了,明天大王就能见到来护儿。” 齐王已经接到李风云的急报,是以并不吃惊,而是关切地问道,“是否来得及撤离?” 李风云点点头,“天亮前就能撤完,若有疏漏,还请大王妥为掩饰。” 齐王肯,“既然荣公了,是否告之海陵侯,让其父子相见?” “公开要挟只会适得其反。”李风云笑道,“暗中保护才能换来人情,而人情最难还,况且来护儿欠大王的还不止这一个人情。” 齐王惊讶了,“还是甚人情?孤怎么不知?” = = = ... 第五百七十六章振聋发聩 “来护儿已到,大局已定,大王是否赶赴东都?”李风云问道。 齐王摇头,“荣公到了,大局已定,孤若去东都,岂不自寻死路?” 李风云笑了,“大王不去东都,便要屯兵黎阳,而屯兵黎阳就是控扼大运河,上可以要挟圣主,下可以胁迫东),你让宇文述和来护儿如何倾尽全力围剿杨玄感?一旦关键时刻,大王在他们的背后毫不留情地捅上一刀,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大好形势岂不瞬间逆转?” 齐王若有所思,转目望向韦福嗣。齐王确实是这么想的,他唯有牢牢控制大运河,卡住圣主和东都的“咽喉”,他才能胁迫圣主和东都做出妥协和让步,否则他拿什么保证自己能够摆脱政敌们的四面围杀,顺利北上戍边? 韦福嗣皱眉不语,他已经估猜到李风云的意图,只是急切间难以判断利弊得失,不能给齐王一个明确答复。 “孤还没有达到目的。”齐王说道。 “大王已经达到了目的。”李风云告诫道,“虽然某赞成大王应该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但过犹不及,脖子卡得太死,让对手喘不过气来,甚至感受到死亡的威胁,结果可能不是迫使对手妥协,而是彻底激怒对手,拼个鱼死网破,所以某的建议是,适可而止,见好就收,表达出自己的愿望就可以了。” 齐王摇摇头,神色冷峻,态度坚定,“孤还没有达到目的。”言下之意,东都那些人心狠手辣,只要表现出一丝怯弱,必被对方穷追猛打,往死里整。 “大王的目的是戍边。”李风云说道,“戍边是求生之计,是走投无路下的行险一搏,是溺水之人要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事实也的确如此,据北疆也罢,称霸也罢,都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南北关系必须正常,北疆局势必须稳定,如果北虏频繁寇边,边疆战事年复一年,大王连北疆坐不稳,又何谈发展强大争霸天下?所以某认为,当大王收复了黎阳,恢复了大运河的畅通,向圣主和中枢表达了以戍边来换取生存的愿望后,就应该果断退出黎阳,交出大运河的控制权,以此来表达自己舍身赴死的勇气和决心。此生宁愿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也不愿囚禁牢笼苟延残喘;此生宁愿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这是不屈的气节,这是做人的尊严,这是王者的荣耀。” “为了这仅存的尊严,为了这最后的荣耀,大王应该义无反顾,北上戍边,北上杀虏,北上!北上!” 李风云挥动右手,语气铿锵,振聋发聩。 齐王醍醐灌顶,霍然醒悟。 韦福嗣心生波澜,霎那做出决断。 = 七月初十,河北赵郡,太行东麓封龙山。 联盟选锋军在刘黑闼、刘十善兄弟的指挥下,率先抵达北上转战第一个目标,封龙山。 这个目标不是联盟预定的,而是赵郡李氏提出来的要求。 之前李风云与联盟高层具体拟制北上转战方案的时候,考虑到形势变幻难测,转战过程中也存在各种无法预估的变数,所以拿出的也只是一个方向性的东西,大概在什么时间什么情况下达到一个什么目标,而在实际执行过程中,联盟渡河北上的时间大为提前,劫掠黎阳仓的时间也大为缩短,结果联盟早早就进入了赵郡,有惊无险地基本上完成了北上转战之计划。 此刻杨玄感的兵变还在继续,齐王还在黎阳虎视眈眈,李风云和联盟主力还下落不明,圣主和远征军还杳无音讯,甚至就连南北大运河都还处在中断状态,种种迹象表明,李风云再创奇迹,他不但把联盟完整无缺地从齐鲁蒙山地区转移到了河北北部的太行山麓,还成功地抢占了在河北北部立足发展的先机。 然而问题就出现在这里。几个月前,当李风云拿出北上谋划的时候,博陵崔氏和赵郡李氏虽然接受了李风云对未来南北关系恶化、南北大战很快就要爆发的预测,看到了两大豪门所面临的巨大危机,也认可了齐王和李风云联手北上镇戍阻御北虏,并利用南北大战的机会谋求发展的策略,三方甚至还因为李百药“主动”投奔齐王而建立了联系,但这并不代表两大超级豪门开始支持齐王,开始与齐王展开合作,相反,他们依旧持观态度,他们还没有从齐王身上看到有利可图之处,不见兔子不撒鹰,两大超级豪门绝不会为了未来可能存在的利益而置自己于险境。 目前齐王与李风云形成了共同利益,双方紧密合作,只是还没有成果,只有双方都到了北疆,并且南北关系确实恶化,南北大战已清晰可见,他们这对“组合”确实可以从这场大战中谋取到发展壮大乃至割据称霸的巨大利益,两大超级豪门才会“撒开手上的鹰”,才会积极支持,所以在巨大利益没有完全“呈现”之前,两大超级豪门对齐王和李风云的支持力度非常有限,最多也就是默许,纵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还有个前提,那就是不能损害到他们的利益。如果齐王和李风云在实现北上谋划的过程中,要损害到两大超级豪门的切身利益,让两大超级豪门“割肉”去“饲养”一个将来有可能成长为北方王甚至是中土之主的“兔子”,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两大超级豪门的这种保守而谨慎的立场无可厚非,投资有风险,若想把风险降到最低,就必须小心再小心,而所有敢于冒险的豪门世家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化作历史尘埃了。 只是,当谨慎的超级豪门碰到一个锋芒毕露、桀骜不驯而又屡创奇迹的超级叛贼时,就难免手忙脚乱、措手不及了。 李风云的联盟大军早早就来了,近二十万军民,一股庞大的足以危及到地方稳定和两大超级豪门切身利益的力量,而更严重的是,李风云不在,这股力量处于失控边缘,但实际上就算李风云还牢牢控制着联盟,也无法保证不会发生意外,因为粮食、地盘等所有关系到生存和发展的要素,无论对联盟、地方豪门世家、地方官府还是对地区平民来说,都是紧缺而宝贵的,尤其连续两年来朝廷为进行东征,本着就近征缴的原则把河北的人力物力财力搜刮得一干二净,给了河北前所未有的重创,如今河北南部因为连续受灾且得不到赈济,灾民走投无路揭竿而起,铤而走险,而河北北部虽然没有受灾,但所有府兵、乡兵、青壮都被征调去了东征战场,两三年没回家,死活不知,留下的老弱妇孺根本承担不了农耕和徭役,导致大量田地荒芜,谷物产量锐减,现在不要说上缴田赋了,就连养活自己都非常困难。 河北北部地区在这种危机重重的状况下,突然进来一支大约由二十万饥肠辘辘、穷凶极恶的流寇组成的、以烧杀掳掠维持生存的叛乱大军,会出现什么结果,可想而知。 两大超级豪门因此措手不及,形势的发展远远超过了他们的预料。 之前依照他们的预估,东都兵变要持续很长时间,齐王和李风云虽然能够利用这场兵变牟取到不错的利益,但付出的代价也很大。李风云“与虎谋皮”,在强大对手的前后夹击下必然损失惨重,最后即便渡河北上了,也是实力大减,不但威胁不到两大超级豪门,反而会被两大超级豪门所控制。齐王的处境太过艰难,即便逃过了圣主的“围杀”,自我流放北上戍边,短期内也难有做为,只能耐心等待机会。总而言之,两大超级豪门自始至终就没把齐王和李风云这两股势力放在眼里,更没有把他们当作同等对手,虽然“北上谋划”中的三方是合作关系,但两大超级豪门理所当然地把自己放在了控制者的位置上,把齐王放在了可以任意控制的“傀儡”位置上,而李风云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听话就给他一个鹰犬位置,不听话就直接抹杀。 然而,他们最瞧不起、最无视的李风云,却给了他们一个莫大“惊喜”,当东都的“惊涛骇浪”还在“咆哮”之际,近二十万联盟军民却悄无声息地进入了赵郡,完成了北上转战,其实力不但没有在北上过程中有所损失,反而因为劫掠了黎阳仓而有所增加。如此一来,两大超级豪门不但无法如愿以偿地控制联盟,反而被实力强大的联盟所威胁,幸运的是,李风云陷身东都下落不明,联盟高层一盘散沙,这给了两大超级豪门离间豪,分裂和控制联盟的最佳机会。 赵郡李氏有六大房系,其中东祖房、西祖房和南祖房都在赵郡,这三大房系中又以东祖房最为强大,权势最为显赫,而西祖房和南祖房都在没落之中,其中南祖房中甚至有子弟为了生计不得不涉足****,与盗寇为伍。 要求联盟暂时屯驻封龙山,对联盟势在必得者,便是赵郡李氏东祖房的宗主。 = = = 第五百七十七章趁火打劫
对于联盟来说,赵郡李氏的要求无可厚非,毕竟联盟“恶名昭彰”,自芒砀山举旗以来大杀四方,就连通济渠都掳掠了两次,如今更是兵强马壮、人多势众,实力强悍,就像一头吃人猛虎,走到哪都是一个可怕威胁。如今这头猛虎突然冲到赵郡李氏的地盘上,赵郡李氏当然?力戒备以防不测,而联盟同样小心防范,虽然双方高层之间保持着一定程度的默契,但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尤其关系到双方切身利益的时候,这种默契根本无法维持,所以形势十分紧张。 形势过于紧张难免出问题,一旦做出误判,拔刀相向,大打出手,形势就有可能失控,这对双方都不利。强龙不压地头蛇,相比级大豪门,联盟这条“过江龙”的优势还是十分有限,合则两利,分则两伤,无论是从短期目标还是从长远利益出,联盟都必须摆正自己的位置,必须想方设法赢得级大豪门的支持和合作,退一步说,即便无法赢得支持,也不要结下仇怨,与级大豪门结仇,绝对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为此,联盟对赵郡李氏非常恭敬和尊重。 同样的,面对联盟这条“过江龙”,赵郡李氏先想到的是如何保住自身利益,如何利用这条“过江龙”来为自己谋取更多利益,如何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利益,而不是想着与联盟撕破脸,与联盟结仇,这没意义,损人不利己,甚至两败俱伤,这种蠢事无论如何不能做。赵郡李氏的对策便是控制联盟,为己所用,为此,赵郡李氏积极“试探”,主动向联盟提出了要求,暂时屯驻封龙山。 联盟为了向赵郡李氏表达自己的“善意”,一口答应。联盟迫切需要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进行休整,并利用休整的时间拿出具体的“立足”之策,而封龙山正合联盟之意。 封龙山位于太行山东南麓,距离赵郡元氏城近在咫尺,而元氏城正是赵郡李氏东祖房诸支的重要居住地,河北大儒李孝端、李孝基、李孝俊、李太冲、李宾王等人都在此地,或贻养天年,或纵情山水,或开馆授学,门生弟子往来奔走,正好可以给联盟以最好掩护。 封龙山位于赵郡和恒山郡的交界处,向西百余里便是太行八陉中的井陉要隘,越过井陉就是太原郡,而向北百余里则是滹沱河,越过滹沱河可直奔恒山,深入太行腹地,因而封龙山的地理位置非常好,可确保联盟进退无忧。 李子雄、陈瑞、韩曜带着大总管府在骁骑军的护卫下,紧随选锋军之后抵达封龙山,对赵郡李氏为联盟军民所指定的屯驻地认真仔细的巡查了一遍,在确保安全之后立即下达了各军府驻扎之地,以封龙山为中心部署了一个攻守兼备的大战阵。 此刻主力军府尚在行进途中,联盟所属的工匠、民夫、将士们的亲眷以及之前追随河北义军艰难求生的难民,还有全部的粮草辎重,距离封龙山还有一两百里,即便昼伏夜出,也无法隐藏行踪了。沿途地方官府虽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拖延不报,但如此一支庞大的叛乱队伍经过他们的辖区,就算秋毫无犯,相安无事,各人可以自扫门前雪,只是纸包不住火,叛军迟早要烧杀掳掠,要祸害一方,到时追究下来必受连累,所以地方官府肯定要报奏圣主和中枢,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这对联盟来说是迫在眉捷的危机,虽然东都风暴还在肆虐,圣主和中枢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东都平叛上,但还有一部分精力是放在南北关系上,而若想确保长城安全,先要确保北疆稳定,若北疆乱了,比如联盟在太行南北两麓烧杀掳掠,严重影响到了代晋幽燕冀等地区的形势,则必然影响到长城镇戍,进一步加剧南北关系的恶化,因此可以肯定,当圣主和中枢接到有大量叛贼活跃在河北太行一线的消息,必定调兵围剿以绝后患,必定要抢在形势尚未失控之前把所有不稳定因素铲除在萌芽之中。现在中土是内忧外患,圣主和中枢是顾此失彼,东都叛乱尚未平定,河北又有逆贼为祸,考虑到河北贼背后可能有北虏的影子,为防事态失控影响北疆安全,圣主和中枢当然要以雷霆之势扫平北贼,以最小代价赢得北方的安稳。 对这一危机联盟有所预料,毕竟北虏在长城外虎视耽耽,如果长城内再有叛乱,长城腹背受敌,对北疆来说就是雪上加霜,圣主和中枢当然要倾力剿内贼。攘外必先安内,东都叛乱要平定,北疆局势更要稳定,不容有任何差池,一旦影响到国防影响到边疆镇戍,岂不是自毁长城?长城一倒,生灵涂炭,中土受难,圣主和中枢不要说坚持改革了,恐怕连国祚都难以保全。所以联盟的立足之路非常艰难,狂风暴雨即将铺天盖地呼啸而来,联盟没有退路,只能迎难而上,在逆境中杀出一条血路。 现在李风云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联盟没有统帅,没有主心骨,即便对危机有所预料,有所对策,但没了“定海神针”,豪帅们各怀心思、各有其利、各谋出路,初期或许还能维持合作,时间长了,危机大了,形势严峻了,利益损失不可遏止了,必然各奔东西,一哄而散,分崩离析。因此现在联盟更需要两大级豪门的帮助,利用两大级豪门的威望来稳定军心提振士气,来缓和内部矛盾齐心协力共度难关。 赵郡李氏的老宗主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动了趁火打劫控制这股力量的念头,毕竟李风云是赵郡李氏子弟,联盟是李风云一手打造,凝聚了他全部心血,现在李风云不在,赵郡李氏于情于理都有义务和责任接手联盟,维持联盟稳定,同时也是确保地方安全,保障自身利益的需要。日后若李风云回来了,当然会感激宗族的临危相助,会给宗族以回报,而宗族也利用这个机会成功地把“手”伸进了联盟,可以利用这些“手”影响甚至控制联盟决策,反之,直接通过这些“手”掌控联盟,为己所用,为自身谋取利益,空手套白狼,占尽便宜。 赵郡李氏伸手联盟的“手”,一个是西祖房的落魄子弟,仗剑行侠的李思行,一个是南祖房的叛逆子弟,为了生计不得不行走****与盗贼为伍的李孟尝。 李思行二十多岁,文武兼备,以侠义闻名于燕赵绿林,混迹于黑白两道,但他谨守底线,不敢逾越最后一步,是以在宗族中反而倍受重视,屡屡临危受命,为宗族奔走于丘壑之间,成为一颗有价值的“棋子”。 李孟尝二十岁不到,智勇双全,是宗族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但他在宗族中的地位与李思行截然相反,李孟尝是宗族的“毒瘤”,是祸害,自甘堕落让祖宗蒙羞,杀人越货让宗族受累,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贼寇。 然而,每个人都有存在的价值,关键是你能否现他的价值,并人尽其用。对于赵郡李氏来说,铲除李孟尝这个“毒瘤”很简单,但李孟尝有存在的价值,赵郡李氏有足够的智慧和耐心“榨取”这个价值。杀人实际上不是体力活,而是智力考较,赵郡李氏就用自已的智慧和耐心完美地诠释了这一点。关键时刻,李孟尝“上场”了,“毒瘤”的作用开始挥,人尽其用。 李思行早已与联盟同行,但他与联盟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李孟尝则在封龙山恭候,竭尽全力帮助联盟,与联盟展开全方位合作,第一时间融入联盟。 当夜,联盟部分高层在封龙山封龙寺军议,李孟尝做为赵郡李氏的“代言人”,理所当然地参加了军议,并理所当然地拥有了相当份量的话语权。 军议的前半程主要是休整期间的安排,因为有赵郡李氏运用官方“资源”进行掩护,短期内安全无忧,所以无争议,但紧接着气氛就紧张了。军议的后半程是议定“立足”之策,而“立足”之策的重点是:联盟的“立足”点在哪,地盘在哪,往哪个方向攻击才能确保联盟的生存。 依照预定方案,联盟的落脚点是以恒山为中心的太行南北两麓,位于代晋幽燕冀五大区域的交汇点。这个说法很笼统,实际上就是恒山、博陵、上谷、雁门、太原五郡交界处。此处崇山峻岭,山峦叠嶂,地形复杂,易于潜藏,但渺无人烟,荒凉贫瘠,生存艰难,所以联盟上山后,还必须占领一块富裕之地以维持生存,就像之前在蒙山,泗、菏一线的广袤平原始终是联盟的攻击对象。 问题就复杂在这里。恒山四周的五个郡,北边的雁门、上谷于边疆郡,太穷,没油水;东南方向的博陵和恒山两郡,是两大级豪门的势力范围,也算是联盟的大后方,若联盟下山掳掠,岂不与两大级豪门为敌,自寻死路?于是就剩下了一个太原郡。 然而,太原郡的位置太重要了,它是代北的大后方,是北疆防御最后一道防线,同时也是两京的门户,扼守中原的第一道防线,其战略位置之重要可想而知,若联盟掳掠太原,恶化晋中形势,岂不等于帮助北虏自毁长城? 争论的焦点就在这里。 第五百七十八章疑虑 这个问题李风云和联盟高层曾有预案,联盟落脚恒山后,北上拓展,深入雁门和上谷,靠近长城,远望六镇,积极抗虏,迅展成为一支重要的北疆卫戍力量,然后利用南北战争的阴云,缓和与官方的关系,并借助两大级豪门的帮助,以河北为大后方,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完成立足北疆,开始倾力准备大战。 但是,这个预案有个前提,那就是联盟必须成功劫掠黎阳仓,拥有充足粮食,足以支撑联盟在北疆立足,反之,则困难重重。 现在,联盟没有完成这个目标,虽然劫掠了黎阳仓,但因为形势突变,联盟未能按照计划大肆洗劫黎阳仓,未能抢到足够粮食,于是之前所定的预案也就失去了实施基础,只能放弃,只能重新拟定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 然而,切实可行的方案只有一个,攻打太原郡,从晋中地区掳掠粮食,如此战火就在太原燃烧,河北的两大级豪门则可隔岸观火,确保自身利益不受损失。 李子雄立场鲜明,断然否决,坚决反对攻打太原。 “现在南北关系濒临破裂,南北大战一触即,而代北历来是北虏南下入侵的主战场,南北大战一旦爆,代北必定狼烟四起。”李子雄保持着极大的克制,耐心解释,“代北能否守住,实际上直接决定了南北大战的胜负,而若想守住代北,先就要确保代北大后方太原的稳定。唯有太原稳定,两京以及各地援军,还有通过水6两道运送而来的粮草辎重,才能迅、及时、安全地抵达太原,再由太原源源不断地输送代北前线。” “虽然我们谁都不知道南北大战何时爆,是否爆,但我们不能因此心存侥幸,不能自欺欺人假想边疆不会陷入战火,相反,作为中土人,我们要对北虏始终保持高度戒备,始终做好南北大战的准备,任何时候都不能对北虏抱有幻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历史早已用斑斑血泪和累累白骨告诉我们,中土若想安居乐业,繁荣昌盛,就必须击败北虏。长城只能救急,只能御敌于国门之外,只能被动防御,它不能保证中土的安全,而保证中土安全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自身的强大,当中土强大到足以横扫天下之刻,谁敢猖獗?但今日的中土显然还没有强大到那种地步,而连续两年的东征失利,更是把土的外强中干表露得淋漓尽致,这种恶劣局面下,谁敢说北虏不会南下入侵?谁敢保证南北大战不会爆?谁敢在这种危急时刻祸乱太原,伤害代北的大后方?谁敢自毁长城,自取灭亡?” “太原有众多豪门世家,太原王氏是中土五大豪门之一,太原郭氏、温氏、唐氏等九大世家也是声名显赫,太原安稳与否直接关系到了这些豪门世家的切身利益。”李子雄不得不郑重提醒河北两大级豪门,损人利己的事不是不能做,但做之前,必须看看利益受损一方是什么来头,不要惹了不该惹的人,结果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代北与太原利益相连,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太原一旦遭到攻击,太原豪门世家的利益一旦受损,代北感同身受,而代北庞大的武人集团,实力非常强横,众多以军功崛起的汉虏两姓贵族,一旦联手支援太原,谁能承受得起代北武人的冲天怒火?” 联盟高层骇然心惊,李思行、李孟尝兄弟也是相视无语,争论的声音亦在这一刻悄然消失。 如果说李子雄前一个理由被大家选择性地忽视了,那么后一个理由则是给了众人“当头一棒”。 太原当真是一只绵羊,可以随意杀戮?痴人说梦,太原是什么地方?龙兴之地,历史上很多君主和王朝都是起自太原,而中土能够在分裂近四百年之后走向统一,也是开始于太原,正是北周武帝宇文邕攻克了太原,中土才走上了统一之路。 龙兴之地当然人杰地灵,汾水两岸孕育了无数英豪,他们在四百余年的分裂和战乱的锤炼下,最终形成了以中土五大级豪门之一的太原王氏为核心的,以太原郭氏、温氏等九大世家为主要力量的太原贵族集团,而代晋历来就是利益共同体,代北武人贵族集团始终是太原贵族集团的忠实盟友,两大贵族集团向来是联手对外,所向披靡。 中土统一后的政坛上,代晋贵族集团与河北贵族集团双雄并立,是山东贵族集团的两大主要?量。关陇人与山东人对抗,实际上就是关陇人与代晋人、河北人对抗。而从山东人的内部来说,代晋贵族集团因为处在关陇人和河北人之间,又处在南北对抗的最前沿,从现实利益出,代晋人在政治上不得不向关陇人作出更多的妥协和让步。也就是说,相比起来,代晋人和关陇人之间是合作大于对抗,而河北人和关陇人之间则是对抗大于合作。这必然会加剧代晋人和河北人之间的矛盾,事实上太原王氏和郭氏,与河北的赵郡李氏、博陵崔氏之间,的确是矛盾重重,利益冲突不断。而山东人内部矛盾的加大,又为关陇人所乐见,关陇人拉拢代晋贵族集团的动力就更大了。 这种背景下,联盟作为起自河北北部的一支叛乱武装,杀进太原,动荡代晋形势,会产生什么结果?会引什么连锁反应?对联盟的立足和展是否是利?对即将到来的南北大战是否有利? 答案不言而喻,联盟拿鸡蛋碰石头,最终头破血流,同时严重激化代晋与河北两大贵族集团之间的矛盾,而山东人内部不和甚至自相残杀,必然影响到北疆镇戍,影响到南北大战,如此一来联盟北上转战不但没有完成目标达成目的,反而事违人愿,背离初衷,最终成为历史罪人遗臭万年。 直到这一刻,联盟高层包括那些刚才还在意气风摩拳擦掌叫嚷着攻打太原的豪帅们,才意识到李风云所拟预案的高明之处,李风云的非凡才智和远见卓识的确过他们太多,不服不行。 关陇人、代晋人和河北人都直接面对北虏,世世代代与北虏厮杀,值此危难之刻,三大贵族集团必须齐心协力一致对外,才有可能击败北虏赢得这场战争。这一点李风云看得很清楚,所以他的立足之路就是北上,就是北上抗虏,把联盟变成北疆镇戍力量的一部分,把联盟的利益与北疆利益紧密相联,而北疆利益又与关陇人、代晋人和河北人利益紧密相连,如此各方利益一致,就有了妥协合作的可能,一旦这种可能变成现实,联盟就能在北疆立足,就能最大程度地缓解与官府、卫府的冲突,就能赢得关陇人的暂时“放手”,就能赢得代晋人和河北人的支持,否则,联盟就成了三大贵族集团的“眼中钉肉中刺”,势必斩尽杀绝。 这种可能能否变成现实?南北关系恶化,南北大战一触即,北疆严峻的镇戍危机,让这种可能有了变为现实的最佳机会,同时,也给了这些豪帅们逆转命运的机会。 谁都不想终生为贼,举旗造反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攫取更大的权力和财富,而当前中土的统一大业依旧牢固,国祚也没有崩溃的迹象,豪帅们看不到分裂和战乱,也看不到群雄争霸逐鹿天下的未来,他们看到的未来一片黑暗,他们只能在黑暗中垂死挣扎,艰难度日,突然有一天,黑暗里点亮了一盏明灯,让他们看到了前进的方向,看到了可能存在的光明未来,他们当然愿意为之努力,为之奋战。 然而,憧憬终归是美丽的虚幻,豪帅们都生活在现实中,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刘黑闼提出质疑,“我们可以度过秋天,但冬天怎么办?” 从黎阳仓劫掠的粮食最多维持联盟二十万军民三四个月的用度,如果坐吃山空,冬天一到,大雪一下,联盟就陷入崩溃危机了。 李孟尝也提出质疑,“现在南北关系虽然恶劣,但并没有破裂,南北双方的往来依旧密切,边市回易依旧繁华,中土依旧需要北虏的战马,而北虏也依旧需要中土的盐铁,即便南北大战爆在即,不过在真正爆之前,双方都会竭力维持边境的稳定,以各取所需,各取其利。这种情况下,联盟北上,不但无虏可击,还破坏了边境的稳定,会迅激化双方之间的矛盾,加快南北大战的爆,这恐怕是北疆所不愿看到的局面。” 言下之意,联盟北上会恶化北疆局势,会加剧北疆危机,会遭到北疆镇戍军的围剿,所以北上之策同样不可取。 李子雄毫不犹豫说了一句话,“等你们的大总管回来,一切疑虑皆有答案。” “如果他回不来呢?”刘黑闼直言不讳地追问道。 李子雄冷笑,“李风云不在了,联盟还会存在?” 众皆无语。的确,李风云不在了,联盟还会存在?估计转眼就分崩离析了。 “明公为何确信他会回来?”李孟尝疑惑问道。 李子雄看了一眼刘黑闼等豪帅,语含双关地说道,“你们能够渡河北上,能够顺利抵达目的地,都是因为谁?” 刘黑闼听到这话很是不舒服,如果一切功劳都是李风云的,那我们又干了什么?李风云是人,不是神,你说他能回来就能回来? “如果他迟迟不归,或者回不来了,形势就严峻了。”刘黑闼也是话里有话。 李子雄嗤之以鼻,“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知道他的过去吗?某告诉你,在这个世上,知道他的人寥寥无几,屈指可数。在某的眼里,他是一个奇迹,而在另外几个老家伙看来,他就是一个传奇,对于他的敌人来说,他的存在就是一个恐怖的噩梦。” 众皆震惊。李子雄是何等人物?李子雄所推崇的人,又是何等人物? = = = ... 第五百七十九章实不相瞒 联盟的封龙山军议在核心决策上分歧严重,形成了四种意见。 李子雄这位德高望重的联盟客卿,还有陈瑞、韩曜等联盟高层,对李风云抱有坚定信心,一定要等李风云回来再做核心决策;李思行、李孟尝兄弟和刘黑闼等部分河北豪帅则把目标对准了太原;而以郝孝德、孙宣雅为首的部分河北豪帅则一门心思保存实力,早已萌生脱盟而走的想法,如果李风云迟迟不归,他们就坚决走人;以王薄为首的齐鲁豪帅则持观望态度,目前形势并不明朗,联盟也需要时间休整,很多事情不能过早决策,以免陷入被动。 各方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无果而终,不欢而散。 联盟形成不了决策,实际上说明大多数人都持拖延、观望的态度,都不想给两大超级豪门控制和利用了。联盟好不容易从卫府军的围剿中杀出来,目标就是要牢牢掌控自己的命运,要给自己赢得一个美好未来,而不是给两大超级豪门做“嫁衣”,为两大超级豪门所驱使,任其宰割。但他们抗衡不了两大超级豪门,他们唯一指望的就是齐王,只要齐王到了北疆,形势如李风云所预测的那样发展,南北大战如期爆发,联盟和齐王并肩作战阻御北虏,豪帅们便能依靠功勋逆转自己的命运。这才是豪帅们愿意追随李风云北上转战的原因所在,这才是他们的希望之路。 齐王和李风云带给他们的是希望,而联盟一旦被两大超级豪门所控制,未来只有噩梦,这就是区别,这也是大多数豪帅虽然希望得到两大超级豪门的支持,却不希望被两大超级豪门控制驱使的原因所在。 好在联盟刚刚完成北上,亟待休整,正好粮食又暂时无忧,使得联盟高层有充足时间进行争论。 = 七月十一,黎阳。 水师总管来护儿和长史崔君肃因为斥候探查受阻而忧心忡忡,对黎阳局势有各种猜测,但越是如此,越证明黎阳局势异常复杂,远远超过了当初的预料,而黎阳局势复杂必然会影响到整个东都局势,所以对于水师来说,若想逆转东都危局,首先就要把黎阳危机解决掉,而要化解黎阳危机,首先就要“搞定”齐王,然而齐王太难对付了,稍有不慎就会把自己赔进去,计将何出? 崔君肃建议暂缓西进,一方面向阳施压,一方面再派斥候打探黎阳虚实,同时火速联系周法尚,具体了解当前东都局势,并急报河阳行省,听听行省怎么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东都局势的复杂性可想而知,水师在不了解当前局势的情况下,冒冒失失一头冲进去,极有可能好心做坏事,不但未能逆转危局,反而进一步恶化了局势,那就万死莫赎其罪了,所以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来护儿接受了崔君肃的建议,但他没有暂缓西进,而是放慢了前进的速度,并请崔君肃就近上岸,飞马赶赴黎阳拜会齐王,力争在最短时间内获悉所需要的全部讯息,毕竟东都风暴已肆虐一个多月了,造成的后果已经很严重了,而风暴肆虐的时间越长,对国祚伤害就越大,对圣主和中枢的打击就越沉重,因此来护儿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东都战场,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叛逆,此刻若不是因为齐王牵涉到的政治利益太复杂,他不能不慎重对待,以目前水师强悍实力,他早就下令全速前进直杀黎阳了。 当天深夜,崔君肃风尘仆仆赶至黎阳,不顾疲惫,连夜拜见齐王。 武贲郎将李善衡亲自赶到行营外迎接崔君肃。双方稍事寒暄后,崔君肃直奔主题,急切询问东都局势。李善衡了解崔君肃的急切心情,再说齐王已经做出决断,要想方设法赢得来护儿的“好感”,所以他也就很坦诚的把当前局势做了一番详细解说。 西京留守卫文升大败于渑池,西京军队目前正在弘农宫和常平仓一线奋力阻击杨玄感。越王杨侗和东都留守樊子盖还在坚守皇城,但在数万叛军的围攻下,已岌岌可危。彭城留守董纯攻陷了金堤关,并在郇王杨庆和武贲郎将刘长恭的支援下,控制了通济渠,恢复了通济渠的畅通。周法尚兵分三路,一路封锁大河水道,一路攻打洛口仓,一路攻打虎牢,控制了东都东线战场上的主动权,但对整个东都战局的影响并不是很大。右候卫将军屈突通和左翊卫大将军宇文氏先后到达黎阳。目前屈突通?与河阳行省会合,正与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涿郡副留守陈棱、武贲郎将李公挺、河阳都尉秦王杨浩联手反攻邓津和孟津。宇文述则在赶赴河阳的途中,很快就能与行省会合,一旦其开始行使圣主所授之大权,则东都局势必将发生变化。 崔君肃从李善衡的这番言辞中听到了“诚意”,这让崔君肃紧张焦虑的情绪有所缓解。从已知局势中可以看出,虽然叛军占据了一定优势,但优势不是很大,而随着水师主力大军的加入,形势必然逆转,这种逆转不但是军事上的,也是政治上的,之前居心叵测的、隔岸观火的、落井下石的各方势力,看到杨玄感的败亡就在眼前,必然改变态度,划清界线,积极平叛,于是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槌,各路援军齐心协力,摧枯拉朽势如破竹。齐王态度的转变,黎阳危机的缓解,显然与水师主力大军的来临有直接关系,齐王眼见手上的“筹码”越来越少,只能果断放弃对皇统的争夺,退而求其次,力求自保了。 只是,齐王在这场风暴中,把自己对皇统的野心暴露无遗,还试图挟大运河来“讹诈”圣主以牟取政治利益,甚至还有可能介入到了杨玄感的叛乱中,间接或直接推动了这场风暴的爆发,使得他在圣主心中的地位直线下降。这个后果就严重了,此刻他想悬崖勒马,想将功折罪,想逃离风暴,实在是太难了。不过,在风暴没有平息之前,在政治清算没有开始之前,在圣主尚未对齐王做出处置之前,不论是宇文述还是来护儿,包括行省,都不会与齐王公开翻脸,更不会蓄意激怒齐王,相反,他们都会想方设法抚慰齐王,把他稳住,不让他再任性妄为,再做出自掘坟墓的事。这既是给圣主面子,让圣主有更大的回旋余地来处理“家务事”,也是政治需要,毕竟现在国内外局势都不好,圣主和中枢内忧外困,腹背受敌,焦头烂额,这种恶劣局面下如果再爆发皇统大战,父子反目骨肉相残,那对圣主和中枢来说就是雪上加霜了。 “黎阳这边由齐王亲自坐镇,局势必然稳定。”崔君肃小心试探道,“大运河能迅速恢复畅通,齐王居功至伟。” 李善衡苦笑摇手,“高唐公,实不相瞒,所谓大运河的畅通,也就是从荥阳到黎阳这一段有保障,而其他渠段则无任何保障,随时都有断绝之危,甚至有些地段一直处于断绝之中。” 崔君肃的神情顿时严峻,“愿闻其详。” “贼帅韩相国由荥阳方向突围而逃后,迅速返回宋、豫一带,短短时间内再度拉起数万人马,在通济渠两岸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可以想像此刻通济渠的情况有多么糟糕。”李善衡眉头紧皱,连连摇头,“河北永济渠这边的情况更糟糕。自黄台公南下平叛后,河北戡乱随即陷入停顿,河北诸贼乘势卷土重来,再度猖獗,尤其清河贼张金称,胆大包天,乘着黎阳大乱之际,趁火打劫,纠集数万叛贼攻陷了黎阳仓,大肆洗劫。如今张金称人多势众,在永济渠两岸烧杀掳掠,而高鸡泊的贼帅高士达、窦建德紧随其后,穷凶极恶,渤海贼格谦、高开道更是猖狂,在永济渠上杀人越货,丧尽天良。与此同时,永济渠两岸鹰扬府已基本空虚,无兵可调,而沿途官府亦难以征调到足够的乡团宗团去剿杀叛贼,所以到目前为止,永济渠实际上还是处于断绝状态,黎阳仓的粮食还是无法安全及时地运抵涿郡。” 崔君肃吃惊了,“形势如此严重?大运河还是没有畅通?” 李善衡郑重点头,“形势的确严重。因为通济渠断绝,南方的物资无法运到东都;因为永济渠断绝,黎阳仓的粮食也无法运到涿郡。” 崔君肃心情沉重。这种局面他也没有解决的办法,水师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以最快速度剿杀杨玄感,平定东都风暴,至于通济渠和永济渠两岸的戡乱剿贼,只有等到东都叛乱平定后,再调兵遣将了,只是到了那时,东都是否还有足够的兵力去河南河北戡乱剿贼? 李善衡陪着崔君肃走到了齐王行帐。齐王出帐相迎,把臂言欢,表现得很热情,而对崔君肃来说却是苦不堪言,这份“热情”他消受不起啊。 进帐坐定,闲话几句后,不待崔君肃做出试探,齐王已经语出惊人了,“高唐公对南北关系有何预测?南北大战是否有爆发的可能?” 崔君肃措手不及,张口结舌,急切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 = = 第五百八十章步步紧逼 齐王这句话不可能无的放矢,只是崔君肃刚刚还沉浸在东都局势中,在思考国内局势的走向,突然就“跳跃”到了南北关系上,要去思考中外大势,跨度太大,始料不及。 好在水师停止东征火速驰援东都的路上,崔君肃与来护儿一直都在商讨两次东征失利后国内外局势的走向,而南北关系正是他们商讨的重点。东征的首要目的正是要维持南北关系的稳定,只是事违人愿,东征连续失利不但未能稳定南北关系,反而加剧了南北关系的破裂,战争阴云笼罩在长城上空,南北大战一触即发。这是崔君肃和来护儿商讨出来的结果,两人均认为,如果能在最短时间内平定杨玄感的叛乱,那么东征就要继续,就要进行第三次东征,以竭尽所能延缓南北战争的爆发,给中土赢得更多的战争准备时间。当然了,若摧毁高句丽能阻止南北战争的爆发,那就非常理想了,如愿以偿,可惜以来护儿和崔君肃对北虏的了解,这基本上是一种奢望。 高句丽之所以遭到中土的攻击是因为高句丽的发展损害到了中土利益,而北虏也在发展壮大,也在损害中土利益,因此高句丽如果亡国了,对北虏来说就是前车之鉴,再加上历史上血淋淋的教训,北虏实际上根本没有退路,退也是死,只有奋勇向前,拼死一搏,才能杀出一条血路,所以指望以杀高句丽这只“鸡”来儆北虏这条“猴”乃绝无可能之事,相反,它只会激起北虏的凶性,让北虏更加坚定以武力求生存的决心。 不过即便如此,高句丽这只“鸡”还是要宰杀,一则证明中土的强大,威慑远东诸虏,确保中土在远东的利益,二则砍掉北虏的“胳膊”,让以高句丽为首的远东诸虏无法在南北大战爆发后,从辽东方向给北虏南侵以默契的配合和积极的策应,有效缓解中土在南北大战中所承受的重压。 崔君肃踌躇良久,缓缓说道,“南北关系随着北虏重新崛起于大漠,必然越来越恶劣,这是显而易见之事,而随着南北关系的破裂,南北大战也必然爆发,这同样不可阻挡。” 崔君肃没有揣测出齐王的用意,他的回答因此十分含蓄。历史上南北关系的走向就是如此,实力决定一切,实力相差无几的时候,南北关系比较稳定,反之,谁实力强,另外一方就会遭到攻击。中土统一后,楸土的实力迅速增强,对外征伐也越来越多,先帝晚年时期,中土已占据明显优势,不过距离压倒性优势还有相当距离。圣主的对外征伐对象都是紧邻中土的弱者,西边是吐谷浑,东边是高句丽,目的还是杀鸡儆猴,由此也可以从侧面看出,中土的实力还不足以对遥远西土和北方大漠上的突厥、铁勒等诸虏形成致命威胁,双方的对抗还是处在一个僵持期,这种情况下,任何一方的实力突然下降,都必然会打破南北平衡,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大规模的战争。趁你病,要你命,事关国运和种族的未来,任何占有优势的一方都不会错过这等天赐良机。 齐王表情严肃,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然后又问道,“连续两年东征失利,必将对中外形势造成不好影响,为最大程度消除这些不好影响,圣主和中枢是否会发动第三次东征?” 崔君肃闻言,心中顿掀波澜。第三次东征?这是齐王个人的猜测,还是宇文述“不小心”透露出来的机密? 从圣主和中枢的立场来说,为逆转劣局,的确有可能行险一搏,不顾代价发动第三次东征,但问题是,现在国内局势急转直下,大河南北已经叛乱迭起,第二次东征就是因为杨玄感发动兵变而功亏一篑,而第二次东征失利又进一步了恶化南北关系,对北疆镇戍产生更为严重的不利影响。假如第三次东征期间国内再爆发大规模的叛乱,或者北虏大规模入侵,北疆狼烟四起,第三次东征再一次功亏一篑,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有可能中外危机一起爆发,国祚在内忧外困的夹击下轰然崩溃。 第三次东征所能攫取到的利益是有限的,而有限的利益与国祚崩溃这等可怕后果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圣主和中枢不能不做得失权衡,不能不做万全选择。 “第三次东征?”崔君肃考虑再三,还是摇了摇头,字斟句酌地说道,“如今中外形势不好,已经不具备发动东征的条件。” 虽然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能不冒,但要看失败的代价,一旦失败的代价承受不起,那这个险就不能冒,即便圣主和中枢对中土国力、对自己的执政能力和掌控能力都有强大自信,不过考虑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安全谨慎为上。 齐王微微颔首,再度追问,有步步紧逼之意,“如果放弃东征,南北关系是否会破裂?南北大战是否会迅速爆发?” 崔君肃暗自叹息。他和来护儿之所以做出“若条件许可就发动第三次东征”的结论,正是因为中土一旦放弃东征,一旦承认自己的失败,承认自己连只“鸡”都杀不死,对南北关系的“冲击”实在太大,可以预见南北大战必然会加速爆发,而南北大战一旦爆发,国内某些野心勃勃的政治势力必然落井下石,国内将掀起一波又一波的叛乱**,如此圣主和中枢腹背受敌,两线作战,一旦两线统统战败,则威权丧尽,国祚也就陷入崩溃之危了。 也就是说,发动第三次东征,还有一线逆转机会,而放弃东征,则连一线逆转机会都没有,接下来圣主和中枢只能在国内外两条战线上浴血厮杀,寄希望于奇迹的发生了。当然,奇迹是存在的,只要圣主和中枢能够在国内强大的保守势力和国外凶悍的北虏诸种的联手夹击下,杀出一条血路,一切危机都将迎刃而解。 崔君肃沉思良久,缓缓给出了答案,“如果圣主和中枢能够充分利用北虏诸种之间的冲突,激化牙帐内部矛盾,南北关系未必会破裂,南北大战也未必会爆发。” 中土遏制和削弱北虏的常用策略就是以夷制夷,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战果。先帝时期中土就用这种办法把强大的大漠北虏搞得四分五裂,圣主登基后又用这种办法把西土诸虏搞得分崩离析,从而让统一后的中土以最小代价赢得了一个基本稳定的南北关系,给中土的发展强大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当然,此策也不是无往而不利,也要看时机,如果北虏内部矛盾少,部落之间比较团结,此计实施的难度就很大,反之,实施起来就很顺利,尤其北虏诸种之间互相征伐的时候,更是事半功倍。 现在实施这一策略的时机就不是很好,因为大漠上的突厥人刚刚崛起,自身实力还不是很强,中土对他们的生存还是有相当大的威胁,而中土对高句丽的疯狂攻击更是让他们有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的巨大危机感,再加上血淋淋的历史教训依旧记忆犹新,这些无形当中都会把北虏诸种团结起来,求同存异,携手共抗中土,如此一来中土若想用收买欺骗、威逼利诱等手段分化、分裂北虏诸种就比较困难了。 齐王微微一笑,“孤明白高唐公的意思。反过来说,如果以夷制夷未能奏效,甚至适得其反,激怒了北虏,南北关系就一定会破裂,南北大战就一定会爆发。” 崔君肃本想反驳,这话不能乱说,传出去要负责任的,但犹豫了一下他又放弃了,他隐约估猜到齐王始终把话题集中在南北关系上的原因了,或许齐王的求生之策便与此有所关联。 他正在想着,耳畔突然传来的一句话,让他震惊不已,难以置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孤要镇戍北疆,北上杀虏。” 齐王神情肃穆,语气坚定,表现得很淡然,显然这不是他的冲动之举,而是深思熟虑后的决策。 崔君肃面无表情,沉默不语,心里却是“惊涛骇浪”,浮想联翩。 很快他就把齐王北上戍边所产生的各种利害关系梳理清楚了,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以退为进,绝妙好计,而且时机选择得非常好,崔君肃甚至都可以肯定,圣主和中枢最终会向齐王做出妥协,同意他镇戍北疆。 只是,此计对齐王来说,就是行险一搏,而且注定了失败。 齐王在北疆的戍边压力非常大,只要北虏入侵,南北关系破裂,齐王就必须在政治上为圣主和中枢承担起全部罪责,毕竟圣主和中枢已经因东征失利而威权大减,不能再让他们遭受沉重打击了。<p> 如果有第三次东征,齐王的压力就更大,南北关系就成了套在齐王脖子上的“绞索”,齐王不但要确保北疆安全,还要确保南北关系不会破裂,否则就算东征大捷,齐王也要承担罪责,当然了,如果东征再度失利,齐王更是首当其冲的“替罪羊”。 齐王北上戍边,实际上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在绝境中寻找一线生机,但这一线生机实在是太过渺茫,最起码在崔君肃看来,南北关系已处于破裂边缘,齐王根本不可能创造奇迹,齐王之所以要北上戍边,不过是一心求死,是想保持自己王者的荣耀,为国捐躯,马革裹尸。 崔君肃莫名悲怆。哀莫大于心死,齐王当真是绝望了,此次控扼大运河不是为了争夺皇统,而是为自己争夺一个死亡的选择权,他要选择有尊严的死去。 = = = 第五百八十一章好大一个人情 七月十二,崔君肃返回水师,把此行经过详细报之来护儿。 对来护儿和水师来说,当前东都局势如何是次要的,主要是黎阳局势,是水师必须确保黎阳局势在可控范围内,必须把齐王对东都局势的威胁降到最低,然后水师才能集中力量、心无旁骛、倾尽全力救援东都,否则水师时刻都有腹背受敌之危,来护儿始终都被齐王所牵制,这对围剿杨玄感平定叛乱十分不利。 但齐王身份太特殊,牵扯到的利益太复杂,尤其圣主的“家务事”,谁也不愿“多管闲事”插上一脚,所以来护儿倍感“棘手”,无从下手,这才有了崔君肃的“黎阳之行”,试图通过崔君肃这个皇亲国戚来打探齐王的“底线”,并以水师为“后盾”向齐王施以重压,迫使齐王做出妥协。 齐王的确妥协了,只是这个妥协力度太大,远远超出了来护儿的预料,让他难以置信。 齐王决定,为确保永济渠的畅通,他将于明日率军离开黎阳,沿着永济渠两岸剿杀贼寇。而水师将于明日进驻黎阳,接管黎阳仓,完全控制黎阳局势,完全控扼大运河。也就是说,齐王不但把大运河的控制权拱手让给了来护儿,还把自己拥有的东都局势的主动权也一并交给了来护儿,而这个主动权来之不易,是齐王辛辛苦苦甚至冒着不惜与圣主反目成仇的风险抢来的,但齐王慷慨相送,“净身出户”,毫不犹豫地远离了这场风暴。 来护儿摇头叹息,“某欠了齐王一个人情,一个好大的人情。” 来护儿“不劳而获”,接下来如果他迅速剿杀了杨玄感,迅速平定了东都风暴,他和水师将士必将建下显赫战功,而这也间接帮助圣主挽救了部分权威,毕竟去年正是圣主坚持己见、力排众议,重赏了在平壤大败的来护儿和水师将士,而来护儿和水师将士则用铁一般的事实证明圣主去年的决策是多么的伟大和英明。 当然,世上不可能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不可能有无缘无故的恨,而齐王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送给来护儿一份天大的功劳,某种意义上,尤其从来护儿的立场来说,齐王这份“好大的人情”实际上就是个陷阱,问题是齐王这个陷阱挖得好,挖得妙,即便来护儿看到了,不想跳下去,但迫于形势,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跳下去。这一跳下,他和齐王之间就有了利益纠葛,而且是摆在桌面上人人都能看到的利益交换。 水师一来,齐王就“走”,丢下黎阳这个“烂摊子”不管了,来护儿怎么办?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运河再次中断吧?他只能接下这个“烂摊子”。但他一接,他就“有嘴说不清”了。你怎么解释这件事?你总不能说齐王害怕了,扔下黎阳跑了,水师不费吹灰之力捡了个大便宜吧?就算你这样说了,也要大家相信吧?总之越描越黑,来护儿最聪明的办法就是闭紧嘴巴,硬着头皮把这件事扛下来。我和齐王之间是有利益交换,但我不利益交换,我就无法以最小代价拿下黎阳,我就无法轻而易举地“赶走”齐王。我也因此的确“欠”了齐王一个人情,但我问心无愧,危急时刻我只能这样选择,我总不能和齐王大打出手,总不能进一步恶化东都局势吧? 然而,“人情”是要还的,利益交换也是有来有往的,齐王已经给了来护儿最大利益,那么来护儿又将给齐王何等利益? 一想到此,来护儿就“头痛欲裂”。齐王要北上戍边,而其真正目的所有人都能看到,因为汉王杨谅就是前车之鉴,谁敢保证齐王就不是第二个汉王杨谅?就不会重蹈汉王杨谅之覆辙?当前南北关系恶化,南北大战迫在眉睫,加强北疆镇戍力量乃头等大事,齐王此刻北上戍边,无疑就是冲着“实力”去的,就是要把北疆镇戍力量转化为自身实力。 然而,想法是好的,事实是残酷的,当前国内外形势对北疆镇戍十分不利,谁去坐镇北疆,谁就是坐在“火山口”上,注定了悲惨的命运。 中土连续发动西征东征,对外来说是中土野蛮扩展,威胁到了北虏诸种的生存,而严重的生存危机迫使北虏诸种不得不搁置矛盾,暂时齐心协力一致对抗中土,正好中土连续两年东征失利,元气大伤,给了北虏诸种千载难逢的反击机会。如此机会,大漠上的突厥人岂能放过? 大漠上突厥人曾经建立过一个西至咸海东至黑水的庞大汗国,但很快就以金山为界,分裂为东、西两个汗国,而两个汗国的牙帐都以统一为己任,但统一后的中土,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们统一,三足鼎立总比两虎相争要好。这种背景下,北方大漠上的东。突厥汗国若想完成统一大业,首要对付的就是中土,而遏制、打击、削弱甚至是重创中土的机会就在眼前,可想而知结果是什么,南北大战必然爆发,而且很快就会爆发,这已是中枢和卫府高层的共识。 在国内,改革激化了矛盾,而东征的失利让圣主和改革派遭遇重挫,政治优势丧失殆尽,于是这个矛盾轰然爆发,保守派展开了凌厉反击,杨玄感的兵变就是保守派和改革派之间的一场血腥厮杀。现在就算剿杀了杨玄感,平定了这场风暴,重创了国内保守派,也不会缓和矛盾,相反,矛盾会更加激烈,其中蕴藏的力量更具毁灭性。而中土在国内外两个战场上的惨重失败等于“自废武功”,军队损失惨重,政局基本失控,财力消耗殆尽,急需休养生息,偏偏南北大战一触即发,此刻明知北疆镇戍力量需要加强,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人力物力财力都跟不上了,而尤其严重的是,保守力量对改革的仇恨越来越大,一旦国祚危难之刻,保守派在改革派的背后狠狠捅上一刀,自毁长城,则国祚有崩溃之危。 这种危局下,圣主和以改革力量为主的中枢,在北疆安全和国祚安全之间的选择不言而喻,即便坚守北疆,即便进行南北大战,也不会倾尽国力,而是倾尽全力保全国祚,在此基础上阻御北虏,坚壁清野,打持久战,打消耗战,而北虏一旦攻击受阻,又不能掳掠到足够物资坚持下去,最终必然因为财力上难以为继不得不撤兵。如此一来,中土虽然在南北战争中一败涂地,狼狈不堪,但在战略上赢得了空间和时间,对中土的未来还是有利的,只是圣主和中枢不能承担战败的罪责,不能继东征失败之后再一次遭受政治军事上的双重打击,必须找一个“替罪羊”,而齐王主动要求北上戍边,等于送给圣主和中枢一个最好最完美的“替罪羊”。 因此崔君肃为齐王悲哀,而来护儿亦是黯然无语。这到底是齐王野心太大,狂妄自负,愚不可及,还是齐王已经彻底绝望,一心求死?如果齐王以平叛大功来换取来护儿对其北上戍边的支持,以给来氏更多更好的荣华富贵,来换取一个体面而有尊严死去的机会,那对齐王来说固然是个巨大悲哀,对来护儿来说亦是不可承受之重。 崔君肃看到来护儿摇头叹息,知道他难做决断,于是提醒道,“明天一早,齐王就会离开黎阳。” 齐王从宇文述哪里没有得到任何承诺,这或许是迫使齐王不得不在水师抵达黎阳之前,果断离开黎阳的重要原因。 齐王肯定担心圣主要拘捕他,担心来护儿手上有圣主拘捕他的密诏,但他又抱着一丝侥幸,一丝希望,于是送个“顺水人情”,把黎阳“送”给来护儿,实际上就是“试探”来护儿。 如果圣主下诏拘捕齐王,来护儿听说齐王要离开黎阳,必然加速前进,齐王会连夜撤离;如果圣主是以齐王拒不交出大运河的控制权为拘捕条件,那么现在齐王已经主动交出黎阳,来护儿也不会再拘捕他了,不过来护儿也不会与其见面,因为他“完蛋”了,来护儿与其见面只会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如果圣主根本就没有下诏拘捕齐王,那么齐王把黎阳“送”给来护儿,就等于给来护儿挖了个陷阱,设了个“套”,而来护儿欠了齐王好大一个人情,于情于理都要去黎阳“感谢”一下齐王,这个陷阱不跳也得跳,至于是否满足齐王的利益交换条件,那是另外一回事,实际上来护儿不需要做出任何承诺,含糊其辞敷衍一下就行了。 来护儿委决不下,迟疑不语。 “荣公,这对齐王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死里求生的机会。”崔君肃语含双关地说道,“如果有第三次东征,北虏?试探我们虚实,必然南下入侵,以陷我中土于两线作战之窘境,一旦北疆坚持不住,第三次东征功亏一篑,无功而返,北虏也就摸清了我们的虚实,南北大战也就爆发在即。反之,若北疆坚持住了,我们灭亡了高句丽,稳定了远东局势,第三次东征凯旋而还,北虏对我们的虚实也就做出了误判,如此南北关系可能出现逆转,南北大战爆发的时间也可能延迟。” 言下之意,齐王也就建功了,也就能在北疆立足了,其政治生命短期内亦无无终结之忧了。 来护儿沉思良久,质疑道,“如果没有第三次东征呢?” “水师为什么十万火急支援东都?就是想在最短时间内剿杀杨玄感,平定叛乱,为发动第三次东征创造条件。”崔君肃神情肃穆,语气坚定,“我们必须发动第三次东征,必须延缓南北战争的爆发,这关系到国祚未来,关系到统一大业,关系到中土千千万万的无辜生灵。我们没有选择,我们支持齐王北上戍边也是为发动第三次东征创造条件,为此,我们即便牺牲了齐王,也是义无反顾。” = = = 第五百八十二章来护儿的建议 七月十二,夜,水师总管来护儿飞马赶至黎阳,主动拜会齐王。 齐王闻讯,非常高兴,出营相迎。 来护儿能在目前局势下亲赴黎阳,对齐王来说是个好消息,最起码可以表明圣主还顾惜父子之情,还没有痛下杀手,而来护儿也不想与齐王反目成仇,还无意公开撕破脸,这间接说明齐王目前的处境虽然艰难,但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有逆转之机会。 双方经过一番谨慎“试探”之后,谈话渐渐深入,话题已由东都平叛转向南北关系。齐王滔滔不绝,从政治军事经济外交等各个方面详细分析和推演北疆危机的严重性和南北大战即将爆发的可能性,力图赢得来护儿对自己北上戍边的认可和支持。 实际上来护儿已经接受了崔君肃的劝说,支持齐王北上戍边,为中土发动第三次东征创造条件,但一则其对齐王设下陷阱故意算计他十分不满,二则对齐王北上戍边的目的持怀疑态度,其三对齐王的实力十分悲观,以齐王目前的实力,再加上圣主、中枢以及政敌们的遏制和掣肘,齐王基本上没有阻御北虏坚守长城的可能,而长城一旦失陷,齐王“倒台”是小事,第三次东征功亏一篑是大事,所以来护儿并没有马上做出支持齐王北上戍边的决定,而是亲赴黎阳打探齐王的“虚实”,看看齐王到底是出于政治目的的需要,“嘴上”叫嚷着戍边,实则虚张声势,另有图谋,还是已经有了妥善策略,确有戍边把握,确实以国祚利益至上。 同样的话,齐王对宇文述说过,对崔君肃说过,现在又对来护儿说,不但早已熟记于心,而且理解得更透彻,阐述起来亦是沉浸其中,声情并茂,甚至于把他自己都说服了,慷慨激昂的情绪都是真实的。他也有一腔热血,也想杀虏卫国,也想做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为了中土也愿意粉身碎骨,这一刻,他甚至觉得什么皇统、功名、利禄统统都是粪土,唯有杀敌报国才是此生追求,唯有千秋忠魂才是人生最高价值。 齐王的“激情”感染了他自己,却未能打动来护儿。不是来护儿冷酷无情、铁石心肠,而是来护儿戎马一生,早已用累累功勋证明了他是中土的英雄,在这样一位英雄的眼里,齐王这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皇子,不思进取不建功勋也就罢了,还一门心思争权夺利,自私自利到了极致,此刻的报国“激情”纯属表演,虽然说得天花乱坠,但空洞乏味,没有任何实质内容。 来护儿很失望,耐心听完之后,问了一句话,“大王,如果十万北虏南下入侵,如何卫戍长城?” 齐王愣然,“激情”四射的情绪就像梦幻一般,在残酷现实面前轰然碎裂。如果十万北虏南下入侵,如何卫戍长城?齐王没有想过,他也不敢想,因为十万北虏南下入侵,等于南北大战爆发,而这等规模的大战,不仅需要足够多的军队,还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做支撑,但齐王既没有足够多的军队,也无法调集到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甚至,因为要倾力进行第三次东征,北疆可能连战争准备都没有做,如此劣局下,齐王所谓的“北上戍边”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纯属政治“作秀”。 齐王的脸色渐渐难看,眼神也很复杂,尴尬、恼怒、愤懑,各种负面情绪齐齐涌上心头,让他忍不住有仰天怒吼的冲动。 来护儿的意思很直白,我可以支持你,但你总要给我一个支持的理由。北上戍边关系重大,空话大话不行,宣誓承诺也没用,必须拿出实实在在的东西,拿出来的东西必须确保你能卫戍长城,有实力确保北疆的安全,否则凭什么让你去镇戍北疆?如果你去了北疆,南北大战爆发,北疆失陷,责任是谁的?你这颗头颅能否抵消因此而带来的所有损失? 而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则更让人绝望。如果有第三次东征,国力都用来支持东征,那么北疆镇戍的支持力度就更小,而齐王北上戍边名义上是增加了镇戍力量,实际上齐王是否能起到十万卫戍军的威慑力?如果圣主和中枢以此为理由,再从北疆抽调兵力参加?征,把整个北疆镇戍重任全部交给齐王,齐王怎么办?退一步说,就算圣主和中枢考虑到北虏有入侵的可能,给予齐王一定力度的支持,但这个有限的支持能否帮助齐王守住长城? 总之一句话,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你没有这个实力,就不要去北上戍边,不要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害人害己。 当然,齐王有自知之明,他也知道自己实力不够,也知道自己北上戍边会遭到各方势力的掣肘和打击,不过他有李风云和联盟的支持,再加上李风云背后的那股庞大势力,还有河北两大超级豪门,齐王还是有信心坚守北疆,并借此机会据北疆而发展。 只是,李风云和联盟的存在是个秘密,最起码短期内是个秘密,这个秘密一旦暴露,圣主和中枢必定倾力围剿。这不仅仅是打击齐王的需要,更是北疆镇戍的需要,在南北关系恶化、南北大战一触即发之际,如果让这样一支叛军活跃在北疆,其后果之严重可想而知,为防患于未然,当然要在事态可控之时以雷霆之势铲除祸患。 本来李风云寄希望于杨玄感杀进关中,利用杨玄感拖住圣主,给联盟立足北疆赢得时间,但现在来护儿和水师来了,数万精锐援军抵达东都战场,齐王可以肯定杨玄感要败亡了,即便杨玄感杀进了关中,最多也不过多活几天而已,对整个大局的走向已经没有太大影响。这种局面下,齐王就更要“守口如瓶”,想方设法也要保护李风云和联盟,当然了,这也是保护他自己,一旦秘密暴露了,他北上戍边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面对来护儿的质疑,齐王不能不回答,“孤帐下有两万人马。” 来护儿微微摇头,示意这点力量无济于事。 齐王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孤将奏请圣主,请调重臣辅助。” 来护儿微笑颔首。这个主意还算靠谱,当前齐王的支持者中,郕国公李浑,顺政公董纯,文成公李善衡都是久经沙场的大将。三军易得,一将难求,若齐王北上戍边得到他们的辅佐,的确有助于阻御北虏。 此次风暴中,李浑、董纯和李善衡都建下了平叛大功,于情于理都要论功行赏,这对圣主和中枢来说是个“棘手”之事,若三人加官进爵就等于巩固齐王实力,这是圣主和中枢所不愿看到的,但是借此机会把他们调到北疆“委以重任”,既可利用他们卫戍北疆,又可利用南北危机打击他们,还能找个机会把齐王的势力“一锅端”了,如此好事,想必圣主和中枢还是会认真权衡考虑的。 由此也可看出齐王早就在谋划北上之策了,这也间接说明齐王即便没有参加这场风暴,也早就知道这场风暴的存在,于是做了两手准备,若形势有利就利用这场风暴夺取皇统,若形势不利就利用这场风暴北上戍边。由此可知齐王的“野心”实在太大,他在这场风暴中的表现足以证明,他把个人私利凌驾于国祚利益之上,这显然会增加他和圣主之间的矛盾,不利于其实现北上戍边之目标。 “大王,这还远远不够,远远不够啊。”来护儿叹道,“目前局势下,北疆镇戍的难度已经非常大,若有第三次东征,难度会倍增,而大王北上戍边,会让戍边的难度继续倍增。” 齐王迟疑了片刻,恭敬问道,“请荣公指教。” 来护儿踌躇不语,面有难色。 齐王笑道,“孤诚心求教,荣公但说无妨。” 来护儿看了齐王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在某看来,大王与其受阻于北上戍边,倒不如追随圣主东征高句丽。” 齐王面色骤冷,两眼微眯,恶狠狠地盯着来护儿,目露森冷寒光。 来护儿果然忠诚圣主,为了帮助圣主铲除齐王这个祸患,竟然出了这么个好主意。追随圣主东征?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你当我是痴儿? 看到齐王眼里的寒光,来护儿暗自叹息,知道齐王有所误会,不得不说得更透彻一些。 “灭了高句丽,远东动荡,不利于辽东镇戍,会加速南北关系的恶化。”来护儿语含双关地说道,“而要快速恢复远东的稳定,确保中土在远东的利益,最好的办法莫过于重建一个远东霸主,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圣主和中枢会在东征结束后,于辽东建藩,置辽东藩王。” 齐王明白了,但怒气更甚,有暴走之趋势。 齐王作为中土唯一的嫡皇子,到遥远的边陲做藩王,这属于真正意义上的政治流放。是可忍孰不可忍,来护儿或许是“好意”,但这个“好意”用在齐王身上,那就是欺辱,是公开的打脸,把齐王打得鼻青脸肿。 “孤宁愿战死长城,也不愿做个苟延残喘的辽东王。” = = = 第五百八十三章吃惊的来护儿 双方不欢而散。 来护儿不敢留在齐王行营,连夜返回?师。崔君肃听完来护儿的述说,也是惆怅不已。 齐王公开拒绝来护儿的建议,说明齐王还是没有放弃对皇统的争夺,为了赢得一线机会,他宁愿战死长城,由此可见他的决心和执着,只是如此一来圣主也就没有选择了,即便短期内迫于国内外局势之恶劣,不得不向齐王让步,但只待国内外局势好转了,圣主必然要终结齐王的政治生命以铲除祸患。 齐王北上发展之策的最终结果就是父子反目,就是骨肉相残,这一点毋庸置疑。齐王根本没有胜算,奇迹也绝不存在。统一后的中土是个庞然大物,圣主和以改革派为首的中枢也牢牢控制着国政,就连两次东征失败了,就算爆发了南北大战,也绝无可能撼动国祚根基,更难以动摇圣主的人皇地位。 来护儿连夜拟写奏章,把大运河状况、东都局势、齐王动态以及水师进入东都战场后所要采取的平叛策略,诸多内容详细奏之,其中大运恢复畅通和黎阳平叛的功劳皆归诸于齐王,而有关齐王积极要求北上戍边一事却只字未提。 这道奏章看上去“一片祥和”,字里行间透露出各方势力正在齐心协力,联手逆转危局,东都局势正在好转,实际上则是有意“保护”齐王。目前这种局面下来护儿能做到这一步已是难能可贵,也算是还了齐王的“人情”。崔君肃看后,无奈叹息。齐王需要来护儿还的不是这种“人情”,但来护儿心意已决,他也不好再劝。 这时一位来护儿的亲信僚属匆匆而来,当着崔君肃的面,凑在来护儿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来护儿面无表情,眼里掠过一丝惊怒之色,虽然一闪而逝,但崔君肃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正倍感好奇之时,来护儿抬头望向了他,其意思很明显,要“赶”他走了。崔君肃心领神会,起身离开。 崔君肃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舱外,来护儿的脸色就骤然冰冷,杀气凛冽,“人在哪?” “随传随到。” “传!” 很快,一位全身甲胄的中年军官就出现在船舱内,二话不说,“噗通”跪倒,头都不敢抬。 那位亲信僚属立即关上舱门,与来护儿的亲卫们全神戒备,不让任何人接近船舱。 来护儿怒目而视,似乎要生吞活剥了跪在眼前的军官,但他忍住了,极力控制住了情绪,良久,才低声吐出两个字,“二郎在哪?” 二郎就是来渊,偃师都尉海陵侯来渊。在来护儿的一群儿子里,六子来整最为出色,年纪轻轻就是卫府武贲郎将,襄阳公爵,前途不可限量。其次就是来渊了,偃师都尉,正四品的卫府军官,前途也是一片辉煌,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东都突然爆发风暴,来渊身处风暴中心,不幸被卷了进去,如今更是成了杨玄感的同党,其后果之严重可想而知,不但他本人的头颅保不住了,还连累到了来护儿和来氏家族。 当然了,这里面的内幕上上下下下都清楚,来渊是无辜的,遭到了杨玄感的陷害,但即便如此,来渊兵败被俘是事实,生死关头不能舍身成仁也是事实,在诸多不可饶恕、不可原谅的事实面前,圣主为了维护来护儿和来氏家族的利益,也只能牺牲来渊。而更严重的是,一旦这场风暴愈演愈烈,甚至失控,国祚根基因此动摇,圣主的执政地位受到威胁,圣主必然向政治对手做出妥协和让步,如此一来来护儿和来氏家族的利益就难以保全了,甚至会因此遭到毁灭性打击。 所以来护儿在听到这个“噩耗”的时候,对来渊切齿痛恨,恨他贪生怕死不能顾全大局,恨他为一己之私而置整个家族于死地,恨他为了保住自己一条性命竟然让整个家族乃至追随家族的所有人都站在了“断头台”上,都要为他陪葬。 来护儿倾尽全力救援东都,其中一个最重要目的就是救护来氏家族,不惜代价保全家族利益,不能让一个逆子毁掉了一个传承上千年的大世家。 但是,来渊是他的儿子,是他的骨肉,他下?了手,他无法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人头落地,为此他痛苦不堪,他没有办法既保住家族的利益又保住儿子的性命,他只能祈祷上苍的眷顾,赐给他一个两全其美的奇迹。 或许是上苍听到了他的祈祷,奇迹突然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海陵侯正随白发贼北上太行。” 来护儿愣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白发贼?白发贼和来渊怎么扯上关系了?匪夷所思,是我人老耳背听错了,还是这个一直跟在来渊身边的家将在胡扯八道? 那个家将战战兢兢抬起头,看到来护儿吃惊的表情,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得太突兀,必然会引起来护儿的误会,一旦来护儿误会他胡说八道,一气之下把他拉出去杀了,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那这趟使命就无法完成了,情急之下,大叫起来,“明公,此中内情极其复杂,请容某细说。” 来护儿戎马一生,大风大浪见得多了,但此刻却是关心则乱,因为担心儿子,突兀听到这么一句匪夷所思的话,内心深处顿时掀起惊天波澜,来渊竟然和白发贼在一起,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这怎么可能? “你说,你给老夫详细说,一句都不要疏漏。”这一刻来护儿心跳骤快,有些窒息,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这位家将当即把早已准备好的一番说辞娓娓道出。 来渊失陷被俘。周法尚开始攻打洛口仓威胁东都战场后,杨慎、杨玄纵就把来渊和杨恭道、周仲、虞柔等四十余位贵族官僚一起押到洛口仓做人质。有一天,韦福嗣突然出现,告诉来渊一个自我救赎之策,投奔齐王,追随齐王北上戍边,在即将爆发的南北大战中将功折罪。来渊同意了,然后与杨恭道等四十余位贵胄一起接受了韦福嗣的安排,先寄身于白发贼帐下,跟白发贼的联盟大军一道北上太行,然后在北疆立足发展。齐王镇戍北疆后,两股力量就合二为一,共同对抗北虏,一旦南北大战爆发,大家就能杀虏建功了。两天前的深夜,白发贼带着来渊等六位贵胄与齐王秘密会晤,共同谋划北上之策。之后白发贼建议来渊,想方设法给父亲来护儿报一个平安,同时把齐王北上之策与南北大战之间的关系详细告之,以谋求来护儿的支持和帮助。 随着这位家将的述说,来护儿的情绪渐渐平静,他的眼前仿若出现了一个“大棋局”,这个“大棋局”气势宏大,把未来可见以及不可见的中外大势统统纳入其中,试图逆转当前中外危局,试图利用南北大战来营造一个有利于中土发展的“大环境”。 站在来护儿的“高度”来看,这个北上谋划颇具前瞻性,具备可行性,一旦成功,的确可以逆转当前中外危局,的确有利于营造一个有利于中土发展的大环境。只是这个谋划是建立在中土赢得南北大战的基础上,而中土若想赢得南北大战,首先就要完成东征,就要摧毁高句丽,征服远东诸虏,为此就必须发动第三次东征,而若想发动第三次东征,首先就要在最短时间内平定杨玄感的叛乱,稳定东都政局,这就需要来护儿和水师倾尽全力了。 也就是说,东都平叛,需要来护儿和水师;第三次东征,还需要来护儿和水师;而南北大战,就更需要来护儿这位卫府最高统帅了,所以不难看出,齐王这个谋划能否成功,来护儿很关键,是其中极其重要的不可或缺的一股力量。 这位家将说完之后,来护儿陷入了沉思。 此刻,来护儿对齐王的看法发生了颠覆性变化。这个谋划应该不是出自齐王之手,但齐王能够以舍身赴死之决心,北上戍边,去争取这个谋划中可能存在的一线生机,明知必死,还义无反顾,这就很了不起了。其次,齐王敢于在这个谋划刚刚开始之际,未来完全不可确定之际,就通过来渊这个“中间人”,把这个谋划详细告之来护儿,可见其确信来护儿会不惜代价平叛、东征和进行南北大战,确信来护儿肯定会接受这个谋划,并方设法利用这个谋划为己所用,为国祚谋利,可见其胆识过人,魄力很大,这也很了不起。 现在,来护儿的确接受了这个谋划,也看到这个谋划的确可以为国祚谋利,为己所用,甚至可以救自己的儿子一命。当然了,这个谋划或许也能帮助齐王夺取皇统,但在来护儿看来,希望过于渺茫,齐王最终可能一无所获。不过这不在来护儿的考虑当中,来护儿考虑的是齐王北上戍边能够给国祚带来多大利益,能否延缓甚至阻止南北大战的发生,一旦南北大战爆发,齐王这股力量能否帮助中土赢得南北大战。 = = = 第五百八十四章危险不大? “有关白贼的秘密,二郎知道多少?” 来护儿从这位家将的述说中现白贼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人物。 虽然来护儿早已从各种传闻中估猜到白贼和齐王之间肯定有某种联系,比如去年白贼掳掠通济渠后,齐王便借机出京,之后李子雄和董纯先后复出,齐王一系卷土重来,而今年白贼再度劫掠通济渠,之后便爆了杨玄感的叛乱,然后齐王借机杀进黎阳,利用这场风暴牟取政治利益,以达到北上戍边之目的,由此不难推测出双方不仅只是“默契”那么简单,但直到此刻,来护儿才真正意识到,白贼不仅与齐王关系密切,甚至本来就是这个“大棋局”中的关键人物。 “海陵侯所知有限。”这位家将回道,“有关白贼的秘密,均来自韦福嗣,而韦福嗣的出现,让海陵侯有了很多推测。据海陵侯分析,齐王即便没有参加杨玄感的叛乱,也应该知道杨玄感要动兵变,并蓄意利用,推波助澜。而白贼此人,即便不是齐王预先部署下的棋子,也是齐王出京后刻意拉拢收买的助力,这一点毋庸置疑。” 来护儿稍加沉吟后,又问道,“可有证据证明白贼的背后是山东人?” 这位家将摇摇头,“白贼出现后,海陵侯与一众贵胄也有过推测,虽然没有确切证据证明白贼的真实身份,但可以肯定他是山东人,他的背后也有庞大势力的支持,否则他的展度不可能如此之快,也不可能倾力支持齐王,更不可能为了齐王的未来而戍守北疆,甚至不惜为此赔上全部的身家性命。但是,从山东人的利益出,戍守北疆就非常重要,齐王和白贼这两股力量若能携手抗敌,必能在南北大战中有所建树,因此不出意外的话,白贼的背后应该就是山东人。齐王若能赢得山东人的支持,夺取皇统的希望必然大大增加,而山东人若能赢得齐王的合作,也必然大获其利。” 来护儿深以为然。山东人以白贼为“工具”,躲在白贼的背后暗中控制齐王,名义上是合作,实际上?是利用齐王来为自己谋利。 当年汉王杨谅举兵叛乱的背后就是山东人,最后汉王杨谅“烟消云散”,而山东人尤其是豪门世家则赚了个盆满盂满,由此可知山东人不但会利用一切机会攫利,还始终没有放弃东山再起、独霸中土的梦想。此次杨玄感叛乱,山东人肯定是重要的“幕后推手”,对此来护儿深信不疑。由此推及,齐王的北上展之策,是不是也出自山东人之手?如果山东人居心叵测,齐王重蹈汉王杨谅之覆辙,则后果严重,而当初所有支持齐王北上戍边的人,也必将受到连累。 好在来护儿现在获悉了齐王的北上谋划,他可以选择一个恰当时机,把这一谋划巧妙地放在中土的大棋局中加以利用,如此既能照顾到国祚利益,又能兼顾齐王和自己的利益,同时还没有损害其他各方利益,可谓完美无缺。 齐王通过来渊“泄露”这一机密的目的也在如此。 最初这一谋划中肯定没有来护儿,但来渊和四十余贵胄的突然“出现”,给了齐王“灵感”,让齐王大胆出击,力争赢得来护儿的支持。毕竟这一谋划的前期阶段完全有利于国祚利益,有利于圣主和中枢利益,来护儿应该没有反对的理由,而这一谋划的后期阶段则充满了变数,如果齐王的力量在南北大战中损失殆尽,如果齐王在南北大战结束后迫于各种原因返回东都,或者生了其他什么难以预料的不利于齐王的变故,则这一谋划的后期阶段也就不复存在,也就是说,与其把精力浪费在不可确定的未来上,倒不如搁置矛盾,共度难关,齐心协力应对南北危机。 “白贼的真实实力如何?”来护儿问到了一个关键问题,“现在他有多少军队?” “据韦福嗣说,白贼的联盟军队号称二十万,但实际上十万人马不到,而真正可以拿来攻城拔寨的军队大概在三万到四万之间。” 来护儿大为吃惊,“是否属实?”短短时间内,白贼的队伍竟然展楸如此规模,这怎么可能?几个月前,白贼、河北贼和齐鲁诸贼祸乱齐郡,在官军围剿下连遭败绩,死伤无数,按道理这些叛贼应该没什么战斗力了,怎么转眼间又冒出十万大军? “明公,白贼的真实实力远远出了我们的估计。”这位家将郑重其事地说道,“前两天海陵侯与某一起跟随白贼渡河北上,某亲眼看到三四万全副武装的军队。以某的判断,这支军队可不是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而是一支百战之师。” 来护儿更吃惊了,“渡河?白贼不是早就渡河北上了吗?怎么前两天才渡河?难道他带着三四万军队一直潜藏在大河南岸?目的何在?” 这位家将也吃惊了。他和来渊一直被杨玄感所囚禁,消息本来就闭塞,之后虽然投身到白贼帐下,但因为彼此没有信任可言,同样没有行动自由,对这段时间内的局势变化依旧是一无所知,直到前两天来渊拜见齐王归来,他才从来渊那里获得一些机密,也就是刚才告诉来护儿的那番言辞。 “白贼早就渡河北上了?这怎么可能?”这位家将难以置信,“某亲眼看到白贼,这岂能有假?” 来护儿顿时涌出一丝不详之感,“樵公密报,白贼早在六月中就渡河而逃,这肯定不会有假。行省向水师求援,其中也提到白贼逃亡河北一事,这就更不会有假了。” 这位家将也意识到问题严重了,“明公,某第一次看到白贼,是在金堤关。” 来护儿的脸色顿时变了,“金堤关?白贼在荥阳战场?他参加了杨玄感的兵变?” 家将也是脸色大变,目露惶恐之色。 “你具体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从你们被俘说起,不要遗漏。” 这位家将随即从偃师失陷说起,之后被囚禁,不久前被杨玄纵押到洛口仓做人质,然后被韩相国的军队裹挟至金堤关。韦福嗣突然出现,说服他们一起投奔齐王h接着他们就看到了白贼,随着白贼的军队杀出重围。 来护儿连连摇头,抚须长叹。真相大白,白贼肯定参加了这场兵变,为齐王冲锋陷阵,而齐王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把白贼藏在了韩相国的“大旗”下。后来周法尚率水师来援,齐王眼看事不可为,随即命令白贼火撤离,并安排董纯接应。 如果以最大恶意来揣测齐王,来护儿甚至认为杨玄感之所以敢于动兵变,就是因为得到了齐王的绝对支持,这从杨玄感兵变后始终在皇统一事上没有做出反应就是一个证据。杨玄感为什么不在兵变后的第一时间推举一个新皇帝?很明显那个皇帝的宝座是为齐王准备的,可惜形势变化太快,不等杨玄感攻占东都,不等齐王进京,形势就已经向不利于杨玄感的方向展了,于是齐王果断抛弃杨玄感,积极谋划北上戍边,以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齐王为什么要以北上戍边来赢得求生机会?这肯定与山东人有关。白贼如果是一个普通叛贼,绝无可能参加杨玄感的兵变,但白贼参加了,这只有一个解释,白贼被人控制,被人做为工具来牟取利益。杨玄感的兵变如果成功了,齐王做了皇帝,江山易主,那么白贼背后的势力必然获利,反之,就要想方设法抹除叛乱的痕迹,把可能存在的风险降到最低,而把齐王和白贼一起安排到北疆,杀虏卫国,则正好符合各方利益,皆大欢喜。哪一个势力能说服齐王和白贼北上戍边,在南北大战中寻求一线生机?只有山东人。 绝妙好计,而更绝妙的是,齐王“抢到”了一大批江左贵胄,其中很多人都是圣主最为信任的股肱大臣之子。这些人先是跟着杨玄感一起兵变,背叛圣主,接着又投奔齐王,帮助齐王夺取皇统,坚决与圣主对抗到底。这事如果暴露了,传开了,圣主和他所信任的股肱大臣们就成了天下笑柄,圣主和中枢的威权必遭打击,尤其在中外局势危机四伏的局面下,这种“窝里反”丑闻对焦头烂额的圣主和中枢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明公,我们中计了,这是一个陷阱,一个圈套。” 这位家将终于想明白了,但已经迟了。 来护儿很平静,摇摇手,示意家将不要惊慌,“这个陷阱对某来说危险并不大,小心应付即可。” “危险不大?”家将惊讶地望着来护儿,若有所悟。 来护儿要拯救自己儿子,要拯救一大帮江左权贵,要维护江左人的整体利益,要维护圣主和中枢的威权,要竭尽全力帮助圣主和中枢在最短时间内稳定东都政局,稳定国内局势,而若想达到这些目标,不仅要以最快度平息这场风暴,还要把风暴后的政治清算控制在最小范围内,切切不能扩大化,不能把所有的政治集团都牵扯进去演变成一场大屠杀,为此来护儿理所当然要“保护”齐王,要“保护”白贼及其背后的山东人,要“保护”那些被无辜卷进去的江左贵胄。 来护儿“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不知从何下手,而齐王所透露的“真相”正好给来护儿指引了一条正确处置东都危机的道路。只是这条道不好走,一旦走上去了,再想回头就很难,必须做好一条道走到黑的准备。 = = = ... 第五百八十五章使命何在?
来护儿考虑再三,反复权衡,终于有所决断。 “你回去告诉二郎,不管齐王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也不管山东人是否另有图谋,就目前中外局势而言,短期内南北关系即便还能勉强维持,但破裂的趋势不可遏止,南北双方迟早都要爆一场大战。”来护儿神色凝重地说道,“历史上的教训比比皆是,我们对此不能抱有任何侥幸,必须做好大战的准备,随时迎接大战的到来。这场大战对今日中土来说是一次严峻考验,而对二郎以及那些卷进东都兵变的无辜者来说,则是一次逆转命运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切切不可错过。” 这位家将心领神会,连声诺诺,躬身领命,同时对来护儿这番话的背后深意也有一定程度的理解。 来护儿在中土国防战略上属于激进派,在南北关系的处理上态度强硬,不愿意向北虏做出丝毫妥协,更不惧怕南北战争,而这正是齐王敢于把自己谋划北上戍边的机密“泄露”给来护儿的重要原因。 从国防战略层面来说,圣主及其所信任的一大批卫府统帅都属于激进派,都主张积极防御,以军事进攻为主,以外交手段为辅。相比起来,先帝和先帝时期的卫府统帅们,国防战略上则倾向于保守,以消极防御为主,军事进攻只是辅助手段,而以夷制夷、远交近攻等外交手段则占据了主导地位。 当然,这与国情有关,先帝时期中土刚刚统一,百废俱兴,要集中精力展壮大,而不是把有限国力投入到南北战争中,于是国防战略的要原则就是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利益,外交手段理所当然占据主导地位。这一国防战略的成果非常辉煌,强大的突厥汗国一分为二,迅衰落,诸种部落之间也自相残杀,一盘散沙,中土再次成为天下共主。 南北双方的实力此消彼长,当然会影响到南北双方的国防战略。圣主登基后,激进派占据上风,以军事进攻为核心的积极防御随即成为国策,于是西征、东征应运而生。由此可想而知,当南北关系破裂、南北战争爆时,圣主及持激进立场的卫府统帅们,会如何应对了,在他们的字典里就没有妥协两个字,最后必定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倾尽全力浴血奋战,誓死一搏。 齐王的北上之计,正好符合以积极防御为核心的国防战略,符合圣主和包括来护儿在内的一大批持激进立场的卫府统帅们的意愿,而在南北关系持续恶化、南北大战一触即的大背景下,齐王与圣主在政治上的冲突已处于次要地位,处于主要地位的则是上上下下必须齐心协力一致对外。既然如此,齐王此举岂不正好投圣主和来护儿之所好?来护儿有必要极力阻止齐王北上戍边吗?圣主有必要激化矛盾非要搞得父子反目吗? “明公,在大势不可逆转的情况下,我们当然要顺势而为,只是白贼实力强悍,而山东人又居心叵测,齐王又没有绝对威权,可想而知未来北疆内部的纷争必定非常激烈,一旦给北虏所利用……” 这位家将欲言又止,言下之意很明显,在北疆这块地盘上,齐王既斗不过“地头蛇”代北武人,也控制不了以河北为后盾的白贼,一旦演变成三足鼎立之局,岂不给了北虏南下入侵之便利?如此一来哪有来渊、周仲等江左人的用武之地? 来护儿摇摇手,“这个谋划应该出自山东人。南北冲突直接关系到北疆安危,而北疆安危又直接关系到晋、冀安全。山东人的核心利益就在晋、冀两地,所以最关心南北关系、最关注北疆安全的就是山东人。当前北疆卫戍力量严重不足,而最直接有效的弥补方式就是亲王镇戍。恰好齐王已至穷途末路,山东人看上齐王,与齐王一拍即合也在情理之中。” “白贼为祸太甚,已成众矢之的,而他的膨胀度又太快,难以为继,生死悬于一线之间。如果他继续盘驻蒙山,败亡不过是时间问题,所以这时候山东人给他指点一条明路,让他北上转战,让他杀虏卫国,给他一线生机,他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齐王的背后有山东人白贼的背后就是山东人,而支撑北疆镇戍的也是山东人,各方利益完全一致,即便有矛盾有冲突,但面对北虏入侵,面对南北大战,他们也只能搁置矛盾共度难关。” 来护儿说到这里,语气愈凝重,“你告诉二郎,江左人若想抓住这次机会,在北疆镇戍中有所作为,就必须加强与山东人的合作,必须相信山东人为了自身利益不惜代价也要阻御北虏入侵,不惜代价也要保障北疆安全。” 这位家将连连点头,知道来护儿的意思,说白了就是要求来渊、周仲等江左人密切配合白贼,利用白贼的力量来赢得“翻身”的机会,但疑问就来了,如果来渊、周仲等人都与白贼密切合作,那么他们与齐王之间的关系又如何处理? “明公,齐王那边……” “齐王没有未来。”来护儿一句话就解了家将之惑,“此次山东人要榨干齐王身上最后一点价值,而我们江左人正好卷了进去,顺手牵羊沾点便宜也就罢了。这一点你必须明确告诉二郎,让他不要看错了人,走错了路。” 齐王的政治理念是保守的,齐王背后的支持力量也是保守的,这决定了他的命运,只要圣主和改革派控制朝政,他就永无出头之日。虽然这次齐王手段尽出,一面与山东人合作,一面挟持江左人牟利,看上去支持者很多,但实际上根本改变不了他在皇统之争中的极端劣势。 来护儿已经说得很透彻了,但越是说得透彻,这位家将就越是惶恐不安。如果齐王没有未来,江左人要敬而远之,那与山东人合作难道就有未来?白贼是天下第一反贼,与这样一个大反贼密切合作,就算在南北大战中杀虏建功了,前途也是一片黑暗啊。 “明公,如果齐王都没有生机,我们的生机又在哪?” 来护儿微微一笑,“齐王的生死掌握在圣主手上,而你们的生死则取决于南北关系。只要南北关系破裂,只要南北大战爆,圣主为了集中北疆所有力量阻御北虏,必定招安诸贼,大赦天下。” 这位家将豁然省悟。对于食利者来说,南北大战就是一块“大蛋糕”,只要冲上去就能咬下一口,为此山东人不遗余力,齐王义无反顾,以韦福嗣为代表的关陇人和以来护儿为的江左人也是虎视眈眈,甚至就连高举造反大旗的各路叛贼都蜂拥而至趋之若鹜。 由此不难想像南北关系为何难以拯救了。在权力顶层,圣主和卫府一大批统帅都是激进派,心高气傲,誓不妥协,危难时刻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宁愿与北虏打个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也不愿向北虏低头,不愿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在军政两界,不论是中央、卫府还是边郡、边军的各级官员,在对外立场上也很激进,不是他们瞧不起北虏,也不是骄傲自大,而是自五胡乱华以来,对外虏的仇恨已根深蒂固,如今中土好不容易统一了,中土再次强大了,面对北虏的入侵,岂能卑躬屈膝?岂能忍辱偷生?中土的整个统治阶层都摩拳擦掌,都要与北虏大打一场,都想用自己的绝对实力击败敌人,以洗雪几百年来所遭受的耻辱,这种政治氛围下,谁敢逆潮流而行? 从来护儿的言辞里就能听得出来他对南北大战的渴望。他是坚定的主战派,他相信中土的实力,相信卫府的将士,相信唯有绝对的武力才能捍卫中土的安全。第一次东征的失败,让他誓要灭亡高句丽,要以高句丽人的血来祭奠死去的将士,所以他迫切需要第三次东征,积极主动地为圣主和中枢创造动第三次东征的条件。 第三次东征胜利了,接下来当然就是南北大战,但中土连番征伐,国力损耗太大,已经不具备出塞远征的条件。这时候北虏如果南下入侵,则正好给了中土进行南北大战的最好条件,中土完全可以诱敌深入,利用本土作战的便利,给入侵北虏以沉重一击,就此洗雪数百年来饱受北虏欺凌的耻辱。 这位家将激动了,兴奋了,热血沸腾,感觉自承担了前所未有的重要使命 “明公,如果南北关系迟迟不能破裂……” 来护儿手抚长须,不动声色地说道,“这是某些人愿意看到的局面,他们畏惧北虏,畏惧战争,宁愿把大量的盐铁谷粟送给北虏,壮大敌人,也不愿用鲜血和生命来捍卫中土的尊严。”来护儿的脸色逐渐阴沉,目露寒光,厉声骂道,“他们是懦夫,是叛贼,是中土的耻辱。” 此言一出,来护儿的立场、态度彻底明朗,这位家将也知道来渊和周仲等人使命何在了。 对于中土权力顶层里的保守派来说,他们需要维持南北关系,为此不惜委曲求全,与虎谋皮,而对于激进派来说,他们需要南北大战,需要给虎视眈眈蠢蠢欲动野心勃勃的北虏以沉重一击,把大漠上的这只野狼打伤打残打得奄奄一息。 第五百八十六章回报
七月十三,清晨,来护儿赶到黎阳,送别齐王。 ?来护儿的出现让齐王有些意外,虽然他知道来渊会悄悄联系来护儿,会让来护儿再欠自己一个人情,但为避免来护儿误会自己故意要挟,齐王有意置身事外,哪料来渊心情非常急切,第一时间找到来护儿,征询来护儿的意见并恳求来护儿的帮助,结果来护儿多方权衡后最终还是决定给齐王一个明确承诺,以坚定齐王北上戍边的决心。 齐王北上戍边的难度很大,即便来护儿以军方激进派的身份,在南北关系上持强硬的主战立场,积极游说圣主和中枢进行南北大战,并以此为基础支持齐王镇戍北疆,但军方的卫戍策略毕竟要服从和服务于中枢的政治利益,如果圣主和中枢从政治角度出发,一定要即刻铲除齐王这个隐患,或者不同意齐王北上戍边,来护儿也无可奈何。到那时齐王本人的态度就很重要,如果齐王坚决要北上戍边,甚至不惜做出激进之举以为胁迫,圣主和中枢迫不得已下,也有可能妥协让步,反之,如果齐王自己意志不坚,主动放弃了,那对来护儿就是个打击,毕竟来护儿给予支持的最终目的是进行南北大战并赢得这场战争,齐王的放弃必将影响到来护儿的通盘谋划。 齐王对来护儿的来意有所猜测,但不敢确定,暗自忐忑。 两人虚与委蛇地寒暄了几句,接着来护儿面色一整,突如其来地说道,“听说白发贼渡河北上了。” 齐王一听就知道来渊已经与来护儿取得了联系,这也是来护儿大清早赶来送别的原因,只是来护儿是个什么态度?自己送给他两个天大人情,他是否愿意给予回报?他所给予的回报能否满足自己的心愿? “白发贼奔逃速度太快,不待孤杀到白马,他就渡河北上,乘着黎阳大乱之际,逃之夭夭。”齐王佯作愤懑,冷笑道,“孤此次北上剿贼,其中一个重要目标就是他。孤务必将其剿杀于河北,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来护儿大有深意地看了齐王一眼,语含双关地说道,“今春白发贼祸乱齐郡,大王与樵公、顺政公,还有齐郡郡丞张须陀四路大军联手围剿,最终虽然重创了叛军,迫使白发贼不得不放弃蒙山,逃离了齐鲁,但未竟全功,以致于白发贼在逃出重围后再度祸害通济渠,不但直接影响到了第二次东征,还严重危及到了东都安全,在杨玄感兵变一事上更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说到这里,来护儿的语气愈发严厉,“大王肩负剿贼之重任,承担了稳定局势之责任,但结果事违人愿,而今日东都之危机,与大王戡乱不力多少有些干系,一旦追究起来,大王恐难逃罪责。” 齐王神色严峻,一言不发。来护儿这番话明显就有威胁和警告的意思,这是否意味着来护儿误会了自己,以为自己拿来渊和周仲等江左贵胄要挟他,胁迫他,从而激怒了他? “白发贼人多势众,杀不胜杀,而孤势单力薄,又倍受掣肘,短期内实在难以斩尽杀绝。”齐王当即为自己辩解,“只要给孤足够时间,孤必能剿杀白发贼。” “大王毋须解释。”来护儿毫不客气地摇手道,“在事实面前,任何解释都没有意义。” 齐王顿有不详之感,眼神逐渐阴沉。他和白发贼之间的“默契”在高层看来就是养寇自重,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正如来护儿所说,事实俱在,白发贼屡剿不平已经造成了严重后果,而圣主和中枢如果下定决心“解决”他,那么就凭这个“严重后果”,就足以置其于死地。 齐王冷笑,“既然任何解释都没有意义,那孤倒想看看,最后谁能剿杀白发贼。” 来护儿当即质疑,“难道白发贼的实力已经强悍到无人可剿的地步?” “事实俱在,毋须解释。”齐王冷哂道。 “那就拿出证据,证明白发贼实力强悍,证明大王已经竭尽全力,证明当下东都危局与大王并无关系。”来护儿义正严词地说道,“否则,大王接下来所面临的局面,恐怕就是步履维艰?步步惊心了。” 齐王脸色骤然凝滞,心里更是掀起惊天波澜,而眼前却是遽然一亮,豁然顿悟。 这就是来护儿的“回报”,来护儿终究还是顾惜儿子的性命,顾全江左人的整体利益,关键时刻果断出手,帮助齐王先行度过眼前难关。齐王唯有把眼前的难关度过了,从即将到来的政治风暴中安然脱身,他才具有北上戍边的资格,否则他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谈什么戍边? 历来从政治上打倒对手都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齐王“失德”,齐王睡别人的老婆,还生了孩子,证据确凿,无从抵赖。这次也是一样,齐王剿杀不了白发贼,眼睁睁看着白发贼劫掠通济渠,危害东都安全,引发东都风暴,导致二次东征失利,南北关系恶化,国内外局势急转直下。这个罪责就严重了,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齐王哪里还有翻身的余地? 齐王躬身致谢,虽然从来护儿的嘴里获悉圣主和中枢已经决心解除他这个祸患,自己已面临生存之危,心情非常沉重,但来护儿能在此刻指点迷津,还是给了齐王更多希望,让他放弃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坚定决心实现北上戍边之目标。 “大王只要拿出证据,大王就安全了。”来护儿郑重其事地说道,“大王安全了,北上戍边才有实现的可能。” 来护儿的这句话算是一个承诺,只要齐王平安度过即将到来的政治风暴,他就支持齐王北上戍边。 齐王乘船离开黎阳,沿着永济渠北上。 船舱内,齐王、韦福嗣、李善衡和李百药围坐一起,商讨对策。 来护儿要求齐王拿出证据证明自己不是养寇为重,无意危害东都局势,也没有破坏二次东征的阴谋,而是白发贼实力太强,自己实在是剿杀不了,那么问题来了,如何证明白发贼实力强大? 证明白发贼实力强横的最好办法,就是让李风云祸乱河北,在河北各地攻城拔寨,烧杀掳掠,但此举直接危害到了河北人的整体利益,河北的豪门世家不会答应,另外此举还会让白发贼和联盟成为众矢之的,遭到北方各路卫府军的四面围杀,这对刚刚转战太行尚未立足的联盟来说根本就是灭顶之灾。 “来护儿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是不是要剿杀白发,乘着白发立足未稳,把白发对北疆乃至整个北方的潜在祸患彻底扼杀?”李百药提出质疑。 “以某对来护儿的了解,来护儿的目的应该不是剿杀白发。”韦福嗣摇摇手,抚须说道,“就目前中外形势来说,来护儿应该是急于发动第三次东征,迅速灭亡高句丽,迅速稳定远东局势,然后腾出手来对付大漠北虏。但连续三年东征对国力的损耗之大可想而知,圣主和中枢面对日益恶化的南北关系,肯定不想看到南北大战的爆发,他们会优先使用各种外交手段来延缓或阻止战争的爆发,然而对于卫府来说,暂时的妥协和忍让不但是中土的耻辱,更会助长大漠北虏的嚣张气焰,所以很多军方统帅极力主战,积极要求以武力击败大漠北虏。卫府中宇文述的立场就偏于保守,而来护儿立场强硬,积极主战。” “在某看来,来护儿的真正目的可能是要利用白发来混乱北疆局势,继而给北虏造成误判,诱使北虏南下入侵。一旦南北大战爆发,圣主和中枢就不得不放弃外交手段,转而倾尽国力击杀北虏,迫使北虏继续臣服于中土,如此南北双方可维持一段时间的和平,中土便可赢得恢复国力的充足时间。” “依照你的这一分析,白发就更不能动了,更需韬光养晦了。”李百药摇头道,“来护儿的想法只能代表卫府一部分持主战立场的统帅,他们可以影响卫府决策,却很难影响到圣主和中枢的决策。如果圣主和中枢决心剿杀白发以稳定北方局势,白发和他的联盟焉能生存?” 李善衡冷笑,质问道,“安平公的意思莫非是大王可以牺牲,而白发和联盟却不能牺牲?平公居心何在?” 李百药连连摇手,正色警告道,“我们之间必须信任,而我们和来护儿之间没有信任可言。我们不能信任来护儿,更不能被来护儿牵着鼻子走。我们对现在和未来的形势必须有自己的判断,我们必须依照这一判断拿出自己的对策。” 齐王深以为然。韦福嗣连连点头,而李善衡哑口无言,颇为尴尬。 “白发为了让联盟赢得立足时间,费尽了心机,但我们现在的想法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如果白发因此而覆灭,大王北上戍边是否还能实现预期之目标?”李百药冷笑道,“所以在某看来,来护儿此举,名义上是为大王着想,实则包藏祸心,有不可告人之目的。” “大王当前面临的危机的确严重,这是事实,不可否认。”韦福嗣说道,“而我们一筹莫展,无计可施,唯一可能帮助大王缓解当前危机者,似乎也只有白发,” 李百药当即献计,“既然如此,那就转告白发,请白发拿一个妥善之策。” (..)31571+520xs72961> 第五百八十六章夜会赵王陵
七月十三,河北赵郡,封龙山。[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 联盟军全部抵达封龙山,人满为患,人心亦是惶惶不安,何去何从是所有人都迫切想知道的答案。封龙山是不是北上转战的最后目的地?如果封龙山是联盟新的落脚点,接下来就要攻城拔寨四处征伐,抢在卫府军围剿之前抢占一块地盘,那么攻击方向在哪?战是哪一座城池? 同一时间,封龙山周边城镇已是警号长鸣,面对联盟这一“庞然大物”的突然出现,面对即将呼啸而至的“狂风暴雨”,河北人惊慌失措,惊骇欲绝。小城镇紧闭门户,飞驰县府求援,县府则十万火急向郡府求援,而郡府尚来不及做出反应,形势如何展尚未可知。 这天下午,联盟高层齐聚封龙寺,继续商讨“立足”之策。 实际上联盟内部已经形成了四种意见,有的人坚持等待李风云的回归,有的人冷眼旁观、静观其变,有的人打算脱盟而去,还有一部分人则积极要求打太原,大家各执一词,分歧太大,谁也说服不了谁。 这样拖下去显然对联盟不利,而赵郡李氏担心豪帅们失控,祸乱河北,所以一方面极力支持联盟出兵太原,祸水东引,一方面积极帮助李孟尝、李思行影响甚至控制联盟决策。 赵郡李氏在豪帅心目中的份量显而易见,李孟尝和李思行做为赵郡李氏的“代言人”,理所当然赢得了豪帅们的尊敬,轻而易举就拉拢和说服了河北籍豪帅,而齐鲁籍豪帅“新来乍到”,为了生存当然不敢冒着得罪级大豪门的风险去违背赵郡李氏的意愿,所以可以肯定,他们很快就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这种情形下,李子雄和一些忠诚于李风云的联盟高层就有些“抵挡”不住,步履维艰了。 李子雄虽然德高望重,但关陇人的身份让他始终无法赢得豪帅们的信任,而陈瑞、韩曜、澹台舞阳、萧逸、韩寿等人威望不足,实力不济,既代替不了李风云驾驭群雄,亦无法抵御来自级大豪门的利益“诱惑”。最新章节全文阅读 李孟尝和李思行对豪帅们的游说迅起到了作用,联盟决策随即被赵郡李氏所影响,攻打太原的意见渐渐占据了上风。 李子雄据理力争,不退让,不妥协,凭借自己的威望、战绩和几十年的军事经验,坚决反对攻打太原,甚至做出了攻打太原就等于自我灭亡的结论。李子雄是中土名将,功勋显赫,他的军事经验无人可比,联盟豪帅们望尘莫及,而李孟尝和李思行这两个小年轻根本就没有经受过血雨腥风,在兵事上没有言权,纸上谈兵毫无意义,所以面对他们只能抬头“仰望”的李子雄,两人毫无办法,一筹莫展。 李子雄一个人“对抗”大部分联盟高层,压力山大,坚持不了太久,因此陈瑞、韩曜等人愁忧心忡忡,焦虑不安。 危急时刻,李百药从黎阳出的密信,经驿站高传送至赵郡李氏,再由赵郡李氏火送达封龙山。 李百药的密信用暗语写就,这套暗语只有李风云、陈瑞等寥寥数人知晓,赵郡李氏解读不了,豪帅们也两眼一抹黑。陈瑞当着联盟高层的面,就在军议现场宣读了这封密信:七月初九夜,李风云率军安全撤至东郡的白马、卫南一线,并连夜开始渡河北上。 霎那间,封龙寺欢声雷动,韩寿、王薄等豪帅更是激动万分,振臂狂呼。 李风云再创奇迹,他不但成功撤出了东都战场,还成功渡河北上,他兑现了自己对联盟的承诺,安全返回。 军议即刻中止,所有联盟豪帅都兴冲冲地返回自己的驻地,向将士们传达这一激动人心的好消息。 七月十四,河北邯郸。 崔家十二娘子狩猎山中,夜宿赵王陵。 深夜,联盟大军在朦胧月色中急行军,穿过邯郸西北方向的赵王陵大踏步北上。 崔钰也是接到李百药的消息才知道李风云北上的具体时间,于是派遣崔九先行与李风云取得联系,相约于赵王陵见面。见面后崔钰先就询问东都局势,询问杨玄感杀进关中的可能性有多大。 李风云也不隐瞒,简要述说了一下自己东都之行的全部经过,最后非常失望地说道,“杨玄感迅败亡,必定会影响到联盟的未来展。虽然某竭尽全力,但功亏一篑,最终还是未能实现预期目标。” 崔钰和崔九对李风云能够在东都复杂局面下全师而退钦佩不已,至于李风云是否实现其预期目标,他们并不关注,他们最为关注的是杨玄感的败亡,是兵变结束后的政治清算,这直接关系到了博陵崔氏的未来利益,关系到了山东人在新的政治格局中所能掌控的权力和财富。 “东都战事已成定局?”崔钰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情绪,兴奋地问道。 “来护儿已经到了,而杨玄感依旧未能突破潼关,所以东都战事已成定局。”李风云摇头叹道,“不出意外的话,来护儿很快就能解东都之围,而杨玄感最多还能支撑半个月左右。” “齐王是继续留在黎阳,还在与来护儿一起救援东都?”崔钰又问道。 “齐王即将离开黎阳,沿永济渠北上戡乱剿贼。”李风云答道。 崔钰惊讶了,崔九也很疑惑,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问道,“何解?” 李风云把齐王当前的艰难处境做了一番分析和推演,最后结论就是,齐王如果继续留在黎阳,死路一条,相反,果断脱身,远离风暴,紧紧抓牢手上的那点主动权,才有可能实现北上镇戍之目标。 “如此说来,齐王岂不是一无所获?”崔钰有些难以置信。 崔九也很为齐王惋惜,“谁能想到来护儿来得如此之快,杨玄感败得如此迅?齐王措手不及,满盘皆输,不但未能借机讹诈到圣主,反而被圣主抓住了把柄,自取其祸。” “如果齐王身陷囹圄,联盟北上展岂不困难重重?”崔钰望着李道。 “齐王虽然面临危机?但尚有解救之策,不足为虑。”李风云摇手道,“只要杨玄感迅败亡,东都局势迅稳定,圣主和中枢必定会谋划第三次东征,而若想动第三次东征,北疆安全尤其代北安全就至关重要,以免东征期间陷入腹背受敌之窘境,为此就必须加强代北镇戍力量,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圣主和中枢短期内根本无兵增援代北,恰好齐王积极要求北上戍边,无奈之下,圣主和中枢也只能事急从权,以齐王镇戍代北,确保第三次东征能够顺利实施。” “当真有第三次东征?”崔钰吃惊地问道。 “这种情形下,圣主和中枢还要继续动东征?”崔九感觉很荒谬,不可思议,如此穷兵黩武,意义何在? “的确有第三次东征。”李道,“第三次东征是必要而且必须的,第三次东征若能实现预期目标,彻底摧毁高句丽,完全控制远东诸虏,也的确有助于中土在南北大战爆后集中全部力量对抗大漠北虏。” 李风云随即把两次东征失利和东都政局剧烈动荡后中外大势的展变化,以及这些变化进一步恶化南北关系后,南北大战必将在近期内爆的推断,向崔钰和崔九做了一番详尽的分析和推演。 实际上有关南北大战的预测早在去年李风云就已经告诉崔钰和崔九了,但那时第一次东征尚未结束,第二次东征还没有影子,杨玄感的兵变更是杳无踪迹,崔钰和崔九对这一预测也仅仅就是认同而已。然而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李风云的诸多预测都一一应验,南北大战已依稀可见,所以崔钰和崔九再听李风云的分析和推演,感觉就完全不同,很紧张,甚至有些窒息,毕竟南北大战的战场距离河北近在咫尺,对河北影响太大,一旦南北大战失利,北虏呼啸而下,则河北必定陷入战火,这不仅会损害到河北人的利益,对博陵崔氏的利益也是一个沉重打击。 “如果没有第三次东征,等于前两次东征白打了,等于把前两次东征所获利益拱手送给了大漠北虏,大漠北虏不费吹灰之力就掌控了远东诸虏,拿下了远东之利,而更严重的是,大漠北虏看到中土陷入困境,必然落井下石,趁火打劫,联合远东诸虏大规模南下入侵。” “如果有第三次东征,就不能重蹈覆辙,就不能再一次半途而废。如果再一次功亏一篑,对外就是拱手把远东之利送给了大漠北虏,大漠北虏的入侵度会更快,而对内则是国力再受损耗,自废武功,在北虏入侵后难以进行有效阻御,极有可能败给北虏,再遭重创,如此雪上加霜,一败涂地。” “如果第三次东征彻底摧毁了高句丽,征服了远东诸虏,等于斩断了大漠北虏的一只胳膊,如此中土便在南北大战中赢得了一些优势,而这些优势在南北大战爆后必然有效帮助中土阻御北虏,甚至有可能帮助中土击败北虏,为中土恢复国力赢得充足时间。” 崔钰和崔九频频点头,完全认同李风云的分析,接着崔钰问到了一个重要问题,“如果齐王实现了北上戍边之目的,你也带着联盟大军顺利进入长城一线,你们携手合作,确保了北疆安全,但第三次东征却依旧未能实现预期之目标,未能彻底摧毁高句丽,结果是什么?” 李风云摇头苦笑,“结果证明了中土的虚弱,南北大战会迅爆,北虏入侵的规模前所未有,中土就此陷入崩溃的深渊。” =4971+dmth+19108391> 第五百八十七章这是底线
预测终归是预测,它只是形势发展的一种趋势,而不是事实,除了李风云外,真正感受到山雨欲来,危机四伏,天崩地裂者还是极少数,大多数人还是抱着将信将疑、静观其变的态度。 数百年来中外大势始终紧张,南北大战的狼烟也从未停止过,中土对北虏的入侵也习以为常,所以未来数年内北虏入侵也好,不入侵也罢,只要不触及到切身利益,大多数人还是“麻木不仁”,好在博陵崔氏眼光独到,他们看到的不仅仅是一场南北大战,而是年复一年的战争对国内政局的不利影响。当今国内政局的核心矛盾是改革和保守之间的矛盾,一旦改革因为战争的失败而遭遇重挫,改革派和保守派大打出手,国内政局就有可能崩溃,而国内政局的崩溃则可能导致统一大业的崩溃,中土再一次陷入分裂和战乱的深渊,这对豪门世家的影响就大了,关系到生存存亡啊,所以博陵崔氏当然要防患于未然,早早就未雨绸缪,以防不测。 李风云对未来局势的预测越是糟糕,对博陵崔氏这等大豪门来说就越是利益攸关,越要小心防范。相比起来,普通贵族和平民从统一大业中所获得的利益本来就很少,他们对中外局势的不利变化感触很“麻木”,当然了,他们也没有提前防范的能力和实力,洪水来了,他们无处可逃,只能等死,不像大豪门,早早就备好舟船以为逃生。这就是处在“食物链”高端和低端之间的区别。 面对即将到来的大洪水,实力最强大的圣主和中枢竭尽全力疏浚河道,实力较弱的齐王和李风云是联手在局部地区加固堤坝,而实力更弱的博陵崔氏是打造船只准备逃生,至于普罗大众,不论是清醒者还是一无所知者,只有等死。能力有多大,责任有多大,蚍蜉撼树的事可以做,但没有意义。李风云现在就在蚍蜉撼树,而博陵崔氏不会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博陵崔氏必须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竭尽所能趋利避害。 因此崔钰和崔九最最关心的还是联盟在河北如何立足,如何发展,联盟的立足和发展对博陵崔楸的切身利益有多大影响。依据李风云的预测,第三次东征即便形成了事实,也未必能达到预期战果,而一旦第三次东征“虎头蛇尾”甚至再次功亏一篑,则南北大战必将迅速爆发。这样算起来,最糟糕的情况下,两年内南北大战就要开打,这对联盟来说就是噩耗,纯粹是自取死路。联盟怎么办?当然要加快发展速度,而加快发展速度的首要前提就是保证自己有充足的粮食,先把肚子问题解决了,然后再去抢地盘,如此一来简单明了,联盟大军马上就要攻城拔寨,烧杀掳掠,而河北北部郡县就要重蹈鲁西南之覆辙,在熊熊战火中尸横遍野,甚至赤地千里。 这肯定是博陵崔氏、赵郡李氏、范阳卢氏和中山刘氏等河北北部豪门世家所不愿看到的局面,所以崔钰在听到李风云对未来的糟糕预测后,当即直奔主题,直言不讳,把豪门世家所希望看到的局面做了一番阐述,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现有安定局面不能破坏。言下之意你不能在河北北部的赵郡、恒山、博陵和上谷四郡烧杀掳掠。 这就是强人所难了。联盟本来就是叛军,就是流寇,他们从鲁西南杀到中原,又从中原杀到河北北部,目的就是要生存,如今你不让他们烧杀掳掠,他们如何生存?靠山吃山实在是不靠谱,太行山虽大,但养不活二十万军民,这一点毋庸置疑。 “这是底线,没有妥协的余地。”崔钰态度坚决,“在南北大战中,长城是第一道防线,太行是第二道防线,如果北虏突破了太行,则河北必受荼毒,因此对我们来说,河北北部绝对不能乱,唯有如此才能确保连接南北的水陆运输畅通无阻,才能确保河北守住太行屏障,确保幽燕阻御远东诸虏,确保卫府可以集中主力与北虏激战于代北,从而最大程度地减少北虏入侵给中土带来的损失,最大程度地帮助北疆镇戍军击败北虏。” 李风云无言以对,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崔钰说的是大实话。南北大战最楸什么?最怕北虏三路入侵,如果北虏分别从西北的河西走廊,从北疆正北方向的代北,从东北的燕山一线,三路南下入侵,则中土危矣。当然了,这是理论上的,北虏也不是铁板一块,很多时候也就是两路入侵,一路主攻,一路牵制,但威胁依旧很大,为此中土不得不想方设法离间分化北虏。圣主登基后,西征灭亡吐谷浑,东征攻打高句丽,在国防战略上就是打掉大漠北虏的“左膀右臂”,以彻底铲除北虏三路入侵的威胁。现在因为东征连番失利,这一谋划严重受阻,而大漠北虏因为生存受到严重威胁,更是蠢蠢欲动,意欲利用当前有利时机重创中土,继而摧毁中土新的国防战略。 如果南北大战迅速爆发,首先中土的西北军动不了,因为吐谷浑正在进行复国反攻,安置在河西会宁的突厥人又吵着闹着要返回西土,西北局势很不好;其次辽东镇戍军也动不了,因为就算第三次东征灭亡了高句丽,中土也需要时间占领半岛和稳定远东。如此一来就剩下北疆镇戍军,主要是代北军团和幽燕军团,代北是主战场,代北军团当然全部投入战场,而幽燕则承担了阻御东北诸虏、支援辽东和拱卫河北的重任,所以幽燕虽然属于牵制战场,支援主战场的兵力有限,但其位置极其重要,幽燕一旦陷落,河北就落入敌手,代北主战场随即腹背受敌,必定崩溃,南北大战也就一败涂地了。 同样的道理,如果说河北是幽燕的大后方,那么太原就是代北的大后方。在南北大战即将爆发之际,河北尤其是河北北部不能乱,那么太原也就不能乱,这样联盟的生存空间就非常小了,就剩下代北和燕两个边陲区,不但极度贫瘠,还时刻面临北虏的威胁。 崔九看到李风云神情冷峻,担心他一怒之下做出什么冲动之举,于是谨慎提醒道,“据某所知,赵郡李氏害怕局势失控,有意让联盟西进太原发展。” 李风云看了他一眼,目露鄙夷之色。这是典型的“死道友不死贫道”,各人?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赵郡李氏和博陵崔氏太不厚道,为了自身利益不惜与太原王氏撕破脸了。 李风云陷入沉思。崔钰和崔九耐心等待,毕竟联盟有二十万军民要吃饭,要生存,而在齐王没有北上戍边之前,李风云只能一个人在北疆孤军奋战,赵郡李氏和博陵崔氏出于不确定的未来和自身利益考虑,在南北大战没有爆发之前能够给予他的帮助实在太少,所以李风云承受的压力太大,崔钰和崔九甚至都有绝望之感,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他们处在李风云的位置上,现在怎么办?怎样才能立足和发展? 很快李风云就有了决断,他开口说道,“联盟需要粮食,在打下地盘之前,联盟需要大量粮食以维持数万大军未来两个月的战斗,接下来就是冬天,联盟对粮食的需求会更大。”李风云看看崔钰和崔九,郑重说道,“所以在七月底之前,某必须在河北打一仗,必须攻占一座城池,必须抢到足够的粮食。这是某的底线,没有商量的余地。” 崔钰的脸色顿时难看,李风云的强硬和威胁让她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十分恼怒。 “只打一仗?”崔九质疑道。 “某信守承诺,只打一仗,只攻占一座城池,抢到粮食就走。” “哪座城池?”崔九追问道。 “高阳。” 崔九瞪大双眼,难以置信,而崔钰更是吃惊地捂住了小嘴,感觉李风云就是一个疯子,一个不知死活的痴儿。 高阳是河北北部重镇,位于河间郡内的滹沱河畔,风景秀丽,而滹沱河与永济渠相通,交通方便,所以圣主在此建有高阳宫,做为北上巡视的途中休息地,同时可以兼顾代、燕、幽、冀,遥控指挥。既然是行宫所在,高阳镇的地位当然扶摇直上,不但屯有重兵,亦是河北北部郡县的粮草辎重囤积地。东征期间,河北北部郡县所征缴的粮草辎重,都是由高阳通过水陆两道运往涿郡。 现在河北北部郡县正在进行夏粮收割,收割完后就送至高阳,急速运往涿郡。杨玄感叛乱导致大运河断绝一个多月了,已经严重危及到了东征安全和北疆镇戍所需,行宫、行省心急如焚,一道道诏令如雪片般送至河北北部郡县,敦促地方官员务必做好夏粮收割和征缴运送事宜,所以不出意外的话,高阳的粮食很快就要堆积如山了。 李风云盯上了这批粮食,要带着联盟大军攻打高阳,抢夺粮食,这个时机选择的确非常好,只是高阳镇屯有重兵,另外高阳距离涿郡首府蓟城不足四百里,援兵呼啸可至,攻击难度太大,而更严重的是,就算联盟攻陷了高阳,但那么多粮食,联盟如何搬走?往哪里搬?是否躲得过卫府军的追杀? 崔钰冷笑,“你是否知道,圣主正在日夜兼程而回,很快就要抵达涿郡临朔宫了。” 李风云点头。 “你这时打高阳,知道后果吗?” 李风云微笑点头,“某这时打高阳,激怒圣主,才能帮到齐王。” 崔钰气极,“你不是帮齐王,你是要杀齐王。” (..)31571+520xs83940> 第五百八十八章你知道碛南吗?
崔九冲着崔钰摇摇手,示意她毋须劝说。^o^..既然李风?确定只在河北打一仗,而联盟又的确需要粮食,那么攻打高阳就是唯一的选择,至于这一仗结果如何,是否遂其所愿,就不是崔氏可以关心的了。崔钰显然关心过头了,有干涉联盟内部决策之嫌疑。 崔钰不再说话,黛眉紧皱,眼神郁愤,漂亮的脸庞上掠过一丝阴霾。 崔九问道,“能否问一下,打完这一仗后你去哪?在冬天来临之前,你是否会抢占一块地盘?或者,你打算躲在山上过冬了?” “北上燕州。”李风云简明扼要四个字。 崔钰沉默,只是神色更为阴沉。崔九沉吟不语,脸色异常严峻。 燕州还是圣主在改革行政区划之前的叫法,实际上就是现在的涿郡北部。今日涿郡地域很大,由过去的幽燕两州组成,以太行居庸关为界,北部是燕,南部就是幽。其中幽州与河北接壤,而燕州与代北比邻,所以涿郡在北线的镇戍重任,全部位于燕州境内,都在太行山以北和燕山的西北方向,因此燕州又被称做燕北。 中土的北疆边陲,正是由代北和燕北组成,长城防线和六镇要隘都在这一块,自古以来就是南北战争的主战场。 北疆再往东就属于东北疆边陲了,主要由关内的渔阳、北平两郡和关外的辽西、辽东组成,但因为关外边陲距离关内太过遥远,需要关内的全方位支援,所以涿郡理所当然成了整个东北疆的大后方,东北疆镇戍的大本营所在。 涿郡的重要性可想而知,既承担了防御大漠北虏的重任,又要为东北疆镇戍提供全方位的支持,所以涿郡太守这个位置一直位高权重、炙手可热。东征开始后,涿郡地位更加突出,涿郡遂改设留守,军政大权一把抓。 现任涿郡留守是段达。之前他是卫府左翊卫将军,领禁卫军掌宿卫,圣主的亲信近侍,二次东征开始前调任涿郡留守,为东征大军居中调度粮草。 二次东征开始后,涿郡镇戍军主力都去了东征战场,留下的将士一分为二,一部分卫戍北部的长城防线,一部分确保南部的永济渠安全。杨玄感举兵叛乱后,副留守陈棱率一万大军南下东都平叛,如此一来涿郡的兵力部署就要调整,段达必然要从长城防线调一部分兵力南下居庸关。 也就是说,在远征军没有返回涿郡之前,涿郡北部长城防线的卫戍力量应该十分单薄,而居庸关以北、长城以南的整个燕北地区,应该处在无兵可守的窘境,大小城池都在“唱”空城计,这种情况下,联盟如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进燕州,在桑干水两岸攻城略地,的确有机会抢到一块地盘。 但是,事实肯定不是这样,一则圣主就要抵达涿郡,对他来说边陲稳定至关重要,直接关系到了东都平叛和南北关系的走向,他绝对不能容忍一支叛乱军队祸乱燕北,危及北疆镇戍,危害中土安全;其次如果圣主决定停止东征,不再攻打高丽国,把远征军全部撤回来,集中力量稳定国内局势,加强北疆镇戍,那么远征军肯定能在冬天来临前撤到涿郡,接下来就是联盟的灾难了,必死无疑。 “为什么不是代北?”良久,崔钰率先打破沉默,疑惑问道,“代北更大,形势更复杂,机会更多,更适合你们生存发展。” “代北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李风云笑道,“无论从哪一方面相比,燕北都难望代北之项背,所以燕北可以混乱,但代北绝对不能混乱,代北一乱,对北疆镇戍的危害太大,后果不堪设想。” “你有这样的好心?”崔钰嗤之以鼻,“你能说一句真话吗?” “真话是代北的镇戍军非常强悍,代北的地头蛇也非常厉害,而长城外的突厥人更是如狼似虎,更要命的是代北一马平川,危难之刻连个避难的地方都找不到。某这条过江龙如果冒冒失失冲进代北,结果只有一个,只会被那群穷凶极恶的虎狼一口吃掉,连骨头都没了。” “如此说来,燕北在这些方面都有优势?” 第五百八十九章叛国者必杀
大漠北虏之所以在短短十几年内重新崛起,完全受益于稳的南北关系。↑,.shuhuang.南北关系稳定,南北和平,南北双方保持贸易往来,互通有无,这给了南北双方休养生息的最好条件。 大漠贫瘠,自然环境恶劣,盐铁、谷粟、工匠等战略物资和人才极度缺乏,而对中土来说,最需要的是战马,所以在南北双方贸易中,中土具备压倒性的优势。中土为遏制和削弱北虏实力,严格控制战略物资的出口,违者杀无赦。但在这样一个巨大利益面前,谁不动心?于是官市暗中作假,而黑市交易更是大行其道,屡禁不绝。 在边陲地带,河西和代北的战略地位举足轻重,中土上上下下的“眼睛”都盯在这两个地方,监察御史也是往来奔走,明察秋毫,一旦查出贸易违规,惩罚力度非常大,人头横飞,所以这两个地方主要是官市贸易,私市交易也在官方的严格监督之下。当然了,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再说地方保护主义、地方势力和地方豪门世家的利益都要兼顾,地方官府和地方镇戍军的利益也要兼顾,有财大家发,在彼此默契配合的基础上,各显神通而已。在中央而言,考虑到官府、军方、豪门世家和豪商巨贾之间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考虑到南北贸易背后事实存在的不可遏止和不可控制的贪腐,有时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否则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查一大片,必然会影响到东都政局、边陲镇戍和南北关系。 当年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兄弟偷偷卖武器给北虏,被人发现,东窗事发,立即引发了一场政治风暴,朝堂上两大政治派系大打出手,结果保守派惨败,高颎、贺若弼等一大片功勋大臣死于非命,这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然而,这种正常的官方贸易肯定满足不了北虏在高速发展过程中对战略物资的巨大需求。十几年前,突厥人从分裂和战乱中“爬”起来,虚弱不堪,十几年后,他们不但恢复了元气,还再度统一了大漠,还积极谋求建立一个统一的大突厥汗国,可想而知他们需要多少战略物资,但这些战略物资从何而来?战马和牛羊他们可以自己蓄养,但盐铁谷粟怎么办? 中土盛产盐铁谷粟,只有从中土才能获得这些战略物资,而获取的手段无非两种,一是贸易,二是战争。战争的代价太大,得不偿失,不到万不得已或者没有绝对致胜把握情况下,不能发动战争,只能通过贸易。 贸易也有两种手段,合法贸易和非法贸易。合法贸易包括官方贸易和私市贸易,其中官方贸易是主要手段,而私市上南来北往的商贾因为交易品种和交易数量有限,只能做为官方贸易的补充,但中土不可能无条件无止尽地提供战略物资壮大对手,所以总的交易量还是控制得非常严格。 北虏无奈之下,只能拓展非法贸易渠道,通过边境走私和黑市交易来获得更多的战略物资,于是燕北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 燕北不但面对大漠北虏,还面对霫、奚、契丹、室韦等东北诸虏,而中土与大漠北虏、东北诸虏之间都有利害冲突,三足鼎立,彼此矛盾重重。中土和大漠北虏都想赢得远东之利,而远东诸虏则乘机玩起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把戏,脚踏两条船,顺风倒,两边渔利。当时中土尚未做好东征准备,于是故意纵容和默许燕北的黑市交易,以走私贸易为手段,行离间分化之事实,蓄意激化大漠北虏和东北诸虏之间的矛盾。 这个主意的确不错,但需要人去执行,而执行的人一旦忍受不了利益的诱惑,与虎谋皮,与狼共舞,大行贪婪之道,那就完了。结果中土人掉进钱眼,为一己私利出卖灵魂,出卖国祚,而大漠北虏和东北诸虏则将计就计,用一箱箱的金银财宝换回一车车宝贵的战略物资。 战略物资的走私,而且还是大批量、长期性、有组织有计划的走私,需要强大的实力做后盾,没有官方和军方背景根本做不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燕北及其周边的豪门世家理所当然成为燕北走私市场上的主力军,近水楼台先得月,博*崔氏正是其中重要一员。 当然,这种事见不得光,豪门世家不会承认,地方官府和镇戍军也不会承认,就连北虏和东北诸虏都不会承认,毕竟这种事一旦曝光,不但在律法上会受到严厉惩处,人头落地,在道德上也会受到谴责,身败名裂,另外南北贸易也会受到影响,所以“幕后的黑手”们都“闷声大发财”,把所有的风险都推到了具体执行者的身上。而那些由地方豪强、地方小吏、边军戍卒、汉虏商贾、盗贼、马贼组成的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边境走私团伙,为利益所驱使,铤而走险,各种手段齐上阵,无所不用其极。 东征爆发后,燕北走私更为猖獗。东征的讨伐对象主要是高句丽和公开支持高句丽的靺鞨人,为了确保东征的顺利进行,中土就要最大程度地稳定南北局势,为此必然拉拢和抚慰大漠北虏和奚、契丹等东北诸虏,甚至做出一些妥协和让步,比如扩大双边贸易,减小对边境走私的打击力度,于是燕北的走私在“大环境”的保护下越来越严重,而随着走私利益越来越丰厚,这条“利益链”上的人也变得越来越贪婪,越来越肆无忌惮,已经严重危及到了国防安全。 当前南北形势对中土十分不利,圣主和中枢极有可能不惜代价、不计后果发动第三次东征,以延缓和阻止南北大战的爆发,而大漠北虏必然有所应对,他们会积极进行战争准备,于是对紧缺战略物资的需求就会更大,就必然会加大对燕北走私的支持力度。 很显然,圣主和中枢不希望看到燕北走私失控,不希望养虎为患,但燕北走私利益太过丰厚,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利益,如果打击力度太大,甚至全面禁止,影响太大,后果严重,甚至会提前引爆南北大战,这让圣主和中枢左右为难,陷入两难窘境。 李风云之所以积极主动杀进燕北,看到的就是圣主和中枢的两难心态,抓住的就是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联盟是一个“庞然大物”,它的实力超过了燕北所有的走私团伙,那么可想而知,当联盟进入燕北,首当其冲遭到打击的就是燕北的走私团伙。接着圣主和中枢会以戡乱剿贼、稳定燕北局势为借口,派出大量卫府军进入燕北,而首要剿杀的也必然是燕北的走私团伙。于是卫府军和联盟就形成了“默契”,双方各取所需,联盟乘机在燕北立足发展,而卫府军则乘机剿灭燕北的走私团伙,断绝北虏从中土获得战略物资的非法渠道,双方皆大欢喜。 当然,最终卫府军还是要剿杀联盟,毕竟边疆稳定还是至关重要,但联盟已经赢得了宝贵的“立足”时间,再加上第三次东征可能很快就要发动,南北大战对边疆的威胁也越来越严重,圣主和中枢可能迫于危急形势,向联盟“网开一面”,而这就是齐王的机会了。 如果齐王北上戍边,顺利招安联盟,则首战建功,旗开得胜,不但个人实力得到提升,还能巩固和加强他在北疆的地位,同时也有利于北疆镇戍,有利于即将到来的南北大战。 李风云对燕北局势的分析和推演,让崔钰和崔九吃惊的同时,也感受到了扑面而至的危机。 崔九直言不讳地说道,“某承认你对燕北局势的分析很透彻,对机会的把握也很准确,但你忽略了更重要的东西。” “某知道,断人财路,仇大怨深。”李风云冷笑道,“某进入燕北,断绝了南北走私渠道,得罪了你们这些豪门世家,得罪了大漠北虏和东北诸虏,还得罪了燕北官府、边军和地方势力,联盟的仇人就此遍及长城内外。” “你是自绝生路。” 李风云嗤之以鼻,“所有参与南北走私者,都是中土的叛徒,都是丧尽天良的卖国贼,死有余辜。你知道某北上的目的是什么?就是卫戍北疆,就是杀虏卫国,所以北虏是某的敌人,东北诸虏是某的敌人,中土的卖国贼更是某的敌人。”李风云用力一挥手,杀气腾腾地说道,“某到了燕北后,必定大开杀戒,杀得血流成?,尸横遍野。” 崔九目瞪口呆,“你知道后果吗?你可能会提前引爆南北大战?” “难道某不杀人,就能延缓甚至阻止南北大战的爆发?”李风云嘲讽道,“抑或,某也做个卖国贼,与你们这些人一起勾结突厥,出卖中土?” 崔钰大怒,“儿何曾出卖中土?崔家又何曾里通外国?” “是吗?”李风云望着脸色铁青的崔九,问道,“你能否告诉某,你崔家在燕北的****巨贼是谁?王须拔?魏刀儿?甄翟儿?还是宋金刚?” 李出一个名字,崔九的眼神就多出一分惊惧。 崔钰一看就知道李对了。她无法想像李风云是何等妖孽,此等机密她一无所知,但李风云却一清二楚,这太可怕了。 “你可以不告诉某。”李风云目露杀机,冷森森地说道,“但一山不容二虎,燕北就那么大,既然某去了,其他人就再无容身之地,叛国者必杀。” = = =2676+dsuunlhhaga+3124750> 第五百九十章分道扬镳 崔九当然不会说,更不会承认崔家与燕北走私有什么牵连。<p> 不过李风云已经把话说清楚了,他的目标、联盟的目标都是南北大战,为了赢得这场战争,李风云和联盟会用非常手段行非常之事,而这必然影响到博陵崔氏等豪门世家的直接利益,但中土利益至上,国祚利益至上,关键时刻豪门世家必须做出正确选择。 崔九陷入沉默,不再说话。他在崔家地位有限,给不了李风云任何承诺,他只能沉默应对,以沉默告诉崔钰,李风云已经对崔家的利益形成了巨大威胁,崔家必须有所取舍,有所决断,否则今夜赵王陵密会,很可能是双方决裂的开始。 崔钰很生气,李风云太狂妄,竟然当着她的面威胁崔氏,岂有此理。 崔钰向崔九使了个眼色。崔九心领神会,悄然隐入黑暗。 “你说的都是真的?”崔钰小心翼翼地问道,“有关燕北黑市回易都有真凭实据?” “你想知道什么?” “儿想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背后到底是谁?” 李风云摇手,“这些没有意义,你只要知道,某对你崔氏没有丝毫恶意就行。正如崔将军所言,某进入燕北,虽然无人可以阻止,但人人都可以掣肘,一旦联盟与卫府军大打出手,两败俱伤,未来变数就大了,是否还有第三次东征,北虏是否会提前入侵,都很难说,所以某恳求崔氏立即做出取舍,我们之间到底是继续合作,还是分道扬镳?” 崔钰略略皱眉,问道,“继续合作如何?分道扬镳又如何?” “如果继续合作,我们就联手摧毁燕北的走私渠道,与北虏正面为敌,当然,前提是你必须说服其他豪门世家与崔氏共进退,必须要求燕北诸贼与我联盟共进退,也就是说,你们必须放弃燕北的丰厚利益;反之,我联盟与你们这些豪门世家为敌,与北虏为敌,与燕北诸贼为敌,孤军奋战,你们不但同样会失去燕北的丰厚利益,还必须为此承担所有可能出现的恶果,比如我联盟可能会南下河北,东进幽州,攻城略地,烧杀掳掠,无所不为。” 崔钰冷笑,玉脸寒霜,樱唇微启,吐出几个冰冷的字,“你威胁儿?” “某说过,中土利益至上,国祚利益至上,为了阻御北虏,卫戍边陲,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李风云义正严词,“大义当前,孰轻孰重,你应该权衡取舍,应该当机立断。” 崔钰嗤之以鼻,“这句话,你不应该对儿说,应该对赵郡李氏的老宗主说。如果赵郡李氏无条件的支持你,愿意放弃燕北之丰厚利益,大义当前愿意带头做出表率,儿可以给你承诺,我崔氏必定紧随其后,风雨与共。” 李风云一口否决,“赵郡李氏与某有何干系?” 崔钰摇手,示意李风云不要自欺欺人,一味否认自己并非赵郡李氏子弟于事无补,“如果没有赵郡李氏肯,联盟如何能在封龙山暂作休整?” “某以为这是你的功劳?”李风云揶揄道。 崔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如此说来,你对赵郡李氏没有丝毫影响力。” “当然。”李风云毫不犹豫地承认道,“某在赵郡李氏的眼里是个巨大祸患,否则赵郡李氏何以想方设法影响和控制联盟决策,要求联盟西进太原?联盟西进太原,赵郡李氏的切身利益就保全了,而这个利益不仅包括河北北部的稳定,还包括燕北之丰厚利益。” “赵郡李氏也染指燕北?”崔钰明知故问,佯作好奇,“那你是否知道谁帮助赵郡李氏攫取燕北之利?” “恒山赵万海。”李风云不假思索地说道。 “赵万海?”崔钰听说过此人,出自常山赵氏,世家子弟,恒山豪强,纵横黑白两道,以侠义闻名于太行两麓。 “你不要胡乱说话,担心祸从口出。”崔钰警告道,“常山赵氏乃冀北著名世家,在太行两麓势力颇大,将来你即便到燕北展,也必然与常山赵氏生交集,所以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李风云冷笑,“常山赵氏有不少子弟与北虏来往密切,甚至为一己之私利不惜出卖国祚。当然,卖国贼不仅只有常山赵氏有,整个北方的豪门世家都有卖国贼,你崔氏也有。将来中土大乱,这样的卖国贼就更多,杀不胜杀。” 崔钰望着一脸杀气、痛心疾的李风云,怒声喝叱道,“你这个叛贼,你对国祚伤害之大,早已过了那些卖国贼,真正该死的是你。” “是吗?”李风云目露鄙夷之色,嘲讽道,“对你们这些豪门来说,宗族利益远远大于国祚利益,甚至凌驾于中土利益之上,为了宗族利益,你们无所不用其极,不要说卖国了,连整个种族都可以出卖,所以圣主是对的,若想维持中土的统一,先就要把你们这些豪门世家统统铲除,永绝后患。” 崔钰嗤之以鼻,“儿只看到代代相传的宗族,却没有看到世世承继的国祚。这就是事实,而这个事实证明圣主大错特错。” “所以你们这些代代相传的宗族,就有理由把宗族利益凌驾于国祚利益之上?”李风云质问道 “如果你想不通,那你能否解释一下,为何我们这些宗族可以代代相传,而王朝却频频更迭,甚至转瞬即逝?” 李风云哑口无言。 正如崔钰所说,对豪门世家来说,宗族利益至上,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有历史为证,而历史上所有以国祚利益至上、与王国共存亡的宗族,都已灰飞烟灭,都已湮灭于历史长河之中。 李风云面对崔钰那张漂亮的脸,不得不正视残酷的现实。在今日中土,圣主也罢,改革派也罢,都还无力撼动豪门世家的牢固根基,至于像李风云这等实力弱小的叛贼,根本就没有与豪门世家讨价还价的资格,要么依附做个“打手”,要么只能“玉碎”了。 而李风云那句支持圣主摧毁豪门世家的话彻底激怒了崔钰。崔钰觉得此刻的李风云不是狂妄自大,而是幼稚,像个热血少年一般无知而冲动,所思所想荒诞不经。一个如丧家之犬般四处逃亡的叛贼,连燕北的门都还没有看到,连燕北的局势如何都不知道,竟然要求一大帮豪门世家放弃燕北之利,大家齐心协力一致对抗北虏,这是一个什么情况?不知天高地厚?痴人说梦?痴心妄想?这些都不足以形容此事之荒诞。 崔钰的耐心已经没有了,她是有地位有权势有尊严的人,她不可能与一个疯狂的痴儿毫无意义地纠缠下去。 “你以为自己有与众不同的天赋,有利用这个天赋创造奇迹的本事,就可以操控别人的命运,就能掌控天下运势,就能把自己的利益凌驾于所有人的利益之上?你太自大了,太不知所谓了。”崔钰毫不留情地打击李风云,“实际上赵郡李氏已经给了你答案,给了你机会,但你没有珍惜,而更可笑的是,你竟然自大到拿联盟这点实力来威胁我崔氏,这太荒谬了。” 崔钰面如寒霜,眼神矜傲,语气坚定,“儿现在就代表崔氏给你一个答复,你进入燕北之刻,也就是分道扬镳之时。”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就此决裂。 李风云笑了,“这是崔氏的最终决策?” 崔钰目露鄙夷之色,“你有什么资格与我崔氏讨价还价?” 李风云依旧笑容满面,“某希望崔氏信守承诺。” “你放心,儿不会泄露你的机密。”崔钰正色说道,“但你也要信守承诺,你打完高阳就去燕北,不要祸乱河北,否则……” 李风云微笑颔,躬身致礼,然后转身离去,迅消失在黑暗之中。 崔钰望着他消逝的背影,情绪复杂,心灵深处忽然涌出一丝失落,莫名的悲伤顿时弥漫心头。 崔九匆匆而来,急切问道,“商谈如何?李风云是要执意进入燕北,还是以此来要挟攫利?” 崔钰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燕北之利,对我崔氏是?重要?” “燕北之利对我崔氏并不重要。”崔九说道,“但燕北之利牵扯甚广,整个北方所有势力都涉足其中,牵一而动全身,崔氏一旦退出燕北,必成众矢之的,后果不堪设想,对我崔氏造成的损失难以估量。赵郡李氏正是出于这一原因,才公开要求联盟西进太原,毕竟大家都知道李风云与赵郡李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旦李风云杀进燕北,掀起惊天波澜,震动整个北疆,则赵郡李氏必然受累,而这对日益衰落的赵郡李氏来说,就如雪上加霜,不可承受。” 言下之意,崔氏必须阻止李风云进入燕北,否则赵郡李氏受累,博陵崔氏也受牵连,而更严重的是,李风云一旦捅开了燕北这个“马蜂窝”,圣主和中枢必然借机出手,严厉打击边境走私,顺势把大大小小的卖国贼或者有卖国倾向的地方势力一扫而空,以改善北疆镇戍形势,加强北疆防御力量。这对李风云立足燕北有利,对圣主和中枢进行南北大战的前期准备工作也有利,唯独对利用南北关系恶化甚至利用南北战争来牟取暴利的汉虏双方的“食利者”来说,是个巨大损失,所以反抗力量之大可想而知。 “李风云执意要进入燕北。”崔钰说道,“于是儿不得不与其决裂,分道扬镳。” 崔九愣然,旋即摇头苦笑。最不希望看到的局面还是出现了,李风云北上转战终究还是带来了一场可怕的灾难,而崔氏深陷其中,根本不可能独善其身,所谓的分道扬镳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当李风云进入燕北的那一刻开始,博陵崔氏和赵郡李氏就被卷进了狂风暴雨之中,无论他们与李风云为敌,还是与李风云并肩作战,最终都要为他们的选择付出惨重代价。 = = = ... 第五百九十一章卫府主战派 七月十六,水师统帅来护儿、周法尚会师于洛口。 周法尚没有看到崔君肃,很是诧异,寒暄后便问,“高唐公何在?” “高唐公留镇黎阳。”来护儿不动声色地说道。 周法尚愈惊讶了,“黎阳有变故?现在水军已倾师而来,而杨玄感至今尚未突破潼关,形势对其已十分不利,这种局面下齐王还不死心,还要进京染指皇统?” 来护儿摇摇手,淡然笑道,“樵公误会了。齐王远比你想像得聪明,而这一次连某都对其刮目相看了。” “误会?”周法尚若有所思,“难道他放弃了?抑或,他另有图谋?” 来护儿抚须颔,神情严肃,“的确是另有图谋,而且是出乎意外的图谋。” “愿闻其详。” 来护儿无意隐瞒,在推动圣主和中枢动第三次东征这件事上他需要更多的助力,而周法尚的支持至关重要,于是他把自己到黎阳后,与齐王两次会面的过程做了详细述说。 “齐王主动要求北上戍边?”周法尚非常意外,但仔细一想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之前齐王在政治上的表现实在太幼稚太愚蠢太任性,以致于大家过分轻视了他的才能,如今看来齐王经过那场政治风暴的无情打击后,的确长大成熟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而在目前这个阶段,在中外大势日益恶化,南北危机日益严重的关键时刻,齐王政治上的成熟对圣主和中枢来说是个好事,最起码短期内大家为了中土和国祚的利益,可以暂时放弃争执搁置矛盾,齐心协力一致对外。 “荣公的态度是什么?”周法尚问道。既然齐王把这等关系到自身利益的机密告诉来护儿,当然是想赢得来护儿的支持和帮助,但齐王的身份太敏感,皇统之争的漩涡太可怕,而江左人与圣主又是荣辱与共的亲密关系,所以是否介入此事的确需要反复权衡,仔细斟酌,不能贸然决策。 “从中外大势和南北关系的展趋势来看,南北大战已不可避免甚至迫在眉睫。”来儿义正严词地说道,“中土利益至上,国祚利益至上,为此我们应该支持齐王北上戍边。相信圣主也能理解我们,知道我们做出这一决策并无任何私心作祟。” 周法尚微微一笑,语含双关地说道,“荣公,之前许公到黎阳,也应该听到了齐王这番话。齐王利用这场兵变控制大运河,目的很明确,就是挟大运河来威胁圣主,讹诈自己所需要的利益,目前看来就是北上戍边了。但北上戍边对齐王来说,是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前有汉王杨谅这个前车之鉴,后有南北大战这个现实威胁,如果齐王北上戍边后重蹈汉王杨谅之覆辙,或者拿北疆安危来要挟圣主和中枢,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宇文述不但不会给齐王任何承诺,相反更加坚定铲除齐王的决心,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然而,荣公的态度却截然相反?而荣公所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立场,荣公的背后还有江左人,因此荣公能够果断做出与宇文述截然相反的决策,必然有重大原因,甚至……荣公是否被齐王抓住了什么把柄?” 来护儿笑了,手指周法尚,连连摇头,一副你个老家伙果然厉害的无奈表情,“某的确欠了齐王人情,好大一个人情。” “是不是因为来渊、周仲、虞柔那批人?” 来护儿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周法尚叹息,“某不但知道,还知道他们如今都藏身在白贼的帐下,还知道白贼带着一支精锐队伍参加了这场兵变。荣公,事情远比你想像得复杂?” 来护儿的脸色变了,难以置信地问道,“白贼参加了这场兵变?不是说白贼早就渡河北上逃亡太行了吗?你有确切证据?如果有确切证据,那对齐王就十分不利了,虽然还不能坐实他和杨玄感狼狈为奸联手叛乱,但最起码圣主和中枢会感受到他的威胁,会以最快度铲除这个威胁。”言下之意,他对齐王北上戍边的支持就成了错误的决策,不但会连累他本人,还损害到江左人的利益。 “某没有确切证据,但有这样的猜测,而且对这个猜测有绝对把握。” 来护儿松了口气。没有确切证据就好,只要没有证据,那齐王即便留下一些蛛丝马迹,自己也还有机会帮助他彻底抹除这些“痕迹”。 “愿闻其详。” 周法尚娓娓道来。之前东都战场和荥阳战场上的诸多“痕迹”就可以证实他的猜测,现在又多了齐王积极北上戍边和齐王主动放弃黎阳这两大“证据”,再互相一佐证,一推敲,不难现这重重迷雾背后的“真相”。 “阴谋事实存在,只不过我们都看不到而已。”周法尚最后说道,“之前某以为齐王是阴谋夺取皇统,但现在看来某还是轻视了齐王。齐王对自己的实力很清楚,对自己所面临的危机也很清楚,所以他利用这场兵变控制黎阳,根本不是狂妄自大夺取皇统,而是谨慎小心谋求北上戍边,从绝望中夺取一线生机。” 来护儿连连点头,赞同周法尚的分析,“现在真相大白了,虽然齐王从大义上、从情理上都握有一些优势,但若想从圣主和中枢手中赢得一线生机,还是太难太难。” 周法尚摇摇手,神情严肃地说道,“更重要的问题是,这样一个巨大、精妙、匪夷所思的谋划,出自何人之手?这肯定不是齐王想出来的,他对南北局势的了解非常有限,不可能突然跳出中土,从整个天下大势中寻找生机;也不是李子雄、韦福嗣、李浑、董纯、李善衡这些人能够拟制的,因为他们要么早已离开中枢核心,要么偏居卫府一隅,不论对中外大势还是南北关系的最新进展和未来趋势,都知之甚少。” 来护儿心跳陡然一滞,眼神骤然森厉,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扑面而至,“樵公的意思是……” “某是什么意思,你当然知道。” 来护儿有不可思议之感。这个谋划背后所蕴含的讯息量太大了,不但要知道中外大势的过ˊ和现在,还要对中外大势的未来趋势有精准的分析和推演,所以这个谋划只能来自中枢核心层,因为只有那些政治“大佬”才有可能掌握如此庞大的讯息量。而在所知的中枢高层中,熟悉中外大势并有能力拟制出如此庞大而复杂谋划的,唯有一人。当年圣主正是依据他的谋划,成功经略西土,不但分裂和削弱了西突厥,臣服了西域诸国,还灭亡了吐谷浑,把中土实际控制的疆域拓展到了遥远的西域腹地,帮助圣主建下了不朽武功。 “这可能吗?他会支持齐王?”来护儿质疑道。 “以他的谨慎,肯定不会介入皇统之争。”周法尚说道,“但中外大势和南北关系的日益恶化,却与他有直接关系,更是他的职责所在,为此他理所当然竭尽全力,甚至不惜代价。” “中外大势和南北关系的日益恶化,与他的保守立场有直接关系。”来护儿愤然说道,“如果不是他处处迁就北虏,如果不是他坚持以夷制夷,我们可以直接动北征,杀进大漠,乘着北虏尚未壮大之前予其以重创,又何须遭受东征之重挫?东征根本就是错误的决策,避实就虚实则就是投机取巧,结果自取其祸。” 周法尚断然举手阻止了来护儿的激烈之辞。 双方处于不同的政治集团,又分属本来就矛盾重重的军政两界,在国防和外交战略上有不同甚至是截然相反的理念、立场和诉求,这很正常,但做为卫府最高统帅之一,因为两次东征失利就把罪责直接归结于国防策略上的错误,那就十分不妥了。 “从保守立场来说……”周法尚看了一眼来护儿,加重了语气,“就目前南北局势来说,也只有保守了,所以他的确有需要齐王镇戍北疆的理由。” 来护儿同意,“的确,齐王镇戍北疆,可以起到威慑北虏的作用,可以有效缓解南北之间的紧张关系,一旦我卫府军赢得了三到五年的恢复时间,南北大战即便爆了,我中土也有绝对胜算。”旋即来护儿就想到了其他东西,“他对第二次东征并不积极,某记得他当时的意见是缓几年再打高句丽,可见他对国内局势十分悲观,于是在圣主做出第二次东征的决策后,开始预作部署以防不测,齐王估计就是在那个时候成为他手上一枚重要棋子。由此推及,他必然会反对我们动第三次东征。” “必须动第三次东征,彻底摧毁高句丽。”周法尚的态度非常坚决,“所以某认为,齐王也是我们手上的一枚棋子,我们可以挟齐王来迫使他做出让步。” “善!”来护儿一锤定音,“便依樵公之计,对其前后夹击。” = = = ... 第五百九十二章会师 来护儿和水师主力的到来迅逆转了东都战局。 ?月十七,在周法尚的亲自督战下,来整、费青奴指挥水师将士攻陷了洛口仓,接着乘胜追杀,于水6两道猛攻黑石关。杨玄纵抵挡不住,连夜弃守黑石,退保偃师。 东都战场闻讯,大为震惊,杨慎十万火急告之杨玄感。现今宇文述、屈突通、崔弘升和陈棱率卫府军已经攻占孟津和邓津,正与王仲伯激战于邙山西麓的金谷。河阳都尉秦王杨浩的军队甚至已经杀到瀍水一带,距离东都近在咫尺了。来护儿和周法尚指挥水师正沿着通济渠杀来,一路势如破竹,势不可挡。杨慎腹背受敌,两线作战,已难以支撑,为此征询杨玄感的意见,是否立即撤离东都战场,西进函谷关。 七月十八,来整、费青奴攻陷偃师,水师将士直扑东都,与叛军在阳渠两岸展开激战。当天下去,周法尚抵达鸿池,亲临前线指挥作战。 同一时间,水师麦孟才率军攻陷虎牢。顾觉退守荥阳城,接着便陷入了彭城留守董纯、荥阳太守郇王杨庆、武贲郎将刘长恭和水师麦孟才四路大军的包围之中,败局已定。 七月十九,杨慎接到杨玄感的命令,马上撤离东都战场,西进函谷关,与主力会合。命令杨玄纵率军坚守函谷关,不惜代价阻击卫府军,给大军攻陷潼关赢得充足时间。 杨慎当即做出撤离部署,各军于明日凌晨开始,6续撤离东都战场。 = 七月十九,河北赵郡封龙山。 李风云率军抵达封龙山,与先期抵达封龙山的联盟诸军顺利会师。 李子雄、陈瑞、韩曜、韩寿、郝孝德、刘黑闼、王薄、孙宣雅、霍小汉等联盟官员、豪帅们出迎十里,场面非常隆重,而李风云没有让他们失望,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当初李风云带着三万余将士杀进东都,如今不但没有任何损失,反而多带回来一万余精兵,还有大量粮草武器,这是一个匪夷所思的奇迹。对这样的奇迹联盟“老人”们已习以为常,而对加入联盟不久的郝孝德、刘黑闼和王薄等豪帅来说却非常震惊。 奇迹之所以生肯定有其原因,除了运气不可或缺外,实力才是决定性因素。李风云带回来四万精兵,这就是实力,而这个实力足以驾驭联盟,牢牢压制所有豪帅,不让任何人影响或者威胁到他在联盟的最高地位。 李风云安全返回的消息迅传开,联盟军民欢声雷动,士气如虹,所有人对未来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 稍事休息后,李风云就在封龙寺召开了真正意义上的联盟高层军议。 参加者有联盟大总管府的左右长史陈瑞、韩曜,左右司马袁安、澹台舞阳,录事参军事萧逸,功曹参军事王扬和仓曹参军事6平。有隶属大总管府的虎贲、风云、骠骑、骁骑四军总管。有左右前后中五路总管府的总管、副总管。 接着就是客卿了。对联盟豪帅们来说,熟悉面孔有李子雄、李珉父子,有河北鸿儒刘炫和大儒孔颖达。然后都是陌生面孔,但经李风云一番介绍之后,豪帅们无不目瞪口呆。 坐在豪帅们面前的有观德王扬雄的儿子杨恭道,中土名将韩擒虎的儿子韩世谔,中土名将周罗喉的儿子周仲,有现任水师总管来护儿的儿子来渊,有现任内史侍郎虞世基的儿子虞柔,还有现任大理卿郑善果的儿子郑俨。 这是个什么情况?李子雄和李珉父子毕竟是圣主下诏的通缉犯,身份已经变了,寄身联盟大家还能接受,但杨恭道是皇族,韩世谔、周仲都是中土功勋名将之子,来渊、虞柔都是当朝军政权臣之子,郑俨更是出自中土五大级豪门之一的荥阳郑氏,这些人身份尊贵,且个个官爵显赫,怎么也委身做贼了?这太匪夷所思了,这简直就是奇迹中的奇迹。 军议现场的气氛立即就变了。这么多豪门贵胄,甚至还有一位皇族在坐,哪里还有豪帅们的位置?自门阀士族政治统治中土以来,以九品中正制确定的尊卑观念已深入中土人?血脉。豪帅们要么出自寒门,要么出身平民,身份卑微,正常情况下根本就没有与高等贵族相对而坐的资格,更不要说与级豪门和皇族平起平坐了,那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但今天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出现了。豪帅们惶恐不安,如坐针毡,而豪门贵胄们亦是羞惭不安,愤懑难平,对李风云暴露他们的真实身份异常恼怒。 李风云不以为然,指着萧逸,面对众人问道,“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萧逸苦笑,知道李风云目的何在,不禁连连摇头。萧逸在联盟里一直用假名隐瞒身份,知道其真实身份寥寥无几。 众皆疑惑。来渊仔细看了萧逸一眼,感觉有些熟悉,于是以不确定的口气问道,“你是否来自兰陵萧氏?” 众皆吃惊,尤其联盟“老人”们更是瞪大眼睛望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萧逸,难以想象此人竟是出自江左豪门的兰陵萧氏。 萧逸微笑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此刻李风云故意暴露出萧逸的真实身份,其用意一目了然,就是告诉豪帅们,只要进了联盟,大家都是“贼”,不论其过去身份多么尊贵都毫无意义,被官府抓住都是一样砍头。同时也告诉豪门贵胄,进了联盟就是“贼”了,人人喊打,过去的身份越尊贵就越危险,所以必须改名换姓,必须低调做人,否则传出去不但会连累家人家族,还会成为众矢之的,说不定哪一天脑袋就没了,毕竟身份越尊贵官府悬赏的数目也就越大,脑袋值钱了觊觎者也就越多,防不胜防。 “从此刻开始,你们都用假名。”李风云毫不客气地说道,“在联盟里,你们不但要放弃自己的真名,还要放弃自己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从你们愿意寄身联盟那一刻开始,你们便是货真价实的贼。贼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早死晚死的区别。你们若想活得长久一些,若想逆转自己的命运,若想有朝一日重新用上自己的真名,那就与我们一起共创未来。” 德高望重的功勋名将李子雄就是“榜样”,如今连李子雄都不得不面对现实,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在绝境中寻觅一线生机,杨恭道、韩世谔等豪门贵胄还能怎样?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听天由命了。 豪门贵胄们情绪低沉,而豪帅们则激动不已,不是因为他们可以与高等贵族平起平坐,而是因为他们看到了自己有朝一日也能鱼跃龙门成为高等贵族的希望,而且这个希望非常大,甚至真实可见。 最后,李风云“隆重”介绍了两个年轻人,来自赵郡李氏西祖房的李思行和李孟尝。 李子雄笑了。李风云终于“顶不住”压力要在自己身份上做点文章了,虽然欲盖弥彰,但效果还是很明显。联盟来了这么多豪门贵胄,若李风云没有与之相对应的尊贵身份,他这个联盟最高统帅的位置也就岌岌可危了,退一步说其权威也难以维持,无法如臂指使地驾驭和控制联盟,后果很严重,所以迫不得已之下李风云也只能“亮明”身份了。 实际上李子雄误解了,李风云这一举动不是做给豪门贵胄看的,而是做给联盟豪帅看的,另外也有通过李思行和李孟尝的“眼睛”把联盟真正实力展现在赵郡李氏面前的意思,以改变赵郡李氏对联盟和他本人的看法,力争赢得赵郡李氏在未来的大力支持和帮助。 之前韦福嗣说服这些豪门贵胄的时候,已经把李风云的真实身份“点”明了,这也是豪门贵胄愿意寄身联盟的原因之一,而联盟豪帅们则始终持怀疑态度,毕竟出自赵郡李氏和是否有赵郡李氏的支持完全是两码事,前者只能证明身份尊贵,而后者则证明实力的存在,没有实力一切都是虚幻。现在李风云用一大批豪门贵胄的加盟和四万余精锐大军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再证明自己的尊贵身份,那么基本上就能赢得豪帅们的尊从,就能稳定联盟军心,而军心的稳定对接下来联盟“立足”燕北之战至关重要。 “不能放在河西。”裴世矩说道,“短期内西北形势难以好转,这些突厥人一旦为祸,后果严重,所以暂时还是安置在楼烦为好,一则有助于代北镇戍,二则若幽燕爆发战事,也便于紧急征召。” “善。”圣主一口答应了。圣主有意发动第三次东征,如果东征期间,把这些突厥精骑征召到东征战场,则攻击力必定大大增加。 “爱卿离开楼烦后,是否直奔河西会宁而去?”圣主又问道。 裴世矩摇摇头,“渡河后,臣要拿着圣上的诏令,先去朔方,再去灵武,调集一万大军,日夜兼程赶赴敦煌,做出反击之态势,以迫使西突厥人妥协让步,继而在互利互惠的基础上展开实质性合作。” 这在圣主的预料之中,他料定裴世矩在安抚了会宁的突厥人,抓牢了泥厥处罗可汗这张“牌”之后,必定赶赴西域,与西突厥人谈判合作,只是如今西土局势十分不利,谈判难度太大,成功希望十分渺茫。 然而,裴世矩的“神来之笔”,却给了圣主一个大大惊喜。 = = = 第六百一十八章运筹帷幄 弘化留守府可以就近指挥的就是西北灵朔军团。 灵朔军团主要屯驻地就是灵武郡的贺兰山一线,而朔方郡的驻军相对较少。灵朔军团的最高指挥官便是弘化副留守、右骁卫将军冯孝慈。 如今弘化形势不明,既不知道留守元弘嗣是否已经免职拘捕,也不知道唐国公李渊是否已经顺利接掌留守府,但从西京对弘化形势讳莫如深来推测,足见西京已经实际控制弘化形势,而有能力帮助西京控制弘化大局者,唯有西北军里的实权派冯孝慈。 西京之所以讳莫如深,无非就是以武力要挟东都,而东都也的确忌惮,面对西京手中厚实的“筹码”,西北危机再加西北军的控制权,难免心慌意乱,倍感棘手。 裴世矩直接针对西京的“筹码”下手,招招致命。西北危机有三个,裴世矩首先解决河西会宁的突厥人,直接把会宁的突厥人迁到楼烦,干净利落,根本不给西京从中“捣乱”的机会;接着直奔西域,与西突厥人谈判,只要谈判成功,西突厥人达到了目标,则必然暂时中止对吐谷浑人的支持,停止蚕食西域诸国的步伐,如此则河西危机化解,陇西危机也能有效缓解,会宁危机更是烟消云散,西京要挟东都的政治“筹码”顿时减少了一半。 当然,裴世矩若想在与西突厥的谈判中最大程度地维持中土利益,必须展现中土实力,而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带兵增援河西,军事施压。军队从哪调?就从灵朔军团里调。圣主直接下旨调兵支援河西,中枢重臣裴世矩亲自统率,试问哪个统兵将军敢公然抗旨? 裴世矩遵照圣主旨令,从灵朔军团带走一万大军,做为灵朔军团最高指挥官的冯孝慈,难道还揣摩不出其中隐含的深意?如果圣主不信任冯孝慈,怀疑他的忠诚,冯孝慈的政治生命还能延续多久?而新任弘化留守唐国公李渊肩负圣主重托,又握有陇右十三郡之军事大权,在西北危机日益严重的关键时刻,还能继续“默契”配合西京做“鸵鸟”?如果他继续不作为,甚至甘愿冒着失职、渎职之?险,公然挑战圣主和中枢的威权,他的仕途还能长久?冯孝慈和李渊都受到了圣主的严厉警告,岌岌可危,此刻西京为了保全他们,为了顾全关陇整体利益,也只能忍痛放弃这一重要“筹码”。 如此西京要挟东都的两大政治“筹码”全部失去,西京在两京政治斗争中陷入下风,无奈之下它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向东都妥协让步,以坚决支持圣主和中枢来换取两京政局的暂时稳定,要么蓄意制造出新的政治“筹码”,负隅顽抗,与东都“血战到底”。 但现在圣主无需考虑太远,他有了裴世矩的“神来之笔”,既可以迅速缓解西北危机,又能轻松化解西京的猛烈“攻势”,接下来只要西疆局势稳定,两京政局稳定,圣主和中枢就能把主要精力放到第三次东征上。 而这正是圣主所期待的,是圣主的“要害”所在。裴世矩不动声色、悄无声息就把握住了圣主的“心思”,挠到了圣主的“痒处”,现在只要他提出要求,圣主都会满足。 “如爱卿所愿。”圣主心情大好,阴郁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笑容,接着他颇为关切地问道,“既然西域之行如此重要,一万大军增援河西恐怕难以给西突厥人以真正威慑,爱卿是否考虑多带一些兵马?” “圣上英明。”裴世矩躬身致谢,“阿柴虏的背后就是西突厥人,所以若想解决陇西危机,关键不在陇西,而在西域。在与西突厥人的谈判中,我们只要拿出足够的诚意作为交换,就必然可以赢得西突厥人的妥协。阿柴虏失去强力后援,只能退守西海,短期内根本无力威胁到陇西安全,如此则陇西危机可解。所以臣恳请圣上,诏令右屯卫将军柳武建为援军统帅,率本部兵马和灵朔卫士,与臣共赴河西。” 圣主看到裴世矩胸有成竹,对此行信心满满,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不禁有所疑惑,稍事迟疑后,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在爱卿看来,何谓足够的诚意?难道仅靠诚意,就能?取西突厥人的妥协?” “圣上,臣说过,未来很长一度时间,西突厥人的首要目标是波斯人,而不是中土。”裴世矩耐心解释道,“对我中土而言,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首要目标是大漠北虏,而不是西突厥人。但对大漠北虏来说,西突厥人却是他们的首要目标,因为大漠北虏要建立统一的大突厥汗国。” “由此不难看到,在葱岭以东的三大强横势力中,中土和西突厥有共同的敌人,这是双方结盟的基础所在,其次因为这个共同敌人的存在,双方都倍受掣肘,都无力独霸西域,更无力去征伐彼此,广袤的西域就此成为双方的缓冲带,双方爆发直接冲突的可能性大大降低,这愈发有利于双方的结盟。” 圣主一听就明白了,神情顿时凝重起来。 裴世矩所谓的诚意,实际上就是一句话,与西突厥人联手夹击大漠北虏,把东。突厥人赶出西域,逐回大漠,以大金山为界,形成三强对峙之局面。 如此中土便能与西突厥人平分西域,继续把自己的势力范围拓展到西域,在西疆成功构建积极防御之态势,而西突厥人则利用三强对峙确保了西域的稳定,保障了葱岭以东的安全,接下来它就可以倾尽全力在葱岭以西与波斯人交战了。 此事早在两年前,西突厥射匮可汗遣使东都结盟的时候就提出来了,但当时中土要发动东征,要打高句丽征服远东诸虏,为此必须巩固和加强南北关系,加深与大漠牙帐的盟约,所以中土一口拒绝,并向西突厥使者做出了一些欺辱性举措,以此来“安抚”大漠北虏对中土结盟西突厥的严重不满和严正抗议。 现在形势不一样了,中土在西疆、北疆的形势都恶化了,既不能得罪西突厥人,也不能交恶东。突厥人,但两不得罪,形势会恶化更快,后果会更严重,所以裴世矩果断决策,联手西突厥夹击大漠北虏,干脆以得罪东。突厥人来换取西疆的稳定。 目前北形势下,得罪东。突厥的后果有两个,一个是悲观的,大漠北虏被彻底激怒,南北战争迅速爆发;一个是乐观的,大漠北虏面对中土与西突厥的强大联盟,迅速陷入腹背受敌之窘境,于是不得不忍气吞声,养精蓄锐等待时机,紧张的南北关系因此得以缓和,南北战争也因此得以延迟。 裴世矩显然持乐观态度,他根本不怕与大漠北虏撕破脸,相反,此刻反目成仇,对中土逆转危局反而有利。 中土在东征战场上虽然连番失利,损兵折将,损失惨重,但在西域战场上,中土一旦与西突厥大军联手夹击东。突厥人,大败而逃的必定是大漠北虏,于是东。突厥不得不两线作战,它若入侵中土的北疆,西突厥人和中土大军会必定越过大金山,攻打漠北,北虏首尾难以兼顾,结果可想而知。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到了那一刻,大漠北虏倒是不愿与中土决裂了,与其一怒拔剑,一个打两个,自讨苦吃,倒不如暂时妥协,继续维持三强对峙、互为牵制之局,最起码可以闷头大发展,练好“内功”,不至于被敌人联手打得鲜血淋漓,一败涂地。 此策与“围魏救赵”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既能拯救西北危局,稳定西疆形势,又能缓和南北关系,稳定北疆局势,因此如若成功,对中土非常有利,足以让圣主和中枢从焦头烂额的外交困局中摆脱出来,可以腾出手来一门心思稳定国内局势,甚至还能顺利完成第三次东征。 圣主反复思量,仔细权衡,详尽分析和推演,最终还是认可了裴世矩的计策。 但是,圣主有个最大的担心,那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西突厥人可以利用,却不能信任。 突厥人虽分东、西两部,但终究是同脉同源的一家人。从种族的角度来说,突厥人和汉人是天生的仇敌,所以如果东、西两部突厥在关键时刻联手“算计”中土,则中土必定难逃重创之噩运。 圣主提出了自己的质疑,“对两部突厥来说,中土最强,中土是他们共同的敌人,所以若有天赐良机打击中土,削弱中土,他们是否会联手攻击?” “当然会联手攻击。”裴世矩毫不犹豫地说道,“对西突厥来说,他们最愿意看到的局面就是中土与大漠两虎相争,如果两败俱伤就更好,这对他们稳定葱岭以东的形势有百利而无一害,所以若大漠北虏要发动南北大战,并为此寻求西突厥的帮助,西突厥必定积极支持。” 圣主沉默不语,脸色有些难看。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积极结盟西突厥,以遏制和打击大漠北虏的野心,以赢得更多时间来稳定国内局势。只待国力恢复,兵强马壮,不待大漠北虏南下,我们就会北上征伐,杀他个落花流水,以绝后患。” 此言一出,圣主龙颜大悦。对未来要持乐观态度,唯有乐观才有信心,才能积极主动,如果事事悲观,萎靡不振,甚至自暴自弃,那还有什么未来? “如果西土那边能够取得满意成果,北疆这边或许还可以继续东征。”圣主不失时机地提出了自己的设想。 事已至此,裴世矩对第三次东征必须表态,不能再含含糊糊了,“请圣上宽心,此去西域,臣当竭尽全力,必不负圣上所托。” = = = 第六百一十九章似曾相识 君臣二人商议妥当,并不代表裴世矩马上就能成行。 p>如此大事,关系国运,不但需要中枢最高决策层的一致同意,还需拟制详细方案,把各种各样纷繁复杂的问题都要考虑周全,中央、卫府、地方官府、西北军、西域校尉府等相关府署也要通力配合,是一项浩大“工程”,不可能一蹴而就,亦不能说走就走。 裴世矩是此“工程”的发起者和执行者,此趟西行,主要是起统筹、协调、指挥和决策作用,具体事情还需要中央和地方上的军政官员具体去做,这就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利益,其执行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裴世矩信誓旦旦,但也没有拍着胸脯做出承诺,实际上就算他做出承诺,圣主和中枢重臣们也不会相信,也就姑且听之,做好两手准备,备好预案,一旦裴世矩此行未能达成预期目标,则马上改弦易辙,另行他策。 圣主的目标已经很明确,尽快发动第三次东征,所以他给裴世矩的时间非常有限,最多到今年年底,满打满算五个月,扣除掉赶路的时间,裴世矩实际上可以用来完成谈判的时间,理论上不足三个月,时间太少。 目前国内外局势都不好,国内有顽固的保守派,国外有凶狠的北虏,危机四伏,圣主和中枢焦虑不安,急于逆转,于是发动第三次东征就成了最“便捷”的“救命稻草”。此举虽有急功近利之嫌,但若一切顺利,实现了全部预期目标,对内可重建威权,对外可武力威慑,则国内外局势都能迅速逆转,的确有立竿见影之效。但第三次东征不能拖,明年春天必须开始,如果拖到后年乃至更久,“黄花菜都凉了”,它就不是“救命稻草”,而是自杀的“绞索”了。 这就是圣主限制裴世矩完成任务时间的原因所在,其用意并不是增加任务的难度,而是警告裴世矩,必须分清这个任务的主次。 裴世矩西行的主要任务是“摧毁”西京拿来要挟东都的政治“筹码”,迫使西京必须向东都妥协,最起码不要公开反对第三次东征。 楸圣主也会妥协,他的“底线”是,你可以不支持第三次东征,但你不要和我唱反调,你可以保持沉默。你有西北危机要解决,你忙你的,我甚至可以给你“资源”支持,条件只有一个,闭上你的嘴巴。 裴世矩西行的次要任务才是遏制和打击大漠北虏,因为这并不是发动第三次东征的必备条件。也就是说,圣主实际上没有限制“次要任务”的时间,他限制的是“主要任务”的时间,他要求裴世矩必须在年底之前,以明确的不可置疑的事实告诉西京,你们要挟东都的政治“筹码”完蛋了。而这一点,裴世矩肯定能做到,就是他主观上是否愿意做,如果他不愿意,蓄意阻碍第三次东征,那问题就复杂了。 裴世矩如果西行成功,对外可遏制大漠北虏,对内可压制西京保守势力,这与第三次东征的最终目的基本一致,可以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利益,但唯独不能让圣主和中枢洗刷掉东征失利的耻辱,重建威权,而威权太重要了,关系到执政者的存亡,改革的成败,不可坍塌。 当然,西京在政治上的妥协只是圣主发动第三次东征的必备条件之一,其他条件如果不具备,第三次东征还是圣主的一厢情愿,所以对圣主来说,为确保稳妥,裴世矩此趟西行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这样即便没有第三次东征,中土也能依靠与西突厥人的合作赢得逆转当前危局的机会。 目前第三次东征还处在“设想”阶段,中枢大臣们对这一“设想”十分悲观,核心决策层也有较大争议,但圣主对此乐观、积极且态度坚决,卫府持主战立场的统帅们也是“摩拳擦掌”。这导致裴世矩在拟制此次西行策略的时候,很难兼顾到各方立场,无法做到两全其美,其直接后果就是让军政两界对此策略做出“误读”,继而蓄意设置障碍,那就麻烦了。 正当裴世矩为西行策略耗费心神,殚精竭虑之刻,内史舍人封德彝的书信送到了裴世矩的案头。 裴世矩很吃惊,他万没想到齐王及其支持力量竟然在如此危急时刻“杀进”北疆,导致本来就不好的南北局面“横生枝节”,稍有处理不慎,南北关系必然会迅速恶化。 裴世矩对齐王的评价大为改观。齐王这步棋走得好,走得妙,出敌不意攻敌不备,恰好击中了圣主和中枢的要害,攻圣主和中枢之所必救,可谓一击致命。 裴世矩认同封德彝对“齐王北上”和“高阳危机”这两件突发大事背后所隐藏的政治博弈的分析和它们将对北疆局势乃至南北关系所产生的难以估量的影响,继而对第三次东征的“不确定性”产生了怀疑。他突然有一种预感,预感第三次东征可能会在短短时间内由圣主的意愿变成中枢的最高决策。 发动第三次东征的必备条件中,在内是西京要在政治上妥协让步,在外则是大漠北虏被有力牵制,无法阻扰和破坏中土的第三次东征。而若想牵制北虏,中土仅靠与西突厥人联手,在大金山南北两麓夹击东。突厥人显然不够,毕竟寄希望于西突厥人与大漠北虏打得难分难解,把命运交给别人,实在不现实,关键时刻打铁还须自身硬,还要依靠自身力量,只要北疆镇戍力量足够强大,对大漠北虏形成了实质性威胁,就必然能够在第三次东征期间有效牵制大漠北虏。 然而,因为东征的需要,北疆镇戍军及地方壮勇被大量抽调到东征战场,导致北疆镇戍力量急骤下降。如果东征一鼓而下,一战而定,东征战场上的北疆镇戍军迅速返回长城防线,这就是个可以忽略的小问题,但是,连续两年东征都失利了,东征战场上的北疆镇戍军不但迟迟不能返回长城防线,还损失惨重,导致原本忽略不计的小问题迅速演变成了大危机。 可以预见,如果中土发动第三次东征,大漠北虏肯定要乘着中土北疆镇戍力量严重不足的大好机会南下寇边,如此既能给高句丽以有力支援,又能打击和要挟中土,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这也是裴世矩献计圣主,积极结盟西突厥的重要原因之一。不论有没有第三次东征,未来几年北疆镇戍形势都十分严峻,为此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遏制和削弱大漠北虏。 但西域遥远,西突厥人也不好对付,裴世矩此趟西行未必能实现预期目标,围魏救赵未必好用,“远水解不了解渴”,相比起来,齐王北上镇戍,支持齐王的那些站在“明处”和躲在“暗处”的力量纷纷涌入北疆倾力相助,则必然能在短短时间内加强北疆镇戍力量,坚固长城防线,对大漠北虏可以形成实质性威胁。 所以单就“齐王北上”这个策略本身来说,价值很高,适逢其时,恰到好处,无论在政治上还是军事上都能解决圣主和中枢所面临的诸多棘手难题,非常好,但从隐藏在这个策略背后的危机来说,“齐王北上”是把“双刃剑”,既能伤敌,也能害己,有利有弊,难以权衡。 “齐王北上”会引发内外两大危机。在外是南北危机,如果齐王有意以制造南北危机来要挟圣主和中枢,从而获得极大的权力和极强的实力,那么他的北上不但无助于南北关系的缓和,反而有可能提前引发南北大战。在内是皇统危机,齐王一旦据北疆而称霸,必然觊觎皇统,极有可能重蹈汉王杨谅之覆辙,骨肉相残,父子反目,生灵涂炭。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圣主和中枢在“齐王北上”这件事上不但要考虑长远利益,更要解决眼前忧患,所以难度有些大,需要时间。但时间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大,对齐王就越不利,这一点显而易见。齐王为防意外,果断出手,不但打了圣主和中枢一个措手不及,还祭出了一把锋利的“大刀”,而这把“刀”就是号称中土第一反贼的白发贼。 对白发贼其人,裴世矩早有关注。早在其以马贼的身份出没于长城内外时,就有所耳闻;当宇文述下令将其拘捕进京时,裴世矩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之后当白发贼祸乱于鲁西南渐成大患时,裴世矩亦?慢有了一些猜测。 今日,封德彝在密信中对白发贼述说较多,而这些讯息均来自范阳卢氏,可信度很高,其中对白发贼神秘身份的怀疑,对白发贼突然崛起的各种猜测,还有对其在短短时间内发展壮大的神鬼莫测之手段,都让裴世矩忽然有了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难道,他还活着?” 裴世矩情不自禁地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 = = 第六百二十章荒谬的臆想 如果这个人没有死,当年传出的死讯是假的,是有预谋的“诈死”,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以裴世矩对此人的了解,此人“诈死”的目的应该不是为了逃避仇敌的追杀,而是要追杀仇敌,上天入海,不死不休。 此人的仇敌都是位高权重之辈,甚至有一方霸主,若想报仇,首先就要有强大的实力,所以当年接到此人死讯的时候,裴世矩将信将疑,总觉得此人不该就这样简单死去,壮志未酬身先死,英年早逝,运气这么差?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裴世矩心中的那点期待也渐渐消散,对此人的记忆也慢慢深埋,偶尔想起也如流星划过天空,只留下淡淡忧伤和点点惆怅。 但是,今天封德彝所提供的讯息,却掀开了他尘封的记忆,让他忍不住想起了那个被自己寄予厚望、视为己出,并且在自己陷入人生低谷、在经略西土的艰难过程中,始终扈从左右、义无反顾、舍生相助的孩子。 难道为祸大河南北的白发贼,竟然就是他?这怎么可能?这太荒谬了。 裴世矩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自己的“妄想”,封闭了往昔的记忆,把精力集中到“齐王北上”这件大事上。然而,当他再次仔细研读这封信的时候,心神却再次被扰乱,因为他注意到信中提及了李百药,说李百药在齐王身边。 李百药是功勋大臣李德林的儿子,而李德林与裴世矩同为北齐旧臣,两人自幼相识,交情深厚,在政治上亦是盟友。因为这层关系的存在,身为“******”的重要成员李百药虽饱受圣主打击,但在裴世矩的特意照拂下,仕途并未断绝,现在是鲁郡泗水鹰扬府的司马,远离京师,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之前白发贼就在鲁郡烧杀掳掠,而齐王也因此到鲁郡戡乱剿贼,也就是说,李百药、白发贼和齐王三者之间的确有产生“交集”的可能。但以裴世矩对李百药的了解,除非其亲人和家族面临生死存亡之险,否则李百药断无可能冒着激怒圣主、身死族灭之危险,接楸齐王的“邀请”,为齐王出谋划策,再次卷进皇统之争,重蹈覆辙。 只是,封德彝既然说了,他就有确切证据,确有其事,那么,李百药为何要在政治上犯同样的错误,重蹈覆辙? 齐王已经被圣主所“抛弃”,不论齐王如何“挣扎”,也不论齐王的支持者如何努力,齐王继承皇统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而为了这一丝渺茫的希望,李百药有必要赌上全部的身家性命?更重要的是,李百药身份特殊,在山东儒林尤其河北士子中影响力很大,所以他的一举一动,不仅关系到赵郡李氏的利益,关系到河北豪门世家的利益,对山东贵族集团的整体利益也有一定程度的影响,因此在辅佐齐王这件事上,李百药一个人说了不算,除非赵郡李氏和博陵崔氏这两个与李百药利益攸关的山东超级豪门给予支持,否则李百药断然不会重蹈覆辙。 于是更大的疑问就来了,赵郡李氏和博陵崔氏意欲何为?齐王的政治生命岌岌可危、旦夕不保,政治价值已经很小,他们能够从这位日落西山的亲王身上“榨取”到什么政治利益? 难道那个孩子当真还活着?裴世矩心中的“执念”突然疯狂“生长”,不可遏止。 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以扶植齐王来扩展实力,据北疆而称霸,那么他就拥有了报仇雪恨的力量。对内他可以挑起皇统之争,只要父子相残,圣主和齐王大打出手,内战爆发,他不要说杀人报仇了,甚至都有可能摧毁国祚,让中土的统一大业有分崩离析;对外他可以征伐塞外,烧杀掳掠,破坏南北关系,蓄意挑起南北大战,只要战争爆发,他就能借助中土的力量,横扫大漠,杀人盈野,到那时不要说报仇雪恨了,恐怕还能打下一块大大的疆土,建立自己的王霸之业。 以目前国内两京激烈厮杀的混乱政局,以及因为南北关系急剧恶化所造成的国防和外交上的困窘局面,的确给国祚和统一大业的安全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圣主和中枢在内忧外困、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下,如果未能在未来一段时间内迅速拟制和实施正确策略,及时逆转困局,后果的确严重,而更可怕的是,一旦圣主和中枢对中外大势做出了错误的解读,拿出了错误的对策,不但未能力挽狂澜,反而加剧了形势的恶化,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那个孩子天赋异禀,谋略超绝,手段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如果他决心报仇雪恨,他完全可以利用当下恶劣的中外局势,拿出一个极具诱惑力的策略,然后说服齐王及其支持者,说服李百药及其背后的河北豪门,大家联手去开创一个未来。 如此便可以解释齐王为何要北上戍边“殊死一搏”,李百药为何要辅佐齐王“重蹈覆辙”,白发贼为何转战河北“死里求生”,原因无他,因为目前恶劣的中外局势及其未来趋势中,包含了无数种可能,隐含了无数种机会,而在中土和大漠北虏“两虎相争”、血腥厮杀的险恶局面下,以齐王为首的政治势力,以李百药为代表的山东士族,以白发贼为首的叛乱力量,携手合作,完全可以影响中外大势的走向,如此他们就能在纷繁复杂、风云变幻的乱局中抓到一个又一个的机会从中“渔利”。如果策略正确,运气好,而对手又屡屡犯错,运气极差,或许他们就能如愿以偿,各自实现自己的利益目标。 当然,这一切都是基于一个荒谬假想上猜测,虽然它看上去合情合理,也经得起推敲,但终究还是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个孩子已经死了,不可能死而复活,绝无可能。只是,李百药的“重蹈覆辙”作何解释?另外封德彝还说到了一件事,河北大儒刘炫、孔颖达如今都在白发贼的帐下。士人有士人的尊严和底线,两代声名显赫的河北大儒都寄身于一个叛贼的帐下,那么这个叛贼的身份就不能不让所怀疑了。封德彝还说,李子雄逃离黎阳的时间与白发贼渡河北上的时间基本一致,因此他怀疑李子雄就藏在白发贼的军中。李子雄乃中土名将,功勋大臣,威名赫赫,当然有其骄傲之处,可以想像如此人物宁愿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怎么可能藏匿于一个叛贼军中苟延残喘?这背后必有玄机啊。 裴世矩感觉自己找到了答案,但这个答案太荒谬,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然而他的心里却有一个“执念”挥之不去,让他心存幻想。 李平原,你当真还活着? 蓦然,裴世矩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如果李平原还活着,那么所有知道李平原真实身份的人,比如李百药,比如崔弘升,比如李子雄,就必然会对李平原的所作所为做出错误的解读,误会李平原的背后有自己的存在,误会以自己为首的政治势力正在进行某种政治布局,以谋取未来之政治利益。 而这,正好可以解释齐王为何自降身份与贼合作,可以解释李百药为何愿意辅佐齐王,也可以解释刘炫、孔颖达乃至李子雄等声名显赫之辈为何与贼为伍。 裴世矩反复分析推演,不祥预感越来越强烈。他太熟悉李平原了,而一旦假设李平原还活着,并且李平原就是白发贼,那么再仔细推敲白发贼的发展轨迹,白发贼与齐王、李百药三者之间可能存在的关系,以及突如其来的“齐王北上”之策略,便不难发现这其中有个幽灵般的身影,而这个“身影”的行事风格与李平原太像了。 只是,李平原这个“幽灵”一旦暴露,大白于天下,裴世矩就不幸“躺枪”了,百口莫辩,圣主肯定误会裴世矩背叛了他,后果不言而喻。 裴世矩做出决断,“帮助”封德彝度过眼前“难关”。 封德彝受杨玄感连累遭遇“政治危机”,裴世矩本来就打算帮一把,一则封德彝久居中枢,权势显赫,在山东贵族集团中影响力很大,关键时刻裴世矩的确需要这样的“助力”,另外裴世矩是北齐旧臣,而山东贵族集团中北齐旧臣势力较大,所以裴世矩与山东贵族集团之间利益密切,这个忙必须要帮,否则他会失去太多? 现在封德彝向他提供了“齐王北上”这个直接影响到中外大势走向的重要讯息,价值巨大,而有关白发贼的秘密更是给了他意外之喜,虽然他的猜测都是一厢情愿的自我臆想,但白发贼这股反叛力量与齐王以及河北人之间到底有何关系,是否会影响到中外大势的走向,却必须马上弄清楚,以防止中枢做出误判。在中枢,谁先掌握别人不知道的讯息,谁就掌握优势,而“齐王北上”这个讯息对裴世矩这位主掌外交事务的中枢核心决策者来说,更是至关重要,所以封德彝这个人情很大,裴世矩收下了,并给予回报。 然而,如何才能“帮助”封德彝度过“难关”? = = = 第六百二十一章裴世矩的悲观 封德彝写这封信的真正目的,是想知道中枢核心决策对未来一段时间中外局势的具体解读和相应对策。 当然,就目前中外局势而言,第三次东征只能是一种假想,是高层在倍受挫折和倍感屈辱后的情绪发泄,没有实际决策和执行的可能性。高层之所以有第三次东征的争议,主要还是在某些人、某些派系的蓄意引导下的政治“吹风”,一种有针对性的政治试探,为可能制定和实施的决策进行政治舆论上的准备。 圣主和中枢核心层在公开场合尚未提及第三次东征,但某些人和某些政治势力出于个人和集团利益考虑,已开始和准备打着中土和国祚利益的大旗,积极为第三次东征造势和创造条件了。 封德彝要度过难关,首先就要投圣主之所好,讨圣主之欢心,为此他必须弄清楚圣主现在想什么,要什么,而能给他答案的,也只有裴世矩等廖廖数人。 裴世矩看完这封信也就知道封德彝的政治立场正在发生微妙的转变,迫于自身危机的严重性,他不能不紧急变通,转身自救,其坚决反对发动第三次东征的立场正在松动。 裴世矩有些失望,更感无奈。 目前行宫最高决策层中,他是反对发动第三次东征的,门下省长官纳言苏威也反对,内史省的萧也反对,但其他人要么主战,要么观望,整体而言反对力量较为单薄。这也是圣主滞留涿郡的原因之一,一旦形势有利于发动第三次东征,他可以利用行宫内主战力量较大的优势,先在中枢形成决策。决策即成,趋势已定,舆论已上风口,那时再回东都,即便遭遇巨大阻碍,反对声如潮,但若想推翻既定决策,否决圣主和中枢的主战立场,那等于公开打他们的脸,严重损害他们的威权,那就不是策略争议,而是政治博弈,是政治风暴,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了。而这肯定是两京在饱受杨玄感兵变之乱后再难承受之局面,最后反对力量只有妥协。 圣主的如意算盘打的好,而行宫内的主和派感觉势单力薄,此刻中枢核心人物之一的封德彝突然立场松动,影响必然很大,这不禁让裴世矩十分颓丧,有一种大势已去、无力回天的强烈不详感。 不过裴世矩能理解,能谅解。 在中枢里封德彝的为官之道让人叹为观止。政治上的不倒翁历来罕见,原因无他,你背信弃义、三心二意、卑鄙无耻,搞到最后都臭不可闻了,谁还用你?所以政治上的不倒翁无一不是天赋异禀的权谋高手,智慧太高,神乎其技。你赞他的时候心有不甘,但你骂他的时候,却又不得不佩服他,自叹弗如。 裴世矩现在就有这种感觉。封德彝的政治敏锐性太可怕。齐王北上明显就有利于发动第三次东征,背后肯定有宇文述、来护儿、周法尚的推波助澜;裴世矩是解决西北危机的关键,而西北危机的化解也肯定有利于东征的继续。虽然这两个举措都是双刃剑,但只要成功,圣主和中枢也迫切需要它们的成功,则中外局势的发展就在圣主和中枢的控制之中,则发动第三次东征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封德彝抓住了解决当前中外危机的要害,当然能预测到未来大势的发展方向。 当然,危机的化解与第三次东征的发动既无因果也无必然关系。 裴世矩积极西行,其目的就是想阻止第三次东征的发动,毕竟相比起来,在高句丽和远东诸虏已经可以用外交手段臣服的情况下,完全没必要动武,还是把有限资源用于经略西土为佳,利用西突厥人的力量,平分西域,稳定西疆,遏制和削弱大漠北虏,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利益,利国利民,这才是正确发展之路。然而,改革和保守的矛盾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阻碍,圣主和中枢不得不止步于“阳光大道”,选择了“险恶间道”,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稍不小心就会堕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裴世矩从中看到了深重危机。封德彝立场的松动代表行宫内的政治风向正在向主战倾斜,圣主的政治“吹风”正在发生作用,很多观望者将在中外危机渐渐好转后做出选择,而这个选择很不乐观,尤其杨玄感兵变失败后导致的扩大化的政治清算,人人自危,生死之危不但会彻底堵住贵族官僚的嘴,也会严重恶化国内政局,有人愤怒、有人畏惧、有人盲从、有人用心险恶,上上下下都会失去理智和冷静,这种恐怖局面下什么匪夷所思荒诞离奇的事都有可能发生,更不要说第三次东征了,就连南北大战都有可能打起来。 裴世矩权衡良久,回书封德彝。 他有打算亲自去西北一趟,主动承担起解决西北危机之重任,以图说服圣主和中枢投入更大力量经略西土。他的目的很明确,在未来趋势的预测和相应对策上,坚持既定立场不变。 接着他告诉封德彝,杨玄感很快就会败亡,但两京局势马上就会剑拔弩张,西京为减轻压力和转移矛盾,必然向圣主和中枢妥协。这个妥协所产生的最大影响不是政治上的,而是军事上的,军权会更集中,卫府最高一级统帅将被忠诚和支持圣主的主战派所占据,由此产生的结果不言而喻。 至于原因是什么,无须裴世矩赘述,点拨一下即可。 以西京为大本营的保守势力,与以东都为大本营的改革派,厮杀到了今天这个局面,可谓两败俱伤,基本决裂,即便勉强妥协,也不是为了各自舔好伤口再战,而是被外因所束缚,腹背受敌。一个受困于西北危机,一个在东征战场上连遭重挫,不得已而休战,接下来一个去消极防御,确保根本利益不受损失,一个去继续东征甚至进行南北大战,以逆转自己在政治军事上的失败,稳固自己的执政地位。如此一来,妥协的底线是,各干各的,西京实际控制西北军,而东都则赢得了卫府,圣主和中枢从此可以不受阻碍如臂指使的操控军权。 裴世矩只字未提齐王,其意思很直白,齐王北上肯定影响到南北关系,但影响不到中枢未来决策,而直接影响到中枢未来决策的是此次西京对东都有多大程度的妥协。 裴世矩对西京的影响力很大,这次他不经过西京,直接由灵武赶赴西土,从根源上解决西北危机,名义上是解决中土与西突厥之间的冲突,实际上是在两京之间进行斡旋。裴世矩不过西京,就是给西京一个明确暗示,圣主和中枢虽然不会承认自己在西土策略上的错误,但也不会把责任全部推给西京,最多在追责的时候做做样子,雷声大雨点小,轻描淡写,而且圣主和中枢会马上调整西土策略,给予适当的资源支持。 当然,前提是,西京在正确解读了裴世矩的暗示,知道东都方面已经做好了妥协的准备后,必须默契配合,率先、主动、积极向东都妥协,给足圣主和中枢面子,维护中央威权,继而各取所需,中央以让度西京一些权力来减少改革派在朝堂上遭遇到的重重阻力。 在这个政治交换中,西京占了很大便宜,捞足了实惠,西京挟西北危机以胁中央的目的达到了,所以西京没有理由拒绝。当然,东都也没有吃亏,虽然圣主和中枢对西京的控制力有所削弱,但巩固和加强了中央威权,改革派对国政的控制力更强了,未来只要中外局势稳定,改革进程必然会加快,而这正是圣主和中枢所希望看到的。 当天晚上,封德彝在焦虑之中接到了裴世矩的回信。 一字一句认真看完,封德彝不禁暗自叫好。裴世矩不仅谋略高超,更贵在高屋建瓴、高瞻远瞩,着眼处都在未来十年、二十年之后,这份天赋即便是封德彝也是自愧不如。 再读第二遍,字斟句酌,反复思量,封德彝的情绪就低沉了。裴世矩此趟西行,居中斡旋,缓和斗争,看似暂时解决了危机,实则却是拉开了两京决裂的帷幕,而两京决裂也就意味着国祚分崩,中土有再次陷入分裂和战乱之危。 西京与中央对抗,中央退让,西京坐大,这个影响太恶劣,其他地方势力会迅速跟进仿效,中央日渐式微,臣强君弱,后果是什么可想而知。 裴世矩没有办法解决眼前危机,他?能延缓危机的爆发,所以对未来很悲观。既然未来很悲观,那第三次东征也罢,南北大战也罢,是否还值得期待?而这是不是他只字不提齐王,不提东征和南北关系的原因所在? 封德彝第三次研读这份信,速度极慢。裴世矩隐晦告诉他很多有关未来的讯息,但哪些可以帮助封德彝,哪些对封德彝毫无用处,却需要他自己去甄别。 = = = 第六百二十二章心急火燎 裴世矩西行,齐王北上,这些措施都有利于圣主和中枢在“外部”创造继续东征的最好条件,而在“内部”,宇文述、来护儿、周法尚和屈突通等卫府统帅们只要以最快速度围剿杨玄感,迅速稳定了东都政局,圣主和中枢便具备了发动第三次东征的基本条件。 第三次东征一旦取得胜利,持续三年的对外战争完美“收官”,中土以强悍国力和百折不屈之精神,最终还是征服了远东诸虏,独霸了远东利益,这必将对南北关系产生正面的、积极的影响,而中土与西突厥人结盟合作,联手遏制和夹击大漠北虏之举措,又必然会对东。突厥人形成严重威胁,于是形势逆转,大漠北虏在腹背受敌、两线作战之窘境下,不得不妥协让步,南北之间的紧张关系必然因此而缓解,南北大战的爆发时间也必将因此而推迟。 所以封德彝对未来趋势的分析和推演较为乐观,对裴世矩的悲观情绪不以为然。实力决定一切,只要圣主和中枢赢得了东征的最后胜利,在南北对峙中占据了一定优势,那么中土的未来就应该很乐观。 当然,也不排除未来形势越来越恶劣,毕竟凡事都没有绝对,第三次东征也有可能失败,南北大战也有可能提前爆发,两京也有可能彻底决裂“大打出手”,国祚也有可能陷入崩溃之危,但封德彝在自身危机的重压下,不得不有意识地“忽略”这些可能存在的不利因素,不愿再以最恶劣局势为基础来全面评估和考量如何最大程度维持中土和国祚利益,而是首要保障自身、家族和所在贵族集团的利益,为此封德彝必须“强迫”自己改变对未来趋势的判断,“要求”自己对中土的未来充满信心,“要求”自己与圣主和中枢的激进立场保持高度一致,竭尽全力推动历史的车轮行进在最高决策层所预期的轨迹上,不让它有丝毫的偏差,唯有如此才能两全其美,既能维持自身、家族和所在贵族集团利益,又能保障中土和国祚利益。 封德彝知道自己突然改变立场,必然会影响到中枢的政治“风向”,对苏威、裴世矩等中枢“?和派”会造成冲击,但裴世矩接受了他的“求助”,把西行之策告诉了他,进一步明晰了未来趋势。 裴世矩明确告诉他,做为山东人,封德彝没有选择。当中土内部的两京政局由对峙走向决裂,当中土外部局势由三强鼎立变为两虎夹一狼之势,则中外矛盾双双激化。在内山东人的对手是关陇人,因此封德彝只能坚决支持圣主以对抗愈行愈远的西京,而在外山东人的敌人是大漠北虏,所以封德彝也只能与圣主齐心协力,倾尽全力阻御南下入侵的大漠北虏。 封德彝很快做出决断,支持发动第三次东征,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积极创造有利条件,以推动圣主和中枢在今年年底或者明年初做出第三次东征之决策。 = 八月初三,凌晨,涿郡留守段达接到了鹰扬郎将侯莫陈巍的急报,大吃一惊,遂急召留守府官员连夜商量对策。 侯莫陈巍急报,巨马河南岸有数万叛军陈兵以待,而他手下只有一千余人,双方兵力悬殊太大,又有河道为阻,虽然做了一下渡河尝试,但根本过不去。经过多方打探,最终证实,这是叛军来自大河南部,以齐鲁诸贼为主,其贼帅便是恶名昭彰的白发贼。 另外斥候在易水河两岸也发现了大量叛军,上谷首府易城已被叛军包围,易水上游的五回城已经失陷,太行山要隘蒲阴陉口亦告失守,陉口以北的楼亭要隘也已沦陷。蒲阴陉是跨越太行山南北两麓的重要通道,这条通道的断绝意味着连接代、雁、冀、幽之间距离最短的一条大道“瘫痪”了,而在它北面的飞狐陉、灵丘道的安全也失去了保障,这必将对北疆镇戍的安全造成一定程度的影响。 叛军威胁到北疆镇戍的安全,与叛军祸乱河北,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对中枢来说,叛军祸乱河北,属于内政,派军队围剿就可以了,但叛军祸乱北疆,必然影响到边陲镇戍,影响到南北关系,一旦处理不慎,北疆形势大乱,长城内的诸种部落乘机叛乱,塞外北虏则乘机南下寇边,内外夹击,长城防线就岌岌可危了,形势就严峻了。 对于侯莫陈巍的急报,段达深信不疑,留守府其他官员也是一样,原因很简单,这些讯息肯定来自范阳卢氏等豪门世家,凭侯莫陈巍一个小小的鹰扬郎将无论如何也打探不到这些消息,而卢氏等豪门之所以到此刻才放出消息,肯定与河北豪门有某种“默契”,以达到他们所需要的目的。 留守府很快做出决策,马上调集军队南下剿贼,先把上谷郡的叛贼剿杀了,把易城之围解了,把蒲阴陉、楼亭和五回等太行要隘夺回来,确保灵丘道、飞狐陉、蒲阴陉等重要通道的安全,确保白发贼不会越过太行山逃亡代燕,继而影响到北疆镇戍。 但问题是,留守府能派出多少军队? 涿郡以太行山为界,北部为燕,南部为幽,各有镇戍大军,其中燕北镇戍军不但在正北方向承担了防御大漠北虏之重任,还要在东南燕山一线防御奚、霫、契丹等东北诸虏,所以燕北镇戍军绝对不能抽调,而幽州这边的镇戍军虽然数量上要多一些,但首府蓟城乃大运河的北方终点,是战略物资的重要囤积地,其卫戍力量绝对要保证,另外之前副留守、武贲郎将陈棱已经带走一万大军南下驰援东都了,剩下来的兵力本来就不多,现在圣主和行宫又暂住临朔宫,留守府理所当然要加强保护,如此算下来,留守府基本上抽不出兵力南下剿贼了。 怎么办?当然向圣主和中枢求助了。现在圣主身边有内府的五千余禁卫军,有外府一万余隶属于左右翊卫的宿卫营兵,还有今年刚刚募兵新建的,不在十二卫府建制之中的,直接听命于圣主和中枢的一万骁果军。 段达“盯上”了骁果军。如果圣主和中枢能够看到白发贼祸乱河北、威胁北疆的真实意图,那么结果就难以预测了,但不论结果是什么,涿郡留守府都没有必要自作主张积极剿贼,以免冲动冒失自取其祸,所以目前?守府在兵力上“捉襟见肘”的状况“最好不过”了,不出意外的话圣主肯定要调用骁果军,这样段达就逃过了“风口浪尖”,不至于在圣主和齐王这对父子的激烈交锋中白白做了牺牲品。 段达心急火燎,焦虑不安,但他做为一位地方长官,想亲自面奏圣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只能按照法定程序呈递奏章,耐心等待圣主诏令或者圣主的召见。然而目前形势很严峻,巨马河距离蓟城也就三百里左右,如果白发贼头脑发热不顾死活,带着叛军一窝蜂地杀向临朔宫,那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甚至最后连他的脑袋都保不住,毕竟圣主一怒之下杀几个官员泄愤也是稀松平常。 段达没有耐心更没时间等下去,所以他再次通过私密渠道,连夜密报封德彝,请求封德彝的帮助。之前封德彝答应了,帮他把高阳突遭叛军攻击的奏章以最快速度呈递圣主,但两天过去了,行宫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这让段达既郁愤不已。 = 八月初三,黎明前,封德彝刚刚睡下不到一个时辰,就被近侍从睡梦中叫醒。 封德彝睡眼惺忪、懵懵懂懂地打开段达的密报,只扫了一眼,便从榻上一跃而起,睡意全无,神色颇为紧张。他万万没想到局势变化如此之快,难道自己的推断是错误的?难道齐王根本就没有打算北上戍边?难道齐王失去了理智,要孤注一掷,要父子反目?抑或,还是白发贼或者其他人居心叵测,关键时刻给齐王挖了一个大坑,要攻打临朔宫,要借刀杀人,要逼迫圣主对齐王痛下杀手? 封德彝有些“混乱”,匆忙洗漱后,直接找到了内史侍郎虞世基。 虞世基政务繁忙,日理万机,睡眠时间非常少,天不亮就起来审阅奏章了。看到封德彝匆匆而来,表情严肃,神情紧张,虞世基顿时意识到出了大事。封德彝在中枢的资历很老了,大风大浪见得太多,遇事向来镇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很难得看到他如此紧张。 “景公,有何急奏?东都那边的?”虞世基请封德彝坐下后,马上问道。 “东都那边无事,是上谷出事了。”封德彝急切问道,“会稽公,日前段留守的奏章,可曾呈递圣主?” 虞世基目露惊讶之色。上谷出事了?上谷能出什么事? “已经呈递圣主了。”虞世基皱眉说道,“但圣主要审阅的奏章太多,可能尚未批奏。景公,上谷出了什么事?” “白发贼到了上谷,数万叛军包围了易城,攻陷了蒲阴陉,兵锋直至涿郡。” “白发贼?”虞世基吃惊了,“消息从何而来?” = = = 第六百二十三章借刀杀人 八月初三,晨曦初期之刻,正在留守府忧心如焚的段达接到了诏令,圣主紧急召见。 段达喜出望外,飞奔临朔宫觐见圣主,把白发贼攻打高阳、祸乱上谷、威胁行宫等突发事件详细告知,至于白发贼为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河北北部,为何在圣主和行宫抵达临朔宫时“突起发难”,这背后是否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阴谋,等等,所有以此为基础而进行的分析和推测,段达只字未提。 段达是圣主“旧臣”,对圣主忠心耿耿,深得圣主的信任和倚重,但正因为如此,他更要谨守臣子的本份,不能在圣主面前指手划脚、说三道四、论人长短,更不能当着圣主的面“妄议”齐王,干涉君主“家事”,触犯了政治上的大“忌讳”。 圣主一直在认真聆听,神色很平静,看不出情绪上的变化。段达禀奏完毕,毕恭毕敬等待圣主指示。圣主视若不见,坐在那里凝神沉思,眼神有些飘忽。 忽然,圣主开口说道,“河北贼祸再度猖獗,戡乱力度必须加大,以防局势恶化。”圣主不动声色地看了段达一眼,问道,“爱卿曾在河北剿贼,对河北局势较为熟悉,面对今日河北混乱之局,爱卿有何建议?” 段达迟疑不语。今日河北是混乱之局?圣主此言一出,河北承受的压力就大了,很明显圣主要“报复”河北豪门世家了。 不过想想也正常,白发贼本来在齐鲁为祸,后来又劫掠通济渠,现在突然渡河北上,转战千里到了河北北部的上谷和河间一带,迎头与圣主相“撞”,打了圣主一个措手不及,摆明了就是要给圣主和中枢一个“大巴掌”。而从目前局势来看,白发贼显然已经攻陷了高阳宫,接着又抢占了蒲阴陉,准备好了逃亡之路,如果白发贼全身而退,这个巴掌就算结结实实打在了圣主和中枢的脸上,打得圣主和中枢“鼻青脸肿”,“灰头灰脸”,十分的难堪,圣主焉能不怒?焉能不把怒气发泄在河北人头上?再说白发贼悄无声息转战千里,明显就得到了河北人的“掩护”,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此事与河北人有直接关系,圣主和中枢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但彼此心知肚明,圣主打击报复也在情理之中,河北人也只能摇着牙忍了,总不能与圣主反目成仇吧? 段达踌躇良久,反复思量,这才小心翼翼地回道,“圣上,河北贼祸再度猖獗,与逆贼杨玄感兵变有直接关系。当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率军南下驰援东都之际,大河南北两岸的叛贼们也闻风而动,顺势而起。白发贼正是利用这个机会渡河北上,贼帅韩相国也是利用这个机会祸乱通济渠,甚至就连江淮、江南都有叛贼蜂拥而起。臣以为,叛贼虽多,但不成气候,不足为虑,之所以此起彼伏,一则我卫府主力都在远征战场,地方镇戍力量单薄,二则地方官府与地方势力斗争激烈,戡乱倍受掣肘,短期难见成效。” 段达这话说得相当含蓄。无凭无据,“大帽子”不能乱扣,以免激怒了河北人。竟现在政局混乱,保守和改革的矛盾已经轰然爆发,两大派系已经大打出手血腥厮杀,西京和东都渐行渐远,决裂之期已越来越近,这种困难局面下,圣主和中枢若想迅速稳定两京政局,还得借助江左人和山东人的支持,联手两大贵族集团正面抗衡关陇人,以牢牢压制住保守势力的疯狂“反扑”。河北人做为山东贵族集团的核心力量,此刻只能拉拢,不能打击,否则不要说发动第三次东征了,恐怕最后连北疆镇戍都要出问题,毕竟河北才是北疆的大后方。 圣主微微皱眉,目露阴沉之色。 段达有些紧张,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了,“年初白发贼在齐郡遭遇重挫,不得不放弃蒙山,逃亡通济渠,可见其已难以为继,只能苟延残喘,但杨玄感的叛乱救了他,给了他渡河北上的机会,从齐王的围追堵截中逃了出去,以致于有今日之祸。” 这话说完,段达更紧张了,心脏猛跳,口干舌燥,窒息难当。 圣主看了段达一眼,目光冰冷,有不满之色。 段达这句话说得就不够含蓄了,十分大胆,直言不讳,直接点明了齐王与白发贼之间有“默契”,这种“默契”从齐鲁一直延续到河北,而“今日之祸”的源头不在白发贼,是在齐王。圣主避重就轻,不在第一时间解决齐王的问题,却把怨气发泄到河北人头上,实在是本末倒置。 白发贼能有多大实力?一群乌合之众,从齐鲁逃到中原,又从中原逃到河北北部,几个月里奔行数千里,疲惫不堪,即便现在他在攻打高阳宫,但他同时还攻占蒲阴陉,完全暴露了其色厉荏苒的恐惧心理,尚没有看见卫府军,就先把退路准备好了,准备逃亡大山了,这有多大威胁?所以真正的威胁不是白发贼,而是齐王,但圣主显然有顾虑,不敢果断下手,毕竟齐王的支持者都是关陇人,在杨玄感的叛乱没有彻底平定,在东都与西京之间的谈判没有最终结果之前,圣主无论如何也不会对齐王痛下杀手,以免激怒关陇人,进一步恶化两京政局。 圣主想了片刻,冲着段达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段达稳定了一下情绪,毅然做出决断,事已至此,干脆把话挑明了,免得引起圣主的猜忌,反而对自己不利。 “圣上,有时同样一件事,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去思量,利弊截然相反。就目前北疆局势而言,镇戍形势并不乐观,尤其燕北镇戍,更是危机重重,其中最棘手的便是南北走私,再次便是马贼盗匪横行。这两者之间有密切关联,马贼盗匪横行长城内外是为了混乱燕北局势,而燕北局势的混乱则有助于南北走私。南北走私不利于中土,却为大漠北虏所急需,所以我们若想稳定燕北局势,确保燕北镇戍的安全,首先就必须斩断南北走私背后的‘黑手’。但目前南北关系紧张,我们若公开断绝南北走私,必然进一步恶化南北局势,因此,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借刀杀人。” 圣主的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之色,显然,段达这句话所隐含的意思得到了圣主的肯定。 段达敏锐捕捉到了圣主眼神的瞬间变化,心中顿时一喜,紧张的情绪立即舒缓下来,随即便领悟到了圣主召见他的真实意图。 圣主不是没有看清复杂的局势,也不是没有对策,而是他需要一个能够正确领会其意图,并忠实执行其对策的人,而这个人,正是涿郡留守段达。 当前中外局势并不具备发动第三次东征的条件,而中枢内部也存在激烈的“主战”和“主和”之争,所以现在不要说制定继续东征的决策了,就连想方设法创造继续东征条件的共识都难以达成。 发动第三次东征的时间越早越好,明年春天最合适,如果以此为“节点”计算,满打满算也就剩下半年时间,所以对于圣主来说,与其把时间浪费在中枢内部无休止的争论上,倒不如先行动起来,默许、纵容和暗示朝内的主战派,想尽一切办法创造继续东征的条件,以此来向中枢施压,迫使中枢最终不得不做出继续东征之决策。 段达已经向圣主表达了坚决支持第三次东征的态度,但他到底是口头支持还是用行动支持?这次就是个证明的机会,如果段达有积极主动创造东征条件的意愿,那么他就应该能从齐王和白发贼“联袂北上”这件事中看出一些端倪,继而在自己的权限范围内,实施一系列有针对性的举措,“巧妙”的帮助圣主发动第三次东征。 结果证明段达此人果然可靠,可堪大用。 燕北镇戍是涿郡留守府的职权所在,但现在燕北镇戍形势很不好,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中枢“主和派”故意以纵容南北走私来维持目前的南北关系,否则以主战派的强硬态度,早把走私断绝了,当然结果可能是恶化南北关系,不利于北疆镇戍,不利于东征。现在不论有没有第三次东征,中枢为了争取到更多时间去解决东都危机和西北危机,就必须有一个稳定的南北关系,为此必然向大漠北虏做出一些妥协,必?继续纵容燕北的南北走私。这种情况下,做为主战派重要成员之一的段达,利用自己涿郡留守的职权,故意纵容白发贼祸乱燕北,甚至推波助澜“驱赶”白发贼出塞祸害北虏,行“驱虎吞狼,借刀杀人”之计,则中枢“主和派”必定是无计可施,一筹莫展,而大漠北虏亦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最终只能“吃掉”白发贼以泄愤,但中枢主战派却赢得了时间,创造了继续东征的条件,如此一箭多雕,一举多得,可谓绝妙好计。 圣主故作沉吟,稍迟,语气平和地问道,“爱卿可有什么困难?” “圣上,臣兵力不足,需要支援。” “善!”圣主一口答应,“如你所愿。” = = = 第六百二十四章不加掩饰 八月初三,上午,圣主下达了两道诏令,涿郡留守段达、?果军虎贲郎将阴世师,立即率军南下剿贼。又命令齐王杨暕,立即率军北上驰援高阳,与段达联手围剿叛贼。 八月初三,午时,燕北重镇怀戎急报涿郡留守府,有一支数万人的叛军突然攻陷了祁夷水下游的长宁城,接着横渡桑干水,在桑干水北岸的齐德一带烧杀掳掠,其首领自称白发帅。怀戎鹰扬府紧急出兵剿杀,但叛军人数太多,怀戎鹰扬卫寡不敌众,只好撤回城池坚守。 怀戎鹰扬郎将打探到一些未经证实的消息,说这支叛军来自河北,经常山关翻越太行山,先后攻占了灵丘和飞狐,接着由飞狐陉杀至祁夷水,横扫祁夷水一线的蔚城、平舒和东代诸城。 这个消息太让人震惊了,完全出乎段达的预料。如果白发贼在太行山南北两麓都有数万大军,实力就不容小觑了,其目的也就很复杂了,而“齐王北上”恐怕也远非表面上看到的那般简单了。 段达急奏行宫。这次“通道”畅通,段达的奏章第一时间送到了圣主手上。圣主也很吃惊,形势的发展出人意料,白发贼太猖狂了,不仅在河北为祸,还突然杀进了燕北,这要是处理不慎,则必然影响到北疆镇戍和南北关系,影响到中枢的未来决策。 圣主急召纳言苏威,黄门侍郎裴世矩,内史侍郎虞世基和萧瑀,御史大夫裴蕴,尚书左司郎骨仪共同商讨。 右候卫大将军赵才也奉诏参与议事。赵才是河西酒泉人,出自西北官宦之家,卫府老将,功勋累累,但他人生转折点却是起自晋王府。当晋王夺储,再登基为帝后,赵才“水涨船高”,一路升迁,迅速进入卫府高级统帅行列。一个多月前,兵部侍郎斛斯政叛逃,兵部群龙无首,惶惶不安。六十七岁高龄的赵才临危受命,由左候卫将军升任为右候卫大将军,暂代兵部,主掌最高军事行政权。 赵才代表兵部,率先从军事角度分析和推演了白发贼祸乱太行山南北两麓对北疆镇戍可能造成的重大影响。 苏威等中枢重臣望着赵才在地图上所画的一个大圈,一个个神色凝重,沉默不语。 那个“大圈”就是以灵丘、飞狐和蔚城为“点”,以飞狐陉为“线”所构成的一个锋矢形区域,处在太行山、恒山和桑干水的交汇处,也是代、晋、冀、燕、幽的交汇处,崇山峻岭,地形险要,易守难攻,的确是叛贼理想的藏身之所,但更重要的是,它的攻击性也很强,它可以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展开攻击,可以频繁骚扰雁门、太原和河北北部郡县,也可以在代北和燕北的边疆地区制造混乱,这才是让人倍感棘手之处。 对策实际上很简单,四面围剿,从代、晋、冀、燕、幽五个地区抽调兵力进行剿杀,乘着白发贼立足未稳,尚未对北疆局势造成冲击之前,将其彻底抹杀,但这一计策实际实施起来,难度很大,很复杂。 首先就目前中外局势而言,诸多危机一起爆发,圣主和中枢手忙脚乱,焦头烂额,精力实在有限,再说事有轻重缓急,最严重的危机要优先解决,当务之急是解决东都危机和西北危机,其他危机的解决只能放在后面。 现在白发贼刚刚祸乱太行南北两麓,对北疆局势产生的影响还很小,如果及时围剿,便能把可能存在的危机扼杀于萌芽之中,反之,燕北爆发危机,继而连累到整个北疆镇戍,引发北疆危机,那就麻烦了。 既然要围剿,那就要从相关联的五个地区调动军队,但河北鹰扬府基本空虚,北疆镇戍军也大量抽调到东征战场,目前代北、燕北乃至幽州的镇戍力量都很薄弱,不能再抽调了,再抽调就必然危及到镇戍安全。如此只剩下太原军队可调,但太原是两京的屏障,承担了卫戍两京的重任,同时太原又是代北的大后方,时刻准备抵御外虏,考虑到目前剧烈动荡的两京政局和日益恶化的南北关系,太原军队还是不调为好,以防意外。 这样就剩下最后一个办法,停止东征,把远征军从东征战场上撤回来,一方面加强两京卫戍力量,确保两京局势的稳定,一方面加强北疆镇戍力量,确保南北关系的稳定,同时围剿白发贼,连根拔除。 然而,短期内,圣主和中枢不可能做出停止东征的决策,远征军不可能从辽东边陲撤回来。退一步说,即便中外形势继续恶化,中枢做出了停止东征的决策,等到远征军撤回来也是冬天了。北方冬天来得早,大雪纷飞,大雪封山,围剿难度太大,如此一拖再拖,白发贼便赢得了充足的“立足”时间,来年开春后再想剿杀他就难了,所以这要是远水解不了解渴。 好在还有齐王,齐王帐下还有两万大军。这两万大军可以做为围剿白发贼的主力,然后再命令相关郡县紧急征召地方乡团宗团武装给齐王以支援。 然而,更严重的问题就来了。 齐王和白发贼是“老对手”了,这两年双方从齐鲁打到中原,又从中原打到河北,你追我赶,连番厮杀,结果白发贼越来越壮大,如今竟然威胁到北疆安全了,而齐王也是越来越“胆大”,此次先是借杨玄感之乱“讹诈”圣主和中枢,接着又与白发贼“联袂北上”,目标直指北疆,其野心之大,不言而喻。 圣主也罢,中枢重臣们也罢,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绝不会给齐王胡乱扣“帽子”,更不会把猜测之言公之于众,毕竟这牵扯到激烈的改革和保守之争,涉及到残酷的皇统之争,更是对圣主家事的干涉,稍有不慎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所以齐王是当前中土政局中最大的“禁忌”,谁也不会、不敢轻易碰触这个“禁忌”,以免伤及自身,这是最基本的政治常识。 大家都闭紧“嘴巴”,都顺势而为,都顺水推舟,那么齐王就必然要北上剿贼,如此齐王的目的就达到了,而这又是大家所不愿看到的事。 齐王北上剿贼不过是其“据北疆而坐大”的开始。只要他进了北疆,性质就完全变了,剿贼就不是他的主要任务了,镇戍北疆才是他的最大使命,这是由齐王的特殊身份和当前紧张的南北关系所决定的,不以圣主和中枢的意志为转移。如此一来,事情就复杂了,齐王这股力量对北疆局势的影响太大,甚至可以控制北疆局势乃至南北关系的发展,继而直接影响到圣主和中枢的未来决策,这是圣主和中枢绝对不能接受之事。 棘手的地方就在这里。当前紧张的局势和人力物力财力上的窘境,导致圣主和中枢急切间难以用雷霆手段,干净利落一劳永逸地解决白发贼,而白发贼一旦赢得了“立足”时间,必然祸乱燕北,继而引发北疆危机,如此则东征肯定不能继续了。东征不能继续,恰恰是中枢主和派愿意看到的局面,北疆危机正好可以成为主和派阻止东征的最好理由。 为了继续东征,圣主和主战派无计可施,面对齐王和白发贼联手挖下的这个“坑”,只能忍气吞声跳下去,先利用齐王和白发贼来加强北疆镇戍力量,暂时稳住南北关系,以赢得继续东征的外部条件。如此齐王目的达到了,齐王在北疆“立足”了,齐王可以挟南北关系胁迫圣主和中枢,迫使他们做出更多的让步,继而给他充足的空间和时间发展壮大。 当然,只要东征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只要东都与西京达成了政治上的妥协,只要中土与西突厥的结盟取得实质性进展,圣主和中枢就能借助国内外局势的逐渐稳定,重建维权,巩固执政地位,迅速恢复国力,改善“大环境”,乐观估计的话,齐王这个“隐患”很快就不足为虑了。 这就是中枢重臣们集体沉默的原因所在。 在对外关系上,苏威、裴世矩和萧瑀都是“主和派”,他们不想继续东征的原因,就是担心北疆爆发危机,但现在即便不东征,北疆也有可能爆发危机,于是齐王就成了解决问题的“关键”,而这个“关键”是把“双刃剑”,齐王北上镇戍可以暂时稳定南北关系,却也可以帮助圣主和主战派创造继续东征的条件。 既不能阻止齐王?上镇戍,又难以阻止圣主与主和派继续东征,他们还能说什么?无话可说。 虞世基坚决支持圣主,裴蕴和赵才也都是积极主战,但齐王的目的性太明显,一旦尾大不掉就麻烦了,而更严重的是,如此一个绝妙布局,神不知鬼不觉就成功了,这是谁的大手笔?显然易见就是河北人,就是河北豪门世家。 为什么河北人要布下此局?目的又是什么? 看看今日中枢最高决策层的成员有哪些人就知道原因了。苏威、裴世矩、裴蕴和赵才都是关陇人,虞世基是江左人。另外圣主最为倚重的宇文氏也是关陇人,而来护儿则是江左人。还有圣主留下镇戍两京的民部尚书樊子盖,江左人;刑部尚书卫文升,河洛人,而河洛人也属于关陇贵族集团。由此可见,山东人距离中枢越来越远,尤其三大超级豪门所在的河北人,其没落之势不可遏止。 关陇人是本朝之根基,江左人得益于圣主的信任,而山东人两头不靠,众矢之的,饱受打击,这对以中土正朔自居的山东人来说乃奇耻大辱。 所以对于圣主和中枢来说,可怕的不是齐王,而是山东人,尤其做为山东贵族集团核心力量的河北人,其“一举一动”对中土政治格局和未来大势的走向有着难以估量的巨大影响。 现在,河北人以齐王和白发贼为“一正一奇”之武器,以日益恶化的南北关系为目标,其目的何在,一目了然,那就是要挑起南北大战,借助大漠北虏的力量,给伤痕累累、元气大伤的圣主和中枢,以沉重一击,如此保守和改革必然大打出手,两京政局必然崩溃,国祚根基必然动摇,统一大业必然有分崩离析之危。 这就是河北人设此布局的终极目标,并且不加掩饰,明明白白告诉圣主、关陇人和江左人,你们欺人太甚,怨不得我们出手反击,大不了两败俱伤,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这是阳谋,但问题是,现在你如何破我的局?你能不能破我的局h你破不了我的局,你就要付出可怕的代价。 = = = 第六百二十五章出卖 目前局势下,维持一个和平的南北关系很重要,对"主和派"来说,迫切需要时间来解决东都危机和西北危机,这是稳定国内政局和恢复国力的前提,而对"主战派"来说,迫切需要时间来创造条件动第三次东征,只要赢得了东征,中土才能集中精力对抗北虏,才能在即将到来的南北大战中占据优势,一旦圣主和改革派赢得了南北大战,则政治危局必然逆转,所以双方在北疆镇戍上存有共识,都有意愿迅巩固和加强北疆镇戍力量,以武力来维持南北关系的暂时和平. 河北人对此看得很清楚,敏锐地抓住了圣主和中枢的"要害",一击致命. 接下来怎么办?既然中计了,挡不住齐王和白贼的北上"脚步"了,北疆危机一触即了,那当然要妥协,"堵"不如"疏","对抗"不如"合作",毕竟维持一个和平的南北关系对中外上下下各方势力都有好处,"合作"是势在必行,大势所趋. 但"合作"的结果是什么?能否遏制和削弱大漠北虏对中土的野心?和平的南北关系能够维持多长时间? 如果南北大战迅爆,甚至在未来一两年内就爆,那么必定是一个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之局,对中外上下各方势力都不利,包括设此布局的河北人,也会深受其害. 说到底,现在中外上下各方势力,都在穷尽一切办法,借助"依稀可见"的南北大战,进行政治"讹诈". 大漠北虏露出"獠牙利齿"来"讹诈"中土,以西京为"大本营"的保守势力"趁火打劫"讹诈改革派,而河北人,齐王,白贼等一伙"黑白大盗"则"背后捅刀子"公开讹诈圣主和中枢,甚至就连远在万里之外的西突厥人都乘机"落井下石""敲"中土的"竹杠". 未来虽然不确定,但圣主和中枢重臣们依旧信心百倍,根本就没有被眼前的小小挫折所打倒,相反,他们愈挫愈勇,暂时的妥协忍让不过是为未来的摧枯拉朽做准备,笑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 圣主率先打破沉默,神色阴沉,语'冷肃,"一群不知死活的乌合之众而已,上谷,河间,燕北各地却草木皆兵,惊慌失措,成何体统!" 众臣一听,顿时了然.圣主一如既往,杀伐果断,之所以把重臣们召集到一起,实际上不是商讨什么对策,而是他要定"调子",下结论,让大家遵照执行,不要再有异议. 圣主对白贼祸乱太行南北两麓一事不以为然,"乌合之众",定的"调子"很低,明显就是不相信地方上的奏报.实际上地方官吏为推卸责任,常常在奏报中夸大其词,谎报军情,掺杂大量"水分". 既然是乌合之众,几个小蟊贼,不值一提,中枢不应该也没有必要插手过问,这本就属于地方事务,就应该由地方官府去处置. 圣主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直接做"鸵鸟",把权力下放给地方,任由涿郡,上谷和河间三郡去处置,但实际上全权处置此事的就是涿郡留守段达.这背后的意思就很直白了,圣主有了对策,具体执行者是段达,其他人就不要"插手"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不论你是主和派还是主战派,都不要做无谓争吵浪费时间了. 看到重臣们并无异议,圣主于是继续说道,"诏令三郡火清剿盗贼,维护境内平安,若有贻误,严惩不贷." 内史侍郎虞世基躬身应诺. 这件事就算处理完了,中枢核心决策层不再议了,但越是看起来很简单的决策,其背后的政治博弈越是激烈,接下来不要说圣主要密切关注燕北乃至北疆局势展,其他几位核心重臣也要从各自的政治立场和政治利益出,各显身手,各展神通,竭尽全力推动燕北乃至北疆局势向符合自己利益的方向展. "东都那边再催一催."圣主说道,"水师既然已进入东都,就不要再磨磨蹭蹭,诏令来护儿,周法尚两位总管,战决,不要再耽误时间." 虞世基再度应诺. "东都大局基本已定."圣主转!望向裴世矩,语调渐转平和,"当务之急是解决西北危机,爱卿可有拯救之策?" 裴世矩躬身致礼,"圣上,西北局势复杂,牵一而动全身,不可轻易决策,以免操之过急,加重危机.臣有意亲赴西北,具体问题具体处置,确保万无一失." 此言一出,一帮重臣们顿感惊讶.中枢核心重臣亲赶西北,这是国之大事,关系到国之利益,这才是真正的牵一而动全身. 瞬息之间,重臣们便对裴世矩西行有了各种解读,尤其纳言苏威,眼神立刻便起了"变化",接着御史大夫裴蕴和内史侍郎萧瑀也是相顾无言,眼神极度复杂.但内史侍郎虞世基,尚书左司郎骨仪和右候卫大将军赵才却目露兴奋之色,显然他们从中看到了更多好处. "亲赴西北?"圣主故作沉吟,良久,问道,"何解?" 裴世矩随即把自己西行之策详细告之,以赢得中枢核心层的倾力支持. 西行之策的核心目的是巩固和加强与西突厥的结盟,从而形成东西夹击大漠北虏之势,以迫使东.突厥妥协,有效缓解目前紧张.[,!]的南北关系. 西行之策的真正目的是迫使西京接受东都有条件有限度的妥协,以有效缓解保守和改革之间的激烈冲突,赢得两京政局的暂时稳定. 若裴世矩西行成功,则当前日益恶化的国内和国外局势都能得到有效的遏制甚至是逆转,如此便能给中土赢得宝贵的休养时间,迅恢复损耗严重的国力.只要国力恢复,中土就能在南北大战中占据优势,而西突厥人一旦遭到波斯人的攻击,尾难以兼顾,则中土就能集中力量北伐,横扫大漠,成就千古伟业. 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很"骨感",不论是结盟西突厥,还是两京"言和",都是建立在"资源"向西疆大量"倾斜"的基础上,如果没有这个基础,没有大量"资源"的供给,裴世矩西行即便完成了目标,来之不易的局面也无维持,昙花一现,转瞬即逝,接下来必定面临更为严重的危机,因为中土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东都也背信弃义出尔反尔,结果可想而知. 所以裴世矩说服圣主一个人没有用,他必须说服整个中枢核心层,让所有核心重臣都能以中土和王国利益为重,为此不惜牺牲自身及其所属集团利益. = 八月初三,黄昏,内史舍人封德彝拿着紧急拟制的裴世矩西行之诏书,请圣主审核. 这本来是内史侍郎虞世基的事,但虞世基却"推"给了封德彝,显然圣主有"召见"封德彝的意思,不过圣主因为某种原因没有说出来,只是给了虞世基一个暗示,好在君臣很"默契",虞世基心领神会,一点就通. 封德彝忐忑不安,等待命运的裁决. 圣主看完奏章,顺手放在了案几上,抬头问道,"爱卿可知白贼?" 封德彝的心脏骤然收缩,接着疯狂跳动,让人窒息,霎那间竟有头晕目眩之感.这个问题可不是随便问的,里面饱受着浓烈的杀意,封德彝的答复稍有不慎,就有可能给河北豪门和他自己带来血光之灾. "圣上,白贼的身份远比想像得复杂."封德彝不敢犹豫,不假思索地回复道,"但他的背后,肯定不是河北人,因为河北人也是这盘棋上的棋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圣主眉头微皱,略略颔.圣主正因为看到了河北人也是这个布局里的"棋子",所以才召见封德彝.实际上这件事仔细一推敲,不难现,如果圣主对河北人大开杀戒,与河北人决裂,对谁伤害最大?对圣主自己伤害最大,他将失去河北人的支持.谁是受益者?只有西京,只有关陇人. "河北人为何甘为棋子?"圣主追问道,"爱卿对此有何推测?" 封德彝绝无可能提及白贼,李百药和齐王三者之间的秘密,这要是说出来,赵郡李氏有嘴说不清,必受其害.不过封德彝也从裴世矩在给自己的回信中,只字不提白贼,间接证实了自己的推测.封德彝在中枢做了十八年的内史舍人,亲身经历了自开皇末年以来一场接一场的政治风暴,知道的秘密太多了,其中就包括榆林事件中,那个引了"巨大风暴"的小小秘兵. 裴世矩久居中枢,为两代皇帝主掌外交事务,可想而知他手中掌握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资源",其中秘军就是裴世矩能够支配的重要资源之一.正因为裴世矩掌握了秘军,他才有讯息上的优势,才被盟友和政敌所忌惮,才能在政治风暴中屹立不倒. 当然,封德彝不会"出卖"裴世矩,他要"出卖"的是宇文述. "圣上,当年在榆林,有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封德彝"点到即止". 圣主惊讶了,被封德彝这突如其来的半句话掀开了记忆,脸色顿时凝滞.高层中,政治博弈永远都激烈而残酷,今天还是你好我好,把臂言欢,明天就是生死仇敌,拔刀相向.谁敢拿"南北关系"做文章?谁会用"南北大战"进行政治讹诈?谁有能力拿中土和王国的利益来做政治交易的"筹码"?唯有高层. 当年榆林事件中,中土两代政治大佬全部牵涉其中,先帝旧臣和圣主亲信大打出手,顽固的保守势力和激进的改革先锋血腥厮杀,就连中土第一功勋大臣高飃都死于其中,可想斗争之激烈. 在那场厮杀中,圣主和改革派笑到了最后,但是不是说,矛盾就此消失,仇恨也随之泯灭? = = = 第六百二十六章封德彝的选择 当年引发榆林风暴的是宇文述的儿子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这两位贵胄违背禁令,向大漠北虏走私武器,实际上这等同于叛国,结果被人发现举报。 但这件陈年旧事,与今日白发贼有何关系?封德彝到底想暗示什么?是暗示高层又要掀起斗争,还是暗示高层中有人卖国? 当年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兄弟虽然死罪得免,但活罪难饶,永绝仕途,侥幸的是宇文述在圣主的“庇护”下安然无恙,而当年借此事向宇文述发难的权贵中,也有一个人逃过了劫难,那就是苏威。 在中枢核心层,宇文述和苏威表面一团和气,实则明争暗斗,是你死我活的政敌。 如果白发贼的背后是关陇人,那白发贼与齐王之间的一系列“默契”也就有了合理解释,而此次白发贼与齐王联袂“进入”北疆,看起来名义上是帮助齐王夺储,实则别有图谋,极有可能是蓄意破坏南北关系,挑起南北大战,摧毁圣主和改革派经略大漠之谋划,以此来报复东都对西京的遏制和打击,说到底,还是保守和改革之争。 圣主脸色阴郁,眉头紧皱,稍加思考后,问道,“断绝燕北走私,利大还是弊大?” 封德彝暗自松了口气。圣主睿智,所思所想与众不同,对他来说白发贼的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白发贼为谁卖命,白发贼与齐王合作的目的是什么,至于白发贼和宇文述之间有何秘密,河北人在白发贼北上过程中又充当了什么角色,他都不关注,也毋须关注,他只要结果,结果最重要。 封德彝本来还担心圣主“盯”着白发贼“刨根问底”,现在看来自己是多虑了。圣主站得高看得远,诸如白发贼这类宵小根本入不了眼,当然了,圣主是不是相信了封德彝的话,或者看穿了封德彝的“伎俩”,估猜到他蓄意“抹黑”关陇人,故意给宇文述拉仇恨,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既然圣主主动转移了话题,封德彝的注意力也就迅速集中到“燕北走私”。瞬息之间,他便理出了一个大概脉$,推测出了圣主的意图,心中顿时大喜。圣主还是相信他的,这次就主动给了他一个立功表现的机会,以此来堵住居心叵测者的“嘴”,这样在接下来的政治清算中,就算有人上奏弹劾他,圣主也有理由给予“庇护”,帮助他轻描淡写地化解这场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 但是,断绝燕北走私,到底是利大还是弊大?急切间,封德彝有一丝犹豫。 从主和派的立场来说,纵容燕北走私是维持南北关系的一个有效的辅助手段,断绝它,肯定会恶化南北关系,弊大于利。但从主战派的立场来说,大漠北虏已经崛起,正在迅速发展壮大,两虎必有一争,南北双方必有一战,这不仅是历史规律,也是当前中土、西土和大漠三强鼎足而立的格局所决定的,既然如此,中土有什么必要实施妥协让步的绥靖政策? 中土退一步,北虏就会进一步,就会越来越嚣张,越来越肆无忌惮,当前南北关系之所以紧张,恶化,原因不在中土不妥协,而在北虏贪婪无厌,步步进逼,所以,中土应该果断改变对北虏的态度,强硬、强横、强势,甚至不惜一决死战。这样若能逼迫北虏妥协让步,紧张的南北关系自然就会缓解,毕竟南北紧张态势的制造者是北虏,而不是中土,反之若北虏不知死活,非要正面抗衡中土,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南北大战,而中土并不惧怕南北大战,凭借牢固的长城防线就能御敌于国门之外。 因此从主战派的立场来说,燕北走私已经不是利大弊大的问题,而是严重危及到了中土利益,早就应该断绝了,所有纵容和参与者,都是叛国逆贼,都该杀。 封德彝一咬牙,毅然决断。他是河北人,与中枢主和派代表关陇人苏威、江左人萧瑀本来就是政敌,他突然在南北关系上改变立场,并不意味着他“背叛”了苏威和萧瑀。大家本来就不是“一路人”,有共同利益的时候合作一下,利益产生冲突了就分道扬镳甚至拔刀相向,这很正常。至于裴世,已经在书信中做出了明确暗示,给予封德彝以支持、理解和谅解。 “圣上,裴侍郎西行达成目的之后,中外大势的走向就会迅速改变。”封德彝并没有直接回答圣主,而是直奔“要害”。 “依照裴侍郎的说法,在葱岭以西,大秦人的处境越来越艰难,如果大秦人被波斯人灭亡了,接下来西突厥人就要独自面对波斯人的进攻,这对西突厥人很不利,所以裴侍郎认为,现在西突厥人实际上已经做好了攻打波斯人的准备,之所以把精力放在西域,甚至把牙帐都迁到了西域,一方面是为了麻痹波斯人,另一方面则是逼迫我中土与其联手夹击大漠北虏。” “但西突厥人的真正的目的肯定不是攻打大漠北虏,他们不会把自己有限的力量消耗在葱岭以东,而是借东西夹击之势向大漠北虏施以重压,从而迫使大漠北虏不得不妥协,不得不与其签订城下之盟互不侵犯,如此西突厥人就能腾出手来攻打波斯人,以解大秦人的燃眉之急,而大漠北虏则能借助西突厥人的力量,在牵制我中土西北军的同时,集中全部力量入侵我北疆,乘着我中土大军连续东征疲惫不堪之际,重创我中土,以此来摆脱腹背受敌、两线作战之窘境,暂时缓解它在三强鼎立格局中的不利局面。” 实际上简单一点说,西突厥人为了能在“后顾无忧”的情况下攻打波斯人,必须挑起南北大战,让中土和大漠北虏殊死搏杀。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另外一个也伤痕累累,唯有如此,才能确保西突厥人在与波斯人的战争中,避免两线作战。 西突厥人的布局并不复杂,裴世矩看得很清楚,但让人无奈的是,西突厥人的运气非常好,当前中外大势恰好帮了西突厥人的大忙,只要西突厥人用心“操作”一下,就能挑起南北战争。 中土和大漠北虏打得两败俱伤对西突厥人最有利,可以给西突厥人赢得五到十年的战争时间,当然了,如果能把其中一个打崩溃了,不论是中土分裂还是大漠牙帐分崩离析,西突厥人都会“笑开花”,这可以给它赢得十年乃至二十年的战争时间。现在的波斯人太强大,西突厥人必须联手大秦人才能与其抗衡,但大秦人需要从战争废墟中站起来,所以葱岭以西的战争旷日持久,十年内结束的可能性很小,这也是西突厥人为什么先集中力量经略西域的原因所在,它必须确保自己“东线”的安全。 也就是说,从这一未来趋势分析,南北大战不是会不会爆发,而是何时爆发,不是中土想不想打,而是北虏必须要打。 如果大漠北虏不打中土,不在最短时间内打中土,西突厥人就“坐不住了”,因为西突厥人的时间非常紧张。西突厥人不打波斯人,并不意味着波斯人不打它,如果波斯人为了切断“丝路”对大秦人的帮助,断绝大秦人的“救命稻草”,突然出兵打它,西突厥人就是两线作战,处境太艰难了,为此西突厥人必须抢时间,必须尽快联合中土打大漠北虏。而中土也确实有北伐的意愿和动力,圣主和中枢也的确需要北伐的胜利来逆转政治危局。如此东西夹击,中土与大漠北虏的战争就开始了,两虎还是相争了,但第三只老虎就在一边虎视眈眈,这对大漠北虏太不利,到那时即便西突厥人“出工不出力”,大漠北虏也是难以招架,不死也要脱层皮。 所以从大漠北虏的立场来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殊死一搏,不如就与中土打一仗,这样好歹是两只老虎打架,另外一只躲在一边看热闹,这对大漠北虏就有利了,即便损失较大,但也不会有败亡之祸。更重要的是,等到西突厥人与波斯人的战争开始后,葱岭以东就是两虎相争的格局,中土从战争的“泥塘”中爬起来恢复力量之后,还是要北伐,还是要横扫大漠,因此对大漠北虏来说,迟打也是打,早打也是打,倒不如早打,这样大漠北虏还能借助到西突厥人的力量,还能在战争中占据一些优势,就算结果两败俱伤也能接受,毕竟大漠北虏给?己争取到了更多的发展时间。 “圣上,今日议事,主和者之所以集体失声,原因就在如此。”封德彝直言不讳地说道,“西北危机迫使我中土必须加强与西突厥人之间的盟约,如此我们就只能答应西突厥人,与其联手攻打大金山,这等于向大漠北虏宣战,等于逼迫大漠北虏与我中土一决死战,所以南北大战很快就要爆发,乐观估计也就两三年之内的事。” “当然,对大漠北虏抱有幻想,坚持主和立场的大有人在,原因是他们并不了解葱岭以西的局势,也不认同裴侍郎对未来趋势的推演,但臣相信裴侍郎。裴侍郎主持外事几十年,当今朝堂上,若论外事,他是绝对权威。所以臣认为,现在我们不是要权衡断绝燕北走私的利弊,而是要评估发动南北大战的得失,我们要积极进行战争准备,其中当务之急就是发动第三次东征,先把远东危机解决掉,这是迫在眉睫之事,不能耽搁。” 圣主目露欣慰之色,对封德彝在关键时刻的“支持”非常高兴,毕竟这是关系到中土和王国命运的重要时期,政治上多一个盟友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太多太多。 = = = 第六百二十七章可有对策? “爱卿所言甚合朕意。”圣主微微皱眉,低声叹道,“目?并不具备继续东征的条件,奢谈第三次东征并无意义,但正如爱卿所言,南北大战迫在眉睫,我们的确要进行战争准备,以免被北虏打个措手不及。” 封德彝深以为然,不过忧色重重。话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太难。 南北战争事实上由来已久,历朝历代都受困于南北战争,甚至有王朝直接灭亡于南北战争,所以讨论有没有南北战争实在太幼稚,应该讨论的是南北战争何时爆发,如何在战争中击败对手。 今日中枢主和派严重缺乏赢得战争的信心和勇气,非常顽固地把自己放在弱势地位上,坚持“以夷制夷”,坚持以最小代价赢取最大利益,甚至不惜以妥协忍让来换取和平发展的时间,这让以圣主为首的主战派十分不满。时代不一样了,不能墨守陈规,不能固步自封,要与时俱进,要开拓进取,要做时代的“弄潮儿”,于是有了西征,西征大捷,于是发动东征,但东征却连连失利,这给了圣主和主战派“迎头一棒”,主和之声随即卷土重来,再度笼罩中枢。 然而,形势不一样了,这时候战争阴云已汹涌而来,南北战争已一触即发,再谈“主和”就不是救国,而是要误国、亡国了。 但是,这个时代,站在高山之巅,高瞻远瞩,准确预测到未来趋势者毕竟是少数,大多数贵族官僚还在“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也正因为如此,大智慧者在逆转中土命运的过程中,必将遭遇前所未有的阻力,成功者流芳千古,失败者遗臭万年,一步天堂一步地狱,步步惊心。 现在不谈第三次东征,还没有影子的事情,只谈南北关系,中枢就有三种不同意见,一种对未来较为乐观,坚持以妥协来换取恢复和发展时间,在国防上采取守势,以免对方做出错误解读;一种对未来较为悲观,坚持积极备战,以强大武力进行威慑;还有一种态度是实事求是,既然未来很不确定,那就做两手准备,外交上妥协,国防上备战,万无一失,这看上去很不错,但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因为中枢主战派和主和派矛盾激烈,互相掣肘乃至扯后腿,结果可想而知。 也就是说,虽然现在主和派都从未来趋势中看到了南北战争的“阴影”,但这并意味着主和派就同意进行战争准备,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进行战争准备牵涉到三个重要因素,政治上要全方位配合,各方政治势力要齐心协力,要维持两京政局的平稳;国力上要倾力支持,从中央到地方都要给予人力物力财力上的全力支持,这就需要一个稳定的国内大环境;外交上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比如与西突厥牢固联盟,承认吐谷浑复国并重新接受它的藩属地位,臣服远东诸虏并稳定远东局势,拉拢和结盟大漠诸虏大联盟中以及大漠牙帐内部的亲中土势力,等等。 但目前糟糕的中外局势,实在难以进行全方位的战争准备,这就是主和派坚持以妥协来换取恢复和发展时间的原因所在。 之前西征进行了两年的战争准备,东征进行了三年的战争准备,其中西征调集了十万卫府军,东征调集了四十余万卫府军,那么南北大战要调集多少军队?目前无法预测南北大战的规模,但卫府军投入战场的兵力不会少于十万军队,考虑到东征损失惨重,卫府军队和中土国力短期内都无法恢复到最佳状态,那么这个战争准备的时间肯定要超过三年,如此一来问题就更严重了,如果南北大战在三年内爆发,中土尚未完成战争准备,仓促应战,结果就很不乐观了。 圣主和中枢再也败不起,南北大战不能败,这是“底线”,既然无法保证“底线”的安全,主和派当然坚持以妥协来换取时间了。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总不能拿中土兴衰和国祚存亡去做一次豪赌吧?靠赌博能治国? 所以不要说第三次东征了,现在就连进行南北战争的准备,都无法在中枢达成共识形成决策。 圣主和改革派要东征的胜利,要南北大战的胜利,要坚固自己执政地位,要把中央集权制改革进行到底,他们没有退路,只能迎难而上,因此中枢主战者意志坚定,士气如虹,但阻力太大,保守势力就不要说了,他们肯定是唱“反调”,而改革派中的主和者,他们求稳,不打无把握的仗,而目前激烈对抗的两京政局以及东征大败,都足以证明仓促进行南北大战肯定没有取胜的把握,既然明知胜算太小,为何还要行险一搏? 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之策。我以妥协换取南北关系的稳定,我与西突厥人牢固结盟的同时,也可以与大漠北虏牢固结盟,我既可以答应西突厥人东西夹击大漠北虏,也可以答应大漠北虏联手攻击西突厥人,如此必能挑起东、西两部突厥的自相残杀,而我坐山观虎斗,渔翁得利,岂不乐哉? 这个计策不错,但操作性不高,原因很简单,前车之鉴后事之师,突厥人不是白痴,同样的错误不会一犯再犯。此计早在开皇末年就用过了,中土用极小的代价,巧妙利用突厥人内部的矛盾,挑起了东西两部突厥的自相残杀,两部突厥惨遭重创,由盛转衰,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元气。你算计别人一次可以,自作聪明再来一次,恐怕就要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毕竟这个世上还是聪明人多啊。 当然,困难再大,阻力再大,该做的正确的事情还是要做。对中土来说,外虏始终是威胁,国防策略即便偏重于防御,但防御也是建立在战争的基础上,军队要时时刻刻做好战争准备,不能有丝毫的懈怠,尤其在目前南北形势下,西、北两疆的军队都要进入战争状态,鼓号一响就上战场。只要军队到位了,将士们的士气鼓足了,粮草武器源源不断,那么战争开始后,即便中央来不及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也可确保长城防线的安全,给中土倾尽国力进行战争赢得时间。 所以决策层面的事可以先放一放,如果在南北战争上暂时达不成共识,无法展开全方位的战争准备,那么就在边疆镇戍上先达成共识,先巩固和加强北疆卫戍力量,如增加军队,囤积粮草武器,断绝南北走私,清剿马贼盗匪,进行人事调整,等等,先在小范围内进行战争准备,先行动起来,这样总比只说不做要好。 然而,事实上,巩固和加强北疆卫戍早已是中枢的共识,尤其第一次东征失利后,中枢主和派更是为此竭尽了全力,但事违人愿,最大的阻力正是来自于圣主和主战派。圣主和中枢主战派为了赢得东征的胜利,不顾一切发动了第二次东征,为此不计后果地调用和“透支”北疆镇戍力量,结果北疆镇戍就陷入了今天的危机。 更可怕的是,同样的事情要再次重演。圣主和主战派要把东征继续到底,有强烈意愿和巨大动力发动第三次东征,如此北疆镇戍力量就必然得不到有效补充,北疆镇戍危机不但不会缓解,反而会进一步恶化。同时深受其害的还有中土国力,连续战争严重损耗国力,圣主和中枢罔顾事实,一味穷兵黩武,竭泽而渔,结果可想而知。 面对这一困局,中枢主和派怎么办?没办法,只有反对,反对发动第三次东征,反对进行南北战争,但一味地反对也不行,于是裴世矩决定亲自赶赴西域结盟西突厥,试图缓和紧张的南北关系,延缓南北战争的爆发,给中土赢得宝贵的恢复时间。然而,这需要方方面面的配合,需要圣主和中枢都齐心协力执行“主和”决策,如果圣主和主战派反而借此机会创造条件发动第三次东征,甚至主动积极地进行南北战争,那么结果就必然与裴世矩的初衷背道而驰,主和派的努力完全白费了。 毅然改变立场的封德彝怎么办?圣主已经把难题拿出来了,封德彝要不要接下来?接下来就要去解决,封德彝有没有把握解决这个难题? 目前局面下,如果没有第三次东征,远征军撤回,国力消耗剧减,补充、巩固和加强北疆镇戍力量就不成问题,圣主也就不会愁眉不展了,所以封德彝解决这个难题的前提是,必须确保圣主?主战派尽快发动第三次东征,如此一来,远征军不会撤回,国力还要持续大量的消耗,封德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既没有军队补充,也难得到粮草武器的补充,他拿什么去巩固和加强北疆镇戍力量? 但他已经把话“放”出去了,他信誓旦旦地告诉圣主,南北大战将在未来两三年内爆发,中土要积极进行战争准备,而首要之务就是赢得东征的最后胜利,既然如此,他当然要勇挑重任,要赴汤蹈火了。 圣主看到封德彝迟迟不语,直接进逼,“爱卿可有对策?” = = = 第六百二十八章不知死活的封德彝 封德彝不能不答,他冲着圣主深深一躬,语含双?地说道,“圣上,策略能否得以贯彻实施,危机能否得以妥善解决,看上去是智慧,实则是用人。人用好了,量才而用,因材施用,策略就已经贯彻下去了,危机也已解决了一半。” 封德彝“赴汤蹈火”,豁出去了,义无反顾地隆重推出了“齐王”。没办法,话已经说出去了,问题也已经摆出来了,他必须给圣主一个“交待”,善始善终嘛。 现在因为齐王在东都兵变一事上所表现出来的叵测“野心”,使得中枢上上下下下都对齐王“畏之如虎”,避之唯恐不及。谁都摸不清圣主的“态度”,谁也不敢提及齐王,所有人都担心激怒了圣主,遭受无妄之灾。现在父子两人看似“你好我好”,实则“势成水火”,齐王的刀虽然没有出鞘,但已拉出来一半,杀气凛冽,这种恶劣局面下,谁敢往“刀口”上碰? 但必须有人往“刀口”上碰,抱着舍身赴死的决心,缓和父子间的紧张关系,给圣主一个“台阶”下,给齐王一个“求生”的机会,否则父子反目,血脉相残,对当前政局有害无益,只能“雪上加霜”,进一步恶化国内的政治“环境”。 圣主脸色微滞,目露意外之色,旋即怒气上涌,既痛恨齐王平庸无能不成器,又恼怒封德彝戳中了他的“伤疤”,但瞬息间他就冷静下来。 他也是一个父亲,他想做一个好父亲,他不想重蹈先帝的覆辙,更不想儿孙们重蹈自己的覆辙,父子相残兄弟阋墙的人伦悲剧不能上演了,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也不能再做了。这是他在屠戮了所有的政敌,包括自己的兄弟,稳固了自己的皇位后,所做的誓言,他要信守自己的承诺,他要保护自己的儿孙,他不会诛杀齐王,哪怕齐王拔刀相向。现在齐王就“拔刀”了,这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他已打定主意,等到两京政局稳定下来,他就利用政治清算的机会,囚禁齐王,以绝后患。 然而,封德彝却在这个时候,“不知死活”地劝谏他,给齐王一机会,让齐王北上戍边,这触及到了他的“底线”,让他难以接受。不过冷静下来仔细权衡,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既能加强北疆镇戍,又能给齐王一个机会,缓和父子关系,同时也有助于增强圣主的“正面形象”,重振威权,激励北疆军民的士气,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事关中土和王国利益,个人情绪不应该影响到决策者的判断,这是一个上位者最基本的政治素养。 齐王身份特殊,虽然圣主已经“剥夺”了他的皇统继承权,但在没有彻底结束齐王的政治“生命”之前,齐王在名义上还是距离皇统最近的继承人,理论上他还是成为中土未来君主的可能。就凭这个“可能”,齐王的政治份量就非常惊人,圣主把他放在北疆,即便是打着政治“流放”的旗号,此举对北虏所释放出来的信号也是“危险”的,其对北虏所造成的威慑力也要大于十万镇戍军。 但是,北疆将帮助齐王壮大,南北大战将给齐王东山再起的机会,这个问题不得不重视,未来有可能引发新一轮皇统大战,毕竟在齐王北上戍边这件事的背后,河北人甘为“棋子”,就已经让人十分不安了,如果布局操控者是关陇人,那隐患就更大了。虽然就目前中外局势而言,圣主“将计就计”最为有利,但相比未来的弊害,“将计就计”是否值得?未来是否会悔之不及? 封德彝知道圣主担心齐王“坐大”北疆,重蹈汉王杨谅之覆辙,于是直言不讳地继续说道,“识人不明,用人失察,才会导致滔天大祸。先帝以圣上治江左,江左兴则中土兴。先帝以汉王驭山东,结果却截然相反。” 圣主登基之初,汉王杨谅叛乱,但祸根却源自先帝。先帝以汉王杨谅为并州总管,主掌代、晋、冀、幽、燕五十二郡之军政,名副其实的“北方王”,有与圣主争夺皇统的实力。但今日齐王就不行了,齐王北上戍边是“死里求生”,能否“求生”要看他的运气,如果他从南北大战的血雨腥风中杀出来了,生算是暂时无忧,而接下来能否“坐大”却不是看军队的多少,而是依赖于东都给他多少“资源”。 今日的西疆就是个鲜活的例子,当初西征大捷好不风光,西土经略硕果累累,但好景不长,很快东都就缩减了支持西疆的“资源”,然后西北危机爆发了,西土经略的“硕果”转眼就丧失殆尽。相比起来,北疆的“底子”虽然比西疆要好一些,距离东都更近一些,更容易得到支援,但它距离北虏也更近,“脸贴着脸”,除了长城外没有任何缓冲地带,所以自古以来,南北大战的主战场就是北疆,就在代北。可以想像一下,如果东都“卡”住了北疆的“脖子”,缩减支持北疆的“资源”,北疆的困窘可想而知。 因此齐王若想“坐大”北疆,其前提是东都有意帮助他“坐大”,圣主和中枢都默许和纵容他“坐大”,否则绝无可能。也就是说,齐王有成为祸患的资格,却没有据北疆而坐大的条件,而圣主的担忧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过于悲观了,有杞人忧天之嫌。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当年的皇统之争太血腥了,父子反目兄弟相残,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任何一个经历了那等刻骨铭心之痛的人,都会留下恐怖的阴影,难免草木皆兵,矫枉过正。 封德彝也不敢说得太直太重,毕竟当年的事情就算是他现在想起来也是不寒而栗,更不要说圣主了,恐怕圣主现在还能在噩梦中看到淹没在血泊中的兄弟手足,所以他只能“点到即止”,名义上是说先帝用人不察,实际上就是告诫圣主不要杯弓蛇影,以免对某些敏感人事做出过度解读。 圣主陷入沉思,眼神阴郁,久久不语。 封德彝也不说话,耐心等待。 良久,圣主缓缓开口,“爱卿去一趟高阳。” 封德彝躬身应诺。高阳危机是政治危机,高阳宫不会失陷,这一点圣主很清楚,封德彝也很清楚。 白发贼既受制于齐王,也受制于河北人,如果他不计后果攻陷了高阳宫,不但“害”了齐王,也连累了河北人,所以白发贼围攻高阳宫的真正目的,就是帮助齐王胁迫圣主,逼迫中枢妥协让步。但齐王显然不会把希望都寄托在高阳,仅凭一个“高阳危机”根本威胁不了圣主,若想达到目的,他还要拿出更多的手段,于是白发贼在围攻高阳宫的同时,又杀进了燕北,在桑干水两岸烧杀掳掠,直接威胁到了北疆镇戍的安全。 这才是致命的杀招,打到了圣主和中枢的要害,但此举可能会激怒圣主和中枢,那就适得其反,齐王不但延续不了自己的政治生命,反而会“死”得更快,所以齐王驰援高阳的速度肯定很慢,边走边看,以防不测。 现在圣主决定向齐王让步,满足齐王北上戍边的要求,以缓和父子间的紧张关系,重建父子间的信任,但这太难了,齐王不会轻易相信圣主,更不会到行宫“自投罗网”,于是封德彝就要承担重要使命了。主意是封德彝出的,最好的执行人当然也是他,如此重任,非他莫属。 封德彝犹豫了一下,问道,“圣上何时返京?” 言下之意,你给我多少时间处理此事? 圣主想了片刻,反问道,“爱卿有何建议?” “如果燕北这边的事越闹越大,一发不可收拾,燕北危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北疆局势乃至南北关系,北虏必然要在代北那边有所异动,以向我施压,所以……”封德彝看了看圣主,发现其神色平静,这才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下臣认为,我们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代北,及时进行人事调整,给北虏以威慑,迫使他们不敢有所异动,如此才能方便段留守妥善处置燕北危机。” 圣主沉吟不语。封德彝的意思很直白,考虑到圣主和中枢要尽快返回东都,不可能长时间滞留北疆,所以在齐王的使用上,还是越快越好。 齐王北上戍边的速度越快,对南北关系产生的影响也就越早,如此圣主和中枢就$越早返回东都,就能越快稳定两京政局。两京政局稳定了,第三次东征才有可能提上日程,否则就算外部条件具备了,第三次东征也是遥遥无期。 “人事调整?”圣主微微皱眉,“爱卿打算亲赴代北?” “代北地方势力复杂,人事调整必然涉及各方利益,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冲突,还是谨慎为上。” 圣主有些不满。封德彝“得寸进尺”了。以封德彝的身份,亲自送齐王到代北,传递给北虏的讯息就更“危险”了,而这显然会引起中枢主和派的愤怒,加深中枢内部的矛盾。 “兹事重大,明日再议。“圣主说道,“爱卿也来参加。” = = = 第六百二十九章见好不收 封德彝离去之时,忧心忡忡,惶惶不安,不知道自己“触犯”到圣主的“底线”后是个什么结果。 虽然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及“齐王”两个字,还以“人事调整”来掩盖自己支持齐王北上戍边的真实目的,但圣主心知肚明,叫自己去一趟高阳,这是同意还是反对?抑或是警告,警告自己“责任自负”?圣主不表态,那么明日中枢核心层的讨论就非常重要了,一旦自己的建议给否决,自己的危机就加重了,而齐王的政治“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封德彝在行宫内夙夜难眠,而在数百里外的高阳,李风云也是辗转反侧。 今日李风云接到了两份急报。一份来自李子雄、陈瑞和韩曜,一份来自甄宝车和吕明星。 李子雄于七月二十九报捷,联盟左路大军顺利攻占灵丘和飞狐,韩世谔和周仲已率军杀进祁夷水一线,联盟筹划数月之久的北上之策的第二阶段基本完成,至此算是打下了一块“立足”之地,至于能否守住这块地盘,能否在燕北扎下根基,那是第三阶段的事情,联盟不但要为此付出更大努力,还要依赖于中外大势的变化,内因固然重要,外因更是不可或缺。 甄宝车于八月初一急报,涿郡的援军出现了,到达了巨马河北岸,但兵力薄弱,大约两千人马左右,所以不敢渡河攻击,只是派出斥候四下打探。依照李风云的嘱托,联盟这边“主动”泄露了一些机密,以展现联盟军队的“强大”实力,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两三天涿郡方向就会有大量军队南下而来。甄宝车为此征询李风云,高阳这边的粮食大概还要多少天才能运完,最好给他一个具体的时间,以便他在巨马河一线做出合理的攻防布署,以减少在阻击战斗中的损失。 一切都出乎预料的顺利,联盟在三个战场上都取得了先机。现在联盟在燕北抢到了一块立足之地,又在高阳抢到了很多粮食,而本来估计有一场激烈厮杀的阻击战场上,如今却是“风平浪静”,联盟这边主力云集,而敌军那边却杳无踪迹,这给了联盟队全身而退的机会。 甄宝车的这封信,实际上真正的用意就一个,请示李风云是不是“见好就收”,乘着敌军主力尚未到来,先行后撤,全师而退。 郝孝德、刘黑闼、孙宣雅、李德逸等河北豪帅们也是这个意见。高阳一战打得“轻松”,豪帅们赚翻了,钱粮捞足了,“壮丁”也抓足了。当然了,这些壮丁暂时还不能扩充军队,但问题是,这些壮丁既然给联盟大军运输粮草辎重,那不管是被迫还是主动,都背上了“通匪”的罪名,将来官府追究下来,那就是贼,就要杀头,所以联盟只要稍稍一宣传,再用些强硬手段,这些河北壮丁必定就是联盟的人了,而且必定会听命于河北豪帅。豪帅们的实力短短数天就翻番了,心花怒放之余,当然“见好就收”,要”抽退走人”了。 李风云不同意,因为他攻打高阳的目的有好几个,其中最重要的目的还没有达到。 郝孝德平日很稳重的,此刻也沉不住气了,质疑道,“明公,高阳的粮草辎重都被我们抢光了,高阳宫也差点被我们攻陷了,这一巴掌打在圣主的脸上也算火辣辣的,难道这还不能证明我们的强悍?我们足够强悍,就能给齐王一个脱罪的理由,不至于因为屡剿不平而被圣主认定为养寇为重。目前以我们的实力,做到这一步已经难能可贵了。” 刘黑闼的言辞更为犀利,“明公所担心的,无非是我们会连累到豪门望族。之前明公执意杀进燕北,已经损害到他们的利益,如今更在他们的背后捅上一刀,必定反目成仇。既然如此,我们就要更早离开河北,以免与他们变成生死仇敌。” 袁安当即反问,“形势展到这一步,你以为我们还能一走了之?如果我们未能实现预定目标,未能帮助齐王北上戍边,河北豪门又与我们彻底决裂,我们还能在燕北立足?你是高看了自己的实力,还是把对手想得太幼稚?” 李风云当即阻止了争吵。问题不是出在阳这边,而是在上谷那边。 实际上高阳的粮草辎重很多,而壮丁很少,数千人而已,即便加上联盟将士,运输力量也是远远不足,所以这几天抓壮丁的范围已经扩展到百里之外了。依照李风云的估计,若想把高阳的粮草辎重全部搬空,以目前的运输力量,半个月都不够。 本以为涿郡那边驰援度极快,上谷巨马河那边的阻击很艰难,所以高阳这边“见好就收”,抢了就跑,抢多少算多少,但事实却不是这样,涿郡那边的驰援度极慢,这直接影响到了整个战局,因为燕北那边进展太快,韩世谔和周仲应该已经杀到了桑干水一线,严重危及到了燕北的稳定乃至燕北镇戍安全,这必然会陷涿郡留守府于腹背受敌之窘境,尾难以兼顾。以涿郡现有镇戍兵力而言,根本无法征战于镇戍和剿乱两条战线,必然有所侧重,而重点必定是镇戍,如此投入剿乱的兵力就有限。有限兵力分别投到燕北和上谷两个方向,那就很单薄了,难以对联盟军队形成威胁。 李风云的胆子顿时就大了,“胃口大开”,想把高阳的粮草辎重劫掠一空,同时联盟征战河北的时间越长,对太行山南北两麓形势的影响就越大,再加上他确信杨玄感已经败亡,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圣主和中枢的耳中,并直接影响到中枢未来决策,第三次东征必然提上日程,凡此种种影响叠加到一起,李风云肯定会有利于联盟立足燕北,有利于齐王北上戍边,甚至有利于改变河北豪门的消极态度,转而积极与联盟展开合作。 但上谷那边的甄宝车、吕明星、郭明和王薄等豪帅却想不到这么多,他们的心态变了,如今燕北进去了,立足之地也有了,高阳那边的粮食也抢到了,一切都很顺利,比预计耗费的时间大大减少,既然如此,他们在巨马河方向的阻击时间也应该减少,以避免不必要的损失。 按道理的确应该如此,此次攻击的目标基本都实现了,联盟左右两路大军都战果累累,在巨马河一线设阵阻击的联盟主力为什么还要与卫府军激烈大战?为什么还要损兵折将消耗自己? 郝孝德、刘黑闼等河北豪帅看到甄宝车的信,就知道甄宝车的意图了。既然中路大军的豪帅们已经有了提前撤离的心思,那么即便李风云要求他们继续阻击,甄宝车等人也未必会遵从命令,到时间眼见不妙,随便找一个理由,一窝蜂地撤守蒲阴陉,高阳这边怎么办?所以郝孝德、刘黑闼等河北豪帅虽然也想把高阳的粮草辎重洗劫一空,但上谷那边的豪帅们实在不值得信任,为求安全,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先撤进常山关再说。 李风云手指郝孝德和刘黑闼,神情严肃地说道,“袁司马的话没有错,齐王能否北上戍边,直接关系到我们能否立足燕北,但齐王北上戍边的重要性远远不止如此。某早就对你们说过,不止一次说过,若想逆转身份,改变自己的命运,这次北上是最好的机会。南北大战马上就会爆,如果齐王肩负镇戍北疆之重任,那么以目前北疆镇戍之困境,齐王必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才能度过难关。也就是说,到了那一刻,不是我们需要齐王的庇护,而是齐王需要我们的支持,如此一来我们的身份必然逆转,若在南北大战中建下功勋,也必能升官晋爵,荫泽子孙。” 郝孝德和刘黑闼沉默不语。当初他们之所以被李风云打动,积极支持北上展之计,就是因为李风云给他们画了这么一个“大饼”,后来每到“动摇”之刻,李风云都给他们“画饼充饥”,如今这个“大饼”看上去距离他们有些近了,焉能不动心?但相比起现实利益,遥不可及的未来利益还是暂时放一放为好,毕竟性命没了,实力没了,什么都没了。 “某亲自赶赴巨马河。” 李风云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尤其袁安和徐十三等联盟“老”人更是忧心忡忡。李风云亲自赶赴巨马河本身没有问题,既然巨马河那边军心不稳,李风云亲自赶过去指挥非常恰当,但高阳这边谁来坐镇?郝孝德始终有脱离联盟的念头,而刘黑闼总是以河北豪门利益为重,另外他们与豆子岗的孙宣雅、李德逸等豪帅又面和心不和,谁也不服谁,这愈加重了内部的矛盾和冲突。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忧虑不安的时候,李风云冲着郝孝德微微一笑,躬身致礼,“高阳战场,某就托付给你了。” 郝孝德急忙还礼,一口应承。此时此刻,也容不得他反复考虑了。 “齐王出现在高阳之刻,也就是你撤离高阳之时。”李风云嘱咐道,“齐王不到,你就不撤。” 郝孝德躬身应诺。 = = = ... 第六百三十章神秘现身 八月初四,上午,巨马河南岸,联盟军队大营。 ?李子雄突然飞驰而至,让甄宝车、吕明星、霍小汉、夏侯哲等诸军总管非常意外,不知道李子雄目的何在。 甄宝车等人恭恭敬敬把李子雄迎进帅帐。出于尊敬和礼貌,甄宝车以晚辈自居,向李子雄详细述说了上谷当前局势和巨马河阻击战场的未来趋势,字里行间透露出了“全身而退”的意思,求战**并不强烈。 李子雄表现得很和善,把飞狐陉南北两线的战事也简要介绍了一下,左路大军攻击顺利,飞狐陉南线的灵丘和飞狐都已“收入囊中”,飞狐陉北线的蔚城、平舒等城镇也已“落袋为安”,目前韩世谔和周仲正沿着祁夷水北上,征战于桑干水一线,向燕北腹地推进,而李珉和牛进达则卫戍于灵丘,向莎泉方向择机而动,以阻击雁门和代北两个方向的卫府军。 但李子雄做为左路大军的最高统帅,肩负着为联盟开辟立足之地的重任,此刻应该坐镇飞狐统筹指挥,而不应该出现在侧翼战场,不应该出现在巨马河的阻击前线,这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对此李子雄也做了解释,不过他的理由实在过于牵强,“某之所以匆匆赶来上谷,是因为受了白帅的嘱托,要替他做一件机密要事。”既然是机密要事,当然不能宣之于口,搞得人人皆知。 李子雄人老成精,知道自己的异常举动引起了甄宝车等诸总管的高度戒备。虽然甄宝车等人并不担心自己干涉或夺取兵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自己在军事上的权威无人可及,一旦自己蓄意影响到中路大军的攻防决策,借助他们的力量以实现某些不可告人的甚至是损害联盟的目的,那问题就严重了。所以李子雄直言不讳地告诉甄宝车等人,自己此行是高度机密,不能有丝毫泄露,言下之意,我不会干涉或影响你左路大军的任何决策,我做我的事,你们打你们的仗,互不干涉。 甄宝车这次勉强放心,并试探着问了一句,“明公若要某等帮助,尽管吩咐。” “某的确需要你们的帮助。”李子雄说道,“此次涿郡方面的反应非常迟钝,与我们之前的预测有很大出入,虽然不知原因为何,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形势展对我们越来越有利。现在左路大军已经杀到桑干水一线,直接危及到燕北镇戍安全;而右路大军已经成功包围高阳,抢到了我们所需要的粮食;你们的中路大军也在上谷攻城拔寨,并陈兵巨马河,阻挡了涿郡南下支援之路。” “联盟三路大军齐出,在太行山南北两麓烧杀掳掠,声势浩大,必会给圣主和中枢以极大震动,如此联盟的强大实力得以充分展示,但此举的后果是什么?是否会帮助齐王北上戍边?圣主和中枢是否会如我们推测的那般,与联盟达成某种有限度的默契?而这种默契的真实意图又是什么?是缓兵之计,只待时机合适就四面围剿我们,还是有意利用我们驱虎吞狼,以便借刀杀人,抑或,正是我们所需要的那种有利于联盟展壮大的默契?” 李子雄说到这里,甄宝车、吕明星等联盟总管已经心领神会,已经估猜到李子雄匆忙赶到巨马河前线的目的了。此事除了李子雄外,联盟还真的找不出第二个具备这种“通天”能力的人。 “所以,某需要你们在巨马河一线坚持更长时间。”李子雄最后说道。 李子雄的要求并不过分,再说李风云至今也没有撤离高阳,甄宝车和吕明星必须继续坚守在巨马河一线,即便坚守的时间过了之前的预料,即便在坚守过程中付出了较大损失,即便他们产生了“全身而退”的念头,但只要李风云没有撤离高阳,他们就必须咬紧牙关坚持下去。单从这一点考虑,甄宝车和吕明星等联盟总管也不能拒绝李子雄的要求。 甄宝车没有直接拒绝,但也没有一口答应,而是婉转说道,“明公,依照白帅的命令,当他率军全部撤离高阳之时,也就是我们撤离巨马河一刻,因此,若白帅送来消息,说他已撤离高阳,我们必撤离巨马河。” 言下之意,我们要绝对遵从李风云的命令,就算你的使命很重要,但李风云既然没有命令我们无条件配合你,那我们就只能在自己的权限范围内给予配合,出这个权限我们就无能为力了,毕竟联盟的“老大”是李风云,而不是你老人家。 李子雄微笑颔,“某也要听白帅的命令。如果白帅命令你们撤退,某当然言听计从。” 既然互相尊重和谅解,事情就好办了,你好我好,一团和气,谈笑甚欢,甄宝车和吕明星等联盟总管更是乘机向李子雄虚心求教一些攻防战术。 下午,在涞水东岸打探军情的斥候十万火急禀报,涿郡再来援军,兵力大约在一万余人左右,午时前进入涿城,估计黄昏前到达泽伴小城。 泽伴小城距离安定驿大约三十余里,距离巨马河不足五十里,也就是说,不出意外,这支援军为安全考虑,今夜应该扎营于泽伴小城,然后与先期抵达安定驿的援军取得联系,详细了解上谷现状和巨马河战局,养精蓄锐后,明天赶到巨马河展开攻击。 联盟这边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涿郡又来了一万余援军,这其中大部分应该是幽州精锐军队,也不排除有年初圣主刚刚组建的骁果军,甚至还有可能有圣主的宿卫禁军,这么多军队气势汹汹的杀过来,联盟阻击压力就大了。 甄宝车、吕明星、霍小汉、夏侯哲等总管紧急商议后,当即决定向驻守在五回城的总管郭明求援,请调曹昆的联盟第二军迅沿易水而下,支援巨马河战场。又急告总管王薄,在包围易城的同时,迅加强涞水西岸的防御力量,以防止涿郡援军强渡涞水,抢占蒲阴陉,断绝了联盟军队的退路。 李子雄也参加了军议,对中路大军的防守部署持有异议,认为甄宝车等人的防守思路有严重问题,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是左路大军的主帅,突然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中路大军的战场上,本来就让甄宝车等联盟总管疑虑重重,十分戒备了,如果再在军事指挥上“指手画脚”,公然干涉甄宝车的战场指挥权,那不但是目中无人骄横跋扈,更是自找仇恨四面树敌之举,所以李子雄很识趣地闭紧了嘴巴,一言不。 他坐在一边不说话,不代表甄宝车等联盟总管就能无视他,把他当“空气”。现在联盟组成复杂,内部派系林立,李子雄已经不是当初的“孤家寡人”一个,而是做为齐王一系在联盟的最高统帅,手下有一万多军队,实力强悍,已经具备了与李风云分庭抗礼之势,这种情况下就连李风云都对他“礼让三分”,更不要说甄宝车、吕明星这些出身卑贱的豪帅了。 甄宝车恭敬求教,态度很诚恳,毕竟李子雄的年龄身份地位功勋都摆在那,如今虽然“虎落平阳”,但对甄宝车、吕明星这些出身卑贱的晚辈来说,李子雄依旧是“高山仰止”般的存在,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再说未来齐王若能“问鼎”,李子雄就是辅弼功臣,而他们这些人也能“鸡犬升天”,所以现在与李子雄搞好关系有利无害,实在没必要得罪他。 李子雄本想敷衍几句了事,忽然想到日后李风云知道自己到了巨马河前线,在甄宝车等人主动求教的情况下,依旧一言不,任由联盟军队与卫府军激烈厮杀,以致联盟军队遭受了太大损失,双方间必然产生误会,这对未来的合作显然不利。另外,齐王能否北上戍边,何时北上戍边,不但关系到联盟的立足展,还影响到了即将爆的南北大战的胜负,因此无论是高阳战场还是巨马河战场,都必须竭尽全力,最大程度地推动局势向有利于己方的方向展,以便帮助齐王尽快实现北上之目标。 “集中主力于巨马河南岸,借天险之力重兵阻击,以延缓敌军南下之度,此计的确不错。”李子雄善意地夸奖了几句,然后话锋一转,委婉说道,“今日是初四,以某的推算,韩世谔、周仲和来渊应该已经横扫祁夷水两岸,正征战于?干水一线,迅向燕北腹地推进。燕北局势一乱就会危及到镇戍安全,所以燕北必定以最快度告之涿郡留守府。段达为人谨慎,行事稳重,一旦接到白帅杀进燕北的消息,知道自己腹背受敌,有尾难以兼顾之危,必定命令援军止步于巨马河北岸。毕竟圣主和行宫就在临朔宫,距离燕北和上谷都只有三百余里,而目前我们的攻击已经威胁到了圣主和行宫的安全,段达不得不有所选择。” 此言一出,甄宝车和吕明星等人顿时意识到自己对整个战局的把握出现了重要疏漏,竟然都没有考虑到联盟军队在燕北的攻击必定会影响到涿郡的救援决策。 甄宝车第一个听懂了李子雄的暗示,当即冲着李子雄深施一礼以表谢意。 = = = ... 第六百三十一章阴谋论者 八月初四,深夜,泽伴小城外,涿郡援军大营。 卢君宪从安定驿飞驰而至,紧急拜见涿郡留守段达。段达和武贲郎将阴世师早就在营中等候多时了,原以为鹰扬郎将侯莫陈巍也就派个亲卫做信使而已,没想到充当信使的竟是范阳卢氏的卢君宪,这其中蕴含的讯息就复杂了。 卢君宪四十多岁,正当盛年,在范阳卢氏诸房系中也算是一个人物,做过地方官员,在中央也任过职,后来又到卫府出任鹰扬郎将,参加了东征,但正是东征葬送了他的仕途,因为在萨水大战中弃师而逃,只身而还,被下了大牢,有砍头的危险。好在范阳卢氏在中枢里有尚书右司郎卢楚,而吏部的司勋侍郎卢君业正是他的亲哥哥,有这些高层权贵的“庇护”,卢君宪侥幸保住了性命,除名为民,回家“种地”了。 卢君宪出身于中土五大级豪门,身份非常尊贵,而段达和阴世师都是以军功起家的西北武人,都是出自河西武威的官宦之家,段氏和阴氏在西北算是望族,但放到中土,与级豪门范阳卢氏一比,那就是乌鸦和凤凰的区别,贵族等级悬殊太大,所以段达和阴世师听说卢君宪在辕门外求见,毫不犹豫就迎了出去,在他们心中,“姓”远比“官”更为尊崇。 官职的高低和品秩的大小都无法冲击传承了四百余年的贵族等级制度的森严壁垒,虽然先帝时期就以改革的名义废弃了贵族等级制度的基础“九品中正制”,但门阀士族政治早已成为中土文明的一部分,融入到灵魂,流淌在血脉中,若想把它们彻底洗涤干净,不但需要漫长的时间,更需要血与火的淬炼。 进了帅帐,卢君宪递上以侯莫陈巍名义写就的书信。段达和阴世师匆忙看了一遍,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侯莫陈巍急报,今日下午叛军在巨马河、易水和涞水之间频繁调动,尤其易水河上,渡河叛军更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不过根据斥候打探而来的大量讯息分析,叛军不是集中兵力于巨马河南岸,而是把大量军?调到了涞水以西,似乎有抢在涿郡援军抵达巨马河之前撤至蒲阴陉的迹象。 如果没有八月初三燕北的军情奏报,段达和阴世师对这一讯息肯定不会联想太多,但此刻,他们不能不充分挥自己的想象力,然后都想到了一个可能,调虎离山,白贼可能在调虎离山。 白贼为何突然攻打高阳?为何在巨马河设阵阻击?就是要诱使涿郡对战局做出误判,让涿郡留守府做出重兵驰援高阳的错误决策,这样等到涿郡援军强渡巨马河,气势汹汹地杀奔高阳之时,白贼就能集中主力,从燕北和上谷两个方向夹击临朔宫。 当然,燕北方向的叛军主要是牵制燕北镇戍军,不让燕北镇戍军有增援临朔宫的机会,而段达和阴世师因为正在支援高阳,也是回援不及,即便匆忙回援,估计也会在巨马河一线遭到叛军的阻击,如此一来,临朔宫的防守力量就很单薄,有些岌岌可危,而圣主和行宫的安全也就无法保障了。虽然凭借叛军的力量,白贼未必就能杀到临朔宫外,圣主和中枢也未必就有性命之忧,但白贼摆出的这一“弑君”架势很可怕,打脸打得厉害,最后不论圣主和中枢是否撤离临朔宫,此事都将给圣主的威权以沉重打击,在政治上更是让中枢“雪上加霜”,狼狈不堪。 阴世师由此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他不能再南下了,也不能匆匆忙忙赶去支援高阳了,因为这里面玄机太大,即便他一个卫府的武贲郎将,也从中闻到了阴谋的味道。圣主和中枢的安全至关重要,而他的使命正是要确保圣主和中枢的安全,所以就算圣主诏令他救援高阳,此刻他也要阳奉阴违了。他害怕出事,害怕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一旦猜测变成了现实,他的头颅掉了也就掉了,不值钱,但圣主和中枢的安全无论如何也不能受到威胁。 段达知道的机密远比阴世师多,所以他对局势的推演也远比阴世师复杂。在段达看来,这个布局很可怕,做这个布局的人,其真正目标是圣主和中枢,而不是东都,所以杨玄感只是个诱饵,东都兵变也只是个假象,生在京师的那场风暴极有可能是为了掩护今日的“弑君”阴谋。 那么谁是布局者?谁是弑君者?答案其实一目了然。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不论是圣主身边,还是行宫内部,乃至幽州境内,都遍布“政敌”的身影,而这些“身影”只待时机合适,便会露出狞狰面目,就像在东都风暴中,那些支持杨玄感的贵族官僚一样,一夜之间就露出了獠牙利齿,杀伤力十分惊人。 由此可知,白贼并不可怕,白贼所领的乌合之众也不可怕,可怕的是隐藏在圣主身边的内奸,藏匿在中枢内部的“敌人”,潜伏在禁卫军、宿卫禁军和骁果军里的叛贼。 段达越想越是恐慌,但这终究是假象,没有证据,更没有事实,无法上奏,所以最现实最稳妥最安全的做法就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一旦有变,便可积极应对,不至于惊慌失措,更不至于酿成灾祸,毕竟高阳宫只是圣主诸多行宫中的一座,即便化作了废墟,其价值也十分有限,追究下来最多也就是救援不利,但圣主和中枢的安全就价值无限了,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损失,只要损失一点,那也是杀头的大罪,担当不起。 如何才能按兵不动?按兵不动需要充足理由,要把后路想好,要想尽一切办法推卸责任。 段达想到了齐王。圣主诏令齐王火驰援高阳。齐王现在在哪?在河北的清河郡、信都郡一带剿贼,在永济渠和漳水之间,距离高阳满打满算也就三四天的路程,但圣主的诏令需要传递时间,所以依照涿郡援军现在的行军度,等到齐王赶到高阳,已经没他的事了。 这明显就是抢齐王的功劳,公然得罪齐王,虽然齐王在他们这些高层的眼里价值不大,得罪也就得罪了,但问题是,段达正在帮助圣主积极创造第三次东征的条件,而齐王北上戍边正是创造这些条件的有效手之一,因此段达有必要把救援高阳的功劳送给齐王,而不是占为己有。 段达有了定计,情绪也就稳定下来,与神色凝重的阴世师交换了一下眼色,取得默契后,随即转目望向卢君宪,问道,“你对白贼可有了解?” 卢君宪不假思索地摇摇头,“一无所知。” 段达暗自鄙夷,知道这些幽燕豪门世家与河北豪门世家都是一个“鼻孔出气”,虽然有地域利益上的矛盾和冲突,但在对待关陇人的立场上却是出奇的一致,考虑到白贼祸乱太行两麓的背后可能藏有可怕的阴谋,而其中的参与者必定少不了山东人,所以段达非常谨慎,试探起来愈小心。 “某昨天接到燕北的消息,白贼的军队突然从祁夷水杀出,在桑干水两岸烧杀掳掠,燕北形势骤然紧张,如果持续恶化下去,必然会威胁到燕北镇戍的安全。”段达忧心忡忡地说道,“我们由此推测,祁夷水一线的蔚城、平舒,飞狐陉南部的飞狐、灵丘,可能都已全部失陷。”说到这里,段达望着卢君宪问道,“不知你可有这方面的消息?” 卢君宪面露吃惊之色,连连摇头,“某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等惊人消息。没想到白贼如此猖狂,竟然杀进了燕北,危及到了燕北镇戍,匪夷所思。”接着他又换上了一副疑惑面孔,“一个小小的齐鲁贼,带着队伍渡河北上,千里迢迢,神不知鬼不觉就到了上谷,这是何等手段?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白贼如何翻越太行山杀进了燕北?若是走常山关,就必然途径博陵,但博陵为何一无所知?难道白贼和他手下十几万人马,都是黑夜里的幽灵?” 段达忍不住就想骂人了,你这什么意思?蓄意挑拨,公开拉仇恨啊?河北豪门世家不声不就把你们这些幽燕高门给“坑”了,要报复你们自己去啊,拉上我干什么? “常山关?”段达的脸色顿时严肃,“你有证据?只要有证据,某这就报奏圣主,对那些与?贼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者,严惩不贷。” “没有,某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卢君宪矢口否决,接着低声叹息道,“白贼杀进燕北,燕北就乱了,而燕北一旦乱了,不但危及到燕北镇戍,还会影响到整个北疆的局势,其重要性可想而知,但奇怪的是,襄垣公不倾尽全力支援燕北,剿杀叛贼,管好自己份内事,却亲自率军南下支援高阳,管起了河北的闲事,岂不是本末倒置?” 卢君宪的嘲讽之辞,听在段达的耳中,却是别有深意。很显然,幽燕的豪门世家更关注燕北,更在意燕北的稳定,这关系到了他们的切身利益,也正因为如此,段达意识到未来的燕北局势比自己想像的更复杂,幽燕豪门世家在南北关系上的保守立场必将给自己的“借刀杀人”计带来更多的不确定性。 “你有高阳方面的消息?”段达立即问道。 卢君宪点点头,“据某得到的确切消息,白贼攻打高阳,目标是粮草辎重,而不是高阳宫,所以到目前为止,高阳宫还在许华的手上,安然无恙。” 段达大喜,断然决定屯兵泽伴,静观其变。 = = = ... 第六百三十二章兄弟 段达知道卢君宪的意图,幽燕豪门世家蓄意阻扰涿郡援军支援阳,除了想“报复”一下河北人外,就是有意在齐王北上戍边一事上设置障碍。齐王不能北上戍边,河北人又遭到圣主的打击,白发贼在燕北无法得到支援,必然会成“瓮中之鳖”,转瞬败亡,于是燕北再度稳定,南北关系还能维持,一切恢复原样。 然而,幽燕人不想南北关系破裂,不想自己的家园陷入战火,不想自身利益在南北大战中惨遭重创,并不代表圣主和中枢就有同样的想法,更不代表中土的主战派就会因此改变激进立场。 段达和阴世师同出河西武威,同为西北武人,同是以军功崛起的新兴贵族,对以重新分配权力和财富为最终目标的中央集权制改革持坚决支持的态度,所以他们同为改革派,同被圣主信任和倚重,对南北关系同样非常悲观,对第三次东征和南北大战都有着强烈的意愿和动力。 面对段、阴两位坚定的改革派和主战派,绝对忠诚于圣主的军政大臣,卢君宪的这些举动显得很“幼稚”,小伎俩而已,摆不上台面,也发挥不了作用。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幽燕豪门世家面对今日困局,一筹莫展,束手无策,相反,他们在观望,在等待局势的演进,一旦局势的发展不利于他们维护自身利益,他们必要会做出选择,而那时燕北乃至北疆局势必然更为复杂且充满不确定的变数。 卢君宪以隐晦的方式把自己的意图表达出来后,也就不再“纠缠”,告辞而去。既然目的达到了,也就毋须多费口舌了。再说段达是地方长官,阴世师是卫府将军,都不在中枢之列,对中枢机密知之甚少,从他们嘴里能够打探到的有价值的讯息亦是十分有限。 段达和阴世师客客气气地送走卢君宪后,两人便对当前冀幽燕三地的局势进行详细的分析和推演。 两人是世交,两人的父辈都是先帝的老部下,再加上同为西北武人集团的领军人物,利益诉求一致,另外两人年纪也相仿,在彼此的仕途上都曾给对方以助力,所以交情很深厚,亲如兄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段达曾是卫府的左翊卫将军,现在又是一方封疆大吏,在仕途上一直领先于阴世师,但从两家的贵族等级和政治地位来说,阴世师却比段达尊贵。 阴世师的父亲阴寿当年深得先帝信任,是先帝的近侍股肱。在平定尉迟炯的大战中,阴寿以监军的身份实际行使指挥权,为戡乱平叛建下大功,接着他临危受命出任幽州总管,征战辽东,屡克远东诸虏,为稳定东北疆局势立下了汗马功劳,爵封赵国公。正因为这层关系的存在,圣主对阴世师很器重,西征时,曾拜阴世师为张掖太守,以加强对河西的控制;东征时,又将其调任卫府武贲郎将,以加强对远征军的控制;初建骁果时,又委阴世师以重任,以确保如臂指使地指挥这支近卫军。 兄弟两人坐在一起商讨良久,“后知后觉”阴世师终于在段达的“指点”下,透过重重迷雾,看清了当前扑朔迷离的复杂局势。一句话,未来两三年内,南北关系的走向决定了中外大势的发展,而南北关系如何走向,是迅速破裂,还是维持现状,则取决于燕北局势的发展,所以,对于圣主和中枢来说,控制了燕北局势的发展,也就掌控了南北关系的走向,而对于主战派来说,控制了燕北局势的发展,也就可以控制南北战争的爆发。 “某这个涿郡留守,处境之艰难,由此可见一斑。”段达拍拍案几上的地图,感慨长叹,“某在各方势力的博弈夹缝中挣扎游走,即便使出浑身解数,也难以兼顾首尾,更难以实现预期之目标,所以结果可想而知。” 阴世师有心劝慰,但面对段达的窘境,他实在找不到安慰的话。 涿郡留守府的主要职责是边陲镇戍,上至燕北,下至渔阳、北平,都在它的镇戍范围内,另外它是辽东镇戍的大后方,要给辽东镇戍以全方位的支持,因此不论幽燕这边的局势如何恶劣,涿郡留守府都必须预留一定数量的人力物力财力给辽东,以确保东镇戍之安全。 从碛南大漠上的怀荒镇,到绵延千里的燕山,再到辽水河边的怀远镇,三四千里的边陲防线,给涿郡留守府所造成的镇戍难度并不大,真正让涿郡留守府陷入困境的是南北各方势力的利益博弈。这些势力中,以大漠北虏、远东诸虏、代北武人、燕北武人、辽东武人、幽燕豪门世家、河北豪门世家、代晋豪门世家等与北疆利益直接相关的本土势力最为庞杂,另外还有牵扯到北疆利益的关陇和江左两大政治集团,还有圣主和中枢,还有改革派和保守势力,等等,各怀其利,各显身手,由此不难想像,段达这个西北武人是何等的有心无力了,他不是应付不了,而是根本没有能力去应付。 段达的“借刀杀人计”看上去很不错,有很强的可操作性,有助于圣主发动第三次东征,也有助于圣主在南北大战中击败北虏,但问题是,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聪明,大家都聪明,你算计我,我算计你,就看谁有本事笑到最后了。 段达有没有把握笑到最后?没有,最起码到目前为止,他还是一丝把握都没有,现在他连白发贼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又何谈说服和控制白发贼? “阿兄,当务之急是未雨绸缪,是防患于未然,是把白发贼攻打涿郡的路彻底断绝。”阴世师转移了话题。 阴世师是一个老军,一个远离政治的贵族世子,他早年追随父亲镇戍东北疆,后来又到西北卫戍,长年征战于边陲,在两京的日子屈指可数,对政治博弈和权谋之术均不擅长,这和长年宿卫禁中,陪侍在两代皇帝身边,游走于政治漩涡中的段达完全不同。虽然阴世师也非常迫切地想把东征继续下去,想发动南北战争横扫大漠,但他主观上非常被动,依赖于最高决策层,而段达就不一样,段达积极主动,为影响到最高决策不惜用尽一切手段,所以段达看到白发贼祸乱燕北就想到了借刀杀人,而阴世师却难以苟同,这些非常规的甚至是非法的手段,让生性忠厚的阴世师一时难以接受。贼就是贼,贼就是要剿杀,借助叛贼之力杀戮北虏,虽有渔翁之利可图,但亦有养虎为患之祸。 “阿兄,从已知讯息来推断,白发贼若要攻打涿郡,可能会两线夹击。”阴世师手指地图继续说道,“一路渡过涞水,向涿城攻击前进,但考虑到我们如果回援,必然要横渡巨马河,抄袭他们的后路,所以这一路应该是佯攻,一方面可以吸引圣主的目光,牵制蓟城方向的兵力,另一方面则陈重兵于巨马河北岸,阻击我们,延缓我们的回援速度。” “白发贼的主攻方向肯定在大防山。” 从蒲阴陉至涿郡首府蓟城有两条路,一条由蒲阴陉向东北而行,沿涞水而进,翻山越岭,过楼亭、扳城,进入涿郡,越过大防山,再行一百五十余里就是涿郡首府蓟城。另外一条则是从蒲阴陉向东南而行,先到上谷首府易城,然后横渡涞水进入涿郡,由涿城方向赶赴蓟城,路程差不多,但较为平坦好走。 现在涿郡的南下援军就在第二条线路上,而这支援军如果回援蓟城,也是走这条路,所以阴世师据此断定,白发贼如果要攻打位于蓟城附近的临朔宫,必然会选择第一条路,翻山越岭,不但隐蔽,有利于突袭,也有利于贼军迅速后撤。 “阿兄,某的建议是,以最快速度调兵增援大防山隘口。”阴世师说道,“你的留守府还有数千军队,从中调两个鹰扬府赶赴大防山隘口,如此既能确保临朔宫的安全,又能确保在突发意外的情况下,把白发贼的军队牢牢阻挡在上谷境内,不让叛军踏进涿郡一步。” 段达稍加考虑后就接受了,连夜下达命令,调兵增援大防山隘口。 接着段达“乘热打铁”,乘着兄弟两人相谈甚欢之际,突然问道,“如果某请你留下,你我兄弟齐心协力共镇幽燕,你是否愿意?” 阴世师早有预感,之前段达的表现太“热情”了,不该说的机密'了一大堆,说到最后就是他的各种“苦”,说白了就是需要帮助,尤其需要像阴世师这种亲密兄弟的帮助。实际上未来一段时间兄弟两人的目标是一致的,都要维护圣主和改革派的利益,都要继续东征,都要赢得南北大战的胜利,所以阴世师也愿意留在涿郡帮助段达,只是他对段达的一系列谋划持有异议,他不愿意与一个叛贼“虚与委蛇”,更不想养虎为患自取其祸。 “阿兄给点时间,容某仔细权衡。”阴世师没有一口回绝,他知道以段达的能力的确可以说服圣主把他留在涿郡,但问题是,他对段达的计策不认同,没有必胜信心。 就在这时,段达的一位亲信掾属突然匆匆而至,呈上了一封密信。 段达打开密信,只扫了一眼,脸色便骤然大变。 = = = 第六百三十三章范阳卢氏的“善意” 封德彝书告段达,圣主要求其马上南下高阳,(说明圣主为了积极创造继续东征的有利条件,对齐王的态度正在发生转变,齐王北上戍边不但有可能成为现实,而且齐王北上的速度可能很快,为此封德彝告诫段达,必须火速驰援高阳,帮助齐王迅速解决高阳之危,千万不要在这个关键时刻帮倒忙,扯圣主的“后腿”。 段达“头大”了,局势发展太快,他难以抉择,陷入进退维谷之窘境。 段达权衡良久,还是拿不定主意,遂把密信内容告之阴世师。当然,他蓄意隐瞒了消息的来渊。他和封德彝之间的合作是短暂的,也是秘密的,双方各取所需而已,但两人均为对立政治集团里的重要人物,此事一旦暴露,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信上说,今天圣主和中枢重臣们要具体商讨巩固和加强北疆镇戍一事,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人事调整。”阴世师看了一眼忧心忡忡、愁眉不展的段达,语含双关地问道,“阿兄,景公奉旨南下高阳,应该是在中枢决策之后吧?” 段达点点头,“很明显,所谓人事调整,实际上就是决定齐王的去向,所以景公若要南下高阳,必然等到中枢做出决策之后。” “今日中枢能否做出决策?”阴世师继续问道。 段达摇摇头。中枢今天肯定很难做出决策,虽然就目前紧张的南北关系而言,齐王北上戍边的积极意义大于它的消极影响,但既然有消极影响,大漠北虏有可能对此做出错误解读,南北关系有可能进一步恶化,那么中枢反对的声音就不会小,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圣主突然转变对齐王的态度,把齐王放到北疆镇戍,其真正的目的是为发动第三次东征创造条件,因此只要当前国内外的政治大环境没有明显有利于中央的“改善”,圣主和主战派就找不到信服的理由说服主和派,中枢自然也就无法在齐王北上戍边一事上迅速达成一致。 阴世师的意图一目了然,既然未来不可确定,那就坚持既定决策不变,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阴世师是骁果军统帅,骁果军是圣主的近卫军,所以阴世师理所当然把圣主和行宫的安全放在第一位,但段达不一样,段达是边疆地方长官,承担边疆镇戍之重任,就目前边疆镇戍的严峻形势而言,段达更希望齐王能够北上戍边,依靠其强大的威慑力来缓解边疆的镇戍重压,所以段达在接到封德彝的“暗示”后,便有了火速驰援高阳的意愿和动力,只是他的本部军队数量有限,独自率军南下高阳并没有致胜把握。 阴世师看穿了段达的心思。段达过于谨慎,处处求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结果优柔寡断,在决策上摇摆不定,这让阴世师十分无奈,于是不待段达开口,便果断说道,“明天再说。明天局势必有变化,不论这些变化来自临朔宫还是上谷,我们都有足够时间权衡得失,继而做出正确的决断。” 一宿无话。八月初五,上午,斥候急报段达和阴世师,叛军在涞水西岸大量集结,已经包围了涞水城,做出了攻击态势。如此一来,叛军借助涞水和巨马河的地形优势,在西、南两个方向对涿郡援军形成了夹击之势,此刻涿郡援军陷入被动,即便决心南下高阳,也失去了最好的攻击时机。 段达与阴世师反复商量后,遂决定兵分两路,一路由阴世师统率,坚守泽伴小城和涿城一线,与涞水西岸叛军形成对峙;另一路由段达统率,南下安定驿与侯莫陈巍会合,对巨马河南岸的叛军形成攻势;同时密切关注临朔宫、大防山和高阳三个方向,只要这三个方向中的任意一个出现了“异常”变化,援军就迅速做出反应,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实施正确对策以谋求利益最大化。 午时,阴世师率五个团抵达岐沟津口,隔涞水河,与对岸涞水城相望。对岸叛军沿着河堤摆下战阵,绵延数里,旌旗飞舞,鼓号喧天,气势如虹,根本就不是什么传言中的乌合之众。 阴世师暗自吃惊,当即下令,把所属骁果全部调到岐沟坚决阻击叛军渡河,即便这是叛军的疑兵之计,目的只是为了牵制他的军队,他也宁愿上当中计,而不敢漠然轻视,毕竟叛军只要渡河而来,攻占了泽伴小城,己方大军就会陷入叛军的四面包围之中,虽不至于全军覆没,但损失肯定不小,接下来不论是后撤还是与叛军“纠缠”不休,事实上都已无法及时救援高阳,这样一来问题就严重了。 阴世师急报段达,请他小心谨慎,不要仓促渡河,以防遭遇不测。当务之急是在最短时间内打探清楚叛军的虚实,白发贼到底有多少军队,实力到底有多大,这很重要,直接关系到了己方的攻防决策,毕竟按兵不动只是短期行为,静观其变也取决于局势如何变化,一旦局势迟迟没有变化,难道还能一直“静观”下去?一直按兵不动? 午时,段达率军抵达安定驿,随即马不停蹄,在鹰扬郎将侯莫陈巍的陪同下,飞马赶至巨马河畔,亲自探查一线军情。 眼前所见,让段达心情非常沉重。侯莫陈巍没有谎报军情,叛军数量之多、军容之整齐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由此可知卢君宪等幽燕贵族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夸大其辞,白发贼的军队的确达到了一定的规模,实力非同小觑。 圣主、中枢乃至涿郡留守府都严重低估了对手,低估了以齐王为首的政治势力的庞大野心,更低估了齐王能在北疆镇戍和南北战争中所发挥的巨大作用。 现在“真相大白”了,白发贼以同时攻击高阳、杀进燕北和在上谷重兵阻击涿郡军队来展现他的强大实力,以三路攻击这种近乎夸张的方式亮出了他厚实的“肌肉”,而之所以选择在此刻暴露其全部力量,正是要帮助齐王北上戍边。 段达不得不佩服这个布局者,手段太厉害,不但对当前中外局势非常了解,对圣主和中枢急于逆转政治劣局的心理也一清二楚,对国内各方势力迥然不同的利益诉求和由此产生的激烈博弈也一览无余,那么这个人是谁?应该是中枢最高层中的一员,因为如果没有大量机密讯息的支持,就不可能设下这等精妙布局;还应该是中枢高层中的主战派,因为他把齐王“推”到北疆,虽然有助于维持当前的南北关系,但也表达了中土的“强势”,恃强凌弱、咄咄逼人之态一目了然,这等于公开警告北虏,南北迟早都要大战,你要战便战;另外还应该是关陇人,因为他不遗余力扶植齐王。 段达把中枢最高层“梳理”了一遍,一无所获。他现在距离中枢最高层还很远,这种猜测毫无意义,对他而言现在就是顺势而为,把白发贼“亮肌肉”的事急奏圣主和中枢。虽然在他看来白发贼突然“亮肌肉”是弊大于利,很可能是帮齐王的“倒忙”,但圣主和中枢重臣们如何在最高决策层面进行博弈,博弈结果又是什么,他根本无从估猜。 只是,在禀奏圣主和中枢之前,段达必须打探清楚白发贼“亮”出来的“肌肉”到底有多大的水份,白发贼的真实实力到底有多大,否则谎报军情,遭到惩处丢官罢职是小事,误导圣主和中枢做出错误决策才是大事。 正好阴世师的书信也到了,阴世师也嘱咐他务必摸清对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如何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摸清对手的虚实?段达只能求助于幽燕人,只要幽燕人愿意帮忙,这就是最快最安全的捷径。 段达请来卢君宪,开门见山,直言不讳。卢君宪稍加考虑后也就答应了,实际上他也被眼前的局势变化搞懵了,很想知道白发贼的“虚实”,白发贼实力越强,对燕北乃至整个北疆的影响就越大,就越会危及到幽燕豪门世家的既得利益,因此现在范阳卢氏豪门与涿郡留守府的某些利益是一致的,双方有紧密合作的必要。 卢君宪马上派人渡河南下,不过这次卢君宪做了两手准备,以确保万无一失。 卢君宪一方面火速联系博陵崔氏和中山刘氏,看看能否打探到更多机密,但他不抱希望,毕竟河北人有自己的?益所在,不可能与幽燕人共享机密讯息;再说之前河北人如果故意“留了一手”,蓄意欺瞒卢氏,那么再次“求助”也无济于事;另外还有更重要的,考虑到齐王和关陇人的因素,河北人对白发贼的了解可能也不多,甚至也被欺骗了,所以卢君宪毅然做出决断,直接派人与白发贼联系。 既然双方之间已经产生了利益冲突,已经正面对峙了,当然有必要建立联系,看看能否在冲突中找到合作的契机,以寻求共同利益。北疆边陲地域特殊,环境险恶,面对大漠上虎视眈眈的北虏以及笼罩在长城上的战争阴云,双方合作所带来的利益肯定比双方打得两败俱伤要好,这是事实啊。 卢君宪为此“拜托”上谷豪雄宋金刚,想尽一切办法立即拜见白发贼,向其传达幽燕豪门的“善意”。 = = = 第六百三十四章变化莫测 八月初五,下午,巨马河南岸,联盟大营。 李子雄受邀参加中路大军的军议。军议开始之初,甄宝车宣布了一个消息,联盟大总管李风云正率军赶赴巨马河,估计今夜就能与中路大军会合。 听到这个消息李子雄有些意外,吕明星等豪帅们也是面面相觑,李风云亲自赶来巨马河,为什么? 难道高阳的粮食已经抢完,右路大军已经撤离?不对啊,如果右路大军已经撤离,李风云会以最快速度告知中路大军,要求他们也迅速撤离,李风云完全没必要亲自赶来下令。难道齐王已经杀到了高阳?这也解释不通,如果齐王杀到了高阳,右路大军开始撤离,李风云还有必要亲赴巨马河? 既然高阳那边没有问题,问题无疑就出现在巨马河,李风云匆匆而来,显然是担心中路大军不能完成使命。豪帅们心知肚明,他们的确有保存实力早早撤离上谷的想法,为此他们在给李风云的第二封书信中做了隐晦暗示。李风云没有及时回复,但李子雄突然出现,又在排兵布阵上给了一些“指点”,给了豪帅们坚持更长时间的信心,否则今天局势如何发展就难说了,而这大概正是李风云亲自赶赴巨马河的原因所在,唯有他亲自坐镇,才能稳住军心。 帐内的气氛顿时凝重。坐在这里的都是联盟“老人”,都是跟着李风云一起征战鲁西南的豪帅,过去彼此间的确有些恩怨,但时过境迁,如今大家转战北疆,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挣扎求生,首先就要团结一致,齐心协力,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大家依旧以个人和小团体利益至上,关键时刻首先想到的都是保存自身实力,而不是顾全大局。 豪帅们心照不宣,都闭紧了嘴巴。甄宝车也是暗自忐忑,但好在上谷形势对联盟暂时有利,即便李风云心怀不满,也不好公开指责。 此刻甄宝车对李子雄非常感激,昨天若不是李子雄的“提点”,联盟大军重新部署,依托涞水和巨马河做出了两路夹击之势,迫使涿郡援军陷入进退两难之境,延m了卫府军的攻击速度,今日巨马河一线必定有一场激烈厮杀,而早已萌生退意的豪帅们面对卫府军的猛烈攻击,必有临阵怯战之徒,一旦防线被卫府军攻破,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这一仗终究还是避免不了,现在涿郡方面的援军已经到了河对岸,李风云也匆忙而至,明天双方就要展开激战,为此甄宝车召集各路豪帅军议,名义上是部署攻防计策,实际上就是通告大家,李风云来了,不要心存侥幸了,该出力还是出力吧。 “明天的攻防就是西、南两线左右夹击,彼此互为声援。”甄宝车站在地图前说道,“据斥候探查,由涿郡而来的援军一分为二,一路由涿郡留守段达统率,南下安定驿,与先期抵达此处的涿城鹰扬会合,另一路则是骁果军,他们陈兵于岐沟津,隔涞水与我军对峙。段达要救援高阳,其主攻方向必定在巨马河,所以当巨马河这边的激战爆发后,我们部署在涞水一线的军队就展开攻击,以牵制岐沟津的骁果军,不让他们有机会加入到巨马河战场。” 豪帅们随即具体讨论了一下。昨天甄宝车调整兵力部署的时候,有些豪帅持有异议,认为兵分两路不利于阻击,一旦涿郡援军倾尽全力猛攻巨马河,部署在巨马河南岸的联盟军队能否阻挡敌军渡河?一旦阻挡不住,让敌人突破了防线,那么部署在涞水西岸的联盟军队即便完成了对敌军的包抄,也毫无意义。说白了一句话,部署在巨马河南岸的兵力越少,在阻击战中损失就越大,承担阻击任务的豪帅们就越是不愿意。但目前看来,甄宝车的计策成功了,涿郡援军对联盟军队的部署做出了错误的解读,他们也一分为二,这大大减轻了巨马河一线的防守压力。 不过随之而来的问题是,涿郡留守段达对联盟军队的实力是否了解?他有这么愚笨吗?首先段达很聪明,否则到不了今天的地位,其次他对联盟军队根本不了解,对联盟军队的实力也不屑一顾,既然如此,他的分兵举措?有可能是将计就计,有意让联盟军队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其祸。 讨论到最后,负责在巨马河正面阻击的吕明星、夏侯哲等豪帅,建议甄宝车从涞水西岸调出两个军的兵力,放在易水一线做为预备,一旦涿郡援军倾力猛攻巨马河,打了甄宝车一个措手不及,甄宝车也能及时增援,以最快速度加强巨马河一线的防守力量。 甄宝车犹豫不决,遂主动征询李子雄的意见。 李子雄对段达还是有些了解,虽然此人大部分时间都陪侍在两代皇帝身边,宿卫禁中,但在统一大战期间也曾领军出征,屡有建树,有一定的实战经验,按道理不应该如此“重视”叛军,更不应该分兵应战,除非段达看穿了眼前扑朔迷离的局势,看清了这支“叛军”的真实意图,看到了未来幽燕乃至整个北疆局势的走向,所以既没有驰援高阳抢齐王功劳的意思,也没有与“叛军”激烈厮杀大打出手的动力,于是就出现了眼前的这种“默契”,将计就计,正好延缓南下救援速度,以便静观事态的发展,确保不犯政治上的错误。 “骁果军出动了多少人马?有几个雄武府?”李子雄问道,“斥候可曾看清统军的旗号?是折冲郎将还是果毅郎将?” “据斥候急报,骁果军大概有六千人左右,统军是一位姓阴的武贲郎将。”甄宝车有些疑惑,李子雄所说的什么雄武府、折冲郎将和果毅郎将,他都没有听说过,很陌生,毕竟骁果军今年初春才刚刚建立,是个新生事物,了解它的人太少了。 “六千?六个雄武府?”李子雄的脸色立即就变了,“武贲郎将阴世师?阴世师是骁果军的五大统军之一,你们不知道?” 甄宝车意识到问题严重了,而吕明星、夏侯哲等豪帅看到李子雄听说有六千骁果后大吃一惊,顿时紧张起来。 “请明公指点。”甄宝车急忙恭敬求教。 第一次东征大败后,圣主与十二卫府产生了激烈冲突,军政高层斗争白热化,这种背景下,就算圣主和中枢强行集中了军权,但只要十二卫府的统帅们阳奉阴违,圣主和中枢事实上还是被架空了,而这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圣主和中枢的安全受到了威胁,一旦有逆贼兵变,尤其在远征战场上兵变,圣主和中枢的安全如何保障?办法很简单,扩充禁卫军。 在当前中外局势都急剧恶化的不利局面下,扩大禁卫军的力量,不但有助于圣主和中枢在远征和巡视途中的安全,也有助于在战场关键时刻,圣主和中枢有能力投入最强力量一决胜负,如此既能巩固和加强中央威权,又能减少十二卫的掣肘,可谓一举多得。 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扩建禁卫军就必然牵扯到禁卫制度的改革,而禁卫制度的改革又必然牵扯到兵制的改革,牵扯到整个军方的切身利益,阻力太大了,于是圣主和中枢“别走蹊径”,新建骁果军,以此来做为府兵制度和内外十六卫府制度的一个补充和调整,这样既不影响军方的既得利益,又满足了圣主和中枢扩大禁卫力量的要求。 兵制改革后卫府有十六个,其中左右备身府与左右监门府属于内府,分别主掌侍卫左右和门禁守卫,是禁军,它们不领府兵。府兵由外府的左右翊卫等十二卫府统领。骁果军属于禁卫力量,理所当然属于内府的左右备身府,但备身府实力倍增后,必然会严重影响到军方既得利益的分配格局,于是圣主和中枢决定,骁果军“挂靠”在左右备身府下,名义上隶属于左右备身府,但实际上与它们没有任何关系,骁果军是一个独立的禁卫系统,直接听命于圣主和中枢。 依照这一补充制度,骁果军的最高长官是折冲郎将,副职是果毅郎将。其下设左右雄武府,其中长官是雄武郎将,副职是武勇郎将。骁果军的组织系统和军将名位与十二卫府下的鹰扬府完全一致。但在实际操作中,骁果军的扩充速度非常快,据李子雄所知,在第二次东征开始前,骁果军的人数已超过了两万,远远超?了制度所规定的上限。而骁果以征募壮勇为兵不过是一句搪塞之言,其主要兵源还是来自十二卫府下辖鹰扬府中的精锐卫士,说白了就是圣主和中枢借着新建骁果的名义,直接从十二卫府抢人,把府兵系统中的精锐将士全部集中到了禁军系统,为己所用。骁果军多达两万,雄武府就有二十个,折冲郎将就有十个,为方便指挥,圣主和中枢又给骁果军配备了五个武贲郎将做为统军,其中能征善战的阴世师正是其中之一。 “阴世师的骁果军实力强悍,如果他强渡涞水,猛攻易城,直接威胁蒲阴陉的安全,对你们形成夹击之势,你们还能坚守巨马河?”李子雄抚须而叹,“一旦蒲阴陉失守,或者阴世师占据五回,切断你们的退路,你们就被包围了,腹背受敌,陷入段达和阴世师的左右夹击之中,危在旦夕。” 甄宝车一筹莫展。李子雄的这番话让联盟的优势丧失殆尽,现如今如果集结主力于巨马河,那么段达只要佯攻以牵制,涞水那边就完了,王薄肯定会被阴世师打得溃不成军,反之,如果集结主力于涞水,与阴世师拼个你死我活,那么段达在巨马河的佯攻就必然转为强攻,如此则段达就能突破联盟的防线,直奔高阳而去。 下午,巨马河北岸,段达接到了封德彝的密件。昨日圣主和中枢经过商讨,决定在近期内对北疆人事做一番调整,以巩固和加强北疆镇戍力量,改善当前紧张的南北关系。封德彝明确告诉段达,齐王北上戍边的第一个“障碍”已经清除,他将于初六南下赶赴高阳,为此他敦促段达,不要再耽搁了,马上以最快速度驰援高阳。 段达权衡再三,毅然书告阴世师,指望幽燕人在一夜间摸清白发贼的底细很困难,求人不如求己,还是攻一攻吧,两线同时攻击,必有收获。 天黑之后,阴世师回书,同意段达的决策,骁果军将于明日上午强渡涞水,猛攻易城,威胁蒲阴陉,看看能否迫使白发贼撤出巨马河,同时他请求段达给予支援,确保自己在遭遇意外时,可以从容撤出战斗。 段达回书,明日某佯攻巨马河,以配合骁果强渡涞水。 = = = 第六百三十五章大侠宋金刚 甄宝车委决不下,左思右想,遂决定把难题推给李风云。/p> 以他对李风云的了解,既然李风云以亲赴拒马河来委婉表达其对中路大军立场摇摆的不满,那么其为确保稳妥安全,必定日夜兼程而来。李风云在信中说于今夜抵达巨马河,不出意外的话,子夜前肯定能到。既然如此,与其现在自己做出错误决策,之后让李风云纠正打脸,自己颜面无存威信受创,遭受将士的辱骂,不如等待李风云亲自决策,虽然时间上有所耽搁,但相比决策错误所导致的一系列不可控风险,还是利大于弊。 甄宝车命令,各军将士天黑后吃饱睡觉,做好午夜紧急行动的准备。又书告涞水西岸的王薄、郭方预和曹昆等联盟总管,把有关阴世师、骁果军的战斗力以及李子雄对当前战局的分析和推演,做了一番详尽的解说,请他们务必做好明日与骁果军激烈厮杀的准备,千万不要因为大意轻敌而自取其祸。又书告五回城,请总管郭明接到命令后,即刻率联盟第一军渡过易水河,接替左氏兄弟包围易城,并随时给涞水一线以有力支援。又命令包围易城的左君行、左君衡兄弟,接到命令后,即刻调集主力赶赴涞水战场,而包围易城的任务,则由从五回城急速赶来的郭明接手。 李子雄理解甄宝车的难处,对他的这一决断还是较为满意。 甄宝车的威信和能力都有限,无法轻松自如地驾驭联盟诸雄,当初李风云之所以选择甄宝车出任中路大军的主帅,主要是考虑到他出自鲁西南,与王薄等齐鲁豪雄的交情也不错,可以协调这两大“山头”与吕明星、夏侯哲等李风云嫡系人马之间的关系,但关键时刻,甄宝车的“短板”就暴露无遗,他所做的决策无法赢得三大“山头”的共同支持,无奈之下他只能妥协,在维持巨马河一线防守力量不变的情况下,想方设法加强涞水西岸的防守兵力。只是如此一来兵分两路,兵力分散,没有侧重点,两条战线上都没有明显优势,显得很被动。 吕明星和夏侯哲等豪帅考虑到李风云马上就要赶?巨马河,而甄宝车的这一决断也“留了余地”,就算李风云赶到后对攻防部署有所改动和调整,也不会造成太大混乱以致于影响到明天的战斗,所以他们也就接受了。 天黑后,巨马河一线的联盟将士“蒙头大睡”,唯有联盟帅营所在还是灯火通明,传递讯息的骑士不时从四面八方疾驰而来,急促的马蹄声此起彼伏,气氛非常紧张。 帅帐内,李子雄、甄宝车和吕明星围坐在地图前,根据从各个渠道送来的讯息,不停地分析和推演当前战局。就在这时,李思行匆忙而来,禀报说营外有一位叫宋金刚的求见。 “宋金刚?”甄宝车疑惑不解,“宋金刚何许人也?何事求见?” “宋金刚是上谷有名的侠士。”李思行急忙做了一番介绍。 宋氏乃上古郡的地方望族,而遒城的宋金刚就是出自上谷宋氏,他的父辈因参加汉王杨谅之乱而遭诛杀,子孙皆受连累,从此绝了仕途。既然做不了官,不能光宗耀祖,宋金刚也就抛下圣贤书,转而走上了营商发财之路。宋金刚文武兼备,为人豪爽,结交甚广,又疏财重义,在黑白两道人缘颇好,很快就富甲一方,手下也有一班追随者,声名鹊起后,在上谷也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人物。 遒城就在巨马河边上,距离联盟帅营近在咫尺。之前联盟大军呼啸而来,摧枯拉朽,势不可挡,遒城上下魂飞魄散,一边紧闭城门,一边飞书议和,粮草绢帛可以给,但不要攻城杀人。联盟本无意攻城,更不想大开杀戒与河北人撕破脸,所以很爽快地答应了,彼此相安无事,配合得很默契。 现在遒城却主动派人来了,而且还是一位侠士?甄宝车笑了,他想起了联盟豪帅徐师仁。徐师仁在鲁郡号称任城大侠,也是一位“大名鼎鼎”的侠士,但在波涛汹涌的起义大潮中,大侠也按捺不住,义无反顾地走上了“贼”路。 甄宝车这么意味深长地一笑,吕明星心领神会,也想到了 风吹两边倒”的徐师仁,也笑了,“上谷大侠?又是一位大侠。你认识他?”吕明星问道。 李思行点点头,“见过几次面,没有深交。” “你也是一位大侠,赵郡大侠。”吕明星笑道,“你们英雄相惜啊。”旋即想到李思行出身尊贵,而宋金刚不过是一个地方土豪,双方地位悬殊,实在没有可比性,更没有英雄相惜的可能,所以这个玩笑开的很不合适,明显就有嘲讽李思行的意思。吕明星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顿时十分尴尬,懊悔不迭。 李思行鄙夷地看了吕明星一眼,没说话。从一个悍匪的嘴里岂能吐得出“象牙”? 李子雄也轻蔑冷笑,不过吕明星是李风云的嫡系,打仗还是很厉害,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闹矛盾,于是出面打圆场,“这位宋大侠此刻求见,有何要事?”言下之意,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就随便敷衍一下打发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李思行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李思行犹豫了一下,说道,“他只说要拜见白发帅。” 白发帅的行踪乃是联盟最高机密,即便是李思行也不能泄露。甄宝车不耐烦了,大战在即,哪有时间应付这些阿猫阿狗,随即冲着李思行挥挥手,不假思索地说道,“你找个理由拒绝了。联盟已到巨马河多日,宋大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必有图谋。” 李思行心有不甘,这倒不是朋友义气,而是他从宋金刚“躲躲闪闪”的言辞中听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或许对联盟有利,甄宝车若能见其一面必有收获,于是他打算再劝几句,但这时李子雄也说话了,“明日便有大战,紧要时刻,这位宋大侠却来拜见白发帅,明显就有异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直接拒绝了。” 李思行无奈应诺,转身离去。说白了就是宋大侠的身份卑微,地位很低,即便有一些讯息,价值也不高,尤其对李子雄、甄宝车这等联盟高层来说,像宋金刚这等地方土豪实在过于渺小,不屑一顾。 = 八月初五,夜,河北清河,齐王行营。 齐王自离开黎阳后,情绪就很压抑,很低沉,忧心忡忡,夙夜不眠,再加上地方官员对其畏之如虎,避之唯恐不及,这对自小就高高在上、被人曲意奉迎的齐王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好在陆续传来的消息很不错,先是杨玄感的军队撤离了东都,接着李风云的军队开始攻打高阳,再接着就是一个惊人的消息,杨玄感全军覆没于潼关之下,风暴仅仅肆虐两个月后就停息了,形势正向有利于齐王的方向发展,这是一个好兆头。 今天上午齐王接到了李风云的密报,联盟军队已成功杀进燕北,攻占了以灵丘、飞狐和蔚城为中心的一大片崇山峻岭,可以确保联盟在代、恒、冀、燕的交界处立足扎根,如此一来,联盟北上“立足”的第一步已经落实,接下来就是“扎根”,而“扎根”必将影响到燕北乃至整个北疆局势,影响到南北关系的发展,所以可以预见,接下来联盟将步履维艰,困难重重,生存危机非常大,为此迫切需要齐王北上戍边,依托齐王的“庇护”来发展壮大。 然而,齐王对自己的未来并无太大信心,尤其东都局势的“急转直下”更是给了他很大冲击。两京政局的波诡云谲本已给了他一次“重创”,已经让他领教了一次两京激烈博弈所形成的恐怖杀伤力,但他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痛”,“逃出”东都“樊笼”后又野心勃勃要夺取皇统,结果不自量力,把自己陷进了更大的危机之中。他无从揣度圣主和中枢的“心思”,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自己既然一而再再而三与它们“作对”,给它们设置阻碍,威胁和讹诈它们,其结果可想而知,就算圣主再顾念父子之情,此刻恐怕也难以遏制诛杀之念了。 于是齐王很惶恐,觉得自己可能上了来护儿的当,之前过于冲动了,不应该给白发以强烈暗示,叫他去打高阳,去展示实力“秀肌肉”,去威胁讹诈圣主,这可能会彻底激怒圣主,导致父子反目。 齐王找来韦福嗣、李善衡和李百药,商量是否告诉白发,联盟既然已经杀进燕北,那么河北这边的攻击还是见好就收,适可而止吧,免得适得其反,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面对齐王这种患得患失、瞻前顾后的心理,韦福嗣三人也是十分无奈。做大事就怕犹豫不决,左顾右盼,没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和信心,而齐王在温室里长大,缺少狂风暴雨的锤炼,偏偏就是这种顾虑重重的怯弱性子,这种性子如果一直不改,未来成就必然有限。 三人异口同声劝谏齐王,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就剩下一条死路了,既然反正都是死,为何不殊死一搏,死中求生?为何非要束手就缚,任由宰割,期待圣主赐你一线生机?求人不如求己,与其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运气上,倒不如凭借自己的勇气和信心,从刀山血海中杀出一条生路。 还有更重要的,杨玄感的迅速败亡,再一次验证了李风云的预测十分精准,也再一次证明了李风云在对未来大势的预测上有着惊艳绝伦的天赋,而这个天赋如今为齐王所用,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齐王在皇统大战中拥有别人无法企及的巨大优势,而这个优势肯定能够帮助齐王问鼎天下。所以,齐王不但要正确认识这个优势,还要善加利用这个优势,齐王必须给李风云以最大程度信任,给他最大的自主权,唯有如此,才能把这个优势发挥到极致,也就是说,李风云想这么干就怎么干,你不要去横加干涉。 齐王陷入彷徨之中,无所适从,就在这时,僚属急报,行宫来了圣旨,圣主下达了诏令。 齐王大恐,心惊胆颤,甚至连打开诏令的勇气都没了。 这是决定齐王命运的诏令。 = = = 第六百三十六章杀气腾腾 圣主诏令,齐王即刻移师高阳围剿白发贼,若有贻误,严惩不贷。 打开诏令的韦福嗣情难自禁,忍不住欢呼一声,冲着齐王激动大叫,“大王,北上高阳,圣主诏令大王北上高阳。” 齐王又惊又喜,急忙抢过诏令细看,每看一遍脸上的笑容就浓上三分,很快就喜笑颜开了。 圣主顾念父子之情,终究没有下狠手,关键时刻还是给了齐王一个机会,只要齐王抓住这次机会,政治生命的延续不成问题。当然,由此也肯定一件事,南北关系的恶化正在加速,圣主和中枢已经意识到南北大战即将爆发,迫于国内外糟糕的局势,圣主和中枢在内忧外困之下不得不做出更多妥协以赢得更多政治势力的合作,而齐王北上戍边也因此成为一种可能。 然而这仅仅还只是“可能”而已。 目前国内外形势的发展与李风云的预测有着惊人的相似,但两京激烈的政治博弈和西疆难以挽救的危机,却严重制约了中央在未来一段时间的“腾挪”余地,能够有效使用的手段已经很少,所以从未来趋势来判断,东征事实上已不可能继续下去,圣主和中枢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稳定两京政局和缓解西疆危机上,以求尽快恢复国力,全力以赴应对越来越近的南北大战,因此现阶段对齐王来说,只要圣主不剥夺他的兵权,他就始终存在北上戍边的可能。 圣主的诏令只有寥寥数语,传递出来的讯息却非常丰富。齐王和韦福嗣等人反复分析推演后,均对未来局势的走向持乐观态度。目前不论南北关系如何发展,仅从国内局势来说,杨玄感败亡之后就是政治清算,风暴一旦掀起就难以控制,此刻齐王的首要之务是牢牢抓住兵权,远离东都这块是非之地,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紧跟李风云之后穷追猛打、穷追不舍,打得越“热闹”对齐王就越有利。 齐王果断下令,明日清晨,北上高阳。 “大王,如今白发在上谷、河间一带烧杀掳掠,东都与涿郡之间的陆路联系应该已经中断。”韦福嗣"然提醒了一句。 齐王心领神会。白发要向圣主和中枢展现自身的强悍实力,当然要把上谷一线的驿站统统控制起来,以断绝行宫与东都之间的联系,如此杨玄感败亡的消息暂时就无法传到圣主和中枢手上,而当东都得知河北陆路驿站系统已断,再改为由永济渠水路传递这一重要讯息的时候,时间已经严重耽搁了,而这一耽搁可能会引发一系列不可预料之结果,这些后果可能对齐王不利,尤其白发杀进燕北,严重威胁北疆镇戍,可能会彻底激怒圣主和中枢,一旦圣主下令远征军火速撤回剿贼,那就玩完了。 “把杨玄感全军覆没的消息以最快速度报奏圣主。”齐王稍作迟疑,又望向李百药,“同时告知白发,适可而止,不要玩火**。” 李百药躬身应诺。李善衡也出言告诫,“请安平公嘱咐白发,务必不要在上谷停留太长时间,也不要与涿郡的援军展开激烈厮杀,以免圣主和中枢对目下形势做出错误判断,误会我们有攻打临朔宫的企图,有以武力威胁圣主和中枢妥协让步的图谋,如此矛盾必然激化,结果必然适得其反。” 李百药连连点头。韦福嗣却是摇摇手,有不同看法,“你告诉白发,圣主已经诏令大王救援高阳,但这距离大王北上戍边的目标还有相当距离,为此他必须对河北北部郡县保持威胁,对涿郡首府蓟城和临朔宫保持威胁,以确保大王手上的兵权不至于有丧失之忧。” 韦福嗣了解白发,知道白发断然不会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目标而置联盟于危险之境。白发之所以答应齐王攻打高阳提前暴露联盟实力,一方面是他需要高阳的粮食,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牵制涿郡军队,以方便他乘机杀进燕北打下一块立足之地。现在李风云的“立足”目标已经完成,结果可想而知,所以韦福嗣认为,现在不应该担心白发“赖”在上古不走,与涿郡军队打得热火朝天,而应该担心白发“跑”得太快,快得连齐王都追不上,这?对齐王不利了。 = 八月初五,深夜,巨马河联盟大营。 李风云风尘仆仆而来,李子雄、甄宝车、吕明星等一众联盟高层相迎于辕门之外。 看到李子雄,李风云既惊讶又高兴,知道李子雄终究还是接受了自己的嘱托,愿意以他的人脉和资源,秘密奏请圣主,愿意为圣主所用,愿意为中土戍守长城,愿意在即将爆发的南北大战中誓死奋战,而前提就是给联盟生存发展的机会,毕竟距离战争爆发的时间已不足两年,在这两年内双方如果在边陲互相厮杀,结果只能白白便宜了大漠北虏。 然而这个难度太大,即便是李子雄也未必能赢得圣主的让步,所以上谷一战不但要打,而且还要打得有声有色,让圣主看到联盟的强悍实力。我有做“刀”的资格,我这把刀足够锋利,危急时刻你我双方与其打得两败俱伤,倒不如互相退让一步,我做你的刀,你指哪我就打哪,各得其利,何乐而不为? 所以当甄宝车、吕明星等人为保存实力打算“避而不战”后,李风云着急了,飞奔巨马河而去。这一路上他忧心忡忡,担心中路大军先行撤离,担心中路大军消极怠战做出错误的攻防部署,担心自己挽救不及导致大好形势突然逆转。所有这些担心在他看到李子雄后,烟消云散,他相信凭借李子雄的威信和能力,足以帮助甄宝车和吕明星等人做出正确的决策,上谷一战还是大有可为。 李风云心情大好,喜笑颜开,而他的这一情绪迅速影响到了豪帅们。大家都知道李风云对中路大军的“摇摆”立场十分不满,再加上大兵压境、大战一触即发的重压,大家的情绪都很低沉阴郁,本以为李风云要大发雷霆,厉声责斥,哪料到李风云却是云淡风轻,既没有给豪帅们脸色看,也没有把对手当作一回事,气魄好大,豪帅们的情绪顿时为之振奋,信心暴涨,气氛转眼热烈起来。 进了帅帐,仔细听取了甄宝车对当前战局的述说以及相应对策后,李风云根本就没有深思,抬手就指向了涞水,“即刻增兵涞水,陈重兵于涞水西岸设伏,先把阴世师诱过来,围住他打,让骁果插翅难飞。” 豪帅们激动起来,热血沸腾,血脉贲张,什么骁果?什么锐士?两军阵前,就算你是一只下山猛虎,我也要把你打得血肉横飞,把你撕成血淋淋的碎片。 李子雄手抚长髯,微笑颔首,目露赞赏之色。李风云就是李风云,锐不可挡,杀气腾腾,气吞如虎,他一到,手一挥,整个中路大军的气势就不一样了,再一挥手,他就要杀人了,而且还是拿号称最强禁卫军的骁果开刀,果然是气势如虹,挡者披靡。更关键的是,这一刀杀得好啊,正好砍在了圣主和中枢的要害上,全面展现了联盟军队的强悍,让圣主和中枢不但亲眼见识到了这把刀的锋利,还充分认识到了这把刀的“价值”所在,接下来圣主和中枢不论是迫于国内政局的需要,还是迫于南北大战的重压,还是迫于自身威权和颜面的重要,他们都必须保住这支骁果军,为此不得不做出让步,这就给李子雄的密奏上达天听打开了一条“坦途”,给圣主和中枢默许和纵容联盟大军“纵横”北疆赢得了一个宝贵的契机。 李风云的手又指向了巨马河,“在这里,我们同样示敌以弱,同样先把段达诱过来,先让他们得意骄狂,等到我们在涞水西岸包围了骁果,等到阴世师向段达求援,等到段达仓皇后撤,我们就三面围攻,予其以重创,让其失去救援骁果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骁果陷入我们的团团包围。” 李风云手捏拳头,重重敲击在地图上,“接下来,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上,可进可退,进退无忧。” 众将轰然应诺。 “请明公下令,各军皆以做好行动准备,只等明公一声令下。”甄宝车暗自羞愧,李风云的胆识谋略他拍马都追不上,所以他甘愿做一个马前卒,在李风云的指挥下冲锋陷阵。 李风云果断下令,“甄总管的虎贲,吕总管的骠骑,夏总管的第四、第五军,即刻由易水北上,务必于黎阳前进入战场。” “命令郭总管、钟统军,接到命令后,即刻赶赴涞水西岸设伏。” “急告涞水西岸的王薄、郭方预、曹昆诸帅,阴世师乃百战悍将,六千骁果的战斗力也非常强悍,远远超过了我们之前所遇到的对手,请他们务必高度警惕,务必小心谨慎,务必把诱敌战打得像模像样,千万不要大意轻敌,一旦被对手所乘,必定溃不成军,惨遭重创。” 李子雄看了李风云一眼,笑着说道,“你既然这样重视对手,倒不如亲自去涞水指挥,确保万无一失。” 李风云正有此意,只是巨马河这边同样重要,毕竟这是正面战场,如果打不好,没有达到预期目标,则涞水那边未必就能如愿以偿的包围骁果军。虽然李子雄是坐镇巨马河战场的最佳人选,但李子雄如果无意请缨,李风云也不好“强迫”,毕竟老人家的年纪资历威望摆在那里,李风云于情于理也不能直接去命令他。 “如此便有劳建昌公了。”既然李子雄有主动请缨之意,李风云当然也就不客气了,“巨马河战场由建昌公坐镇指挥,当万无一失。” 命令下达完后,李风云又与李子雄具体商定了一些协同作战的细节,然后便要离开了,这时他看到李思行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有事请说。”李风云笑道。 李思行急忙把上谷豪雄宋金刚求见一事说了。 “快快有请。”李风云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就连李子雄都倍感诧异,难道自己忽略了什么? “某亲自去辕门相迎。”李风云忽然站了起来,拉着李思行匆匆而去。 = = = 第六百三十七章范阳卢氏的“善意” 宋金刚看到李风云亲自出迎,非常吃惊,但更吃惊的是李风云那头雪白长发,在漆黑夜色的渲染下,似乎空气中都平添了几分妖异之气,给人一种恐怖惊悚之感。 寒暄之后,李风云一边把诚惶诚恐的宋金刚引进大营,一边特意致歉,今日涿郡留守段达挥师而来,大战一触即发,联盟统帅们齐聚大营商讨迎战之策,故而有所怠慢,并不是故意将其拒之门外,请宋大侠不要怪责。宋金刚连道不敢,虽然之前吃了闭门羹,心里的确有些愤懑不平,但此刻面对“声名显赫”的天下第一贼帅,除了惶恐还是惶恐,生怕一不小心就掉了脑袋。 到了偏帐坐定之后,李风云开门见山,何事相告? 宋金刚看到李风云始终笑容满面,一团和气,并不像传言中的那般凶神恶煞,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遂把卢君宪所托之事一一道来:范阳卢氏希望双方在冲突中寻找到合作的契机。冲突的结果必定两败俱伤,但幽燕是边陲,鹬蚌相争,得利的“渔翁”只能是大漠北虏,这肯定不符合双方的利益,而北虏是双方共同的敌人,这便给双方提供了合作的基础。 这是范阳卢氏主动向李风云发出的“善意”,李风云是否接受?宋金刚对此抱有信心,这也是他在遭到拒绝后始终坚守在联盟大营外面恳求李思行给予帮助的原因所在,他坚信李风云会见他一面。 在宋金刚看来,像李风云这样的反叛首领,带着队伍从齐鲁千里迢迢转战到北疆边陲,本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其背后若没有庞大势力的支持和帮助,绝无可能转战成功。而这股庞大势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河北豪门世家。河北豪门世家与幽燕豪门世家虽然矛盾冲突不断,但双方之间的利益联系也非常密切,河北人需要幽燕人正面阻御外虏,而幽燕人同样需要河北人的大力支援,所以双方一向是合作大于冲突,然而这一次河北人不声不响就“坑”了幽燕人,为什么?目前南北关系日益恶化,河北人的这种做法显然不符合双方之间的利益因此这里面必然隐含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宋金刚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身份卑微实力小,这种秘密自己承受不起,不知道比知道好,他只要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信使”就行了。 李风云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相信宋金刚。宋金刚其人,李子雄、甄宝车等联盟高层的确一无所知,当然对他不屑一顾,但李风云却从记忆中的历史中了解到此人也是一代枭雄,在中土陷入分裂和战乱,群雄并起逐鹿天下之刻,称霸一方,而这样的人物不可能一夜间就崛起于北疆,他在崛起之前肯定拥有相当不错的“资源储备”,其中就包括与河北、幽燕两地豪门世家之间的“特殊”关系。 正因为相信宋金刚,李风云才从他的表述中“解读”出不少东西。范阳卢氏的“善意”有多少?是否有诚意?是不是缓兵之计?答案不言而喻,“善意”是很少的,诚意是不足的,范阳卢氏不过是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打得措手不及,迫于眼前困局不得不假借合作的名义来行缓兵之计。 范阳卢氏的尊严不可侵犯,幽燕豪门世家的高傲与生俱来,这个世界的法则也是强者为王,如果当真从幽燕人的切身利益来说,目前局势下他们宁愿向大漠北虏妥协以换取一个在他们看来较为稳定的南北关系,也不愿任由李风云及其联盟大军祸乱边陲导致南北关系进一步恶化。 大漠北虏与中土鼎足而立,东。突厥汗国的强大实力足以让幽燕豪门世家忌惮万分,关键时刻不得不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而李风云及其联盟大军算什么?充其量是一伙胆大妄为不知死活的叛贼而已,在幽燕人的眼里就是草芥蚁蝼般的存在,可以肆意碾杀,只不过考虑到可能有一定的利用价值,这才有所迟疑。如此心态,焉能合作?南北关系的好坏直接决定了幽燕人的切身利益,任何可能破坏南北关系的事物,比如李风云及其联盟大军,都是他们的敌人,必欲除之而后快,因此范阳卢氏的“善意”肯定是权宜之计是缓兵之计,目的只是摸清李风云和联盟的底细后,把这只“害群之马”斩尽杀绝。 既然如此,双方之间有何合作的契机? 实际上李风云有与幽燕人结盟合作的强烈意愿,但可惜的是,并不是人人都像他一样看到未来,像他一样百分百确定南北战争将在两年内爆发,所以各方势力基于不同的利益诉求,很多人更愿意以妥协让步来换取南北和平,来维护既得利益,而不是决心破釜沉舟,决心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与北虏人血战到底。虽然妥协让步有短视的嫌疑,有养虎为害之患,但利益当前,大多数人都没有“壮士断臂”的勇气,都奢望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利益,尤其那些既得利益者,更是不顾一切维护既得利益,为此不惜损害和出卖国祚乃至中土之大利益。 那么,在幽燕乃至整个北疆边陲,以范阳卢氏为代表的既得利益者,对当前南北关系及其未来发展趋势是什么态度?是乐观还是悲观?是坚持妥协让步的绥靖政策,还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誓死也要御敌于国门之外? 这是问题的关键,也是双方能否合作的前提。虽然大漠北虏的确是双方共同的敌人,但这并不等于双方就有共同利益基础。如果幽燕人对南北关系持乐观态度,对大漠北虏坚持绥靖立场,与李风云和联盟的北上目标完全背道而驰,双方如何合作?双方只能是敌人,不可能是盟友。 李风云思考了片刻,忽然问道,“宋大侠对当前南北关系有何看法?对南北关系的未来发展又有何预测?” 宋金刚迟疑不语。他只是范阳卢氏的“信使”,他本人也没有与李风云和联盟产生任何交集的想法,所以他并不想回答李风云。 目前宋金刚对国内外大势的看法还是乐观的,对李风云及其联盟大军的未来却十分悲观,而更重要的是,虽然上谷毗邻北疆边陲,有太行山这道天然屏障,有代恒幽燕和长城为阻,但南北战争一旦爆发,北虏南侵,北疆烽烟四起,则上谷势必被卷进这场战争,根本就不存在独善其身之可能,所以上谷人在南北关系的立场上同样保守。 上古人不愿看到南北战争的爆发,因此没有与大漠北虏决裂的意愿和动力,同时他们也不敢得罪圣主和中枢,因为战争一旦爆发,北疆唯有得到圣主和中枢的倾力支援,才能击败北虏,守住自己的家园。凡此种种因素的制约,导致上古人在目前复杂形势下只能“观望”,而幽燕人虽然感受到了联盟大军的“奇兵突出”会给自身利益带来极大的危害,但出于同样的原因,他们也只能“观望”,任由形势恶化,耐心等待圣主和中枢做出“反应”,等待大漠北虏做出“反应”,等待南北关系的发展趋势明朗化。而这正是“两不得罪”的弊端所在,幽燕人试图在两大“强权”的夹缝中求生存保利益,事实上是一种奢望,是自取其祸之举。 宋金刚的迟疑落在李思行的眼中,让后者十分不快。没有见到李风云的时候,你死皮赖脸非要见,现在见到了,你又吞吞吐吐,藏着掖着,好像是李风云求你似的,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啊?李思行当即冲着李风云说道,“宋大侠只是一个跑腿的,一言一行都要慎重,不敢得罪东主,所以明公还是莫要为难他了。” 宋金刚老脸一红,尴尬不已。 李风云暗自叹息。宋金刚的身上缺少锐气,畏首畏脚瞻前顾后,这是为帅者的大忌,而这或许正是他争霸失败的原因所在。 “卢氏请你跑这一趟路,缘由为何,你可知道?”李风云又问。 宋金刚还是迟疑不答。 “实话告诉你,某的目标不是高阳,也不是涿郡,更不是冀北。”李风云不紧不慢地说道,“某的目标是燕北,是北疆,某的主力大军已经攻占灵丘和飞狐,已经越过飞狐陉杀到了桑干河一线,正在向燕北腹地攻击前进。” 宋金刚大吃一惊,不敢置信,真的假的?你的大军都已?杀进燕北了?那你有多少军队?你在太行山南北两麓同时展开攻击,实力强悍到了这种地步?今日的涿郡留守府已经腹背受敌,陷入你的前后夹击之中?而这才是范阳卢氏不得不放弃自尊,低下高傲头颅,主动向你表达合作意愿的原因所在? 宋金刚转目望向李思行,试图求证此事的真假。 = = = 第六百三十八章惊天炸雷 李思行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语含双关地说道,“你去问问卢宪,如果他欺骗你,不说实话,你就说你看到李孟尝了,他刚刚从飞狐那边过来。” 李孟尝?李孟尝也在联盟大军里?而且正在燕北战场?赵郡李氏行走在黑白两道的两个年轻子弟都在支持白贼?这肯定得到了李氏宗主的授意,否则李思行、李孟尝绝无可能支持白贼,但李氏宗主为何要支持白贼? 突然间宋金刚想到了白贼的自我介绍,他说他叫李风云,他也姓李,顿时宋金刚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一切疑问都能得到合理解释,尤其在联盟大军北上这件关系到整个北方豪门世家切身利益的大事上,赵郡李氏、博陵崔氏和中山刘氏却一致选择了沉默,甚至蓄意隐瞒,打了范阳卢氏等幽燕豪门世家一个措手不及,对此宋金刚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恍然大悟了,原来内情竟然如此复杂,原来河北人竟然早就开始图谋东山再起之大计了。 宋金刚相信了,也意识到了形势的严峻性,意识到南北关系正在走向失控,意识到李风云和联盟大军突然千里迢迢从齐鲁转战北疆的背后必定有一个庞大的布局,而这个布局不但与日益恶化的南北局势密切相关,也与圣主和中枢的政治危机有莫大关联,如此不难估猜到这个布局的目标是何等的深远。 宋金刚心生惧意,但血脉之中却有一股力量奔腾翻涌,让他情不自禁产生了一种冲动,一种投身于澎湃大潮中,破浪而进殊死一搏的冲动。 “某之所以告诉你这个讯息,并没有威胁卢氏的意思。”李风云淡然一笑,接着说道,“某只是想告诉卢氏,某正在影响幽燕局势,并将迅影响到整个北疆形势,继而直接影响到未来南北关系的走向,也就是说,某正在努力夺取幽燕乃至整个北疆的主动权。虽然这个难度很大,甚至在你看来非常荒谬,但事实如此,而且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某之所以信心十足,原因很简单。某无意隐瞒,因为你很快就会知道这个答案。既然如此,某不如现在就告诉你,让你对未来北疆局势的走向有个预判,让你能够做出一个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此言一出,宋金刚更是吃惊,不知道李风云为何初次见面就给予自己这样的信任,毫不避讳地告诉自己诸多机密,难道就不怕北自己出卖了? 李思行也很吃惊,不知道李风云为何如此“重视”宋金刚,初次见面就不惜以透露联盟最高机密来赢得宋金刚的好感和信任。难道宋金刚有什么了不得的价值被李风云“慧眼识金”现了,所以才如此卖力的拉拢? “宋大侠对某的身份可能有所估猜,对联盟大军由齐鲁千里迢迢转战北疆的背后隐秘可能有所联想。”李风云面含笑容,意味深长地说道,“某可以告诉你,你的估猜有些是对的,但有些却大错特错。某之所以带着联盟大军转战北疆,是为了即将爆的南北大战,是想在南北大战中击败北虏,而击败北虏的目的并不是因为某和联盟将士有一腔报国热忱,而是要帮助齐王建功立业,夺取皇统,问鼎天下。” 宋金刚震惊了,热血沸腾了,仿若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盏指路的明灯,在茫茫荒漠中看到了一条求生之路,他突然就激动了,就兴奋了,就有了人生的目标,就有了远大的理想。 “齐王?你是说齐王?”宋金刚担心自己听错了,急切问道。 李风云微笑颔,“就是当今圣上的唯一嫡皇子,齐王,如假包换。之前,他在齐鲁剿贼,剿杀的就是某。杨玄感动兵变后,他转而驰援东都,兵进黎阳。现在,他正在永济渠两岸戡乱,不出意外的话,他很快就会北上而来,跟在某的后面穷追猛打。某杀进燕北后,他就会进入北疆,接下来就是南北大战,就是建功立业,就是问鼎天下,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说到这里,李风云抬手指向了宋金刚,“对你来说,这是一次选择,也是一次机会,抓住了,飞黄腾达,光宗耀祖,失去了,你终其一?也就是个上谷大侠,一方土豪而已。” 这太匪夷所思了,宋金刚将信将疑,急需求证。李风云和齐王到底是什么关系?齐王做为圣主的唯一嫡皇子,继嗣路上根本没有对手,为何还要以身犯险,亲自镇戍北疆,亲自参加南北大战,以鲜血和生命来换取功劳,以累累战功来赢得皇统? “宋大侠现在的感觉,是不是匪夷所思?是不是很荒谬?是不是急于求证它的真假?”李风云笑了起来,“其实此事的真假很好求证,对你来说很简单,你只要找到卢君宪,把某所说的这番话一字不漏地转述一遍,就知道它的真假了。” 宋金刚有一种眩晕感,他意识到自己完全不是李风云的对手,自始至终都被李风云轻松自如地玩弄于股掌之间。李风云所说的机密不是告诉他一个人,还要通过他的嘴告诉卢君宪,而卢君宪和范阳卢氏能够辨别出此事的真假。此事如果是真的,齐王要北上,南北大战要爆,北疆要风云变幻烽烟四起,李风云不过是这个大布局中的一粒棋子而已,那么范阳卢氏和幽燕豪门世家必然要在未来策略上做出重大调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如此大事,河北人应该知道,应该给予了默契配合,而河北人知道了,幽燕人焉能不知?幽燕人既然也知道,必然就会拿出相应的对策,那么对策是什么?从范阳卢氏尝试着与李风云建立秘密联系来看,幽燕人应该还在“观望”之中,因为齐王还没有进入北疆,这个大布局还没有真正展开,幽燕人即便有所选择,现在也只能放在心里,就像河北人一样,三缄其口,静观其变。 但是,李风云的合作“底线”已经出来了,幽燕人如果为敌,如果蓄意阻扰齐王北上,如果想方设法阻止南北大战的爆,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幽燕人很可能遭受重创,而遭受重创的幽燕人还能阻止齐王北上?还能阻止南北大战的爆?所以幽燕人实际上只有一个选择,合作,齐心协力巩固和加强北疆镇戍力量,在南北大战爆后,坚守长城,击退北虏,甚至给大漠北虏以重创,然后帮助齐王登基称帝,问鼎天下,如此幽燕人必能获得丰厚回报。 宋金刚需要时间“消化”和“吸收”这些讯息,即便“囫囵吞枣”,也要吞下去才行,但李风云似乎意犹未尽,继续“狂轰滥炸”。 “上谷这里有一帮豪雄,当然在官府眼里就是一帮潜在祸患,而你这位上谷大侠并不显眼,真正让官府十分关注的是王须拔、魏刀儿、甄翟儿,还有博陵的宋子贤和恒山的赵万海等寥寥数人。这些人实力不俗,在汉虏两边都能得到某些势力的支持,所以官府时刻担心他们聚众造反,而事实上据某所知,他们这些人已经在密谋造反了。”李风云说得云淡风轻,但听在宋金刚的耳中却是心惊肉跳,“尤其唐县的那个宋子贤,打着弥勒的佛号招摇撞骗,阴谋借助无遮大会来诱骗圣主,乘机袭击圣主车驾,刺杀圣主。” 宋金刚骇然变色,李思行也是瞪大了双眼,惊骇欲绝。 袭击圣主车驾,刺杀圣主,那可是弑君的大罪,而宋子贤是唐县人,唐县就在博陵郡,博陵郡有博陵崔氏,有中山刘氏,还是其他大大小小十几个世家,都要因此受到连累,后果可想而知。这是绝杀计,这不是要弑杀圣主,这是要诛杀河北豪门世家啊,这太可怕,太恐怖了。 李思行忍不住了,急切想询问消息的真假。这要是真的,冀北必将掀起一场狂风暴雨,以博陵崔氏、赵郡李氏和中山刘氏为的豪门世家必将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击,这不但会严重影响到山东贵族集团的整体利益,还会直接影响到北疆镇戍形势和南北关系的未来走向,李思行有义务也有责任把这个重要机密告之冀北豪门。 就在李思行抬头望向李风云,准备张嘴询问的瞬间,他突然从李风云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似乎有几分狡黠,几分得意,几分嘲讽,甚至还有几分阴冷,很复,让人莫名恐惧,而正是这份恐惧让李思行蓦然有了顿悟。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李风云为何对冀北豪门一直隐瞒不报?为何选择在此刻告诉宋金刚,并通过宋金刚的嘴告诉范阳卢氏,告诉幽燕人?幽燕人获得这个机密,如果蓄意报复,落井下石,乘机奏报圣主,打击冀北豪门,岂不等于挑起冀北豪门和幽燕豪门之间的厮杀?冀北和幽燕不但彼此为邻,且都与北疆利益紧密相连,李风云蓄意挑起两大贵族集团的斗争,其用意不问可知,正是要做“渔翁”以牟利,用心极其阴险。 宋金刚低着头,不敢与李风云对视,担心自己控制不了情绪而被李风云看出异常。 宋金刚与宋子贤不但是朋友,还有同宗之谊,来往比较多,所以他知道宋子贤最近正在操办一场无遮大会。所谓无遮大会就是佛教举行的一种广结善缘,不分贵贱、僧俗、智愚、善恶都一律平等对待的大斋会,这一布施僧俗的大斋会始于南朝梁国的梁武帝,一直盛行不衰。圣主信佛礼佛,曾拜高僧智顗为师,自称菩萨戒弟子,所以返京途中,遇到这场无遮大会,必定亲临,而这的确也是刺杀他的好机会,但问题是,宋子贤有这样的胆量?他就不怕连累到亲朋故旧和无辜信徒,就不怕连累到冀北豪门世家? 宋金刚不相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可怕的是,此刻冀北和幽燕的局势在李风云的猛烈“冲击”下,已是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混乱不堪,这种情形下,李风云又释放出这么一个“惊天炸雷”,后果之严重可想而知。 宋金刚后悔了,他不应该来,更不应该被人拒绝后还“赖着不走”,以致于惹上了一个天大的麻烦,捅开了一个天大的马蜂窝,这下冀北豪门和幽燕豪门要大打出手了,只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却不是圣主和中枢,不是关陇人,而是眼前这个长着一头白的恐怖妖孽。 = = = ... 第六百三十九章各达目的 宋金刚心生退意,想走了,但如何走?李风云不送客,不?口,他寸步难行。 李思行也是如坐针毡,他已经高估李风云了,但此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过于保守了,李风云不仅天赋异禀,有过人谋略,还有深不见底的心机,更可怕的是,他拥有一个无所不知的秘密讯息渠道。李思行一直试图找到点诛丝马迹,但他很难深度接触李风云,而且李风云身边也遍布风云卫,至今一无所获。现在这个可怕的秘密渠道又挥出巨大威力了,李思行已经顾不上追寻“渠道”秘密了,当务之急是以最快度向宗主报警,以便让冀北豪门世家迅拿出对策,最大程度减少损失。 损失已不可避免,虽然此事刚刚从李风云的嘴里说出来,但显然谋划已久,已经处于展开阶段,已不可逆转,李风云只是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引爆”它而已,翼北现在只能被动、仓促应对,只能减损而无力拯救,原因很简单,宋子贤这个自称弥勒佛转世的得道高僧是事实存在的;宋子贤正在操办的无遮大会是事实存在的;普渡众生需要经济基础,在寺庙经济因大一统改革而迅式微的背景下,宋子贤不得不借助信徒的力量做南北黑市交易以牟取暴利,这是违法的,有叛国之嫌,所以宋子贤及其背后的汉虏势力有刺杀圣主和推翻改革的意愿,这也是事实存在的;圣主和中枢主战派要以强硬手段维持南北关系,要以强悍武力来征服大漠北虏,齐王和李风云要进入北疆,要“与人夺食”,要从所有与北疆利益攸关者包括汉虏双方大小势力手中“巧取豪夺”,而所有这些势力无论从当前的政治军事经济上还是从未来的南北关系上,都有强烈的维护既得利益和维持现有南北格局的动力,为此他们必须牢牢掌握北疆的主动权,必须阻止齐王和李风云这股外来力量进入北疆,必须影响圣主和中枢的最高决策,这也是事实存在的。种种不容辩驳的事实放在一起,那么对立双方之间的激烈博奕也就不可避免,哪怕李风云说的都是假的,是信口雌黄,是诬陷栽赃,对立双方也会以此为借口,大打出手拼个你死活。 然而,不论宋金刚和李思行如何惶恐焦虑,李风云都视而不见,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继续给他们以强烈冲击。 “刺杀圣主,聚众造反,都还在可接受范围内,属于中土内部矛盾,但里通外虏,出卖中土,那就属于敌我矛盾了。”李风云的语气骤然冷肃,“凡出卖中土者,便是中土死敌,杀无赦。” 宋金刚心惊胆颤,面露惧色。李思行却是若有所悟,意识到李风云为了立足北疆,正在想尽一切办法遏制、打击和削弱对手。 宋子贤很不幸成了牺好品,宋子贤一旦案,便会挑起翼北豪门世家与幽燕豪门世家之间的厮杀,于是他们自顾不暇,无力顾及李风云;而李风云却借刀杀人,借圣主和中枢之手诛杀了宋子贤,打击了翼北豪门世家,不但渔翁得利,更是杀鸡儆猴,由此既能警告翼北豪门世家不要蓄意阻碍联盟北上大计,又能藉此拉近与幽燕豪门世家的关系为未来合作打下基础,同时还威胁了王须拔、魏刀儿等与北虏交往密切的地方豪雄,在南北大战已不可避免的情况下,地方豪雄必须立场鲜明,必须以民族大义和国祚利益至上,如果继续因一己私利而出卖中土,则必杀之,杀无赦。 宋金刚也从李风云话中听出了凛冽杀气,颇感畏惧。怪不得之前李风云告诉他要做出正确选择,原来李风云为了在未来的南北大战中抢占先机,要用武力断绝南北走私,要用暴力手段肃清内奸,要大开杀戒。此事若由官方来做难度较大,一则触犯地方利益,与地方势力产生冲突,二则公开挑衅北虏,必然进一步恶化南北关系,三则影响北疆局势,恶化边陲镇戍形势。所以李风云的出现适逢其时,正好送给圣主和中枢一把借刀杀人的“刀”。 刚才李风云所点名的人,包括宋金刚,正是活跃在太行南北两麓的地方豪雄,势力普遍较大,游走于“黑白”两道,掌控着南北走私渠道,充分利用冀北和幽燕门对南北市易之利的贪婪和大漠北虏对盐铁等中土战略物资的迫切需要,冒着杀头的风险、顶着叛国的罪名,干着违法的勾当,大肆牟取非法利益。由此不难看到,李风云和联盟大军的北上恰好与这些本土地方豪雄的利益产生了激烈冲突,尤其当李风云毫不留情地断绝南北走私渠道,断绝这些地方豪雄的“财路”之后,双方必定不死不休。 宋金刚之所以一定要见到李风云本人,正是想从李风云这里打探到联盟大军北上的真实目的,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合则两利分则两伤,能合作当然最好,大不了让度一些既得利益而已,大部分地方豪雄都能接受,反之,这些“地头蛇”就要“宣战”了,谁也不会束手就缚,更不会任由李风云吞食了他们的既得利益,毕竟他们的背后有靠山,不仅有冀北和幽燕的豪门世家,还有长城外的大漠北虏,大大小小的汉虏势力一旦联手“围剿”李风云,李风云能否立足北疆就两说了;而李风云之所以向初次见面的宋金刚泄露联盟机密,坦诚以待,正是想通过宋金刚这个地方豪雄的“嘴”,把联盟北上的真实目的传播出去,在南北大战不可避免且即将爆的严峻局势下,中土利益至上,大义当前,所有力量都必须暂时放弃自己的私利,搁置彼此间的矛盾,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否则就是叛国者,就是卖国贼,人人得而诛之,杀无赦。 至此,双方的目的都达到了。 “言尽如此。”李风云“见好就收”,冲着宋金刚露出一丝淡淡笑容,“宋大侠对某所说可能将信将疑,甚至不以为然,原因无他,一切靠实力说话,没有实力,任某说得天花乱坠也无人相信,那么我联盟的实力到底如何?能否纵横燕北?能否与北虏一战?能否帮助齐王实现其夙愿?” 李风云大手一挥,气势如虹,“明日大战,联盟主力尽出,实力如何一目了然。请宋大侠拭目以待。” == 八月初六,清晨,上谷府易城西南方向十余里外,荆柯山,联盟前线统帅部。 李风云、袁安、甄宝车、吕明星、郭明、夏侯哲、左君衡、左君行、钟信、海东青、南玉堂等联盟高层齐聚大帐。 一直负责包围易城的左氏兄弟因为熟悉地形,又与涞水西岸的王薄、郭方预、曹昆保持着密切联系,所以当仁不让,主动向李风云等人介绍战场状况。 “这里就是蒲阴口。”左君衡手指地图说道,“由蒲阴口东南而行百余里就是易城,由易城再向东五十余里就是涞水。”左君衡说到这里做了个“斜切”的手势,“这一片地势由西向东倾斜,全部都是山地,易守难攻。卫府军渡过涞水,由东向西攻击而来,走的都是上坡路,正好有利于我们设伏包围。” “我们把设伏地点放在易城和涞水之间的山地中。”左君衡转头望向李风云,谨慎解释道,“在明公到来之前,我们兄弟与郭总管和钟统军仔细商议过,初步意见是,在永阳驿部署两个军正面阻击,在大道的南北两边各部署两个军以实施侧翼包围,再部署一个军到涞水附近,只待卫府军进入包围圈后,便迅出击,断绝卫府军的退路。负责诈败诱敌的三个军撤回易城城下稍作休整后,一个军做预备,另外两个军则重新投入战斗。” “今日一战,我们投入十个军,有近四万将士,而对方只有六千骁果。”左君衡说道这里情不自禁地露出得意之色,“双方兵力对比悬殊,而且我们还占据了地形之利,又摸清了对手虚实,优势很明显,若再有上苍相助,必能全歼对手。” 左君衡最后一句话还是暴露了他的真实心理,信心不足。不过这很正常,圣主和行宫就在三百里外的临朔宫,联盟军队在圣主的眼皮底下围歼他的禁卫军,这已经不是“摸老虎屁股”了,而是公开“打”老虎,公开与圣主“叫板”,这种状况下联盟军队即便优势再大,也未必能够全歼对手,毕竟彻底激怒圣主的后果太严重,太可怕了。 <>“不可轻敌。”甄宝车马上出警告,把李子雄所说的有关骁果军内情和武贲郎将阴世师的骁勇做了详细转述,“联盟的当务之急是生存,是在燕北立足扎根,所以每一个将士的性命都很宝贵,切切不可为了一场单纯的胜利而付出惨重的代价。” “今日一战,我们的目的是包围对手,而不是全歼对手。”袁安当即做出解释,联盟在上谷战场上的奋战,要目标是给联盟赢得更多的主动权,给联盟争取到更大的生存空间。 郭明和左氏兄弟这才对整个战局有了全面认识,信心大增,随即征询李风云是否同意他们所拟的作战部署。 “善!”李风云杀伐果断,一锤定音,“就依此计,设伏攻击。” = = = ... 第六百四十章谨小慎微的段达 八月初六,上午,武贲郎将阴世师指挥六千骁果,由?沟津口强渡涞水河,向对岸叛军发起了猛烈攻击。 同一时间,涿郡留守段达也挥师强渡巨马河,向南岸敌军展开了攻击。 两个战场同时开战,且攻击都异乎寻常得顺利,叛军远非传言中的那般强大,基本上都是一触即溃,一溃千里,狼奔豕突而逃,根本不堪一击。 段达非常慎重,既没有下令趁胜追击,也没有下令北岸军队全部渡河而来,而是下令固守津口,并派出数队斥候四下打探军情。 段达生性谨慎,说得好听一点叫稳重,说得难听一定就是能力不够,没有金刚钻却揽了瓷器活,怎么办?只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了。部属们对段达的行事风格已经熟悉,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即便有什么不同想法也放在心里,绝不自作聪明贸然进言,以免落下“质疑”之嫌引起段达的不快。 官场上过度谨慎,当断不断,瞻前顾后,就是“不作为、不进取”,一旦造成严重后果必然影响仕途。去年段达奉旨到河北戡乱,就是因为太慎重,担心这个忧虑那个,前怕狼后怕虎,结果剿贼不力,叛贼越剿越多,最终落得个罢职的悲惨下场,好在圣主依旧信任他,虽然免了他左翊卫将军的职,但很快又再度起用,任命他为涿郡留守,委其以东征后方大本营统帅之重任。 这个位置很适合段达,只要二次东征胜利,功劳唾手可得,然后便可借此功劳重返中枢,再回圣主身边,可惜段达“背”字当头,运气很不好,六月初杨玄感叛乱导致大运河中断,二次东征功亏一篑,虽然这与他没有直接关系,却无限期延缓了他重返中枢的时间。 正因为如此,段达更慎重,不想阴沟里翻船,不想被藏匿在四周的政敌们所陷害,不想重蹈覆辙被那帮阴险小人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现在他所处的环境很恶劣,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每走一步都要万分小心,容不得任何差错,一旦失误,万复不劫,而更重要的是,如果因为他的原因影响到圣主和中枢的未来决策,损害到中土和国祚利益,那就万死莫赎其罪了。 此刻的段达既不想抢齐王的功劳,也不想与白发贼结怨,更不想被冀北和幽燕的豪门世家联手“坑”杀,所以他没有攻击的意愿和动力,如果不是封德彝再三催促,他连试探性攻击都不会做出。 封德彝之所以催促他南下攻击,主要是圣主和中枢已经有了让齐王北上戍边的意向,白发贼的“攻击”已经发生了作用,接下来“见好就收”,适可而止,不要为祸太甚,一旦攻陷了高阳宫甚至做出攻击涿郡威胁圣主和中枢之态势,导致局面失控,那就与初衷背道而驰、适得其反了,所以段达必须发动攻击,以武力威慑白发贼,确保局势在可控范围内。 斥候很快回报,在距离津口五六里外发现叛军踪迹,似乎因卫府军没有乘胜追击给了他们喘息时间,叛军又收拢起来重整队伍了。接着又有斥候急报,在十余里外易水南岸的遒城城外发现有大量叛军,旗帜鲜明,严阵以待,而在一河之隔的对岸,亦发现有叛军队伍,蓄势待发。 段达站在堤岸上,遥望易水方向,负手而立,凝神沉思。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一帮部属们三三两两窃窃低语,小声分析和探讨战局。 形势很明显,叛军有准备,已先期做好布署,他们把主力放在遒城城下,放在易水两岸,先确保自己可进可退,进退无忧,接下来若卫府军沿易水而上,攻打遒城,叛军就撤向五回岭,撤到蒲阴陉,利用地形优势拖住卫府军;反之,若卫府军沿大道南下,直奔高阳而去,则叛军就趁势杀进涿郡,直接威胁圣主和中枢安全,如此卫府军进退失据,段达权衡轻重后,十有**还要是回援涿郡,如此便有被叛军伏击之忧,一旦在横渡巨马河的时候遭到叛军前后夹击,必遭重创。这样一分析,段达就被动了,是进也难,退亦难,如何选择? 终于,段达开口了,不过不是下命令,而是征询部属们的意见,集思广。 留守府的司马当仁不让,率先进言。圣主诏令驰援高阳,从这一目标出发,援军当义无反顾,倾力南下,完成任务。不过巨马河一线的叛军可能会围追堵截,也有可能乘机杀进涿郡,给救援造成困难,而对策便是把现有援军一分为二,由段达率军南下河间高阳,完成圣主下达的任务,阴世师则率军西进猛攻蒲阴陉,牢牢牵制上谷这边的叛军,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武牙郎将贺兰宜却提出了不同意见。贺兰宜认为这两天的战局变化足以说明叛军的主要目的是牵制涿郡援军,是延缓援军的救援速度,由此不难推断叛军可能正在撤离高阳,既然如此,援军是否还有必要南下高阳?再说齐王正在奉旨北上驰援高阳,这种情形下涿郡援军与其急吼吼赶赴高阳与齐王争功,倒不如就在上谷这里与阴世师的骁果军左右夹击叛军,围杀白发贼,予其以重创,将其赶进太行山中,一则可以剿贼立功,二则也能有效配合燕北方面剿杀这股叛军,有利于尽快稳定燕北局势。 这两种意见都有可取之处,其中贺兰宜的计策为大多数部属所认同,毕竟杀贼的功劳唾手可得,而驰援高阳可能一无所获,稍有不慎还有可能得罪齐王,所以就目前形势而言,最明智最稳妥的办法莫过于乘势围剿白发贼。 段达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心里却是暗自冷笑。我正要养寇,以行借刀杀人之计,你们却怂恿我剿贼,当我是痴子啊?你们心里想什么,目的是什么,你们这些边军军官在幽燕这块地盘上有多少私利,以为我不知道? 段达知道的高层机密,这些军官并不知道,他们从自己的私利出发,理所当然要以稳定燕北局势为借口围剿叛军,以维护自己在幽燕边陲的既得利益。 段达考虑良久,终于做出决断,把麾下军队一分为三,其中涿城鹰扬郎将侯莫陈巍率本部卫士以及乡团宗团地方武装,沿易水而上,向遒城攻击前进;自己率部分主力尾随于后,相机支援;武牙郎将贺兰宜率军坐镇津口,与依旧滞留于北岸的军队一起,确保退路的绝对安全。 段达又把巨马河一线的战局变化急告阴世师,请他在涞水一线务必小心谨慎,务必牢记此次攻击的目的仅仅是试探叛军的虚实,而不是大举进攻,大举围剿,因此攻击要适度,要适可而止,切切不可因为战局有利就擅自改变攻击目标,以致于影响到未来燕北乃至整个北疆的布局。 段达渡河攻击的速度比较慢,战局变化后他考虑的时间又太长,等到他作出决断,下达完命令,并急书阴世师时,已是午时之后了,而此刻在涞水一线,阴世师的骁果军不但已经顺利渡河,解了涞水城之围,还乘胜追击,气势汹汹直杀上谷首府易城而去。 阴世师这两年一直在东征战场上,虽然从各个渠道了解到国内叛乱迭起,大河两岸贼势猖獗,但没有直观认识,更不像段达有河北剿贼的亲身经历,因此他对国内反叛力量的认识基本上一片空白,想当然地认为国内叛军都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所以他嘴上说慎重对待,实际上还是不屑一顾,很轻视。 今日他挥师渡河,看到叛军狼奔豕突而逃,当即对战局做出了三种推断,其一,叛军诈败诱敌,在易城附近利用地形优势设伏围击;其二,叛军把主力都放在巨马河一线,以偏师在涞水河这边虚张声势,试图牵制一部分卫府军以减轻正面阻击战场的重压,没想到卫府军反其道而行之,以主力猛攻涞水一线,导致战局迅速逆转;其三,白发贼的兵力肯定有限,同时又兵分三路作战,必有侧重点,如果白发贼把重点放在燕北,那么他投到上谷和高阳的兵力就不会太多,也就是说,段达获得的消息大部分都是假的。 在阴世师看来,这三种推断对骁果军都有利,就算叛军在前方设伏围击,但凭借骁果军的强悍实力,一群乌合之众根本阻挡不了骁果军前进的脚步。 阴世师杀伐果断,当即下令直杀易城,抢占五回,切断叛军的退路,与段达形成前后夹击之势,给白发贼以重创。 阴世师同时急告段达,请段达在巨马河方向给予配合,全力攻击,不论白发贼把其主力军队放在哪个方向,他的退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蒲阴陉,所以只要骁果军攻占了五回,切断了白发贼的退路,这一仗就打赢了,而段达则抢到了更多的主动权,这非常有利于段达控制这支叛军以实施借刀杀人计。 = = = ... 第六百四十一章包围骁果 八月初六,下午,易城以东二十余里外的永阳驿,甄宝车的虎贲军和吕明星的骠骑军,与折冲郎将樊文超所率的骁果第一军迎头相遇,双方短兵相接,七千联盟精锐与两千骁果精锐正面对垒,杀得惊天动地,而狂妄自大、信心满满的骁果吃了大意轻敌的亏,上来就被联盟军队打得蒙头转向,几无还手之力,好在骁果将士战斗经验丰富,一看势头不对,当即由攻转守,拼死抵御,等待后方主力的支援。 阴世师闻讯,顿时有所警惕。樊文超在骁果统帅中属于少壮派,敢冲敢打,应该不会谎报军情。 樊文超是民部尚书、东都留守樊子盖的儿子,因父亲高居中枢而步步高升,是个典型的官二代,既不是行伍出身,也不以军功崛起,纯粹因为父亲的关系而被圣主所看重,之前在监门府出任正五品的直阁,统领宿卫禁军,后调至骁果出任正四品的折冲郎将,可谓“一飞冲天”,但此子并非纨绔,确有真才实学,文武兼备,领军打仗也颇有章法,可见圣主在用人上还是有原则有底线的。也正因为如此,樊文超到了战场上,宁愿站着死也不能跪着生,他必须以生命和鲜血来捍卫圣主和他父亲的权威。 阴世师担心自己中伏被围,虽然他轻视叛军,对骁果的强悍实力充满信心,但战场上实力强弱并不是决定胜负的唯一因素,他必须考虑到自己有可能“大意失荆州”,一旦马失前蹄,阴沟里翻船,自己英名尽毁是小事,骁果损失惨重也是小事,但圣主和中枢的威权因此而饱受打击,北疆镇戍形势乃至南北关系因此而急转直下,那才是了不得的大事,自己万死也难赎其罪。 阴世师当即下令,折冲郎将屈突寿火速赶赴永阳驿,支援樊文超。又命令断后的折冲郎将元礼,暂停前进,就地列阵,若战局突变,不利于己军,则后军变前军,由元礼率军先行撤回涞水,守住津口,确保大军的退路。 阴世师带着五十轻骑,尾随于屈突寿之后,亲赴永阳驿前线察看敌情。 屈突寿率军急行三里,眼看就要到永阳驿了,都能听到前方战场上传来的鼓号声了,突然大道两旁的山林中响起了惊雷般的战鼓声,接着杀声四起,旌旗翻飞,无数叛军将士如洪水一般冲了出来,转眼就把屈突寿和他的两千骁果包围得水泄不通。 阴世师和扈从其左右的五十轻骑大惊失色,乘着包围圈尚未合拢之际,拼死杀出一条血路,突围而走。 会合元礼之后,阴世师面临两个选择,一是接受失败的事实,带领残兵败将急速后撤,撤到涞水以东,先行会合段达,然后再来救援樊文超和屈突寿,但问题是,樊文超和屈突寿都没有带足粮草武器,即便他们在叛军的包围中坚持下来了,固守待援,但最多也就坚持一天时间。 在接下来的一天时间内,阴世师有没有把握再次渡河攻击,并成功救出樊文超和屈突寿?阴世师没有这个把握,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摸清叛军的虚实,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叛军的实力远比他想像得要强大,白发贼的用兵也远比他想像得要高超,所以他有一个不详直觉,如果他此刻撤走,樊文超和屈突寿必定全军覆没。 樊文超是民部尚书、东都留守樊子盖的儿子,屈突寿是右候卫将军屈突通的儿子,而樊子盖和屈突通都是圣主所信任和倚重的股肱之臣,由此不难想像,如果阴世师丢下樊文超和屈突寿独自逃生,后果是什么。 如此一来,阴世师只剩下一个选择,与骁果同生共死。 阴世师下令,攻击,全力攻击,撕开叛军的包围圈,击败叛军,不惜一切代价救援屈突寿,救援樊文超,救出每一个骁果兄弟。 同时阴世师派遣亲信卫士飞赴巨马河战场,向段达求援。阴世师有信心救援樊文超和屈突寿,但没有把握杀出叛军的包围,毕竟撤离的路上有一道涞水河,如果没有接应,被叛军半渡而击之,则损失难以估量。 折冲郎将元礼没有质疑阴世师的命令,虽然突变的战局的确让其大吃一惊,但他对眼前这股叛军不屑一顾。不过就是大意轻敌而已,暂时让叛军占了点便宜,但实力决定一切,以骁果军的强悍实力,只要郑重对待,全力攻击,必能以摧枯拉朽之势撕碎眼前这股不知天高地厚自寻死路的叛军。 不过出于某种目的,元礼还是提醒了一下阴世师,“如果白发贼把主力放在涞水西岸,其首要目的必定是确保退路的安全。” 此言一出,阴世师暗自心惊。如果白发贼把主力都放在涞水西岸确保退路的安全,那么白发贼就没有与其一决死战的勇气,他就有更大把握救出樊文超和屈突寿,但问题是,巨马河那边的叛军就形同虚设,纯粹是虚张声势,段达挥师进击,必能一鼓而下,然后段达如何决策?是乘机驰援高阳,还是与自己会合后一起南下?如果他为了抢时间,以最快速度驰援高阳,那必然要兵分两路,他带着队伍先走,把自己留在后边跟进,如此形势就不利了,白发贼看到段达匆匆南下而去,必定倾尽全力围杀骁果,而自己这边因为缺少了段达的及时支援,极有可能被叛军活活困死在涞水西岸。 但若想阻止段达乘势南下而去,就必须告诉段达骁果这边已经陷入叛军包围,岌岌可危了,否则轻描淡写,段达判断错误,误会骁果有故意迟滞其南下速度之嫌,那他未必就会全师回援,如此骁果为了“面子”极有可能当真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阴世师迟疑了。骁果是不是陷入了叛军的包围,岌岌可危,必须要段达竭尽全力给予支援?这已经不仅仅是“面子”问题了,还关系到了阴世师的前途,虽然他和段达是世交,私交非常好,段达肯定不会出卖他,但其他人呢?眼前这个出身虏姓第一豪门的元礼,还有樊文超和屈突寿,会不会在背后“捅刀子”? 瞬息之间,阴世师就做出了决断,他宁可不要仕途,也要确保骁果将士的性命。再说段达已经劝他留在涿郡,兄弟一起镇戍边陲,既然如此,倒不如借此机会答应了段达,虽然离开骁果,远离圣主和中枢,他的仕途可能就此到头,但相比全军覆没,一世英名付之流水要强上千万倍。 “急报段留守,就说我骁果陷入叛军包围,危在旦夕,请他不惜代价倾力支援。”阴世师冲着亲信卫士用力一挥手,厉声说道,“请他务必以最快速度赶至涞水河,渡河西击,全力接应我骁果撤出战场。” 亲卫躬身应诺,打马飞驰而去。 元礼神色严峻,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阴世师要倒霉了,即便接下来骁果军势如破竹,把叛军打得狼狈而逃,成功救出樊文超和屈突寿,甚至还能实现战前目标,顺利解救易城之围,攻占五回城,也难以挽救阴世师在骁果军的前途了。骁果军就是圣主的脸面,你让圣主丢了脸,还能继续留在骁果军,留在圣主身边? 骁果军展开了凌厉反击,阴世师身先士卒,骁果将士一往无前,杀声震天,气势如虹。 与此同时,在永阳驿,樊文超已经充分领教了叛军的“厉害”,对方的实力确实比自己差一些,但奈何对方人多,武器锋利,士气更是旺盛,继续打下去自己必败无疑,所以他下令收缩防守,固守待援。 援军就在后面不远处,正与叛军激烈交锋,估计很快就能杀过来会合,因此樊文超和骁果将士都很乐观,一边全力防守,一边耐心等待,奇怪的是叛军的攻势也随之减弱,不知道是损失太大打不动了,还是被骁果的援军牵制了更多兵力。 屈突寿没有收缩防守,而是督军死战,不惜一切代价向前攻击。他认定樊文超已经被叛军包围,认定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的都是叛军的阻击队伍,为此他必须突破敌人的包围,与樊文超会合,唯有如此才能救援樊文超,才不至于被叛军分割包围,各个击破。 此刻李风云就在永阳驿前线,面对战局变化,他果断决策,命令正面阻击屈突寿的联盟总管夏侯哲,立即让开通道,任由屈突寿与樊文超会?。 又命令正面阻击阴世师的联盟第五军统军南玉堂,且战且退,把阴世师诱进包围圈。 又命令正在整军待命的总管郭方预,立即赶赴涞水河,与先期抵达涞水河的总管郭明会合,不惜代价阻击对岸卫府军渡河攻击。 又命令同在整军待命的总管王薄,统军曹昆,立即率军加入主战场,确保包围圈的“厚度”和“强度”,不给骁果军以一丝一毫的突围机会。 “建昌公那边可有消息?”李风云下达完一系列命令后,转而关心起巨马河战场。 袁安笑着摇摇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不过从目前战局来看,阴世师因为孤军深入,已经陷入我们的包围,战局对我们非常有利,而段达还是一如继往地小心谨慎,建昌公想把他诱进包围圈难度太大,所以,某有个建议。” 李风云心领神会,微笑颔首,“善!书告建昌公,时机已到,还是早点接触吧,谈好了还能卖个人情,否则分出了胜负,撕破了脸面,结下了仇怨,再谈就难了。” = = = 第六百四十二章观望 李子雄知道段达生性谨慎,对其渡河之后如何选择颇为期待,结果遂其所愿,段达并没有乘势南下高阳,而是把目标对准了联盟军队,与攻打涞水西岸的阴世师形成了左右夹击之势。只是段达把主力都放在了巨马河的两岸津口,确保自己的退路,却派非主力的乡团宗团武装打“头阵”攻打遒城,这等于明确告诉对手,我就是来牵制你的,有“默契”的话我们就互相对峙,任由涞水那边杀出个胜负。 段达没有攻击**,也没有孤军深入的想法,李子雄就难办了,诱敌之计发挥不了作用,很难把段达诱进伏击圈,于是他果断下令,即刻解除对遒城的包围,原围城军队沿着易水北上做出撤守五回城的假象,看看能否把段达诱进城内。只要段达进了城,埋伏在城外山林中的联盟军队就可以冲出来,再度包围遒城,困死段达。 侯莫陈巍和卢君宪带着军队逐渐接近遒城,这时斥候突然发现围城的叛军仓皇而逃,己方不费吹灰之力就解了遒城之围。侯莫陈巍急报段达,请示段达是否立即进城以策安全。段达闻讯,暗叫不妙,派遣亲骑十万火急飞驰前线,传令侯莫陈巍,切切不可进城,以防上当中计。 卢君宪派人与城内联系,了解情况。时间不长,上谷大侠宋金刚与遒县县尉就飞马出城,向卫府军禀报军情。 城内较为稳定,主要是恐惧,气氛紧张,好在叛军并未攻城,也就讹诈了一些钱粮而已,至于叛军的具体情况就问不出来什么名堂了,那个县尉的确一无所知,宋金刚却是不敢泄露分毫。 侯莫陈巍随即派人护送遒县县尉去见段达,卢君宪则找个借口把宋金刚拉到一边私下密谈。 卢君宪张嘴就问,某给你的密信可曾收到?宋金刚很干脆,“直奔主题”,“不负明公所托,某昨夜见到了白发贼。”随即把前后经过及李风云所述和盘托出。因为大战在即,双方军队都封锁了河道,宋金刚即便有心连夜把消息传给卢君宪,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好在卢君宪很快渡河而来,宋金刚倒是省了不少。 卢君宪听完之后又询问了几个细节,然后就沉默了。 白发贼很坦诚,有合作的诚意,但就目前形势而言,双方并不具备合作的条件,一则联盟军队还没有在燕北站稳脚跟,还不知道能否生存下去,二则齐王还不知能否北上戍边,其三未来中外大势如何发展,南北关系如何走向,东征是否还会继续,南北大战是否爆发,都不确定,尚需等待观望。 不过,一旦圣主和中枢坚持既定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决定把东征进行到底,一旦东征结束后南北关系迅速走向破裂,一旦战争阴云笼罩长城,南北大战一触即发,那么幽燕豪门就没有选择,即便他们反对圣主和中枢的决策也无济于事,毕竟他们对国策的影响力太小,只能被动接受,只能随着国策和形势的变化而迅速及时地拿出相应对策,以最大程度减少自身损失,所以危急时刻,他们只能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一致对外,也就是说,唯有到了那个时候,幽燕豪门才会与白发贼合作。 这是未来的事,尚不急迫,当前最急迫的事是,宋子贤要借无遮大会来刺杀圣主。 这是白发贼说的,但他既然说出来了,而且他的背后还有齐王,而齐王的背后又是关陇人,那么这件事的真假就不重要了,假的也是真的,白发贼有无数种手段可以借助齐王和关陇人的力量掀起一场风暴,蓄意挑起关陇人和山东人之间的厮杀,挑起冀北豪门和幽燕豪门之间的厮杀,继而给他立足扎根燕北赢得充足时间。更重要的是,这场“血腥厮杀”必然会波及到游走在长城内外的北疆“黑白”两道,继而直接影响到北疆边陲形势,进一步恶化南北关系,而南北关系的迅速恶化正是白发贼的目的所在,唯有如此他才能推动北疆乃至长城内外局势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卢君宪越想越是胆寒。据他所知圣主和中枢里的主战派对南北关系的走向非常悲观,对南北大战都有一种急迫感,为此他们有意把东征进行到底,以便在南北战争爆发前巩固和加强中土在军事防御上的优势,而要实现这一目标,不但国内政局要稳定,南北关系也要暂时稳定。 目前形势下稳定南北关系的最有效办法就是加强北疆镇戍力量,比如齐王北上戍边,同时遏制和削弱北虏,比如断绝南北走私减少中外贸易,打击“****”枭雄铲除内奸,激化北方豪门之间的矛盾和冲突,让它们自相残杀,以此来削弱中央在南北关系上的“主和”阻力,等等,而所有这些办法若想顺利实施,圣主和中枢不但要一把锋利的“刀”,更需要在北疆营造一个合适的“舞刀”形势和选择一个恰当的“拔刀”契机。 如果白发贼就是这把锋利“刀”,如果白发贼杀进燕北的目的就是要创造一个“舞刀”的合适形势和选择一个“拔刀”的恰当契机,那么这个白发贼就太可怕,也太神秘了,他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叛贼,其背后也绝对不止一个齐王,甚至有可能连齐王都是“棋子”,唯有如此才能解释白发贼为何拥有这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惊天手段,因为这根本就不是白发贼的谋略,白发贼不过就是一个“棋子”而已。 宋金刚看到卢君宪长时间沉默,脸色阴晴不定,暗自忐忑,小心翼翼地问道,“明公是否寻机与白发贼见上一面?” 卢君宪下意识地点点头,肯定要见上一面谈一谈,一则亲自打探白发贼的底细,二则具体摸摸白发贼的虚实,其三既然好不容易建立了联系,这个联系就不能断,就要善加维持,一旦未来北疆形势的发展和南北关系的走向都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战争,那范阳卢氏和幽燕世家也就没有选择,也就只能与齐王、白发贼联手抗虏,也就只能支持圣主和中枢主战派打赢这场战争。 但旋即卢君宪想到双方激战正酣,胜负未分,走势未定,根本就不是见面的好时机,又连连摇头,“稍安勿躁,静观其变,再等等看看。” 段达也在等,也在看h对涞水那边的战斗非常担心,甚至有不祥之感。他知道阴世师虽然老成持重,但对国内叛乱状况并不了解,对这个白发贼更是缺乏直观认识,难免会轻视,而骁果将士更是自视甚高,非常骄横。当然,人家都是卫府精锐,久经沙场,有骄横的资本,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因为大意轻敌出了意外就麻烦了。从目前战局来看,白发贼很明显把其主力军队都放在了涞水西岸,已经对阴世师和骁果军做了针对性布署,双方正面交锋,鹿死谁手就难说了。 日落西山,黄昏渐至,就在段达焦虑不安之际,阴世师的书信到了。 段达骇然心惊,不祥预感竟然变成了现实,阴世师和六千骁果竟然“马失前蹄”,一头栽在了涞水西岸,陷入了叛军的包围。看来白发贼的实力果然不俗,有做杀人“刀”的资格,只是这把“刀”太锋利,还没等到段达握住它,它已经厉啸砍来,打了段达一个措手不及。 段达毫不犹豫,果断下令,火速后撤,立即撤回对岸,连夜赶赴涞水救援阴世师。 段达没有第一时间报奏圣主和行宫,而是第一时间找到了卢君宪,直言不讳,阴世师和骁果军被白发贼包围在涞水西岸,危在旦夕,“他们缺少粮草武器,坚持不了太久,而某若想救援他们,不论走易水还是走涞水,都有大河为阻,短时间内难以突破叛军的阻击,所以请你帮个忙,给某争取一些宝贵的时间。” 卢君宪心领神会,稍稍考虑了一下,苦笑道,“襄垣公,某当竭尽全力,只是,某也需要时间奔走,未必能帮上明公的忙。” 段达暗自冷笑,但迫于形势只能“低声下气”,好言相求。没办法,时间太紧张了,他根本没把握救出阴世师,而更重要的是,他的对手不仅仅只有白发贼,还有冀北和幽燕豪门,如果这些“地头蛇”乘机落井下石,蓄意设置障碍,决心置阴世师与六千骁果于死地,那么接下来圣主和中枢必然围杀白发贼,齐王北上戍边随即成了泡影,如此北疆镇戍形势不但得不到改善,反而愈发恶化,东征也就无法继续下去,而大漠北虏则可乘机“渔翁得利”,席卷远东,实力突飞猛进。南北战争一旦打响,中土极有可能落于下风,圣主和中枢如果不幸输掉了这场战场,政治军事上再遭致命打击,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夜色渐深,忧心如焚的段达准备渡河撤离了,就在这时负责断后掩护的武牙郎将赵十住突然急报,叛军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必须立即停止撤退,以防被叛军半渡而击之,一旦惨遭重创,那就完了,再也无力救援骁果了。 = = = 第六百四十三章如你所愿 段达下令停止渡河,坚守津口,天亮后再做打算。 <>天亮后如何打算?段达一筹莫展,他被白发贼骗了,对战局做出了错误的解读,结果上当中计,分兵攻击。如今两路皆失,接下来阴世师如果惨败,自己被牵制在巨马河动弹不得,那么白发贼便能集中力量攻打涿郡,直接威胁圣主和行宫的安全,如此后果就严重了。 段达懊悔不迭,彷徨无措,最后一咬牙,打算主动联系白发贼,虽然这对自己来说是一种耻辱,在之后的谈判中也会十分被动,但最起码可以拯救阴世师和骁果,可以挽救自己和阴世师的政治生命,可以维护圣主和中枢的“脸面”,对未来的幽燕乃至整个北疆形势也是有好处的,所以从大局来说还是利大于弊,当然从个人角度来说就不好了,被白发贼抓住了“把柄”捏住了“脖子”,不得不做出更大的妥协和让步。 事不宜迟,段达不敢耽误太多时间,更担心局势失控一发不可收拾,遂派出一名亲信僚属,由数名卫士贴身保护着,火速赶赴前线。 此刻李子雄就在前线,亲自指挥联盟将士攻打卫府军。 此仗不好打,天黑是次要的,关键是要把握好“尺度”,如果攻得太猛,把卫府军打败了,与段达结下了仇怨,就没办法与段达谈判了,更重要的是,就算段达愿意谈判又如何?此仗大败,段达罪无可恕,涿郡留守的位子肯定保不住,无论谈判结果是什么对联盟来说都毫无意义;反之,如果掌握好攻击“节奏”,把这支卫府军困在津口,让其进退两难,便等于卡住了段达的“咽喉”,可以胁迫段达谈判,可以在谈判中讹诈到更多利益。 在李子雄的指挥下,徐十三的风云军和总管霍小汉麾下的联盟第九、十、十一、十二军,大约两万余将士把津口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计其数的火把汇成了红色星海,照亮了半边天空,声势极其惊人,但津口攻防战看上去打得“热火朝天”,实际上“雷声大雨点小”,双方有效接触并不多,基本上就是箭来箭往,并没有造成致命威胁,也没有什么伤亡。 不过卫府将士很清楚,他们这三千余人背水一战,根本没有胜算,更严重的是,他们不敢渡河,一旦有人渡河撤离,士气就没了,士气没了还打什么仗?最后结果就是全军覆没。好在他们还有一线生机,那就是阴世师和骁果军,只要天亮之后,阴世师带着骁果军及时支援而来,他们就能逃出天生。而正是这一线生机,支撑着卫府将士们坚守津口,誓死不退。 但人的承受力是有限的,尤其在死亡威胁下,持续时间越长,心理压力就越大,以致于崩溃。李子雄把攻击声势搞得如此之大,目的就是把死亡威胁持续不断地施加到卫府将士们身上,让他们濒临崩溃,到那时,当他拿出一根“救命稻草”,段达必然会紧紧抓住,任由宰割。 然而,李子雄“失算”了,段达的心理承受力远没有他想像得强大,毕竟战局发展到这一步,段达要承受的不仅仅是自己在巨马河一线的失败,还有阴世师和骁果军在涞水西岸的全军覆没,他根本等不及李子雄拿出“救命稻草”了。 段达的那位亲信僚属看到李子雄的时候,完全惊呆了,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擦了又擦,甚至不由自主地走近了几步,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白发贼就是李子雄?这怎么可能? 然而事实不容辩驳,虽然“护送”他前来的徐十三如此这般的介绍了一通,李子雄也亲口告诉他,自己就是如假包换的建昌公李子雄,但他还是无法相信,还是无法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就那么懵懵懂懂地说明了来意,段达要谈判。 李子雄答应了,约定子夜时分,双方寻个黑暗之处秘密谈判。 段达同样难以置信,甚至怀疑自己的亲信僚属看错人了。李子雄怎么可能就是白发贼?李子雄不是参加了杨玄感的兵变吗?他何时离开的杨玄感?又是何时落草为寇的?为何又与白发贼厮混到了一起?种种疑惑涌上心头,段达百思不得其解,心情非常急切,早?到了前线,寻了个秘密之处,焦急等待。 子夜时分,李子雄如约出现。段达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到白发苍苍的李子雄“落魄”到如此地步,看到戎马一生、战功彪炳、声名烜赫,甚至一度位列中枢权势倾天的功勋老臣,今日竟沦落到“落草为寇”的凄惨地步,其心情之复杂,情绪之震荡,难以自制。 段达久久无语。李子雄倒是洒脱,热情招呼,神态自若,举手投足间依旧充满上位者的威严。 段达出自西北望族,以军功崛起,是新兴贵族,而李子雄出自陇西李氏的渤海房,贵族等级相对较高,所以两人在政治上同属于关陇贵族集团的阵营,不过两人的政治立场迥然不同,段达是改革派,李子雄是保守派,而在卫府中,两人都属主战派,尤其在南北关系上,两人都坚持积极防御的立场,总而言之,两人之间没有什么交情,但也没有什么仇怨。先帝时期李子雄是当权派,段达籍籍无名,而圣主主政后段达飞黄腾达,李子雄却迅速没落,两人的人生轨迹没有任何交集之处,直到此刻,两人在命运的安排下,终于产生了交集。 两个西北老军站在黑暗中,秘密商谈了很久,直到八月初七的凌晨,两人才走出黑暗,各自离去。 李子雄回去后,第一时间下令,各军即刻撤出战斗,沿着易水后撤二十里扎营。 李子雄连夜急书李风云,书信上只有四个字,如你所愿。 段达回去后,也是火速下令,对岸所有军队于天亮后渡河增援,与叛军决一死战。又急告阴世师,某在巨马河一线遭遇叛军重兵阻击,请阴世师速速南下支援。 八月初七,黎明之前,李风云接到了李子雄的书信,大喜,随即下令,总管郭明立即从涞水城下撤离,率军赶赴易水,与李子雄会合。 又命令甄宝车、吕明星、王薄等所有包围骁果军的各军总管,天亮后依次向易城和五回城方向撤离。 各军总管接到命令,疑惑不解,白发帅为何要把唾手可得的胜利放弃了? 昨天阴世师不退反进,誓死拼杀,结果六千骁果全部陷入包围,但阴世师不甘失败,垂死挣扎,试图乘着天黑,乘着士气旺盛之刻,不惜代价杀出重围,但联盟军队早有准备,在他们突围路上堆满树木杂草,点燃了大火,直接断绝了骁果的退路,还沉重打击了骁果的士气。 联盟总管们本以为天亮后就要发动总攻,把这支骁果军彻底歼灭,哪料天还未亮,李风云就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奇诡至极。 阴世师彻夜难眠,一宿未睡,直到天亮前才强迫自己打了个盹,以补充体力,然而刚刚入睡,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阴世师以为叛军开始进攻,顿时一跃而起,张嘴正要呼喊卫士备马,便看到樊文超带着几个骑士打马狂奔而来。 阴世师急忙迎上。樊文超飞身下马,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叫道,“明公,叛军撤退了,正在向易城方向撤退。” 阴世师顿时警觉起来,“何时发现叛军撤离?” “天亮前发现的,斥候正在追踪打探。”樊文超也是神情严峻,语气急切,“明公,应该是段留守在巨马河那边的攻击取得了胜利,直接威胁到了叛军侧翼安全,迫使叛军不得不迅速撤离。” 阴世师迟疑了片刻,转头望向身边僚属,“速速联系元礼,看看涞水城那边可有动静。” 涞水城是骁果退路所在,如果叛军依旧坚守在涞水岸边,那骁果还是处在包围之中,叛军突然从永阳驿战场撤围而去可能是进行兵力布署上的调整,反之,如果叛军从涞水岸边撤走了,把骁果的退路都给让出来了,那么战局肯定发生了较大变化,而且还是有利于己方的变化,骁果不但有死里逃生之可能,甚至还有可能逆转战局,转败为胜。 很快,驻扎在战场东边,时刻关注涞水城动静的元礼传来消息,涞水城方向的叛军Δ在撤退,而且正在撤往易水方向。这几乎可以证实,段达在巨马河战场上取得了胜利,迫使叛军不得不调兵增援,而叛军兵力有限,顾此失彼之下,也只能忍痛放弃围杀骁果的机会,转而集中力量确保自身退路的安全了。 “明公,此乃天助也。”樊文超兴奋地说道,“明公,我们是战还是撤?” “战!”阴世师斩钉截铁,“昨日之辱,今日必定血洗。” 樊文超愈发兴奋了,“明公,那就前进,直杀易城。只要解了易城之围,我们的粮草就能得到补充,将士们就能恢复体力,就能继续杀贼。” “善!”阴世师大手一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传令各军,吃饱喝足,今日当浴血奋战,杀他个血流成河,不死不休。” = = = 第六百四十四章失控的双刃刀 八月初七,上午,阴世师指挥骁果向易城奋力杀进,一路势如破竹,迅逼近易城城下。 骁果士气大振,突然颠覆的战局让将士们惊喜万分,昨天大军还深陷叛军包围岌岌可危,一夜过后却变了,变成骁果追着叛军打,这简直就是神迹,将士们当然是欢天喜地,气势如虹。 叛军在易城城下稍作抵抗后,迅撤离,向蒲阴陉和五回城方向后撤,很明显就是要确保己方退路了。 胜利后的骁果将士欢呼雀跃,欢声如雷。 城门大开,被困多日的上谷太守率一帮郡府官僚出城相迎,气氛十分热烈。 就在此刻,阴世师接到了段达的书信。段达求援,说他在巨马河一线遭到了叛军的重兵阻击,请阴世师南下支援。 阴世师一看就懂了,稍稍好转一些的情绪随即再度恶劣。 这是一个局,一个陷阱,自己和段达虽然小心谨慎,但防不胜防,在冀北豪门、幽燕豪门、齐王和白贼等诸多势力的“默契”配合和联手算计下,掉进了这个陷阱,落进了这个局,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任由宰割了。 白贼攻打高阳是诱饵,目的是把涿郡援军诱出来;等到涿郡援军到了上谷境内,白贼又在巨马河、易水和涞水一带大肆调动兵力,做出佯攻涿郡之假象,以致于涿郡援军对战局做出了错误判断,踌躇不安,裹足不前,甚至做出了兵分两路进行试探性攻击的错误决策;然后骁果军陷入叛军的包围,白贼则乘机卡住了段达的“咽喉”,捏住了段达的“要害”,迫使段达不得不签订城下之盟。 今日战局生颠覆性改变,不是因为段达在巨马河一线攻击得手,而是因为段达在白贼的胁迫下做出了妥协和让步,从此段达的“把柄”就被白贼抓住了,段达陷入被动。这个“被动”虽然十分有限,不会对段达的仕途产生致命威胁,也不会影响到段达借助白贼的力量实施借刀杀人计,但白贼这把“刀”既然拿捏住了段达的“命门”,拥有了相当大的自主权,那么必然不被段达所控制。换句话说,未来双方不是主从依附关系,而是平等合作关系。这就可怕了,段达拿着一把失控的“刀”去杀人,显然无法掌控幽燕乃至北疆形势的展,后果难以预料,充满了无穷变数。 但是,段达没办法,他必须拯救阴世师和骁果军,必须拯救自己的仕途,必须最大程度地维护圣主和中枢的“脸面”,于是在白贼的胁迫下,他只能灵活变通,行权宜之计,即便他不想要这把既能杀人亦能伤己的“双刃刀”,现在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握住这把“刀”,走一步看一步了。 阴世师很愧疚,段达之所以陷入窘境,正是因为他在涞水西岸攻击不力,而段达很仗义,为了兄弟“两肋插刀”,义无反顾,这让阴世师很感动,毅然决定留在涿郡与段达并肩作战,荣辱与共,生死与共。 阴世师请来樊文、屈突寿和元礼,把段达的求援信拿了出来。 三位折冲郎将面面相觑,脸色都很难看,刚才那点喜悦不翼而飞。很明显,他们这趟试探性攻击的使命“完成”得很好,白贼非常“配合”,不但充分展示了他的强大实力,还“帮助”骁果军颠覆了战局,转败为胜,以“击败”叛军解易城之危赢得了一场“艰难”的胜利,而正是因为骁果军的胜利赢得很艰难,才能更好的证明叛军实力的强大。 只是,战局始终被白贼所控制,高傲而尊贵的骁果被一个土贼玩弄于股掌之间,实在是奇耻大辱,而尤其让人憋屈的是,如此奇耻大辱,还不能宣之于口,还必须烂在肚子里,太让人郁愤了。 终于,元礼开口了,语调很平静,表明他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此次攻击,目的是打探叛军的虚实。”他看了看阴世师,又与樊文和屈突寿交换了一下眼色,这才继续说道,“通过这两天的战斗,我们对叛军的实力已经有了直观认识。我们两线攻击,他们两线应战,结果我们ˋ阻于易城,而段留守则在巨马河寸步难进,可见叛军的实力远比我们想像的强大。依照圣主诏令,我们必须以最快度南下救援高阳,如果高阳宫因为我们的救援过迟而失陷,那么我们即便在上谷剿杀了白贼,也不能功过相抵,所以我们不能在上谷耽搁太多时间,我们必须集中全部力量在最短时间内突破叛军的阻击,横渡巨马河南下而去。” 元礼的立场很明确,我们的任务不是在上谷围剿叛贼,而是南下救援高阳,现在骁果做的是错误的事,言外之意,就是指责阴世师的决策有错误。 阴世师面如寒霜,眼神阴冷,一言不。 “我们的目标当然是南下驰援高阳。”屈突寿看到气氛不对,急忙打圆场,“从目前战局来看,白贼的实力的确过了我们的预料,如果我们继续向西攻击,攻打蒲阴陉和五回城,必然会遭到叛军的顽强阻击,再加上叛军占有地形优势,还有段留守一旦损失过大不得不后撤,那么巨马河方向的叛军就能从我们的后面扑过来,我们腹背受敌,结果可想而知,不但未能重创叛军,没有把叛军赶进大山,没有打开南下高阳的通道,反而耽误了救援高阳的时间,这实际上等于中了白贼的缓兵之计。” “实际上我们已经中了白贼的缓兵之计。”樊文摇头叹道,“现在就算我们立即掉头南下直杀易水,也必然会在遒城这里遭到叛军的阻击,虽然看上去我们和段留守形成了夹击之势,但再看看先期撤到蒲阴陉和五回城方向的叛军,实则陷入包围的是我们,我们陷入了叛军的前后夹击。”说到这里屈突寿看了阴世师一眼,直言不讳地说道,“易城这里就是一个陷阱,我们根本就不应该杀进涞水西岸,因为我们只要进入涞水西岸,无论是向西攻击还是向南攻击,都处在叛军的包围中,所以我们应该果断放弃易城,火撤过涞水,迅赶到巨马河,乘着涞水西岸的叛军尚未做出反应之前,会合段留守,集中全部力量突Ё巨马河,急南下救援高阳。” 樊文一点都不“含蓄”,公开指责阴世师决策错误。昨天他打“头阵”,与叛军正面厮杀,遭到数倍于己的叛军四面围杀,损失不小,怨气很大,而尤其让其怨愤的是,骁果的任务到底是在上谷剿贼,还是去高阳驰援?他是江左人,本来就与出身西北的阴世师不是一个“山头”的,再加上他父亲樊子盖深得圣主信任,是当朝大权臣之一,他也有公开指责阴世师的“底气”。 屈突寿冲着樊文连连摇手,示意他“火气”不要太大,“白贼的确不可小觑,以他目前的实力,完全可以在我们南下高阳后集中力量北上打涿郡,这一点我们不能不防,出于谨慎,我们的确有理由在上谷稍作试探、稍作观望,以防不测。” 元礼冷笑,出言嘲讽道,“如此说来,即便这是白贼的缓兵之计,我们也是束手无策,只能上当中计了?” 阴世师觉得“差不多”了,基本上可以肯定樊文、屈突寿和元礼都没有从当前战局中看到那个藏得最深的秘密,只要那个秘密没有暴露,段达和自己就是安全的,就不会遭到“政敌”的暗算,至于自己决策上的错误当然由自己承担,大不了离开骁果到边陲做个镇将,但阴世师觉得事情还没有那么悲观,毕竟段达的“借刀杀人计”是得到圣主默许的,是有利于圣主和主战派把东征进行到底的。 “撤吧。”阴世师一锤定音,“立即撤过涞水河,赶赴巨马河。” 骁果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上谷太守、郡府官僚和易城军民空喜欢一场,只能又关上城门,固守待援。 骁果一走,联盟大军就来了,继续包围易城,继续陈兵于涞水西岸,而主力大军则急渡过易水河,火增援巨马河。 = 八月初七,下午,巨马河北岸,卫府军大营。 内史舍人封德彝到了,看到段达竟然还在巨马河踟蹰不前,十分惊讶。他已经数次催促段达尽快南下高阳,已经把其中的利害关系说得很清楚了,哪料到段达根本不听他的,都当耳边风了。 段达知道封德彝误会了,急忙把这几天上谷战局的变化详细告之,不过他蓄意隐瞒了阴世师和骁果军被叛军包围一事,至于他昨夜和李子雄密谈的经过和约定的内容,却没有丝毫隐瞒,都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原因无他,这关系到齐王能否顺利北上戍边。 齐王北上戍边,不但取决于圣主和中枢的态度,还要取决于白贼能否在燕北立足展,如果没有白贼这股力量的辅佐,齐王北上戍边的“前景”十分黯淡,齐王恐怕就没有北上戍边的强烈意愿了。此次封德彝去高阳,就是代表圣主去打探齐王的“底细”,而白贼正是齐王手中一股关键力量,是必须要打探清楚的。 封德彝十分吃惊,他万万没想到李子雄、韩世谔、周仲、杨恭道等众多权贵都藏身于白贼帐下,万万没想到齐王竟然利用杨玄感兵变来扩充自身实力,这个消息要是传到圣主和中枢的耳中,将会带来何等变数? = = = ... 第六百四十四章此计非彼计 从李子雄所提供的诸多机密中,段达和封德彝证实了一些猜测。 齐王和白发贼之间的确有合作,不过到目前为止齐王还控制不了白发贼,而白发贼却成功利用了齐王,双方之间的信任非常有限;齐王没有参加杨玄感的兵变,但之前齐王的确对兵变阴谋有所耳闻,并且预感到自己可能被卷进这场阴谋,于是为了自救,不得不未雨绸缪,提前做好布署,而这正是其“北上之计”的由来。 这些猜测的证实有利于齐王,可以证明齐王绝对忠诚于圣主,虽然齐王不甘心自己政治上的失败,垂死挣扎,但他并没有失去理智,并没有以损害圣主和国祚的利益来牟取个人私利,相反,他不惜以牺牲自身为代价来维护中土利益,来挽救自己的政治生命,这说明齐王还没有被权欲蒙蔽双眼,还没有走上无可救药的邪路,他还在用正确的办法来实现自己对皇统的梦想,即便徒劳无功,却能赢得对手的尊重,能给自己赢得一线生机。 还有一些机密所验证的结果却让段达和封德彝始料不及,不得不重新思考对策。 白发贼的实力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已经是尾大不掉的祸患了,单纯依靠武力手段进行剿杀代价太大,极有可能两败俱伤,得不偿失,所以必须从大局出发,优先考虑两全其美的稳妥之策;白发贼的谋略同样惊人,他对中外大势非常了解,对未来发展趋势也有自己独到见解,他甚至危言耸听地预言南北大战将在两年内爆发,而这正是他向齐王献“北上之计”的原因所在。 齐王北上戍边之策竟然出自白发贼?这怎么可能?但李子雄言之凿凿,以他的身份绝无可能欺骗,再说如此“拔高”白发贼肯定是弊大于利,一旦白发贼成为众矢之的,对齐王没有任何好处。 既然如此,李子雄为何还要透露这个机密?目的何在? 段达认为李子雄是故意而为之,是混淆视听,是有意“掩护”齐王,以减小齐王的“威胁性”,从而麻痹圣主和中枢,帮助齐王北上戍边楸至于白发贼,以他的实力即便成了众矢之的也能生存下去,如此便能化弊为利,既能迫使圣主和中枢做出一定程度的妥协,又能在未来赢得与齐王之间的更好合作。换言之,就是“做大”白发贼,然后挟白发贼之威来胁迫他段达,迫使段达合作,毕竟“合作”远比“默契”要好,更有利于白发贼在燕北的发展壮大。 段达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思考李子雄的目的,当然会得出这个结论,而封德彝的位置更高,看得更远,想得当然也就更复杂。 封德彝马上想到了一种可能,而这种可能早在幽燕豪门向他提供机密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有所猜测,当时觉得过于荒诞离奇了,根本没有深入考虑,仅仅是做了一次试探而已,现在再度想起,虽然依旧觉得荒诞离奇,却不能不做深入考虑了,以免做出错误的判断拿出错误的决策。 白发贼“横空出世”,本身就是一个悬疑,而一个反贼不但了解中外大势,还能对未来趋势有准确预测,并且还能根据这个预测做出与之相适应的且能从中大获其利的决策,这就不可思议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除非他是天上下凡的神仙,但他不是神仙,所以只剩下一个可能,他的背后有个“手眼通天”的大人物,而符合条件的这个大人物只能是中枢核心决策层中的成员。 当前中枢核心层中,熟悉了解中外大势且谋略惊艳绝伦者,唯有裴世矩。 如果白发贼的背后是裴世矩,白发贼是裴世矩手上的一颗棋子,那么他能拿出“北上之计”也就理所当然,只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如果白发贼的背后当真是裴世矩,那白发贼突然从边陲回到国内,从一个大漠马贼摇身一变为齐鲁反贼,这又作何解释? 裴世矩绝无可能在东征之前,派人去国内举起反叛大旗,这一点毋庸置疑;其次,裴世矩也绝无可能知道杨玄感会在第二次东征的关键时刻举兵谋反,否则国内外形势也不可能发展到如此恶劣之地步,这也是确信无疑的。 封德彝有一种强烈预感,预感自己之前的猜测是对的。 白发贼、李百药、齐王和河北豪门之间之所以能够走到一起,能够默契合作,能够拿出“北上之计”并联手实施,其中必然有一个被他们所接受和认同的“秘密”。虽然齐王的目标和河北豪门的目标都是政治上的“东山再起”,有共同利益诉求,有合作的基础,但齐王的背后是关陇人,这直接决定了双方之间不可能有信任,不可能有真正的合作,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走到了一起?是因为白发贼吗?当然不是,但如果白发贼的背后是裴世矩,或者他们双方都认定白发贼的背后是裴世矩,那么这个疑问就有了答案。 联想到裴世矩之前在给自己的回信中,只字不提白发贼,好像自己根本没有做出试探一样,当时自己就已经有所肯定,现在深想起来,裴世矩的沉默,是不是应该有更深入的理解?或者,代表着某种暗示? “明公,即便李子雄有所夸大,但从目前战局来分析,白发贼既然能兵分三路同时祸乱太行两麓,足见其实力不容小觑。”段达眉头深皱,忧心忡忡地说道,“这是把双刃刀,既能杀人,亦会伤己,若失去控制,必然祸及北疆,甚至提前引发南北大战。” 封德彝摇摇手,不以为然,“你见到的是李子雄,而不是白发贼,这其中所蕴含的深意你应该好好思量。” 段达稍事沉吟,摇摇头,“白发贼帐下的贼帅全部出自大河南北,仅凭这一点,李子雄短期内就无法掌控这股叛军,再说李子雄的帐下也是不是铁板一块,周仲、来渊、虞柔等江左人即便面临生死之危,恐怕也不会对李子雄言听计从。” 封德彝微微一笑,“你与之合作的对象是李子雄,而不是白发贼,这难道不好理解?” 段达若有所思,随即恍然。既然合作对象是李子雄,那白发贼就是敌人,接下来的围剿中,当然盯着白发贼穷追打。白发贼被打得焦头烂额,伤痕累累,损失惨重,其实力就会下降,其帐下贼帅就会离心离德甚至背弃而去,这实际上就是帮助李子雄控制这支叛军。等到李子雄完全控制了这支叛军,双方之间的合作也就顺畅了,时机到了圣主一道诏令也就招安了,如此既能借刀杀人,又能渔翁得利,何乐而不为? “明公,此事宜早不宜迟,最好还是急奏圣主,免得横生波折再出意外。” 段达主动提出建议。他现在是地方长官,距离中枢较远,这种机密、敏感且牵扯甚广的大事,由他独自上奏十有**要出意外,一旦被政敌抓住把柄,颠倒黑白大肆弹劾,他就麻烦了,所以还是借助封德彝的权势,走个便捷的“后门”最为安全。 之前段达过度轻视了白发贼,所拟借刀杀人计的基础,仅仅是建立在与白发贼一定程度的默契上,也就是说,白发贼就是他手上的刀,他主动,他掌控,想用就用,不想用就毁了。哪料一转眼,他被动了,他被白发贼抓住了“要害”,原因就是白发贼的实力比他强,这样发展下去,谁是“刀”?这把刀杀的又是谁? 段达自信满满地在圣主面前夸下了海口,现在眼看兑现不了了,着急了,好在封德彝及时到达,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他完全可以借助李子雄的出现,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封德彝,把难题交给圣主和中枢去处理,然后他就变成了单纯的“执行者”,如此一来他肩膀上的担子就轻了,虽然执行的依然是借刀杀人计,但掌控这把“刀”的却是圣主和中枢,将来结果好,他有一份功劳,反之,他也没有太大的罪责。 对于段达的这点小心思,封德彝一目了然,不过他无心计较,也能理解,毕竟此事不但牵扯到齐王和皇统之争,还涉及到了李子雄这位功勋元老,涉及到了韩世谔、周仲、杨恭道等几十位身份显赫隶属不同政治集团的贵族官僚,再加上白发贼的实力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所有这些因素交织到一起直接影响到了未来中外大势的走向,因此段达的借刀杀人计虽然依旧可以实施,但实施的基础已经变了,内容也随之扩大,所产生的结果也完全不一样,此计非彼计了,段达也的确没有能力去独自实施这一计策了,接下来应该由圣主和中枢去下一盘更大的棋了。 封德彝微微颔首,同意段达的建议,不过他对白发贼愈发好奇,想进一步求证自己的猜测,想知道裴世矩为何对自己的试探沉默不语?裴世矩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 “你刚才说,你曾请卢君宪打探叛军的虚实,可有结果?” 段达看了封德彝一眼,摇摇头,然后语含双关地问道,“明公是否召见一下,亲自询问?” = = = 第六百四十五章低估的秘密 八月初七,下午,段达接到阴世师的书信,得知涞水西岸的战局已经逆转,骁果军已经转危为安,而且阴世师已经领会到自己的意图,正率军急速撤离涞水西岸,赶赴巨马河与自己会合,于是一直紧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心有余悸之余,段达忍不住对未来局势的走向十分担心,李子雄和白发贼联手,北疆来了两头猛虎,自己要面对两把锋利的尖刀,再想牢牢掌控幽燕大局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黄昏时分,卢君宪渡河而来,匆匆拜见段达。卢君宪忐忑不安,误会段达找他是因为涞水西岸的战局发生了变化,如果骁果惨遭重创,段达和白发贼就结下死仇,这种情形下即便卢君宪联系上白发贼也毫无意义,更不要说现在宋金刚还没有给他回复,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来敷衍糊弄了。 果然段达见到卢君宪开口就问,托付的事可有进展?卢君宪连连摇头,愁眉苦脸地说事情很棘手,很难办,自己需要时间,接着他试探问道,“明公,涞水西岸那边可有消息?” 段达抚须微笑,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个人情某记下了,日后必当厚报。” 卢君宪的愁容顿时凝滞,惊疑不定,什么意思?骁果败了,段达因怒生恨,把仇怨记到了自己头上,要报复自己?或者,宋金刚找到了白发贼,而白发贼也给了范阳卢氏的面子,任由阴世师突围而走?只是,范阳卢氏的面子有这么大?双方还没有开始合作,白发贼就愿意白白奉送人情? 卢君宪呵呵干笑,佯装糊涂,信口胡诌道,“襄垣公有命,某当义无反顾,何来人情之说?襄垣公言重了。” 段达摇摇手,笑道,“赵公来书,说今晨叛军突然撤围而去,骁果不但转危为安,还顺势解了易城之围,就此逆转了战局。” 卢君宪一听,阴郁尽去,喜上心头,急忙躬身道贺,但旋即意识到不对了,段达这个老狐狸竟然过河拆桥,要挖“坑”埋人,岂有此理,这也忒无耻了吧? 段达把卢君宪脸上的表情楸化看得一清二楚,心里不禁暗自冷笑,如此天赐良机岂肯错过?我正愁着抓不到你的把柄,这下正好,凭空掉下来一个,只要我不说,李子雄不说,真相谁能知道?既然你无法知道真相,或者即便有所猜测,可惜苦无证据,那就只能哑巴吃黄连,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考虑到叛军重兵阻御于巨马河一线,某若继续分兵攻击则必然耽误南下时间,所以某已命令赵公,火速撤离涞水西岸,赶来巨马河与某会合,集中兵力渡河攻击,力求一战而定,一举突破叛军的阻击,以最快速度南下驰援高阳。” 段达说到这里,笑得更“和善”了,“某知道这对你不利,可能会让你失信于对方。对方的目的就是要拖延我们南下的时间,因此无意付出惨重代价,更不愿与我们决一死战,所以给你一个顺水人情也在情理之中,但如今某要集中兵力突破巨马河,这必然会让你落下一个背信弃义、出尔反尔的罪名。” 卢君宪面无表情,目露冷色。段达无耻,妄图利用这件事抓住自己的把柄,捏住范阳卢氏的“咽喉”,痴心妄想,但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而在于以段达为代表的关陇籍的北疆军政官员,如果在未来形势十分恶劣,北疆各方势力应该联手合作的情况下,依旧抓住一切机会遏制和打击山东人,那结果就不容乐观了。 “襄垣公,某实在愚钝,十分不解,你所谓的‘对方’指的是谁?为何会对某不利?某为何会落下一个背信弃义、出尔反尔的罪名?”卢君宪干脆装糊涂到底,一推了之,我一无所知,你能奈我何? 段达笑了,“若想知道答案,便去问问景公。景公奉旨南下高阳,途经巨马河,暂做停留,你可去拜访一下。” 卢君宪听说封德彝到了,喜出望外,当即告辞段达,匆匆赶去拜见。 河间封氏与范阳卢氏一向亲近,封德彝的母亲就是出自范阳卢氏,是北朝著名诗人卢思道的妹妹,而卢君宪虽然不是出自卢思道一脉,但也是范阳卢氏的主要房系子孙,在今日范阳卢氏里也是一位有份量的人物,所以卢君宪不但与封德彝相识,两人之间还颇为熟悉。 见面稍事寒暄之后,不待封德彝询问,卢君宪就主动告之了一个惊天机密。 “景公,白发贼说,唐县的宋子贤正在阴谋利用无遮大会行刺圣主。” 此言一出,以封德彝“政治不倒翁”之强大心理,亦是闻之色变,惊骇欲绝,窒息难当,汗毛倒竖,冷汗“唰”的就出来了。 圣驾如果在冀北受惊,圣主如果在博陵遇刺,结果可想而知,首当其冲的就是博陵崔氏、中山刘氏等一大批冀北豪门世家,圣主、中枢和冀北豪门世家必然走向决裂,双方根本没有回旋余地,只能大打出手,结果就是两败俱伤。而这种伤害对圣主和中枢来说,尤其严重,不可挽救,因为冀北的豪门世家不但是河北贵族集团的核心力量,也是山东贵族集团的主要力量,同时也是目前圣主所要积极拉拢的重要政治力量,因为它不仅会影响到整个北方大局,影响到北疆局势和南北关系的走向,还直接影响到了东征能否继续下去,影响到了中土能否赢得未来的南北战争,影响到了圣主能否在未能政局中继续维持自己的威权和执政地位,所以双方如果决裂,圣主失去的不仅仅是冀北豪门世家的支持,还将与山东贵族集团渐行渐远,圣主将迎来自其主政以来政治军事上的空前危机。 如此一来国内外大势就对圣主和改革派非常不利了。先是杨玄感兵变导致河洛贵族集团遭到重创,圣主与以西京为首的关陇贵族集团公开走向了对立和决裂;事隔两个月后,如果再有宋子贤的行刺,冀北贵族集团再遭遇重创,圣主与山东贵族集团也公开走向对立和决裂,那么在东征连续失利、国内叛乱迭起、西疆危机爆发、南北关系持续恶化等一系列危机的打击下,圣主和以江左人为主的改革派就难以支撑了,圣主和中枢在中外危机的前后夹击下,在关陇人和山东人的前后夹击下,必然腹背受敌,四面楚歌,最后就算力挽狂澜勉强支撑下来了,也是伤痕累累,奄奄一息。 接下来怎么办?接下来如果南北战争爆发,十几万乃至数十万控弦纵马越过长城,南下入侵,中土拿什么抵抗?退一步说,就算圣主和中枢还有一战之力,还能舍身赴死,但能否打赢这场战争?如果打败了,政治军事上一败涂地,面对国内外敌人的疯狂反扑,圣主和改革派是否还能坚持下去?国祚是否还能坚守?统一大业还能维持? 此事后果太严重,封德彝不敢想下去了。他有一个直觉,这个消息是真的,白发贼不是胡说八道,而白发贼如何得知这个秘密,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之所以选择在此刻说出来,不是要蓄意挑起冀北豪门和幽燕豪门的厮杀,而是要拯救冀北豪门和幽燕豪门,拯救圣主和中枢,以此功劳来换取冀北豪门和幽燕对他的支持,来换取圣主和中枢对齐王北上戍边的支持。 白发贼的手段太可怕了,正因为如此,封德彝已经肯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白发贼就是那个引发“榆林风暴”的“罪魁祸首”,而之前的那些疑问也有了答案,裴世矩实际上早已失去了对他的控制,所以他才离奇失踪了很多年,然后突然从大漠回到了中土,又从马贼摇身变为反贼,现在又拉着齐王一起奔赴北疆边陲,其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报仇,先利用南北大战诛杀北虏,再利用齐王称霸来引发内战。 好疯狂的一个人,而更可怕的是,他还继承了他父亲那非凡的谋略,或许这正是连李子雄那等功勋元老都愿意与之合作、与之一起疯狂的原因所在。只是,如今他实力不俗,在诸多关键“要害”上又抢占了优势,如果不加以阻止,任由他“祸害”下去,后果难料啊。 卢君宪知道封德彝肯定会被这个惊天秘密所惊倒,所以说完之后就闭上了嘴巴,等待封德彝“消化吸收”。看到封德彝的脸色渐渐缓和,卢君宪随即张嘴就要继续说下去。封德彝眼明手快,毫不犹豫地举手阻止,“你见到白发贼了?这个消息是他亲口说的,是你亲耳听到的?是否还有其他人知道?你是否告诉了其他人?” 卢君宪急忙摇手,“事关重大,某没有告诉任何人。” 接着他把自己委托上谷大侠宋金刚秘密拜见白发贼一事详细道出。卢君宪本意是想在双方之间建立联系,寻找合作契机,而白发贼给予了积极回应,白发贼说他进入北疆的目的就是为了南北大战,白发贼认定南北大战必将在两年内爆发,为此他需要幽燕豪门的合作。而就目前南北关系而言,这个合作对幽燕豪门弊大于利,幽燕豪门不能接受,于是白发贼非常狠辣,抬手就给幽燕豪门挖了一个大“坑”,而这个“坑”便是唐县豪雄宋子贤阴谋利用无遮大会行刺圣主。 “这个消息是真是假不重要。”卢君宪最后说道,“重要的是白发贼既然说出来了,那么迟早会传到圣主和中枢的耳中,所以我范阳卢氏没有选择,只能以最快速度报奏圣主和中枢,虽然明知道这是白发贼的离间计,是要挑起幽燕和冀北之间的厮杀,是给他在燕北立足发展赢得充足时间,但没办法,我们无计可施,只能忍气吞声跳进坑里。” 封德彝稍稍松了口气,还好知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虽然处理危机的时间非常紧张,但事关重大,只要圣主、中枢和冀北、幽燕豪门互相信任,默契配合,还是能够妥善处理危机,把此事的危害降到最低程度。 “这个消息是真的。”封德彝神情严肃,郑重其事地说道,“你立功了,日后若你重返仕途,切莫忘了人家的人情。” 卢君宪目瞪口呆,“真的?你如何知道?” “你低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这件事一旦变成事实就是一个大危机,一个影响甚大且后果非常严重的大危机。”封德彝摇摇头,叹了口气,“既然连你都轻视了此事,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就更不要说其他人了,所以某些粗鄙愚蠢之徒,在受到某些居心叵测者的蛊惑后,一不小心便会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 卢君宪吃惊了,某低估了?轻视了?行刺圣主的确是大事,但也不至于惊天动地吧?难道宋子贤当真有把握刺死圣主? = = = 第六百四十六章你以为你是谁? 卢君宪恭敬求教。 “这件事,严重就?重在它距离杨玄感兵变太近了。”封德彝叹道,“六月初杨玄感在河北的黎阳举兵叛乱,两个月后,如果宋子贤又在河北的博陵刺杀圣主,一个目标对准动东都,一个目标对准圣主,而且事情都发生在河北,你让圣主和中枢如何想?你让河北人如何摆脱嫌疑?” 两个以圣主和改革派为攻击目标的政治事件,在同一区域,并且在两个多月的短短时间内先后发生,其造成的叠加效应非常巨大,不但会给圣主和改革派以沉重打击,还会连累到这一区域的政治势力,这是毋庸置疑的,两大政治集团之间的“战争”必然爆发,这根本不以双方的意志为转移,而两败俱伤的结果是可怕的,直接动摇了国祚根基,统一大业岌岌可危。 卢君宪一点就通,之所以没有想得这么深远,没有看得这样透彻,是因为他站的不够高,看得不够远,屁股决定脑袋,位置决定眼界,卢君宪如果高居中枢,也能像封德彝一样透过表象看到本质。 这件事的表象就如卢君宪所说,白发贼蓄意挑起冀北和幽燕两大豪门之间的厮杀,继而让两大豪门自顾不暇,暂时顾不上与白发贼争夺燕北之利,从而给白发贼立足燕北赢得时间,但经封德彝这么一点拨,实质就出来,这件事不管是处心积虑者的阴谋,还是一个草莽叛逆的冲动之举,首先就能重创圣主和中枢的威权,其次就能沉重打击河北豪门世家的权势,而两者之间的激烈厮杀又直接混乱了国内政局,动摇了国祚根基,而在目前这种恶劣的中外局势下,它就如擎天砥柱倾覆在波涛汹涌的河面上,掀起惊天狂澜,必将造成毁灭性的严重后果。 卢君宪越想越是惊惧,感觉自己确实目光短浅,竟然低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由此不难看到白发贼的惊人手段,相比起来自己更是严重低估了白发贼。 “白发贼到底是谁?他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卢君宪忍不住问道,“如此惊天之事,就发生在冀北豪门的眼皮底下,博陵崔氏和中山刘氏竟然一无所知,竟然连一点风声都不知道,而他一个过路的反贼却一清二楚,仿若亲耳听到亲眼看到一般,这太匪夷所思了,这怎么可能?” “你不要把注意力放在毫不相干的事情上。”封德彝看了他一眼,不满地说道,“白发贼有何秘密重要吗?当务之急是解决危机,而不是解决白发贼。现在白发贼的目的已经达到,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不论是圣主还是中枢,也不论是冀北豪门还是你们幽燕豪门,都是自顾不暇,焦头烂额,疲于奔命,哪里还顾得上围剿白发贼?” “也是,白发贼挖个坑就跑了,却把我们坑苦了。”卢君宪迟疑了一下,摇头道,“景公,这件事既然如此严重,必然有趁火打劫、落井下石者,局面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啊。” 封德彝眉头深皱,沉默不语,显然也是忧心忡忡。 “景公,这件事如果是真的,宋子贤的背后黑手是谁?”卢君宪低声说道,“以某对宋子贤的了解,此人虽然借着佛家的名头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但好歹也是一个佛门子弟,又仗义疏财,乐善好施,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于情于理他都不会做出袭击圣驾、行刺圣主的事情,毕竟后果太严重了,不但会连累到他的家族乡邻和一大批僧侣信徒,还会连累到冀北乃至河北和幽燕的豪门世家,要害死成千上万的无辜者,除非失去人性的大奸大恶之辈,否则断然不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人神共愤之事。” “肯定有黑手,而且还是非同一般的黑手。”封德彝深以为然,“这两年举旗造反的此起彼伏,甚至连杨玄感、斛斯政。李子雄这些大权贵都举兵叛乱,但你可曾看到有人狂妄自大到袭击圣驾、行刺圣主?白发贼的实力你已亲眼目睹,但你可曾看到他公开叫嚣推翻圣主,改朝换代?杨玄感的实力就不用说了,但你可曾看到他重建皇统,甚至自立为帝?你再看看宋子贤,一个地方小土豪而已,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要袭击圣驾、刺圣主,除非他是痴儿,根本就没有理性可言,但宋子贤不是痴儿;要么就是白发贼胡说八道,蓄意陷害他,但白发贼绝无可能用这种拙劣的手段把自己推到冀北和幽燕豪门的对立面,让自己成为人人喊打的众矢之的;最后就剩下一种可能,受人指使,被人收买,被巨大的利益蒙蔽了双眼,丧失了理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卢君宪苦笑,“看来,形势远比我们想像得恶劣。” “的确如此。一直以来,你们都太自信,太乐观了,自欺欺人。”封德彝毫不客气地质问道,“圣主和中枢威权丧尽,国内政局动荡不安;冀北和幽燕豪门遭到沉重打击,北疆镇戍失去了最为牢固的支撑;关陇人、山东人和江左人激烈厮杀,国祚根基动摇,中土统一大业岌岌可危,这种恶劣局面对谁最有利?谁最愿意看到?不言而喻嘛。” “我们一直在算计他们,他们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当然也会千方百计地算计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也在情理之中。”卢君宪叹道,“实际上冀北和幽燕很多地方豪望都与胡虏商贾和一部分近塞北虏部落之间保持着密切往来,但大家都对外虏保持着高度警惕,心里都有底线,都不敢逾越雷池一步,谁能想到宋子贤竟然鬼迷心窍,被他们收买,为他们所用,背叛了中土。” “只是……”卢君宪看了一眼,再次提醒封德彝,“我们的对手不仅有虎视眈眈北虏,还有隐藏在身边的自己人,而两者相比,国内的对手更为可怕。” 封德彝心领神会,摇手道,“此事不同于杨玄感兵变,只要冀北这边提前做好准备,把坏事变好事,把罪过变功劳,把所有责任都推给北虏,反而能投圣主和主战派之所好,赢得他们的谅解,加强彼此间的信任,如此不但有利于圣主和中枢稳定国内政局,也有利于巩固和加强北疆镇戍力量,为继续东征创造更好的条件。” “白发贼透露这一机密的目的是好的,圣主和中枢也愿意把坏事变好事,但结果却未必如愿以偿。”卢君宪不动声色地“泼了一盆冷水”。 封德彝微微皱眉,察觉到卢君宪话里有话,意有所指,于是问道,“你想说什么?” 卢君宪当即把段达“无耻”的小人行径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段达现在就在巨马河,就在上谷,短期内不可能返回涿郡,如果宋子贤一案爆发,圣主必然诏令段达全权处置,凭借其强悍武力把事实存在和可能存在的所有祸患一扫而尽。段达是关陇人,与山东人有着与生俱来的矛盾,如果他乘此机会落井下石,想方设法颠倒黑白诬陷冀北和幽燕豪门,则事态必然失控,最后必然是大打出手,尸横遍野。 封德彝一听就知道段达是故意为之,名义上是“敲打”卢君宪,实际上是通过卢君宪的嘴告诫自己,你我之间虽然是暂时性合作,但考虑到我们的共同目标是把东征进行到底,是在可能到来的南北大战中击败北虏,所以需要坦诚以待,真诚合作,不要互相算计,互相扯后腿,甚至背后捅刀子,这对大家都没好处,最终必然害人害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封德彝目露轻蔑之色,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真诚?是你太天真了还是我老糊涂了? “某现在就告诉你答案。”封德彝笑道,“骁果军转危为安,不是白发贼卖你面子,而是昨夜段达秘密约见了白发贼,白发贼卖的是段达的面子。” 卢君宪勃然大怒,忍不住就想骂人,段达太无耻了,但旋即醒悟,段达不是针对他的,而是针对封德彝的,“他竟敢威胁你?他明明知道你抓住了他的把柄,他还敢威胁你?” 封德彝摇摇手,“这说明他有先见之明啊。宋子贤的事,你就也没有告诉他,而某就更不会说了。” “如果告诉他,背后捅刀子的必然是他。”卢君宪忿然说道,“形势发展到这一步,白发贼很快就会撤离上谷,留给我们处理宋子贤的时间已非常紧张。景公,计将何出?” 封德彝想了一下,说道,“事不宜迟,你找个借口连夜离开巨马河,火速赶赴博陵,把宋子贤阴谋刺杀圣主一事告诉崔氏和刘氏,请他们早作准备,竭尽全力把损失降到最低。” 卢君宪急切问道,“何时奏报圣主?由谁报奏圣主?如果白发贼把这一秘密也告诉了段达,那如何是好?” “如果白发贼也告诉了段达,段达的奏报就已经在送达行宫的路上了,你就要以更快的速度赶至博陵,崔氏和刘氏就要在最短时间内化解危机。”接着封德彝以非常肯定地口气说道,“不过某相信,白发贼绝无可能告诉段达,因为那可能导致事态失控,一旦局势恶化,白发贼深受其害,等于自取其祸,所以你不必焦虑,到了博陵后再视局势的发展做出定夺,只是考虑到时间紧张,而圣主和中枢随时都有可能返京,这个报奏时间还是越早越好。至于由谁报奏,你们还是商量着办,原则就是利益最大化,损失最小化。” 卢君宪一口答应。 = = = 第六百四十七章关键人物 封德彝送走卢君宪后,一个人坐在昏黄的烛光下,陷入沉思。 他有强烈的不祥预感,虽然他一再安慰卢君宪,对博陵危机的处理也表现的自信满满,但实际上他非常不安,预感到危机处理的难度非常大,不仅是因为有段达这样的关陇人在一旁虎视眈眈,还有大漠北虏所收买的大量卖国贼窥伺一侧,冀北豪门在内外“对手”的夹击下,腾挪余地并不大,很难做到两全其美。 如果冀北豪门既想悄无声息地解决危机,把阴谋者统统铲除,又想把无遮大会继续办下去,赢得圣主的欢心,那就未免过于托大了,很有可能弄巧成拙,竹篮打水一场空,最终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取其祸。 所以目前局势下,两全其美事实上是不存在的,冀北豪门必须做出决断,毅然公开危机,以壮士断臂之勇气,自我救赎,力争把损失降到最低,但这无法保证圣主和中枢不会报复,不会杀鸡儆猴,不会以血腥手段来威慑边陲的叛国贼,一旦圣主和中枢把矛头对准了无辜的地方豪雄、僧侣信徒和胡虏商贾,大开杀戒,则冀北豪门虽然本身损失不会太大,但关联利益上的损失太大了,家门口的利益都保不住,不仅是奇耻大辱,更沉重打击了豪门的尊严和威信,隐形损失难以估量。 封德彝可以肯定,当卢君宪报信于博陵崔氏和中山刘氏后,这两大豪门的选择必须是前者,必然以为自己有绝对把握做到“两全其美”,必然低估了这一选择所蕴含的巨大风险。 他们和卢君宪一样,都会低估“宋子贤行刺圣主”在政治上所造成的严重后果,而原因就是他们都会错误解读白发贼突然泄露这一重大机密的目的,他们都会想当然地认为此事是假的,是白发贼故意陷害栽赃,是白发贼为了联盟能够立足燕北而蓄意挑起冀北和幽燕两大豪门之间的厮杀。刺杀既然是假的,那事态就可控,危害性也就有限。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即便有居心叵测者为了打击冀北豪门而利用此事大做文章,但冀北豪门也不是吃素的,不是软柿子,不会?由宰割。 然而封德彝却相信白发贼,他断定此事是真的。既然是真的,那白发贼就不是陷害栽赃,而是仗义相助,是要拯救冀北和幽燕两大豪门于危难之间。冀北豪门与幽燕豪门虽然因为地域利益有矛盾有冲突,但毕竟是同气连枝的兄弟关系,关键时刻还是合作,还是一致对外,所以白发贼此举等于卖了范阳卢氏一个大人情,可以有效缓和幽燕豪门和冀北豪门之间的矛盾,为齐心协力共同应对即将爆发的南北战争打下基础。 但白发贼深谋远虑的不仅仅是推动北疆地方势力的团结,还力求缓和圣主、中枢与北疆地方势力之间的紧张关系。 宋子贤行刺圣主的直接后果就是挑起了圣主、中枢和冀北、幽燕豪门之间的斗争。 中枢核心层没有山东人,这本身就已经说明问题,说明圣主对山东人抱有相当大的戒心,如此一来圣主身边基本上都是关陇人和江左人,而他们为了巩固和加强自身权力,必然联手阻止山东人进入核心决策层,于是山东人在中土最高权力上的“衰退”就成了必然,而政治话语权越少,在权力和财富的分配上也就越吃亏。 权力和财富的分配是一体的,权力小了,财富也就少了,于是山东人的愤怒可想而知,山东人与关陇人之间的矛盾也就因此而加深,而山东人与江左人之间的裂缝也因此越来越大。虽然中土政局的总体趋势是山东人和江左人联手对抗关陇人,但江左人始终想渔翁得利,乐于看到两虎相争,所以山东人和江左人之间的冲突也是日益激烈,尤其东征连续失利后,河北和幽燕两地已经不是为这场战争“输血”了,而是被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疯狂“吸血”。“吸血”的后果可想而知,双方之间的矛盾已经不是利益冲突,而是生死之争,这种情况下,如果圣主和中枢还要发动第三次东征,还要进行南北大战,那河北和幽燕是什么下场不言而喻,所付出的代价之大可想而知,而得到的回报之少更是令人睚眦欲裂? 东征开始后,为什么叛乱都集中在大河南北,尤其集中在河北和齐鲁这两个地方?原因无他,正是因为这场战争对这它们毫无节制的“吸血”所导致,官逼民反,当然这个“民”不是普通平民,而是掌握资源和财富的地方贵族集团。中央本来就遏制和打击他们,现在还拼命吸血榨干他们,是可忍孰不可忍,大不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迫于当前紧迫的中外危机和窘迫的国内政局,圣主和中枢必然要想方设法拉拢山东人,联合山东人和江左人的力量以遏制关陇人在政治上的凌厉反击,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缓和与河北豪门、幽燕豪门、齐鲁世家之间的紧张关系,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宋子贤行刺圣主,结果必然是关系破裂,双方本来就没有什么信任,本来对彼此都有怨恨,这下正好,大打出手,再无回旋余地。 所以说这个离间计太厉害了,这场风暴一旦呼啸而起,不但冀北豪门惨遭重创,还必然累及到幽燕、代恒等整个北疆及其周边地区的地方势力,最终两败俱伤,于是国内外局势对圣主和中枢愈发不利,而笑到最后的不仅有以关陇贵族集团为主的保守势力,还有对中土虎视眈眈时刻准备南下入侵的大漠北虏,由此不难想像它的严重性。 封德彝越想越是“头痛”,倍感棘手。 白发贼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关键人物,任何把他当作一个普通反贼的人都是大错特错,而如今甚至就连封德彝都要问,“宋子贤阴谋行刺圣主”这一重大秘密为何近在咫尺的冀北豪门一无所知,而远道而来的白发贼却知道?白发贼从何得知?难道他有千里眼顺风耳?抑或,他在失踪的这些年里,在长城内外暗中布置了大量眼线? 宋子贤就在博陵郡的唐县,正在奔走筹办“无遮大会”以“迎合”圣主,所以冀北和幽燕的豪门世家、地方官府、道场僧尼、汉虏商贾都会慷慨解囊,积极支持,毕竟能够讨得圣主的欢心对大家都有好处。圣主和中枢在回京都的路上,途经博陵,必然要参加这场“无遮大会”以彰显手握天宪的最高统治者们的仁义之心。这时一旦有人袭击圣驾,刺杀圣主,结果可想而知,因此不难想像有多少双眼睛紧紧盯着大会的举办者,唯恐筹办过程中或者在大会进行中出现意外。然而百密一疏,意外还是出现了,只是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发现这个“意外”的竟然是一个“外人”,一个刚刚从齐鲁千里迢迢转战而来的反贼,这太不可思议了。 封德彝突然萌生了见一见白发贼的念头,但随即又把这个荒诞的念头抛弃了。两个陌生的毫无信任可言人坐在一起能谈什么?什么都谈不了,而之前段达纯粹是无计可施了,急病乱投医,才想到要约见白发贼,但好在白发贼的目的也是逼他谈判,所以白发贼主动邀约,而做主谈判的人却是李子雄,原因正是李子雄和段达之间有信任的基础,如果换成白发贼出面谈判,段达能相信其几句话?由此推断,即便封德彝做出“惊人之举”秘密约见白发贼,见到的人也肯定是李子雄,退一步说即便白发贼亲自出面了,白发贼也不会向封德彝透露任何有实质性的东西,见了也是白见。 解铃还需系铃人。封德彝断定,自己没有解决危机的办法,而博陵崔氏、范阳卢氏和中山刘氏狂妄自大,拿出来的对策极有可能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若想在最短时间内解决危机,还得问计于白发贼,甚至,还得求助于白发贼,否则白发贼为何突然透露这一重大机密?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封德彝想到了裴世矩。 反复分析、推演和权衡后,封德彝毅然决断,请裴世矩出手相助。现在裴世矩还在行宫,应该还没有动身赶赴西北,因为这趟西行时间长,使命大,要做大量准备工作,不可能说走就走。 封德彝当即伏案疾书,围绕着白发贼,把上谷战局的急剧变化和突如其来的博陵危机做了一番详细的述说,字里行间透露出一个强烈的暗示,白发贼就是当年的那个关键人物。 这个秘密一旦暴露,必然牵扯和连累到裴世矩。裴世矩的政敌太多,之所以屹立中枢不到,依赖于圣主对他的信任,而一旦信任危机爆发,裴世矩个人的身家性命是小事,国防和外交大战略正在进行的调整、修正和执行工作必遭重挫,圣主和中枢所面临的危机会越来越大。 为防患于未然,裴世矩必然未雨绸缪,必须牢牢抓住主动权,而当务之急是,立即求证白发贼是否就是当年的那个关键人物。 = = = 第六百四十八章香饽饽 八月初八上午,武贲郎将阴世师率骁果军赶到巨马河战场,双方遂以遒城为中心,重兵对峙,暂时形成了僵持状态。 涿郡留守段达传令骁果,修整一天,养精蓄锐,明日发动攻击,务必击败叛军,迅速稳定上谷局势,确保幽州不受叛军侵袭。 当日,段达、阴世师与封德彝反复商量,遂由段达拟写奏章,详述上谷贼势之猖獗。经数日激战,已基本肯定叛军拥有相当实力,且已对幽燕和冀北形成了威胁,这导致涿郡援军不得不滞留于巨马河一线全力剿贼,以防叛贼乘着涿郡援军南下高阳之际北上攻打幽州,威胁到圣主和行宫的安全。 奏章中“轻描淡写”地提到了李子雄,还有杨恭道、韩世谔、周仲、来渊、裴爽、虞柔等豪门贵胄。这才是报奏的重点所在,但因为牵扯太大,涉及到宗室皇族和数位中枢核心大臣,根本就无法确定圣主和中枢的态度,封德彝和段达只能避重就轻、不着痕迹地先行试探,以免“刺激”过头适得其反。 这份奏章必须以最快速度呈递圣主,为此封德彝慎重考虑后,还是走了裴世矩的“后门”,毕竟李子雄和杨恭道等贵胄现在都在白发贼帐下,优先把消息传递给裴世矩,可以让裴世矩对白发贼这股反叛力量及他们北上之目的,还有他们对未来整个北疆局势和南北关系可能产生的巨大影响,有个全面认识,不至于因为轻视而疏忽,因为大意而做出错误的判断。 = 八月初八午时,齐王率军赶至河间郡首府河间城。 河间城位于滹沱河东岸,距离西岸的高阳还有百余里路程。齐王下令扎营于滹沱河岸边,一边做出渡河之势,一边请求河间郡府给予粮草补充,同时派出大量斥候渡河西进,打探高阳的消息。 河间郡府能够提供的消息并不多,主要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叛军仿若“从天而降“,铺天盖地就把高阳”淹没”了,河间郡府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等到他们意识到问题严重时,叛军已在滹沱河西岸陈兵以待,?锋直指河间城,自顾不暇了。 河间郡府本来就因为永济渠这条黄金水道而饱受渤海贼、平原贼和清河贼的频繁侵掠,所以官府把有限兵力都投在永济渠一线,此刻即便有心救援高阳,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现在永济渠刚刚恢复了畅通,河北诸贼尤其渤海贼格谦、高开道就在永济渠一线虎视眈眈,如果把护卫渠道的兵力调去救援高阳,永济渠必遭贼军的劫掠,一旦渠道中断,则后果不堪设想。河间郡府明智地选择了保护永济渠,确保渠道畅通无阻,同时坚守滹沱河,阻御叛军的攻击,名义上是消极防守,实际上就是冷眼旁观,静观其变。高阳宫是圣主的脸面,高阳宫若被叛军攻陷,就等于打圣主的脸,所以河间郡府有足够理由认定,涿郡留守段达一定会急速驰援。 结果大出他们的意外,一天又一天,望眼欲穿,十几天过去了,叛军把高阳及其周边的城镇都扫荡一空了,把粮食、牲畜和青壮劳力都掳掠干净了,竟然都没有看到涿郡援军的影子,这实在是匪夷所思的事,而打探回来的消息更是令人吃惊,叛军规模很大,竟然还有一部分在上谷烧杀掳掠,并在巨马河一线成功阻挡了涿郡援军。 河间郡府诧异了,河北贼都集中在永济渠一线和大河南北两岸活动,什么时候跑到冀北去了?难道冀北和幽燕也有叛贼聚众造反了?如果冀北和幽燕也有了叛贼,那河间郡的麻烦就大了,未来必将陷入叛军的前后夹击之中,腹背受敌,永无宁日了。 就在此刻,传来消息,齐王北上剿贼了。这不能不给人以丰富联想,之前杨玄感叛乱,齐王急吼吼驰援东都平叛,现在冀北叛贼蜂拥而起,齐王又匆匆北上剿贼,哪里混乱哪里就有他,齐王到处抢功劳,目的性太明显了,不知道“底细”的人还以为他要入住东宫做储君了,知道“底细”的人却知道他“垂死挣扎”,这时候更要离他远一点以保安全。 于是河间郡的太守及主要僚属当即渤海贼劫掠永济渠为借口,“倾巢而出”,都跑了,就剩下河间县令留守城池。 一个河间县令能给齐王提供什么讯息? 齐王对地方官府的“怠慢”怒不可遏,好在李风云离开高阳之前,已经嘱托郝孝德密切关注河间城,只要齐王大军一到,即刻派人联系,所以齐王这边刚刚扎营,郝孝德那边的秘使就到了,直接找到了李百药,详细告之高阳军情和上谷战局,解了齐王的燃眉之急,否则他两眼一抹黑,都不知道何从下手。 高阳宫并未失陷,宫监许华依旧在坚守,这让暗自忐忑的齐王松了一口气,他就怕李风云的手下无法无天一把火烧了高阳宫,那当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欲哭无泪了。另外李风云亲自赶赴上谷战场指挥作战,联盟军队于八月初六在巨马河一线和涞水西岸与涿郡援军展开了激战,并占据了明显优势,这也是一个好消息,预期目的基本实现。 “大王,白发有建议,若我们能以最快速度进入上谷战场,则形势对大王更为有利。”韦福嗣看到齐王还在犹豫不决,果断进言道,“白发已经在巨马河、涞水河一带拖住了段达,对幽州已经构成了威胁,甚至直接威胁到了圣主和行宫的安全,而建昌公已经率军进入燕北,涿郡已陷入腹背受敌之困境,段达进退维谷,这种情形下他绝无可能跑来高阳,与大王争功。” 齐王微微摇手,忧心忡忡地说道,“白发闹出的动静太大,结果可能适得其反。叛军实力如此强悍,虽然的确给了孤一个推卸责任的借口,但白发却因此成为众矢之的,必遭围剿,而孤也因此受累,圣主为防患于未然,必然阻止孤北上戍边,以免坐大北疆,养虎为患。” 韦福嗣想了一下,劝谏道,“大王,事已至此,没有退路,只有迎难而上。” 李百药也适时进言,“大王,如果圣主要围剿白发,大王大可乘机进入北疆,形成戍边之事实,以逆转当前被之局面,而大王一旦抢到了主动,便能倒逼圣主,以北疆局势和南北关系来胁迫中枢,迫使他们不得不接受事实,同意大王坐镇北疆镇戍边陲。” 此言一出,韦福嗣即刻附合,李善衡也是大为赞同。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了,你不要我北上,我就自己杀进北疆,既成事实,到那时假若父子反目,君臣撕破脸,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就是北虏了,这恐怕是圣主和中枢绝对不愿看到的局面。既然如此,圣主和中枢也就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先利用齐王的力量来巩固和加强北疆镇戍力量,等到南北大战结束了,击败北虏了,南北关系稳定下来,再腾出手来解决齐王这个隐患,而齐王却因此赢得了据北疆而称霸的时间。 时间太重要了,当初李风云在阐述北上大计时,最担心的就是时间不够。如果他的预测是对的,南北大战将在两年内爆发,那齐王就必须抢时间,今年就必须进入北疆,而目前是最好时机,乘着当前圣主和中枢焦头烂额、顾此失彼,乘着李风云和联盟军队势如破竹呼啸北上,顺势跟进,一蹴而就。 齐王没有退路,只有迎难而上,最坏的局面也就是擅自北上,好在擅自北上的路已经被李风云打开了,他只要下定决心就行。 齐王不再踟蹰不前,时间也的确不允许,机会稍纵即逝,犹豫不起,所以毅然下令,大军急速渡河,今夜必须赶到高阳,子夜前必须击败叛贼,解高阳之危。 因为郝孝德已经承诺,只要齐王渡河,他就撤离,当然也会留下一些人马配合齐王进行一番“激战”,所以这个功劳是板上钉钉,囊中之物,为此齐王就在滹沱河边拟写了报捷奏章,飞报行宫。 韦福嗣、李善衡和李百药私下商量了一下,随即在给李风云的密信中提出建议,如果条件许可,可向幽州做出攻击,以直接威胁圣主和行宫,继而把齐王逼上绝路,迫使他下定决心,不得不抓住眼前这个难得机会,迅速进入北疆。 = 八月初八,临朔宫。 圣主的心情很阴郁,虽然昨天他接到了齐王的奏章,报捷杨玄感已于初二败死于潼关之下,叛变军队亦全军覆没,历时两个月的东都风暴已结束,这本应该是高兴的事,但让他愤怒的是,如此喜讯,东都的报捷奏章在哪?显然东都的报捷奏章在水陆两条驿站系统上都遭到了“堵截”,而“堵截”者正是齐王。 齐王太嚣张了,如果圣主没有诏令他北上救援高阳,做出某种积极暗示,他是不是就要持续断绝东都与行宫之间的联系?岂有此理! 圣主对齐王的态度有些动摇,但今天上午燕北传来坏消息,内部有白发贼的叛军在桑干水两岸“高歌猛进”,外部有突厥人的几个部落在长城外有所异动,燕北局势正在急转直下,急需支援,而下午封德彝、段达又有急奏,上谷贼势非常猖獗,双方连日交战,战事激烈,援军受阻于巨马河一线,寸步难进。 突然间,圣主发现,齐王竟然成了“香饽饽”,目前就他这支军队可以调动,所以不论是高阳、上谷还是燕北,现在都急需他的支援。 只是,被人胁迫的滋味太难受,即便这个人是他的儿子,圣主也不可接受,怒火中烧。 = = = 第六百四十九章两大阻力 裴世矩极力劝谏圣主,但他的心情同样很恶劣。 ?裴世矩对封德彝通过他的“后门”向圣主呈递奏章的做法十分不满,虽然封德彝的确有把重要讯息第一时间告之他的意思,但告之机密的办法有很多种,而封德彝所采取的这种办法最不可取,有利用裴世矩的意思,没有为裴世矩考虑太多,一旦裴世矩处理不善,极有可能为裴世矩带来祸患,换句话说,封德彝用心险恶,试图用这种办法逼迫裴世矩不得不在东征决策上做出妥协,不得不从坚决反对继续东征到有条件地支持圣主把东征进行到底。 之所以造成这种结果,原因就在于封德彝不但向裴世矩详述了上谷战局的变化和突发的博陵危机,而且还做出了白发贼可能就是当年榆林风暴那个关键人物的强烈暗示,明确且不加掩饰的再一次试探裴世矩对白发贼其人的态度,这就是得寸进尺了。 另外封德彝还在奏章中提到了叛贼李子雄,并言及杨恭道、韩世谔、周仲、虞柔、裴爽等参加杨玄感兵变的一干贵胄叛逆可能都藏身于白发贼帐下。 这个性质就严重了,牵扯面太大。如此大事,裴世矩公然“绕过”中枢直接奏报圣主,公开违背规则,中枢大臣们必然愤懑不平,而更严重的是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大理卿郑善果等涉事大臣虽然表面上只能保持沉默,但内心中必然极度怨恨裴世矩,误会裴世矩蓄意隐瞒,故意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正好双方在中枢中政治立场迥异,本来就有矛盾和冲突,于是裴世矩百嘴莫辩,这个落井下石打击对手的罪名算是背下了。 裴世矩不能成为众矢之的,不能得罪一大帮中枢大臣,毕竟此次西行使命重大,非常需要中枢的支持和配合,而就整个中外大势来说,目前中土处于危难时刻,国防和外交大战略都急需调整和修正,裴世矩做为主掌外交战略的中枢重臣,若想完成这一重任,同样离不开中枢的支持和配合,所以裴世矩被迫无奈,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主动向对手做出妥协和让步,以赢得对手的谅解,维持中枢内部的团结。但如此一来裴世矩等于背叛了同一阵营的“盟友”,无奈之下,裴世矩只能承认自己老眼昏花,一不小心中了对手的奸计,掉进了封德彝挖好的陷阱里,以此来求得盟友的谅解。 突然在政治上陷入这种进退维谷的窘境,裴世矩心情之恶劣可想而知,好在他和封德彝不是一般的政治盟友,两人之间的合作也不是一次两次,所以裴世矩还是相信封德彝,认定封德彝不是故意“挖坑”陷害自己,而是用这种手段提醒自己,必须正确认识到当前所面临的困境,为顺利完成西行的使命和把外交战略及时调整到位,必须向对手做出必要的妥协。 裴世矩的妥协是圣主所需要的,圣主需要裴世矩支持他把东征进行下去,所以此刻裴世矩的主动让步,正好“讨好”了圣主。 中枢里的主战派也需要裴世矩的妥协,裴世矩是主掌外交事务,是中枢持“主和”立场的重要人物,是一面“大旗”,“大旗”倒戈了,“主战”之声也就能摧枯拉朽般席卷中枢了。 另外随着杨玄感迅速败亡,东都危机结束,政治清算即将开始,两京政治斗争风暴呼啸而至,此刻中枢里的保守力量急需缓和与改革派之间的激烈矛盾,以最大程度地维护西京利益。纳言苏威做为中枢保守派的“领袖”,理所当然需要一个缓和矛盾的契机,正好纳言苏威在未来决策上也是持“主和”立场,因此裴世矩的妥协,恰好就给了苏威这样一个契机,我可以放弃“主和”支持你继续东征,不过前提是你必须把政治清算控制在一个恰当范围内,不要损害到西京的政治利益。 裴世矩名义上是劝谏,实际上就是向圣主表达他对目前国内形势的乐观态度,而东征若想继续下去,尚需外部形势的配合,外部形势如何走向则取决于东、西两部突厥与中土的关系。裴世矩有信心巩固和加深与西突厥之间的结盟,迅速扭转和稳定西土局势,而东。突厥这边因为北疆镇戍力量严重不足,仅靠外交手段事实上难以改善南北关系,即便中土妥协让步也不会有太大成果,当务之急是巩固和加强北疆镇戍力量,唯有如此才能缓和紧张的南北关系,给继续东征创造良好的外部条件。 圣主一听心情大好。在中枢核心决策层,继续东征的最大阻力就来自苏威和裴世矩。苏威好办,杨玄感败亡,东都危机结束,圣主和中枢就能以政治清算来胁迫西京做出妥协,苏威最终只能放弃“主和”。这样最后就剩下裴世矩了,虽然裴世矩西行需要时间,或许来年春天都未必能返回东都,但做为在外交事务上最具权威的中枢重臣,他的支持至关重要,这不仅意味着他对未来形势的看法乐观了,可以影响到一大片中枢大臣,而且他还有了把东征进行到底的动力,而这个动力足以保证裴世矩不会在西行一事上“消极怠工”或者以西土危局来要挟中枢放弃东征,相反,他会积极完成西行使命以确保东征的成功。 深夜,圣主急召中枢重臣,再议北疆局势,但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有数,就是商议东征的决策。 初四日圣主曾召集中枢重臣们讨论过北疆局势,为巩固和加强镇戍力量,做出了在适当时间进行人事调整的决策。何谓适当时间?“主战”和“主和”派争执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圣主非常不满,诏令内史舍人封德彝火速南下高阳,明确向中枢核心层表达了自己的意愿,虽然这一意愿十分不确定,但最起码说明圣主心情焦灼,迫切希望北疆镇戍危机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得以缓解甚至是解决。 今日再议,形势大不一样。杨玄感败亡东都危机结束后,发动第三次东征的国内条件基本具备,未来几个月国内爆发较大的天灾**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主要就是政治上清算叛逆,军事上戡乱剿贼,一方面沉重打击保守势力,稳固圣主和改革派的执政地位,确保对朝政的绝对控制,一方面平定大河南北和江南的叛乱,保证田地有收成,保障大运河畅通无阻。这样一来,能否继续东征,就取决于外部条件了,而外部条件中,裴世矩已经独自承担了稳定西土的重任,如此就剩下北疆镇戍,只要北疆局势稳定,长城镇戍固若磐石,则第三次东征极有可能成为现实。 中枢核心重臣们的立场和态度也发生了变化,首先就是裴世矩的立场发生了变化。 考虑到西土之行的使命如果完成,西突厥和中土必然联手把东。突厥人赶出西域,三大强悍势力随即对峙于大金山。大漠牙帐陷入被动,为阻御西突厥人越过大金山,他们要全力以赴,为此必然有所选择,必然要向中土妥协,必然会减少投入到远东的力量,这显然有利于中土进行第三次东征。 但同时,大漠北虏会加强碛南方向的防守,于阴山一线囤积重兵,确保自己陷入两线作战之窘境,如此北疆镇戍的压力就大了,更严重的是,东西两部突厥毕竟同根同源,而西突厥人为了集中力量与波斯人作战,必定会竭力挑起东。突厥与中土的战争,所以未来数年内已经不是有没有南北大战,而是南北大战何时爆发。 从目前中外大势来说,为确保中土赢得南北大战的胜利,首先就要想方设法延缓南北大战的爆发,给中土恢复国力赢得更多时间,而为了实现这个目标,首要之务就是加强北疆镇戍力量,打铁需要自身硬,自身实力不够当然对抗不了强敌,其次就是有发动第三次东征的必要,把东征进行到底,而东征的最后胜利可以让中土征服远东诸虏,占据远东之利,继而在南北对抗中赢得更多优势。 裴世矩的立场“松动”,直接影响到了苏威,而苏威迫于即将开始的政治清算对西京所形成的重压,他也只能接受事实,借着裴世矩所“给予”的契机,适时改变态度。 这两大“阻力”一去,中枢核心决策层的气氛顿时为之改观。 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因为自家儿子的问题陷入个人危机,此刻也果断明确了态度,之前他们虽然支持圣主,但在继续东征一事上持慎重态度,毕竟条件不具备,政治上不能冲动,盲目支持圣主最终只能害了圣主,然而此刻他们义无反顾了,坚决支持东征,态度非常明确。 中枢核心决策层在是否继续东征的意见上渐趋一致,这种情况下急需解决的就是北疆镇戍危机了。 临时代理兵部事务的右候卫大将军赵才针对北疆镇戍危机提出了两个对策,其一,增加镇戍兵力,其二,剿杀贼寇,其中迫在眉睫需要剿杀的贼寇就是白发贼。 = = = 第六百五十章挖个坑,谁跳? 对策好拿,但执行难度太大,甚至连执行基础都不具备。 增加北疆镇戍兵力,兵力从何而来?是从其他地方调兵还是募民为兵? 如果从其他地方调兵,哪里有兵可调?目前也只有辽东战场上的远征军可以调动,其他地方或因为外虏侵扰或因为内乱不止而自顾不暇,兵力上捉襟见肘,无力支援北疆,但远征军可能要继续东征,只要圣主和中枢没有做出放弃东征的决策,远征军就不会撤回国内。 如此只剩下募民为兵了,只是这个麻烦更大,直接牵扯到了军事制度改革,触及到了国祚的根本,牵一发而动全身。 本朝军事制度的基础是府兵制。府兵是职业军人,一朝从军,终身从军,代代从军,从生下来到死去的那一天都是军人,而责任和权利是对等的,责任越大,相对应的权利也就越大,世上没有“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的好事,所以本朝府兵所享有的微簿的“超国民待遇”是用他们的生命换来的。 募民为兵是募兵制,战时征召,事毕解甲归田,死了算是为国家做奉献,伤残只能自认倒霉,而囫囵活着就继续耕地种田。 这两种制度在责权利的分配上是不一样的,对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等方面所造成的影响也是不一样的,中央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实施募兵制,府兵和募兵两种制度并存,其结果必然弊大于利。 骁果军的建立虽然是募民为兵,但它是对禁卫制度的补充,是为了解决禁卫力量不足的问题,是临时性的,规模小,范围小,影响小,实际执行过程中也以招募低等贵族为主,所以它在中枢得以通过,在军方得到执行。如今要继续扩大这个“口子”,首先中枢决策层就反对,制度改革关系国祚兴亡,要充分论证和权衡利弊,不能一冲动就“拍脑袋”;军方也会强烈反对,这直接危及到了卫府各大山头派系的既得利益;地方官府也会强烈反对,青壮劳力是最宝贵的“资源”,“资源”少了必然会影响到地方经济和地方势力的切身利益;平民百姓也怨声载道,保家卫国本是府兵的事,现在为何要普通平民承担?还有其他方方面面的阻力,总之不到迫不得已,不是走投无路了,中央不能行此下策,不能推行募兵制度。 不能募民为兵,府兵又严重短缺,兵源严重不足,而其他地方又抽调不出军队来支援北疆,那如何增加北疆的镇戍兵力? 同样的问题也存在于剿贼中。剿贼需要军队,剿杀白发贼则需要更多军队。如果段达对白发贼实力的奏报是准确的,那么当白发贼在卫府军的四面围剿下,收缩到以飞狐陉为中心的崇山峻岭中负隅顽抗,剿杀难度必然大大增加,卫府方面必然要投入更多兵力,才有可能在今冬第一场大雪来临前全歼白发贼。 这个时间节点非常重要。北方冬天来得早,一旦大雪封山,围剿基本停止,一拖就是几个月,直到今年年底乃至明天初春,卫府军都只能“望山兴叹”,一筹莫展,这必然影响到北疆局势的发展和南北关系的走向,而东征就更不要提了,只要白发贼活着,数万叛军队伍没有剿灭,做为东征大后方的涿郡就始终处在叛贼的威胁之中,远征军的粮草随时有可能断绝,而北疆亦随时有可能陷入混乱,第三次东征必然难以成行。 这样一分析,最终就是一句话,卫府军必须在今年冬天下雪之前铲除白发贼,因此围剿时间非常紧张,最多不超过三个月,而就目前北疆形势来说,政治上内忧外困,军事上力量不足,若想在三个月内剿杀白发贼,基本上就是一厢情愿。 右候卫将军赵才于是再度拿出三个对策。其一,火速从代北、太原抽调兵力,会同涿郡镇戍军,中央骁果军,先把白发贼包围在大山中,先确保燕北乃至整个北疆局势的稳定,坚决不让白发贼祸乱燕北,动荡北疆,恶化南北关系;其二,命令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涿郡副留守武贲郎将陈棱立即撤离东都,火速北上剿贼,同时从辽西和北平抽调兵力加入剿贼战场,力争在大雪来临前剿平白发贼;其三,命令辽东大本营做好撤军准备,一旦燕北剿贼未能实现预期目标,燕北局势日益恶化,明年继续东征事实上已绝无可能,则迅速撤回远征军,在加强北疆镇戍力量的同时,于明年春天全力剿灭白发贼,彻底解决北疆镇戍危机。 军方拿出的对策合情合理,就目前北疆形势而言,南北关系日益恶化,北疆镇戍兵力又严重不足,现在又增加了白发贼这股反叛力量,变数太多了,解决起来实在棘手,唯一办法就是以雷霆手段快刀斩乱麻地剿灭白发贼,或许还能有限缓和当前危机,但前提是必须放弃东征。 然而,东征一旦宣布结束,圣主和中枢就必须承认自己在决策上的失败,接受自己在政治上惨遭重创的现实,而卫府则要承担军事失败的责任,总而言之一句话,圣主和中枢威权沦丧,改革派的执政地位严重动摇,一大批中央官员和卫府统帅的政治生命就此终结,而中央集权改革必将倒退甚至失败。 圣主脸色非常难看,这一结果他绝对不能接受,他必须继续东征,以东征的最终胜利来逆转改革派在政治军事上的失败,这一目标不可动摇,不可改变。 赵才对圣主的忠诚毋庸置疑。圣主初为晋王时,赵才就在其门下供事,算是晋王最早的“班底”。入主东宫后,赵才为右虞候,是东宫警卫军统帅之一。登基称帝后,赵才“水涨船高”一路升迁,官至右候卫大将军,可见圣主对他的信任和器重,而赵才也肯定了解圣主的心思,也愿意支持圣主,但目前的问题是,的确还有第二个解决危机的办法,只是这个办法牵扯到齐王,牵涉到皇统大战,算是圣主的“家事”,赵才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擅做“主张”,不敢替圣主拿主意,更不敢公然干涉圣主“家事”,那是找死的前奏。 既然如此,赵才目的何在?是不是拿放弃东征来胁迫圣主立即“断清家事”?只要圣主开口,只要圣主一力承当因齐王北上戍边而造成的全部后果,那眼前危机就有了最好的解决办法,毕竟眼前危机实质上就是齐王“一手促成”的,是齐王为了延续自己政治生命而不惜代价不顾一切做出来的。解铃还需系铃人,决定权都在圣主手上,如果圣主决心置齐王于死地,那大伙儿就努力一把一劳永逸的“解决”齐王,反之,就遂了齐王的意愿,政治上“流放”齐王,将其放逐于荒芜边陲,任其自生自灭。 但是,圣主不可能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放弃了齐王又迫于威胁再起用齐王,这对他而言是个耻辱,再说圣主也不可能承担由此所造成的“父子反目、血肉相残”的恶果,这同样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会严重损害圣主的威权,所以赵才的目的呼之欲出,他以强大的军方为后盾,逼迫中枢核心层中的某个“大佬”主动站出来,在齐王这件事上,代替圣主出主意做决策,日后若齐王据北疆而称霸,公然与中央对抗,或者以武力争夺皇统,重蹈汉王杨谅之覆辙,则所有责任都由这位大佬来承担。 这是典型的“死道友不死贫道”,圣主“置身事外”倒是情有可原,而赵才就不“厚道”了,挖“坑”挖到最高权力层,也算是胆大包天,但他狐假虎威,扯着虎皮做大旗,借着圣主的名头给人挖“坑”,一帮大佬们也是面面相觑,无可奈何。 谁会舍身赴死,主动跳进这个坑里?这个“坑”看上去风险很大,实际上回报也很丰厚,一旦齐王北上戍边,解决了北疆危机,并帮助圣主赢得了南北大战,父子和解,齐王赢得了皇统继承权,那这个就不是“坑”,而是一份天大的功劳。 裴世矩“站”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主动跳进了这个“坑”里。 圣主不动声色,一切尽在他的预料当中。纳言苏威、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等中枢核心重臣们也是心领神会,一目了然。 裴世矩不跳,谁跳? 裴世矩在中枢主掌外交事务,新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就是他在圣主登基后提出来的,这个大战略的核心是征服外虏,开疆拓土,是成为天下霸主,是重建汉武之伟业,创空前之武功,其最终目的是打造一个空前强大的中土盛世。 这一大战略初始很顺利,西征大捷,但紧接着就连遭重挫,东征连续失利,而东征失利,不但让国内政局陷入困境,还让中土在南北战争中处于不利局面,有失败之危险。南北战争一旦失败,这个新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也就彻底失败,而这个失败不仅意味着裴世矩政治生命的终结,也动摇了圣主和改革派的执政地位,所以圣主和改革派不能接受这个失败,必须打赢南北战争,而裴世矩更要为自己的政治理想奉献一切,即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裴世矩献策,加强北疆镇戍力量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那就是齐王北上戍边,齐王一个人就相当于十万镇戍军,齐王戍边必然能有效缓解北疆危机;而剿贼也有一个更好的办法,剿贼的目的就是稳定北疆局势,既然要稳定北疆局势,劳军伤财去剿杀,去大动干戈,岂不加助了局势的混乱?所以剿不如抚,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利益,既能迅速稳定北疆局势,又能增加北疆镇戍力量,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 = = 第六百五十一章或许 裴世矩举荐齐王北上戍?,这在大家的预料当中,毕竟圣主面对当前困局,迫不得已之下已经“松了口”,之前中枢议定对北疆军政大员进行人事调整就已经是个明确信号。 只是齐王身份特殊,他是圣主唯一的嫡皇子,是中土未来的君王,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在目前中外大势下北上戍边,负面影响太大。 对国内权力高层来说,它释放出来的信号是政治上流放齐王,这可能会加剧皇统之争,进一步恶化两京政局;而对普通贵族和普罗大众来说,它释放出来的信号是南北关系紧张,南北大战一触即发,这肯定会造成一定程度的恐慌,会进一步恶化国内局势;对大漠牙帐来说,它释放出来的信号是中土已经开始进行战争准备,退一步说,中土对南北关系的未来趋势持悲观态度,双方之间的信任会越来越少,矛盾和冲突会越来越多,南北大战随时都有可能爆发,为此大漠北虏必然积极应对,积极进行战争准备,这必然会加剧南北关系的恶化,北疆镇戍压力会迅速增大,北疆危机会日益加重,这将直接影响到明年是否有可能继续东征。 牵一发而动全身,齐王北上戍边的难度太大,圣主和中枢即便做出了这一决策,也需要做一番精心的准备,创造一个合适的政治环境,需要把齐王戍边对国内外局势所造成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否则就是适得其反,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么,如何创造一个合适的政治环境? 在国内,最起码要赢得两京政局的平稳,东都要向西京做出妥协,西京也要向东都做出让步,双方即便撕破脸了,但考虑到日益恶化的中外局势,考虑到即将爆发的南北大战,也要暂时维持平衡,一致对外。同时,中央要加强对地方的控制,卫府要加大剿贼力度,虽然关陇、山东和江左三大贵族集团的斗争愈演愈烈,但做为具体表现的国内叛乱还在可控范围内,还没有蔓延到中土每一块土地上,还能以雷霆之势一扫而尽。 在外部,中土要巩固和加强与西突厥的联盟,虽然在今年西疆危机中失去的国土和损失的利益已难以挽回,但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来日方长,暂作忍耐,先借助西突厥的力量,挑起东西两部突厥的厮杀,把大漠北虏的注意力吸引到大金山一线,陷大漠北虏与左右难以兼顾之窘境,从而迅速化解西疆危机,并有效缓解北疆这边的重压。 在创造这一政治环境中,裴世矩的作用至关重要,在外他可以化解西疆危机,而西疆危机有了解决的可能,在内他才能胁迫和劝说西京做出让步;西京让步了,东都才能稳定两京政局;而两京政局稳定了,圣主和中枢才能具备发动第三次东征的基本条件。 那么裴世矩是否有绝对把握化解西疆危机? 裴世矩化解西疆危机的办法,名义上是以牺牲中土在西域的利益,来巩固和加强与西突厥的结盟,但实质上就是挑起东西两部突厥的厮杀。东西两部突厥互相厮杀,互相消耗,也就无力顾及到中土,相反还都有求于中土,于是中土就能渔翁得利,不但西、北两疆的危机都能化解,还能赢得恢复国力的充足时间,等到国力恢复了,中土可以发动南北战争,先联合西突厥灭了东。突厥,然后再横扫西域,把西突厥赶到葱岭以西去,如此一来他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就算成功了,他的政治抱负就算实现了。 然而,这种事中土已经干过一次,东西两部突厥损失惨重,元气大伤。前车之鉴后事之师,相信两部突厥都不会重蹈覆辙了,他们现在的第一目标都是中土。 西突厥要与波斯人殊死搏杀,为此他们想方设法也要挑起东。突厥与中土之间的战争,而东。突厥为了建立统一的大突厥汗国,同样要想方设法削弱西突厥和中土的实力,正好西突厥要与波斯人开战,那么东。突厥的目标就剩下了中土,只要击败中土,重创中土,那么东。突厥再去收拾与波斯人打得两败俱伤的西突厥就轻而易举了。 这?一分析,裴世矩西行若想实现既定的长远目标,难度非常大,不过短期目标还是有把握的,西突厥还是愿意把东,突厥人赶出西域,还是愿意与中土联手对东。突厥形成威胁。 东。突厥一旦处于劣势,只有妥协,考虑到前车之鉴,东西两部突厥必然联手对抗中土。这种局面下,西突厥考虑到自己即将与波斯人大战,为解除后顾之忧,这是最好的挑起东。突厥与中土大战的机会,必然极力唆使东。突厥发动南北大战,而东。突厥考虑到中土太强大,自己一个人对付中土力有不逮,此刻恰逢中土东征连续失利,元气大伤,又有西突厥帮忙牵制中土最为强悍的西北军,那么显然这是最好的进行南北大战的机会,乘你病要你命,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既然南北大战是事实可见的,难以避免的,而裴世矩此次西行的成果,从另外一个角度说,事实上等于加速了南北战争的爆发,那么裴世矩未雨绸缪,理所当然要在北疆积极进行战争准备,但在今天之前,裴世矩考虑到中土元气大伤,没有赢得南北战争的绝对把握,所以还是力求以“主和”来延缓南北战争爆发的时间。 然而,封德彝的一份密信,还有段达的一道奏章,却迫使他不得不改变立场,转而支持圣主继续东征,这等于宣告中土在南北关系上的态度由“温和”转为“强硬”,是要撕破脸的前奏,南北关系的恶化速度必然越来越快,南北大战的脚步必然越来越近,这反过来倒逼裴世矩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来加强北疆镇戍力量,想方设法遏制和延缓南北关系的破裂,于是他只有一个选择,公开支持齐王北上戍边,公开要求招安白发贼,力求把本来会“祸害”北疆局势的危险因素,以最快速度转化为可以暂时维持南北关系的有利条件,为即将到来的南北战争打下一个较好的防御基础。 段达奏章里的内容肯定是可信的,无论是封德彝还是段达、阴世师,绝无可能谎报军情,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如果白发贼的军队多达数万,且同时在三线作战,可见其实力已经到了足以威胁到北疆安全的地步,反过来说,这股力量如果为朝廷所用,投入到北疆镇戍上,则镇戍形势必然逆转。 北疆镇戍形势逆转,南北关系的恶化速度得以遏制,这对裴世矩西行非常有好处,可以保证裴世矩能够实现预定目标,反之,如果裴世矩在西边挑起了东西两部突厥的厮杀,而东线这边则陷入困境,北疆镇戍军无法有效牵制北虏军队,导致大漠牙帐再无后顾之忧,敢于集中力量与西突厥决战于大金山,则整个形势就对中土不利了,如果西突厥打败了,裴世矩此趟西行不但无功而返,甚至还会加剧西疆危机。 然而,齐王尚可控制,白发贼却无从控制,虽然李子雄、韩世谔、周仲等贵胄叛逆都在白发贼帐下,圣主可以下诏特赦,允许他们戴罪立功,但白发贼是否相信圣主?是否愿意为朝廷效力?是否愿意交出军队?如果白发贼先假作受抚以赢得喘息时间,然后倒戈一击,甚至里通外国,与北虏内外夹击,则长城危矣,北疆更有可能陷入长久混乱,那对当下的中土来说就是一场灾难了。 所以,对于圣主和中枢来说,齐王北上戍边可以,风险可控,但招安白发贼不可以,风险太大。退一步说,李子雄、韩世谔、周仲等贵胄都可以赦免,参加叛军队伍的青壮平民也可以赦免,但白发贼等所有贼帅却不能赦免,这种人不仅有反骨,不可信任,更重要的是他们背后有“黑手”,他们只忠诚于这些“黑手”,时刻都有造反的可能,所以必须诛杀,杀鸡儆猴,这是原则问题,没有商量的余地。 因此,当裴世矩提出招抚白发贼的建议时,圣主和中枢重臣们都露出了诧异之色。裴世矩不可能不知道圣主和中枢的原则,他也不可能违背原则,既然如此,他为何还提出这个根本就不可能的建议?退一步说,就算圣主和中枢妥协了,裴世矩又凭什么认定,白发贼及其帐下贼帅们愿意交出自己的军队,任由朝廷宰割? 纳言苏威实在忍不住了,他和裴世矩不仅是政治盟友,私交也非常不错,此时此刻他不能不提醒裴世矩,“闻喜公,白发贼只是一枚棋子而已,他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又如何决定数万叛贼的命运?” 裴世矩想了片刻,叹道,“或许,某能决定他的命运。” = = = 第六百五十二章运筹 裴世矩从封德彝的密信中再次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虽然他不相信,持严重的怀疑态度,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封德彝的推断是正确的,那个人当真没有死,并且开始疯的报复,那事情就复杂了,他必须未雨绸缪,必须想办法予以挽救。这个挽救可不仅仅是挽救他自己的政治生命,挽救他的政治抱负,还要挽救中土的国防和外交大战略,确保国祚稳定和中土的统一大业。 而这正是他宁愿违背原则,也要提出招抚建议的原因所在。 裴世矩的话隐含深意,圣主和中枢重臣们不能因为他的提议违背了原则就选择性忽略,就置之不理。 或许,裴世矩的确有办法招抚白发贼,决定白发贼的命运,但前提是必须赢得圣主和中枢的同意。然而,圣主和中枢不会同意招抚,一则中央对白发贼的妥协只会打击中央自身威权,助长国内叛乱者的嚣张气焰,无助于解决当前国内的叛乱危机;二则白发贼一旦受抚,所辖军队合法化,又甘为齐王所用,齐王的实力必然暴涨,极有可能据北疆而对抗东都,挟南北关系而胁迫中央,不利于国内稳定;其三白发贼的背后有“黑手”,白发贼是“黑手”为达到某个目的而蓄意制造出来的“工具”,只要“黑手”的目的没有实现,白发贼就不会受抚,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工具”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而中央即便决定招抚,招抚的条件也十分苛刻,以免养虎为患。所以裴世矩的招抚之计看上去很“诱人”,实际上没有实施可能,裴世矩似乎是一厢情愿,可能是老糊涂了,也有可能是急病乱投医,当然,从他个人角度来说,为解决已经爆发的和应对即将到来的重重危机,行此下策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裴世矩是什么人物?他会与圣主和中枢对着干?他会大放厥词?会无的放矢? 圣主和中枢重臣们不得不用心思考。 裴世矩此趟西行使命重大,为确保使命的完成,就必须确保北疆形势稳定,必须遏制南北关系进一步恶化,而就目前北疆局势而言,首要之务就是剿杀白发贼,铲除白发贼对北疆安全的威胁,但卫府军最多只有三个月的时间用来剿杀白发贼,如果拖到冬天来临大雪封山尚未解决问题,则事态就失控了,北疆安全就岌岌可危了,圣主和中枢也就陷入了更大的被动,如此后果必然直接影响到南北关系的走向,而南北关系的好坏又直接决定了裴世矩能否完成此趟西行的使命。 卫府军能否在未来三个月内剿灭白发贼?对此军方的态度较为悲观,中枢“大佬们”也认为可能性微乎其微,不是因为白发贼实力较大,并且占据了有利地形,也不是因为北疆镇戍兵力不足,导致围剿军队数量有限,而是因为“扯后腿”的太多,掣肘力量太强,其中最大一股掣肘力量就是齐王,齐王和白发贼沆瀣一气狼狈为奸,齐王就是白发贼的“保护伞”,你让卫府军如何剿贼?还有一股掣肘力量就是冀北和幽燕豪门,白发贼之所以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杀进燕北,就是因为有冀北豪门的暗中帮助,白发贼背后的“黑手”可以肯定就是冀北豪门,而冀北豪门与幽燕豪门利益联系太密切,如果冀北豪门“力挺”白发贼,幽燕豪门必然默契配合,“过江龙”和“地头蛇”抱成了一团,你让卫府军如何剿贼? 卫府军也不是一条心,涿郡留守段达就有意利用白发贼行“借刀杀人计”,乘机断绝南北走私,并挑起白发贼和塞外北虏之间的厮杀,以图“渔翁得利”,所以他的剿贼意愿并不强烈。而代北镇戍军和太原诸鹰扬也存在兵力不足的问题,再说白发贼祸乱的是冀北和燕北,又不是代北和太原,他们哪来的剿贼动力?一旦损兵折将就得不偿失了,而更严重的是如果得罪了涿郡留守府,又得罪了冀北豪门和幽燕豪门这些“地头蛇”,那当真欲哭无泪了。 既然未来三个月内根本剿灭不了白发贼,而圣主和中枢又不愿妥协,一味死守原则,那未来几个月北疆局势就有可能失控,南北关系就有可能进一步恶化,裴世矩无奈之下,只能想方设法自救了。他已经向圣主做了承诺,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此趟西行必能完成使命,话已经说出去了,收不回来了,唯一办法也就是寄希望于可能存在的奇迹了。 这个奇迹就是白发贼,这就需要招抚白发贼,虽然圣主和中枢不会同意招抚,但三个月后,当剿贼失败,白发贼在燕北立足了,对北疆形成了实质性威胁,直接影响到圣主和主战派发动第三次东征了,这一决策就必然要调整,而调整的方向就是“借刀杀人”,借白发贼这把“刀”去祸害塞外北虏,以此来赢得北疆的安全,也就是说,段达和涿郡留守府的“借刀杀人计”要升级,升级成为圣主和中枢的“借刀杀人”策略。这一策略既不需要招抚白发贼,却又能成功利用白发贼的力量,实现多个政治军事目标,可谓一举多得。 然而,如此好事,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白发贼更不会对圣主言听计从,甘心为朝廷所用,所以圣主和中枢这边要早作准备,一边调兵遣将积极围剿,一边秘密招抚,恩威并重,同时大力收买和拉拢其他贼帅,在叛军内部造成矛盾和冲突,从而迫使白发贼不得不“低头”,如此可实现段达的借刀杀人计,借助剿贼的名义先把南北走私彻底断绝了。 接下来如果剿贼失败,招抚也难以成功,双方可以各让一步,毕竟燕北乱了,北疆危机了,北虏杀进来了,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因此有暂时合作的基础,白发贼可以出塞祸乱北虏,以此来赢得北疆镇戍的安全,创造第三次东征的良好条件,而东征开始后,北疆镇戍军也就无力对付白发贼,双方只能合作,如此就给了白发贼发展壮大的空间和时间。等到东征结束,白发贼也发展壮大了,但南北关系也日趋紧张,南北大战一触即发,双方更要合作了,只是白发贼却陷入了被动,圣主和中枢完全可以借助南北战争来消耗白发贼,最终达到铲除白发贼的目的。 这个想法是好的,把“借刀杀人计”隐藏在招抚的“大旗”,公开挖坑,用阳谋逼着白发贼跳进坑里,迫使白发贼为朝廷所用,然而实际执行起来难度太大,首先就是信任问题,没有信任也就没有合作,没有合作双方就是对抗,就是大打出手,还谈什么阳谋阴谋?谈什么借刀杀人? 于是裴世矩主动“跳”了出来,主动提议招抚,主动承担招抚的任务,目的很简单,牢牢掌控北疆局势的主动权,不管是未来三个月内的剿贼,还是未来三个月后的“合作”,他都要始终掌控北疆局势和南北关系的走向,确保这个“走向”始终在他所划定的轨迹上,而这其中的最关键人物就是白发贼。 控制了白发贼也就控制了北疆局势,控制了北疆局势也就控制了南北关系的走向,控制了南北关系的走向也就控制了中外大势的未来趋势。 裴世矩说,他或许能决定白发贼的命运,实际上就是暗指他会牢牢掌控中外大势的发展,始终主导中土的外交大战略。 裴世矩现在抱着一丝侥幸,希望封德彝的推测是正确的,奢望有奇迹的发生,如果白发贼当真是当年那个引发榆林事件的关键人物,那么他就有把握说服那个人,赢得那个人的信任,得到那个人的帮助,继而顺利完成此趟西行的使命,甚至完成自己的政治抱负。 当然,如果封德彝的推测是错误的,白发贼与那个人毫无瓜葛,裴世矩也要想尽一切办法说服白发贼,赢得与白发贼的合作,虽然白发贼的实力未必能完成他的预期目标,但现在的问题是,白发贼的背后是冀北豪门,幽燕豪门也会成为他的后盾,未来如果整个山东贵族集团都走上东都的对立面,则大事去矣,所以与白发贼之间的合作,实际上就是与冀北和幽燕豪门合作,就是与山东贵族集团合作,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闪失。 圣主和几位中枢重臣很快就从裴世矩的那句话里领悟到了他主张招抚白发贼的真正目的。 至此关键时刻,裴世矩和他的外交战略已经成为圣主和中枢缓解外部危机的唯一依靠,所以必须给予裴世矩全方位的配合和支持,这种情形下,裴世矩要影响甚至掌控北疆局势,虽然有越权、夺权之嫌疑,但他做为中枢主掌外交事务的核心大臣,的确有这个实力,也的确有这个必要。 圣主权衡良久,说道,“朕可以授权给你,但有权限。” 裴世矩心领神会,“臣明日便起程西行。” = = = 第六百五十三章老谋深算 纳言苏威本来反对齐王北上戍边,因为现实状况已不允许?疆再出意外,更不允许南北关系进一步恶化,而齐王戍边表面上看是利大于弊,但前提是齐王要听圣主的话,那些支持齐王的人也要以中土和国祚利益至上,要顾全大局,不能因一己之私而蓄意破坏南北关系,陷北疆于危难之间,然而无论是齐王还是那些支持齐王的人,圣主和中枢都没办法控制他们,因此齐王戍边风险太大,一旦弊大于利,造成巨大恶果,则不可挽回。 但是,裴世矩的立场突然“松动”,打了苏威一个措手不及。苏威不好责怪裴世矩,更不能指责他背信弃义,因为裴世矩为了逆转危局“破釜沉舟”了,以牺牲自身利益为代价,甘愿承担由此所造成的全部后果。苏威缺了一位重要“盟友”,阻挡不了圣主和中枢的决策,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不反对,但也不支持,静观其变吧。 裴世矩愿意承担后果,而苏威保持沉默,使得圣主和中枢核心层在齐王戍边一事上迅速达成了一致,接下来的决策要看时机,要选择一个恰当的时间,两京政局要稳定,而北疆局势则必须紧张,必须利用白发贼祸乱燕北的机会,营造出一个内忧外困的局面,如此齐王北上剿贼才不至于给北虏以强烈刺激,不至于让北虏做出错误解读,不至于给本来就恶化的南北关系以沉重一击。等到第三次东征变为了现实,再授予齐王戍边之重任,也就顺理成章,而北虏因为有了一段时间的缓冲,也比较能接受这个事实,再加上裴世矩在西土方向的配合,大漠牙帐迫于东西两线的重压,暂时会妥协忍让,他们也需要维持一个稳定的南北关系以赢得反击的时间,如此便能把齐王北上戍边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齐王的目的达到了,他的政治生命得以延续,未来还大有可为,但圣主和中枢却要把这种“可为”扼杀在萌芽状态,绝不允许这种潜在的隐患有转化为事实的可能,而最有效的办法就是限制齐王的实力,利用中央的权力和东都的财富,束缚住齐王的“手脚”,不给他发展壮大的机会。只是齐王早有对策,早就预料到圣主和中枢会借助一切光明正大、冠冕堂皇的手段限制他,于是他预设了白发贼这颗无法无天的棋子,养寇自重。 而这正是圣主和中枢不可能招抚白发贼的原因之一,同时也是圣主和中枢认定裴世矩的招抚之计不会成功的原因所在。但裴世矩“另辟蹊径”,拿出了一个全新的思路,那就是控制白发贼。 既然白发贼的背后有“黑手”,那为何我不能取而代之?既然齐王可以与白发贼结盟,那为何我不能与之合作? 这个思路让圣主和中枢重臣们的眼前顿时为之一亮。人都有**,都有私心,只要条件合适,私欲未必不能战胜理想。“黑手”能给白发贼的好处,圣主和中枢都能给,而“黑手”不能给白发贼的好处,圣主和中枢还是能给,所以只要换一个思路,换一种办法,在解决白发贼的问题上,圣主和中枢便占有巨大的无可比拟的优势。 迫于目前的困境,圣主很快做出决断,授权裴世矩具体操作。但是,圣主和中枢有自己的原则,底线不能逾越,圣主和中枢不会向叛贼做出妥协,中央绝不能自损威权,因此圣主划出了底线,授予裴世矩的便宜行事之大权是有限制的,换句话说,圣主和中枢不会拿出“真金白银”来收买白发贼,裴世矩只能“空手套白狼”。 裴世矩的目的达到了,他需要圣主和中枢清楚地知道他要做一件匪夷所思的不可能完成的事,他需要的就是圣主和中枢的“授权”,在这个“授权”的保护下,他可以为所欲为,可以做一切己想做的事。 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世上肯定没有这样的好事,如果裴世矩没有做到,很正常,贻笑大方,惹人耻笑而已,反之,那不仅仅是智慧,还有秘密,一个足以让圣主和中枢非常感兴趣的秘密。 事实上正因为这个秘密的存在,让封德彝夙夜难眠,让裴世矩忧心忡忡,于是裴世矩果断调整了策略,以 招抚计”来确保自己对事态的控制。 如果白发贼不是那个人,招抚计成败与否不会对裴世矩造成太大影响,反之,如果白发贼就是那个人,这个秘密迟早会暴露,迟早会被政敌“抓住”对裴世矩造成致命伤害,如此一来招抚计就成了救命策了,而更重要的是,裴世矩目前的确需要这样一股力量来帮助他拯救危机。只要他拯救了危机,力挽狂澜于即倒,即便这个秘密暴露了,但因为最终结果有利于中土和国祚,有利于圣主和中枢,裴世矩也能“毫发无伤”地逃过政敌的打击。 八月初八夜,圣主诏令齐王,倾尽全力于高阳击败叛贼,然后火速赶赴上谷战场,会同涿郡留守段达、骁果军武贲郎将阴世师剿杀白发贼。 又诏令代北、太原两地军事长官,立即抽调人马进入燕北,会同燕北镇戍军围剿叛贼,迅速稳定燕北局势。 又诏令段达、阴世师,竭尽全力剿杀白发贼,并允许他们便宜行事,以尽快稳定上谷局势。 又诏令封德彝,简略告之中枢之最新决策,命其暂留上谷,以中枢特使之身份行监军之责,全力督促卫府军剿贼。 = 八月初九,易水河畔,联盟大营。 李风云先后接到郝孝德和李百药的书信。郝孝德已安全撤离高阳,但齐王却焦虑不安,希望李风云能够借助联盟在上谷战场所取得的优势,相机向涿郡做出攻击态势,以威胁圣主和行宫。 袁安第一个提出反对。依预定之计,当郝孝德率右路大军撤离高阳之后,负责阻击的中路大军就要撤离上谷,虽然现在联盟军队在上谷战场取得了一定的优势,但这个优势太小,而且很短暂,涿郡援军不可能在巨马河裹足不前,只待圣主下诏催促,段达必然不惜代价展开攻击,如此则联盟军队就休想全身而退了。 “齐王只顾自己,根本不顾我们的死活。”袁安忿然说道,“事实上他应该很清楚,他北上戍边的难度太大,仅靠威胁解决不了问题,最好的办法还是借着剿贼的名义跟在我们后面杀进燕北。先既成事实,然后再去争取一线机会,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圣主,激怒圣主。” 李风云略略皱眉,主动征询李子雄的意见,“建昌公以为如何?” “不可激怒圣主。”李子雄一口否决,“如果我们悄悄进入燕北,就不会早早陷入四面楚歌的困境,正因为要配合齐王,我们才提前暴露了自己,陷入极大被动。” 李风云微微一笑,“事已至此,低调做人还来得及?” “当然来得及。”李子雄说道,“段达那边应该很快就有消息,所以某的建议是,先不着急撤,暂留上谷看一看,或许便有好消息。” 李风云微微颔首,“既然不着急撤,那就再高调一些,摆出攻势,让齐王来得更快一些。” = 八月初九,巨马河北岸,卫府军大营。 涿郡留守段达接到圣主诏令,看到圣主允许他便宜行事,忐忑之心随即放下,知道圣主已经同意他秘密接触李子雄,只是具体如何操作,底线又是什么,段达却无从确定,于是匆忙拜见封德彝。 封德彝也接到了诏令,只是他这个诏令的内容就丰富了,有昨天中枢决策的内容,有杨玄感败亡的消息,有要求其暂留上谷监督剿贼的命令。综合起来分析,这里面隐含的东西就多了。东都危机的结束,足以帮助圣主和中枢迅速稳定两京政局,为发动第三次东征创造最基本的条件。既然东征有了继续下去的可能,那么齐王北上戍边就是利大于弊,而从圣主诏令齐王马上赶赴上谷剿贼来看,圣主和中枢应该已经在齐王戍边一事上达成了一致。齐王戍边负面影响大,为减少这些影响,就需要在北疆制造紧张局势,于是白发贼就成了祸乱根源,就成了攻击目标。 所以当段达前来“求助”时,封德彝明确告诉他,你的借刀杀人之计可以实施了。 “某必须提醒你。”封德彝看到段达一副自信满满的表情,当即发出告诫,“这支军队的统帅是白发贼,而不是李子雄,你把目标放在李子雄身上并不合适。” 段达连连点头,却依旧不以为然。 “韩世谔是杨玄感的兄弟,而不是李子雄的门生。”封德彝担心段达弄巧成拙,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得不说得更清楚一些,“周仲、来渊、虞柔都是江左人,他们绝无可能成为李子雄的忠诚部属。至于那些贼帅,不论是齐鲁贼还是河北贼,都不可能信任李子雄,更不可能背叛白发贼。” 这么一分析,李子雄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不要说与白发贼分庭抗礼了,就连与投身叛军的那批贵胄子弟都无法抱成团,这种情形下如果段达把精力放在李子雄身上,的确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 = = 第六百五十四章二次密谈 八月初九,深夜,遒城城外。 段达与李子雄再度秘密会晤。段达如此急迫让李子雄颇感意外。李子雄久居中枢,知道以段达目前的身份,即便深得圣主信任,但在未经圣主同意或默许的情况下,擅自与叛逆见面,擅自与叛逆达成妥协,这本身就很危险,稍不小心仕途就没了,更不要说秘密报奏圣主了。段达的身份还无法直达圣主,尚需中转,这就有泄密的危险,一旦被政敌抓住把柄就完了,百口莫辨,所以李子雄本打算耐心等几天,没想到一转眼段达就又找来了。难道局势有变,发生了什么出人预料的大事? 两人见面,段达开门见山,直言不讳,“圣主诏令,允许某便宜行事。” 李子雄诧异地看了段达一眼,心想段达现在有能力直达圣主?不可能啊,涿郡留守是地方长官,其级别和地位都不如段达之前的左翊卫将军职,段达是降级使用,距离圣主越来越远,奏章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送达圣主手上,除非有秘密渠道。 李子雄把今日中枢核心重臣想了一遍,感觉没有谁与段达关系如此密切,除了圣主。圣主对段达很信任,原因是段达在推翻前太子杨勇一事上舍身忘死一往无前,发挥了关键而重要作用。成王败寇,段达在圣主眼里那就是忠贞不贰,但在“******”眼里那就是一个狡诈无耻的小人。近君子而远小人,这也是段达始终不能融入高等权贵的圈子,被排除在中枢核心层外的原因之一。 段达的进取心很强烈,又擅长揣摩圣主的心思,对圣主绝对忠诚,圣主对其也的确信任有加,这使得段达有了狐假虎威,扯着虎皮做大旗的优势,拥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隐权力,而这正是段达敢于在关键时刻自作主张,甚至胆大包天到与李子雄这等大叛逆私下达成妥协的“倚仗”。只是,这种无法无天逾越底线的事,如何善后?李子雄都替段达担心,担心他力有不逮,误了自己的事,哪料到竟如此顺利。 段达会不会在骗我?是不是段达自觉没能力在不泄密的况下直达圣主,于是出尔反尔,蓄意欺骗,只想把叛军骗得撤退了,他好保住自己的官帽子。 李子雄越想越觉得像,脸色渐渐阴沉,目露凌厉之色,语气冷肃,“你敢诳骗老夫?” 段达心知肚明,以自己目前的地位,李子雄当然不相信自己能以这么快的速度拿到圣主诏令,所以他决定实话实说。这件事因为封德彝把裴世矩拉下了水,导致事情已脱离自己的掌控,李子雄也掌控不了,为此必须打开天窗说亮话,双方坦诚以待,共谋对策,协力合作,竭尽全力把握局势的发展,一定要争取到弈棋者的位置,而不能沦落为一枚棋子,否则最终所得就是天壤之别了。 段达从容自若,微微一笑,故作神秘地说道,“若某告诉你,杨玄感已于八月初二败亡,全军覆没于潼关之下,你是否相信?” 李子雄暗自心惊,脸色更为难看。 他预料到杨玄感会失败,只是没想到败亡如此之快,虽然李风云已经有所预测,已经提前做了准备,但联盟上上下下都对李风云的预测将信将疑,毕竟杨玄感和弘农杨氏的实力太强,在河洛又具有无可比拟的优势,为这场兵变又做了精心的准备,还有许多权势倾天的大权贵给予支持和响应,所以即便推翻不了圣主,即便不能据关陇而分庭抗礼,但坚持几个月乃至大半年应该不成问题。而联盟得此便利,足以乘着圣主腹背受敌前后难以兼顾之机,赢得充足时间在燕北立足发展。然而,事违人愿,李风云的预测再次应验,仅仅两个月时间杨玄感就匪夷所思的败亡了,这使得圣主可以集中力量剿杀联盟,联盟的优势转眼丧失殆尽,岌岌可危,陷入了十分不利的处境。 既然形势对联盟不利,段达还来谈什么?虚与委蛇,把联盟拖在上谷以方便卫府军围剿?退一步说,即便圣主有招抚之意,但联盟手上的倚仗太少,争取不到有利条件,谈判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如果你来的目的就是告诉某?玄感败亡了,那某谢谢你,这个消息对某来说的确很重要。”李子雄摇摇头,叹了口气,“太意外了,真是没想到,可惜了老越国公的一世英名……” “你误会了,某是抱着诚意来的。”段达说道,“杨玄感迅速败亡,对你们来说并不是坏消息,虽然你们的处境更艰难了,但机会也更多了,关键在于你们能否抓住稍瞬即逝的机会。” 李子雄情绪不高,显然被杨玄感突然败亡的消息打击了,对段达的这番话并没有放在心上,“我们当然有信心坚持下去。冬天很快就要到了,大雪一下,虽然我们被困山中,但你们也无力围剿。待到明年春天,形势的变化如果对我们有利,那谁胜谁负就难说了。”说到这里李子雄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段达,“只怕那时,你已不在涿郡了。”言下之意,你的官帽子保不住了。段达去年就因为河北剿贼不力而丢了官帽子,今年又在涿郡碰到一群更厉害的反贼,长城外还有虎视眈眈的北虏,腹背受敌之下剿贼难度更大,官帽子就更保不住了,既然如此,就更没什么可谈的了。 “明年,不出意外的话,某应该还在涿郡。”段达很自信地说道。 “不出意外?”李子雄略略皱眉,问道,“何解?” “圣主有意发动第三次东征。”段达为赢得李子雄的信任,大胆地透露了高层机密。 李子雄吃惊了,脱口而出,“当真有第三次东征?” 段达郑重点头,却忽略了李子雄这句话中所含的意思。在段达看来,李子雄不可能知道这个机密,即便高层也是知者甚少,到目前为止因为条件不具备圣主并未公开提出这一建议,仅仅含蓄隐晦地表达了这一意愿,并极力创造实现这一意愿的条件而已。 然而,段达无论如何不会想到,李子雄早在几个月前就从李风云的嘴里听到了有关第三次东征的预测,只是李子雄并不相信,毕竟杨玄感兵变对国内政局和国内形势造成的冲击太大,即便外部条件许可,内因也不允许再一次劳师远征,圣主需要时间稳定政局以恢得国力,否则就是伤上加伤,只会让局势更恶化,埋下爆发更大风暴的隐患。现在,李子雄不得不相信了,段达不可能无聊到拿这种事开玩笑,这件事是真的,圣主和中枢当真要发动第三次东征,如此便可解释段达为何匆匆二次约见,段达为何对合作积极主动了。 李风云太妖孽了。李子雄不禁暗自感叹,李风云的预测天赋太可怕,杨玄感兵变,二次东征无功而返,兵变迅速败亡,发动第三次东征,一一应验,而更令人惊叹的是,李风云凭借自己的预测天赋,大胆布局,在生死一线之间谋生存,求发展,步步惊心,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却无往而不利,每每在紧要关头绝处逢生,化险为夷,峰回路转间已是柳暗花明,其神鬼莫测、化腐朽为神奇之手段,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李子雄疑心稍减。杨玄感败亡虽然让联盟陷入困境,但第三次东征却又给了联盟转机,而能否抓住这个机会仅靠段达不行,必须依赖于圣主的意愿,所以李子雄不得不确认段达和圣主之间是否有直达“通道”。 “某想知道,谁替你直奏圣主?”李子雄看到段达犹豫不决,遂果断补充了一句,“你若想如愿以偿,仅靠你我合作无济于事,必须赢得圣主的默许,且不受中枢的干扰,否则变数太大,一切努力都有可能瞬间化为乌有。” 段达一点就通。此事摆不上台面,官贼合作严重违法,形同叛逆,谁都承担不起这个风险,谁也不会承担,最终责任只能落在一个人身上,而段达是地方长官,具体执行者,没资格代表圣主,能够代表圣主的只有中枢重臣。既然此事要落在一个中枢重臣身上,那么如此重要人物,直接关系到谋划成败,联盟存亡,李子雄当然有理由知道,并做出是否信任和合作的判断。 “闻喜公。”段达言简意赅。 果然是他。李子雄已经有所预料,如果李风云的背后是裴世矩,那么只要与联盟有关的事,中枢里的裴世矩必定有所涉足,必定要在某个关键节点上“显身”。现在段达的回答证明李子雄的猜测是正确的,他基于此猜测而做出的决策也是正确的,未来前景也是可期待的,这让他非常高兴。 只是,李子雄困惑的是,段达和裴世矩怎么会结成同盟?两个身份地位权势异常悬殊,且又分属不同阵营的人,缘何产生如此密切关系? = = = 第六百五十五章你太自大了 李子雄的困惑和怀疑分毫不差地落在了段达的眼里。 既然坦诚,那就坦诚到底吧,也没必要遮遮掩掩造成误会了。 “内史舍人封德彝。”段达不待李子雄质疑,就主动“坦白”了,“封德彝奉旨赶赴高阳,于初七下午途经巨马河,因大道阻绝,遂滞留至今。” 内史舍人封德彝?李子雄恍然大悟。虽然封德彝是河北人,但封德彝与裴世矩都是高齐旧臣,这种特殊经历让两人都烙印上了特殊的政治标记,在中枢中常常形成某种默契,以便各取其利。此刻裴世矩急需调整他的外交战略,而封德彝因为老越国公对其有知遇提携之恩,受杨玄感兵变之拖累岌岌可危,两人一个要稳定南北关系,一个要积极自救,正好需要携手合作。 只是,同样的疑惑再度出现,段达是西北武人,封德彝出自河北世家,这两个人分属不同阵营,因何而合作? “你对封德彝说了多少?”李子雄当即问道。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子雄不相信。他对封德彝非常了解,两人都是老越国公的政治盟友,一度是老越国公左右中枢的左膀右臂。 封德彝之所以是政治上的“不倒翁”,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其投身于老越国公门下,河北封氏因此在政治上依附于弘农杨氏,甚至还与弘农杨氏联姻,封德彝娶了老越国公杨素的堂妹,而老越国公每每在政治风暴中都选择正确,因此也造就了封德彝的“不倒”之名。 老越国公杨素死后,保守派再失一杆“大旗”,实力损失巨大,这直接导致保守派在与改革派的斗争中落于下风。关键时刻,封德彝看到“风向不对”,马上寻找退路,与江左人内史侍郎虞世基政治结盟,果断向改革派靠拢,脚踩两条船,做了一个“骑墙派”。杨玄感对封德彝的“倒戈”非常愤怒,双方关系随即紧张,并迅速疏远。 事实证明封德彝背离弘农杨氏、疏远杨玄感无比正确,他的政治敏锐性令人叹服,能够在政治上做个“倒翁”的确需要超绝天赋。由此也能推断出,值此关键时刻,关系到封德彝政治生命能否续存的重要关头,封德彝肯定会在政治上做出非常举动以自救。这个非常举动,难道就是纡尊降贵,与段达合作?李子雄当然不相信。 “封德彝为何相信你?”李子雄毫不客气地质疑道,“你能给他什么帮助?” 段达神情尴尬,眼里掠过一丝不悦。他是依靠军功崛起的新兴贵族,在李子雄、封德彝这些簪缨世家子弟的眼里始终就是一个土包子,一个卑微之徒,不受尊重,不受待见,自尊心倍受打击,但大局为重,此刻也只能忍了。 段达犹豫了片刻,说道,“这要从白发贼攻打高阳说起。” 李子雄冲着他挥挥手,示意自己洗耳恭听。 段达踌躇不决。要想赢得李子雄的信任太难了,但若想把自己和封德彝之间的合作说清楚,难免会被李子雄抓住把柄,一旦泄露就对自己不利了。至于请封德彝出面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事,这其中蕴含的风险太大,封德彝不会涉足,最起码在没有看到实质性利益之前不会出面,而自己也不愿也不敢求助于封德彝,看封德彝的脸色,受制于封德彝,最终还有可能被封德彝卖了,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然而,段达若想在仕途上再进一步,第三次东征的功劳是必须的,而南北大战的功劳更是不可或缺,为此段达只要在涿郡留守的位置上待一天,就必须兢兢业业,必须竭尽所能在北疆镇戍上取得成绩,而这个成绩不仅包括稳定幽燕形势,更要在南北关系上抢占先机,但现在段达的敌人太多了,不仅有塞外北虏,有幽燕地方势力这些强悍的“地头蛇”,还有齐王、李子雄和白发贼这三条彪悍的“过江龙”,可谓强敌如林,步步艰难。 好在段达和“过江龙”们有共同的敌人,短期内也有共同的目标,这给了双方合作的基础,而合作的前提是信任,没有信任也就没有真正的合作,所以达不论是为了大局还是为了私利,也不论是为中土国祚还是为了自身前途,都需要与“过江龙”们的合作,所以他有必要放低姿态,利用自己的天然优势,首先让对方看到自己合作的诚意,否则互相猜忌互相利用,甚至背后捅刀子,结果可想而知。 段达毅然决定赌一把,他和李子雄都是西北人,有共同的地域利益,只要不是生死大仇,彼此都不会置对方于死地,毕竟中枢里西北人越多,卫府中西北人越多,对西北就越是有利,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所以相比较起来,段达宁愿相信李子雄,宁愿和李子雄精诚合作,也不会相信封德彝,与封德彝与虎谋皮。 段达随即把自己与封德彝暂时合作的前因后果做了一番详细说明。 政治上只有利益,政治对手因为利益而合作乃司空见惯的事,所以李子雄对段达和封德彝携手合作不以为奇,他好奇的是两人为何合作,有什么共同利益所在。结果证明他的猜测是对的,封德彝为了自救改变了政治立场,积极帮助圣主创造第三次东征的条件,而段达为了赢得更好的政治前途,也积极帮助圣主创造第三次东征的条件,于是齐王和白发贼就成了他们牟取政治利益的工具。 段达身份地位权势都有限,他无法从齐王身上牟利,也不敢轻易卷入皇统之争,他的借刀杀人之计的“刀”就落在了白发贼身上,而这正是他不惜代价力求赢得李子雄的信任和合作的原因所在。 正因为如此,李子雄从段达详细的讲述中捕捉到了“要害”。段达最早求助封德彝的本意是打算通过这条“捷径”把高阳危机以最快速度报奏于圣主,毕竟封德彝是河间人,高阳宫也在河间,白发贼攻打高阳宫祸乱河间郡必然会损害到封氏的利益,于情于理封德彝都会给予帮助,但实际上封德彝不仅帮助了段达,还积极介入其中,这就不对了,他一个中枢大臣为何要积极介入到地方剿贼事务中?他自身都遭遇危机了,为何还积极为齐王奔走?圣主诏令封德彝去高阳,明显就是充当圣主之信使,与齐王沟通谈判,传达圣主有重新起用齐王之意,由此不难看出封德彝重新赢得了圣主的信任,那么封德彝凭借什么消除了圣主对他的怀疑? 李子雄马上就想到了一个可能,封德彝可能估猜到了白发贼的真实身份。 当段达告诉封德彝白发贼正在攻打高阳的同时,与封德彝保持密切联系的冀北豪门和幽燕豪门也会向他提供诸多机密,于是白发贼的身份呼之欲出,就是当年引发榆林风暴的那个关键人物。知道此人真实身份者寥寥无几,也就高颎、杨素、裴世矩、宇文述、长孙晟等几个参与中土外交决策的中枢重臣,而李子雄正是从杨素那里获悉这一机密的,当时封德彝做为杨素的“左膀右臂”之一,当然也有资格知道这一秘密。 如果封德彝估猜到白发贼的真实身份,那么他必然和李子雄一样,认定白发贼的背后就是裴世矩,白发贼的所作所为都由裴世矩一手操控,裴世矩正在下一盘大棋,而下棋的人肯定不是裴世矩一个,是一大批人,这批人的目标肯定非常远大,一旦成功,其收获之大难以估量,于是李子雄决定介入其中,寻找一线生机,逆转命运,而封德彝也决定介入其中,以求抢占先机,在未来可能存在的利益中分一杯羹。 李子雄突然兴奋起来,预感到自己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他可以肯定封德彝已挟白发贼之秘密而胁裴世矩,从而成为大棋局的下棋者之一,双方就此形成默契,联手推动“棋局”向预定方向前进。 “某相信你的诚意。”李子雄说道,“说说你的合作之策。” “混乱燕北局势,断绝南北回易。”段达也是直言不讳,直接提出合作意向,“冬天来临后,你们出塞作战,征战于闪电河一线,一方面把北虏南部牙旗向阴山和碛口方向驱赶,一方面给霫、奚、室韦、契丹、靺鞨等远东诸虏以威慑,为北疆赢得一个相对稳定的镇戍局面。” 李子雄笑了,连连摇头,“驱虎吞狼,借刀杀人,以实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目的。好主意,好计谋啊,段留守不费一兵一卒,就轻而易举地解决了长城内外两大隐患,杀人不见血,好手段!”说到后来,已极尽嘲讽之能事了。 段达面无表情,眼神坚定,明确告诉李子雄,我是官府,我是卫府军,我占尽了优势,而你现在不要说立足燕北了,就连生存都成问题,你拿什么跟我讨价还价? “你太自大了。如果你没有与封德彝合作,也没有把裴世矩拉进来,你对老夫说这番话,老夫或许还会考虑考虑,但现在……”李子雄手指段达,正色说道,“你把自己卖了,而你还一无所知,全然不知道自己早已失去对局势的掌控。” 段达佯作镇定,内心却是惊涛翻涌,暗自骇然。 = = = 第六百五十六章针锋相对 >,! 段达很快醒悟,李子雄在误导自己,在挑拨离间,以便在谈判中牢牢掌握主动。 实际上早在段达第一次与李子雄密谈之后,知道自己的对手有李子雄韩世谔周仲来渊杨恭道虞柔等一大批高级权贵后,他就已经意识到自己掌控不了局势的展,之前所拟的借刀杀人计亦是一厢情愿,对圣主的承诺更是无法完成,自己位卑权轻,根本玩不了这个“游戏”,所以他非常果断,毫不犹豫地把“烫手山芋”扔给了封德彝,借助封德彝的力量把圣主和中枢“拖下水”,由圣主和中枢去玩这个“游戏”,去承担最大的责任,而自己就做个单纯的执行者,承担一小部分责任,这样即便“游戏”玩坏了,玩出严重后果了,自己也不止于身败名裂,人头落地。 段达成功利用了封德彝,封德彝则把裴世矩“拉下了水”,裴世矩从大局出不得不主动承担了一切责任,而圣主和中枢则乐见其成,默许裴世矩暗中操控,如果结果很好,功劳是大家的,反之,如果结果与初衷背道而驰,责任就是裴世矩的,由他来做圣主和中枢的“替罪羊”。 段达很快稳定了情绪,对李子雄全力戒备,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以免在谈判中被其所左右,被其抢去讨价还价的主动权。 “某是涿郡留守,某所提的条件就是涿郡留守府的决策。”段达郑重其事地回应道,“某是不是狂妄自大,是不是懵懂无知,是不是失去了对局势的掌控,与留守府的决策没有关系。现在某只想知道,某所提的条件,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李子雄一听就知道段达很清醒,对当前局势看得也很清楚,对自身的“定位”准确而清晰,根本唬弄不了他,于是摇手道,“这支队伍的统帅不是老夫,而是白李风云。”言下之意,我说话不算数,只能把你的条件代传给李风云,由李风云决策。 段达冷笑,嗤之以鼻。李子雄这话本身没有错误,但要表达的意思却是错误的,在段达看来毫无诚意。白贼的确是这支队伍的领,但李子雄代表的力量更强大,李子雄即便不能实凌驾于白贼之上,但分庭抗礼没有问题。现在李子雄竟然说白贼说了算,根本就是信口雌黄,摆明了就不想与段达进行实质性谈判。 “白贼还想讨价还价?他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吗?”段达忍不住反唇相讥。 李子雄笑了,“你我现在能站在这里说话,本身就证明他有讨价还价的本钱。” 段达神情略滞,眼里掠过一丝羞恼。李子雄没有出言嘲讽,算是给了他面子。事实的确如此,如果白贼没有实力,没有讨价还价的本钱,段达会妥协,会主动谈判,甚至还妄想利用白贼行借刀杀人之计? “争论这些没有意义。”李子雄摇手说道,“你我现在能站在这里,说明我们眼光都很长远,我们顾全的都是大局,追求的都是长远利益,眼前的一些蝇头小利不能迷惑我们,亦不能把我们诱向歧途。我们的目标是北虏,是开疆拓土,是盖世武功,是青史留名,流芳千古,为此我们必须搁置矛盾,放弃争执,齐心协力共谋未来。” 段达连连点头,深以为然。他很明智,很变通,亦很务实,当即把心里翻涌而出的愤懑压制了下去。 就目前中外大势南北关系和北疆局势而言,政治博弈太过激烈,不仅有国内各方势力之间的“厮杀”,也有中土和东西两部突厥之间的“角逐”,所以这是一个大棋局,有资格坐在弈者位置上的人寥寥无几,都是汉虏双方的权力最高层,余者都是棋盘上的棋子,齐王是棋子,白贼李子雄和这支反叛大军也是一枚棋子,他和涿郡留守府同样是一枚棋子,而若想在这个残酷的大棋局中生存下去,唯有合作,合则两利分则两伤,否则受伤的不仅是自身利益,还有中土利益。 “他有什么条件?”段达语气平和地问道。 李子雄看了他一眼,犹豫了片刻,还是直言不讳地说道,“你我都是棋子,不论你有什么条件,还是他有什么想法,在弈者的棋局里都没有?义。” 段达心领神会,眼里露出一丝阴郁。不能掌控局势可以走一步看一步,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但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那就太无助了,就如无根浮漂,随时都有可能覆灭在大浪之下。 “对你我而言,当务之急不是展望未来,而是着眼现在。”李子雄主动提议道,“你我之间急需信任,有了信任才有合作,有了合作才能各取其利。” 段达面无表情,沉默不语,内心却是倍感耻辱,怒不可遏。 李子雄说得“高大上”,空洞无物,实际上就是委婉拒绝。不是拒绝段达所提的合作条件,而是拒绝与段达展开实质性谈判,这等于告诉段达,你没有资格与我谈判。 很显然,李子雄在等待行宫方面的消息,他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高,试图直接与中枢建立联系,这样他就可以与北疆的军政两界展开合作,并占据一定的主动和优势,而不是仅仅与涿郡留守府合作。李子雄是功勋元老,即便现在他背叛了圣主,但他依旧具备这样的实力和资格,而段达的份量远远不足,只能处于被动和劣势之中。 段达无意妥协,不想退让,更不愿接受李子雄的欺辱。 你是功勋元老,你有狂傲的资本,但你现在是叛逆,圣主和中枢绝不会向一个叛逆妥协,这是原则,这关系到圣主和中枢的尊严和威权,所以你自视太高,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事实上,这从圣主的诏令中,从封德彝坚决不与李子雄这位昔日“战友”生任何交集,从临行前封德彝一再告诫段达不要把精力放在李子雄身上,便能看出来,李子雄已经被“废弃”了,只是段达始终不能正视李子雄的叛贼身份,始终把他放在一个很高的位置上,结果做出了错误的结论,与一个错误的人进行错误的谈判,当然不会有结果,甚至自取其辱。 “某带着诚意而来,你却弃之如敝屣。”段达决定狠狠打击一下李子雄的狂傲,“圣主诏令齐王解高阳之危后,火赶赴上谷剿贼,所以景公已无须再去高阳,景公现在负责在上谷监军剿贼。” 李子雄略略皱眉。段达被他逼急了,再次透露出了重要机密。齐王到上谷剿贼,距离北疆近在咫尺,只要紧跟在李风云的后面,便能顺势进入燕北,冠冕堂皇,无可指责,由此不难看出圣主和中枢已经有了让齐王北上戍边的意向,只是担心“刺激”到北虏,需要一定时间做出缓冲,所以才没有做出公开决策。 事情太顺利了,事出反常即为妖,毕竟齐王北上戍边的负面影响还是太大,圣主和中枢即便有这个意愿,也要寻找一个恰当时机,而在第三次东征的条件尚未具备之前,也就是现在以及未来几个月内显然不是恰当的时机,因此圣主和中枢决不会如此冲动和随意,这背后肯定生了什么,让圣主和中枢不得不做出妥协。 至于把封德彝放在上谷监军剿贼,各方面的目的都有,也算是圣主对他的一次考验,而其中最重要的一个考验就是封德彝是否会与李子雄秘密接触,是否也有背叛圣主的潜在隐患。段达突然提到封德彝的新职责,隐约就有试探李子雄的意思,看看李子雄是否有通过封德彝来与中枢建立联系的想法,若李子雄当真有此想法,现在可以放弃了,因为封德彝无论如何也不敢冒着身死族灭的危险接触李子雄。 “圣主诏令,某负责剿贼,并允许某便宜行事。” 段达把同样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言下之意就是你不要再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圣主和中枢不会理睬你,你能够谈判的对象只有我。 段达的这些“小伎俩”在李子雄眼里太幼稚,不屑一顾,但段达再次重复的一句话,却让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如果封德彝看穿了李风云的真实身份,并以此要挟裴世矩,蓄意把裴世矩“拖下水”,裴世矩怎么办? 裴世矩只能展开反击,乘着李风云的秘密还没有暴露之前,抢占先机,先在政治上确保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于是他必然主动献计,主动支持齐王戍边,而若想迫使圣主和中枢同意齐王戍边,裴世矩就必须支持圣主动第三次东征,于是李风云就必须被他所控制,为他所用,以确保北疆局势乃至南北关系的走向始终在他的掌控之中。 再进一步联想,假如李风云就是裴世矩大布局中的一枚棋子,那么现在裴世矩就要动用这枚棋子,让这枚棋子不但进入圣主和中枢的视线,还要被圣主和中枢所利用,成为圣主和中枢手中一把锋利的刀,在关键时刻能够挥决定性作用的无坚不摧的武器。 李子雄豁然贯通,裴世矩果然是天纵之才,若论谋略,当今天下谁能与之比肩? 裴世矩要来了,很快就要来了,真相很快就要大白了。 = = = 第六百五十七章老奸巨滑 李子雄有所猜测,期待更大,更没有与段达展开实质性谈判的心思,但段达是涿郡留守,是幽燕地区的军政长官,是北疆东西两大镇戍区的最高统帅之一,不论是齐王戍边还是联盟立足发展,都绕不开段达这个重要人物,尤其第三次东征和南北大战期间,如果段达依旧坐镇幽燕,那双方为了对抗北虏,默契合作就不够了,就必须密切合作,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得罪段达以免留下芥蒂,更不能撕破脸就此产生隔阂,必须维持一个相对融洽的关系。 李子雄权衡良久,冲着有些不耐烦的段达摇摇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行宫那边变化太快,封德彝还没有到高阳,还没有与齐王接触,而齐王也还没有高阳,圣主就再下诏令,要求齐王马上赶赴上谷剿贼,这说明齐王北上的障碍正在消除或者已经不复存在,圣主和中枢都已默许此事,那么原因是什么?圣主和中枢为何突然妥协?是南北关系发生了剧变,还是行宫内部有所异常?对此我们一无所知,无法预测到接下来的局势变化,因此某的建议是,先等等,静观其变,与其做错,不如不做。” 这句话起到了作用。李子雄说的是事实,段达也不是没有想到,但段达现在控制不了局面,心里没底,不知道白发贼下一步要干什么,一旦白发贼突然攻打涿郡,威胁到圣主和中枢的安全,或者倾尽全力在燕北那边攻城拔寨,导致燕北镇戍形势急剧恶化,他的责任就大了,所以他很着急,试图通过谈判来牵制白发贼。谈判有没有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白发贼继续恶化局势,一旦局势失控,麻烦就大了。 “这可是你的缓兵之计?”段达干脆挑明了,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羞辱我,拿我的诚意开涮,以后就没得谈了,不死不休。 “贼喊捉贼,行缓兵之计的恰恰就是你。”李子雄看到段达小心翼翼,唯恐被骗,忍不住揶揄道,“老夫攻得越猛,主动权越大,反之,与你周旋,被你所牵制,等于给了你腾挪时间,一旦你准备好了,出尔反尔,大举进攻,老夫岂不上当中计?” “现在优势在你手上,如果出尔反尔,那也是你,而不是某。”段达忿然说道,“如今你我在上谷对峙,但燕北那边形势紧张,如果你有诚意,就立即停止在燕北的攻击。” 李子雄认真想了想,缓缓颔首,接受了段达的条件。燕北属于高度敏感地区,各方势力鱼龙混杂,突然陷入混乱,一些居心叵测者必然趁火打劫,浑水摸鱼,以便从中牟利,这会影响到长城镇戍的安全,再说韩世谔、周仲在局势尚不明朗的情况下,也不会倾力攻击,肯定要保存实力,以避免边陲形势恶化后引来大量卫府援军,那就得不偿失,自取其祸了。 “齐王到了上谷后,你们是马上撤离,还是继续打下去?”段达“乘胜追击”,步步紧逼。 实际上这才是段达匆忙约见李子雄的真正目的,他需要叛军撤离上谷,以便他迅速稳定冀北形势,让圣主和行宫能够畅通无阻地返回东都,毕竟杨玄感已经败亡了,东都风暴已经结束,圣主和中枢必须马上返回东都以稳定两京政局,这种情形下如果白发贼始终在上谷烧杀掳掠,搞得冀北一片混乱,必然会阻碍和迟滞圣主返回东都的时间,圣主愤怒之下,把一腔怒火发泄到段达身上,段达就悲摧了。 段达一张口,李子雄就心知肚明。他也不想为难段达,直接明说了,“我们当然要撤离上谷,但不会弃守蒲阴陉和常山关,这两个重要隘口我们必须牢牢控制住,以确保自身之安全。” 段达的脸色顿时阴沉。叛军控制了蒲阴陉和常山关,也就意味着叛军随时可以南下冀北,随时可以对涿郡展开攻击,甚至在圣主返京的途中对圣主的车驾进行突袭,这太不安全了,风险太大,段达不能接受。 “如果某拒绝呢?”段达试探道。 “某已经抢占了先机,主动权在某手上,蒲阴陉和常山关现在都在某的控制之下,你不接受也得接受。”李子雄不以为然地说道“当然,你可以攻击,可以联合其他地方的军队四面围剿,但某要告诫你,冬天就要到了,大雪一旦封山,你们就不得不撤军,最终还是白费力气,一无所获。” 段达大感憋屈,“你的意思是,我们继续打下去?” “当然。”李子雄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们之所以合作,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但现在我们和北虏不能撕破脸,我们尚未做好战争准备,如果南北关系骤然破裂,战争爆发,中土被动应战,处境十分不利,所以我们表面上还是要打得热闹一些,以免被北虏识破,功亏一篑。” 段达冷笑,“你说得有道理,但打起来之后,风险就不可控制,你要权衡清楚。” 面对段达的威胁,李子雄不但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倒过来威胁段达,“在老夫看来,应该权衡清楚的是你,因为战场在燕北,除了你有切肤之痛外,其他人都会看热闹,最多虚张声势一下而已,如此一来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默契合作,各得其利,要么两败俱伤,白白便宜了北虏。” 段达气苦,被李子雄卡住“咽喉”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但没办法,李子雄抢占了先机,占据了主动,他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否则就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没办法完成对圣主的承诺。 段达“屈服”了,面如寒霜,语气冷肃,“圣主和行宫马上就要返回东都,所以某迫切冀北局势的稳定,需要冀北地区的绝对安全,某不想在冀北看到一个叛贼。”段达向李子雄做了个“讨要”的手势,“你如何给某默契?你如何保证你的默契?” 段达“摊牌”了,坦诚到底了,这等于逼着李子雄让步,哪料到李子雄非常强硬,“圣主返回东都可以走水路,可以经永济渠直达东都,便捷快速,安全上也有保障,为何一定要舍近求远,舍易求难?” 段达忍无可忍,勃然大怒,“某一个涿郡留守,还能决定圣主返京的路线?你当某还是过去的左翊卫将军?即便某还是左翊卫将军,最多也只有建议权,根本左右不了中枢决策。如今你大半个身子都已进了燕北,为何还非要把一只脚留在冀北?你到底想干什么?莫非一定要鱼死网破,打个两败俱伤?” 李子雄手抚长须,沉默不语。 段达看到李子雄不为所动,继续劝道,“齐王北上戍边影响太大,圣主和中枢肯定要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才能下诏宣布,否则必然会引起北虏的警觉,会加速南北关系的恶化,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你不可能不知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默契配合?难道你持续混乱冀北局势,就能胁迫圣主和中枢马上下诏宣布齐王戍边?” 李子雄果断伸手打断了段达的话,“你误会了,不是某不愿配合,不给你方便,而是某即便撤离冀北,冀北局势稳定了,冀北也不安全。圣主返京绝对不能取道冀北,否则必然出事,到那时你这颗脑袋根本不够砍的,你后悔都来不及。” 此言一出,段达极度震惊,汗毛倒竖,冷汗“唰”一下就出来了。李子雄说得够明白了,有人要对圣主的车驾下手,目标就是圣主,而目的就是挑起圣主和冀北豪门之间的厮杀,继而导致国内政局剧烈动荡,这样下去不要说发动第三次东征了,就连北疆镇戍都岌岌可危,一旦北虏乘机入侵,则中土极有可能在腹背受敌的恶劣局面下输掉南北战争,如此后果就可怕了,不敢想像了。 “你有证据?”段达勉强稳住心神,第一个念头就是奏报圣主报警,但兹事重大,牵涉到冀北豪门,而冀北豪门是山东贵族集团的核心力量之一,如果没有证据,捕风捉影,不但会遭到圣主的责叱,更会引来山东人的报复。 “当然没有证据,你可以不信,权当某在胡说八道。”李子雄好整以暇地笑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相信,这样我们就有了默契,就能互相配合,继续混乱甚至进一步恶化冀北局势,继而逼迫圣主不得不取道水路,由永济渠返回东都。如此你不但可以保住头颅,还算救驾有功,而冀北豪门欠下了你的人情,日后在诸多方面都会给你支持,不会再故意掣肘你,扯你后腿,这对你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段达无言以对了,面对笑容满面的李子雄,他突然有种毛骨悚然之感,这个老奸巨滑的老匹夫捏住的不是自己的咽喉,而是自己的心脏,谈笑间就能把自己化做齑粉。 “你让某如何相信你?”段达问道。 “耐心等一等。”李子雄故作神秘,“马上你就会发现局势的变化远比你想像得更快更复杂。” = = = 第六百五十八章危险中的机会 八月初九,博陵郡府鲜虞城,崔氏府邸。 崔家长者崔子端听说卢君宪来访,非常惊讶,他知道卢君宪在上谷剿贼,此时战事紧张,卢君宪却跑来博陵崔氏“串门”,太奇怪了,顿时心生警惕,不敢大意。 崔子端迎出府门,盛情相待。卢君宪心情急切,无意遮遮掩掩,也不想引起误会,当即把上谷战局的复杂变化、宋金刚秘密拜会白贼、白贼突然出警告、封德彝对此事的态度和意见,合盘托出,详加述说。 崔子端震惊了,宋子贤利用无遮大会阴谋袭击圣主车驾,行刺圣主,这个后果太严重了。此事不论真假,传言既然出现,假的也是真的,损失已不可避免,只能想方设法尽快止损,而止损的要目标就是扼杀一切可能性,如果确有此事,更要将其扼杀于萌芽之中,否则就不是止损,而是如何求生了。 震惊之后,崔子端就怒不可遏了。 白贼太无耻,翻脸不认人,这背后一刀捅得太厉害太致命,打了崔氏一个措手不及,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损失之大难以估量。虽说崔氏早与白贼有联系,有合作,但那都是见不得光的,见光就死,如今双方决裂,翻脸了,白贼立即报复,背后下手,一刀致命,崔氏毫无防备,不要说反击了,连招架之力都没有,一筹莫展。崔氏突然陷入深重危机,痛苦不堪,但这还在可接受范围内,不能接受的是堂堂一个级豪门竟然被一个卑鄙小人算计了,哑巴亏吃得太憋屈,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此乃奇耻大辱,对白贼更是切齿痛恨。 “白贼突然对你们难,目的非常复杂,急切间难以看得明白。”卢君宪看到崔子端脸色十分难看,目露寒光,处在暴走的边缘,知道豪门自尊心受挫,急怒攻心之下,已经失去冷静,无法理智地分析和解读此事,这不利他们正确地解决危机,于是不得不郑重说道,“兹事重大,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立场从不同的角度来分析,会得出不同的甚至是截然相反的结论,所以到目前为止,我楸无法确定白贼此举的真正目的,景公也是疑窦层生。” 崔子端冷哼了一声,一言不。 卢君宪意识到崔子端怒火中烧,一时半会难以冷静下来,但事情紧急,时间紧张,崔氏不但要立即做出反应,拿出决策,还要马上告之赵郡李氏、中山刘氏等众多冀北豪门世家,以便联手处置危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卢君宪无奈之下,不得不加重语气,直言其中的利害关系,“景公肯定这件家是真的,即便宋子贤一无所知,是无辜的,但无遮大会的筹办是事实,这给了居心叵测者利用无遮大会实施阴谋的机会。而这一阴谋不论成功与否,它造成的后果都极其严重,所以你们必须抢在圣主和中枢获得这一消息之前解决此事,如此才能把损失降到最低,一旦错过了最佳时机,你们陷入被动,失去主动,事态必然失控,风暴必然呼啸而起,接下来不但你们自身难保,我们也会卷进去,难以独善其身。” 卢君宪的严重警告让崔子端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对,此刻不是愤怒的时候,而是要冷静下来解决问题。 “景公为何断定确有此事?可有证据?” 有证据就好办,哪怕是捕风捉影,蛛丝马迹,也比白贼的“无中生有”强,毕竟解决问题就要找到突破口,宋子贤可以抓,也好抓,但筹办无遮大会的不是他一个人,参加无遮大会的也不仅仅是一群无家可归者,如果从宋子贤这里一无所获,怎么办?难道“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把所有筹办和参加无遮大会的官民僧俗都统统杀了?这也不现实啊,这要杀多少人?要牵涉到多少豪门世家?这根本就不是壮士断臂,而是自杀。 “此事表面上看是要激化冀北和幽燕两地的矛盾,是要挑起东都和河北之间的厮杀,但实际上受益者是谁?国内是以西京为的保守势力,而域外则是以突厥人为的大漠北虏,他们是真正的受益者,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击和削弱了对手,占尽了?势。”卢君宪直指“要害”,“我们与圣主翻脸成仇,与东都改革势力大打出手,最终白白便宜了西京的关陇人,而北方陷入混乱,北疆镇戍形势恶化,则白白便宜了大漠北虏,一旦南北大战在这种背景下爆,中土十有**要输掉这场战争,而我们当其冲,白白做了牺牲品,而且牺牲的毫无价值。” 这番话振聋聩,就如一盆冷水,直接熄灭了崔子端的熊熊怒火。 卢君宪很给崔子端面子,这番话说得委婉含蓄,实际上一句话,你站在半山腰看风景,管中窥豹,一叶障目,根本就没有看到全貌,没有看到事情的本质。如果站在中外大势的“顶部”俯瞰今日的两京政局和南北关系,则圣主需要山东人的支持,而北疆镇戍则需要冀北和幽燕豪门的联手支撑,由此不难现白贼的报警实际上正好给圣主、冀北和幽燕豪门三方提供了一个密切合作的契机,而如何抓住这个契机,则需要极高的智慧,如此才能从极度危险中抓住那稍纵即逝的一线机遇。 如今“宋子贤阴谋行刺圣主”已经是悬在冀北豪门头上的剑,如果它是真实的,白贼的报警就给冀北豪门争取到了处理危机的时间,处理得好,危机就会转化为机遇,不但自身损失可以降到最低,还能赢得圣主的信任,创造三方密切合作的契机,一旦三方合作有了丰硕成果,比如重新加强了圣主的威权,打赢了南北大战,则山东人必能乘势而起,反之,就是一场灾难了;如果它是假的,是白贼凭空杜撰出来的,那冀北豪门就更要处理好了,假的也要让它变成真的,唯有如此才能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否则冀北豪门就是自取其祸,就是蓄意激化自己与圣主、与幽燕豪门之间的矛盾,蓄意破坏北疆局势,蓄意与东都对抗到底,结果可想而知,既祸害了中土,也把自己彻底葬送了。 封德彝非常睿智,一锤定音,这件事就是真的。言下之意,真假重要吗?不重要,重要的是抓住这次机会,赢得主的信任,表明自己对圣主的忠诚,这样在即将爆的南北大战中,冀北和幽燕豪门的血汗才不会白流,功勋才不会白费,才能在未来的中土政局中乘势而起,重建辉煌。 卢君宪委婉说了一大堆,实际上就一句话,封德彝说它是真的,那就是真的。你可以怀疑白贼,但不能怀疑封德彝,既然封德彝已经做出了结论,那自有他的道理,如果你非要推翻封德彝的结论,那就不是封德彝的问题,而是你的问题。 崔子端是崔氏的长者,并不是崔氏宗主,他属于宗族核心圈子,有处理宗族事务的权力,但没有最终决策权,所以崔子端在听懂了卢君宪的弦外之音后,马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他有两个选择,召集在家的宗族核心人物商定决策,但在宗主崔弘升远在东都的情况下,如此重要决策即便拿出来了,恐怕也难以说服中山刘氏完全接受,毕竟事关两大豪门及其附庸世家的切身利益,而宋子贤及其所属家族正是中山刘氏的附庸,牺牲宋子贤必然损害到中山刘氏的利益,阻力太大了。 还有一个选择就是把难题推给宗主崔弘升一脉。现在崔弘升的女儿十二娘子崔钰就在博陵,她身份特殊,深得圣主和皇后的宠爱,在崔氏拥有一定的话语权,另外更重要的是,当初正是她与白贼秘密建立了联系,而不久前也是她决定与白贼决裂,结果一转眼就遭到了白贼的报复,如此重要机密,第一个获悉的竟然是与白贼刚刚接触的范阳卢氏,博陵崔氏却因为这个机密陷入了危机,岂有此理! “兹事重大,牵连甚广,影响甚远,某不敢擅作决断。”崔子端看了一眼卢君宪,犹豫了片刻后说道,“某需要时间,尚请理解。” “没有时间,你们根本就没有时间耽搁。”卢君宪摇手道,“据某推测,只待齐王到了高阳,白贼就会迅撤离。白贼一撤,南下畅通无阻,圣主和行宫就要启程返京。景公恰好在上谷,必然就近先行,为圣主返京开道。你让景公怎么办?如果圣主车驾在博陵遇袭,景公固然难辞其咎,但你们罪责更大,风暴掀起,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啊。” 崔子端眉头紧皱,踌躇不安。 卢君宪看到崔子端瞻前顾后,大为恼怒,厉声说道,“你家宗主不在,危急关头,你当一力承当,义无反顾。” “东房有人在博陵。”崔子端毅然做出选择。 “谁?”卢君宪惊讶问道,“东房谁在博陵?” “十二娘子。” = = = ... 第六百五十九章简单粗暴 八月初九,夜,卢君宪在崔子端的陪同下,于城外庄园里见?了崔钰。 崔钰同样愤怒,她已经高估李风云了,但没想到李风云比她想像得更厉害,决裂之后立即展开反击,一击致命,直接打了冀北豪门一个措手不及,更严重的是,如果此事冀北豪门处置不当,必定血流成河,冀北豪门乃至整个河北贵族集团都将遭到沉重打击。 那如何处置才能称之为适当?壮士断臂,是否就是适当?是否就能化解这场危机?显然不行,冀北豪门若想在政治上阻御政敌的攻击,必须先效忠于圣主,赢得圣主的信任和支持,如此一来他们就必须无条件支持圣主,而圣主要动第三次东征,要赢得南北大战的胜利,为此他们就必须竭尽全力维持北疆镇戍的安全,于是白贼这股力量就成了一道绕不过的“坎”,他们唯有忍气吞声,与白贼秘密合作。也就是说,他们之前做出的决策是错误的,为了维持家族和集团利益而置中土和国祚利益于不顾,最终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被李风云一个巴掌打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此事没有证据,只有白贼的一句话。”崔子端看到崔钰气得面红耳赤,担心她愤怒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举动,急忙出言告诫,“宋子贤是刘氏的人,宋子贤筹办的这场无遮大会也得到了刘氏的大力支持,因此就目前状况来说,我们没办法说服刘氏,毕竟刘氏要承担连带责任,要成为此事的牺牲品,它的损失非常大,难以估量,所以刘氏的反应会非常激烈,若想说服它,唯有拿出证据,否则反目成仇,自相残杀,局势必然失控,最终可能演变为两败俱伤之局。” 崔钰冷冷地看了崔子端一眼,又看看焦虑不安的卢君宪,然后说道,“形势已经变了。你们可知道东都那边的消息?可知道杨玄感的命运如何?” 崔子端沉吟不语。崔钰知道的消息,他却不知道,这足以说明崔钰在家族中的地位已经过了他,而关键时刻他选择把最终决策权交给崔钰,也是正确的。他没有更多的讯息,无法看到局势的全貌,当然不能拿出正确的决策。 “东都那边有何消息?”卢君宪急切问道,“杨玄感是否已经突破潼关,杀进了关中,攻占了西京?” “杨玄感败亡了,全军覆没于潼关之下。”崔钰冷声说道,“这是儿刚刚接到的消息,不出意外的话,圣主和行宫那边也应该接到了。” 崔子端面无表情,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卢君宪亦是吃惊不已,一脸的不可思议。 杨玄感败亡了?声势浩大的兵变,就这样败了?虎头蛇尾啊,与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仅仅两个月就全军覆没了,这也太快了吧,之前接到的消息还是东都已经失陷,杨玄感乘胜西进,挡者披靡势如破竹,哪料到一转眼,全军覆没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中间到底生了什么颠覆性的变化? 不过现在不是推测杨玄感如何败亡的时候,而是要分析和推演杨玄感败亡后,两京政局如何走向,这种走向对中外大势有何影响,对圣主和中枢的未来决策又有何影响。很显然,这是一个好消息,有利于圣主动第三次东征,而圣主一旦竭尽全力创造继续东征的条件,那么齐王北上戍边就有了可能,齐王一旦北上戍边,白贼在他的庇护下,必然能在燕北立足,在北疆展。如果幽燕乃至北疆的未来局势依照这一方向展,那么南北关系会越来越紧张,不要说南北走私之利肯定要彻底断绝,就连南北大战都有可能随时爆,如此一来,冀北豪门和幽燕豪门就要迅调整自己的未来策略,以便在未来大局中谋取到最大利益。 这时坐在一侧的崔九说话了,语气很凝重,“圣主诏令齐王北上高阳剿贼,说明圣主在齐王戍边这件事上已经有了积极意向。可以想像,当杨玄感败亡的消息传到行宫,圣主和中枢为了缓解北疆镇戍危机,极有可能向齐王做出更大妥协,默许齐王先以剿贼的名义进入北疆,然后等待时机下诏宣布齐王戍边,所以我们处置危机的时间的确很紧张?只要齐王率军到了上谷剿贼,白贼就会迅撤离,如此我们面对的便是数万卫府军,稍有不慎,就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之惨局。” 崔子端惶恐不安。形势变化太快,始料不及,根本来不及反应,但这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崔氏早就从白贼那里得到了这一预测,却直接无视了,以致现在深陷被动之中。白贼曾经说过杨玄感会迅败亡,齐王会北上戍边,而圣主和中枢也会动第三次东征,随后南北大战就爆了,但崔氏不相信,对这一预测不屑一顾,现在杨玄感当真迅败亡了,而齐王在白贼的“帮助”下距离北疆也已近在咫尺,此刻圣主和中枢即便坚决反对,也无法阻止齐王北上的步伐。接下来是不是有第三次东征?南北大战是不是即将爆?如果未来局势的展与白贼的预测一模一样,博陵崔氏就不能再冷眼旁观,静观其变了,不能眼睁睁看着机会从手心溜走了,就必须改变策略,积极投身到波澜壮阔的历史洪流中,抓住这个难得的机遇,重建博陵崔氏的辉煌。 “时间的确不多了。”崔子端抚须叹道,“但我们要做的事太多,还要务必做得周全,力争把损失降到最低,所以当务之急是……”崔子端转目望向卢君宪,拱手说道,“请转告景公务必给予支援,帮助我们赢得更多时间。” 卢君宪摇手,“景公已经做出了承诺,当然会竭尽全力,只是白贼在上谷战场上完全掌控了主动,进退无忧,如果白贼突然撤离,景公亦是无可奈何。” “你是否确定白贼现在还在上谷战场?”崔钰突然问道。 崔子端、崔九一听就知道崔钰要去找白贼,只是如今这个时机太不合适,一旦被人现,抓住把柄,祸患无穷。两人立即紧张起来,担心崔钰激愤之下说漏了嘴。 卢君宪当然也听出了异常,只是不以为意。他能请宋金刚代表卢氏出面与白贼秘密接触,博陵崔氏也能这么做,更何况冀北豪门本来就与白贼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否则白贼也绝无可能带着大队人马悄无声息地杀进燕北,只不过彼此利益冲突过于激烈,矛盾不可调和,这才反目,但反目的结果实在出人意料,白贼翻脸不认人,反手就是一刀,直接插进了冀北豪门的要害,鲜血淋漓。冀北豪门固然怒不可遏,幽燕豪门亦是心惊胆颤,这是杀鸡儆猴吗? “某不敢肯定。”卢君宪犹豫了一下,又故作神秘地说道,“某听宋金刚说,他之所以能见到白贼,是因为得到了李思行的帮助。” 崔钰冷笑,面如寒霜。崔子端和崔九则四目相望,眼神阴戾。 卢君宪肯定知道不少机密,范阳卢氏的消息来源也很丰富,只是一般都秘而不宣,心里有数就行了,这是豪门之间的潜规则,如果人人都破坏规则,门阀大族早就玩完了。而卢君宪此刻试探崔氏的“底线”,目的很明确,你们冀北豪门必须马上拿出决策,马上解决危机,否则我幽燕豪门为避免被你们连累,避免遭受无妄之灾,只有“出手”自救。说白了就是我要报奏圣主和中枢了,我要告密了。 “立即抓捕宋子贤。”崔钰杀伐果断,再不迟疑。 “怎么抓?谁去抓?”崔子端皱眉问道,“刘氏追究起来,如何解释?” “那是你的事。”崔钰说道,“不论你用什么理由,也不论你用何方力量,只要天亮前把宋子贤抓进大牢就行了。” 崔子端无语。如此简单粗暴的办法也能妥善处理危机?“宋子贤正在筹办无遮大会……” “儿的要目的就是破坏这场无遮大会。”崔钰举手打断了崔子端的话,“没有这场无遮大会,圣主就不会滞留博陵,而圣驾呼啸而过,即便有人阴谋刺杀圣主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机会。” “宋子贤不是重点。”卢君宪急忙提醒,“重点是阴谋的策划者,是谁要刺杀圣主?” 崔钰不假思索地一挥手,“那就把胡虏商贾全部抓起来,先抓博陵的,那里面肯定有北虏的奸细,如此便可坐实北虏就是阴谋的策划者,北虏就是刺杀圣主的元凶,然后扩大抓捕范围,把上谷、恒山、赵郡等地的胡虏商贾统统抓起来,把冀北的北虏奸细一扫而尽。” 卢君宪目瞪口呆。崔子端和崔九也是相顾失色。 崔家这位十二娘子到底是真聪明还是假糊涂?这也太简单了,三言两语就把这场危机化解了。只是,冀北地区的胡虏商贾可不是一家两家,而是有上百家,都是这两年乘着燕北走私猖獗蜂拥而来牟取暴利的,另外与这些胡虏商贾来往密切的还有数百家汉虏商贾,这些人肯定也要抓,如此便有上千家,上万人口,都将面临身异处之噩运。还有更重要的,此事将对冀北豪门世家的声誉和利益造成多大损失?对南北关系又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会不会加南北关系的恶化? = = = ... 第六百六十章裴宣机 >,! 八月初十,下午,巨马河卫府军大营。 门下省录?裴宣机由行宫风尘仆仆而来。涿郡留守段达和骁果武贲郎将阴世师正在前线指挥作战,闻讯急忙返回大营,出辕门相迎。 门下省的录事干的就是机要秘书的活,专门为门下省长官纳言和副长官黄门侍郎服务,官秩不高但权力很重。裴宣机出自河东裴氏,是裴世矩的嫡长子,儒林名士。圣主登基初期,裴宣机任职于西域都尉府,辅佐父亲经略西土。西征结束后调任秘书省著作郎。东征开始后,段文振杨雄杨达元寿等众多中枢重臣先后辞世,圣主悲恸之余,对苏威裴世矩等老臣的身体尤为关注,裴宣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由圣主亲自点名调至门下省,专门做裴世矩的机要秘书,负责裴世矩的工作和生活。 此次裴世矩奉旨西行,远赴西土,负责为其打“前站”的就是裴宣机。裴宣机出身高贵,地位尊崇,又是掌握实权的官二代,前途一片光明,如此人物谁不巴结?所到之处,军政官员们无不趋之若鹜,盛情相迎,倾力配合,不敢有丝毫的轻慢。 进了帅帐,裴宣机宣读了圣主诏令,明确了此行使命,然后就是段达和阴世师的事了,他们必须保证裴世矩能够顺利渡过巨马河,安全越过上谷郡,平安进入博陵郡。 段达和阴世师无法做出这样的保证,但又无法说出口,因此神情阴郁,相视无语。 裴宣机倒也没有为难他们,主动询问起了上谷贼势。段达乘机把当前困局简要述说了一番,字里行间透露出了深深的无奈,说白了就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圣主父子明争暗斗,皇统大战一触即,如此险恶局面下,诸如段达这样的地方长官根本没有什么腾挪余地,只能自求多福了。 裴宣机心知肚明,非常理解段达的苦楚,只是他与段达之间没有任何交集,无话可说,于是淡淡地安慰了两句,便借口去拜访内史舍人封德彝,告辞而去。 段达和阴世师起身相送。犹豫了片刻后,段达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闻喜公大概何时启程西行?” “昨日明公已离开临朔宫,估计明天上午就能到达这里。”裴宣机转身看了段达和阴世师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还请襄垣公和赵公多多费心,务必确保明公一行的安全。” 段达和阴世师急忙做出保证。他们手段有限,为确保裴世矩的安全,最好的办法也就是由阴世师带着骁果军全程护送至博陵,只是如此一来段达在上谷战场势单力薄,一旦被白贼乘机打上一闷棍,那就欲哭无泪了。 “裴录事何时渡河?”段达又问道,“是否与闻喜公一起渡河西去?” “某拜见景公后,便要连夜渡河而去。”裴宣机停下脚步,冲着段达和阴世师微微躬身致礼,“公务在身,不敢懈怠。给二位添麻烦了,尚请谅解。” 段达和阴世师连道不敢,段达更是拍着胸脯保证裴宣机今夜必能安然无恙地渡河而去。 = 封德彝已经在帐中等候多时了。两人在年龄上虽然有些差距,但同辈论交,彼此寒暄一番,随即转入正题。 裴宣机先把八月初八夜圣主和中枢核心层议事的相关内容和详细经过大概说了一下,实际上这对封德彝来说已经不是机密,但封德彝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他想知道这些决策是如何商讨做出的,这才是关键所在。 如其所料,裴世矩被迫无奈之下,不得不“挺身而出”,不但力荐齐王戍边,还主动承揽了招抚白贼的重任,而代价就是他改变了“主和”立场,转而支持圣主动第三次东征,并积极奔走于中外,竭尽所能进行南北战争的前期准备工作。 这是中枢最高决策上的一个重大变化,这预示着中枢最高决策层里的“主战”立场已取得明显优势,未来只要西疆危机能够有效缓解,北疆镇戍能够有效加强,则中枢最高处决策层里的“主和”之声必将越来越小,甚有被“主战”彻底压倒,被完全清除之可能。 封德彝暗自松了一口气。中枢最高决策上的变化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他已经在自我拯救的路上抢占了先机,接下来他只要努力帮助圣主巩固和加强北疆镇戍,或者更进一步,承担起这一重大决策的执行任务,那么他必能赢得圣主的信任,从而彻底化解这场因杨玄感所累而带来的生死危机。 只是,他为此所付出的代价也很大,他几乎完全透支了自己与裴世矩二十多年来所建立的不多的信任和默契,甚至,从裴世矩的角度来说,这就是一种背叛,封德彝用阴险卑鄙的手段讹诈到了他所需要的政治利益,裴世矩可能不会原谅他。 “闻喜公高风亮节,为中土做出了巨大牺牲。”封德彝抚须叹道,“请转告闻喜公,若有需要,某当义无反顾。” 这个承诺很重了,是封德彝的示好之意,他希望裴世矩能够谅解自己,双方能够继续合作,只要打赢了南北战争,则双方获利之丰难以估量,反之,双方决裂,分道扬镳,对双方没有好处,也不利于中土赢得战争。 裴宣机躬身致谢,“明天上午,某家大人抵达巨马河,到时景公便能与某家大人把臂言欢。” 封德彝大喜。裴宣机明确告诉封德彝,裴世矩愿意谅解他,愿意维持合作,也就是说,裴世矩可能有重任相托,而在裴世矩西行期间,能够让裴世矩“牵肠挂肚”的只有北疆局势。若无北疆局势的全力配合,裴世矩在西土那边即便取得了成果,也会很快化作无有,白辛苦。 北疆局势在未来一段时间的关键是什么?当然是加强镇戍力量,给北虏以严重威慑,但这其中的关键并不是齐王。 齐王身份特殊,圣主和中枢为了遏制齐王实力膨胀,不会授予他过多过大的权力,所以齐王给北虏的仅仅是威慑,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那么实际意义是什么?是必须给北虏以真正威胁,让大漠牙同时在东西两线陷入被动,如此才能配合裴世矩在西土取得成果。 那么如何给北虏以真正威胁?关键就在白贼,白贼才是北疆局势在未来一段时间的关键所在。 封德彝当即便有了强烈预感,预感自己与裴世矩见面的结果可能不是“把臂言欢”,而是针锋相对,是互相挖坑。自己刚刚算计了裴世矩,裴世矩岂肯忍气吞声,打落牙齿和血吞?必然要给自己挖一个更大的坑。 封德彝高兴不起来了。如果白贼失控,裴世矩都一筹莫展,自己又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想到这里,封德彝忍不住问了一句,“对于这股混乱北疆的叛贼,圣主是什么态度?中枢可给了一定的回旋余地?” “态度明确,底线不可逾越。”裴宣机毫不迟疑地说道,“圣主和中枢决不允许任何人在任何情况下损害中央威权。” 封德彝面无表情,一言不。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圣主的尊严和骄傲或许不允许他妥协,但中枢为何不能变通?战争情况下,肯定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一致对外,如果顽固不化,坚持己见,岂不自取其祸?再说了,即便要驱虎吞狼,借刀杀人,坐收渔翁之利,前提也要白贼心甘情愿做一把杀人的“刀”,先要拿“真金白银”哄骗他,空手套白狼那是绝无可能,你当人家是痴儿啊? 这不是招抚,这纯粹是挖“坑”,只是这个“坑”里最终埋葬了谁,那就不得而知了。 封德彝无意葬身于这个“坑”里,于是他主动试探道,“你何时渡河?” 裴宣机看了他一眼,语含双关地说道,“据说李子雄就在对岸。” 封德彝心领神会,“的确有这个传闻,只是没有证据。” 裴宣机略略皱眉,问道,“有没有办法找到证据?” 封德彝想了一下,反问道,“找到证据又如何?难道你还要连夜渡河去证明真假?” 裴宣机笑着摇摇手,“好奇而已,景公不必在意,权当笑谈。” 封德彝也笑了起来,“某也很好奇,也想证实李子雄是否就在对岸,但某不想招惹麻烦,所以只要段留守不击败叛军,某就坚决不渡河。” “某却必须渡河。”裴宣机站了起来,一边躬身告辞,一边笑道,“公务在身,身不由己啊。” = 八月初十,夜,遒城西北二十里外,联盟前线大营。 李子雄设宴款待裴宣机。 裴宣机泰然自若,谈笑风生,吃饱喝足后,这才问道,“建昌公,你怎么知道某会来?某刚刚渡河,乘着夜色奔行尚不足十里便陷入你的包围。你有千里眼还是有顺风耳?消息怎么如此灵通?” 李子雄抚须而笑,“某有顺风耳,早知道你来了,提前备下酒席替你压惊。” “顺风耳?”裴宣机笑道,“某很好奇,某到底是被封德彝出卖的,还是被段达出卖的,抑或还有其他人?” 李子雄摇摇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来了。老夫等的就是你,早就望眼欲穿了。” “实际上某也望眼欲穿了。”裴宣机微笑颔,“这些日子某夙夜难眠,就想知道他是不是那个人,如果他当真是那个人,当年他是如何逃出必死杀局的?” “真相就在眼前。”李子雄笑道,“我们何时起程?” “现在就走。” = = = 第六百六十一章相见不相识 八月初十,午夜,易水河畔,联盟大营。 裴宣机第一眼看到李风云,便断定此人就是秘兵李平原,就是当年引发榆林风暴的那个关键人物。 在裴宣机眼中,李平原的容貌体格并没有太大变化,唯一醒目变化的是头发,头发全白了,诡异而妖孽,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另外就是他的眼神让裴宣机感觉非常陌生,与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仿佛换了一个人,换了一个灵魂,现在的他只有秘兵李平原的“形”,却没有当年那个人的“神”。 李子雄也感觉到不对了,他带着裴宣机进来,本想给李风云一个惊喜,以此来证明自己推断的正确,但李风云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预料,李风云竟然不认识裴宣机,不是假装不认识,而是真的不认识。李子雄年老成精,阅人无数,眼神毒辣,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再说他和李风云接触久了,对李风云也有一定的了解,他相信李风云确实是不认识裴宣机。 这是怎么一回事?从裴宣机的反应来看,李风云就是当年的那个秘兵,但李风云的反应为何如此奇诡? “这是闻喜公之子。”李子雄面对李风云困惑的眼神,不得不做了一番介绍,隆重推出裴宣机其人。 李风云目露惊喜之色,躬身致礼,客气寒暄。 分宾主坐下之后,裴宣机忍不住了,指着自己问道,“你不认识某?” 李风云笑了起来,“刚刚认识,幸会幸会。” 裴宣机严肃起来,冲着李风云摇摇手,郑重说道,“某在这里现身,已经说明了某家大人的用意和态度,所以某首先要证实,你是不是李平原。如果你是李平原,我们可以开诚布公,摊开来谈,反之,我们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即便坦诚以待,今夜也难有成果。某只有一夜时间,某家大人更要日夜兼程赶赴西疆,他能腾出来的时间就更短,因此我们若未能在众多方面迅速达成一致意见,接下来你们的处境就非常艰难,即便你们能够在北疆坚持下去,但若想实现预期目标却绝无可能。” 这番话说得很直接,也很不客气,但从裴宣机这位炙手可热大权在握的上位者来说,这番话已经说得很委婉,很客气,给足面子了。他是来谈判的,纡尊降贵,为的是中土的未来,而不是为了蝇头小利来讨价还价。他尊重对手,同时也希望对手能够正确认识自身实力,清醒认识当前形势,能够值得尊重,如果对手狂妄自大,不知所谓,自己都不尊重自己,那还有利用价值吗?对手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还有谈判的必要吗?直接让卫府军剿杀得了。 李风云笑容顿敛,目露肃杀之气,语气更是冰冷,“某不是李平原,某也不认识李平原。某是贼,你是官,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信任可言,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裴录事纡尊降贵而来,足见闻喜公用心之良苦,某感激涕零,只是某绝无可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某更不可能成为某些人所希望的借刀杀人的刀。” 此言一出,帐内的气氛霎时凝滞。裴宣机被李风云毫不留情地一口拒绝,面色顿时阴沉。这是当面打脸,谁都受不了,更不要说心高气傲地位尊崇的裴宣机,而李子雄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三言两语之后,双方不是欢声笑语,而是直接翻脸了,这与他之前的设想何止是差之毫厘,根本就是谬以千里啊。 正当李子雄措手不及,倍感棘手之际,却看到裴宣机突然嘿嘿一笑,手指李风云说道,“好,说得好,这就是李平原,如假包换的李平原。你竟然还活着,竟然死而复生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李子雄错愣无语。李风云神情冷峻,矢口否认,“某不是李平原,某也不认识李平原,某也不认识你,某的记忆里甚至都没有你这个人,所以就此打住。如果你愿意谈,我们可以从杨玄感败亡,东都风暴结束开始谈。至于闻喜公西行,某认为并不乐观,甚至很悲观,原因很简单,吐谷浑卷土重来复国成功后,西土形势已经发生了颠覆性改变,中土不但在陇西楸入深重危机,在西域亦是一败涂地,仅靠伊吾一隅根本无法赢得西突厥的结盟,相反,西突厥席卷西域诸国后,已经对中土形成了直接威胁,这种情况下,西突厥必然会把精力投到大漠牙帐,竭尽全力挑起南北大战。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南北大战必然导致两败俱伤,渔翁得利的只有西突厥。” “吐谷浑复国?”裴宣机嗤之以鼻,“阿柴虏卷土重来是事实,但复国却是痴心妄想。你以为西突厥愿意看到阿柴虏重新崛起,与其争夺西域之利?” “如果你拒不承认吐谷浑复国,当然对此趟西行抱有信心,但问题是,吐谷浑当真复国了,他们已经收复了全部疆土,已经把西北军赶出了西海,逐出了楼兰,这是事实,而造成这一事实的背后推手正是西突厥人。“李风云稍稍缓和了语气,正色说道,“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西突厥人也算是洗雪了前耻。当年中土发动西征,以灭亡吐谷浑来遏制西突厥,现在前功尽弃,吐谷浑复国,西突厥兵进西域,逼近敦煌,反而把中土遏制了。如今形势颠覆,中土被动,西突厥取得了压倒性优势,这种情况下中土还狂妄自大,试图利用西突厥去对抗大漠北虏,挑起东西两部突厥的厮杀,重演十几年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一幕,根本就不想想对手也会吸取教训,也知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不会重蹈当年自相残杀却任由对手渔利之覆辙。” “坐井观天,夜郎自大,胡言乱语。“裴宣机冷笑道,“某在中枢都不知道阿柴虏反攻成功,你一个东逃西藏如丧家之犬般的反贼又从何得知土谷浑复国了?” “弱国无外交,所有外交利益的获得都建立在国力上。”李风云并不理睬裴宣机的冷嘲热讽,继续说道,“虽然中土统一后国力蒸蒸日上,但今日中土在西、北两条国防线同告失利,足以说明中土的国力正在急剧衰退中,这对东西两部突厥来说正是千载难逢的报仇机遇,不容错过。” “伶牙俐,好一张利嘴啊。”裴宣机望着侃侃而谈的李风云,摇头叹道,“很多年不见,你除了黑发变白外,余者都长进了,性情更加的骄横,胆子也更加的大,野心也无边无际,尤其你这张嘴,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能说成活的,某自叹不如,甘拜下风。”说到这里裴宣机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愤懑,冷声质问,“中土国力衰退?你从哪里看到衰退了?就因为东征战败阵亡了二十万将士?就因为西疆危机西北军步步后退?就因为杨玄感兵变,还有你们这些反贼为祸四方?” 李风云摇手,“国力是建立在政、财、军等诸多力量的集合上,缺一不可,其中'政'是核心的核心。政局平稳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国策正确。国策对则国兴,国策错则国亡。” 裴宣机哑口无言。李子雄手抚长髯,连连颌首,深以为然。 “你质疑某家大人的外事策略?”裴宣机质问道,“难道在你看来,南北战争就要爆发了?” “当然。”李风云说道,“最多两年,南北大战必定爆发。因为国策错误,形势迅速恶化,虽然闻喜公亲赴西土,试图亡羊补牢,但困局已成,大势已不可逆转,人力已不可回天,中土在东、西两部突厥的夹击之下,胜算很小,微乎其微,若想打赢这一战,唯有倾尽国力一战,然而……”李风云手指裴宣机,冷笑道,“中枢像你这样的狂妄自大之辈比比皆是,更有杨玄感、斛斯政那等为一己私利不惜出卖中土的卖国贼,如何齐心协力一致对外?中枢尚且如此不堪,可以想像地方官府地方势力的状况有何等恶劣,大战一起,不战而逃、献城投降、卖国求荣者必定如过江之鲫不计其数,这一战如何不败?” 裴宣机、李子雄沉默不语,帐内气氛十分沉闷。 良久,裴宣机主动打破了沉默,开口说道,“此趟西行使命重大,必须完成,而完成使命的前提是,北疆这边的局势不但要稳定,还要给北虏以强大威慑,以便陷北虏于左右不能兼顾之窘境。考虑到形势的严峻性,某家大人临行前,奏请圣主,举荐齐王北上戍边,并主动承担了招抚叛贼之重任。” 此言一出,李子雄大喜过望。裴宣机透露中枢机密,可不是为了表明此行目的,而是正式承认和接受了李风云,并愿意与之商讨合作事宜。李子雄期待真相水落石出的一天已经很久了,今天终于如愿以偿。 李风云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裴宣机略略皱眉,问道,“你不愿回来?” “某说了,某不是李平原。” 裴宣机嗤之以鼻,“这重要吗?” 李风云无语。这的确不重要,对裴宣机来说眼前这个人不论叫什么都毫无意义,他只认这个人,这就行了,目的达到了。 “某不是李平原。”李风云固执而坚定地说道。 裴宣机听懂了,脸色顿时阴沉。 === 第六百六十二章往昔记忆 第六百六十二章 在裴宣机而言,他认可和接受李风云,控制李风云为己所用,是一种恩赐,是天大的面子,是好大的一个人情,李风云应该感激涕零,应该甘脑涂地为裴氏效忠。 结果完全不是这回事,李风云根本不接受他的恩赐,不要他的面子,也不要他的人情,一口拒绝了。 裴宣机出离愤怒,认为自己受到了侮辱,自己给予对方的信任竟然被无情践踏,但面对眼前这个死而复生的妖孽般的存在,他只能忍了。 眼前这个人非同寻常,在中外秘军圈子里是个传奇人物,而如今看来他不仅是个传奇,还是个不死传奇。当年政治环境极度恶劣,人人自危,裴氏为了自保不得不壮士断臂,丢朱保帅,的确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欠了他的人情,而他因为饱受困苦,心生怨恨,误会裴氏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背信弃义,卖友求荣,理所当然不会再信任裴氏,不会再为裴氏所用,而为避免重蹈覆辙,拒绝合作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他既然活下来了,既然要报仇雪恨,既然要实现他的野心,他就要有所作为,有些事比如与裴氏的合作,哪怕他一百个不愿意,也不得不强作欢颜违心去做。 裴宣机因此认定,李风云拒绝的背后就是要价,要一个满意的天价。 李子雄十分惊讶,李风云的断然拒绝让他意识到,他对李风云实际上非常陌生,他不知道李风云的过去,也不知道李风云与裴氏父子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而从眼前这一幕来推断,李风云似乎早已与裴世矩断绝了联系,之前李风云的所作所为与裴世矩并无任何关系,但问题是,一直以来李风云对形势的精准预测都建立在丰富翔实的只有高层才能获得的中外机密上,那么这些机密从何而来?是谁提供给李风云的? 还有更匪夷所思的,就是刚才裴宣机说的,裴世矩冒着在政治上“败走麦城”的巨大风险,主动举荐齐王戍边,主动提出招抚李风云,为什么?裴世矩为什么要做“出头鸟”?为什么要替圣主和中枢承担这一)大决策假如失败后可能导致的全部后果?政治上从来就没有道德和良心,只有利益,裴世矩都快行将就木了,都快给自己的人生划上圆满句号了,还有什么惊天利益值得他赌上自己一辈子的荣耀? 在李子雄看来,如果当真存在这个惊天利益的话,那只有南北战争,裴世矩要打赢这场战场,并且有信心击败北虏,为此他把“赌注”全部押了上去,不成功则成仁。由此推断,李子雄坚信李风云和裴世矩之间有密切联系,李风云肯定是裴世矩手上的一把刀,裴世矩肯定在为南北战争进行积极准备,而李风云和联盟军队必定是裴世矩为打赢这场战争而提前布署下的一枚重要棋子。 此刻裴宣机和李风云的针锋相对,显然是故意的,是做给李子雄看的。该告诉李子雄的都告诉了,不该让李子雄知道的绝对不能泄露,对此李子雄应该有清醒的认识。虽然李子雄和裴世矩同属关陇贵族集团,但分属不同派系,李子雄是杨素的盟友,裴世矩是河东豪门的鼎柱,李子雄不会信任裴世矩,裴世矩也不会与李子雄结盟。 政治上就是这样,一旦你抱了大腿,站了队,贴上了标签,你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没有回头路,也不能骑墙中立,唯有义无反顾,否则死无葬身之地。李子雄现在就处在这种悲惨境地,天下之大却无立锥之所,拼死挣扎就是为了一线生机。好在李子雄与李风云合作愉快,裴世矩也愿意伸手拉他一把,但仅此而已,裴世矩不会相信李子雄,更不会把他纳入自己的核心圈子,不会让他知道自己的核心机密。 到了李子雄这个年纪、这种处境,还有什么看不开的?除了仅有的那一丝执念,其他的都已放下。 李子雄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帅帐。 “你有何条件?”裴宣机问道。 “某没有任何条件。”李风云摇头道,“事情没有你想像的复杂,你也没有必要把事情弄得如此复杂。” 裴宣机表情?滞,沉吟不语。李风云这句话隐含玄机,如果是拒绝,却留了余地,如果是合作,却又不得其门而入,最后只剩下默契,而默契意味着失控,失控的结果是失败,这是裴宣机所不能接受的,也是当前及未来局势所不允许的,父亲裴世矩付出巨大代价却一无所获,却未能成功控制北疆局势的展,这不仅严重损害到了裴氏切身利益,也危及到了中土的未来。 然而,裴宣机不能不妥协。眼前这个人如果不是李平原,那么这支叛军队伍的背后即便有齐王和李子雄,裴氏也不会放在眼里,裴世矩更不会以身涉险行险一搏。现在事实证明白贼就是李平原,而李平原曾是裴世矩的得力干将,曾经引了榆林风暴挑起了改革和保守两大派系的生死大战,最后改革派赢了,保守派损失惨重,元气大伤,双方仇恨从此愈深,这种背景下,曾被裴世矩“壮士断臂”的李平原不但死而复生了,还成为头号反贼,祸乱大河南北,此事一旦公开,先裴世矩难脱干系,百口难辩,成众矢之的,接着改革和保守两派新仇旧恨一起爆,势必大打出手,而中土正处于内忧外患焦头烂额之刻,几大危机交织叠加,其造成的后果难以估量,稍有不慎便有国祚崩亡山河崩塌之祸。 所以李平原必须成为历史,白贼也要关进“樊笼”,必须最大程度地把潜在的危机化解于无形,退一步说,即便暴露了,谣言甚嚣尘上,危机呼啸而来,也要有充分应对措施,以确保己方进退无忧,立于不败之地。 裴宣机稳定了情绪,恢复了平静,调整了坐姿,放松了心态,摆出一副成竹在胸,洗耳恭听的样子,“何谓复杂?何谓简单?” “就如牧羊,圈养就是复杂,放养就是简单。”李风云言简意赅。 裴宣机一脸玩味地看着李风云,戏谑道,“几年放养,单枪匹马变成了雄兵十万,果然是放养好。” 李风云冷笑,目露寒光,当即对裴宣机的嘲讽还以颜色,“某不认识你,与你没有任何交情,亦没有主动邀请,更没有缴械投降束手就缚之可能,所以某奉劝你一句,要谈就放下你的傲慢,否则你走你的阳光道,某走某的独木桥,战场上一决胜负。” 裴宣机笑了,“话不投机啊,看得出来你怨气满腹,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以你睚眦必报的性格,这个仇肯定要报。好,那你报吧,某支持你报仇雪恨。某也恨他,某家小娘子之所以落到今天这种凄惨地步,都是他害的。他害你,某能理解,毕竟你是外人,胳膊肘都是往里拐,再说危难时刻为求自保也只能忍痛断臂,否则都死了连个报仇的机会都没有,岂不白白便宜了敌人?但小娘子是他亲生女儿啊,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血脉至亲,危难时刻竟然也害她,还美其名曰是爱她,是保护她,结果呢?小娘子整日以泪洗面,饱受痛苦的煎熬,生不如死,这也叫爱她?”说到激动处,裴宣机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厉声叫道,“某恨他,他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势,什么都可以出卖,什么都可以牺牲,他可以出卖视为己出的弟子,可以牺牲视若心甘的女儿,他已无可救药了。” 李风云看着裴宣机的精彩“表演”,颇觉好笑,正想出言嘲讽,脑海中却突然掠过一个模糊女子的身影,接着不计其数的记忆碎片疯狂涌出,让他自不暇接,头晕目眩,然后嘴里便突兀说出一个名字,“淑英……淑英……”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便再难以遏止,记忆碎片呼啸涌入模糊女子身影,随着女子容颜渐渐清晰,往昔记忆也渐渐完整。 裴宣机的眼里掠过狡黠之色,嘴角亦露出得意笑纹,你换了一头白色长难道就能掩盖过去?你掩盖不了的,你弱点太多,随便戳中一个就能让你现出原形。 李风云“挣扎”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生了什么事?” “小娘子视你为兄,对你非常崇拜,突闻你阵亡漠北之噩耗,很是伤感。几年后长大成人,便嫁给了李德武。” “新婚不久,祸从天降,李德武受他叔父李金才所累,流配岭南。大人见死不救,置若罔闻,并逼迫李德武与小娘子离婚,然后奏请圣主,免了小娘子的连坐之罪。小娘子倔强而刚烈,决不再嫁,非要从一而终,与李德武同生共死,结果……”” 李风云暗自松了口气,没出大事就好,只是终究上了裴宣机的当,现在想撕破脸都难了。 “小娘子有难,你这个做哥哥的当然要伸手相助,义不容辞啊。”裴宣机“乘热打铁”,拱手为礼,开口求助。 李风云嗤之以鼻,“见过无耻的,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的。” 裴宣机哈哈大笑,“某很认真,决无戏谑之意。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想一劳永逸解决了,却必须找对人,否则越帮越忙,后患无穷。” “计将何出?”李风云有了点兴趣。 “能救李德武者,唯有虞柔。” 李风云恍然大悟。 === ... 第六百六十三章李金才的重要性 >,! 虞柔是内史侍郎虞世基的儿子,而在中枢核心层中,?世基是江左贵族集团的领军人物,裴世矩则是关陇贵族集团的中流砥柱,两个“山大王”明争暗斗,矛盾激烈,这种背景下,由虞世基出面解救李德武,当然最合适不过了,无论怎么解读都不会造成裴世矩的麻烦。 “这句话,你应该对建昌公说,虞柔现在在他的帐下,对建昌公还算恭敬,对某这个贼帅却是不屑一顾。” 李风云知道裴宣机救妹婿是假,借裴淑英化解仇恨拉近关系是真,说白了裴宣机既然来了,就不会空手而归,亦不会接受李风云的“放养”提议,他一定要控制这股力量为己所用。 “这种事某如何能说。”裴宣机语含双关,“要说也只能你说,由你托付建昌公。” 李风云看了他一眼,冷笑,让我说,岂不等于自曝真相?而且还是裴宣机要告诉李子雄的真相,但这个真相并不是自己所需要的,它会捆住自己的手脚,让自己倍受掣肘,无法自由飞翔,“阿兄年纪长了,这手段也高了,老奸巨滑,足以与老大人比肩,佩服佩服。” 裴宣机呵呵一笑,“出事后小娘子就时常念叨你,拿你来嘲讽某这个哥哥,说你若是活着,定会拼着性命不惜代价帮助她。现在好了,你不但死而复生,还可以拯救她于危难之中。某修书相告,她定然欣喜若狂,忧伤尽去。” 裴宣机得寸进尺,步步紧逼。 李风云紧皱眉头,权衡得失。事已至此,李风云也不好撕破脸了,毕竟李平原如果活着,对裴淑英这个小妹妹应该是宠爱有加,甚至愿意为她付出性命,自己于情于理都要替李平原了却了这桩因果,只是如此一来,自己付出的代价恐怕就大了,迫于李平原和裴氏之间的特殊关系,以及由此给裴氏尤其是裴世矩带来的巨大政治风险,自己不得不做一些妥协,因为裴世矩一旦因此而“受伤”权势大减或者被政敌排挤出中枢核心层,则必将影响到中外大势的走向,必将对自己的未来谋划产生无法预料的阻碍。 “李德武这个人怎么样?是否值得小娘子托付终生?”李风云问道。 “某家大人相中的女婿,当然是人中龙凤,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惜气运太差。”裴宣机叹道,“实际上陇西成纪李氏自申明公死后,便由盛而衰,一代不如一代。” “某记得李德武应该是郕国公李浑的侄子,文城公李善衡的堂兄弟。”李风云又问道,“某很奇怪,郕国公李浑一直顺风顺水,因何事违法,最后竟然连累到李德武流配岭南?” 李浑字金才,裴宣机所说的李金才就是右骁卫将军李浑,而在李风云的记忆里,李浑及其整个家族是在两年后的春天,也就是南北大战爆前,在改革派和保守派再度爆激烈对抗时,被圣主和改革派“一锅端了”,李德武做为成纪李氏的族人之一,流配岭南。陇西成纪李氏是关陇贵族集团陇西一系的第一豪门,是整个西北世家豪望的“领袖”,李贤李远李穆三兄弟更是关陇崛起的功勋大臣,尤其李穆,不但在西魏北周朝就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大将,在大隋开国前期更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果没有李穆对先帝的坚决支持,有没有大隋还是两说,所以开国后先帝就赐予李穆一族“免死金牌”,然而盛极而衰,随着中央集权改革日益侵蚀到豪门世家的利益,做为既得利益者的李穆一族,终于走到了改革的对立面,被圣主和改革派斩尽杀绝。 后世历史把李穆一脉的覆灭责任都推给了圣主,说圣主听信方士谗言,被“李氏当为天子”这句谶言所迷惑,最后滥杀无辜。而充当“杀手”的就是圣主的心腹宇文述,说宇文述为公报私仇,借助谶言故意陷害李浑,灭其全族。 事实上内情远比传言复杂,考虑到当时中外大势已急骤恶化,外部有西突厥的压迫和******的入侵,内部的保守派则趁此良机,向圣主和改革派起了疯狂反扑,试图以中土兴衰和国祚存亡来胁迫圣主放弃改革,试图从革派手中夺回执政权,而圣主和改革派为了抗击北虏的入侵,毅然决定倾尽国力进行南北战争,攘外必先安内,在妥协已经无法赢得保守派一致对外的情况下,唯有举起屠刀,给保守派以沉重打击,以武力遏制和打击对手,以此来赢得两京政局的暂时稳定。结果可想而知,把李浑一族斩尽杀绝,的确重创了陇西成纪李氏,给了关陇贵族集团沉重一击,但兔死狐悲,此举在打击了保守派嚣张气焰的同时,也彻底激怒了西北武人集团,彻底激怒了以西京为的保守势力,双方势成水火,就此反目成仇,刀戈相见,突然之间,叛乱大潮如海啸般席卷了中土大地。 圣主和改革派腹背受敌,对外南北战争一败涂地,对内改革更是一溃千里,内外两条战线都输了个底朝天,迫不得已,圣主和改革派于南北大战后的第二年,南下江都,变相承认了自己的失败,虽然在这之前圣主和改革派为了泄愤,把苏威及其家族全部“打倒”,再给保守派以沉重打击,但这已经改变不了失败的命运,他们就此告别东都,告别两京政局,告别中央集权改革,然后与国祚一起死去。 所以“李浑灭族事件”,在政治上它是压垮圣主和改革派的最后一根稻草,它在大隋王朝最后三年岁月里占据了举足轻重的位置,即便后世历史蓄意抹黑圣主,抹黑宇文述,蓄意淡化此事,但只要把此事件放在王朝后期的改革和保守两派激烈厮杀中,就不难现它的重要性。 时为黄门侍郎的裴世矩,为了自保,强迫女儿裴淑英和女婿李德武离婚,从中也能看出来“李浑灭族事件”对当时两京政局影响之大,否则做为中枢核心层的宰执,实在没有理由做出这等卑鄙无耻之事自毁声誉。 但是,现在历史轨迹似乎在某些方面出现了偏差,李浑还没有摊上族灭之祸,李德武却被流配了,这其中有何玄机?这些玄机对李浑本人及其家族有何影响? 李风云非常关注李浑,甚至在东都作战期间,通过李珉传话,极力说服李浑在杨玄感兵变结束后,在清算风暴席卷两京之时,主动要求北上戍边,以离开京都暂避风暴,实际上就是想改变李浑本人及其家族的命运。 在李风云看来,李穆三兄弟在西北武人中的影响力太大,附庸于陇西成纪李氏的世家望族遍布西疆,而忠诚于李穆一族的门生故旧亦是遍布朝野,其势力之庞大,并不亚于老越国公杨素和小越国公杨玄感所苦心经营的河洛集团,所以这股庞大实力如果没有被圣主和改革派推到对立面,自毁长城,而是政治妥协后携手合作,坚固长城,那么南北大战可能是另外一种结局,即便不能击败北虏,不能御敌于国门之外,最起码也能在诱敌深入后,于代北一带打个平手,不至于让圣主和中枢被北虏包围于雁门达一个月之久,遭受空前耻辱,从此威权丧尽,失去对朝政的控制,失去对地方的控制,继而导致国祚轰然坍塌,统一大业轰然崩溃。 到目前为止,李风云成功改变了崔弘升的命运,改变了齐王李子雄韦福嗣和李善衡的人生轨迹,但除了齐王,其他人在南北战争中所能挥的作用,都没有李浑大,所以李风云还想竭尽全力改变李浑的命运,改变彭城留守左骁卫将军董纯的命运,继而改变南北大战的结果。 李浑是陇西成纪李氏的宗主,李善衡是陇西成纪李氏的鼎柱,董纯则是陇西成纪李氏旗下最重要的得力干将,如果把他们三人都调到北疆戍边,再加上李子雄这个陇西李氏渤海房的家主,那么可以想像,一旦南北大战开始,西北武人必定追随在他们的大旗下,奋勇杀敌。另外还有崔弘升,这位博陵崔氏的宗主如果也能北上戍边,那么冀北乃至整个河北的力量都会被调动起来,携手抗虏。至于出身关中豪门的韦福嗣,宗室皇族杨恭道,五大豪门荥阳郑氏的郑俨,洛阳贵族韩世谔,江左人周仲虞柔来渊等等,他们的背后都有强大政治势力支持,只要充分挥这些人的作用,必能利用南北大战把这些分属不同政治集团的大大小小政治势力暂时联合到一起,一致对外,如此则南北大战的结果必然有所改变,最起码不至于让北虏长驱直入杀进雁门,不至于让圣主和中枢被北虏包围在雁门城中遭受空前耻辱,如此便可以挽救圣主和中枢的威权,为大战结束后挽救两京政局赢得一线生机。 李风云的设想是美好的,无可指责,但以他的能力肯定做不到,必须依赖于齐王,而以齐王的能力,若想实现这一目标,却是千难万难,基本上不太可能。从齐王的角度来说,这等于把自己的“班底”全部调到了北疆,等于明确告诉圣主他要据北疆而称霸,而从圣主和中枢的立场来说,本来就要防患于未然,就要防止齐王坐大,尾大不掉,当然不会答应齐王的这些过分要求,所以此事就算李风云极力怂恿游说齐王,齐王也未必敢开口,毕竟激怒圣主的后果很可怕,搞得不好适得其反,反而逼得圣主和中枢早早对李浑和董纯“下手”,以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来严厉警告和沉重打击齐王。 李风云殚精竭虑苦思无策之下,也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裴世矩身上,因此他很矛盾,因为裴世矩要为此承担巨大风险,以裴世矩的谨慎小心,他未必愿意承担这种风险,就算退一步,裴世矩愿意承担这种风险,前提也是齐王和李风云必须为此付出让他满意的代价,那么这个代价是什么?不言而喻,大家心里都有数,这是齐王和李风云无法为之付出的代价。 出乎李风云的预料,裴宣机竟然主动来了,这让李风云看到了一丝希望。裴世矩如此急不可耐地把“手”伸过来,说明当前中外大势对中土十分不利,其未来趋势亦让中土十分被动,迫不得已之下,裴世矩只能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先把北疆镇戍危机化解了,先把南北战争的前期准备工作开展起来,以免被北虏打个措手不及,引爆内外危机,陷中土于崩溃深渊。 李风云果断决定抬高谈判的价码,以便讨价还价,看看能否达到预期目标。现在双方都还有一点时间,这次谈不成,下次还可以再谈,而第三次东征结束后南北大战的阴云必然笼罩在长城内外,圣主和中枢压力倍增,到那时双方虽然还是可以谈,但形势对双方都不利了,重压之下双方都有可能决策失误,结果导致功亏一篑,所以李风云认为,当前关键是,必须让裴世矩明确知道自己的底线,这样双方或许能在第三次东征前达成一致,这样就能给北疆争取到足够的战争准备时间。 李风云深谋远虑,而李浑正是他全盘谋划中的一个关键人物,所以突然听到裴宣机说李金才违法,李风云瞬间警惕起来,当即追问缘由。这一追问看似正常,但裴宣机却疑窦丛生,因为李风云的注意力不可能放在这件小事上,双方正在为谈判“预热”,注意力非常集中,如果不是牵涉到谈判问题,不可能在无谓小事上浪费口舌。 “有传言说,李金才之所以能够以申明公第十子的身份,承袭申明公之爵位,是因为他设计害死了本来已承袭爵位的申明公之嫡长孙李筠,扫清了继嗣的最大障碍,而当时被当作杀人犯的李瞿昙不过是替死鬼而已。”裴宣机不得不耐心做了一番解释,“先帝一直以不合法度为由,拒绝让李金才继嗣,直到圣主登基,李金才买通了他的妻舅宇文述,由宇文述居中游说后,才得以继嗣,如愿以偿。齐王失德案爆后,李金才和宇文述各为其主,反目成仇,于是这件陈年旧案就给翻了出来。李金才斗不过宇文述,但宇文述也斗不倒李金才,最后李瞿昙的胞弟李德武就成了牺牲品,再一次做了替死鬼。” 李风云连连颔。这件事他有些印象,记忆中的历史里的确有记载,说宇文述之所以诬陷李浑并灭其族,是因为李浑出尔反尔,没有兑现他贿赂买通宇文述帮他继嗣而答应给付的钱财。当然这种说法实在经不起推敲,一笑置之,不过裴宣机的述说倒是证明了一件事,李浑和宇文述因为政见不合,翻脸了,而李德武一案也让李浑看到了留在京师的危险,而这或许正是之前李珉游说他戍边,其意有所动的原因所在。 “善!”李风云大手一挥,非常爽快地做出承诺,“这个忙,某帮了。” 裴宣机笑了。李风云终究还是做出了妥协,只要他答应救人,就必须求助李子雄,而这等于告诉李子雄,他和裴氏之间的关系,就如李子雄所想的那般密切。 “还是那句话,你有何条件?”裴宣机问道。 = = = 第六百六十四章唯一条件 李风云笑笑,摇摇头,有些无奈。 裴宣机心气傲,站在上位者的角度俯瞰众生,以为天宪在手,可以生杀予夺,无所不能,而联盟这股力量在他眼里就是草芥蚁蝼般的存在,根本不予重视,如果不是对自己的身份有所存疑,担心遭受无妄之灾,如果不是要查证李子雄和一帮贵胄是否真实存在,以免激起众怒遭到政敌的围攻,裴世矩不会关注联盟,裴宣机更不会以身涉险,所以真相大白后,裴宣机不得不行招抚之计,但裴世矩的“招抚计”有个底线,那就是必须为我所用,必须惟命是从,没有商量妥协的余地。我不能控制你,我就只能灭亡你,以绝后患。 “某能否先问你几个问题?”李风云诚恳说道,“你能回答就回答,不能回答就不回答,不要蓄意欺骗某。某只有这一个要求,不要欺骗某。” “善!”裴宣机一口答应,“如你所愿。” “你何时开始怀疑某的真实身份?”李风云郑重问道。 裴宣机迟疑了一下,正想说话,李风云忽然伸手阻止,冷声警告道,“阿兄,你刚刚承诺的,不要欺骗某。你和明公已经开始西行,在上谷停留的时间非常短暂,所以今夜如果你我之间不能建立信任,就不会有任何成果,这必然会耽搁你们的行程。” “某已经杀进燕北,进退无忧,时间充足,占据主动,而你们没有时间,完全陷入被动,按道理你应该表现出一定的妥协意向,但你没有,你自信满满,咄咄逼人,这说明你们早已有了对策。对策无非两个,如果某就是李平原,那么我们之间本来就有牢固的信任基础,虽然破裂了,但只要善加修补,只要在未来利益上取得一致,你们就有绝对把握说服某;反之,如果某不是李平原,我们之间也没有任何信任可言,那么某即便做出一系列承诺,你们也不会相信,你们必然会把精力投到博陵崔氏、赵郡李氏和中山刘氏等冀北豪门世家身上,因为你们认为实际控制联盟的就是他们,所以只要赢得他们的合作,你们就有完成预期目标之可能” 裴宣机微笑颔首,“你说对了。” “但疑问就在这里。”李风云说道,“很显然,如果联盟的背后是冀北豪门,那么冀北豪门的目标就很远大了,而从这一众所周知的远大目标来考虑,你们有什么利益能够换取他们的合作?即便你们可以用‘宋子贤阴谋行刺圣主’来胁迫他们妥协,但这种妥协是暂时的,仇恨不减反增,等到他们度过了这一危机,必然疯狂报复,到那是你们即便完成了西行使命,但因为南北关系的突然恶化,西行成果也会在瞬间化作乌有。所以某可以肯定,如果你确定某不是李平原,白发贼不可能威胁到裴氏的切身利益,你们的招抚计基本上也就失去了成功的可能。也就是说,你们有承认招抚失败,然后全力剿灭联盟的准备,而这正是你至今没有表现出谈判诚意,一直咄咄逼人的原因所在。” 裴宣机连连点头,承认李风云所说,但这些都不是关键,李风云想知道的是隐藏在招抚计背后的“关键”,只是裴宣机无论如何都不会透露分毫,因为这直接关系到了能否顺利“招抚”李风云。 “你现在能否告诉某真实答案?”李风云问道。 “月初,封德彝密书某家大人,你是其中的重要内容之一,但某家大人并不相信,持严重怀疑态度。”裴宣机也不隐瞒,把封德彝受杨玄感所累陷入危机,遂求助自己父亲的事简要述说了一番。 “段达与建昌公秘密约谈后,是通过哪一位中枢宰执,以最快速度把相关机密呈奏圣主?” “封德彝。”裴宣机毫不犹豫地说道。 “封德彝就在巨马河对岸,根本不在行宫。”李风云摇摇手,冷目而视,“封德彝是不是通过明公呈递了奏章?封德彝敢于要挟明公,是不是有确切证据证明某就是李平原?” 裴宣机暗自叹了口气,这个人根本就是妖孽投胎,分析推演的天赋世所罕见,虽不至于算无遗策,但心思过于慎密,基上没有骗到他的可能。当年他之所以能被自己大人看重,引为心腹,原因就在如此。 裴宣机点点头,“你说对了,的确是某家大人呈递的奏章,但封德彝并没有确切证据证明你就是当年那个引发榆林风暴的关键人物。不过这种事实际上不需要证据,某家大人的敌人太多,强敌环伺,虎视眈眈,只要有谣言传出,他们必定闻风而动,四面围攻。” “封德彝的目的又是什么?”李风云问道,“如果仅仅为了自保,有明公的暗中帮助就足够了。” “封德彝为了自保,明确站队了。”裴宣机不屑地撇撇嘴,“这个老匹夫厚颜无耻,关键时刻背后捅刀子,更让人愤怒的是,捅刀子之前他竟然还有脸请求某家大人的谅解和支持,岂有此理!” 李风云若有所悟,心念电闪间已有推测,随即问道,“明公的立场是不是也改变了?” 裴宣机一言不发,默认了。 李风云把诸多关键点连接起来,立即便对中枢核心层在未来决策上的思路有了一个大概认识。 “最后一个问题。”李风云说道,“圣主和中枢既然同意了明公的招抚计,那么他们在对待叛贼的态度上是否有所改变?是否愿意在南北战争爆发前,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一致对外?” 裴宣机面无表情,目光阴郁,继续沉默。 这就是“要害”,李风云果然看到了“要害”。之前他就说了,他不愿意做借刀杀人的刀,意思很明显,他知道招抚是假的,圣主和中枢绝无可能招抚,最多也就是受降,而受降对李风云这些叛贼来说意味着束手就缚,从此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宰割,所以李风云和他的部下们绝无可能交出军队,绝无可能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这是他们的底线。但目前局势下,如果李风云不做借刀杀人的刀,誓死与朝廷对抗到底,那么即便在南北战争的重压下,与段达取得了一定程度的默契,也是互相利用互相欺骗,只要双方利益产生冲突,必然大打出手,最后不论哪一方胜出或者两败俱伤,对北疆镇戍都会造成沉重打击。 这就成了死局,双方根本就没有谈判的基础,除非天降奇迹,而裴世矩盼望的就是奇迹,如果白发贼就是李平原,那么他就有把握控制白发贼,控制了白发贼就控制了联盟军队,控制了联盟军队就能控制北疆局势和南北关系的走向。 裴宣机很直接,确定白发贼就是李平原后,当即“扑”了上去,要把白发贼关进“笼子”里,要控制白发贼,结果遭到了李风云毫不留情的“反击”。裴宣机对裴氏和李平原之间的亲密关系显然非常自信,甚至可能认为即便当初裴世矩迫于无奈“壮士断臂”,但李平原依旧对裴氏充满了感情,哪料到如今已是物是人非,此白发贼已非彼李平原,裴氏父子所期待的奇迹并没有发生。 “你的问题问完了?”裴宣机打破了沉默。 李风云点点头。 “那轮到某问你了。”裴宣机第三次询问李风云同样的话题,“你有何条件?” 李风云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某不是李平原。” 裴宣机无声哀叹,以手掩面,一筹莫展。 “你想知道的,某都告诉你了。”裴宣机无奈,不得不放低姿态,“那么,你是如何想的,能否告诉某?” “某刚才说了,你们低估了西突厥人,也低估了阿柴虏,至今还不愿承认吐谷浑已经复国,而吐谷浑复国,不仅影响到西疆镇戍,还影响到了整个西土局势,而这种影响对中土非常不利,所以某认为,明公西行使命实际上已不可完成,因为中土短期内已经没有实力再次发动西征,再次灭亡吐谷浑,再次把势力范围拓展到西域,而东征的连续失利,又造成北疆镇戍形势急骤恶化,南北关系急转直下,由此导致中土在东西两线同时陷入困境,再加上国内危机,圣主和中枢此刻已是腹背受敌,困难重重。” 裴宣机当即就想反驳,李风云及时伸手阻止,“某问你,如果明公到了河西,确定阿柴虏已经攻陷西海,而陇西大军短期内又无力反攻,吐谷浑事实上已经复国,同时还确定西突厥人已经横扫西域,而河西大军短期内同样无力反攻,西突厥人事实上已经控制西域,整个西土局势都已不可逆转,西疆危机已经演化为西土危机,之前西土经略的全部成果都已在过去数个月内丧失殆尽,那么,明公还会空着一双手继续西行,还会深入西土与狼共舞、与虎谋皮?” 裴宣机哑口无言,无力反驳。不过他相信西北军的实力,也判断西突厥人不可能支持吐谷浑复国,毕竟这是养虎为患,突厥人不至于愚蠢到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西突厥最多也就是支持吐谷浑反攻,利用吐谷浑来牵制和消耗中土,从而帮助它横扫西域,夺走西域的控制权。如果西土形势是按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中土就依旧握有“筹码”,西行使命还是有完成的希望。 李风云继续说道,“明公西行使命如果未能完成,西疆就会转入消极防御,西北军会退守敦煌防线,把西域之利拱手让给西突厥人,看看能否挑起东西两部突厥的厮杀。两虎相争,中土就能从中渔利,但西突厥人与波斯人早已剑拔弩张,战争一触即发,此刻西突厥人的主力都在葱岭以西,他们经略葱岭以东的最大目的也就是稳固自己的东线,以避免陷入两线作战之窘境,为此,他们一方面要控制西域,一方面会积极挑起******人与中土之间的战争。” “如何才能挑起南北战争?很简单,东西两部突厥结盟合作,西突厥人联合阿柴虏和西域诸国,在西线牵制和消耗中土军队,而******人则集中主力南下入侵。中土两线作战,即便支撑下来了,也是元气大伤,短期内只能消极防御,已无力对东西两部突厥形成实质性威胁,如此西突厥人就能集中精力与波斯人展开大战,而******人则一边牵制和消耗中土,一边耐心等待时机,只待西突厥人与波斯人打个两败俱伤,它的大突厥汗国的美梦就有实现之可能了。” “所以某的预测是,两年内,也就是后年的夏秋之际,南北大战必定爆发,而中土如果准备不足,仓促应战,其结果可想而知,必定一败涂地。” 裴宣机不以为然,他相信南北大战肯定会爆发,但只要此次西行使命完成,就能延缓战争的爆发,中土就有更多时间进行战争准备。 “你有什么对策?”裴宣机问道,“你拉着齐王、李子雄还有数万军队北上边疆,不论最终目的是什么,首先遇到的就是南北大战,而你们只有在战争中活下来,并且保有一定的实力,才能畅想未来,否则就只能是水中月、镜中花,白日梦一场了。” 李风云打开了案几上的地图。 这是东北疆域图,除了幽燕、辽西、辽东外,还清晰标注有霫、奚、契丹、室韦、靺鞨、高句丽等远东诸虏的栖息地。李风云拿出朱笔,先落在燕北,然后出燕山,进入奚人的地盘,接着进入契丹人和霫人的领地,最后落在了辽东。 裴宣机一看就懂了。所有人都低估了李风云,李风云根本无意留在长城以内,他直接越过了长城,直接打破了依托长城被动防守的桎梏,要在长城外杀出一片天地。 “这步棋一旦成功,你就是东北王,不但斩断了北虏伸向远东的手,还对北虏的侧翼形成了巨大威胁。”裴宣机说到这里目露忧色,“只是如此一来,你与北虏争夺远东之利,必然会遭到北虏的猛烈攻击,此举虽然可以有效缓解南北大战的爆发时间,但代价太大,你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极有可能全军覆没。” “所以某只有一个条件。”李风云郑重说道,“唯一的条件。” = = = 第六百六十五章破局之策 裴宣机心知肚明,李风云需要粮草武器的支援。 “如此甚好。”李风云笑道,“翼北形势变化太快,我们要调整一下既定之策。” “愿闻其详。”韦福嗣抚须叹道,“某日夜兼程而来,便是为此。” 李风云抬头望向李子雄,目露征询之色。 李子雄微微颌,缓缓开口,“某到了巨马河后,很快便与段达见面。”接看他把段达开出的“合作”条件说了一下,“估计段达很快就有第三次密约,再谈条件。” 韦福嗣脸色凝重。段达名义上是驱虎吞狼,借刀杀人,实际上就以灭亡李风云来遏制和打击齐王,由此不难看到,未来北疆各方势力之间的博奕非常激烈,齐王称霸之路异常艰难。 “你们是否马上撤离上谷?”韦福嗣问道,“齐王来了,形势对你们不利,段达的条件会越来越苛刻,你们有何可谈?” “形势有变,我们要维持对翼北的威胁,决定暂时不撤。”李风云解释道。 韦福嗣颇为疑惑。 “博陵有人阴谋利用无遮大会袭击圣主车驾,行刺圣主。” 韦福嗣骇然变色。此事一旦成真,冀北豪门就成了众矢之的,当其冲遭到打击,圣主和河北人反目成仇,关陇人和山东人大打出手,北疆镇戍形势一片大乱,内忧外患同时加剧,后果可想而知。 “建昌公和某的建议是,我们持续威胁冀北,齐王则果断进入博陵剿贼,配合冀北豪门解决这场危机,如此可一举多得,大获其利。” 李风云此言一出,韦福嗣心领神会,当即表示接受。这趟辛亏自己来得早,否则齐王进了上谷,再想移师博陵就很困难了。齐王完全可以利用这场危机来赢得冀北豪门的合作,同时又能讨好圣主,而更重要的是博陵到临朔宫有数百里之遥,圣主鞭长莫及,另外与段达的军队也拉开了适当距离,可以确保自身安全,这给了齐王更大的腾挪余地,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齐王可以翻过太行山进入北疆,迅抢占先机。 “杨玄感已亡,东都危机已解,圣主必须马上返回京师。在圣主返京之前你们尚可应对,但之后卫府军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你们如何应对?”韦福嗣关心地问道,“如果圣主决心剿灭你们,那不论有没有第三次东征,你们的处境都十分危险,困守飞狐肯定难逃覆灭之祸。” 李风云苦笑摇头,“事实上我们已经不能困守飞狐了。” 韦福嗣惊讶了,“何故?粮食严重不足?” 李子雄摇摇手,“昨日,黄门侍郎裴世矩途经巨马,渡河西去。” 韦福嗣顿时心惊,果然,裴世矩留有后手,只是不知道目标是谁,又有何神机妙算,“闻喜公可有滞留?” 面对韦福嗣的试探,李风云无意隐瞒,实话实说,“闻喜公疾驰而去,未有滞留,但之前裴宣机曾秘密现身。” 接着李风云便把“东进出塞”之策合盘托出,把这一计策的利弊也做了深入分析。 从裴世矩的立场来说,在“榨干”齐王和李风云价值的同时,也要最大程度减少他们所带来的风险,所以他需要齐王戍边,同时要遏制齐王实力的膨胀,而最好办法莫过于把李风云驱逐塞外,他需要李风云在塞外烧杀掳掠以混乱塞外形势,同时借刀杀人,借塞外诸虏之力铲除李风云这个隐患。 从齐王和李风云的立场来说,“东进出塞”之策也并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一旦成功了,在松漠立足了,横扫弱洛水两岸,在大漠、东北疆和远东之间牢牢插下一个榫头,那么北疆局势、南北关系乃至中外大势都会生变化,中土亦会在南北战争中取得一定优势。接下来,如果中土打赢了这场战争,齐王和李风云在长城内外遥相呼应,密切合作,齐王不但可以称霸北疆,更有可能借助开疆拓土之功夺取皇统。 所以裴世矩抛出的这个“诱饵”的确很诱人,画饼充饥的“饼”画得太好,只要奇迹出现,假的就能变成真的,而尤其令人“怦然心动”的是,李风云手上握有一些“筹码”,这些“筹码”具备创造奇迹的可能,只是它缺少一个最最关键的条件,那就是粮草武器,足够多的粮草武器。 韦福嗣陷入沉思之中。 这就是裴世矩的终极目标?夺回安州故地,征服远东诸虏,打赢南北战争,最后封狼居胥,建下盖世武功。 如果这个目标实现了,齐王功勋彪炳,实力也会随之膨胀,称霸北疆轻而易举,夺取皇统的机会大大增加。 “当阳公,此计如何?”李风云打断了韦福嗣的沉思,主动询问他对东进之策的看法。 “九死一生,生机渺茫。”韦福嗣摇头苦笑,“某不赞成你们东进出塞,此计既置你们于死地,亦陷齐王于困境,几无可取之处。” = = ... 第六百七十二章尽在此中 韦福嗣知道东进出塞之策的实施已难以阻止,这从李风云?李子雄的言辞中就能听得出来,两人已经在这件事上达成一致,决心殊死一搏。 这个机会实际上千载难逢,即便只有一分胜算,二李也要倾尽十分力气,原因无他,就在于松漠以东、弱洛水以南的大片土地原属中土的安州,本来就是中土的疆域,夺回来就是功勋。 安州是在统一大战过程中失去的,当时高齐灭亡,高齐旧臣负隅顽抗,联合奚、霫和契丹三族据险而守,图谋复国,关键时刻这三族却背信弃义,出尔反尔,背后下刀子,以出卖高齐旧臣换回这片土地。当时中土还是南北鼎立,为完成统一大业,长安迫切需要北疆的稳定,所以也只好忍气吞声接受了,但此事让中土耿耿于怀,始终盘算着找个恰当的机会冠冕堂皇的收复失地,只是这样的机会难以寻觅,既要保全中土的信义,以免因小失大,破坏了南北关系,又要从奚、霫、契丹三族中虎口夺食,实在是难以两全。 现在二李如果打着中土反贼的旗号占据安州,则正好帮助中土收复了失地,而且不会影响到中土的信誉,再说现在南北关系本来就紧张,南北大战一触即发,中土这种驱虎吞狼、借刀杀人的伎俩,外虏即便心知肚明,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打落牙齿和血吞,不忍也得忍,毕竟南北双方都要撕破脸了,要大打出手了,这时候就算中土不按规则出牌,耍流氓,下黑手,提前给你一刀,打你个措手不及,鼻青脸肿,你又能如何? 南北关系因此恶化,导致战争脚步越来越近,双方的战争准备也必将如火如荼,由此不难预见,圣主和中枢为了增加战争的胜算,为了扭转自己在政治上的困境,十有**要以优厚条件招抚二李,如此一来双方皆大欢喜,二李如愿以偿重回中土,而圣主和中枢不但因此得到了一支强大的军队,还因为收复了失去三十多年的疆土而威权大增,而这两点都可以增加中土在南北战争中的胜算。 韦福嗣之所以不赞成,是因为此计出自裴世矩,成功了,获利的是圣主和中枢,而二李既然接受了圣主的招抚,当然会对圣主俯首听命,被圣主所控制,如此则齐王与二李之间的合作就难以为继了;此计如果失败,齐王损失惨重,北上大计严重受挫,未来一片黯淡。 韦福嗣的反对在二李的预料当中,不反对如何讨价还价? “当阳公的担心在情理之中。”李风云打开案几上的地图,伸手指向了某个位置,“虽然某有一定的把握突破突厥人的阻击,渡过闪电河,进入松漠,但接下来某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杀到古北口,从安乐郡得到粮草武器的支援,否则大雪一下,某即便退守松漠,依据广袤的平地松林与诸虏周旋,亦难以坚持。” 韦福嗣望向了地图,看到李风云所指的位置,正是古北口长城。 古北口长城修筑于北齐天保六年,当时南北关系也很紧张,文宣帝高洋为此耗费巨资修缮长城,史城“北齐长城”。北齐长城西起代北西河的黄河岸边,东至辽西的临渝关,全长大约三千余里,其中大部分城墙均由前朝所建,修葺加固即可,而小部分则属于新建工程,其中就包括位于燕山东南麓的古北口长城,否则以高齐一国之国力,在内有三足鼎立、外有突厥威胁的不利处境下,根本就无力完成这一巨大工程。 古北口长城位于安乐郡境内。幽燕地区有四个郡,最大的是涿郡,其次是渔阳郡和北平郡,而最小的就是安乐郡,其范围尚不足涿郡的一个普通县。之所以保留这样一个小郡,就是因为安州失地这个历史耻辱的存在,而圣主以此来表明自己的决心,在他的主政期内,务必收复失地,洗雪耻辱。 安乐郡,一个弹丸之地,突然就跃入了韦福嗣的眼帘,变得非常醒目。 李风云的意图很清楚,他和李子雄并不想独揽功劳,收复安州失地的功劳可以与齐王平分,如此三方之间的利益会捆绑得更为紧密,未来二李即便以安州失地来换取圣主丰厚条楸的招抚,也必须经由齐王居中斡旋,也就是说,三方合作不但不会因此而破裂,反而因此加强了,形成休戚相关的利益共同体了,而这显然正是齐王所需要的,但问题是,齐王是否愿意加入东进出塞之策的实施?如果他参加了,而此策又失败了,齐王就完了,一点挣扎余地都没有。 当然,风险越大,收获也越大,关键就是齐王有没有行险一搏的勇气和决心。 兹事重大,韦福嗣做不了齐王的主,也不能代替齐王拿主意,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说服齐王,所以他必须知道二李的全部谋划,评估此事的胜算有多大,只要有一半胜算,他就有信心说服齐王。 “难道你们改变了主意,想让齐王暂时放弃北上,先找个理由进驻安乐郡?”韦福嗣沉思良久,忽然问道,“但是,安乐郡平安无事,无贼可剿啊?” 李子雄望着面露疑惑之色的韦福嗣,眼里掠过一丝鄙夷。韦福嗣不擅兵事,并没有看到齐王在这个计策中的重要作用。 “齐王不但要北上,还要迅速北上,跟在我们后面出长城,直奔怀荒,帮助我们牢牢牵制住突厥人,给我们创造突破闪电河进入松漠的最好条件。”李风云指着地图,耐心解释道,“兵贵神速,我们出了松漠就横扫安州,乘着奚人措手不及之际,烧杀掳掠,杀他个落花流水,并派出一部先行抵达古北口,确保退路。” “但是,奚、霫、契丹三族很快就会联合起来展开反击,而突厥人也会出兵相助,我们内无粮草,外无救兵,难以支撑。这种困境下,齐王必须在怀荒、御夷一带做出攻击态势,以帮助我们继续牵制住突厥人,阻碍和迟滞突厥人的支援速度,如此便能给我们赢得击败三族联军的时间。” “只要我们在决战中击败了三族联军,我们就有了喘息之机,即便突厥人匆忙而来也无力回天了,因为三族大败军心涣散士气低迷,短期内肯定无法再与我们打一场决战。” “接下来我们能否坚持下去,并扩大战果,占据和控制安州,就要依赖于两个条件。”李风云说到这里神色凝重,目露忧色,“我们需要上苍的眷顾,如果天公作美,今年冬天大雪连绵,给我们赢得了足够的巩固战果的时间,赢得了足以让中外大势发生变化的时间,我们的东进出塞之策就有成功之可能。反之,战事不断,过度消耗,我们的处境就非常不利,毕竟我们在塞外没有朋友,只有敌人,没有一段充足时间的休整,后果可想而知。” “我们攻陷安州必定会推动中外大势的变化,但这个变化需要时间,而时间越长,变数越大。” “对东都来说,这是在即将爆发的南北战争中建立更大优势的难得机遇,安州必须收复,而收复有两种办法,一是以维持南北关系稳定为借口,出兵剿贼,乘机占据安州,以强硬姿态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牢牢掌控南北对抗中的主动权,如此我们就完了;其次是暗中招抚我们,暗中给予支援,借助我们的力量来混乱塞外局势,牵制突厥人和东北三族,继而给圣主的第三次东征创造条件,一旦东征大捷,远东诸虏臣服,则中土同样掌控了南北对抗中的主动权,必然要积极进行南北战争的最后准备,如此我们的目的就能达到。” “对突厥人来说,安州在南北对抗中至关重要,安州不能失,安州失了就等于失去了东北三族,而与东北三族的联盟破裂后,突厥人伸向远东的‘手’就被斩断了,就无法结盟远东诸虏,无法借助远东诸虏的力量扩大自己在南北对抗中的优势,所以突厥人肯定要夺回安州,而突厥人夺回安州无非两种办法,一是亲自出兵,以强悍实力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二是给东北三族以强有力的支援,同时向中土施压,借助他人的力量铲除祸患。” 韦福嗣听懂了,因为二李东进出塞,中外大势发生变化,齐王北上戍边的重要性完全体现出来。齐王坐镇怀荒,不论对东都还是对大漠牙帐,都是一个不可低估的威胁,齐王事实上拥有了影响中外大势走向的实力,而这种实力所产生的影响必然可以给二李以巨大帮助。 “既然齐王北上,那么谁在安乐郡给你们以支援?” 这个疑问必须弄清楚,虽然韦福嗣估猜到裴世矩可能暗藏后手,但裴氏父子都西行而去,如此机密大事,裴氏父子又能托付给谁? “幽燕走私有两条渠道,一条在燕北,一条就在安乐郡。安乐郡的对面就是安州故地,现在虽然是奚人的地盘,但因为历史原因,大量的汉人、突厥人、鲜卑人等诸种部落混杂居住,都在那块地方生存繁衍,且与幽燕境内的同种部落保持着密切往来,也正因为如此,燕山南北商贾如云,回易量非常大,走私也就应运而生。”李风云答非所问,“我们杀进燕北,断绝了燕北走私,那么安乐郡这条走私渠道必然异常火爆。” 在幽燕这块地盘上,谁控制走私渠道?幽燕豪门。那么谁又能说服幽燕豪门,通过安乐郡这条走私渠道,暗中给二李以支援?当然是冀北豪门。那么谁能说服冀北豪门全力支持东进出塞之策? 韦福嗣恍然大悟。原来李风云爆出宋子贤阴谋行刺圣主之秘密,二李献计齐王赶赴博陵剿贼之原因,尽在此中。 = = = 第六百七十三章讨价还价 李风云步步设计,环环相扣,算无遗策,让韦福嗣有一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疲于应付、极度无力感,尤其让其心惊的是,大家都深陷局中懵然不知,都被人牵着鼻子走,唯有李风云未卜先知,常常料敌于先,这是为什么?这里面又隐藏着何等玄机? 韦福嗣从二李的讲述中知道,李风云爆出宋子贤阴谋刺杀圣主的秘密,是在裴氏父子渡过巨马河西去之前,那时东进出塞之策还没有出来,两者之间按道理没有必然的联系,但现在两者之间却联系紧密,这是为什么?是巧合还是早有谋划?如果是早有谋划,那这个谋划来自李风云,还是来自裴世矩?换句话说,现在,李风云和裴世矩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是裴世矩控制李风云,还是李风云在算计裴世矩? 如果从“东进出塞”之策的角度,去认真审视李风云和裴世矩之间的关系,不难看到双方之间实际上已经产生了严重的矛盾和激烈的冲突,否则裴世矩断然不会给李风云挖这么大的一个“坑”。在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困境下出塞作战,如果李风云不能创造奇迹,必死无疑,这说明什么?说明裴世矩已经对李风云动了杀机。 不论过去李风云和裴世矩之间的关系有何等亲密,也不论李风云这颗“棋子”在裴世矩的大布局中有何等重要,那都是过去式了,现在李风云实力大增,野心膨胀,翅膀长硬了要展翅高飞了,不再对裴世矩言听计从,也不再为裴世矩冲锋陷阵舍身赴死了,他有他自己的利益诉求,于是双方必然产生激烈冲突,裴世矩失去了对李风云的控制,而李风云一旦失控,对裴世矩的威胁太大,这或许就是裴世矩决心诛杀李风云,置李风云于死地的原因所在。 韦福嗣越想越是心惊肉跳,甚至有一种全面失控的恐怖感。 齐王之所以与李风云形成默契,展开合作,不是因为李风云有几万乌合之众,而是因为李风云的背后有河北豪门,有裴世矩,有庞大政治势力的存在,但人是会变的,李风云过去听裴世矩?,现在可能不听了,却依旧打着裴世矩的“大旗”坑蒙拐骗牟取私利;李风云过去要依赖齐王生存展,现在可能要倒过来了,踩着齐王的肩膀去实现自己的野心。 当然,这都是没有根据的胡乱猜测,源自内心的恐惧,实际上任何一个人如果被对手算计得死死的,始终被对手牵着鼻子走,都会无助无奈无力,都会恐惧,而像韦福嗣这等高高在上的大权贵,陷入这种被动处境,更是难以接受,必然会想方设法展开反击,竭尽全力摆脱对手的控制。然而,面对李风云和裴世矩这等近乎妖孽般的对手,韦福嗣亦是一筹莫展,无计可施,只能被动应对,疲于应付。 韦福嗣思前想后,反复权衡,最终还是接受了二李的提议,即刻进入博陵剿贼,与冀北豪门默契配合,利用宋子贤阴谋刺杀圣主一案,先把眼前唾手可得的利益拿到手再说。 这件大案爆后,单独依靠冀北豪门的力量处置这一政治危机,难度有些大,毕竟冀北豪门对手太多,大家一窝蜂地扑上去,刀枪棍棒齐下,冀北豪门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招架,肯定被揍得鼻青脸肿,损失惨重。现在齐王进入博陵,抢在危机爆前介入其中,联手冀北豪门一起应对危机,局面就大不一样了。 齐王是圣主唯一的嫡皇子,就算父子反目那也是圣主的家事,而其他人一旦插手其中,不分青红皂白攻击齐王,那性质就严重了,后果可想而知,所以危机爆后,冀北豪门的对手们在圣主没有明确表态前,谁都不敢动手,只能围在一边磨刀霍霍。 圣主如何表态?如果借题挥,严厉打击冀北豪门,先父子两人就要正面对峙,而圣主施加的压力越大,冀北豪门欠齐王的人情就越大,这等于帮助齐王赢得冀北豪门的支持,帮助齐王扩大政治实力,这种蠢事圣主是不会干的,再说圣主也不会一怒之下失去理智,上当中计与冀北豪门撕破脸。只是危机终归要处理,冀北豪门总要为此付出一些代价,所以圣主急切间也难以找到两全其美之策,倍感棘手,而齐王的出现恰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给了圣主“圆满”解决这一危机的办法,以“父子和睦”为借口“轻拿轻放”,如此既化解了危机,又赢得了冀北豪门的人情,还破坏了齐王的叵测居心,一举多得,皆大欢喜。 至于二李提出来的齐王迅北上怀荒之建议,韦福嗣原则上同意,毕竟齐王北上戍边的阻力太大,如果仅仅依赖北疆局势和南北关系的变化来迫使圣主和中枢不得不做出齐王戍边的决策,实在太被动,变数太大,所以齐王必须化被动为主动,必须主动去推动北疆局势和南北关系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展,而若想做到这一步,前提就是果断迅北上,根本不给圣主和中枢阻挠和反对的时间,先既成事实抢占先机再说。 “某现在无法给你们准确的答复,因为齐王何时北上,选择哪一条路北上,都要根据形势的展而具体商定,我们在这里纸上谈兵毫无意义。” 韦福嗣此言一出,李风云和李子雄就知道他的真实意图了,这是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了。 二李若想抢在大雪来临之前杀进安州故地,时间已非常紧张,现在是八月中,满打满算还剩下两个月时间,而齐王若要完成牵制突厥人的重任,就必须抢在九月中之前抵达怀荒重镇,否则二李必然受阻于塞外,这是显而易见之事。 李风云略一思索,便开口说道,“以目前北疆局势而言,圣主和中枢暂时还不会返回东都。以某的估猜,圣主和中枢的返京时间,应该是在联盟大军出塞之后。如果齐王打算在圣主返京之后,再北上怀荒,那就太迟了,根本无法给我们强有力的支援。” 言下之意很直白,此计对中土有利,所以圣主和中枢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冷眼旁观,如此必然会在齐王北上一事上持默许和纵容态度,齐王北上的阻力远没有韦福嗣想像得那般艰难。 李子雄也及时补充道,“东之策能否完成第一阶段的关键,就在于兵贵神,就在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塞外诸虏一个措手不及,一旦我们在塞外受阻,迟迟不能进入安州,则大事去矣,此策已经不是能否继续实施的问题,而是基本上失去了实施之可能。” 韦福嗣犹豫了片刻,坚持自己的意见,“某反对你们出塞,齐王也未必会同意你们实施这一计策,虽然困守飞狐对你们来说非常艰难,但相比出塞作战的巨大风险,某宁愿你们困守飞狐,毕竟齐王北上后,双方还有默契配合逆转危局的机会,而你们一旦全军覆没于塞外,不要说机会了,什么都没了。” 李子雄还想劝说,李风云果断举手阻止,直截了当地提出了条件,“当阳公,联盟大军不可能全部出塞,某也不可能率十几万人马北上征伐,某更不可能在形势尚不明朗的情况下孤注一掷,自掘坟墓。” 韦福嗣顿时松了口气,他要的就是这句话。你们可以出塞送死,但你们不能断送了齐王的希望。联盟大军一分为二,你们带精锐出塞作战,行险一搏,成功了,齐王也有功劳,皆大欢喜,反之失败了,也不会影响到齐王继续实施“北上大计”。 不过问题也随之而来,李风云出塞了,李子雄也要浴血塞外,那么谁来掌控留守飞狐的联盟大军?这支留守军队能否与齐王达成默契,为齐王所用?如果这支留守军队被冀北豪门控制了,不但齐王麻烦了,整个北疆乃至北方局势都会生难以预料的变数。 韦福嗣为此提出了更为苛刻的条件,在二李出塞之前,在联盟大军兵分两路之前,齐王、冀北豪门、幽燕豪门和二李所控制的联盟,必须携手合作,说白了就是利用东进出塞之策一旦成功所带来的巨大利益,利用裴世矩画出来的这块“级大饼”,把“过江龙”和“地头蛇”联合起来,齐心协力共谋未来,名义上是利益共享,实际上就是扩大以齐王为核心的政治势力,这样二李及出塞军队即便全军覆没了,也不会伤害到齐王的利益。 李风云和李子雄四目相顾,均是一脸难色。不能说韦福嗣强人所难,齐王若想在北疆有所作为,的确需要赢得冀北和幽燕两地豪门的合作,而东进出塞之策也的确是把大家拉到一起形成一个利益共同体的良好契机,只是这个契机若想抓住,居中奔走的唯一人选就是李风云,所以韦福嗣没有理由不提出这个要求。 = = = ... 第六百七十四章你失控了 八月十三,上谷郡遒城西北方向十余里外,宝善寺。 李风云与崔钰秘密会晤,此刻距离他们在邯郸赵王陵的决裂正好一个月。 崔钰面如寒霜,怒火中烧,看到李风云那副云淡风轻、若无其事的样子,忍不住就想骂他卑鄙无耻,忘恩负义,甚至都有扑上去给他一刀的冲动。 李风云平静如水,一言不。崔九和陪同李风云前来的李思行亦是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气氛十分紧张。 “儿总算见识到了你这个恶贼的本事。”崔钰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背后下刀子的手段,倒是玩得炉火纯青,佩服佩服。” 李风云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崔钰放低姿态主动前来谈合作本身就难能可贵了,而目前局势下,李风云也迫切需要冀北豪门的合作,再说他把冀北豪门逼回谈判桌的手段也的确不厚道,给崔钰冷嘲热讽骂几句也在情理之中。 李风云闭紧嘴巴一言不,崔钰骂了几句自感无趣,也只好强忍怒气说正事。 “你背后捅刀子的目的达到了,儿来了,现在就坐在你面前。”崔钰冷声质问道,“你所需要的无非是我们的支持,但你这一刀捅下去,后果太严重,反目成仇,因此如果你没有理由平息儿的愤怒,儿明确告诉你,儿也没办法说服其他人给你以支持。” 李风云微微点头,稍作踌躇,正欲开口,却被崔钰突然打断,严厉警告,“不要欺骗儿,也不要有欺骗儿的念头,否则翻脸成仇,灰飞烟灭的肯定是你,而不是儿。” 李风云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十分不屑。实际上崔钰不是最好的谈判对象,不是因为她的女儿身,而是因为她与圣主有特殊的私人关系,虽然崔钰代表的是博陵崔氏的利益,但站在崔氏的立场上,她与圣王的这种特殊私人关系也是一种宝贵资源,关键时刻为维护家族利益必然要利用这种资源,如此对李风云来说就有不确定的变数存在,所以李风云更愿意与崔家的某位有决策权的长者谈判,从而避开由崔钰所带来的潜在风险。但是现在李风云没有选择,局势太复杂,时间太紧张,他只能与崔钰谈判,相比较而言两人对彼此还有一定了解,这对谈判也是相对有利的。 李风云先把当前局势以及局势的未来走向做了一番详细阐述,而阐述的基础就是从各个渠道所获得的大量机密讯息,其中包括杨玄感败亡和两京政局的变化、行宫一系列决策对中外大势的推动作用、裴世矩西行和齐王戍边对国防和外交战略可能产生的正负面影响,等等,其核心内容就是南北战争随着中外大势的剧烈变化正越来越近,大漠上的北虏已经吹向了战争的号角,中土不得不竭尽全力进行战争准备。 积极进行南北战争的准备,现在已经是圣主和中枢核心层的共识,而这也是李风云与以博陵崔氏为的冀北豪门必须要达成的共识,唯有如此,双方才具备合作的基本条件。 崔钰和崔九抱着诚意而来,耐心倾听李风云所做的阐述,对他所表述的观点也大都能接受。 之前他们对行宫的决策也有所了解,知道圣主已经诏令裴世矩西行,中枢对齐王戍边的态度也有所松动,这说明圣主和中枢对南北关系的未来很悲观,为此正在积极调整国防和外交大战略。现在听到更多行宫最新决策,得主裴世矩已经开始西行,齐王也奉旨进入上谷战场剿贼,说明事态很严重,圣主和中枢已经迫不及待开始进行策略上的调整了。 另外李风云所掌握的这些机密,也足以证明他和中枢高层之间保持着密切往来,高层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李风云的“眼睛”,由此也不难估猜到,李风云及联盟大军也必定是中枢高层进行国防和外交策略大调整的“一步棋”,只不过这步“棋”到底如何走才能实现利益上的最大化,目前尚未可知。 崔钰感受到李风云的诚意,也再一次放低姿态,“儿承认之前我们对中外大势过于乐观,对西北危机的严重性也估计不足,对南北关系依旧抱有很大想,而这也是一个月前我们意见相左、分道扬镳的原因所在。一个月后的今天,闻喜公开始西行,齐王戍边也依稀可期,圣主和中枢在南北关系上亦已表现出足够的悲观,种种事实证明,南北战争正在逼近,战争即将爆,我们必须调整策略,积极应对,以确保中土赢得这场战争。” 李风云闻言顿时松了口气。他不怕崔氏“兴师问罪”,就怕崔氏“顽冥不化”,固步自封,始终对南北关系抱有幻想,如此则后患无穷,一旦战争失败,不但利益损失严重,还会祸及统一大业,而统一大业一旦崩溃,其利益就不是损失严重了,而是惨遭重创,一蹶不振,甚至身死族灭都有可能。 机会不是等来的,而是争取来的,利益也不是捡来的,而是辛辛苦苦打拼来的,所以做任何事都要精心准备,都要竭尽全力,从头至尾都不能有丝毫的懈怠,稍有懈怠,可能就错失良机,功亏一篑,一无所获。 李风云松了口气,而崔钰却咄咄逼人,锋芒毕露,“现在,你告诉儿,目前这种局势下,你能争取到何等利益来重新赢得我们的帮助。” 崔钰说的是“帮助”,而不是“支持”,更不是“合作”,这说明崔氏对李风云及联盟大军的前景并不看好。 虽然事实证明,冀北豪门之前的担心是正确的,李风云北上之后“三管齐下”,攻打高阳宫、杀进燕北和威胁圣主行宫,迅恶化了冀、幽、燕三地局势,而突然爆的“宋子贤阴谋行刺圣主”一案,更是直接导致事态失控,迫使崔钰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主动寻找李风云和解,但是,不论南北关系如何展,北疆局势都要稳定,这是北疆镇戍的基础条件,所以李风云及联盟大军只有两条路,要么顽抗到底,全军覆没,要么受抚投降,拿军队来换自己的性命,没有第三条路。 而李风云之前所说的据燕北立足展,实际上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齐王的实力,严重低估了圣主、中枢和卫府军的绝对力量,也低估了长城内外大大小小“地头蛇”联合起来的力量。当然,李风云和联盟大军也有可能借助高层政治上的博弈、利用地形上的优势坚持下去,但啸聚山林最多也就是一股山贼而已,没实力没威胁,成不了气候。既然如此,冀北豪门有什么理由要支持李风云,与李风云合作?最多也就是在适当的时候帮助一下,设施一点,权当豢养了一群打手罢了。 李风云对崔钰的态度不以为然,继续以平静的口气说道,“某曾在赵王陵对你们说过,燕北走私是中土的心腹大患,南北战争爆前一定要彻底铲除,所以某杀进燕北后,卫府军会给予默契配合,双方会联手断绝南北走私,同时联盟也能因此而赢得宝贵的立足展时间,而事实证明某的推测是正确的,涿郡留守段达率军抵达巨马河的第二天晚上,建昌公就与其取得了联系,双方开始秘密商谈。” 崔钰暗自吃惊,崔九亦是脸色微变,急切问道,“商谈结果如何?”事情很明显,双方一旦达成默契,形势就对李风云有利,而对所有牵涉到南北走私的当事者就十分不利了,更不要说冀北豪门的头上现在还悬着一把“刺杀圣主”的利剑,如果对手双管齐下,内外夹攻,则后果不堪设想。 李风云摇摇头,“双方分歧太大,段达要求我们出塞作战,要行借刀杀人计,而这对我们来说无异于自杀,所以第一次商谈毫无结果,但紧接着段达就主动邀请建昌公进行第二次密谈。” 这次崔钰和崔九都有了不祥之感,段达在短短时间内就主动邀请李子雄二次密谈,足以说明他得到了圣主和中枢的支持,而圣主和中枢之所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决策,肯定与裴世矩有莫大关联。 果然,这个念头刚刚出现,李风云就证实了他们的猜测,“第二次密谈还是无果而终,但很快,门下省录事裴宣机就秘密现身。” 崔钰和崔九神色凝重,四目相顾,彼此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紧张和不安。 藏在李风云背后的裴世矩“现身”了,这事态就复杂了,这说明什么?如果李风云是裴世矩在某个大布局中布置的“棋子”,而这个大布局是针对南北战争的,那么在南北战争还没有爆,南北关系甚至都还没有恶化到极致的情况下,裴世矩此刻“现身”是不是太早了?他和李风云的秘密关系如果过早暴露必然会成为政敌们的“攻击”目标,这肯定不利于他本人利益和这个大布局的完成,所以裴世矩极有可能是无奈之下的被迫“现身”。 如果裴世矩被迫“现身”,又是为何事所迫?目的又是什么?是保全李风云这颗“棋子”,还是毅然舍弃? 如果裴世矩被迫“现身”的目的是舍弃李风云这颗“棋子”,那么可以做出两个推测,一个是在高层博弈中,裴世矩“失守”,裴世矩因为李风云真实身份暴露而遭到了政敌的打击和要挟,无奈之下不得不做出某种政治妥协,而最大的妥协就是以牺牲李风云来保全他的政治利益;其次就是李风云失控,裴世矩已经失去了对李风云的控制,为此不得不抢在李风云危害到他个人和中土利益之前,铲除这个心腹大患。 但是,裴世矩要西行,在未来数个月内根本无力兼顾到北疆,对李风云亦是鞭长莫及,也就是说,他即便要舍弃李风云这颗“棋子”,也须经别人之手,而这对裴世矩来说意味着失控,失控就有危险,裴世矩绝无可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别人,所以裴世矩极有可能做两手准备,在内他要“保全”李风云,看看能否依靠李风云来逆转危局,借助李风云之力来影响甚至掌控全局,以最大程度减少他个人和中土利益的损失,而在外他要“舍弃”李风云,假解他人之手剿杀李风云,以兑现他在政治上的妥协。当然,如果李风云不堪一击,全军覆没,辜负了他的期待,他也只能接受利益受损的事实。 如果裴世矩要做两手准备,那么裴世矩又会拿出何种对策?秘密溋在裴宣机与李风云的谈话中。 “这里有一个东进出塞之策。”李风云在崔钰、崔九的注目下,非常平静地解说了东进出塞之策的具体内容,以及此策成功后,它对南北关系所产生的巨大影响,还有它在南北战争中所能挥的难以估量的作用,最后李风云终于说到了“要害”之处,此策若想成功,必须得到粮草武器的支援,而若想得到源源不断的支援,就必须赢得冀北豪门和幽燕豪门的合作。 崔钰和崔九先是吃惊,出塞作战对联盟军队来说就是送死,段达要借刀杀人,裴世矩还是要借刀杀人,但听到安州故地之后,两人就震惊了,对裴世矩的谋略惊叹不已。 如果李风云攻陷了安州,并击败了突厥人和奚、霫和契丹三族的攻击,在安州牢牢站住了脚,真正意义上收复了安州故地,那对中外大势的影响太大了,其中所蕴含的利益也太大了,不但李风云和联盟大军可以借安州故地崛起于北疆,齐王和李子雄等人也能借此获得极大的政治利益,而冀北豪门和幽燕豪门就不用说了,辉煌功勋唾手可得,至于圣主和中枢获利就更大了,一旦第三次东征亦是凯旋而还,两大武功叠加必将产生巨大的政治效应,之前损失的威权可以迅恢复,之前的政治危机亦会一扫而光,如此内忧外患、腹背受敌的不利“环境”会迅得以改善,而这将大大增加中土在南北战争中的胜算。 只是,梦想终归是梦想,现实太残酷,裴世矩画饼充饥,无论他把“饼”画得多么诱人,终究还是假的。 崔钰率先打破了沉默,手指李风云,冷声说道,“你失控了,你桀骜不驯,恣意妄为,野心太大,已经彻底激怒了闻喜公,他要杀你。” = = = ... 第六百七十五章此事可为 李风云嗤之以鼻,反问道,“某死了又如何?某在塞外全军没,又会损害到谁的利益?” 崔钰哑口无言。 现在圣主和中枢急切需要北疆的稳定,不能容忍李风云的存在,所以裴世矩逼迫李风云出塞,段达也逼迫李风云出塞,冀北豪门和幽燕豪门同样逼迫李风云出塞,这种局面下李风云如果困守飞狐顽抗到底,最终结果就是两败俱伤,直接损害了中土利益,白白便宜了大漠北虏。 两害相权取其轻,李风云最好的选择就是出塞作战,失败了,临死也要咬北虏一口,要便宜也便宜中土,反之,如果侥天之幸打赢了,收获就大了,回报极其丰厚。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李风云失败了,但也没有全军覆没,而是打回了原形,继续做他的东北悍匪,这个结果对中土同样有利,毕竟李风云与塞外诸虏打个两败俱伤,渔翁得利的唯有中土。 从冀北豪门和幽燕豪门的角度来说,此计在实施初期,与他们没有关系,不会给他们带来直接损失,只有等到李风云横扫了安州故地,兵临古北口长城,他们才会介入其中,给李风云提供粮草武器的支援,帮助李风云击败塞外诸虏的反击,巩固和加强战果,以求在安州站稳脚跟。 形势发展到这一步,圣主和中枢已经看到了逆转北疆镇戍困局的绝佳机会,他们肯定要抓住这个机会,而抓住这个机会有两个办法,一个是暗中给李风云以支援,借李风云之手收复安州,一个是以剿贼名义出兵,趁火打劫,直接夺取安州。而这两个办法相比较而言,中土直接出兵有提前引爆南北战争的风险,考虑到中土需要更长的战争准备时间,圣主和中枢极有可能采取第一个办法,借李风云这把“刀”来恶化塞外局势,牵制塞外诸虏。 李风云一旦赢得了圣主和中枢的支援,此计成功的可能性便大大增加,而冀北豪门和幽燕豪门亦能从中大获其利,轻而易举就能赚个盆满盂满。所以此计对冀北豪门和幽燕豪门来说是个难以拒绝的“诱惑”,失败了,没有直接损害,成功了,则功劳唾手可得,如此好事,焉能不干? 崔钰急切间难以作出决断,转目望向崔九,征询崔九的意见。 崔九已经权衡清楚了利弊,考虑到李风云既然敢于背后捅冀北豪门一刀,就应该有稳妥的善后之策,否则双方结下深仇大恨,反目成仇,还谈什么合作?虽然被李风云卡着脖子要挟实在是奇耻大辱,但李风云如果当真送上一份大礼做赔罪,这个“耻辱”也就不算什么,利益至上嘛,不过在做出决断之前,崔九尚需确认一些关键问题。 “冬天很快就要到了,你的时间非常紧张,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你若想达成目标,需要兵贵神速,需要出敌不意攻敌不备,需要打塞外诸虏一个措手不及,稍有迟滞,给塞外诸虏赢得了准备时间,则后果不堪设想,但是……”崔九望着李风云,神情凝重地问道,“你出了燕北,面对的就是突厥人,在突厥人的围追堵截下,你如何突破重围,以最快速度渡过闪电河?过了闪电河就是松漠,如果碛南的突厥人穷追不舍,而弱洛水两岸的突厥人又迎头阻击,你就被困在了平地松林中进退两难,如此横扫安州也就成了一句空话。” 李风云微微颔首,“此策某已告之齐王,某需要齐王的支持和帮助,只要齐王抛弃一切顾虑,决心北上,率军紧随联盟之后抵达怀荒,则诸多难题迎刃而解。” 崔九一听就明白了,齐王突然兵临怀荒,对突厥人来说威胁太大,南北关系骤然紧张,突厥人无奈之下只能暂时放弃围剿李风云这支流窜军队,而以重兵阻御齐王大军,于是李风云便能风驰电挚、有惊无险地渡过闪电河,穿越松漠,直杀安州。 但是,齐王在未经圣主和中枢同意的情况下,率军北上长城,兵临怀荒重镇,导致南北关系迅速恶化,这个后果就严重了。齐王哪来的胆子铤而走险?他凭什么认定李风云就能成功?如果李风云失败了,他又如何最大程度保全自身利益? 崔九马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此次出塞,兵贵神速,所以某只带精锐,其余人马全部留守飞狐。”李风云解释道,“如此某即便在塞外全军覆没,齐王亦有机会招抚留守军队壮大他的实力,但齐王担心他控制不了这支军队,担心这支军队最终都变成了你们的工具,他作茧自缚反而被你们所控制,因此齐王提出了一个条件。” 李风云也不隐瞒,直言不讳。齐王为确保自身利益,需要与冀北豪门、幽燕豪门以及李风云的联盟大军结成一个利益共同体,携手合作,共谋未来。 齐王知道自己目前政治处境十分窘迫,再加上其他方方面面的原因,冀北和幽燕豪门世家绝无可能与其政治结盟,不可能在政治上给他以支持,所以退而求其次,先以利益诉求为基础,结成利益共同体,齐心协力争取实现东进出塞的预定目标,谋求收复安州故地,一旦成功,大家都获利,也就建立了最基本的信任。接着就是南北战争,大家还是有共同利益存在,还是要携手合作,一旦战争打赢了,中外大势剧变,接下来的事就难说了,利益联盟也有可能变成政治联盟。 “某已经建议齐王进入博陵郡剿贼。”李风云看了神情冷肃的崔钰一眼,不动声色地说道,“宋子贤阴谋借助无遮大会刺杀圣主一事,某并不是无中生有。站在突厥人的立场来说,此时此刻突然在冀北掀起一场风暴,挑起你们和圣主之间的厮杀,对他们有百利而无一害,所以你们仔细查一查,某可以保证这件事的背后就是突厥人。此事由你们主动发现,又有齐王给予正面支援,圣主和中枢必然会妥协让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此你们的损失微乎其微。而你们若能借助此事与齐王形成利益共同体,大家齐心协力一致谋求收复安州故地,则某可以做出承诺,某一定会给你们丰厚的回报,某一定会能收复安州故地。” 崔钰忍不住了,质问道,“儿凭什么相信你的承诺?” 李风云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还记得一个月前,某在赵王陵曾经告诉你,大漠牙帐内部也有主战和主和之争吗?” 崔九霎那间就豁然大悟。 崔钰脸色微变,心念电闪之间便从记忆中找到了李风云曾经说过的一段话。 始毕可汗的四弟叱吉设阿史那咄捺的牙旗位于闪电河的七水泊,与燕北镇戍军正面对峙;而其同母异父的弟弟步利设阿史那咄尔的牙旗则位于弱落水,主要负责征伐和结盟远东诸虏。叱吉设和步利设都忠诚于可贺敦义成公主,他们与已故启民可汗的忠实部下们在牙帐属于亲中土一系,政治立场保守,在南北关系上持主和态度,竭力维持稳定的南北关系。 叱吉设和步利设之所以被牙帐安排在碛南的东部地区,负责征服和结盟远东诸虏以拓展实力,其原因正在于他们所持的保守理念和对待中土的亲和态度,与牙帐的激进主战实权派们格格不入。同样因为叱吉设和步利设是牙帐保守主和派,与中土关系较为亲密,圣主和中枢才有信心确保幽燕地区的安全,才敢于一次次发动东征。 李风云当时曾言之凿凿地告诉崔钰,他之所以决心进入燕北发展,正是利用圣主和中枢为了赢得东征最后胜利不惜破釜沉舟的心理,利用南北双方都有维持幽燕地区稳定的意愿,要利用牙帐内部主战派和主和派之间的激烈矛盾,在夹缝中求得生存,在腹背受敌的困境中杀出一条血路。 崔九对李风云的这番话还曾有过质疑,认为决定燕北形势的并不仅仅只有南北关系,即便南北双方都保持极大克制以维持一个稳定的南北局面,这也并不能保证李风云可以在燕北生存下去。 而李风云的回答是,“燕北能否保持稳定,其真正的核心因素是利益,某能否利用各方势力对燕北稳定的迫切需要而赢得生存机会,则取决于某能否满足各方势力对燕北利益的过度需求。” 现在真相大白了,李风云肯定早就知道这个收复安州的谋划,或者他说服齐王拉着队伍转战北上的目的就是要东进出塞,所以他才说要利用牙帐内部的矛盾,说叱吉设和步利设都是亲中土派,说他的生存机会在于能否满足各方势力对燕北利益的过度需求,而所谓的过度需求,就是收复安州所带来的难以估量的巨大利益,只不过当时崔钰和崔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李风云北上转战的真正目标竟然是收复安州。 东进出塞收复安州的谋划,不但把长城内部的矛盾转嫁到了塞外,混乱了塞外形势,还给圣主和中枢、齐王、冀北和幽燕豪门,甚至乃至牙帐内部的主和派,都带来了可观的迫切需要的现实利益,于是长城内外各方势力理所当然会在某个特定时期达成某种特殊默契,以各取其利。 崔钰心动,再次望着崔九。 崔九郑重点头,此事可为。 = = = 第六百七十六章大王可有决断? 八月十四,深夜,河间郡清苑城外,齐王行营。 清苑城位于河间郡的西北方向,东北而行十几里就是上谷郡,再行百余里就是巨马河,反之西南而行数十里外就是博陵郡,再行百五十里就是博陵郡的首府鲜虞城。齐王稳定了高阳局势后,奉旨北上剿贼,率军先行赶至清苑城,等待韦福嗣的消息。 在形势尚不明朗的情况下,齐王可不敢盲目遵从诏令,冒冒失失跑到上谷剿贼。李风云的军队就在涞水、易水和巨马河的交汇带,此处距离临朔宫不过三百余里,距离圣主和行宫近在咫尺,而在上谷剿贼的段达和阴世师又是圣主的亲信,眼前所见都是“敌人”,齐王胆子再大也不敢“羊入狼群”,自寻死路。 但是,正因为就在圣主和中枢的眼皮底下,齐王如果裹足不前,迟迟不去上谷剿贼,便有抗旨之嫌,一旦战局突变,激怒了圣主,后果堪忧,所以齐王焦虑不安,宿夜难眠。就在他犹豫着是再派李百药秘赴上谷打探消息,还是先派一支选锋军进入上谷以敷衍圣主之时,韦福嗣纵马飞驰而回,让齐王忐忑紧张的情绪总算舒缓下来。 韦福嗣一路飞奔,灰头灰脸也就罢了,体力消耗殆尽,疲惫不堪,下马之后都无法站立,不得不由卫士搀扶而行。 这个“架势”让在辕门相迎的李善衡和李百药面面相觑,不祥之感油然而生。齐王出帅帐迎接,看到韦福嗣摇摇欲坠难以为继的样子,脸上的笑容也顿时凝滞,韦福嗣如此急切,可见上谷那边的局势远比表面上看到的更复杂。 进了帅帐,稍稍喘了几口气,韦福嗣就把此趟上谷之行的经过做了一番详细述说,事无巨细,娓娓道来,唯恐齐王、李善衡和李百药因为自己的疏漏而有所误读误判。 韦福嗣说完之后就暂时离开了,去偏帐梳洗进食。他说的内容太多太复杂,齐王、李善衡和李百药都需要时间“消化吸收”,韦福嗣估计等他再转回来,这三个人都未能从深度思考中“醒”过来。 局势变化太快,齐王、李善衡和李百药都有一种眼花缭乱、措手不及、心惊肉跳之感。李风云还在上谷,联盟选锋军也刚刚抵达桑干河,北上大计的第一阶段尚未完成,突然东进出塞之策就横空出世了,而回头仔细想一想,这个东进出塞之策似乎早就有了,只不过一直被李风云隐藏在北上大计的背后,骗过了所有人,否则如何解释“宋子贤阴谋刺杀圣主”的秘密竟然由李风云第一个泄露出来? 计中有计,局中有局,这个李风云到底妖孽到了何种程度? 然而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李风云如何牵着他们的鼻子走,如何玩弄他们于股掌之中,而是李风云似乎失控了,这从裴世矩父子毅然决绝地西行而去就能看得出来,但事实真的如此吗?如果李风云失控,裴世矩的布局已难以完成,他又怎么会主动举荐齐王戍边?主动提出招抚叛军?主动陷自己于政治危机?更重要的是,如果李风云失控,李风云又怎么会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东进出塞,收复安州,逆转北疆镇戍困局? 齐王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事关身家性命,未来功业,即便自己不能完全掌控局势的发展,不能完全决定自己的命运,最起码也要弄清楚李风云的目的是什么?裴世矩又想达到什么目标?圣主和中枢在这件事中又持有怎样的立场和态度? 李善衡和李百药经过分析推演后得出结论,东进出塞之策的实施有三个结果,一个是彻底失败,李风云全军覆没,但一定程度上混乱了塞外局势,短期内对中土有利,长期看则弊大于利,南北关系有可能提前破裂;一个是李风云收复了安州,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中土在李风云和塞外诸虏打得两败俱伤之际,突然出兵,轻而易举摘下这个熟透的“桃子”,最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圣主和中枢笑到了最后,这个结果对中土有利;还有一个结果是李风云创造了奇迹,征服了奚、霫、契丹三族,霸占了安州,而突厥人和中土因为担与李风云交手会让对方渔翁得利,影响到彼此在南北大战中的胜算,都不敢与李风云大打出手,最终白白便宜了李风云,而李风云再一次掌控了主动权,拿安州来交换自己所需要的政治利益,如此一来,圣主和中枢为打赢南北大战,必然会暂时满足李风云的全部条件,等到南北大战胜利结束了,再秋后算帐,而这个结果对中土的好处就更大了。 综合上述三个结果来推断,李风云的目的肯定不是东北王,这个利益太小,他不会满足做个小小的土霸,所以他的目的肯定是封侯拜相,荫泽子孙,流芳千古,而要达到这一目标,对他而言最现实的办法是,首先他要发展自己的实力,其次他要利用自己强大的实力辅佐齐王夺取皇统,舍此以外,他没有其他的好办法,至于说割据称霸,逐鹿天下,前提是国祚崩溃中土大乱,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天方夜谭的事。 裴世矩的目标相对简单,他已经位极人臣,对他而言现在要做的就是想方设法保全既得利益,为此他必须辅佐圣主打赢南北战争,一旦战争打输了,中土固然损失惨重,而裴世矩的仕途也到头了,搞得不好一世英名都要付之流水,毕竟做为中土国防和外交大战略的制定者和实施者,裴世矩必须承担战争失败的责任。由此推断,以李风云、齐王等为棋子的这个大布局,应该就是裴世矩为南北战争所做的准备工作,也就是说,他肯定希望东进出塞之策能达到最后一个结果,如此他就能利用李风云和安州这两颗重要“棋子”来掌控全局,就能有力配合圣主和中枢倾尽全部国力打赢南北战争。 所以圣主和中枢的态度一目了然,既然对中土有好处,对巩固和加强中央威权有帮助,能增加打赢南北战争的胜算,当然要支持,只是考虑到目前局势下还要维持南北关系以赢得更多时间进行战争准备,他们肯定不会公开支持,相反还要公开谴责和打击,而私下却持默许和纵容态度,甚至暗中给予有限度的支持,但是,圣主和中枢有底线,不能养虎为患,因此他们希望得到第二个结果。 这就是变数,而这个变数如何发展,谁是最后的黄雀,却要看当时的中外大势,如果南北战争即将爆发,这个变数就对李风云有利,反之,如果大漠北虏为了铲除李风云这个隐患,挑起李风云和中土之间的厮杀,甚至以利益让度为条件,与中土夹击李风云,则这个变数不但对李风云不利,对齐王不利,对中土也不利,甚至会影响到南北战争的胜负结果。 齐王忧心忡忡,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变数,虽然现在隐藏在李风云背后的裴世矩都“露面”了,都已经证实之前大家对李风云真正实力的推测都是正确的,但正因为如此,才更能说明形势的严峻性,不管是国内国外还是中央地方,博弈都非常激烈,否则裴世矩绝无可能在李风云刚刚抵达燕北,在他即将西行之前,就迫不及待显露“真身”,这无论对裴世矩本人还是对李风云都很不利,这说明什么?说明形势正在失控,上上下下下方方面面都想掌控大局,但大家却被各种各样纷繁复杂的因素牵制和掣肘,最终谁也控制不了大局,这就危险了。 就在齐王担心最后“鸡飞蛋打”一无所获而犹豫不决之际,韦福嗣走进了帅帐,开口就问,“大王可有决断?” 齐王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韦福嗣略略皱眉,暗自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大王还有退路吗?” 齐王黯然无语。 “既然没有退路,唯有一往无前,那这些担心有何意义?大王委决不下,又能改变什么?退一步说,就算李风云败亡了又如何?难道大王就此放弃,缴械投降,束手就缚,任由宰割?” 齐王沉默不语。 韦福嗣愤懑不已,正想直言相谏,却被李善衡摇手劝阻,“冀北、幽燕两地的豪门世家如果背信弃义,关键时刻违背承诺怎么办?大王与他们的合作是利益合作,并没有任何手段可以胁迫他们。” 韦福嗣迟疑了片刻,说道,“内史舍人封德彝就在巨马河。” 李善衡和李百药互相看了一眼,若有所悟。李百药问道,“当阳公有何猜测?” “这件事的关键还在圣主和中枢的态度,只要圣主和中枢暗中支持,段达极力推动,则冀北、幽燕两地的豪门世家必定不会违背圣意。”韦福嗣说到这里看了齐王一眼,缓缓说道,“大王兵进博陵,远离上谷,谨慎而畏惧,必然会引起圣主和中枢的焦虑,担心大王不能默契配合,因此不出意外的话,封德彝可能会来。封德彝一来,大局已定,大王亦无力推诿,唯有北上。” “孤不是不愿北上。”齐王叹道,“只是形势变化太快,孤还没有做好北上的准备,更没有做好在长城一线与突厥人正面对阵的准备。” 韦福嗣一听就明白了,当即眉头舒展,抚须笑道,“机会难得,如果封德彝来了,圣主和中枢的确有暗中推动李风云出塞作战的意图,则大王完全可以乘机提出一些条件,比如请顺政公北上相辅。” 齐王微微颔首,“命令各军,明日转战博陵杀贼。” = = = 第六百七十七章密谋 八月十五,巨马河,卫府军大营。 圣主诏令姗姗?迟,封德彝和段达都望眼欲穿了,好在诏令内容与两人的意愿相符,这也算是安慰了。 圣主和中枢为何迟迟做不了决断?封德彝通过私密渠道获悉,有数个原因导致圣主和中枢核心成员在如何剿贼一事上发生了冲突。 裴世矩的奏章是“导火索”,裴世矩说他已经迫使叛贼做出承诺,未来一段时间将主动困守飞狐,其意思很明显,等他西行回来再做处置,招抚尚未失败,外交是他的“势力范围”,谁也不能伸手捞过界。换句话说,裴世矩为了绝对掌控外交大战略,必须控制北疆局势的发展,为此他假借招抚的名义实际来控制白发贼,利用白发贼来间接操纵北疆局势。 那么问题来了,白发贼和这支反叛大军祸乱燕北,虽然的确会影响到南北关系,但受影响更大的是幽燕乃至整个北疆局势,所以剿贼理所当然是涿郡留守府和北疆镇戍军的职责,而不是裴世矩的职责,因此伸手捞过界的正是裴世矩本人。 对此裴世矩有所预料,他越权了,捞过界了,必然会遭到反击,如果卫府军重兵围剿,白发贼不会等死,肯定要突围,要杀到塞外去,所以他在奏章中发出严厉告诫,绝对不允许白发贼出塞作战,如果南北关系因此而恶化,后果自负。 很明显,这是裴世矩为自己招抚失败而推卸责任。裴世矩本来有意在自己西行回来后再想办法招抚白发贼,把这股力量转为己用,结果政敌们不买账,反其道而行之,非要剿杀白发贼,以实现驱虎吞狼、借刀杀人、渔翁得利之目的,一旦造成不可挽救之恶果,裴世矩当然不会为别人的错误而承担罪责。 诏令迟缓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长城外面来人了。长城里面遍布塞外诸虏的暗探,北疆任何一个地方稍有风吹草动,消息便会“长上翅膀”迅速传到塞外。白发贼“从天而降”,祸乱冀、燕两地,断绝了南北走私的最大一条渠道,直接影响到了塞外诸虏的生存发展,如此大事,焉能不在塞外引起震动? 第一个作出反应的就是突厥人,牙旗设在闪电河的叱吉设阿史那咄捺,也就是当今大漠牙帐始毕可汗的四弟,火速派来了使者,一方面是打探幽燕的最新局势,一方面则是恳请圣主适当扩大南北贸易,以此来试探中土在南北关系上的最新态度,而最重要的事则是告之中土,奚人和契丹人又打起来了,东北局势有失控之危险,这必然会影响到中土边陲的安全。 契丹人的“盟友”高句丽被中土打得奄奄一息,根本给不了契丹人以任何支持,于是仇怨甚深的奚人乘机发动了攻击,而幕后的指使者无疑就是突厥人。突厥人的目的很简单,试探中土的反应,借此推断中土连续两次东征失利后将对高句丽及远东的策略做出何种调整。 此事对大漠牙帐来说很重要,关系到牙帐的未来策略的制定,如果中土继续发动第三次东征,坚决独揽远东之利,则突厥人就要想方设法予以破坏和阻止,反之,如果中土就此结束东征,放弃远东之利,则突厥人就要去摘“桃子”,把牙帐的势力拓展到远东,继而在东、北两个方向对中土形成钳形包围,巩固和加强牙帐在南北对抗中的优势。 圣主和中枢恼羞成怒,突厥人背后下黑手,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卑鄙无耻,但目前形势下中土太被动,很难拿出有效手段来狠狠打击突厥人的嚣张气焰,除非利用白发贼和反叛大军来借刀杀人,于是裴世矩的警告被圣主和中枢核心层的部分大臣有意忽略了,他们不再犹豫,也不再为一些不确定因素可能引发的恶劣后果而瞻前顾后,力排异议,毅然决断,同意涿郡留守段达的请求,授予其更大权力以行使,借刀杀人计,确保幽燕乃至北疆镇戍之安全。 为此,圣主又诏令封德彝,切实做好监督之职责,竭力协调好齐王与涿郡留守两府之关系,齐心协力,携手作战,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剿灭白发贼,稳定北疆局势。 在诏令的最后,圣主给封德彝下达了死命?,白发贼不灭,北疆局势未稳,他和中枢就不回东都。 这个任务太重了,像山一般压在封德彝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虽然责任大了,权力也大了,但这个权力就是悬在头上的剑,架在脖子上的刀,一旦他未能完成任务,他的头颅就没了,身首异处,风险完全不可控。 封德彝没有退路了,能否扭转自己政治上的困境,挽救自己的政治生命,尽在此举。 实际上目前武力围剿白发贼,以武力胁迫白发贼出塞打击突厥人已绝无可能,招抚也不可能,裴世矩已经独揽了招抚权,已经与白发贼达成了默契,绝对不允许其出塞,所以必须依靠其他手段,而这个难度太大了,根本看不到希望,唯一存有可能性的就是冀北豪门,因为之前白发贼渡河北上,一路畅通无阻,必然得到了冀北豪门的“照顾”,所以此事若有突破,必须借力冀北豪门,而若想说服冀北豪门者,封德彝无疑是最佳选择。这就是圣主把重任托付于封德彝的原因所在,段达已不能胜任了。 段达轻松了,借刀杀人计依旧,执行者依旧,唯独主导者换成了中枢,封德彝作为中枢代表,承担了全部责任,这当然让段达开心不已。 段达摆正位置,放低姿态,主动问计,“景公可有指教?” “襄垣公可再约李子雄具体商谈。”封德彝皱眉说道,“困守飞狐死路一条,白发贼迫于闻喜公的胁迫不得不妥协,但李子雄岂肯坐以待毙?” 段达稍作沉吟,谨慎建议道,“景公位高,与李子雄又有旧谊,若景公出面,或许便有意外惊喜。” 封德彝果断否决,“兹事重大,影响到南北关系,中央切切不可露面。”欲盖弥彰的事还是要做的,背后捅人一刀也就罢了,你还拿着血淋淋的刀张牙舞爪,非要挑起仇恨,撕破脸大打出手,那就与初衷背道而驰了,所以要笑里藏刀,要杀人于无形,要让突厥人打落牙齿和血吞,不忍也得忍。 段达闻言,抚髯苦叹,“李子雄太难对付,若想说服他出塞自杀,难于登天。” “所以我们必须换一个思路。”封德彝说道,“我们说服不了李子雄出塞,但可以说服他控制叛军。” 此言一出,段达眼前顿时一亮,思路大开,“内讧,分裂。挑起叛军内讧,分裂李子雄与白发贼,然后我们与李子雄内外联手,前后夹击,置白发贼于死地,继而迫使他不得不出塞求生。”旋即段达就想到了难处,离间计好施,但离间导致的后果难以控制,一旦失控,老奸巨滑的李子雄如果将计就计,反过来咬自己一口,或者白发贼穷凶极恶,与李子雄打个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又或者白发贼干净利落地吃掉了李子雄,岂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其祸? 段达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封德彝却是胸有成竹,意味深长地一笑,“齐王尾追叛贼去博陵了。” 段达略略皱眉,稍一思索便心领神会。 齐王畏惧,担心中了圣主的计,不敢来上谷剿贼,找个借口去博陵了,如此一来,封德彝就必须去博陵抚慰齐王。如果封德彝借此机会把圣主和中枢的剿贼决心和借刀杀人的想法如实告之,然后诱使齐王行离间计,便能一举两得,既可帮助齐王保全李子雄这股力量,又能驱赶白发贼出塞,满足圣主和中枢之意愿,而齐王不但没有损失,还讨好了圣主和中枢,亦是何乐而不为? “景公打算何时去博陵?”段达问道。 “某打算即刻动身。”封德彝看了他一眼,感觉到段达信心不足,于是提醒道,“圣主已允许你临机处置,便宜行事,关键时刻你完全可以先做决断,先斩后奏。” 段达暗自冷笑,先斩后奏?这话也能信?李子雄如果要求赦免,我能否代替圣主答应?显然不可能嘛。 “如果李子雄以赦免其无罪为条件,某如何应对?”段达不上当,直接把难题推给了封德彝。 “当然答应他。”出乎段达的预料,封德彝非常果断,一锤定音,“但是,我们也有条件,赦免的前提是建功,以功勋换取无罪赦免,这个条件合情合理合法,李子雄不可能拒绝。” 段达松了口气,信心大增,有这个优厚条件为基础,谈判应该能取得一点成果。 “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条件。”封德彝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 段达顿时心塞,腹诽不已。 第六百七十八章你要出塞? “告诉李子雄,我们只给他一个月时间。”封德彝的语气严肃,不容置疑。 封德彝也是有苦难言,被圣主和中枢限定一个月时间解决危机,而同时又没有变通之策,处处受制,难度实在太大。 段达心知肚明,知道封德彝受杨玄感的连累,饱受政敌的“攻击”,圣主和中枢核心层对其也持有异议,处境十分困难,虽然封德彝未雨绸缪,使出浑身解数以自救,但目前看来前途依旧悲观,而能否解决危机,驱赶白贼出塞作战,推动北疆局势乃至南北关系向有利于中土的方向展,是他能够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要他成功了,重新赢得了圣主和中枢核心层的认可,他就能化险为夷,保住自己的政治生命,否则就完了。 正因为如此,段达相信封德彝肯定会竭尽全力,而自己只要全力配合就行,毕竟圣主出的诏令已经清楚地告诉他,现在主导此事的是封德彝,而封德彝做为山东贵族集团里的一位重要人物,完全可以调用冀北和幽燕豪门世家的力量,在关键时刻向白贼及其麾下的豪帅们施加巨大压力,继而在驱赶白贼出塞一事上挥重要作用,而这一点段达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如果由他主导此事,必定饱受冀北和幽燕豪门的掣肘,最终极有可能弄巧成拙,甚至葬送了自己。 但是,在未来一个月时间内驱赶白贼出塞,现实吗?段达很悲观,如果没有裴世矩“横插一杠”,封德彝和齐王联手,各方势力里应外合,四面围攻,或许还能在未来一个月内迫使白贼出塞,但现在裴世矩不但“插手”了,还与白贼达成了暂时“主动困守飞狐”的约定,那事态就复杂了,白贼肯定能从封德彝、齐王以及冀北、幽燕豪门的联手胁迫中推测到高层的激烈博弈,从自身利益出,再加上飞狐天险和冬天的大雪,他必然死守飞狐,等待裴世矩的归来,如此则陷入死局,就算封德彝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休想如愿以偿。 段达思考权衡良久,还是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景公,恕某直言,李子雄人老成精,只要某说出一个月的时限,他必然可以从中揣测到局势有变,能够估猜到我们陷入某种困境,为此他会乘机提出更高要求,以迫使我们妥协让步。” 封德彝沉思不语。 段达继续进言,“李子雄久居中枢,耳目灵通,对北疆镇戍现状和整个北方的鹰扬部署一清二楚,他知道短期内我们根本无力大规模调动兵力进入冀幽燕戡乱剿贼,也就是说他抢占飞狐,兵进燕北,已经建立了较大优势,只要支撑到大雪来临,则危机就会得到有效缓解,接下来的新危机将在来年春天爆,而那时裴世矩可能已经从西土返回,不但中外大势生了变化,高层博弈之局亦会生变化,这些都对李子雄有利,所以……” 段达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限定李子雄一个月内驱赶白贼出塞,事实上根本不可能,时间根本来不及,所以封德彝必须拿出更多更好的对策,以推动局势在最短时间内生最为剧烈的变化。 段达不试探还好,这一试探则让封德彝倍感焦虑。办法是有,对策也有好几个,但问题是裴世矩与白贼所达成的约定只是表面现象,实质上裴世矩利用白贼挖了一个大“坑”,只是封德彝“老眼昏花”,他睁大眼睛、绞尽脑汁也看不到这个“坑”,这就可怕了。 三天前的上午,裴宣机亲自把裴世矩陈奏圣主和中枢的奏章送给封德彝过目,并当着封德彝的面封好这份奏章,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暗示,招抚成功了,白贼就是那个人,但事情就这么简单?肯定不可能,因为即便白贼愿意交出军队,但李子雄呢?那些豪帅们呢?难道大家都愿意交出军队?所以裴世矩拿圣主和中枢的条件根本招抚不了叛军,为此裴世矩必须拿出能够打动所有叛贼的条件,而这个条件却又必须符合圣主和中枢的利益,那么这个“两全其美”的条件是什么? 封德彝不知道,也推演不出来,瞎猜没有意义,唯有获得正确的消息才楸做出正确的判断,拿出正确的对策。封德彝想到了白贼的真实身份,想到了赵郡李氏和博陵崔氏,于是他赶赴博陵的念头更为急切了。 “你先邀约李子雄做具体商谈,必要的时候为表达你的诚意,该妥协就妥协,毕竟圣主给你的授权很大,你要充分利用。”封德彝郑重说道,“某即刻赶赴博陵,设法打探更多机密。闻喜公西行,要经过博陵,必定与崔氏、刘氏有所接触,肯定会透露一些与白贼相关的事。” 封德彝“守口如瓶”,段达试探不出任何有价值的讯息,心情不免低沉,“既然如此,便依景公所言。” 封德彝火渡河而去。 段达也渡河赶赴遒城,邀约李子雄密谈。 当夜,段达与李子雄第三次会晤。段达开门见山,“你们何时撤离上谷?” 李子雄抚须而笑,“该撤的时候一定会撤。” 段达一听就不高兴了,“你们还没有撤离的打算?难道当真要与某打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李子雄脸色一沉,语气冷肃,“老夫上次已经告诉你了,你我要默契保持冀北的乱局,要迫使圣主和中枢不得不取道水路返回东都。老夫请你耐心一些,静观其变,形势的变化远比你想像得复杂。这才几天?你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你到底有没有诚意?” “某有诚意,非常有诚意。”段达望着李子雄,一字一句地说道,“某告诉你一个消息,今天才得到的消息。圣主诏令,必须在一个月内解决白贼,否则他就不回东都,何时解决了白贼,圣主就何时返回东都。” 李子雄脸色微变,目光冷峻,预感到形势有变。段达的措辞明显不对,段达说的是“解决”白贼,而不是“剿灭”白贼,这肯定不是段达的口误,而是行宫那边生了新的变化,在如何处置白贼一事上有了新的进展。这到底是因为裴世矩的原因,还是因为国内或者国外的局势?异常? “一个月?”李子雄嗤之以鼻,“是你胡说八道,还是圣主异想天开?” “圣主给了某更大的授权,某确实带着诚意而来。”段达正色说道,“现在的问题是,你是否有诚意?” “善!”李子雄笑道,“某洗耳恭听,你说,你的条件是甚?” 段达神情严肃,语气严厉,“还是那个条件,白贼必须出塞作战,而且必须在一个月内出塞作战。” 李子雄摇头苦笑,“闻喜公对圣主说了甚?为何圣主会做出这种不可思议的决策?你认为可能吗?如果你坚持这个条件,我们还有谈判的必要?这就是你的诚意?” “这就是某的诚意。”段达答道,“某坚持这个条件,并认为我们很有谈判的必要。某认为此事是可能的,圣主的决策并不是不可思议,而是建立在闻喜公的奏报上。闻喜公奏报圣主,他的招抚并没有成功,但也没有失败,他已经胁迫白贼做出承诺,在未来几个月内白贼将困守飞狐,不会主动出击以进一步恶化燕北局势,从而确保燕北乃至北疆未来几个月的镇戍安全。”说到这里,段达迟疑了一下,接着继续说道,“据说,闻喜公在奏报的最后部分出了严厉告诫,坚决不允许白贼出塞,否则后果自负。” 李子雄暗自叹服,裴世矩谋略之高,手段之精妙,当今天下无人能出其右。裴世矩的奏报在他的意料之中,东进出塞可以泄露,但收复安州绝对不能泄露。段达一直在行借刀杀人计,裴世矩则将计就计,让李风云乘机出塞作战,如此长城内外,知道李风云真正目的的寥寥无几,如此也就彻底杜绝了机密泄露的可能。 从榆林事件中的宇文氏兄弟,从杨玄感兵变中的斛斯政,就能看出来中央高层“里通外国”者不乏其人,而潜伏在权贵身边的外虏奸细就更多了,由此不难推测,如果裴世矩的谋划经过了圣主和中枢核心层的商讨,很快“它”就广为人知了。 至于裴世矩在奏章最后办法出的“警告”,那更是神来之笔,杀人于无形的“绝招”。裴世矩不说这话还好些,一说这话就等于树起了“标靶”,政敌们为了打击裴世矩,想方设法也要把白贼赶出塞外,倾尽全力也要实施借刀杀人计。 李子雄面无表情,不屑地瞥了段达一眼,“这岂不正好说明白贼不会出塞,而你在胡言乱语吗?” 段达摇摇手,语含双关地说道,“某刚才说了,圣主给了某更大的授权,某带着诚意而来。” 李子雄看了他一眼,略略皱眉,若有所思,然后问道,“多大的诚意?” “你需要多大的诚意,某就给你多大的诚意。”段达毫不犹豫地说道。 李子雄惊讶了,“此言当真?” “当真。”段达言辞恳切,神态坚定。 “某要求得到圣主的赦免,无罪赦免。”李子雄停了一下,又补充道,“不但是某,韩世谔、周仲、杨恭道等人都要得到无罪赦免,能否?” “可以。”段达一口答应,但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有个前提,必须以功勋换取无罪赦免,唯有如此才能合情合理合法,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李子雄笑了,已经知道段达的意图了,“何等功勋?” “在一个月内驱赶白贼出塞。” “好个离间计。”李子雄忍不住揶揄道,“某可以答应你,但前提是,空口无凭,你拿圣主诏令来,只要圣主承诺,以功勋换取无罪赦免,某就承诺,在一个月内驱赶白贼出塞。” 段达勃然大怒。李子雄没有诚意,这纯属强人所难,是欺辱圣主。圣主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承诺?圣主给予段达更大的授权,就已经有这样的意思了,至于赦免那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有一大批权贵子弟要“拯救”,而李子雄也是功勋显赫的开国元老,圣主或多或少要顾念一些旧情,法外开恩也很正常。 段达咬牙切齿,“某想,我们是没有继续谈判的必要了。你想死,某还不想死,某还想多活几年。” 李子雄看到段达急眼了,要翻脸了,遂哈哈大笑,摇手戏谑道,“襄垣公莫要生气,我们继续谈,继续谈。某相信你的承诺,但很抱歉,某实力不够,实在没有与白贼反目成仇的本钱。某可以实话告诉你,某与白贼之间并无信任可言,不过是彼此利用而已,所以彼此小心提防,唯恐遭到对方的暗算,这种局面下,某若对白贼下手,结果只有一个。”李子雄指了指自己的头颅,“不但某人头落地,韩世谔、周仲等人估计也是身异处,难以幸免。” 段达怒极而笑,厉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有继续谈判的必要?” “当然有。”李子雄郑重其事地说道,“襄垣公既然带着这么大的诚意而来,某岂能让你失望而归?” 段达疑惑地看看李子雄,目露警惕之色,老匹夫老奸巨滑,切莫上当中计了。 “你的诚意在哪?”段达问道。 “某在做出承诺之前,想知道一件事,而你必须如实回答,莫要蓄意欺骗。” 段达伸手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出塞作战的目的是什么?之前你的条件虽然要求我们出塞作战,但并没有规定一个月的期限,为何短短几天内,就生了这样的变化?白贼并不是一个人,他手下还有众多豪帅,即便白贼同意出塞作战,但他手下的豪帅未必答应,所以你规定这一个月的期限,很荒诞,根本不切实际,原因是什么?” 段达不假思索地说道,“这是圣主诏令。” 李子雄冷目而视,咄咄逼人。 段达犹豫了片刻,无奈还是说了实话,“长城外面来人了,突厥人要求增加南北回易,并以奚人和契丹人混战危及边塞安全为要挟。圣主和中枢雷霆震怒,要反击突厥人的胁迫,于是……” 李子雄闻言喜不自胜,天助我也,好消息啊。 “既然如此,只要有人出塞作战就行,未必一定要驱赶白贼出塞。” 这句话落在段达耳中,顿时让他涌出一个念头,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你要出塞?” = = = ... 第六百七十九章过墙梯 段达心念电闪间,对李子雄出塞作战的可行性与利弊做了评估,结论很乐观。 当然,出塞作战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反击突厥人,为了混乱塞外局势,还要一劳永逸地解决白发贼这个祸患,所以李子雄出塞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说服并拉着白发贼一起出塞,如果全军覆没,正合圣主和中枢之意,反之大败而回,实力丧失殆尽,已不足为患,可予取予夺。 段达有些激动,不过李子雄久居高层,积威甚重,段达十分忌惮,不敢胡乱说话,以免落入李子雄的算计之中。 李风云手抚长髯,凝神沉思,对段达不予理睬。段达已有所预料,心情陡然变好,耐心等候。 “目前局势下,武力解决不了问题,依靠各方势力的胁迫也无济于事,离间计更是拙劣,只会适得其反。”李子雄望着段达,严肃说道,“唯一办法就是说服白发贼,让其主动出塞。” 段达恭敬求教,“计将何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白发贼野心勃勃,必然有其远大目标,而这个目标就是他的致命弱点。”李子雄语含双关地说道,“若想说服白发贼出塞,就必须抓住他的弱点,而若想抓住他的弱点,就必须拿出足够打动他的利益来交换。” 段达想了一下,微微点头,同意李子雄所说,但他十分警惕,担心中了李子雄的圈套,于是继续试探,“白发贼的弱点在哪?何等丰厚的利益才能打动白发贼?” “很简单,白发贼要生存发展,要增强自身实力,要称王称霸,因此凡是有利于他生存发展、有利于他扩大自身实力、有利于他称王称霸的条件,都能打动他。”李子雄振振有词地说道。 段达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这是废话,毫无意义,以白发贼的实力出塞作战,肯定是死,不是被突厥人打得全军覆没,就是被北疆镇戍军痛打落水狗死无葬身之地,这是显而易见之事,再说自己权力能力都有限,也无法给白发贼出塞作战以无条件支持,所以段达对李子雄的这番话嗤之以鼻。 “恕某愚钝。”段达躬身一礼,态度更为恭敬,再次问了同样的问题,“什么样的条件才能打动白发贼?” 李子雄目露嘲讽之色,没有继续为难段达,直接说出了答案,“招抚,以丰厚条件招抚,但前提是,必须拿功勋来换,必须出塞作战来赢得功勋。” 段达疑惑不解。出塞作战死路一条,即便给予白发贼及其麾下豪帅们最优厚的招抚条件,但没命享受,又有什么意义? “如此拙劣之计,白发贼一眼看穿,岂会上当中计?” 这次李子雄忍不住了,被段达的“愚钝”激怒了,指着自己的鼻子厉声说道,“如果老夫接受这个招抚条件,宁愿上当中计也要出塞作战,而齐王在长城一线给予积极支持,老夫进退无忧,功劳唾手可得,你说白发贼怎么想?他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会不会上当中计?” 段达一听就知道自己被李子雄算计了,老匹夫太厉害,把自己“吃”得死死的,实在憋屈。 齐王北上到了长城,要兵有兵要粮有粮,再加上他是中土储君第一人选的特殊身份,根本不需要白发贼出塞作战,就能给突厥人以极大威慑,南北局势必将骤然紧张,这种情况下李子雄、白发贼打着叛军大旗出塞作战,明显就是中土人的计谋,有激怒突厥人以挑起南北战争的意思,你敢不敢打?要打我们就打。而突厥人没有做好战争准备,又摸不清中土的底细,出于大局考虑,必定妥协忍让,如此李子雄、白发贼在塞外有惊无险,进退无忧,对稳定北疆局势也就起个锦上添花的作用。 但是,他们的收获就大了,因为得到了齐王的公开支持,叛军不但在燕北立足,还能迅速发展壮大,接下来如果圣主兑现承诺,以丰厚条件进行招抚,李子雄、白发贼等人不但无罪赦免,所有叛军军队也全部效忠齐王,如此则齐王的实力空前膨胀,称霸北疆遂既成事实。这虽然有利于北疆镇戍的安全,有利于遏制南北?系的进一步恶化,有利于中土打赢南北战争,但对圣主和中枢来说却是一个巨大隐患,对国内局势的稳定亦是一个可怕的威胁。 如果借刀杀人计的结果与预期目标背道而驰,如果齐王、李子雄和白发贼的“将计就计”成功了,如果圣主和中枢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最后的“替罪羊”必定是封德彝和段达,这两人彻底玩完。 段达愤怒了,冷笑道,“齐王?原来如此,你要将计就计,你要利用某,你要置某于死地,这就是你的诚意?” “当然,这就是老夫的诚意。”李子雄的语气愈发冷肃,杀机毕露,“你拿招抚来欺骗我们,你利用白发贼来借刀杀人,这都可以,我们都能接受,但你想兔死狗烹,一网打尽,却是痴心妄想,我们必然反击。” 双方怒目而视,寸步不让,已经谈不下去了。 段达的“借刀杀人”可不仅仅是诛杀白发贼,还要诛杀齐王和李子雄。圣主和中枢为彻底铲除隐患,势必要一网打尽,绝无可能养虎为患。 李子雄则“将计就计”,要白发贼出塞可以,先让齐王北上长城,而齐王到了边塞,则长城内外局势同时改变,李子雄和白发贼也就赢得了发展壮大的空间和时间。 谈判失败,双方不欢而散。 段达回到津口,即刻书告封德彝,李子雄同意说服白发贼并与其一起出塞作战,但前提是,齐王必须北上长城,必须在长城一线给他们以有力支持,否则他们死守飞狐,绝不出塞。至于因齐王北上而导致的与预期截然相反的结果,段达就没有说了,相信封德彝一目了然。 李子雄回到联盟大营,直奔帅帐。李风云已在焦急等待,看到李子雄笑容满面,急切问道,“有好消息?” “好消息。”李子雄当即把与段达谈判的经过做了一番述说,其中裴世矩的奏报,圣主最新诏令,一个月的时限,突厥使者来访,奚人和契丹人大打出手等关键要点更是详尽告之。 “天助我也!”李风云非常高兴,形势发展对己方如此有利倒是大大出乎意料,“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看齐王是否有决心和勇气果断北上了。只要齐王北上,我们至少有五成胜算可以攻陷安州,而等到我们攻陷安州,整个局势就变了,圣主和中枢为了赢得第三次东征的胜利,必定会给我们以强有力的支持。” “你高兴得太早了。”李子雄手抚长髯,目露忧色,“从圣主和中枢的态度来看,闻喜公的奏报还是发挥了重要作用,很大程度上促使圣主和中枢做出了让齐王北上戍边的决定。只要我们同意出塞作战,齐王马上就会北上,这是一个妥协,而这个妥协事实上会给圣主和中枢带来他们所不愿看到的结果。现在圣主和中枢既然已经授权封德彝和段达做出妥协,那么他们必然也做好了应对之策,以便在恰当时间改变甚至扼杀这个妥协的结果。” 李风云心领神会。圣主和中枢绝不允许齐王坐大,所以一定要利用这个机会消灭叛军,而办法无法就是内外夹攻,在内牵制和掣肘齐王,必要时以断绝粮草来卡住齐王的“咽喉”,在外则是与突厥人进行利益交换,比如以扩大南北贸易来“诱惑”突厥人围杀叛军,而只要突厥人与叛军开战便是两败俱伤之局,中土就能渔翁得利。 “建昌公毋须担忧,他有张良计,某有过墙梯。”李风云不以为然地挥挥手,“某既然敢于东进出塞,当然就有对抗突厥人之计。” 李子雄看了他一眼,迟疑了片刻,还是问道,“何谓过墙梯?” 事到如今,李风云也无意隐瞒,语含双关地说了一句,“当年某生死悬于一线之间,出手相救者便是义成公主。” 这句话蕴含的讯息太丰富了,但李子雄久居中枢,又是卫府高层,熟悉大漠外事,一听就知道李风云与牙帐内以义成公主为首的保守主和派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牙旗设在闪电河七水泊的叱吉设阿史那咄捺,还有牙旗位于弱落水的步利设阿史那咄尔,恰恰就是牙帐保守主和派的重要人物。 大漠受限于恶劣的自然条件,先天不足,所以牙帐内的保守主和派虽然并不奢望长久的南北和平,但在自身实力没有占据明显优势的情况下,尚需进一步发展壮大,为此必须竭尽全力维持南北关系的稳定。现今距离大漠最近一次的衰落不过十几年时间,而统一后的中土却在这十几年里高速发展,国力越来越强大,并且表现出了强烈的对外扩张的**,南北战争的阴云已经笼罩在长城内外,这种情况下牙帐内的保守主和派虽然并不反对进行战争准备,但也不支持主动发动战争,所以面对牙帐激进主战派的积极进攻态势,他们理所当然要进行阻扰和钳制,而这,恰恰就是李风云东进出塞收复安州的机遇所在。 不过这种机遇很难把握,敌人终归是敌人,即便他们内部自相残杀,但在重大威胁下还是会搁置矛盾一致对外,因此在李子雄看来,李风云应该还有更有效更厉害的“后手”。 “你在塞外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不至于一无所成吧?”这个疑问李子雄早就有了,但直到今天才有机会问出来。 李风云笑而不语。 李子雄知道答案了,不再追问,“你打算何时撤离?我们时间紧张,在这里耽搁不起。” “你先回飞狐,某再等两日。”李风云说道,“依某的估猜,他们也应该到了。” “他们是谁?”李子雄好奇了。 “某的兄弟,塞外的兄弟。” = = = 第六百八十章有何妙计? 八月十六,凌晨,封德彝在馆驿中被近侍喊醒,看到了段达的急报。 谈判结果比封德彝预料的要好,这说明李子雄因为在利益诉求上与白贼有所不同,导致双方在未来决策上有较大分歧,目下如果能满足李子雄的条件,诱使李子雄出塞,再通过齐王和冀北、幽燕豪门世家向白贼施压,胁迫白贼也出塞,这事就成了,即便时间上有所延误,圣主和中枢也能接受。 如此一来,齐王北上就成了关键,齐王必须在未来一个月内抵达长城,而这对封德彝来说难于登天,有心无力。 齐王地位然,除了圣主,余者都要俯称臣,除了中枢核心层的决策,余者亦不能限制和束缚他,所以封德彝若想调动或利用齐王这股势力,只能呈奏圣主和中枢,然后由圣主和中枢做出决策,命令齐王执行。但现在的问题是,齐王北上戍边关系重大,牵一而动全身,不但对国内政局产生影响,对南北关系的影响就更大,尤其就目前内忧外患的中外大势来说,国内政局和南北关系的稳定乃重中之重,切切不可再施以任何“刺激”性举措以进一步恶化当前危机重重的政治环境,这就导致齐王即便有北上戍边的机会,圣主和中枢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即便有所松动,也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需要中外形势和恰当时机的紧密配合,不存在一拍脑袋,一蹴而就之可能。 封德彝一筹莫展。用什么办法才能让齐王于一个月内北上长城? 虽然封德彝之前就已经大胆进谏,以创造动第三次东征条件为前提,以“任用贤才”为名义,劝说圣主尽快诏令齐王戍边,当时圣主并没有反对,其后裴世矩公开举荐齐王戍边,中枢也没有反对,这足以说明圣主和中枢已经在齐王戍边一事上达成了一致意向,但在未来一个月内绝无可能形成决策,因为圣主和中枢已经决定暂不返京,而在两京政局尚未稳定的情况下,圣主和中枢不会以齐王戍边来“刺激”北虏,以免进一步恶化南北关系。换句话说,就算封德彝找到了充足的理由,奏请圣主和中枢尽快在齐王戍边一事上做出决策,也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既然在“上层”无计可施,只有在“下层”想办法了,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说服齐王,让齐王相信圣主和中枢已经同意他北上戍边,也默许他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擅自率军北上,以联合段达一起实施借刀杀人计,驱赶白贼出塞作战以报复突厥人,混乱塞外局势以缓解边陲镇戍危机,但是,齐王有没有决心和勇气行险一搏? 此举严重违律,授人以柄,日后若被圣主和中枢秋后算帐,百口莫辩。另外此番北上长城,与突厥人正面对峙,稍有不慎就会破坏南北关系,引南北冲突,甚至提前引爆南北大战,而这些严重后果与之前齐王擅自返京平叛、擅自控制黎阳、擅自在永济渠一线剿贼所导致的后果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一旦时运不济,连遭重挫,齐王就完了,而他个人政治生命的结束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危及到了国祚安全,如果中土利益损失太大,齐王万死莫赎其罪。 由此可见此事的风险和收益完全不成比例,悬殊太大,任凭封德彝口若悬河,舌灿莲花,也休想说服齐王分毫。 封德彝殚精竭虑,苦思无策,无奈之下回书段达,继续约谈,持续向李子雄施加压力,明确告诉对方,当前国内外局势根本不允许圣主和中枢做出齐王北上戍边之决策,除非他们先出塞,先主动改变塞外局势,给齐王创造北上戍边之机会,否则齐王寸步难进,一旦局势向不利于齐王的方向展,则李子雄等人也就错失了最佳机会,将来悔之莫及。 另外,他也给段达提了一个建议,一个新的谈判思路。如果齐王火北上,配合李子雄、白贼出塞作战,便能将计就计,借此机会迅展壮大,而展壮大正是这三人当前最为迫切的目标。如果把这个目标做为“诱饵”,把这个“诱饵”抛出去,或许就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比如李子雄和白贼或许会主动催促齐王火北上,而齐王?许也有主动北上的意愿和动力。 站在封德彝和段达的角度来说,这也是将计就计,至于如何善后,如何摧毁齐王的壮大美梦,圣主和中枢的手段太多,根本不足为虑。 = 八月十六,上午,段达接到封德彝的回信,亦是彷徨无措,愁眉不展。 封德彝不敢也不能向圣主和中枢“求助”,而事实上圣主和中枢也的确不会给予他们更多支持,目前局面下,封德彝和段达也只能在权限范围内竭尽所能去创造奇迹,完成这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时间紧张,一个人苦思冥想毫无意义,于是段达火致书李子雄,相约再谈。 李子雄正要返回飞狐,接到段达书信看都没看,随手就扔了。 现在双方没有继续谈判的必要,李子雄已经妥协让步了,但段达不让步,实际上段达权力有限,他也没办法让步,所以再怎么谈也谈不出名堂,只能依靠局势的变化来迫使双方中的某一方主动让步,比如齐王豁出去了,不惜代价,不计后果,不经圣主和中枢同意,就擅自率军北上长城;或者圣主和中枢被突厥人激怒了,决心报复,要还以颜色,毅然决定齐王北上戍边,如此则难题也就迎刃而解。说到底,真正能够左右这个局面的,也就是圣主和中枢,还有齐王,余者再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 李风云捡起书信打开看了一下,想了片刻,慎重问道,“你决定不谈了?” “现在不谈了,最近都不谈了,把他撂在一边不理会,让他着急去。”李子雄笑道,“等到我们做好了出塞准备,万事俱备了,要北上长城了,再找他谈,狠狠敲诈他一下。” 李风云当即意识到李子雄已经正视现实,不再对齐王火北上抱有太大期望,于是退而求其次,把希望寄托在了段达身上,指望段达在长城一线给予牵制。实际上因为李风云在塞外备有诸多“后手”,再加上奚人和契丹人又打起来了,塞外形势已对联盟有利,此次出塞作战的胜算也略有增加,所以长城一线的牵制虽然不可或缺,但重要性已经降低。而段达为了达到既定目标,不但要把“刀”磨得锋利,还要让“刀”坚持更长时间,为此他必然要在长城一线给予适当而必要的牵制,而这种牵制对联盟来说已经足够了。 “你对齐王信心不足?”李风云故意问道。 “你对齐王有信心?”李子雄抚须而笑,反问道。 李风云摇摇头,“某和你的想法一样,指望齐王不顾一切北上长城实在过于一厢情愿了。高处不胜寒,齐王有齐王的难处,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也在情理之中,如果都像我们这样殊死搏杀,他早就完了。” 李子雄从中听出了一丝异常,试探着问道,“你有什么办法坚定齐王的决心?” “某当然没有办法坚定齐王的决心。”李风云笑道,“不过若想让齐王火北上长城,倒也不是难事。” 李子雄惊讶了,“有何妙计?”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很简单的一件事,但你却有意识忽略了。”李风云摇头叹道,“你之所以忽略,是因为你对齐王始终没有信心,始终不愿意设身处地的为他考虑,你和韦福嗣他们一样,事事都站在自己的立场,先考虑如何利用齐王来谋取自身利益,而不是站在齐王的立场,先考虑如何强大齐王的实力。”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但李子雄不以为意。李风云如此直白,说明双方之间的信任越来越多,这是好事。 站在齐王的立场为齐王谋取利益,这话说起来很简单,道理也很浅白,但真正做到就太难了。李子雄扪心自问,自己做不到,原因很简单,齐王本身就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既然如此,当然是谋取现实利益,而不是筹划未来大计,因为根本就没有未来啊。 = 八月十六,夜,段达与李子雄第四次秘密会晤。 “此次襄垣公依旧抱着诚意而来?”李子雄见面就调侃。 段达苦笑,“某的确有诚意。” “你借刀杀人,借我们的刀杀突厥人,借突厥人的刀杀我们,这也叫诚意?”李子雄大笑,连连摇手,“算了,不说了,老夫也不难为你,还是那个条件,齐王北上长城。” “你这也叫诚意?”段达反唇相讥,“某一个小小的涿郡留守,边陲长官,能够决定齐王的去向?能够说服圣主和中枢做出齐王戍边的决策?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齐王难道只有戍边才能北上?”李子雄嗤之以鼻,指着段达的鼻子骂道,“竖子无谋,你有没有脑子?” 段达不怒反喜,急切问道,“计将何出?” = = ... 第六百八十一章辅车相依 八月十七,骁果武贲郎将阴世师再次集中主力横渡涞水,猛攻上谷首府易城。同一时间,涿郡留守段达亦集中兵力向易水一线发动攻击。 联盟军队全线后撤,倚仗有利地形,坚守五回、蒲阴口和楼亭一线,确保对蒲阴陉的绝对控制。 当天下午,李风云、李子雄带着风云军先期撤回飞狐,其余主力紧随其后,依次撤离。 总管王薄留守蒲阴陉,指挥麾下五个军继续征战于上谷战场。 八月十七,夜,封德彝风尘仆仆赶到博陵郡首府鲜虞城。卢君宪提前得到消息,于城外十里处的馆驿相迎。 见面之后,卢君宪就向封德彝说了两件事,一是齐王于昨日兵进唐城、望都和朝阳城一线,与叛军在滱水、尧山之间激战,试图攻占常山关,而到目前为止,齐王既没有召见博陵郡的官僚,也没有与博陵崔氏、中山刘氏等豪门世家有任何接触;其次是博陵崔氏的十二娘子日前曾秘密赶赴上谷,于昨日返回,并迅速与近期聚集在崔氏庄园里商讨处置危机的赵郡李氏、中山刘氏等冀北豪门世家的主要人物闭门密谈。 崔家的十二娘子?封德彝略略皱眉,想了片刻,问道,“那件事可有进展?宋子贤等拘捕后,无遮大会的筹办是否中止?胡虏商贾惨遭打击,博陵乃至冀北的局势有何变化?” “混乱。”卢君宪言简意赅,“人心惶惶,惊恐不安,先是叛贼从天而降,烧杀掳掠,而官府在剿贼一事上束手无策,毫无作为,这也就罢了,但突然间,官府开始大肆抓捕商贾,无论汉胡,统统抓捕,甚至连一些地方豪强都一并抓走了。接着齐王率军而来,戡乱剿贼,进一步加剧了博陵局势之混乱。这种乱局下,人人自危,即便主事僧尼也要顾及自家性命,无遮大会当然无疾而终。至于那件事的进展……”卢君宪苦笑摇头,“事关身家性命,谁敢懈怠?据某得到的消息,已经有胡贾在酷刑之下招认自己是突厥人的细作,塞外北虏的确有利用无遮大会挑起是非、蓄意破坏北方局势之意图,楸是谁也无法确定圣主何时返京,是否取道博陵返京,是否适逢其会,所以也就谈不上早有阴谋。当然了,如果没有白发贼告警,如果我们未能提前阻止,任其发展下去,或许这伙贼人便能抓住机会,袭击圣主车驾甚至刺杀圣主,那结果就不堪设想,我们损失之大难以估量。” “侥天之幸。”封德彝抚须叹道,“虽然圣主和行宫未必会取道博陵返京,但无遮大会一旦被北虏利用,后果终究严重,好在我们抢得了先机,掌握了主动,可以把损失降到最低。”说到这里封德彝看了卢君宪一眼,问道,“他们闭门密谈可有结果?今日崔家可曾邀你商谈?” 卢君宪点点头,“崔家说,齐王突然举兵而来,对局势很不利。齐王的目的显然是挟危机而胁迫他们结盟合作,一旦他们反对,齐王必定大开杀戒,后果可想而知,所以崔家打算妥协让步,但齐王的处境人所皆知,如果双方合作,也只能是利益上的合作,如此谈判就很艰难,崔家并没有太大把握。” “利益合作?”封德彝沉吟少许,问道,“如果齐王漫天要价,崔家如何满足他的贪婪?这件事崔家不是没有太大把握,而是根本就没有把握。” 卢君宪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封德彝毫不客气地警告道,“你的看法呢?冀北和幽燕同气连枝,荣辱与共,关键时刻千万不能短视,不能自扫门前雪,否则唇亡齿寒,必受其害。” 卢君宪摇摇头,“齐王招惹不得,那就是一个祸害,与祸害合作,能有什么好结果?” “形势变了。”封德彝叹道,“现在齐王的刀就架在冀北世家的脖子上,崔氏不能不低头,而圣主的刀现在却架在某的脖子上,某也不得不低头。” 卢君宪吃惊了,“行宫那边出了什么事?” 封德彝也不隐瞒,把近期局势的变化做了一番说明。圣主要打击突厥人的“嚣张气焰”,要逼迫白发贼马上出塞作战,而这个重要任务就给了封德彝,并且只给了封德彝一个月的时限,而封德彝若想完成任务,就必须借助齐王的力量,这就迫使封德彝不得不调用冀北和幽燕两地豪门的“资源”以赢得齐王的合作。 卢君宪当即做出决断。现在只有向齐王妥协,与齐王进行利益上的合作,否则冀北豪门惨遭重创,封德彝也倒台了,范阳卢氏和幽燕豪门世家焉能独善其身? = 八月十七,深夜,封德彝出现在鲜虞城外的崔氏庄园里,与崔家长者崔子端密谈。 冀北和幽燕豪门联手应对这场危机,完全在崔氏的预料当中,虽然卢君宪之前的表现不尽如人意,但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双方毕竟利益相联,休戚相关,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范阳卢氏最终不得不代表幽燕豪门世家,与崔氏共进退,与冀北豪门世家一致对外。 封德彝的到访也在崔氏的预料当中。之前崔钰到上谷秘密约见李风云,当时李风云透露了诸多机密,其中就包括裴世矩已经举荐齐王北上戍边,圣主和中枢核心层也就此事达成了一致,而封德彝做为中枢在冀北的特使,看到齐王突然转战博陵剿贼,对圣主和中枢依旧保持着高度的戒备,必然要到博陵来面见齐王,与齐王进行沟通交流,当然了,这其中肯定也包括顺便帮助冀北豪门迅速而正确的处置危机。 只是崔氏没有想到的是,短短数日内形势再变,因为突厥人“落井下石”激怒了圣主和中枢,使得圣主和中枢要借刀杀人,要在一个月内逼迫白发贼出塞作战。这实际上对李风云来说是好事,不知道是李风云的运气好,还是裴世矩早有布局,总之崔氏只要顺水推舟就行,只要说服幽燕豪门把安乐郡这条走私渠道妥善利用起来,关键时刻能给李风云以粮草支援就行。 不过李风云出塞的真正目的是最高机密,崔氏绝无可能透露给范阳卢氏和幽燕豪门世家。李风云收复安州的同时,必然要在安州大开杀戒,在安州烧杀掳掠,甚至有可能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把安州化作一片废墟,而幽燕豪门世家因为距离安州近在咫尺,关联利益太大,其受到的损失必然惊人,所以崔氏如果把这个机密透露出去,结果可想而知,对李风云收复安州之计肯定是个沉重打击,甚至有可能导致李风云全军覆没于塞外。 崔子端代表崔氏和冀北豪门世家,对范阳卢氏及幽燕豪门世家在关键时刻给予的支持和帮助,表达了深切谢意,对居中斡旋的封德彝也表示了感谢。封德彝乘机提出了一个要求,“圣主规定一个月的时限,这对某来说太难了,所以某有个想法,或许能起到一些作用,而这个想法若要实现,尚需得到你们的帮助。” “只要力所能及,崔氏必全力以赴。”崔子端毫不犹豫地做出承诺。 “白发贼的帐下有众多河北悍贼,据传郝孝德、刘黑闼、孙宣雅、李德逸等贼帅都在这支队伍里。”封德彝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的崔子端,抚须笑道,“如果你们想想办法,通过这些贼帅来向白发贼施压,或许就能逼迫白发贼不得不北上出塞。” “离间计?”崔子端连连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对封德彝的这种小伎俩颇为鄙视,“景公宽心,某当竭尽全力。” 反正李风云都要出塞,而李风云也不会带着河北豪帅出塞,那批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都是累赘,所以李风云已经明确告诉崔氏,河北豪帅都要留守飞狐,并请崔氏给予一定程度的默契。崔子端因此胸有成竹,张口就做出承诺,只要结果如封德彝所愿,人情就有了,至于做没做,只有天知道。 崔子端想都不想就做出承诺,显得过于轻率,这让封德彝感觉对方诚意不足,有敷衍了事之可能,于是微微一笑,语含双关地说道,“白发贼本活跃于齐鲁,如今却突然从天而降,烧杀掳掠于冀幽燕,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现在行宫有各种传言,其中很多对你们不利,甚至有谣言说,白发贼可能出自赵郡李氏。” 崔子端不高兴了。这是公开的威胁,封德彝竟然拿白发贼的真实身份来威胁冀北豪门,似乎忘记了河间封氏也是冀北世家中的一员。 “某也听到一些谣言。”崔子端笑道,“有人说白发贼的背后站着一位高权重的大人物,甚至说白发贼是这位大人物的门生弟子。” 封德彝笑容顿滞,怒气上涌。崔子端的威胁更直接,白发贼的真实身份如果暴露了,赵郡李氏固然会受到一些连累,但最大的受害人却是裴世矩,而裴世矩必然报复封德彝,封德彝不死也要脱层皮。 “你是说齐王?”封德彝马上转移了话题。 崔子端也没有得寸进尺,顺着封德彝的话说道,“在某看来,白发贼是否愿意出塞作战,关键还在齐王。” “善!”封德彝说道,“某明日便去拜会齐王。” = = 第六百八十二章不为所动 八月十八,博陵郡唐县,尧山之下滱水之畔,齐王行营。 内史舍人封德彝奉旨而来,名为监军,实为打探齐王之虚实,代表圣主和中枢对齐王进行考课。考课就是依照律法在一定年限内对各级官吏进行考核,并依其不同表现,区别不同等级,予以升降赏罚,所以考课制度与官吏的铨选任用有着密切联系。而就齐王目前的窘迫处境来说,封德彝的考课结果某种意义上直接决定了齐王未来命运。 为此齐王非常重视,与虎贲郎将李善衡一起带着王府官僚及一众高级军官,亲自出辕门相迎,姿态摆得很低,显得谦卑而畏怯。 到了帅帐坐定之后,李善衡遂代表齐王把最近几个月的所作所为做了一番呈述,重点讲述了在济阴、东郡一带追剿白发贼,杨玄感兵变爆发后遂渡河攻打黎阳,接着又在永济渠两岸剿贼,接到圣主诏令后北上救援高阳,然后尾随追杀叛贼到了博陵。 最后李善衡为齐王违背圣主诏令到博陵剿贼却有意避开了上谷,做了几点解释,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上谷战场本来就有涿郡留守段达和骁果统领武贲郎将阴世师的军队,如果齐王再过去,未免就有抢功之嫌,另外围攻高阳的白发贼逃进了博陵,齐王于情于理都要尾随追杀,不能任其祸害博陵。 李善衡说完之后,齐王补充了几句,主要就是解释自己为何始终未能剿杀白发贼,以至于现在眼睁睁地看着白发贼祸害冀北,危及边陲安全。齐王的理由是,在齐鲁的时候虽然与水师副总管周法尚、彭城留守董纯三路夹击叛贼,奈何粮草不继,配合失误,屡屡错失良机;到了济阴、东郡一带的时候又因为杨玄感兵变东都告急,不得不倾力支援,结果再次错过全歼良机。 齐王说完之后,帐内显然短暂的沉默。封德彝神情冷峻,一言不发,气氛明显有些紧张。 良久,封德彝终于开口,“大王是否知道白发贼的主力大军如今正在何处烧杀掳掠?” “博陵、上谷、河间饱受白发贼劫掠之苦,孤深感愧疚。”齐王痛心疾首地说道,“孤负有不可推卸之责任,孤愿意接受圣主的责罚。” 封德彝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说道,“白发贼的主力已攻陷灵丘、飞狐和蔚城,目下已横扫祁夷水两岸,横渡桑干河,兵锋直指燕北重镇怀戎城。燕北形势因此急转直下,长城镇戍已身陷危机。” 齐王故作吃惊,李善衡也是“难以置信”,然后两人便闭紧了嘴巴,“不敢”说话了。 封德彝继续说道,“所以,现在已经不是如何剿杀白发贼的问题,而是如何保证燕北局势稳定和北疆镇戍安全,如何遏制南北关系不会在最短时间内进一步恶化,以保证中外大势能在未来几个月内帮助圣主和中枢迅速逆转当前恶劣之局面。” 齐王正打算表态将竭尽全力支持圣主和中枢,却看到李善衡冲着他连使眼色,示意他务必保持沉默,耐心等待封德彝提出条件,切莫让对方先行探测到己方的底线。 齐王继续闭紧嘴巴,神色沉重,忧心忡忡。 齐王不说话,不表态,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漠然表情,这让封德彝很“难受”,无奈之下,他只能继续往下说,把圣主和中枢对中外大势的分析、推演和对策一一做了细致的阐述。现今裴世矩已西行,打算结盟西突厥以缓解西疆危机,而中枢主战意见亦已逐渐占据上风,圣主有意于明年春天发动第三次东征以缓解东北疆危机,如此一来中土便能在即将爆发的南北大战中建立优势,确保中土能够打赢这场战争。 封德彝在阐述中,把齐王北上戍边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把圣主和中枢对齐王北上戍边的态度变化,把自己和裴世矩对齐王北上戍边一事的极力推动,以及目前局势下圣主和中枢暂时还不能做出这一决策的诸多原因,都做了详细说明,一则证明自己虽然在皇统争斗中不支持齐王,但对齐王亦毫无“恶意”,所以此行自己对齐王是有帮助的,齐王没必要高度戒备;二则暗示圣主和中枢虽然暂时不会做出齐王北上戍边的决策,但并不反对齐王以最快速度北上长城,当然,这其中的“度”如何把握,如何既不“刺激”到南北关系又不给圣主和中枢带来麻烦,那就要看齐王的高超“手段”了。 齐王被封德彝的“诚意”打动了,又想说话了,于是转目望向李善衡,却看到李善衡轻轻摇头,示意他“不为所动”,继续保持沉默。 封德彝看到齐王还是“一言不发”,就知道自己未能“打动”齐王,未能给齐王以现实利益,齐王根本不为所动。但他现在的确给不了齐王任何承诺,毕竟圣主和中枢没有做出齐王戍边的决策,这种情况下齐王仅仅凭借自己的判断,假设圣主和中枢已经默许,然后就风风火火地北上边陲,这个风险太大了,等于留给对手一个致命把柄,一旦圣主和中枢“翻脸不认帐”,抓住这个把柄置齐王于死地,齐王找谁喊冤去? 封德彝稍作沉吟后,决定打出裴世矩的“大旗”,于是他把裴世矩西行之前,突然改变“主和”立场,转而以举荐齐王戍边来支持圣主发动第三次东征,并主动提出招抚白发贼,借白发贼之力出塞作战,行借刀杀人计,以混乱塞外局势来缓解北疆镇戍危机等中枢核心机密详尽告之。 齐王和李善衡暗自吃惊。这次是真的吃惊了,因为他们之所以选择与李风云保持默契,杨玄感发动兵变后双方甚至发展到合作的关系,就是考虑到白发贼的背后不仅有河北人,甚至可能还有中枢里以裴世矩为首的“中间”势力,而齐王若能得到这股庞大势力的支持,则依旧具备夺取皇统之可能。现在封德彝终于把真相“挑开”了,封德彝是河北人的代表,裴世矩是中枢“中间”势力的鼎柱,这两人如今都支持齐王北上戍边,都对白发贼持招抚和借力之态度,那足以说明他们与白发贼之间有着秘密联系,如此一来,齐王与白发贼之间的秘密,在他们眼里还是秘密吗? 不过有一个细节,齐王和李善衡都注意到了。韦福嗣说过,东进出塞收复安州的谋划源自裴世矩,现在封德彝只说白发贼出塞作战,却只字未提收复安州,这证明白发贼与裴世矩关系密切,而与封德彝却未必就有联系。 封德彝是河北人,却靠老越国公杨素而飞黄腾达,此次杨玄感兵变失败,封德彝必受连累,但从封德彝目前的状况来看,他个人仕途非但没有终结的迹象,反而愈发得到圣主的信任,由此不难推测,封德彝必定有某种“秘密武器”保护他安然度过了此次危机。那么封德彝的“秘密武器”是什么?是不是掌握了裴世矩和白发贼之间的秘密,继而以此来讹诈裴世矩?否则如何解释他和裴世矩都极力支持齐王戍边,都积极招抚白发贼,都想方设法逼迫白发贼出塞作战?只不过裴世矩留了“后手”,借力打力,借封德彝之力谋取更多政治利益,而这些政治利益中就包括了齐王的一份,齐王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了裴世矩的“美意”,不能错过了“打劫”封德彝的机会。 “局势非常紧张,时间也非常紧张,而圣主和中枢只给了一个月的时限。”事已至此,关键就在齐王这里,所以封德彝毫无办法,只能实话实说,直接与齐王进行利益交换。 齐王与李善衡交换了一下眼色。李善衡示意齐王不要说话,他来说。 “圣主和中枢既然只给了一个月的时限,既然知道若要驱赶白发贼出塞作战以借刀杀人,并乘机铲除白发贼这个隐患,必须借助大王的力量,为何不能诏令大王北上戍边?”李善衡质问道,“大王若没有圣主诏令,仅凭景公你这番话就率军北上长城,便形同谋反,是谋大逆的死罪,这一点景公难道不知?既然景公心知肚明,某是不是可以恶意揣测景公别有居心?” 封德彝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李善衡这句话就差没有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蓄意陷害齐王,“坑”杀齐王了。 齐王的脸色也变了,杀机毕露。 封德彝急忙摇手,示意两人稍安勿躁。如果没有解决办法,他岂敢跑到齐王这里来自取死路?不过这个办法现在还不能说,必须等到齐王答应一个月内北上长城,他才能说出来,否则那就是“把柄”,一旦被齐王“坑”了,他就麻烦了。 “如果某给大王讨来了诏令,大王能否在一个月内北上长城,兵临怀荒,剑指塞北?” 齐王不答,转目示意李善衡回答。 李善衡一口拒绝,“一个月?此去怀荒一千余里,行军就要十余天,另外某要筹备粮草辎重,大王要等待诏令,又要十余天,而到了怀荒还要与当地官府、镇戍军协调驻军事宜,又要打探塞外消息,等等,总而言之,一个月内抵达怀荒并做好出塞作战准备,绝无可能。” = = = 第六百八十三章陷阱无处不在 李善衡的拒绝在封德彝的预料当中,事实上不要说在一月内驱赶白发贼出塞需要齐王这支军队,退一步说就算把白发贼困死在飞狐,也同样需要齐王这支军队,毕竟只要远征军不从辽东返回,幽燕乃至整个北疆的镇戍力量都严重不足,根本就没办法同时兼顾镇戍和戡乱两条战线,因此齐王有“要价”的本钱,而封德彝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讨价还价”。 “刚才某已经解释过了。”封德彝叹道,“若想遏制或逆转当前南北困局,最好的办法莫过于驱赶白发贼出塞,借刀杀人,反之,即便把白发贼困死在飞狐,亦无法有效改善燕北乃至北疆危局,如此南北关系必将迅速恶化,这既不利于圣主和中枢发动第三次东征,也不利于中土在南北对抗中建立更多优势,更不利于大王北上戍边建功立业。” 言下之意,你们必须妥协让步,否则随着局势的持续恶化,大家的利益都会严重受损,就连国祚和中土大利都难以保全。你齐王北上戍边的目的就是为了谋取未来利益,而不是为了与圣主拼个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 李善衡与齐王交换了一下眼神。此刻齐王更不能说话了,讨价还价的事必须由李善衡做,如果齐王亲自“赤膊上阵”,双方基本上没有回旋余地,必然会影响到谈判结果。 “景公,不是我们故意推诿搪塞,而是困难实在太多太大。”李善衡愁眉苦脸地说道,“在这些困难中,一个月内抵达怀荒并做好攻击准备已经是千难万难了,更不要说还要驱赶白发贼出塞。”说到这里李善衡冲着封德彝拱手为礼,“如果景公有办法在一个月内驱赶白发贼出塞,我们就克服所有困难,不惜一切代价,尾随白发贼杀出塞外。” 李善衡果断让步,只是这一步“让”得好,表面上妥协,实际上步步紧逼,明确告诉封德彝,这件事你只是“张张嘴”而已,而劳心劳力的却是我们,一旦没有办好,我们还要承担罪责,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你不给我们好处,我们绝不会答应。 封德彝想了片刻,郑重其事地说道,“某不能保证在一个月内驱赶白发贼出塞,但某可以保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倾尽全力予以支持。” 齐王严峻的面孔上顿时浮现出一丝笑意,好,封德彝总算松口了,有了这个承诺,很多现实而急迫的困难就可以解决了。 李善衡也是连连称谢,当即提出了第一个要求,“大王身边人手紧缺,不得不亲力亲为,这在大河南北戡乱剿贼时还能勉强应付,但到长城一线与北虏正面对抗就力有不逮了。” 封德彝心领神会,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这个条件可以答应。齐王“失德”一案爆发后,首当其冲的就是齐王的亲信,王府的官僚几乎被“一网打尽”,之后虽然进行了补充,但齐王的对立情绪非常严重,宁愿一个官僚不要,也不愿意被圣主的人日夜监视,所以王府主要官员的位置也就一直空缺。现在齐王终于抓到机会,可以向圣主提出要求,在王府主要官员的位置上安排自己人。 “大王可有合适人选?”封德彝问道。 李善衡当即报上名号,第一个就是当阳公韦福嗣,第二个则是鲁郡泗水鹰扬府步兵校尉、安平公李百药,然后又报了几个其他关陇贵族,最后说道,“除了这几个人外,其余人选景公可任意安排,大王无条件接受。” 这就是交换,王府主要官员用齐王亲信,余者就不作要求,即便是圣主派来监视齐王的,齐王也捏着鼻子认了。 当阳公韦福嗣过去是内史舍人,与封德彝平起平坐,因为受齐王“失德”一案连累而“倒台”,现在“重新出山”也在情理之中。这个难度不大,封德彝有把握说服圣主,但李百药就不行了,难度太大。李百药是前******的“骨干”,圣主的“死对头”,现在让其进入齐王府,也就意味着在政治上对其“解禁”,虽然有一定的正面作用,但从圣主及其追随者来说,感情上难以接受,过去不死不休的“政敌”竟然“翻身”了,不行。 李风云慷慨激昂,气势如虹,帐内众将亦是热血沸腾,战意盎然。 韩世谔心如止水,非常冷静。他知道自己若想留下来,就必须激怒李风云,让李风云开口“踢”走自己,而他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主动提出来,否则必然要背上贪生怕死的罪名,如此一世英名就毁了,一旦部下离心,齐王嫌弃,自己走投无路,那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寻死路了。 李风云看穿了他的心思,绝不上当。“踢”走韩世谔是小事,动摇军心是大事,北征刚刚起步,长城还在数百里之外,松漠更是遥不可及,大计尚未展开,内部矛盾就爆发了,这必然严重影响将士们的士气和信心,给北征蒙上一层厚厚的阴影,所以李风云的态度很明确,你拒绝出塞可以,但你自己提出来,你遭人鄙视那是你的事,你不能影响我的北征。 李风云说了一大通,以“兄弟齐心”来隐晦揭穿韩世谔“勇为选锋”的真实意图,自始至终都没有正面回复韩世谔的要求,实际上就是直接拒绝韩世谔的要求。北征事关联盟存亡,事关四万将士的生死,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闪失,所以我亲自带精锐主力在前面冲锋陷阵,根本就不会允许任何一个危险因素的存在。 韩世谔铁了心要激怒李风云,对李风云的劝说和警告置之不理,继续“穷追猛打”,“为了收复安州,创造新的奇迹,某坚决要求为先锋,誓死奋战。” 李风云哑然失笑,望着“大义凛然”的韩世谔,平静地问道,“新义公对闪电河、松漠、弱洛水一带的地形是不是很熟悉?是不是知道如何跨越数百里的平地松林?” 韩世谔摇头,“某不熟悉,某对松漠一无所知,但某可以找到带路的向导。” “向导?”李风云笑了,“新义公确信自己可以在大漠上找到向导?你确信我们出塞之后,大漠上的诸虏部落不会转移,而是继续待在远地,任由我们烧杀掳掠?退一步说,就算新义公如愿以偿地找到了向导,这个向导也是可信的,忠诚的,那么新义公是否有把握,仅靠这个向导带路,你就能带着大军安全顺利地走出平地松林?” 韩世谔也笑了,毫不客气地反问道,“难道你熟悉地形?难道你知道如何跨越松漠?难道你有绝对把握走出平地松林?” 李风云笑容更甚,笑得意味深长,“新义公说对了,某就是最好的向导,某不但熟悉地形,知道如何跨越松漠,还有绝对把握走出平地松林。” 韩世谔惊讶了,“有何凭据?” “某在塞外有个名号,叫刀兄。”李风云笑道,“到了怀荒,你私下找胡贾打听一下,就知道某在塞外的恶名有多大。” 这个事情韩世谔听说过,李风云过去就是东北巨寇,恶名昭彰,否则也不会被北疆镇戍军盯上,也不会在东征前被围捕追杀,只是这个巨寇实力到底有多大,韩世谔并没有直观概念,在他看来最多也就是一股啸聚山林的盗贼而已,几十乃至百把号人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你在塞外的恶名有多大?”韩世谔揶揄道,“难道你声名烜赫,风头甚至盖过了虏王?” 李风云连连摇手,“在松漠,尤其在平地松林,某实力最强,为诸贼之首,联合诸贼牢牢控制了松漠通道,杀人越货,大肆牟利,但此举等于卡住了大漠与东北之间的联系,对突厥人控制东北诸虏十分不利,因此突厥人遂联合奚、霫、契丹联手围剿松漠群盗。敌强我弱,寡不敌众,某果断化整为零,分头突围,耐心蛰伏,等待时机卷土重来。” 这是李风云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说他过去的故事,所有人都认真凝听,所有人都从这个故事里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意识到此次出塞作战收复安州的背后,似乎还隐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韩世谔十分意外,他没想到李风云这个东北巨寇竟然是塞外诸虏的众矢之的,“如此说来,你就是在这次突围中,被人苦苦追杀,四面围捕,最终落入了我们边军的手里?” 李风云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如此说来,你当初承担的使命失败了。”韩世谔立即有所联想,“你今天收复安州,实际上还是要完成当初的使命。” 李风云依旧不说话,但他脸上的表情告诉大家,韩世谔的猜测完全正确。 韩世谔非常意外,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之下,虽然没有激怒李风云,却逼着李风云透露出了一个天大秘密,原来裴世矩很长时间以来都在想方设法切断突厥人对东北诸虏的控制,试图以收复安州来逆转北疆镇戍上的劣势。换句话说,此事裴世矩谋划了很多年,李风云在塞外也努力了很多年,前期部署应该基本到位,此次李风云带着四万大军北征,就是为了完成最后一击,所以北征的胜算应该很大,应该对收复安州持乐观态度。 韩世谔想到了李风云刚刚说过的那番劝诫之辞,当初自己在荥阳战场上之所以做出正确选择,是因为走投无路,当时只有那么一个选择,而今天在燕北,自己又该如何选择呢? = = 第六百九十四章你这也叫兄弟? 面对韩世谔咄咄逼人的“攻击”,李风云避而不战?以柔克刚,不但巧妙的化解了韩世谔的攻势,还把韩世谔诱进了“坑”里,韩世谔进退两难,有苦难言。 李风云名义上是透露机密,实际上就是拒绝了韩世谔的要求,你不熟悉地形,不认识路,不了解对手,两眼一抹黑,你当什么先锋?你自己全军覆没也就罢了,但你不能连累其他人,不能破坏了北征大计。而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李风云就是在耐心而隐晦地劝说韩世谔,我在塞外部署有后手,此战胜算还是很大,你应该坚定信心,没必要撕破脸坏了士气,搞得出师不利对谁都没有好处。 韩世谔算计落空,十分郁闷,同时又被李风云抛出的诱饵所吸引,不免患得患失,瞻前顾后,正考虑如何选择的时候,耳边就传来了李风云的说话声。 “本来某应该坐镇中军,居中策应,只是如今情况特殊,某必须亲为先锋,以便把手中不多的优势全部发挥出来,如此方有创造奇迹之可能。”李风云冲着韩世谔微微躬身,语含歉意,“还是请新义公坐镇中军为佳,若有考虑不到之处,尚请谅解。” 韩世谔张口结舌,有心反对却找不到借口。李风云“反击”速度太快,他有些措手不及,来不及反应,但他确实需要时间权衡利弊,于是打算寻个理由拖延一下。 “接下来我们商讨一下粮草的事。”李风云根本不给他时间,直接跳过进入了下一个议题。 “有人说,出塞作战太过仓促,北征之计来得太突然,我们根本没时间准备,虽然兵力集结到位,但粮草严重不足。大军未动,粮秣先行,尤其出塞远征,粮草更是至关重要,而我们只备了三十天口粮,形同儿戏,埋下失败的致命隐患。”李风云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目光从诸将脸上缓缓扫过,最后与暗自恼怒的韩世谔四目相对,微笑说道,“有人抱怨,说我们辛辛苦苦抢来的粮食最终好了别人;也有人提出建议,建议我们渡河北上的速度稍稍慢一些,以便尽可能多的准备一些粮草。在这里某要强调一下,此仗胜负的关键是速度,是兵贵神速,打北虏一个措手不及,一旦延误,北虏有了反应时间,则形势就对我们不利了,所以解决粮草不足的唯一办法就是以战养战,别无他途。至于抱怨之辞,某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免得产生误会和矛盾。” 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追随联盟四处征战的平民大约有十万,其中有大量老弱妇孺,短期内仅凭飞狐一地解决不了他们的生存,必须拿粮食养活他们,等到形势好转了再通过地方官府与豪门世家逐渐安置他们,所以留在飞狐的粮食虽然数量可观,但靠这些粮食生存的留守军民的数量则更为庞大。但这还不是最大危机,最大危机是内忧外患,外面有齐王、涿郡留守府和地方豪门世家的包围,里面则有各个派系各个山头的明争暗斗,而李风云、李子雄离开后,仅靠甄宝车、陈瑞、韩曜等人根本维系不了大总管府的威权,各路豪帅必然拥兵自重、甚至觊觎最高权力,如此必然影响到战斗力,有被外部力量各个击破之危险。 李风云的解释尚未说完,韩世谔心中的恼怒就已消失,焦虑不安的情绪也迅速平静下来。他知道自己错了,因为不了解联盟内部真实情况,他对留守燕北非常乐观,甚至有借机控制联盟之野心,现在听李风云这么简明扼要一解释,他立即便意识到自己过于轻视了那帮贼帅,有狂妄自大之嫌,很多想法完全是不切实际的一厢情愿,如果自己当真留在飞狐,虎入狼群,目空一切,最后算计不到别人,反而有可能被一群狼撕得粉碎。 军议进行顺利,最后李风云下令,明日兵进长宁,横渡桑干。 = 六月二十六,下午,燕北怀戎城。 最近一段时间,武贲郎将赵十住的心情每况愈下,非常恶劣。 自涿郡副留守陈棱率军南下东都平叛后,赵十住就从渔阳火速赶到怀戎,接替陈棱卫戍燕北的重任。燕北的走私之利非常丰厚,因为大漠北虏对盐铁茶等战略物资的需求量非常大,官方渠道远远满足不了,只能想方设法由走私贸易进行补充,所以镇戍燕北一直以来就是个“肥缺”。 赵十住对这个位置向往以久,如今好不容易如愿以偿,本以为可以大捞一笔,哪料天有不测风云,他的运气实在太差,刚刚在燕北混了个“脸熟”,与方方面面的关系梳理顺畅了,摸清合法“生财”的门道了,正准备捋起袖子大干一场,一股叛贼却突然从天而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了飞狐,切断了燕北最大的走私通道,不但断绝了他的财路,给了他一记闷棍,还严重混乱了幽燕局势,恶化了边疆镇戍安全,加剧了南北双方的矛盾和冲突,而内忧外患的轰然爆发,让赵十住措手不及,一时间左扑右挡,手忙脚乱,焦头烂额,疲于应付,整天挣扎在“风口浪尖”上危如累卵。 赵十住出自天水赵氏。天水赵氏是陇西著名世家,在关陇贵族集团中有重要一席,祖上有做过北魏库部尚书的赵达,有西魏八柱国之一的赵贵,可谓英才辈出。陇西人赵十住和河西人段达是世交,两家还有姻亲关系,来往密切,所以段达出任涿郡留守后,为确保镇戍安全,理所当然要安排几个亲信做为“左膀右臂”,于是在段达的运作下,远在辽东战场上的赵十住调至幽州镇戍,主要负责渔阳、北平和安乐三郡之防务,而圣主的亲信江左人武贲郎将陈棱则出任副留守,负责燕北方向的卫戍。 官场上这种权力制衡很正常,防止一家独大嘛,因此当陈棱率军南下东都平叛后,段达并没有考虑副留守的新人选,而是首先抢占燕北之利,以最快速度把赵十住调到了燕北,哪料到风云变幻,先是白发贼突然杀进了燕北,接着齐王又呼啸而至,尔后国防和外交战略又做了调整,第三次东征又提上了中枢日程,幽燕在北疆镇戍中的地位前所未有的重要起来,在南北关系的未来发展中也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于是涿郡留守府做为幽燕地区的最高军政机构,必然成为圣主和中枢一些重大决策的主要执行者,其执行结果直接影响到了中外大势的未来走向,为此涿郡留守府的地位和权力必然得到巩固和加强。 在这种背景下,段达为确保执行力度和执行结果,确保自己可以建立功勋并在仕途上走得更远,就必须牢牢抓住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而若要抓住机会,首先就要确保自己权力的集中,就要绝对掌控涿郡留守府,就要绝对掌控幽燕镇戍军,于是段达开始考虑更换副留守,考虑副留守的人选。 段达选择自己的兄弟骁果军统帅武贲郎将阴世师做为最佳搭档。之所以选择阴世师,最大的原因就是阴世师深得圣主的信任,这一点至关重要,否则圣主不但不会接受段达的建议,反而会怀疑段达搞“小山头”,别有居心。 这件事很重大,段达必须提前告之赵十住,详细解释,以防误会。赵十住现在是幽燕镇戍军的统帅,代替陈棱负责幽燕卫戍,而在幽燕这个防区,段达是军政长官,他位居次席,如果陈棱调离,赵十住有顺位上升的优势,再加上段达又是他的兄弟,又主动邀请他到幽燕来襄助,所以于情于理段达都应该竭尽全力把他推到副留守的位置上,结果呢?结果段达告诉他,兄弟,我从骁果军请来阴世师做副留守,咱们兄弟三人齐心协力共谋未来。 赵十住勃然大怒。岂有此理!你要我帮忙的时候,我二话不说,马上就来了,但我要你帮忙的时候,而且还是顺手忙,你不但不帮,反而胳膊肘往外拐,竟然从骁果军请来阴世师,弃我如敝履,无情无义到了极点。你这也叫兄弟?是兄弟就应该两肋插刀,就应该“不可为而为之”,哪有背后捅刀子的?你帮不上我这个忙,我不怪你,我也能理解,但你根本不帮忙,手都不伸,试都不试,甚至根本就没有这个念头,那我就要怨怪你了。 两人之间产生了怨隙,事情就复杂了。燕北兵力单薄,之前赵十住都硬扛着,现在不扛了,告急文书一日一份,每天求援,摆明了就是要推卸责任,不出事便罢,出了事莫找我。燕北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地方势力因为飞狐陉断绝,利益严重受损,个个都急红了眼,拉帮结派到了怀戎,好几千壮勇大叫大嚷着要剿贼,当然前提是卫府军要“挑大梁”做主力,之前赵十住还推诿敷衍,好言安抚,现在却蓄意挑唆,说白发贼主力都在上谷被牵制住了,怂恿汉虏乡勇们主动去打飞狐陉。之前塞外的马贼盗匪在突厥人的暗中支持下,成群结队,轮番扰侵怀荒边镇,而赵十住杀气腾腾,不但派兵追剿,有时还亲自率军巡边,态度非常强硬,现在赵十住消极了,既不出塞巡边,也不出兵剿贼,任由马贼盗匪肆虐,紧闭关门,眼不见为净,大大助长了北虏的嚣张气焰。 昨天叱吉设阿史那咄捺的使者到了怀戎,恳求赵十住开关,一则胡贾要通行,回易要往来,二则闭关加剧了边境的紧张气氛,对南北双方都不利。赵十住不予理睬,直接叫使者去蓟城,去找涿郡留守段达,这事不归他管。突厥使者对赵十住的态度大为不满,出言威胁,说近期会有更多马贼盗匪蜂拥寇边,会严重危及到怀荒及长城安全。赵十住大怒,当即把突厥使者赶出了怀戎,这是要撕破脸的前奏。 今天段达又有书信来,说圣主已经下达诏令,任命武贲郎将阴世师为涿郡副留守。阴世师既有行政职务,又保留了军职,实权很大,关键时刻甚至可以凭借军权架空段达,由此可见圣主对阴世师的信任。段达与阴世师做了分工,段达负责幽州镇戍和上谷剿贼,而阴世师负责燕北卫戍。现在阴世师正日夜兼程赶赴燕北,为防患于未然,段达严正告诫赵十住,阴世师此行负有圣主所托的重要使命,事关重大,请赵十住务必密切配合阴世师,切切不可意气用事,不可暗中掣肘,否则后果严重。 赵十住嗤之以鼻,阴世师到燕北来能负有什么重大使命?段达的借口未免过于拙劣,不过事已至此,赵十住也乐得一推了之,反正燕北局势危急,自己又没有能力扭转危局,干脆把“烂摊子”仍给阴世师,落得个清闲。 然而天不遂人愿,赵十住越是“躲”,变故就来得越快。 斥候十万火急禀报,叛军兵临桑干,急速渡河,大战一触即发。 = = 第六百九十五章不作为 赵十住不以为然。之前叛军就曾渡过桑干河攻城拔寨,烧杀掳掠当时他在怀荒,闻讯飞奔而回,无奈兵力短缺,只能一边被动防守,一边征召地方乡团以解燃眉之急。之后双方接触过几次,不过赵十住的目的是控制局势,而叛军也以牵制为主,无意决战,所以双方都很克制,一触即退,没有打起来。再接着赵十住与段达产生了矛盾,消极怠工,而叛军也不知为何撤回了祁夷水,双方拉开了距离,战事暂停。哪料好景不长,这才安稳了短短数天,叛军又卷土重来了。 “明公,据斥候所报,这次渡河北进的叛军规模很大,有数万之众,其目的显然是冲着整个燕北来的,我们必须全力防备,并急报留守府,请求支援。”司马邵静安看到赵十住“无动于衷”,根本不重视,大为着急,虽然他知道赵十住最近心情烦闷,情绪低沉,很消极,也约莫猜到与“副留守”这个位置的争夺有关,但现在形势危急,消极怠战的结果很严重,一旦燕北陷入战火,混乱不堪,危及到镇戍安全,罪责就很大了。 “数万?”赵十住不满地瞥了邵静安一眼,嗤之以鼻,“危言耸听。命令斥候,打探清楚了再报,不要惊惶失措,更不要胡说八道惑乱军心,否则严惩不贷。” 邵静安暗自叫苦,犹豫片刻后,小心翼翼地说道,“明公,据留守府的消息,最近几天高阳方向的叛军已全线后撤常山关,上谷方向的叛军也收缩至蒲阴陉。听说,齐王也已率军进入上谷。” 邵静安说得很含蓄,但意思很明显,叛军撤离冀北,不可能困守飞狐,被动防守,必然要主动出击,要乘着燕北兵力空虚之际,北渡桑干打下几座城池,以拓展地盘,抢占先机,为立足燕北打下基础,为此倾巢而出的可能性非常大。 赵十住沉吟不语。他当然知道邵静安的分析有道理,卫府这边必须做好防备,怀戎、广宁等燕北腹地的几座重要城池要重兵防守,只是他情绪太差,一想到阴世师即将赶来对自己指手画脚,他就气怒攻心,比吃苍蝇还难受,实在是没有主动“作为”的积极性,然而一点都不作为也不行,毕竟燕北的镇戍安全至关重要,不容有失。 邵静安看到赵十住沉默不言,有所意动,遂继续进言道,“明公,叛军现在深陷两线作战之窘境,十分被动,这种局面下,叛军若死守飞狐,肯定坐以待毙,但他们攻击燕北,同样是下下之策。叛军攻击燕北有挟长城安危来胁迫我们妥协和让步的意图,从而给他们赢得宝贵的时间度过危机,只待大雪来临,他们就有了喘息之机,然而燕北稳定与否直接影响到了南北关系的发展,上至东都下至涿郡都无法容忍叛军破坏和恶化南北关系,所以不出意外的话,留守府马上就会派遣大量援军进入燕北剿贼,甚至就连齐王都有可能北上边陲。” 赵十住看了邵静安一眼,目露赞赏之色。邵静安出自幽燕世家,本土贵族官僚,对幽燕乃至北疆局势了解得比较透彻,一句话就说到了“要害”,而“要害”就是齐王。这两年齐王为了剿杀白发贼,从齐鲁追到中原,从中原追到河北,现在又要从河北追到燕北,这里面的玄机太深了,只要不是痴儿都能看出问题。接下来局势如何发展,关键就在圣主和中枢,如果圣主和中枢默许齐王到燕北追剿白发贼,那剿贼一事就要上升到政治高度,而燕北局势也必然发生重大变化。 现在赵十住就在静观其变,他不敢有“大动作”,不论是剿贼还是戍边都很“消极”,以免局势大变后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祸从天降。所以赵十住的“消极”实际上大有深意,并不仅仅是官场上的意气之争,而是假借官场上的意气之争来掩饰他对燕北局势变化的畏惧,担心自己被这种变化背后的激烈权力博弈所吞噬,白白做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你的意思是,叛军大张旗鼓攻击燕北是虚张声势,白发贼另有图谋?”赵十住慢条斯理地问道。 “燕北边陲,外有北虏,内有重兵,荒芜贫瘠,生存条件十分恶劣,白发贼焉能不?岂会自寻死路?所以某认为,白发贼的真正目标应该是河北,攻打燕北实际上是为了南下河北,但在河北发展同样面临卫府军的四面围剿,为此白发贼就想了个调虎离山的主意,先打燕北,混乱燕北局势,恶化镇戍安全,挑起南北对抗,把河北、幽州的卫府军全部吸引到燕北,然后他就可以南下河北,烧杀掳掠了。” “倒是有这种可能。”赵十住微微颔首,“计将何出?” “明公,如果叛军大规模北渡桑干只是为了做出攻打燕北之态势,只是为了营造出紧张局面以误导我们做出错误的判断,白发贼只是虚张声势,那么白发贼必然不敢与我们正面对阵,更不愿与我们大打出手,他要最大程度地保存实力以便南下打河北。” 赵十住心领神会。邵静安并不反对他“不作为”,但考虑到当前紧张局势和未来可能会发生的重大变故,“不作为”显然太被动,稍有不慎反而把自己逼到了绝路,所以应该积极主动“作为”,以虚假的“作为”来掩盖真正的“不作为”。 赵十住权衡良久,还是接受了邵静安的建议。现在圣主和中枢就在临朔宫,近在咫尺,燕北这边稍有风吹草动就会传到行宫,如果自己面对白发贼的攻击闭门不出,畏怯不战,任由其烧杀掳掠混乱燕北局势,甚至危及到镇戍安全,极有可能遭到圣主和中枢的严惩。另外,因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副留守位置而与段达产生矛盾,伤害了几十年的友情,太不值得。再说阴世师深得圣主信任,为圣主所器重,这种人前途无量,涿郡副留守的位置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不过是一个暂时过度而已,危机过后阴世师极有可能升官加爵在仕途上走得更远,所以自己应该正视现实,应该摆正位置,应该利用这个机会与阴世师搞好关系,将来或许就能对自己有所帮助。 “传令,诸鹰扬立即集结,并召集各乡团宗团,连夜西进,剿杀叛贼。” = 八月二十七,凌晨,桑干河北岸,昌邑小城。 急骤而暴烈的马蹄声击碎了黑暗的静谧,由远而近,呼啸而至。白发飘飘的李风云带着一队骑卫,在朦胧夜色中一路狂飚,旌旗猎猎,黑氅翻卷,气势如虎,如风一般卷进小城。 虎贲总管郭明、副总管张翔及司马、录事、参军事等僚属在小城最大一座府邸前相迎。 战马嘶鸣,蹄声骤止,掀起一阵秋夜凉风。李风云飞身下马,一边解下遮住大半张脸的挡风帷巾,一边冲着迎上来的郭明、张翔挥了挥手。 李风云的贴身近卫徐四六乘着大家亲热寒暄之际,帮助李风云解下大氅,又从其手中拿过挡风帷巾,然后一股脑儿塞给了身后风云卫,寸步不离李风云。 司马袁安,录事萧逸,参军事李孟尝从后赶来,众人又是一番笑谈。 袁安这两年一直追随李风云左右,久经战阵,饱受风雨,整个人都变了,沉稳睿智,而李风云更为看重的则是他圆润变通、与人为善的处事方式,这种方式不但让他从容周旋于各路势力中,还能最大程度地求同存异,把大家凝聚在一起团结协作,这太宝贵了。 萧逸很兴奋,全身上下都洋溢着一股激情,不知道是因为出塞杀虏刺激了他,还是因为这种行走在生死边缘的冒险让他陶醉其中,难以自拔,总之这位被崔家十二娘子随手“抛弃”在联盟中的豪门纨绔也在战火的锤炼中日渐成熟。之前李风云激战东都,萧逸本来也想去的,但被李风云劝阻了,毕竟当今皇后就是出自萧氏,萧氏与圣主、皇族的关系太密切,一旦出了意外,萧逸身份暴露,当面打圣主、皇后的脸,实在有损萧氏声誉。这次李风云也不想带他出塞,太危险,死了没办法交待。萧逸愤怒了,要与李风云翻脸,这才给自己争取到了一次非常刺激的冒险机会。 李孟尝是新面孔,但他是超级豪门赵郡李氏的子孙,身份尊崇,背后靠山太强悍,而这种强悍联盟豪帅们都见识到了。联盟北上之所以顺风顺水就是因为赵郡李氏的庇护,这种庇护基本上是公开的秘密,但就是没有哪股势力敢跳出来捅开这个秘密,这不是有没有证据的问题,而是你敢不敢与整个山东人为敌的问题。所以李孟尝倍受尊敬,在联盟中很受欢迎,某种意义上他的存在等于告诉大家联盟的背后有山东豪门支持,当然,打铁尚需自身硬,如果你烂泥糊不上墙,你不能埋怨豪门抛弃你。 闲话完毕,李风云一边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府门,一边开门见山地问道,“怀戎出兵阻杀,你们有何对策?” = = 第六百九十六章偷袭 八月二十七,黎明前,桑干水北岸,鹿角驿。 (十住忙碌到凌晨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和衣躺下,迷迷糊糊中,感觉有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当即惊醒,一跃而起,冲着屋外喊道,“谁在外面?何事禀报?” “明公,急报……”邵静安惊惶叫道,“斥候急报,大量叛军正从西、北两个方向包抄而来,叛贼要偷袭。” 赵十住吃了一惊,睡意全无。邵静安带着一阵凉风冲进了屋子。赵十住抬头望向屋外的夜空,漆黑一片,看不到星星,厚厚的云层遮挡了月光,黎明前的天穹异常黑暗,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呜呜呜……”远处蓦然传来大角长鸣之声,悠长而凄厉,骇人心魂,令人毛骨悚然。 “呜呜……呜呜……”紧接着,报警的号角声骤然响起,仓促中透出惊慌,由远而近,此起彼伏,就像一群幽灵冲出了地狱,呼啸而至,又如道道闪电破空而出,瞬间撕裂了黑暗,让人惊惶失色,魂飞魄散。 “明公,来了,他们来了,叛贼来了……”邵静安瞪大眼睛望着远处深邃的黑暗,仿佛看到一头洪荒猛兽正从黑暗中咆哮而出,骇然变色,“太快了,叛贼的速度太快了,昌邑距离这里有三十余里,我们的斥候一直盯着昌邑,叛贼的一举一动无所遁形,除非……” 邵静安霍然想到什么,猛地转身望向赵十住,两人四目相视,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叛贼早有准备,早就设下陷阱,就等着对手懵然无知地的一头跳下去。换句话说,赵十住和邵静安都低估了对手,都对叛军的前进速度和攻击决心估计不足,事实上他们对燕北局势的判断出现了严重错误,以为叛军北渡桑干是虚张声势,结果给叛军抢占了先机,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咚咚咚……”战鼓四方擂动,“呜呜呜……”号角八面吹响,外围的乡团宗团就像被捅了窝的马蜂,“轰”一下炸营了,恐惧而无助的叫喊声迅速汇成了一股恐怖的声浪,惊心动魄的啸叫声霎那间充斥了夜空,让人肝胆俱裂,股战而栗。 内围的卫府军训练有素,边军的战斗力还是颇为强悍,虽然黎明前正是酣睡之际,但鼓号一响,将士们就像脱弦之箭射出军帐,以最快速度列阵迎敌,即便外围的乡团宗团已经炸营,狼奔豕突四散而逃,恐怖的啸叫声撕裂了夜空,也依旧未能动摇将士们坚守营寨的信心和勇气。事关生死,这时候越乱死得越快,越害怕距离死亡就越近,所以有经验的边军戍卒根本无须长官指挥,就会站在正确的位置上做出正确的事情。 赵十住的经验同样丰富,尤其带着乡团宗团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散兵游勇野外征战,首先一件事就是防止啸营炸营,为此无论是行军、安营、布阵,都必须让鹰扬卫与乡团宗团保持一个安全距离,确保在发生意外的情况下,诸鹰扬依旧可以从容作战。 昨夜扎营,赵十住就坚决执行了这一原则,不辞辛苦,亲自安排。内围诸鹰扬背靠桑干水,面向叛军,而外围的乡团宗团则附翼于一侧,如此叛军正面攻击有诸鹰扬阻截,侧翼攻击乡团宗团又不至于乱了诸鹰扬的阵脚,可谓谨慎又谨慎,煞费苦心。 现在遭遇叛军偷袭,赵十住的谨慎得到回报,乡团宗团还没看到敌人就炸营了,但因为位于诸鹰扬侧翼,又拉开了一定距离,即便一哄而散乱跑一气,也不可能集中到一个方向,如此便难以危及到诸鹰扬的阵脚。 邵静安惊惶失措,赵十住却沉得住气,原因便在如此。邵静安是幽燕贵族,顾及的是幽燕利益,他担心燕北大乱,所以极力怂恿赵十住出兵,但结果却给了他拦头一棒,出门就掉坑里,燕北的乡团宗团面对叛军的偷袭,竟然不战而溃,炸营了,自相践踏,任敌宰割,其损失之大难以估量,早知如此,不如任由赵十住做缩头乌龟不作为。 “咚咚咚……”远处的战鼓声越来越猛烈,越来越近,震撼夜空,仿若要崩碎实质般的黑暗。 “杀……”渐渐的如浪涛般轰鸣的杀声呼啸而至,在黑夜中掀起惊天狂澜,势不可挡。 “明公,事不宜迟……”邵静安心惊胆颤,当即要劝说赵十住火速撤离,但他尚未说出来,嘴边的话就被赵十住严厉的眼神“瞪”了回去。不过生死事大,邵静安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足勇气说道,“明公,诸鹰扬背水列阵,侧翼乡勇又全部崩溃,若叛军全线扑上,诸鹰扬三面受敌,形势异常危急。” 赵十住没有说话,只是冲着他摇摇手,然后走出屋子,在卫士的簇拥下又走出驿站,走到驿站外的空地上,负手而立,仰首望天,凝神倾听从远处战场上、从黑暗中传来的各种声音。 邵静安跟在赵十住的后面,心急如焚,“明公,事已至此,我们必须确保诸鹰扬的安全,否还后果不堪设想。” 赵十住看了他一眼,不满地说道,“你听听,仔细听听,河边的鼓声即将连成一片,诸鹰扬的防守战阵正在成形,而叛军的鼓声尚在那边……”赵十住抬手指向夜空,“这个距离足以给我们充足时间列好战阵,战阵一成,防守坚固,足以遏制住叛军的攻势,然后……” 邵静安虽然焦虑担心,但赵十住既然“稳如泰山”,他也无计可施,只好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苦思对策。 “然后天亮了。”邵静安接着赵十住的话说道,“天亮了,叛军的优势也就不复存,但我们是否能够摆脱不利处境,安然后撤?” 赵十住暗自冷笑,对这位由东都任命的司马十分不屑。昨天其还在极力劝说自己主动剿贼,今天态度就变了,被叛军惊扰了一下就如同受惊的兔子要跑了。 “天亮再说。”赵十住冲着邵静安挥了挥手,“你先回怀戎收拢逃亡乡勇,并急告广宁诸城,立即做好固守准备。”停了一下,赵十住又叮嘱了一句,“鹿角驿一战,胜负未知,暂时不要急报留守府。” 邵静安心领神会,躬身领命,匆忙而去。 = 天色大亮,李风云飞马赶至前线。在他身后十几里外,徐十三的风云军与吕明星的骠骑军齐头并进,正急速前进。 再见郭明,李风云不禁哑然失笑,“看你这张杀气腾腾的脸,就知道偷袭不顺。对方是不是有准备?” “对面是赵十住,武贲郎将赵十住。”郭明忿然说道,“抓了个俘虏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某以为自己的偷袭速度够快了,没想到赵十住的反应更快,一转眼就箭矢如云,直接把某逼退了。” “但你也把他困住了,进退两难,可见偷袭很成功。”李风云笑道,“你没有出尔反尔,乘着敌人大乱之际痛下杀手吧?你把燕北人杀得尸横遍野,与燕北人结下死仇,必定害了留守军团,也危及到了燕北镇戍的安全,负面影响太大。” “没有没有,燕北人自己炸营了,一哄而散,但赵十住早有防备,拉开了与燕北乡团的距离,安然无事,某随即扑了过去,却被他打了回来。”郭明恨声说道,“明公,稍迟徐总管和吕总管来了,我们三面夹击,把他赶下桑干水。” 李风云笑了起来,连连摇手,“南北大战在即,燕北每一份力量都非常宝贵,我们切莫自相残杀,让亲者痛仇者快。你也不要耿耿于怀,留着力气去塞外杀虏,保你杀得酣畅淋漓。” 郭明摇头苦笑。 “速度,我们要的是速度。”李风云郑重说道,“所以我们不能恋战,不能意气相争,为了抢速度,抢时间,必要时候我们甚至可以做出一定的牺牲。” 郭明抬手指向敌军所在,“这个怎么办?如此对峙岂不耽误我们的时间?” 李风云抬头看看天色,微微一笑,莫测高深地说道,“山人自有妙计,你且拭目以待。” = 晨色阴晦,河面上有淡淡雾霭若隐若现。赵十住站在河边山岗上,远眺叛军战阵,脸色十分阴沉。 本来赵十住很自信,打算吃饱喝足就且战且退,哪料到叛军如潮水般涌来,源源不断,其人数之多、装备之精良、军容之整齐,大大出乎赵十住的预料,他甚至都怀疑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现在叛军三面包围了卫府军,赵十住自陷绝境,不得不背水一战,形势极度险恶。 赵十住苦思突围之策。叛军实力到底有多强,是不是中看不中用,赵十住一无所知。既然不能知己知彼,就不能冒险突围,以免一失足成千古恨,但长久对峙肯定不利,一则粮草短缺,二则阴世师赶来燕北组织救援尚需时间,而赵十住缺的就是时间。 正在赵十住焦头烂额之际,有前线鹰扬郎将急报,叛军信使求见。 赵十住稍作权衡,一咬牙,毅然下令,“请!” = 第六百九十七章懊悔不迭 赵十住看到了一位年青人,相貌英俊,气质不凡,自信的神中透出一股矜傲,明显就是出自高门大族。再联想到白发贼深厚背景,赵十住对眼前年轻人顿时重视起来。自己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白发贼若想解决问题,肯定要派个份量足说话顶用的人前来谈判,否则就是自取其辱了。 见礼之后,李孟尝自我介绍,开门见山,直言不讳,某来自赵郡。 赵十住吃惊了。赵郡李氏的子弟竟然藏身于叛军之中,这个玄机就大了。虽然赵郡李氏日渐衰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赵郡李氏依旧高居超级豪门之列,暂时还看不到它的地位有丝毫松动的迹象,赵郡李氏的子弟不论在儒林还是在官场上都拥有相当大的影响力,因此这位叫李孟尝的年轻人突然出现在赵十住的面前,并且还是不加掩饰的以叛军信使的身份出现,原因只有两个,要么李孟尝非常叛逆,无视家族利益,落草为寇,自甘堕落,而这个可能性显然不大,豪门子弟即便纨绔也有底线,终究是读过书的人,是非好歹还是知道的,所以赵十住有理由认定,赵郡李氏是白发贼的支持者,或者换一种说法,赵郡李氏蓄意利用白发贼牟取私利,而李孟尝正是赵郡李氏放在白发贼身边的利益代言人。 赵郡李氏要牟取的私利是什么?无非就是权势,就是巩固和加强赵郡李氏在中土超级豪门的地位,因此赵郡李氏以控制白发贼来影响甚至推动北疆局势的发展,以南北关系的恶化来胁迫东都向山东人做出更大妥协,尤其要胁迫圣主向赵郡李氏做出政治妥协。这应该就是赵郡李氏的真正目的所在,为此赵郡李氏不惜以身犯险,行险一搏。 赵十住越想越心惊,他忽然意识到当前局势远比自己想像的更复杂,齐王和幽燕豪门都在利用白发贼牟取私利,都要挟北疆镇戍安全威胁圣主和中枢以榨取到更多政治利益,而从李孟尝不顾风险公开身份来看,赵郡李氏已经“赤膊上阵”,这足以说明高层的政治博弈非常激烈,各方势力互不相让,有反目成仇、大打出手之势。这种背景下,以赵十住的身份和地位,最多也就是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对大局的发展无关紧要,说吃也就吃了,但对赵十住本人来说就重要了,事关生死,岂能忽视? 赵十住的心态变了,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发生变化,由冷若冰霜变为和煦春风,这等于直接给出暗示,你的意思我听懂了,只是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赵十住保持沉默。现在他被对方包围了,他处在被动位置上,谈判的时候,当然要先听听对方的条件,摸摸对方的底线,而不是轻易开口先把自己暴露了。 李孟尝看到赵十住神色缓和,面露浅笑,知道自己“自报家门”的效果已经达到,随即继续说道,“某想冒昧问一下,将军可知建昌公、左御卫将军李子雄,新义公、武贲郎将韩世谔,义宁公、武贲郎将周仲,海宁侯、偃师都尉来渊现在何处?” 这句话太突兀,完全出乎赵十住的预料,让赵十住措手不及,错愣万分。这四位权贵都是卫府高级军官,都是声名显赫的大人物,据说都参加了杨玄感的兵变,赵十住当然十分关注,只是如今他们下落何处,与白发贼和叛军攻打燕北有什么关系? 蓦然,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掠过赵十住的脑海,顿时便有心惊胆战之感,情不自禁的便有些紧张。 李孟尝仅仅停了一息就自问自答了,“实话告诉你,他们就在对面。”李孟尝抬手指向联盟大军所在的方向,“如果你怀疑某胡说八道,某可以安排,让你们见上一面。” 赵十住目瞪口呆,这个消息太震撼了,给了他强烈冲击,让他一时难以接受。李子雄是功勋老臣,德高望重,而韩世谔、周仲、来渊都是名将之后,都是卫府有名的战将,身份也非常显赫,这样一群权贵背叛圣主,发动兵变,赵十住多少还能理解,但落草为寇,与一帮恶名昭彰的盗匪同流合污,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反差实在太大,赵十住不敢置信。 十住震惊的表情落在李孟尝的眼中,李孟尝也惊讶了,这证明李风云的猜测是对的,赵十住对掩藏在当前局势背后的内幕知之甚少,甚至根本就是一无所知,所以赵十住才会在联盟大军北渡桑干后做出错误的判断,拿出错误的决策,以致于现在双方僵持不下,阻碍了联盟大军北上步伐。 “这个消息,将军当真不知道?”李孟尝问道。 赵十住愣了一下,意识到李孟尝话里有话,但他还没有震惊中恢复过来,还在思考李子雄等权贵为何落草为寇与白发贼为伍?这些人北上幽燕的目的又是什么?他们的目的将对北疆局势和南北关系产生何种影响?心念电闪间,赵十住便有了一个大概的推断,而这个推断让他蓦然意识到自己之所以一无所知,之所以成了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是因为有人蓄意对他封锁了消息,目的是不给他分享功劳的机会,而消息的闭塞,不但让他对局势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还置他于败亡之险境。今天如果不是对手无意与他打个两败俱伤,明年的今天就有可能是他的祭日。 赵十住怒由心生,怨愤之气喷涌而出。 李孟尝看到赵十住愤怒了,当即火上浇油,“段留守自进入上谷后,便与建昌公李子雄建立了联系,两人先后进行了四次密谈,而密谈的内容就与此次我们渡河北上有直接关系。如此重大机密,不但涉及到了燕北镇戍安全,还影响到了南北对抗之局面,将军作为燕北边军的最高统帅,焉能不知?段留守岂会蓄意隐瞒?将军以重兵阻截于鹿角驿,是不是别有图谋?” 别有图谋?怒火中烧的赵十住突然被这四个字惊醒了。果然是别有图谋,自己差点就上当中计了。 虽然段达的确对自己蓄意隐瞒了诸多机密,但肯定有原因,不可能仅仅是担心自己分享了他的功劳。李孟尝所说的重大机密如果当真事关南北对抗之局面,那么就不在段达权限范围内,段达不敢也不可能擅自决策,更不会擅自与李子雄谈判,而能够做出如此重大决策的只有圣主和中枢,另外考虑到段达与圣主关系密切,深得圣主信任,又是幽燕军政长官,圣主把这一重大决策交给段达实施也在情理之中。由此不难推测到段达蓄意隐瞒的原因,高层机密的传达有严格的规定,如果违反规定泄露了机密,后果可想而知。 李孟尝蓄意挑拨,离间自己和段达的关系,是无心之失,还是故意为之? 赵十住冷静下来,漠然看了李孟尝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重大机密?某为何不知?” 李孟尝微微一笑,成竹在胸,既然你不知道这个机密,段达蓄意隐瞒了你,那么我只要说出来,你们之间的矛盾就必然爆发,而联盟当前最需要的就是“鹬蚌相争”,唯有如此才能卡住段达的“咽喉”,逼迫他做出妥协和让步,以便联盟渔翁得利,力争在出塞前获得更多支援。 “段留守有个借刀杀人计,但因为齐王北上在即,幽燕乃至北疆局势日益复杂,段留守实力不济,难以掌控大局,于是便把此计献给了圣主和中枢。” 李孟尝娓娓道来,围绕着段达与李子雄的四次谈判,把借刀杀人计背后各大势力之间纷繁复杂的政治博弈和利益斗争做了一番详细的阐述。 “虽然大家表明上的目的都是为了稳定北疆局势和南北关系,但真正的目标却各不相同,圣主和中枢不但要为发动第三次东征创造有利条件,还要遏制和削弱齐王,以免其坐大北疆,而齐王没有选择,必须竭尽全力发展壮大,这就是矛盾所在。圣主和中枢要借突厥人的刀消灭我们,而齐王却要想方设法保全我们。实际上这就是皇统之争,段留守不想卷进去,要明哲保身,而从将军的立场来说,更是避之唯恐不及,但是……”李孟尝望着神情阴郁的赵十住,语含双关地说道,“目前局势下,将军还能避开吗?” 赵十住恍然大悟,明白了,但也迟了,懊悔不迭。 早知如此,昨天就应该坚持己见,就应该坚守不出,任由叛军北渡桑干,但如今自己被困鹿角驿,如同砧板上的肉,只能任由宰割了,只能任由白发贼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去威胁段达,逼迫段达给予各方面的支援。可以预见,段达为拯救自己和诸鹰扬,只能接受白发贼的讹诈,打落牙齿和血吞,不忍也得忍。不过从此后,段达和自己就惹上了大麻烦,段达是“公开”支援叛军出塞作战,而自己则默契配合叛军恶化燕北局势以胁迫段达妥协,这实际上都是间接帮助齐王扩张实力,一旦圣主和中枢追究下来,百嘴莫辩,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时候不早了。”李孟尝抬头看看天色,催促道,“将军如何决策?” = = 第六百九十八章受惊的兔子 八月二十七,夜,怀戎城。看到 涿郡副留守、武贲郎将阴世师日夜兼程赶到了燕北,但形势的展完全出乎了他和段达的预料,让他措手不及,倍感棘手。 阴世师离开上谷前,段达和李子雄的谈判以失败而结束。实际上李子雄已经被段达的条件所诱惑,已经被段达说服,他不但愿意积极配合段达“驱赶”白贼出塞作战,甚至还愿意与白贼一起出塞杀虏,而他的要求也不多,只有一个,齐王必须北上怀荒,必须在长城一线给予接应和支援,只是这个要求太高,段达做不到,甚至都不敢奏报圣主。 齐王不能北上,李子雄和白贼肯定要在燕北大打出手,以抢在卫府军团团包围他们之前,先混乱燕北局势,恶化镇戍安全,以诱惑塞外北虏乘火打劫,而塞外北虏一则因为燕北走私断绝,迫切需要加大官方回易,二则要阻止中土继续东征,以拯救奄奄一息的高句丽,为此他们也的确有落井下石的意愿和动力,势必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如此一来燕北内忧外患一起爆,镇戍军腹背受敌,不得不两线作战,尾难以兼顾,一旦在内不能剿杀叛军,对外不能遏制北虏,后果就严重了,必将引北疆危机。西疆危机尚未缓解,北疆危机又轰然爆,而两京政局又没有稳定下来,圣主和中枢面对如此危局,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所以圣主诏令阴世师以武贲郎将兼领涿郡副留守,镇戍燕北,显然是临危授命,托以重任,寄予厚望,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燕北兵力严重不足,阴世师即便谋略过人,骁勇善战,也只能徒呼奈何。形势危急,阴世师不敢耽搁,心情沉重地赶赴燕北,祈盼上苍眷顾。 他刚刚离开上谷,博陵就突然爆出了“宋子贤阴谋行刺圣主案”,而齐王则借此机会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冀北豪门世家的“要害”,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一旦形势失控,双方大打出手,必将引关陇人和山东人的新一轮搏杀,而国内政局必将因此而陷入更大的混乱,政治风暴也必将因此再度猛烈起来,这圣主和中枢来说无疑就是一场可怕的噩梦,所以圣主和中枢面对齐王凶狠的威胁,只能妥协,只能接受齐王的讹诈条件,诏令齐王火北上巡边,承担剿杀叛贼和威慑北虏之重任,以维持北疆局势之稳定。 阴世师途中接到这个好消息,当真是心花怒放,欣喜若狂。不可能的事就这样变成了现实,不可思议,太神奇了,而这其中博弈之激烈之凶险不难想像,但这都不在阴世师的关心范围内,阴世师关心的是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将对燕北局势产生多少积极而正面的影响,这些影响将在多大程度上减少他所承受的重压。 然而,阴世师还是严重低估了对手,低估了形势的变化度,低估了齐王北上对燕北局势所产生的巨大推动作用。 站在巨幅地图前的阴世师脸色阴沉,浑身上下散出一股凌厉杀气,而躬身站在侧方的司马邵静安惶恐不安,噤若寒蝉,额头上冷汗涔涔。还有一个身高体壮、气宇轩昂的中年军官则昂而立,气势逼人,不但无惧于阴世师的威严,反而目露轻慢之色,一看就是个恣意骄横的霸道主儿。 根据邵静安的述说,前日叛军开始在祁夷水下游的长宁和桑干一线大规模集结,昨日叛军开始全线横渡桑干水。赵十住于昨日下午主动出击,带着八个团的鹰扬卫,四千余地方乡勇,于深夜时分在鹿角驿扎营。赵十住很谨慎,也曾考虑到叛军夜袭,也做了一些预防,但因为对局势判断错误,对叛军实力严重低估,导致地方乡勇在遇袭后迅崩溃,鹰扬卫撤退不及也全部陷入包围。邵静安奉命先行撤离,返回怀戎收拢逃亡乡勇,结果惊喜地现,损失并不大,而这些损失都是因自相践踏而导致,也就是说,叛军在乡勇崩溃后,并没有尾随追杀,大开杀戒。另外在鹿角驿战场,叛军也没有乘势展开攻击,而是围而不攻。今日午时,赵十住率军突围,并杀出了叛军的包围,但叛军紧咬不放,围追堵截。叛军先是抢占了潘家坞津口,断绝了赵十住回怀戎之路,迫使赵十住不得不沿着桑干水北岸继续向下落、广宁方向撤退,接着叛军又抢先包围了下落城,把赵十住拦截在了城外,并再一次包围了赵十住。 阴世师详细了解战局后,第一感觉就是诡异,十分诡异。叛军大规模渡河北上,做出攻击态势,并夜袭鹿角驿,在大好局面下,既不对溃散的乡勇痛下杀手,也没有对背水一战的赵十住展开猛烈攻击以置其于死地,为什么?赵十住只有八个团的鹰扬卫,在数万叛军的包围下,竟然匪夷所思地突围了,这到底是叛军不堪一击,还是赵十住及其麾下鹰扬卫骁勇善战?接下来叛军紧咬不放,围追堵截,就像一群野狼围猎一头猛虎,十分吃力,却又不愿放弃,为什么?如果这是叛军的纵敌之计,叛军的目的又是什么? 难道李子雄也接到了圣主诏令齐王北上巡边的消息,于是说服了白贼,两人一起联手北上出塞?不可能,即便齐王和李子雄之间保持着密切联系,即便李子雄接到了这个消息,也不可能马上说服白贼,退一步说,就算李子雄说服了白贼,两人决定出塞作战,也需要时间做精心准备,需要与齐王取得默契,尤其需要与段达达成正式约定,否则将来如何拿功勋换取圣主的赦免? 想到段达,阴世师灵光一闪,霍然醒悟。原来如此,原来李子雄和白贼的真正目的还是要混乱燕北局势,以危害北疆镇戍安全和恶化南北关系来威胁段达,要挟圣主和中枢,逼迫他们做出妥协,不得不同意齐王北上边陲。而赵十住非常不幸,成了圣主和齐王这对父子激烈博弈的牺牲品,如今的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猛虎,而是受惊的兔子,亡命逃窜,李子雄和白贼就是两只狡诈的猎犬,紧随其后穷追不舍,玩弄兔子于股掌之间,以兔子的性命来胁迫段达,讹诈利益。 阴世师相信自己的判断,实际上目前燕北乃至整个北疆局势剧烈动荡的关键就是齐王,而决定齐王命运的则是圣主和中枢,现在圣主和中枢已经向齐王做出妥协,已经诏令其北上巡边,那么困扰燕北乃至整个北疆局势的最大难题就解决了,李子雄、白贼追逐玩弄赵十住的“游戏”也就可以结束了,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想方设法“驱逐”叛军出塞,把李子雄和白贼都赶出燕北,利用他们的力量去牵制和消耗突厥人,以实现借刀杀人计的最终目标。 阴世师想明白了,有了逆转危局的办法,心情顿时为之一松。他缓缓转身,目光所及,正是那位昂挺胸、傲气十足的军官,刚刚好转的心情立即烟消云散,怒火中烧。此人是怀荒镇的镇将,燕北镇戍军的副帅,武牙郎将破六韩摩诃。 破六韩氏是匈奴部落大姓,世居北疆,北魏朝著名的六镇大起义的起者破六韩拔陵就是来自这个匈奴部落。破六韩摩诃是汉化的匈奴人,生于燕北长于燕北,从部落小帅到卫府镇将,一步一个脚印,完全是凭着军功爬到了今天的“高度”,由此不难想像他在燕北的地位和权势。几十年的经营让他成为燕北最大的“地头蛇”,无论谁到燕北坐镇,都撼动不了他这个“千年老二”的位置,都必须向他做出妥协和忍让,久而久之,破六韩摩诃的骄横跋扈也就出了名,成为北疆诸镇中最为霸道的一个镇将。 燕北走私猖獗,屡禁不止,与破六韩摩诃的暗中支持有着直接关系。段达出任涿郡留守后,就把目标对准了燕北走私,但燕北在破六韩摩诃的“经营”下铁桶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之前副留守武贲郎将陈棱就在燕北一筹莫展,而赵十住来了后吸取教训,先与破六韩摩诃“和平共处”,只是不待赵十住有所动作,燕北局势就风云突变,白贼的出现直接断绝了燕北走私。破六韩摩诃情急之下,匆忙赶到怀戎,主动帮助赵十住剿贼。前两天破六韩摩诃护送突厥信使南下觐见圣主,今天刚刚从居庸关返回,结果就出大事了。破六韩摩诃与邵静安都是燕北地头蛇,穿一条裤子的,面对危局,两人先想到的不是去救援赵十住,不是去阻截叛军,而是撤离,先保住自家性命再说。好在阴世师及时赶到,及时阻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某率军连夜赶赴下落城。”阴世师强忍怒气,冲着破六韩摩诃冷声说道,“你率军急赴鹿角驿,切断叛军的退路。” “鹿角驿?”破六韩摩诃闻言嗤之以鼻,毫不客气的质疑道,“叛军在下落城外,你却让某背道而驰急赴鹿角驿,是何道理?” “你只需要听从某的命令即可。”阴世师厉声怒叱,“某无须向你解释。” “某有权质疑你的命令。”破六韩摩诃蓦地瞪大双眼,怒声叫道,“某认为你的命令是错误的,你的命令已经危及到了将士们的性命,甚至危及到了燕北安全。” 阴世师怒极而笑,“某命令你去鹿角驿,总要好过你闻风而逃。” 破六韩摩诃也是阴阴一笑,“在燕北这块地方,就算来了一条过江龙,也休想让某闻风而逃。” 阴世师大怒,一股杀意从心底涌出,骤然强烈,不可遏止。 = = ... 第六百九十九章无心插刺 八月二十八,清晨,燕北,下落城外。 李子接到了阴世师的书信,稍加权衡后,急报李风云,征询其意见,是否应阴世师之邀阵前相谈。 对于阴世师的突然出现,李子雄颇感意外,虽然阴世师在书信中已经做了说明,自己已经由骁果军统帅调任涿郡副留守,并且保留军职,言下之意自己深受圣主信任,承担了镇戍幽燕之重任,全权执行圣主和中枢所做的以“借刀杀人”来巩固和加强北疆安全之决策,但正因为如此,李子雄才有不详预感。 之前代表圣主和中枢实施借刀杀人计的是涿郡留守段达,而李子雄也一直与段达进行秘密谈判,现在圣主和中枢却临阵换将,以骁果统帅阴世师为涿郡副留守镇戍燕北,以阴世师代替段达来实施借刀杀人计,这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圣主和中枢对段达缺乏信心,认为段达独木难支,于是把阴世师调到幽燕帮助他,而从阴世师以军职兼领涿郡副留守来看,圣主和中枢更信任阴世师,或者认为阴世师的能力比段达更强,转而把稳定燕北局势、监控和遏制齐王、驱赶叛军出塞借刀杀人等重大决策全部交给阴世师执行。 圣主和中枢信任阴世师,并不代表李子雄和联盟也相信阴世师,再说李子雄和段达已经谈判了四次,彼此熟悉,很多细节也达成了约定,现在阴世师来了,李子雄面对一个新对手,很多细节要重新谈甚至推倒重来,这必然浪费时间,而联盟北征大军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时间对他们来说就是生命。 所以李子雄并没有接受阴世师的邀约与之谈判的意愿,相比较而言,他宁愿与燕北镇戍军统帅武贲郎将赵十住合作。 李子雄与赵十住都出自陇西世家,两个家族的关系维系得还不错,李子雄曾经在仕途上关照过赵十住,而赵十住也一直以子侄礼恭敬对待李子雄,这也是赵十住最终妥协,与联盟展开默契“合作”的原因之一。 当然,赵十住到燕北的时间不过短短两个月,与燕北大大小小的地方势力还没有过多的利益纠葛,对燕北的掌控力度还不大,还难以满足联盟出塞作战的支援要求。这时候李风云主动提到了一个人,那就是怀荒镇将破六韩摩诃,只要赵十住能说服这个人与联盟合作,则诸多难题也就迎刃而解。 破六韩摩诃是燕北最大的“地头蛇”,手眼通天,在燕北军政两界都有深厚人脉,且游走于黑白两道,还与塞外诸虏亦有秘密联系,与这样一个燕北“地头蛇”合作,不但可以让联盟在出塞之前获得粮草武器的支援,甚至在出塞之后还能得到讯息上的支持,这对联盟出塞作战的帮助太大了。 破六韩摩诃对联盟来说是个意外的“惊喜”,之前李子雄和联盟诸帅对其知之甚少甚至一无所知,唯有李风云了解他,因此当李风云提到破六韩摩诃这个人并言及此人可以给联盟提供的帮助后,李子雄和联盟诸帅才真正意义上坚定了北征的信心,不是因为李风云的谋略环环相扣,算无遗策,而是李风云用事实证明他在长城内外的确是“主场作战”,拥有旁人无法企及的优势。如果赢得了怀荒镇将破六韩摩诃的合作,联盟与燕北最大的“地头蛇”默契配合,内外联手,就算没有齐王和段达的支援,联盟北征大军亦能得到最好的支持,而联盟留守军团亦能在燕北立足发展。 赵十住一口答应,别的事他或许不敢承诺,但这件事对他来说太简单,因为到目前为止,他与破六韩摩诃之间的合作非常愉快,而联盟出塞作战,肯定可以减少破六韩摩诃的利益损失,另外如果出塞作战顺利,突厥人节节败退,塞外北虏饱受打击,对战略物资的需求就越大越急迫,而这必然给破六韩摩诃及燕北其他地方势力带来丰厚利益,由此可以肯定,破六韩摩诃在巨大利益的诱惑下,必定竭尽全力“帮助”联盟以最快速度出塞作战。 阴世师新来乍到,赵十住都解决不了的事,他能解决?他当然更不行,虽然过去他曾追随自己的父亲阴寿镇戍过幽燕,甚至与塞外诸虏还打过仗?过手,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有年头了,早已物是人非了。退一步说,即便阴世师还能利用过去父子两人在幽燕结下的善缘和留下的人情迅速掌控燕北,但那需要时间,现在阴世师还是两眼一抹黑,除了头上的官帽子,他能调动的燕北资源十分有限。既然如此,李子雄还有什么理由接受阴世师的邀约与之谈判?白浪费时间嘛。 很快,李风云回书。 李风云今天的目标是鸡鸣津。鸡鸣津位于于延水下游的北岸,距离于延水和桑干水交汇处的燕北最大城池广宁,只有三十余里。广宁过去是燕州的首府,现在幽燕合并,遂成为涿郡留守府的燕北行府所在,也就是涿郡副留守的府署所在,同时也是燕北唯一的官市所在,汉虏商贾云集,各类物资丰富。但李风云并没有劫掠广宁的念头,他的目标就是攻占鸡鸣津,横渡于延水,转而北上长城。 而从整个燕北战局来说,李风云带着选锋军直扑广宁,就是断绝赵十住撤进广宁城的路,所以今天赵十住要配合联盟军队,先向广宁方向突围,受阻后遂由鸡鸣津渡过于延水,向长城方向撤离。李子雄的任务就是“围追”赵十住,力争于今日黄昏时分抵达鸡鸣津,并连夜渡河北上。 另外,昨夜斥候探查到有一支卫府军从怀戎方向西进鹿角驿,有断后包抄,断绝联盟军队后撤祁夷水的意图。这支军队兵力不多,大约四到五个团,最多也就是一个鹰扬府,对联盟北上主力并没什么威胁,但对正在急速追赶主力而来的联盟第三军来说就是一个障碍了。当然,这个障碍不可能阻止联盟第三军北上的脚步,只是李风云不想看到第三军与这支军队发生激战,损失大小倒是其次,就怕第三军总管岳高一怒之下全歼了这支军队,那事情就复杂了,不论是赵十住还是阴世师都无法向圣主和中枢交待,一旦两人急怒攻心,出尔反尔,背后下黑手,必然对联盟出塞作战不利。为此李风云已经派人送信给岳高,要求他见机行事,而李子雄也命令断后的来渊,稍稍放慢前进速度,仔细打探鹿角驿方向的敌军动静,以寻找解决的办法。 这实际上就是一根卡在喉咙里的刺,如鲠在喉,让联盟十分难受,倍感棘手。李风云也是苦思无策,正好李子雄说阴世师以涿郡副留守的身份到了燕北,并邀约相谈。李风云马上就想到这根“刺”的制造者十有**是阴世师,虽然阴世师的目的可能就是牵制一下联盟军队,给赵十住争取到突围的机会,但无心插柳柳成荫,偏偏联盟第三军还没有横渡桑干河,他部署的这支军队正好挡在了联盟第三军北上的路上,有全军覆没之危,这等于在联盟的喉咙里插进了一根刺。解铃还需系铃人,为此李风云建议李子雄,还是应约相谈,摸摸阴世师的底,或许便能拔掉这根“刺”,确保大军顺利出塞。 八月二十八,上午,李子雄和阴世师在下落城外的一处河谷里秘密会晤。 李子雄是杨玄感兵变的主谋者之一,公开背叛圣主,公开对抗中央,罪大恶极,是以阴世师虽然一直以来都很尊敬这位西北元老,甚至很多时候都执子侄之礼以待之,但现在李子雄在他心目的高大形象轰然坍塌,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叛逆。阴世师对国祚和圣主非常忠诚,为人又很刚直,这导致他对李子雄这位叛逆十分憎恶和痛恨,见面后很冷漠,很倨傲,面如寒霜,气势逼人。 李子雄不以为意,开门见山,直接问,你在燕北的权力有多大?你能否全权代表段达?你的决策是不是就是段达的决策,就是涿郡留守府的决策? 阴世师给予了肯定的答复,某的决策就是段达的决策,就是涿郡留守府的决策。 李子雄又问,“你出任涿郡副留守,镇戍燕北,是圣主的决定,还是别有内情?” 阴世师一听就知道李子雄不相信他,于是果断说道,“襄垣公极力举荐,而某也接受了他的邀请。” 李子雄知道阴世师与段达是世交,关系亲密,至于亲密到何种程度就不得而知了。现在阴世师告诉他,我和段达是兄弟,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这实际上就是告诉李子雄,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你必须相信我,必须与我合作。 李子雄心里有底了,抚须而笑,“既然你能代替段达,又主动邀约,那某就要问一句了,某的要求是否已经达到?” “如你所愿。”阴世师直言不讳,“圣主已经下达诏令,要求齐王北上巡边。”接着他的语气突然冷肃,“既然你的要求已经满足,是否应该兑现承诺?” = = = 第七百章利益驱动 李子雄微笑颔,满心欢喜。要看书 虽然预料到圣主会妥协,但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实现这一重大目标,还是让李子雄喜出望外。之前的努力终有回报,联盟上下齐心协力使出浑身解数推动局势的展,至此终于有了结果。 李子雄喜上眉梢的样子落在阴世师的眼中,让他对今日的谈判更为自信。只是,李子雄并不能控制叛军,对白贼的影响力也十分有限,说服李子雄赢得李子雄的承诺并不代表就能如愿以偿的驱赶白贼出塞作战。 事实上在齐王、李子雄和白贼三股势力默契合作的背后,是纯粹的利益驱动,齐王的目标是皇统,李子雄的目标是政治上的“重生”,而白贼则为山东贵族集团牟取政治利益而冲锋陷阵。这三股势力如今都到了燕北,都要挟南北战争以威胁圣主和中枢,如果不能有效遏制和打击,则必然危及到北疆安全乃至影响到中土的未来,所以借刀杀人计一定要实施,白贼一定要驱赶出去,唯有如此才能确保北疆的安全,确保把齐王对东都的危害限制在可控范围内。 阴世师看到李子雄不说话,不表态,不作承诺,不得不主动“出击”。 “难道你要违背自己的承诺,放弃赦免的机会?”阴世师直言不讳地质问道。 李子雄心情大好,和蔼了许多,面对阴世师咄咄逼人的态度也不生气,笑着摇摇手,“形势变化太快。之前在上谷的时候,某的确对段达说过,某愿意出塞作战,而随着齐王北上,某又主动出塞,形势对己方有利,某的确也有把握说服白贼一起出塞,但问题是,白贼还要说服他手下的豪帅,还要妥善安置留在燕北的队伍,这不但需要时间,更需要你们的承诺。”李子雄看了阴世师一眼,也是直言不讳地说道,“之前段达曾做出过一些承诺,但远远不够,而现在你到了燕北,你代替段达与某谈判,那么段达之前的承诺是否依旧有效?你是否会给予我们更多的承诺?” 阴世师毫不犹豫,张嘴就要说话,但被李子雄及时阻止了。 “某必须告诫你,现在齐王来了,某来了,李风云来了,你也来了,还有燕北地方势力,我们大家都在燕北,燕北稳定与否直接关系到了我们所有人的利益,这其中也包括你的切身利益,所以你不要为了单纯的驱赶白贼而急功近利,竭泽而渔,以致于自绝后路。你必须考虑全面一些,周详一些,确保大家都能获利,唯有如此你才能凝聚起燕北大大小小方方面面所有的势力,才能把燕北的实力挥到极致,才能实现你所有的目标,否则,内忧外患,腹背受敌,穷于应付,节节败退,周围都是敌人,不要说实现预期目标了,就连最基本的维持燕北稳定都做不到。” 这句话起到了作用,击中了阴世师的要害,在他心急火燎手忙脚乱之际,迎头浇下了一盆冷水,让他骤然惊醒,在燕北纷繁复杂如同迷雾般的局势中,看到了解决危机的路径,那就是必须满足所有势力的利益诉求,以利益凝聚人心,以利益驱动大家搁置矛盾停止冲突,齐心协力一致对外,否则燕北只会更乱,与阴世师所期望的目标会越来越远。 阴世师陷入沉思,不再说话。燕北势力太多,利益诉求太多,但肯定有共同的利益所在,比如燕北镇戍的安全,燕北局势的稳定,南北关系的平衡,南北回易的展,等等,这些都是燕北各方势力谋取利益的基础。现在白贼十几万人马冲进了燕北,不但混乱了燕北局势,危及到了燕北镇戍安全,还打破了南北关系的平衡,还严重打击了南北回易,所以对燕北原有势力来说,驱赶白贼出塞是他们最为急迫的需求。而对于刚刚进入燕北的齐王、李子雄、白贼这三股强悍实力来说,为了能够在燕北迅展壮大,也有出塞作战的意愿和动力,在内可以稳定长城内的局势,以赢得燕北原有势力的合作,在外可以牵制和打击塞外诸虏,给他们赢得展壮大的时间和空间。 阴世师豁然顿悟。一句话,双方密切合作,如此就能操控长城内外局势展,继而迫使燕北地方势力不得不主动谋求合作,一旦燕北所有势力都凝聚到了一起,其挥出来的巨大力量必能帮助阴世师实现全部的预期目标,也就是最大程度地维持南北关系的稳定,为圣主和中枢动第三次东征创造条件,为中土赢得南北战争而抢占先机。因此阴世师与二李之间的合作是开创燕北新局面的起点,而为打好这个起点,阴世师就必须给予出塞军队以最大程度的支持,而不是因为单方面的利益驱动去掣肘,去暗算,甚至蓄意陷害。 当然,燕北的这种全面合作,对齐王、李子雄、李风云最为有利,他们正好可以借助阴世师的官方力量和燕北原有势力的地方力量,迅展壮大,而这正是之前段达所担忧的。段达作为涿郡留守,必然要从圣主、中央和幽燕地区的全局去考虑利弊,所以段达在双方的合作上很谨慎,妥协让步较小,主要还是遏制和打击,但阴世师作为涿郡副留守,全面负责燕北镇戍的最高统帅,他所处的位置和利益诉求就与段达不一样了,如果他也站在圣主、中央和段达的立场上去考虑齐王实力展后所产生的危害,去遏制和打击齐王,就必然会损害到燕北镇戍安全和他本人的切身利益,所以李子雄的一句告诫,让他突然清醒过来,让他果断站在自己的位置和利益上权衡利弊,由此不难看到,李子雄和李风云在塞外打得越好,齐王实力越大,燕北就越安全,南北关系就越稳定,而燕北各方势力因为大获其利也必然通力合作,如此燕北越来越强大,而燕北的强大才是阴世师完成所有任务和所有目标的基础。没有实力,一切都是空谈。 阴世师想明白了,对李子雄的态度顿时有所改变,先是深施一礼表示感谢,接着以坚定的语气说道,“你所需要的,就是某所支持的,这就是某对你的承诺。” 李子雄略感惊讶,没想到阴世师如此果断,看来经历过生死锤炼的战士果然与众不同,相比那位长年陪侍在皇帝身边的禁卫军官段达趷瞻前顾后、患得患失,阴世师表现得杀伐决断,勇于担当。 时间紧张,李子雄不敢耽搁,当即与阴世师进行具体磋商。既然阴世师承诺给予全方位的支持,李子雄当然为联盟出塞大军争取到尽可能多的现实利益。 李子雄无意狮子大开口,他的要求实际上就集中在三个方面,粮草武器、留守军团和退路的安全,而最重要的就是粮草武器,但这个粮草武器并不是为出塞大军准备的。 联盟军队远征作战,兵贵神,出敌不意攻敌不备,抢得就是时间,所以轻车简从,不敢累赘,除了必要的衣物粮食武器外,余者一概不带。既然如此,李子雄所要的粮草武器都是为谁准备的?齐王。 齐王带着两万大军北上怀荒,需要大量的粮草武器,需要源源不断的粮草武器以维持其军队的战斗力,尤其在二李出塞北上松漠期间,齐王也要出塞以牵制闪电河一线的突厥人,一旦联盟军队遭遇到突厥人的强力阻击,失败后退,齐王还要主动接应,由此可知齐王对粮草武器的需求数量之大。这种情况下,只要阴世师卡住齐王的脖子,以各种借口拖延甚至拒绝提供粮草武器,齐王就只能困守怀荒动弹不得,就无法给联盟出塞作战以有力支持。 所以李子雄名义上要粮草武器,实际上是确保齐王进入燕北后始终保持保持强大的战斗力,以实力为后盾,迅立足,避免因为被人卡脖子而深陷困境,以致于虎落平阳被犬欺,对内不能庇护联盟留守军团,对外不能支持联盟出塞作战,饱受屈辱,无所作为。 另外李子雄还为联盟留守军团的生存和展争取到了一些有利条件。至于退路的安全,那就是防患于未然了,一旦大败于塞外,收复安州之策失败,出塞军队就要返回怀荒,另谋出路。当然,阴世师绝无可能打开关门,让他们进入长城返回飞狐祸乱燕北,但如果二李愿意继续做借刀杀人的“刀”,继续征战于塞外,阴世师还是愿意给予最大力度的支持。 因为阴世师的配合,谈判进行得非常顺利,但李子雄很清醒,阴世师初来乍到,不要说掌控燕北了,就连他在燕北的府署都没有进,连府署内的僚属都不认识,更不要说与赵十住、破六韩摩诃这两位燕北镇戍军的实权人物在相关决策上达成一致了,而没有赵十住和破六韩摩诃的支持和配合,阴世师的这些承诺都是空的,没有任何实际操作的可能性。 因此李子雄在谈判临近尾声的时候,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如果你要某立即阻止白贼攻打广宁城,在最短时间内说服他与某一起出塞作战,就必须把武贲郎将赵十住和武牙郎将破六韩摩诃请过来,我们五个人坐在一起,共同落实你所做出的全部承诺。” 阴世师的脸色顿时难看。 = = = ... 第七百零一章阴世师的“阴” 李子雄看到阴世师有“暴走”的迹象,当即“迎头一?”,“现在你孤身一人,孤立无援,拿什么保证你的承诺?燕北卫戍主力都在长城一线,他们都是破六韩摩诃的部下,听从的都是破六韩摩诃的命令,而赵十住已是某的囊中之物,如果不是为了大局,为了顾及燕北安全,某早已砍了他的头颅。”李子雄目光如剑,轻蔑地斜睨着阴世师,冷森森地威胁道,“如果你非要鱼死网破,某就奉陪到底,大不了玉石俱焚。” 李子雄发飙了,不惜以“玉石俱焚”胁迫对手。 阴世师面色冷峻,佯作镇定,实际上心中怒火已被李子雄这盆冷水兜头浇熄,全身发寒,甚为气颓。他也是一个叱诧彪悍之人,如今却被人卡住脖子恶声恶气地威胁,还不得不低头屈从,心情之郁愤可想而知。 “这需要时间。”阴世师答复道,“某要联系和说服他们,还要与他们商讨一些具体细节。另外,你要做出承诺,立即停止攻击,以免局势恶化甚至失控。” “缓兵之计有何意义?对你解决燕北危机有何作用?”李子雄质问道,“当日段达说得很清楚,圣主和中枢的态度很明确,白发贼不灭,北疆局势未稳,他们就不回东都,而且还限定了一个月的时间。现在你还有多少时间处置燕北危机?还有多少时间驱赶我们出塞?某警告你,我们拖得起,拖得越久对我们越有利,但你是否也有同样的优势?” 阴世师毫不畏惧,厉声反问,“既然如此,某有何理由行缓兵之计?要行缓兵之计的正是你,你和白发贼倾巢而出祸乱桑干两岸,蓄意恶化燕北局势,既没有合作的诚意,也没有北上出塞的意图,目的何在?当真要鹬蚌相争,让塞外北虏从中渔利?” 李子雄冷笑,“某若没有诚意,某会应邀相谈?” “既然你有诚意,你就让开一条路,让赵十住撤回下落或者广宁。” 李子雄嗤之以鼻,“你当老夫是黄口小儿,可以肆意欺辱?老夫愿意出塞,不代表老夫甘心死在塞外,所以老夫信守承诺的前提是,老夫必须做好万全准备,必须活着回来,必须拿到你们所兑现的承诺,否则老夫行将就木了为何还要出塞厮杀?为此老夫必须掌控全局,不但要让齐王北上怀荒给老夫以支援,还要捏住你们的脖子捆住你们的手脚,杜绝你们背后下黑刀,防止你们借北虏的手砍了老夫这颗头颅。说句实话,今天若不是老夫包围了赵十住,随时可以取他的性命,可以给你们燕北镇戍军以重创,你会急匆匆跑来主动要求谈判?你会忍气吞声答应老夫的要求做出妥协和让步?” 阴世师恼羞不已,但没办法,他太被动了,处处受制,几乎没有反击的手段,而面对强大的李子雄,他更是无计可施,一筹莫展,只能妥协妥协再妥协。 “据某所知,破六韩摩诃因为燕北形势危急,前些日子便从怀荒赶到了怀戎,现在他应该与你在一起。”李子雄懒得与一个自以为是的晚辈斗智斗勇了,直言不讳地说道,“你初到燕北一无所有,能用的手段实在太少,藏着掖着吞吞吐吐的于事无补,倒不如拿出气魄来,摊开来说,先完成双方的共同目标,先互利互惠,然后再各凭本事去算计对手,如果你能砍了老夫的头颅,那是你的本事,老夫甘拜下风,输得心服口服。” 阴世师被李子雄这句话直接“挤兑”到了墙角,虽然十分不甘,但自身实力不够、劣势明显,继续虚张声势算计对手实在于事无补,自取其辱。 阴世师斟酌再三,自知不是李子雄的“对手”,斗智斗勇都不行,干脆“低头”算了,再说李子雄的话也很务实,当务之急是完成迅速稳定燕北的任务,是在最短时间见把白发贼驱赶出塞,而现在距离圣主规定的一个月时限只剩下一半多了,阴世师必须在半个月内实现这一目标,而要实现这一目标,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阴世师不但要赢得李子雄承诺,与李子雄密切合作,还的确要拿出大气魄来,在权力范围内用尽全部手段,甚至不惜越权做一些违?的事,否则后果太严重了,因为他败不起,一旦任务失败,燕北危机必然加重,北疆镇戍形势必然恶化,南北关系的未来走向必然不利于中土,如此严重罪责他根本担当不起,多少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思路变了,想法变了,心态也就不一样了。阴世师很果断,毅然接受不利事实,先诚心诚意谋求合作,先完成当前最为急迫的目标,先把李子雄和白发贼驱赶出塞,混乱塞外局势,如此便有利于维持目前的南北关系,同时也能迅速稳定燕北局势,算是圆满完成了圣主和中枢的重托,至于接下来燕北局势如何走向,实际上决定权已不在阴世师手上,而在齐王的掌控之中,未来即便燕北局势失控,阴世师承担的最多也就是连带责任。 “破六韩摩诃不在怀戎。”阴世师说道,“他现在在鹿角驿。” 李子雄略感惊讶,没想到昨天半夜跑到鹿角驿的那根“刺”竟然就是破六韩摩诃,于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是谁的主意?谁命令他兵进鹿角驿?某有数万大军正在攻打下落和广宁,而祁夷水方向还有军队正在渡河而来,此刻他带着一个鹰扬府的人马跑到鹿角驿去做‘眼中刺’,岂不是自寻死路?” “这是某的命令。”阴世师说道,“某必须迟滞你们的攻击速度,以便赢得密谈的时间,而你需要我们的承诺,不会痛下杀手自绝生路,所以你对赵十住围而不杀,对破六韩摩诃亦会如此,即便他陷入你们的包围,也不会有覆灭之危。” 李子雄抚须而笑,“看来破六韩摩诃也是这么想的,否则以他的骄横,断然不会听从你的命令,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赶去鹿角驿。”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句话落在阴世师的耳中,突然让他产生了一个念头,而这个念头早就有了,是段达强加给他的,但他一直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昨夜与破六韩摩诃正面接触后,他才感觉到段达的愤怒和暴戾是有道理的,这个破六韩摩诃骄横跋扈恣意妄为,的确是燕北镇戍的一个巨大隐患。 “你了解破六韩摩诃?”阴世师不露声色地问了一句。 李子雄摇摇手,“不了解,但早有耳闻。当年汉王杨谅谋反,某奉旨坐镇幽州,联合燕北军队一起西进平叛,当时破六韩摩诃便是燕北军队里的一员猛将,一路冲锋陷阵,攻城拔寨,骁勇善战。”说到这里他看了阴世师一眼,语含双关地说道,“破六韩摩诃生于燕北,长于燕北,征战于燕北,镇戍于燕北,一直都在燕北,苦心经营几十年,其势力之大可想而知,所以不论是我们此次出塞作战,还是齐王北上巡边,还是你镇戍燕北,这个人都非常关键。” 阴世师立刻意识到李子雄话中有话。李子雄久居中枢,又是关陇权贵,的确不会对一个燕北的边陲镇将有详细了解,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李子雄要出塞作战,要在塞外坚持下去,而齐王又要“巡边”怀荒,要在怀荒建立行营,那么破六韩摩诃这个怀荒镇将就非常重要了,首要选择必然是拉拢,是合作,而破六韩摩诃这个燕北“地头蛇”一旦与齐王、李子雄、李风云这三股外来势力全面合作,共谋利益,那自己这个负责燕北镇戍的涿郡副留守就被彻底架空了,基本上就是一个边缘人,不要说掌控燕北了,就连影响燕北都难以做到。这个后果就严重了,这等于涿郡失去了对燕北的控制,圣主和中枢所制定的与燕北镇戍有关的决策也无法得到忠实而有效的执行,这必将对北疆镇戍安全构成重大威胁。 阴世师的使命中,首要之务就是以保障燕北稳定来确保北疆安全,其次就是遏制齐王的发展壮大,把齐王的实力控制在可接受范围内,而这两者是相辅相成互为关联的,任何一个出现危机都将导致整个北疆镇戍形势的恶化,所以圣主和中枢会密切关注齐王,关注燕北,而相关决策都要由段达和阴世师去执行,由此不难想像主要负责镇戍燕北的阴世师将要承受多大的压力。 阴世师心中的那个念头突然不可遏止地疯狂增长,迅速占据了阴世师的全部心神。他必须影响甚至控制燕北局势的未来走向,为此他必须掌控齐王的命脉,必须掌控李子雄和李风云的生死,如此一来他就必须掌控燕北,而要掌控燕北,把燕北地方势力收入囊中,就必须杀了破六韩摩诃。 怎样才能杀掉破六韩摩诃?只有借刀杀人,但齐王要夺取皇统,李子雄要以功勋换取赦免,李风云也要逆天改命,他们诛杀一个边陲镇将必然会激怒圣主和中枢,此举得不偿失,太愚蠢。 = = 第七百零二章这算什么秘密? 阴世师苦思无策,忽然,他想到了刚刚爆发的“宋子谋刺圣主案”,这个大案的背后推手就是突厥人,而突厥人胆大妄为,连圣主都想刺杀,如果他们有机会刺杀一个边陲镇将,当然不会错过。 嫁祸突厥人。心念电闪间,阴世师做出决断。 眼下机会难得,若能联合齐王、李子雄和李风云这三股外来势力,联手诛杀破六韩摩诃,铲除破六韩摩诃的党羽,不但可以重创燕北地方势力,打破燕北地方势力对燕北利益的绝对垄断,还能重新整合地方上大大小小的势力为己所用,并在燕北利益的重新分配中大获丰收。 当然,目前形势下,外来势力和本土势力携手合作对大局最为有利,也是阴世师最愿意看到的局面,但事实很残酷,趋利避害乃人之本性,齐王、李子雄和李风云一起跑到燕北来干什么?谋利益;燕北本土势力抱成一团又是为了什么?还是利益。燕北边陲,利益有限,燕北本土势力都吃不饱,还能容忍外人前来抢夺?但外来势力气势汹汹而来,难以抵挡,齐王实力太强不可抗拒,李子雄、李风云人多势众烧杀掳掠,僧多粥少,燕北有限的利益根本不够瓜分,这种险恶局面下,不论燕北人如何选择,不论是合作还是对抗,既得利益都必受损失,而且损失很大,更严重的是,涿郡留守府和东都均不会站在燕北人的立场上保护燕北人的既得利益。 弱肉强食的结果必然激怒燕北人,一旦矛盾过于激烈,演变成武力冲突,燕北人失控,为了生存,他们最终只剩下一个选择,在乘虚而入的突厥人的蛊惑下,引入外部力量,联合塞外北虏一起击败外来势力,驱赶外来势力,重新夺回自己的既得利益。但引狼拒虎的结果,必定是引狼入室,最终受害的不仅是燕北人自己,还有整个北疆乃至整个中土,南北战争一旦轰然爆发,则中土不论输赢,都将付出巨大的难以估量的代价。 段达之所以要驱虎吞狼,借刀杀人,圣主和中枢之所以接受这一计策,其中一个原因就在如此,就怕燕北大乱后,燕北地方势力失去理智,引狼入室,拱手送给突厥人一个乘虚而入的大好机会,所以燕北的稳定乃重中之重,为了稳定不得不用尽一切手段,无所不用其极。驱赶李子雄、李风云出塞是一个办法,阻止齐王北上戍边也是一个办法,但现在圣主已经诏令齐王北上巡边,已经无法阻止齐王进入燕北,于是不难预见,齐王和燕北本土势力的矛盾很快就要因为利益之争而爆发,而燕北人斗不过齐王就必然会借助塞外北虏的力量,驱狼吞虎,借刀杀人,这就有了破坏南北关系提前引爆战争的危险。 当然,合作肯定是各方势力优先采取的策略,只是合作的前提是有利可图,如果无利可图,甚至还要输血给对方,或者遭到对方的恶意劫掠,合作还能维持吗?所以李子雄的那句话本身没有错误,齐王、二李、阴世师若想实现各自的目标,首先就要与燕北本土势力合作,而破六韩摩诃就是其中的关键人物,但合作的关键实际上不是人,而是利益,没有利益甚至你还要打着合作的名义夺取我的利益,我岂能与你合作?结果可想而知。 既然合作的路肯定走不通,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击败对手,甚至铲除对手,干净彻底地掠夺对手,而实现这一目标的办法很简单,先斩首,先把敌对势力的老大杀掉,铲除老大的羽翼,接着迫使残余分子投降臣服,不投降我就杀到你投降为止。 此计风险太大,搞得不好就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尤其当下南北关系紧张,燕北更不能乱,所以必须有绝对把握,不但可以一击致命,还能强力震慑,确保燕北稳定,而若想有绝对的把握,就需要绝对强大的实力,但燕北一隅,怎么可能会拥有如此强大的实力?这正是破六韩摩诃和燕北本土势力年复一年屹立不倒的原因所在,没有外来势力强大到可以轻松击败他们的地步,而付出的代价和获得的利益一旦不成比例,外来势力必然选择妥协,求稳求平安,结果就养成了一个骄横的边陲镇将和一个针插不进泼不进如铁桶般的地方势力。 不过现在机会来了,更重要的是,阴世师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杀伐果断,毅然决定联合齐王和二李,黑白两道四大势力一起联手,以前所未有的强大实力,诛杀破六韩摩诃,重创燕北本土势力,同时嫁祸于突厥人,如此一来他就能与齐王平分燕北之利,虽然还是不能完全掌控燕北,但最起码可以与齐王正面对峙,可以有效遏制齐王,可以影响甚至决定燕北局势的未来走向。而这一点至关重要,也是阴世师不惜代价掌控燕北的原因所在,否则燕北失控,必然严重危及北疆安全,严重损害到中土利益。 至于嫁祸突厥人的目的除了欺骗燕北本土势力,以减少吞并他们的阻力,最大程度保障燕北稳定外,也是对突厥人的一个严厉警告,齐王巡边、中土官方愤怒的指责以及二李出塞作战,多方联手,内外夹击,必定给大漠牙帐以巨大压力,遏制和打击突厥人的嚣张气焰,从而达到维持当前南北关系之目的。 阴世师全面权衡了利弊,想清楚了,整理好了思路,这才答复李子雄的话,“你这句话,某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在我们的合作中,破六韩摩诃的重要性远远超过某和赵十住?” 李子雄不以为然,虽然他很想说,在我们的合作中,你和赵十住不过就是个看客,实在是无足轻重,但考虑到阴世师的颜面,李子雄还是以婉转的口气说道,“在我们的合作中,燕北卫府的团结非常重要,这不但关系到出塞作战的成败,更关系到燕北乃至整个北疆的安全,所以某请你从大局考虑,务必把破六韩摩诃请来,共商大计。” 阴世师摇了摇头,神色郑重地说道,“某再问你一次,你是否了解破六韩摩诃?” 李子雄诧异地看了阴世师一眼,意识到他话中有话,迟疑了片刻,试探着问道,“难道你了解破六韩摩诃?” “某也不了解。”阴世师说道,“但襄垣公自出任涿郡鯠守以来,对其非常关注,做过详细调查。” “结果如何?”李子雄很是好奇,虽然李风云也介绍过破六韩摩诃的一些情况,但基本上泛泛而谈,并不具体,不过这个人还是引起了他的极大兴趣。 阴世师望着李子雄,非常严肃,一字一句地说道,“有证据证明,破六韩摩诃不但贩卖重要物资,还贩卖重兵,出卖机密,里通外国,有谋大逆之罪。” 李子雄愣了一下,这算什么秘密?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边陲军官理所当然要靠着长城赚点外快改善生活,毕竟戍边太艰苦,与国内鹰扬府尤其是两京卫戍军的安逸富足比起来,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因此边陲军事长官对这种事一般都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是太过分,钻钻空子还是允许的。而像破六韩摩诃这种在一个地方戍边几十年的军官,更是与长城内外的各方势力关系密切,为所欲为,无法无天,话说到好听些叫长袖善舞,手眼通天,说得不好听就是通敌卖国,追究起来都是砍脑袋的大罪,但如果把他们都砍了,换一批人,难道就能遵纪守法?根本不现实嘛。 “证据?”李子雄嗤之以鼻,“如果段达有确切证据,人赃俱获,还会姑息养奸?早就报奏圣主把他拿下了。当年圣主巡视榆林,曾爆出宇文氏兄弟贩卖重兵通敌卖国一案,结果如何?宇文氏父子即便都是圣主的股肱,也照样拿下,但受此案牵连而死者又有多少?破六韩摩诃虽然不过就是个怀荒镇将,但段达若想以通敌卖国罪置其于死地,却必须考虑后果,一旦破六韩摩诃或者其部下举兵叛乱,长城失陷,北疆动荡,南北大战轰然爆发,圣主和中枢能否从容应对?段达是否担得起这个责任?” 阴世师冷笑,“你必须弄清楚,出塞作战的是你和白发贼,而不是某和襄垣公。” 此言一出,李子雄霍然变色。阴世师的意思很浅显,如果破六韩摩诃参与谈判,获许众多机密,并将其出卖给突厥人,二李出塞作战就是羊入狼群,有去无回。 阴世师看到李子雄目露惊色,忍不住嘲讽道,“如此大事你都能疏忽?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李子雄吃惊的不是机密泄露,而是阴世师清晰表露出的浓烈杀机。 机密安全当然在李子雄的考虑中,但此行出塞,真正目标是收复安州,而不是攻打突厥人,所以破六韩摩诃如果当真把机密泄露给突厥人,说有四万大军出塞作战,反而能起到欺骗敌人的作用,突厥人十有**要先避敌锋芒,而不是上来就打个两败俱伤。这对联盟大军就有利了,可以虚晃一枪,有惊无险地渡过闪电河,顺带戏弄一次突厥人。李风云也有类似的安排,到了怀荒就要通过胡贾、马贼把出塞作战的消息传出去,以达到欺骗之作用。 实际上二李出塞作战对破六韩摩诃有好处,既能减轻镇戍压力,又能消耗突厥人,同时还能暗中贩卖物资给突厥人,让突厥人与二李打个你死我活,这样二李即便活着回来了,也奄奄一息损失惨重,难以对燕北形成重大威胁。所以不出意外的话,破六韩摩诃肯定支持二李出塞,而这正是李风云积极谋求破六韩摩诃合作的原因所在。 但是,阴世师现在却在蓄意挑唆离间,明显就有借二李之刀诛杀破六韩摩诃的意图,目的何在? = = 第七百零三章意外惊喜 李子雄人老成精,稍一思考便已估猜到阴世师的目的所在,非就是掌控燕北,而破六韩摩诃这个燕北的“地头蛇”太强势,不把他“搬掉”阴世师就控制不了燕北,但阴世师到了燕北后孤立无援,仅靠他个人力量根本就对付不了破六韩摩诃,正好齐王、二李都到了,外来势力已经超过了本土势力,利益之争很快就会激烈化,必将影响到燕北局势和南北关系的未来走向,这种情形下,阴世师不甘心边缘化做一个看客,不愿意看到燕北局势和南北关系日益恶化,于是主动“出手”,以瓜分燕北之利为条件,联合齐王、二李一起“干掉”破六韩摩诃,给燕北本土势力以重创,就此牢牢掌控大局。 好计。李子雄非常赞赏。将门无犬子,阴世师果然了得,也不怪圣主信任和器重他。自古以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从这个计策里便能看到阴世师为了完成圣主的重托,为了确保北疆局势和南北关系的稳定,当真是不惜代价,不拘泥于规则,无所不用其极,由此可见他对圣主的忠诚,为了国祚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江山代有人才出,某的确老了,不承认都不行了。”李子雄抚须而笑,“但是,某即便老了,也要牢牢掌控自己的命运,而不能被别人所控制。” 阴世师一听就知道李子雄领会了他的意图,而且还不排斥他的想法,这就有了回旋余地。 对于阴世师这个官方代表来说,他在燕北被外来势力和本土势力联手架空了,他应该是乐于看到鹬蚌相争,以便渔翁得利,但现在阴世师却表现出了强烈的掌控燕北的意愿,他不愿放弃自己的权力和利益,更不愿做一个看客任由他人掌控燕北,任由燕北走向失控,于是他果断出击,手段非常犀利,一旦成功,必能一击致命。 而对于齐王和二李来说,必须掌控燕北,那么燕北的“地头蛇”破六韩摩诃和抱成一团的本土势力就是最大阻碍,而解决的办法无非两个,一个是合作,一个是清除,合作优于清除,只是齐王和二李的未来目标太大了,需要庞大的资源支撑,所以燕北这点利益即便全部为他们所用也远远不够,但燕北人岂肯饿死自己养活别人?矛盾和冲突乃是必然,也就是说,虽然齐王和二李现在迫于恶劣形势不得不选择合作,但未来他们必定会被燕北本土势力所掣肘,因此齐王和二李也有打击和吞并燕北本土势力的想法。 双方有共同利益诉求,有合作基础,那么合作成功后燕北岂不还是两虎相争之局面?齐王和二李还不是无法全部掌控燕北? 事实的确如此,但从齐王和二李必须竭尽全力打赢南北战争的目标来说,他们必须与官方合作,赢得圣主的信任和支持,哪怕这种信任和支持是暂时的,也能得到大量的战争资源。相反,如果他们与燕北本土势力合作,削弱甚至架空官方对燕北的控制,置燕北于失控之边缘,做出据燕北而称霸之态势,则必然激怒圣主和中枢,后果十分不利。而这还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燕北本土势力毕竟以本土利益至上,又受制于幽燕豪门世家,一旦燕北本土利益严重受损,而幽燕豪门世家迫于东都的压力,又胁迫燕北本土势力在齐王的背后下刀子,那齐王就危险了,极有可能在燕北本土势力的倒戈一击下一败涂地。 所以从齐王和二李的立场来说,与燕北本土势力合作是下策,充满了风险;而与官方合作是中策,但官方肯定不愿与齐王联手打击燕北本土势力,这等同于帮助齐王发展壮大,违背了圣主和中枢遏制齐王的目标;当然上策最好,上策便是与官方合作,双方联手打击燕北本土势力,然后各取其利,其中齐王和二李赢得了发展壮大的机会,而官方则可以利用齐王和二李巩固和加强北疆防御力量,皆大欢喜。 只是,齐王尚未进入燕北,二李也才刚刚踏足飞狐,涿郡留守段达就迫不及待要“借刀杀人”了,其后这一计策又被圣主和中枢所认可,这种局面下,官方的态度已非常明确,那就是铲除二李,遏制齐王,并借机混乱塞外以谋求南北关系的稳定,至于把齐王和二李力量纳入北疆防御,目前形势下圣主和中枢还不会考虑,除非南北战争爆发了,圣主和中枢实在是无计可施了,不得不行险一搏,否则断然不会相信齐王和二李有为打赢南北战争而舍身赴死之精神。由此不难估猜到涿郡留守府的态度,段达和阴世师首要目标是遏制齐王和打击二李,而不是帮助齐王和二李发展壮大,以巩固和加强北疆防御力量。 正因为对幽燕形势的未来走向有如此预测,导致齐王和二李根本就不敢奢望与官方合作联手打击燕北本土势力,只能借助官方的借刀杀人计,一边与段达虚与委蛇,斗智斗勇,一边积极寻求燕北本土势力的合作以联手架空官方对燕北的控制,谋求一线发展机会。 哪知道燕北的风云刚刚变幻,形势的发展就完全出乎了二李的预料,刚刚临危受命,肩负圣主重托,日夜兼程赶来燕北的阴世师就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阴世师果断试探,“可惜,你正在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或者说得更确切一切,你的脖子即将被人卡住,生死皆由他人。” 李子雄斜睨了他一眼,笑道,“可惜,你的命运已经被别人控制,你若想兑现承诺,就必须把自己的生死交给别人。” 阴世师冷笑,“现在,应该考虑生死的是你,而不是某。” 李子雄微微颔首,表示赞同,“为了生存,某需要燕北人的合作,所以还是那句话,你必须请来赵十住和破六韩摩诃,大家坐在一起共商大计。” 阴世师望着李子雄,目露玩味之色,稍许,说道,“某刚才已经说了,破六韩摩诃里通外国,有叛敌之罪,即便如此,你还要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他?” “破六韩摩诃卫戍燕北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凭什么说人家里通外国?” “斛斯政久居中枢,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结果如何?”阴世师厉声叫道,“萨水一战,二十万将士尸骨无存,你?某凭什么不能说他里通外国?难道你非要全军覆没于塞外,用数万将士的性命证明破六韩摩诃是叛国之贼吗?” 李子雄无言以对。良久,李子雄苦叹,“但事实是,某和李风云必须出塞,而你初来乍到,赵十住亦是立足未稳,你们能够兑现的承诺实在太少,所以破六韩摩诃是一道绕不过的坎,我们绕不过去,你们同样绕不过去。” 阴世师再难忍耐,杀机毕露,“既然如此,那就把这道坎挖掉,一劳永逸。” 李子雄连连摇手,“不可鲁莽。目下形势迫切需要燕北的稳定,而破六韩摩诃是维持燕北稳定的关键人物,如果他突然出事,燕北必乱,燕北人必然同仇敌忾一致反击外来者,结果可想而知,风险太大,代价太大。” “挖掉这道坎,难道一定要我们亲自动手?就不能借刀杀人?”阴世师冷笑道,“退一步说,即便我们亲自动手了,也可以嫁祸北虏。北虏连圣主都敢行刺,难道还不敢行刺一位镇将?目前形势下,燕北越乱,对北虏就越有利,所以北虏理所当然用尽一切手段混乱燕北,而你们出塞作战,同样也是为了混乱塞外局势,这种情形下,你阴谋行刺我圣主,我就出塞烧杀掳掠,你再杀我一个镇将,我就屠你一个部落,实属平常不过之事。而燕北人也必定深信不疑,毕竟我们是同气连枝的兄弟,在北虏虎视眈眈南北关系紧张之刻,自相残杀的可能性几近于无。” 李子雄沉思良久,点点头,表示认同,“又是一个借刀杀人,计中有计,善!”接着他神色郑重地问道,“你已决断?” “某已决断。”阴世师毫不犹豫地说道,“正如你所说,如果我们绕不过这道坎,某的诸多承诺都难以兑现,而齐王也将在燕北倍受掣肘,难有作为,如此导致的直接后果是,北疆镇戍危机并不能因为齐王的到来而有所缓解,相反,甚至还会有所加重,会危及到中土在南北大战中的胜算,因此,我们必须未雨绸缪,必须防患于未然,必须挖掉这道坎,这是我们合作的重要内容之一。” 李子雄想了片刻,说道,“某现在不能承诺。此计源于你,执行者却是我们,所以某必须告之并说服李风云,如果李风云拒绝,坚持与破六韩摩诃合作,那么此事就不仅是无果而终这么简单了,还有可能危及到你的性命,因为某并不能保证李风云严守秘密。” 阴世师不假思索地一挥手,“无妨!何时再谈?” “今天下午。” = = 第七百零四章尔虞我诈 八月二十八,午时前后,联盟总管郭明率虎贲军抵达于延水h向鸡鸣津口展开攻击。 与此同时,距离津口十几里外,李风云正带着风云军急速行军,就在这时,李子雄的急件十万火急送到了。 李风云因为担心阴世师横生枝节,对李子雄的这次谈判十分关切,只是没想到谈判结果来得如此之快,这不免让其产生了一丝不祥之感。 果然,看完书信,李风云怒从心生,忍不住就想爆粗口。这个阴世师太阴了,借北虏之刀诛杀联盟也就算了,反正他不过就是个执行者,现在竟然得寸进尺,竟然以无法兑现承诺来要挟联盟,要借联盟这把刀诛杀破六韩摩诃,为他掌控燕北扫清障碍,不费吹灰之力就想坐收渔翁之利,岂有此理,太过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而尤其让李风云失望的是,关键时刻李子雄“原形毕露”,还是站在自身立场上考虑大局,虽然帮助阴世师掌控燕北的确有利于圣主和中枢控制北疆局势和南北关系的未来走向,但现在的问题是,李风云认为中土可能会输掉南北战争,因为圣主和中枢根本解决不了国内核心矛盾,所以在处理国内外重大危机的决策上接连出错,于是李风云不得不做两手准备,而联盟之所以不惜代价收复安州正是要夺取战略上的主动权,以影响或推动北疆局势向有利于中土的方向发展。从这一目的出发,燕北就必须由齐王和联盟留守军团来控制,而办法就是联合燕北本土势力,三方联手架空燕北的官方力量,以便最大程度地减少和削弱圣主和中枢对燕北的控制力。 李风云的想法和意图,李子雄一清二楚,但如此一来,随着齐王对燕北乃至幽燕地区甚至整个北疆的控制越来越强,与圣主和中枢的对抗也就越来越严重,而支持齐王的李子雄距离重新赢得圣主的谅解和信任也就越来越远,李子雄试图以功勋换取赦免,以最快速度赢得政治重生的希望也就越来越渺茫,于是面对阴世师的“诱惑”,李子雄“迷失”了,被自己的私欲所吞噬,一头栽进了阴世师的陷阱。 李风云即刻回书,阴世师要掌控燕北可以理解,但空手套白狼,投机取巧,本身就是坑蒙拐骗,而这样的人既不值得尊重,更不值得信任,虽然他名义上都是为了北疆镇戍,为了圣主,但实际上就是为了他自己,非常狭隘自私,尤其当下国内外形势都很紧张,对边陲镇戍军的统帅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稳定,然而他却要内讧,要自相残杀,为了争权夺利甚至不惜诛杀边陲镇将,蓄意激化矛盾、挑起事端、引发混乱、恶化形势,如此无法无天、心狠手辣之徒,眼里哪有国祚、哪有规则、哪有圣主? 李风云告诫李子雄,千万不要上当中计,为了诱骗我们诛杀破六韩摩诃,阴世师说可以嫁祸突厥人,但此举必然会破坏南北关系,这肯定不利于他镇戍燕北,危及到了他本人的利益,所以此言不可信。再说阴世师为了遏制和打击齐王,肯定要找个机会剿杀联盟留守军团,一旦破六韩摩诃真的死了,他出尔反尔,背信弃义,说是我们杀死了破六韩摩诃,蓄意挑起燕北人与联盟之间的厮杀,则形势就对我们不利了。 李风云建议李子雄,马上断绝与阴世师的联系,不要再与他谈判了,也不要再指望涿郡留守府了,段达和阴世师就是两头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根本不值得信任。李风云恳请李子雄正视现实,放弃幻想,求人不如求己,唯有掌控自己的命运才能逆天改命,指望别人拯救自己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考虑到齐王已经“合法”北上,前期目标已经完成,接下来要考虑的是如何帮助齐王立足燕北,如何保证留守军团能够在燕北顽强生存下去,所以李风云建议,直接与破六韩摩诃谈判,直接与燕北本土势力携手合作。而阴世师所谓的有限的利益必然导致矛盾和冲突,事实上根本不存在,因为联盟北征军团只要成功收复安州,幽燕乃至北疆局势大变,联盟北征军团与齐王、与联盟留守军团就能东西呼应,内外联手,一步步蚕食幽燕,控制幽燕,谋取幽燕乃至整个?疆的利益,而燕北人必然在合作中大获其利,不会有任何损失。 李风云在书信的最后说了一句话,与其让涿郡留守府卡住我们的脖子,受制于人,倒不如让我们拿捏住涿郡留守府的要害,予取予夺。 = 李子雄收到李风云的回书,看完后摇头苦笑,情不自禁有气颓之感,当真是老了,不再有当年之勇,否则断然不会被阴世师这个小辈所欺骗。说白了不是阴世师手段高明,而是他已经英雄迟暮,再无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信心和勇气了。 下午,李子雄主动约见了阴世师。阴世师看上去很从容,但实际上内心很焦虑,毕竟他现在十分被动,一旦李风云拒绝出塞,或者拒绝诛杀破六韩摩诃,那他的处境就艰难了,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向段达求援,从幽州方向调兵过来以加强对燕北的实际控制。 “如你所愿。”李子雄一开口就是好消息,“李风云接受了某的劝说,也有意诛杀破六韩摩诃,但他有个条件,你必须兑现承诺。” 阴世师暗自窃喜,但他保持高度警惕。 他和李子雄、李风云之间没有任何信任可言,合作只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依照当初李子雄与段达的约定,只要齐王北上戍边,李子雄就说服李风云一起出塞,以保证燕北局势和南北关系的稳定,但这个约定对双方来说都没有太大约束,随时都可以撕破脸,李子雄和李风云可以出尔反尔,段达也可以背信弃义,不过考虑到南北战争爆发在即,黑压压的战争阴云让双方都感受到了生死危机,于是不得不压制自己的野望维持合作,合则两利分则两伤,抱成一团对付北虏当然胜算更大。然而事实到底如何?阴世师不知道,他的原则只有一个,实力至上,发展壮大自己,遏制和削弱对手,没有实力一切都是空谈。现在他的实力就严重不足,他在燕北孤立无援,面对李子雄和李风云的“凌厉攻击”,他当然要保持高度警惕。 “某初来乍到,现在能兑现的承诺十分有限。”阴世师委婉说道,“只要某实际掌控了燕北,必定兑现承诺。” 李子雄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我们既然合作,就要有诚意。你必须在权限范围内拿出一些诚意来,不能空口说白话,更不要空手套白狼。” 阴世师笑道,“你们的诚意呢?” 李子雄想了一下说道,“今天李风云就会攻占鸡鸣津,横渡于延水。为表达我们的诚意,某可以说服李风云先行北上,先到大宁、小宁一线,兵临长城。” 阴世师摇摇头,“不出长城,不过野狐岭,不到怀荒镇,都不算有诚意,你们随时都可以背信弃义,掉头再杀回来。” 李子雄笑了,“你不要得寸进尺,也不要欺人太甚,还是务实一点好,不自量力的后果很严重,虽然以你的身份和地位,虚张声势、空口说白话也能唬住一些人,但对老夫没用,老夫需要看到你的诚意。” 阴世师不得不妥协,“你有何等要求?” “广宁城里有库藏。”李子雄说道,“老夫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老夫攻陷广宁城,把库藏洗劫一空,劈头盖脸打你一个大巴掌,要么你主动拿出来,大家你好我好,各取其利。” 阴世师断然摇头,“这绝无可能,除非你能拿出更多的足以打动某的诚意。” 李子雄微微一笑,说道,“赵十住可以由鸡鸣津渡河,向长城方向撤离。” 阴世师再度摇头,“不行,赵十住必须撤回广宁。” “你要想清楚。”李子雄笑道,“如果赵十住撤回了广宁,某失去了诱饵,又如何诱使破六韩摩诃上钩,跟在我们后面北上怀荒?” 阴世师顿时来了兴趣,语含双关地说道,“怀荒是破六韩摩诃的戍地,是他的老巢,你们若想在他的地盘上动手,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十分渺茫。” “当然不会在怀荒动手。”李子雄说道,“但若想把他骗离怀荒,引诱到塞外深处,就必须有丰厚诱饵,这一点显而易见,所以你若想得偿所愿,就必须任由某把广宁的库藏洗劫一空。” 阴世师怦然心动,但又不相信李子雄,担心李子雄出尔反尔,是以犹豫不决,难以决断。 = 八月二十八,夜,鹿角驿,怀荒镇将、武牙郎将破六韩摩诃突然接到了李子雄的密信。 李子雄威名显赫,卫府无人不知,但如此一个功勋卓著的老将军,却晚节不保,实在令人扼腕。 破六韩摩诃打开书信,尚未看完便霍然变色,极度震惊。 = = 第七百零五章被逼到墙角的土狼 李子雄告诉他三个最新消息,一个是圣主诏令齐王北上巡边,巡边的第一站便是怀荒重镇;其二因为外来势力蜂拥进入燕北,争相夺取燕北之利,燕北本土势力理所当然成为外来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而据秘密渠道获悉,已经有势力盯上了破六韩摩诃,打算置其于死地,以便重创燕北本土势力,瓜分燕北之利;其三,今天上午阴世师主动邀请李子雄谈判,并且已经有了结果。 李子雄说,之前某已通过武贲郎将赵十住,向你发出了结盟合作之意向,如今形势瞬息万变,对你本人和燕北本土势力都越来越不利,因此请立即决断,以免因小失大,为宵小所乘,痛失燕北之利。 昨日赵十住的确有密信送给破六韩摩诃,而破六韩摩也的确收到了,并且还是在阴世师抵达怀戎之前收到的,所以当阴世师强行命令他进军鹿角驿以牵制叛军的时候,破六韩摩诃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接受了,原因就在如此,他知道赵十住已经与李子雄秘密合作了,并且李子雄正通过赵十住积极说服他结盟,说明他破六韩摩诃在燕北才是真正的老大,“过江龙”再强到了他的地盘上也得“盘着”,也要向他妥协、与他合作,否则不是全军覆没就是两败俱伤,谁也占不到便宜,这种情形下,即便他单枪匹马靠近叛军,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然而,破六韩摩诃的性格傲慢自大,很顽固,很难听进别人的劝说,再加上他在当前形势下尚看不到与李子雄结盟合作的实质性好处,都是坏处,都要让度利益给对方,所谓合作实际上就是变相劫掠,所以即便李子雄通过赵十住向其示好,甚至更早之前冀北豪门和幽燕豪门也告诫他务必以燕北利益为重,要审时度势灵活变通,该妥协的时候就妥协,如果一味强硬,目中无人,最后鱼死网破,不要说保全燕北利益了,恐怕连他的老大位置都保不住,毕竟他的对手太强大,不论是齐王还是李风云,其背后所牵涉到的政治力量都不是一个边陲镇将或者一个地方豪强可以抵挡的。但就算这样,破六韩摩诃在形势尚不明朗之前,尚没有更多讯息帮助他权衡利弊之前,他还是迟疑不决,难做决断。 出乎他预料的是,很快李子雄就亲自出面了,派人送来书信游说,并且提供了三个事关他生死存亡的重大讯息,而从这三个讯息中,破六韩摩诃敏锐地发现了被李子雄蓄意隐瞒却又隐晦暗示的关键所在,那就是新来乍到的燕北镇戍军统帅、涿郡副留守阴世师。 圣主诏令齐王北上巡边是大事,身在叛军阵营的李子雄都知道了,肩负燕北镇戍重任的阴世师不可能不知道,实际上他应该最早知道,因为齐王是到燕北巡边,阴世师做为燕北最高军政长官要扈从左右,要确保齐王的安全,所以阴世师肯定知道这个消息,但奇怪的是,他在见到破六韩摩诃的时候,却只字不提,这是为什么?破六韩摩诃是怀荒镇将,是燕北镇戍军的副统帅,完全有资格知道这个消息,就算燕北形势恶化,阴世师要第一时间投入救援赵十住的工作,但考虑到此事重大,在燕北形势不好的情况下尤其需要破六韩摩诃这位燕北本土老将的帮助和支持,阴世师就更要主动告之,藏藏掖掖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矛盾和误会,然而阴世师终究没有说,为什么? 破六韩摩诃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他也能估猜到齐王北上的真正目的,虽然现在齐王困窘的政治处境并不为广大贵族所知,尤其像破六韩摩诃这样与东都遥不可及的边陲镇将更应该知之甚少,但破六韩摩诃依附的是幽燕豪门,其中范阳卢氏在中枢里占有重要一席,像齐王遭受政治重创这类重大机密,幽燕豪门还是要酌情透露一些给破六韩摩诃,以便本贵族集团的“精英”都能对东都政局有个全方位的认识,以减少他们在各自领域进行决策时的错误,因此破六韩摩诃在听到齐王北上巡边的消息后,马上就联想到了这段时间幽燕、冀北局势的剧烈变化,于是很快意识燕北正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狂风暴雨”。 齐王北上巡边本身没有问题,问题的是齐王这个人。齐王身份特殊,但政治处境极其恶劣,由此不难看到,齐王要利用一切机会发展壮大自己,以便逆转自身的政治危机,而他的政治对手却要利用一切机会遏制和打击他,甚至杀死他。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前提是渔翁要有超越鹬蚌的实力,如果没有实力,结果不言而喻,就如两只老虎相争,土狗站在一边捡便宜,那个风险太大了,稍有不慎就成了老虎的腹中餐。 当然,破六韩摩诃还是有一定实力的,但齐王和他的政治对手更有实力,他们肯定不是“鹬蚌”,而破六韩摩诃不敢也没有资格做“渔翁”,所以未来燕北的局面就是两虎相争,破六韩摩诃这只土狼靠边站,当两只老虎角逐厮杀,打得血肉横飞的时候,破六韩摩诃战战兢兢躲在一边就危险了,因此破六韩摩诃为了保全自身利益,就必须与某一只“老虎”结盟合作,那么破六韩摩诃的选择是什么? 破六韩摩诃没有选择与齐王合作,因为幽燕豪门对齐王的未来早有结论,齐王没有未来。 与一个没有未来的皇子合作,深度介入皇统之争,站到圣主的对立面,纯属找死。当年汉王杨谅就是一个反面例子,当时有一部分幽燕贵族支持汉王杨谅夺取皇统,结果灰飞烟灭,给幽燕贵族集团以相当大的打击。这种蠢事做一次就行了,幽燕豪门不会重蹈覆辙再做第二次,也不允许破六韩摩诃干,如果破六韩摩诃一定要支持齐王,他就背叛了幽燕贵族集团,他这个燕北老大的日子也就到头了,离死也就不远了。 既然不与齐王合作,那是不是只剩下一个选择,与齐王的政治对手合作?齐王到了燕北,政治对手很明显就是段达和阴世师,破六韩摩诃是不是应该与阴世师“和平相处”联手对抗齐王? 破六韩摩诃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想法。 从幽燕豪门的立场来说,不与齐王为敌,也不得罪圣主,绝对不让自己卷进皇统之争,但现实情况藻,齐王既然到了燕北,幽燕豪门世家就必然被卷进皇统之争,躲都躲不掉,只能自认倒霉,只能做出选择,而就目前国内政局来说,齐王是一点机会都没有,齐王背后的关陇人无论如何也不会与山东人真心诚意的合作,所以幽燕豪门世家只能跟着圣主走。 然而,更为残酷的事实是,圣主对山东人始终抱着警惕之心,而圣主与关陇保守派又针锋相对,为了遏制和打击关陇保守派,圣主借刀杀人,有意挑起关陇人与山东人之间的矛盾,让双方在激烈厮杀中互相消耗和削弱。在幽燕地区的军政大员安排上就集中体现了这一政治意图,涿郡留守段达和副留守阴世师都是关陇人,而涿郡主管行政的郡丞郭绚和边陲镇将破六韩摩诃都是山东人,摆明了就是要利用两大贵族集团的矛盾来实现权力上的制衡,也就是说,幽燕军政内部的斗争非常激烈,双方绝无可能联手对抗齐王,相反,双方都会利用齐王这条“过江龙”来打击对方。 事实也的确如此,李子雄所透露的第二个消息就是有外来势力要杀他,要重创燕北本土势力,要完全夺取燕北之利。谁要杀他?现在燕北的外来势力就三个,齐王,李子雄和李风云,还有一个就是阴世师。破六韩摩诃知道齐王和李子雄、李风云同属一个阵营,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了,所以李子雄的暗示太直白,就是告诉他,阴世师要杀他。 这样还不够,李子雄担心破六韩摩诃对他所透露的消息持怀疑态度,不相信他说的,于是又透露了第三个消息,今天上午阴世师主动邀约谈判,并且有了结果。这就是威胁了,就是明确告诉他,阴世师要联合齐王、李子雄和李风云,三大外来势力联手“吃下”燕北。如果你现在还不做出正确的选择,那就不会再有选择的机会了。 形势变化太快,打了破六韩摩诃一个措手不及,来不及做出反应,也无法做出反应,直接被逼到了墙角,无路可走,震惊当然在所难免。震惊完了之后,破六韩摩诃必须做出选择,事实上他也没有选择余地,只能妥协,只能与李子雄、李风云合作。好在二李都是叛贼,与叛贼合作实际上就是默契,就像齐王和二李之间的默契一样,没有任何证据,背后的秘密永远不会大白于天下,这就给了破六韩摩诃、燕北本土势力乃至幽燕豪门世家以很大的回旋余地,操作性很强,更重要的是互惠互利,对彼此都有好处。 破六韩摩诃果断下令,连夜起营,急赴下落,并派出密使火速传讯李子雄:凌晨时分,下落城外见。 = = 第七百零六章你不能死 八月二十九,凌晨,下落城外。要看书 破六韩摩诃与李子雄秘密会晤。破六韩摩诃的态度很好,对李子雄恭敬有加,这倒不是因为他迫于现实危机而刻意收敛了傲慢和自大,而是李子雄对其有提携之恩,这份人情他一直记在心里,今天总算有机会见到李子雄,当然要表达一下感激之情。 李子雄有些意外,不知道破六韩摩诃何时欠了自己的人情,直到破六韩摩诃解说了原委,李子雄才恍然大悟。原来汉王杨谅叛乱之时,李子雄临危受命坐镇幽燕,统幽燕之兵平定叛乱。当时破六韩摩诃只是燕北军队里的一个鹰扬郎将,以他的虏姓出身,这个位置基本到顶,再想进入高级军官行列非常困难。僧多粥少,卫府高级军官的位置就那么多,都满足不了豪门大族的需要,哪里还轮得到一个三流虏姓豪望? 破六韩摩诃平叛有功,他背后的幽燕豪门世家也竭力支持,但关键还在时任幽州总管的李子雄身上,没有李子雄的极力举荐,破六韩摩诃连升官加爵的名单都进不了。当时李子雄是老越国公杨素的政治盟友,深得登基之初的圣主的信任和器重,因此只要李子雄愿意送个顺水人情,破六韩摩诃肯定可以升官。结果破六韩摩诃如愿以偿,官拜从四品的卫府护军副,也就是兵制改革后的武牙郎将,不久又兼领怀荒镇将,可谓顺风顺水,春风得意。因此单纯从这件事来说,不论破六韩摩诃升官的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都不能否认李子雄对其有提携之恩,这个人情是事实存在的。 两人一叙旧,虽从未谋面,却彼此闻名,而且还有恩情,这关系顿时就亲热了三分。 李子雄直言不讳,你考虑的怎么样?如何决策的?是否愿意结盟合作? 破六韩摩诃稍稍迟疑了一下,郑重其事、一字一句地说道,“某愿意与明公合作。” 李子雄微微皱眉,目露忧色。很显然,破六韩摩诃这句话等于明确告诉李子雄,他个人愿意合作,而燕北本土势力是否愿意合作,决定权不在他的手上,而在幽燕豪门手上,因此就算他做出了“合作”的决策,最终也未必能够兑现承诺,因为燕北不是他个人的燕北,幽燕是一个整体,幽燕贵族集团才是燕北真正的“主人”。 李子雄暗自苦叹,他早就预料到这件事远比想象得困难。 破六韩摩诃因为讯息“闭塞”,对中外大势、对国内两京政局、对南北关系的现状和未来走向,并没有一个全面的清晰认识,尤其现在燕北局势瞬息万变,看上去很混乱,虽然像李子雄这样的知情者是一目了然,但对破六韩摩诃这个不知情的人来说,眼前就是重重迷雾,他一个出身低微的边陲镇将实在是没有能力透过迷雾看清真相,再加上他受制于幽燕豪门,很多重大决策做不了主,比如今天这场秘密会晤,破六韩摩诃就属于自作主张,未来幽燕豪门如果持有异议或者明确反对,破六韩摩诃迫于压力就只能部分兑现承诺,或者干脆背信弃义,反目成仇。 “某理解你的难处。”李子雄说道,“某可以给你交个底,很快,幽燕乃至整个北疆形势的展就对我们之间的合作越来越有利。” 破六韩摩诃不置可否地笑笑。这句话很空洞,无意义,解决不了现实问题,虽然他知道李子雄肯定掌握有众多机密,尤其对幽燕局势和南北关系的未来走向有相当精准的预测,但他位卑权轻,实力不够强大,既没有对抗齐王的“本钱”,也没有与阴世师、李子雄正面抗衡的“资本”,而在目前困窘局面下,在没有得到幽燕豪门最新决策的不利局面下,他必须小心谨慎,把个人与燕北本土势力一分为二,以免因为自己决策错误而连累到燕北本土势力,让整个幽燕利益受损,而他个人实力更为有限,所以李子雄在没有得到所需要的“合作”的情况下,绝无可能向他透露更多机密,如此一来双方之间的合作也仅限于小范围内的默契,这正是破六韩摩诃精心算计所要达到的目标,把风险和损失降到最低程度。 李子雄从破六韩摩诃的眼里看?了一丝狡黠和得意,忍不住无名火上窜,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某是怀荒镇将,能力有限。”破六韩摩诃不假思索地说道,“只要在某的权限范围内,明公的任何要求,某都竭力满足。” “善!”李子雄当即把自己与阴世师的约定全部说了出来,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粮草武器、留守军团和退路的安全,这三个方面都与怀荒以及怀荒镇将破六韩摩诃有直接关系。 联盟大军马上就要出塞作战,需要一批粮草武器,虽然阴世师已经承诺从幽州府的蓟城紧急调拔,但运输需要时间,而联盟大军缺少的就是时间,根本等不及这盘粮草武器从蓟城调过来,而解决的办法很简单,先由怀荒重镇提供,然后等到蓟城的粮草武器运到后再把怀荒的这个“缺额”补起来。 涿郡副留守、武贲郎将阴世师有向怀荒下命令的权力,但怀荒如果寻找借口敷衍推诿,或者阳奉阴违,或者干脆不予理睬,新来乍到、孤立无援阴世师也是无可奈何,而现在事情的关键是,阴世师不会公开下这道命令,涿郡留守府不会留下任何“资敌”的把柄,最多也就是暗示,这就需要默契,需要阴世师与赵十住、破六韩摩诃之间的默契配合。所以李子雄希望破六韩摩诃与赵十住、阴世师都能达成默契,先给出塞的联盟大军提供一批粮草武器。 当然,如果阴世师在李子雄、李风云出塞后,出尔反尔,不但不把怀荒的“缺额”补起来,反而落井下石,借助此事来坐实破六韩摩诃的通敌之罪,破六韩摩诃就麻烦了,百嘴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李子雄还希望燕北本土势力与联盟留守军团达成默契,帮助留守军团立足展,而燕北本土势力一旦在此事上形成一致意见,则必然会与齐王这股强大势力展开合作,这对三方都有利,反之,三方你争我夺,大打出手,燕北必然陷入混战,燕北本土势力的损失必然难以估量。此事在李子?看来利大于弊,但在破六韩摩诃而言却存有巨大风险,支持和帮助齐王展壮大,实际上就是卷入皇统大战,他这样一个边陲镇将卷入皇统大战,岂不是自寻死路? 为防患于未然,李子雄还希望破六韩摩诃能够在关键时刻,在联盟大军出塞战败后,不但给予支援和接应,还要打开怀荒的大门,给联盟出塞军队一条生路。这对破六韩摩诃来说同样困难,一旦段达和阴世师借此事联手打击他,而东都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如果当真要置其于死地,他就完了,幽燕豪门十有**要丢朱保帅,到时他连个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李子雄说完之后,破六韩摩诃勉强保持冷静,没有因为过度愤怒而陷入狂躁。这到底是合作,还是要我死?如果依照这样的条件合作,虽不能说自己必死无疑,但肯定岌岌可危,生死悬于一线之间,小命完全捏在别人手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有等死的份。既然如此,倒不如不合作,虽然齐王、阴世师还有你李子雄可以联手杀掉我,但我也不会束手就缚,大不了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临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以泄我心头之恨。 “明公,恕某直言,你这些条件越了某的权限,某做不到。”破六韩摩诃摇了摇头,毫不客气地说道,“当然,某也可以欺骗你,佯装答应你,先把你送到塞外,然后你的生死就控制在某的手上,所以你凭什么认定某就一定会兑现承诺?就因为齐王要北上巡边,要到怀荒,可以随时置某于死地?你不会想当然的认为,某因为实力不济,无法抗衡齐王和阴世师的联手算计,就一定会死,所以不得不妥协,不得不答应你的条件?” 李子雄笑了,摇摇手,“稍安勿躁,听某把话说完。某刚才说了,很快,幽燕乃至整个北疆形势的展就对我们之间的合作越来越有利,但目前情况下,局面对你我都不利,所以我们才要携手合作。至于如何合作,某刚才也说了,只是某并没有要求你做出承诺,只是给你一个合作的具体方向,让你知道如何合作。接下来形势的展如果就像某所说的那样对我们之间的合作越来越有利,那么我们就必然要开始合作,并深入合作,以便各取其利,共谋未来。但是,如果你拒绝合作,非要与自己的对手拼个鱼死网破,以致于燕北大乱,北疆陷入深重危机,那就得不偿失了。” 破六韩摩诃惊讶了,“明公此言当真?今日相见,只为合作,没有任何条件的合作?” “当然。”李子雄说道,“某只要你做出合作的承诺就行,至于何时合作,则依据形势的展而定,最多也就是一个月后,你就会积极谋求合作了,当然前提是你不能死,你一旦死了,燕北形势失控,还有什么合作可言?” “如此说来,明公出塞前,某可以拒绝给你提供粮草武器?”破六韩摩诃吃惊地问道。 “当然。”李子雄抚须而笑,“你不会想当然的认为,某出塞作战,是迫不得已,是毫无准备,是自寻死路吧?” 破六韩摩诃豁然顿悟。李子雄戎马一生,战绩彪炳,如今即便虎落平阳,也依旧是一头吃人的猛虎。 = = ... 第七百零七章一棵大树 八月二十九,黎明前,李风云于鸡鸣津接到李子雄急件。 李风云一直在焦急等待李子雄与破六韩摩诃的谈判结果,虽然他肯定破六韩摩诃一定会接受李子雄的邀约,但破六韩摩诃毕竟只是一个燕北豪望,依附于幽燕豪门而生存,在一些重大决策上必须听命于幽燕豪门,而目前形势下幽燕豪门考虑到自身利益,不得不谨小慎微,宁愿不做也不敢做错,因此与冀北豪门之间的合作表现得很消极,对燕北局势也持被动的观望态度,不愿积极介入,没有主动影响甚至控制局势发展的意愿和动力,再加上燕北局势瞬息万变,波诡云谲,无法做出精准的预判,导致幽燕豪门瞻前顾后,彷徨不安,暂时拿不出有效对策,只能给破六韩摩诃一个灵活变通的原则,而破六韩摩诃在群敌环伺之下,处境艰难,为图自保必定与所有外来势力保持适当距离,于是他必然拒绝与任何一方势力的合作,这对联盟大军来说就是不确定因素,增加了出塞作战的难度和风险。 李风云担心破六韩摩诃拒绝合作,或者拿阴世师做“挡箭牌”,而阴世师做为官方代表,不可能与叛军公开合作,只能达成默契,如此破六韩摩诃便可以此为借口暗中掣肘,处处为难。李风云不怕破六韩摩诃扯联盟的后腿,他怕的是破六韩摩诃的强硬态度会激怒齐王,双方一旦大打出手,燕北局势失控,必然会影响甚至破坏李风云的全盘布局,这个麻烦就大了。 好在姜还是老的辣,李子雄即便“倒”了但余威犹在,卫府依旧有军官对其敬重有加,武贲郎将赵十住是一个,破六韩摩诃也是一个,这两个人都愿意“合作”实际上是因为合作的对象是李子雄,如果换一个合作对象,事情恐怕就没有如此顺利了。 不过,李风云并没有因此而喜悦,相反,更为郁愤,更为担忧。 李子雄虽然成功说服破六韩摩诃携手合作,确保了联盟北征军在出塞前后不会受阻于怀荒,不会与破六韩摩诃及长城镇戍军发生直接冲突,但李子雄却没有听从李风云的劝说,没有直截了楸的拒绝阴世师诛杀破六韩摩诃重创燕北本土势力的阴谋,而是将计就计,不但蓄意欺骗阴世师,还利用此事乘机敲诈阴世师,要“洗劫”广宁库藏。 这纯属节外生枝,而且很快就会“原形毕露”,阴世师的愤怒可想而知。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李子雄不但打人脸,还打得鼻青脸肿,更严重的是打得不是阴世师一个人的脸,而是整个涿郡留守府的脸,段达和阴世师恼羞成怒之下,必然报复,必然还以颜色,一旦段达以重兵支援阴世师,帮助阴世师掌控燕北大局,则齐王和破六韩摩诃即便联手也无法架空阴世师,只能被动接受各路势力混战燕北之乱局。这对各方都不利,尤其对齐王和联盟留守军团最为不利,矛盾冲突太激烈,发展空间太狭窄,无法迅速成长起来,这必然会影响到李风云在塞外安州的发展壮大,影响到联盟在南北战争后控制幽燕称霸北疆的谋划。 然而,李风云已经来不及阻止了,李子雄已经将计就计欺骗了阴世师,不出意外的话他也与破六韩摩诃达成了默契,联手算计阴世师,接下来除非阴世师自己识破李子雄的计谋,或者出于对李子雄的不信任,坚决拒绝李子雄的“敲诈”,否则事态就严重了,李子雄“洗劫”了广宁库藏却没有兑现承诺诛杀破六韩摩诃,相反还挑起了破六韩摩诃与阴世师之间的“厮杀”,置燕北局势于失控之边缘,其结果必然是激怒段达和阴世师,招来涿郡留守府的猛烈报复。 看到李风云忧心忡忡的样子,李孟尝忍不住质疑道,“建昌公此计并无不妥,破六韩摩诃的背后有幽燕豪门的支持,阴世师要杀破六韩摩诃,实际上就是要正面打击幽燕豪门,所以此事一旦暴露,幽燕豪门雷霆震怒,必然对段达和阴世师十分不利。从这一点考虑,某认为,阴世师最后虽然明知上当受骗,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与破六韩摩诃撕破脸大打出手,更不敢一意孤行置燕北于大乱之中。” 李风云面沉?水,一言不发。 袁安看了李孟尝一眼,犹豫了片刻,还是委婉说道,“段达和阴世师的背后站着圣主和中枢,而圣主和中枢要发动第三次东征,要积极进行南北大战的准备,为此不惜一切代价,这种形势下,任何可能存在的阻碍,都将被圣主和中枢毫不留情地铲除,而在幽燕这块地方,圣主和中枢是相信段达和阴世师,还是相信幽燕豪门?” 李孟尝略一思索便已明白其中关键,顿时面露尴尬之色,讪讪说道,“既然如此,建昌公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节外生枝?” 袁安苦笑,摇摇头,欲言又止。 李孟尝有些疑惑,转目望向站在一侧哈欠连天萎靡不振的萧逸。萧逸倒是无所顾忌,一语道破天机,“因为建昌公已经动了杀机,破六韩摩诃的头颅旦夕不保。” 李孟尝吃惊了,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杀死破六韩摩诃,燕北大乱,对大家都没有好处,这一点显而易见。 “关键在齐王。”萧逸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建昌公此举,不过就是顺手设个局,至于结果如何,则取决于齐王。” 此言一出,李孟尝心念电闪间已恍然大悟。 齐王北上是给自己争取一个美好未来,而关键就是在南北战争中建功立业,建功立业需要实力,为此齐王必须以最快速度发展壮大,而要达到这一目的,首要之务就是立足北疆,第一步就是全面控制燕北。如果齐王连燕北都控制不了,被燕北大大小小的势力所掣肘,时间和精力全部浪费在明争暗斗之中,那他还能立足北疆?还能发展壮大?还能建功立业?白日做梦嘛。 所以目前形势下,齐王必须下定决心,以一往无前、挡者披靡之势,把前进道路上的所有阻碍一扫而空。就燕北这块地方而言,涿郡副留守阴世师,怀荒镇将破六韩摩诃,以及实际掌控燕北的幽燕豪门,都是齐王的对手,都是前进道路上的阻碍,都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倒他们,摧毁他们。齐王唯有以坚定决心、强悍实力和血腥手段告诉所有人,在燕北这块地方,我说了算,才能在前进的道路上一骑绝尘,才能在黑暗中看到一丝光亮,否则,自缚手脚,难成气候。 当然,合作的确比对抗好,合作既能谋取到更多利益,又能确保局势平稳发展,而对抗首先就会混乱局势,局势恶化后整体利益严重受损,即便笑到了最后也难赢得更多利益。然而,合作有个前提,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配合,需要大量时间进行博弈和斡旋,但今日的齐王就是政治上的一头困兽,既无天时亦无地利更无人和,而南北战争爆发在即,齐王也没有大量时间与各方势力斗智斗勇,因此最终只剩下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破釜沉舟,背水一战,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谁阻碍我强大,谁遏制和打击我,谁就是我的敌人,杀无赦。 但是,齐王是温室里长大的花朵,外表鲜艳却不经风雨;是一头圈养的老虎,外强中干,不堪大用;每遇重大决策之时,均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患得患失,这就危险了。过去齐王在国内剿贼,安全而舒适,这种危险性表现得不够明显,现在到了北疆,到了长城边陲,与北虏作战,血腥而艰苦,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如果齐王在心态、性格上还是不能有所改变,还把自己当作温室里的花朵,当作圈养的老虎,自己娇惯自己,那后果就严重了,不但自己没有未来,还连累了一大批追随者和依附者。 李子雄试图“改变”齐王,于是借助当前形势特意设了一个局,而在这个局中只要齐王点头,破六韩摩诃的人头必然落地,怀荒镇将随即易主,燕北长城镇戍军就是齐王的囊中之物。接下来就要看幽燕豪门的态度,如果幽燕豪门拒绝向齐王妥协,齐王就要向燕北本土势力下手,如果幽燕豪门走上“歧途”,联手段达和阴世师一起与齐王对抗,齐王就把燕北的阴世师“一锅端”了,而幽州那边的段达则面临李风云、李子雄的联袂攻击,自顾不暇,自身难保,于是幽燕局势急转直下,这不但对幽燕豪门世家是个沉重打击,对涿郡留守府也是个釜底抽薪,最终他们必须做出选择,是与齐王、二李打个两败俱伤甚至玉石俱焚,任由塞外北虏渔翁得利,还是接受现实、承认齐王在幽燕的最高地位,向齐王做出全方位的妥协,支持和帮助齐王发展壮大,大家团结一致齐心协力,积极进行南北战争的准备? 齐王的优势就在于他是当今圣主唯一的嫡皇子,而除了高等权贵外,普罗大众都认为他都是中土未来的皇帝,所以只要齐王没有被彻底打倒,他在政治上就是一杆大旗,由这杆大旗所凝聚的无形“资源”就是齐王的实力所在,就是他赖以生存和发展的“本钱”,而这,正是李子雄、李风云无论如何都要高举齐王这杆大旗的原因所在。大树底下好乘凉,即便这棵大树枯萎了,奄奄一息了,要倒了,但只要它没有倒,就依旧是一棵大树,依旧有死而复生的希望,依旧可以庇护大树下的人。 现在李子雄所做的事,就是让齐王这棵大树在燕北这块边陲荒芜之地扎下根,就是把齐王所拥有的无形“资源”转化为真真切切的实力,转化为生存和发展的“本钱”,而办法就是以雷霆之势横扫一切魑魅魍魉。 但是,李风云并不认可这一办法,人不能太高调,齐王本来就是众矢之的,到了燕北如此高调杀人,骄横跋扈,恣意妄为,无法无天,必然会带来可以预见的恶果,一旦大树倒了,而联盟又没有成长起来,李风云的心血就白费了。 = = 第七百零八章同床异梦 “明公,建昌公的局已经设下,齐王正在穿越飞狐陉急而楸,形势不由人,如今只能顺势而为,以免影响出塞作战。要看书”袁安看到李风云面色阴沉,隐含怒色,遂好言劝慰道,“实际上建昌公虽然利用各方势力的矛盾和冲突巧妙设下了这个局,但若想让这个局挥出最大作用还是很困难。” “齐王刚到边陲,万事小心,如果诛杀破六韩摩诃,不但会激怒幽燕豪门,还会严重危及北疆安全,而现在齐王的使命就是巩固和加强北疆安全,一旦他违背了圣主和中枢的命令,结果可想而知,所以从齐王的立场来考虑,绝无可能诛杀破六韩摩诃。” “段达和阴世师的使命也是巩固和加强北疆安全,但他们的目标不是齐王,而是我们,还有以破六韩摩诃为的燕北本土势力。借北虏之刀诛杀我们就能遏制和削弱齐王;借我们这把刀诛杀以破六韩摩诃为的燕北本土势力就能遏制和打击幽燕豪门,而局势一旦失控,齐王和幽燕豪门打了起来,自相残杀,则后果必然危及北疆安全,所以从段达和阴世师的立场来说,为了最大程度的控制局势,他们决不允许齐王和幽燕豪门打起来,不允许齐王诛杀破六韩摩诃。” “外来势力蜂拥而入,而且一个比一个强悍,这种不利局面下,破六韩摩诃和燕北本土势力必然抱成一团,一致对外,高度戒备,以防不测,所以建昌公的局虽然设下了,陷阱也挖好了,但破六韩摩诃未必会稀里糊涂地跳下去,未必会拱手送上自己的头颅。” “而从我们的立场来说,建昌公的这个局还是利大于弊。陷阱就在那里,大家都能看到,各方势力的矛盾和冲突都摆在明处,如果互相克制,互相对峙,还能暂保无事,反之,一旦打起来,必定有人掉进陷阱,甚至大家全部掉进陷阱,同归于尽。考虑到内讧的危险性,短期内各方势力还是会保持克制,耐心等待圣主和中枢返京后两京政局的变化,耐心观察出塞作战的我们能否混乱塞外局势。” “两京政局如何变化无从预测,但我们能否现预期目标,一个月内见分晓。一个月后如果我们收复了安州,塞外局势大变,南北形势的展对中土有利,那么为了维持或者扩大这种有利局面,各方势力就必须携手合作,必须保持克制,如此则建昌公的这个局,就等于有效延缓了各方势力间的激烈冲突。反之,如果我们失败了,燕北局势急骤恶化,各方势力为保全自身利益,必定大打出手,这就等于给我们撤回燕北创造了宝贵的机会。” 袁安的分析和推演听上去很有几分道理,李孟尝颇为认同,萧逸则不以为然,而李风云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因为事实是李子雄已经动了杀机,为了确保己方可以最大程度的影响甚至是控制北疆局势的未来走向,就必须让齐王迅展壮大,让齐王事实上控制幽燕地区,而要达到这一目的,就必须凌驾于涿郡留守府之上,必须遏制和削弱幽燕豪门世家,而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挑起涿郡留守和幽燕豪门世家之间的厮杀,其最好的“导火索”就是诛杀破六韩摩诃。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如果幽燕局势的展如袁安所分析的那样,各方势力对峙以维持幽燕稳定,那一个月后各方势力迫于南北关系的最新变化,也只有暂时搁置矛盾携手合作,结果就是彼此牵制,谁也做不了老大,而对抗中的合作效率非常低,彼此掣肘,互相算计,甚至背后下黑手,如此下去不要说维持和扩大有利局面了,就连最初的战果都未必保得住,一旦联盟大败于塞外,安州得而复失,则前功尽弃,功亏一篑。所以未来幽燕一定要有一个老大,用一个声音说话,一言九鼎。 李子雄的想法并没有错误,只不过他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考虑对策,坚持以齐王为“大旗”据北疆而称霸,坚信中土可以赢得南北战争的胜利,竭尽所能帮助齐王夺取皇统。虽然李子雄也认同和接受李风云的观点,未来两三年内中土很难赢得南北战争的胜利,齐王基本上失去了夺取皇统之可能,但南北战争还没有爆,齐王的政治生命也没?结束,一切皆有可能,没有理由早早放弃,依旧要争取,要努力,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 而李风云的未来谋划是建立在南北战争失败的基础上,他早已放弃齐王,齐王不过是他未来谋划中的一颗重要棋子而已,所以对他而言,幽燕各方势力鼎足而立,各谋其利、各自为政、一盘散沙才最符合他的利益,才最有利于他的展壮大,而幽燕和冀北的豪门世家才是他的盟友和后盾,未来他若逐鹿天下,肯定需要这些豪门世家的鼎力支持,为此他不但要保护破六韩摩诃,保护燕北本土势力,更要维持幽燕豪门对这一地区的实际控制,而不是让外来者坐大,让外来势力控制幽燕的命运。 李风云眉头紧皱,一言不。 袁安忐忑,不知如何应对,虽然李风云和李子雄“同床异梦”,出塞作战各有目的,但目前是同舟共济,大家坐在一条船上,理应求同存异,如果矛盾尖锐就不好了。 李孟尝犹豫良久,还是试探着说了一句,“某认识破六韩摩诃身边的人,如果要联系他,某倒是有些办法。” 李风云果断摇手,“想杀破六韩摩诃的人太多了,但破六韩摩诃至今还活得好好的,这足以说明问题,所以某并不担心破六韩摩诃的人头落地,而是担心破六韩摩诃看出建昌公的杀机后,将计就计,利用他在塞外的力量,给我们北上设置障碍。” 李孟尝迟疑了一下,说道,“破六韩摩诃虽然老奸巨滑,但他终究是一只土狼,而且还是一只狂妄自大的土狼,如今碰到一群穷凶极恶的老虎,个个心狠手辣,四面围攻,猝不及防之下,破六韩摩诃恐怕会出事。” 李风云略略皱眉,没有说话。 李孟尝看出李风云并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于是谨慎告诫道,“破六韩摩诃不但对燕北重要,对幽燕乃至北疆都很重要,一旦出事,影响很大,而圣主和中枢听到这个消息必然雷霆震怒,这是公然挑衅圣主和中枢的权威,不可忍受。假如出事之时,圣主和中枢恰好还滞留于临朔宫,尚未返京,那诛杀破六韩摩诃就更等于是公开打他们的脸,必然会激怒圣主和中枢,招来猛烈报复。齐王当其冲,必受其害,留守军团也会遭到剿杀,岌岌可危,而我们即便收复了安州,在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困境下,最终也只能拱手交出战果,白白为段达做了嫁衣裳。” 李风云毫不犹豫地再次摇手,“你和建昌公一样,都犯了同样的错误,严重低估了破六韩摩诃。” 李孟尝张张嘴,欲言又止。你说我们低估了破六韩摩诃,那反过来你是不是高估了破六韩摩诃?不过看到李风云不容置疑的表情,他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萧逸和袁安四目相顾,眼里不约而同的掠过一丝忧色。 他们相信李风云的判断。如果高估一下破六韩摩诃,那么李子雄故意设下的这个局必然被其看破。从破六韩摩诃的立场来说,在形势如此复杂的情况下,他肯定不敢与齐王合作,尤其在没有得到幽燕豪门的许可下,他甚至都不敢与齐王有过多接触,以免卷进皇统之争遭受无妄之灾,但齐王来了,皇统之争就来了,他躲无可躲,十有**要被卷进去,幽燕豪门世家也一样,也会被卷进去,那么对策是什么?很简单,赶走齐王,远离祸患。如何赶走齐王?当然不能对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就是段达和阴世师,所以最好的办法某过于挑起齐王和阴世师之间的斗争,让齐王和涿郡留守府打个头破血流,那么最终离开幽燕的必定是齐王。 如何挑起齐王和阴世师之间的斗争?这对破六韩摩诃和燕北本土势力来说就简单了,在外暗中联合突厥人前后夹击联盟出塞军队,在内借助保护齐王的名义,扼守关隘,坚固长城,以各种理由阻止齐王出塞接应,而塞外局势紧张,卫戍军陈兵以待,燕北的粮草武器就要优先供应给卫戍军,如此齐王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结果可想而知,齐王必然大怒,必然与卫戍军产生冲突,最后阴世师就成了破六韩摩诃的“挡箭牌”,想做鸵鸟都不行,不得不赤膊上阵,与齐王针锋相对乃至大打出手。 “明公,计将何出?”袁安很焦虑,直接问计,“是否依照建昌公的建议,天亮后攻打广宁,劫掠广宁库藏?” “没有时间耽搁。”李风云说道,“如今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抢在所有人的前面,没人知道我们正在飞奔出塞,也没人知道我们的最终目的,所以我们占据了主动,我们在推动幽燕局势的展,接下来我们要继续维持和扩大自己的优势,并把这些优势迅转化为战果。” 李风云大手一挥,斩钉截铁,“传某的命令,天亮后,各军尾相连,急北上。” 袁安和萧逸躬身应诺,李孟尝却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如何回复建昌公?” = = ... 第七百零九章步步紧逼 八月二十九,上午,李子雄接到李风云的回复。 李风云言简意赅,今日选锋军急速北上,明日兵临长城,并对长城一线的大宁、小宁展开攻击,力争于九月初一杀出野狐隘口,兵进怀荒重镇,开始塞外作战,并敦促李子雄及各路总管,快马加鞭,随后跟进。 李子雄的眉头顿时皱起。李风云狂飙猛进,坚决北上,不但拒绝劫掠广宁,还在回复中只字未提谈判一事,可见李风云并不认可他的做法。 从李风云的立场来说,一盘散沙的幽燕最符合他的利益,幽燕各方势力角逐厮杀,持续内耗,自顾不暇,不但无法集中力量遏制和打击联盟军队,相反还要拉拢联盟豪帅以抗衡政治对手,于是联盟便可借机浑水摸鱼,左右逢源,黑白通吃,吃完了东家再吃西家,为联盟迅速发展壮大赢得相对宽松的“环境”。 但站在李子雄的立场而言,他的目标是打赢南北战争,而要打赢南北战争就需要强大的实力,那么在齐王、李风云和他自己之间,谁具备短时间内发展壮大起来的最好条件?当然是齐王,齐王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只要齐王能够力压涿郡留守府和幽燕豪门世家,牢牢掌控幽燕大权,再加上李子雄和李风云的绝对支持,必然可以在短时间发展起来。 所以此次联盟的出塞作战,在李风云看来是为了联盟的生存和发展,联盟强大了,对齐王的支持力度也就加大了,而更重要的是,联盟掌控了主动权,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可以影响到中外大势的未来走向。但在李子雄眼中,此次联盟北征就是为了推动齐王的发展壮大,是要帮助齐王夺取主动权,而齐王必须掌控主动权,因为只有齐王和他自己才是一门心思要打赢南北战争的人。李风云名义上是为了打赢南北战争,实际上却是为了满足山东人的野心,是要摧毁关陇人一手建立起来的统一大业,因此必须遏制李风云,削弱联盟,以免养虎为患,贻祸无穷。 立场不同想法也就迥异,好在双方现在还在同一条船上,还要同舟共济,还处在合作的“蜜月期”,眼前还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收复安州,所以双方都要妥协忍让。李风云对谈判一事只字不提就是一种妥协,其态度很明确,你要怎么****不管,反正这事本来就由你全权处置,我不会公开反对,但也不支持,所以我带着队伍先走,我做我应该做的事,并且给你一定的时间去谈判,至于能否达到你预期的目标,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李子雄虽然有些郁闷,但对李风云的这种妥协态度还是很满意。实际上李风云不但给了他充足的时间,还给了他足够的军队。李风云只带着选锋军三个军走了,韩世谔、周仲和夏侯哲的三路军队共六个军今天都还在下落和广宁一带,继续保持对广宁城的攻势,以帮助李子雄在谈判中获得更大收益。当然,明天谈判一定要有结果,毕竟时间不等人,按照李风云的要求,明天子夜前,所有军队必须从鸡鸣津渡过于延水,日夜兼程赶赴长城。 李子雄当即拟写密信。一封密信给武贲郎将阴世师,要求他务必于今日午时做出决断,如果接受合作条件,就佯装“败退”广宁城,然后由攻陷城池的叛军劫掠库藏,否则有关约定取消。 一封密信给武贲郎将赵十住,直接告诉他,李风云正率军由鸡鸣津横渡于延水,连夜北上长城,明天就要攻打长城重镇大宁城,而阴世师还在蓄意拖延时间,不想答应联盟这边提出来的合作条件,为彻底断绝阴世师的念想,李子雄请赵十住“且战且退”,于黄昏之前强渡鸡鸣津,紧随李风云之后北上长城,设法稳住长城镇戍军,以免镇戍将士做出误判,与李风云打起来,危及到了镇戍安全。 一封密信给怀荒镇将、武牙郎将破六韩摩诃,请他马上以长城镇戍即将陷入危机为由,向阴世师施压,迫使阴世师不得不尽快作出决断。 接着李子雄连下数道命令,要求总管夏侯哲指挥联盟第一、第二军和第五军,立即对广宁城展开攻势。 命令总管周仲,指挥来渊的骑军和联盟第四军,立即向武贲郎将赵十住发动攻击,迫使赵十住不得不向鸡鸣津方向撤退。 又命令总管韩世谔,指挥本部人马在包围下落城的同时,向武牙郎将破六韩摩诃发动攻击,不要给破六韩摩诃以任何救援赵十住的机会。 = 八月二十九,上午,广宁城。 长史邵静安收拢逃兵,重整军队后,于昨日再度率军横渡桑干水,进入了广宁战场,但无奈乡勇们惊魂未定,士气低迷,毫无斗志,只能虚张声势,不敢投入战斗,唯恐重蹈覆辙。 昨日下午武贲郎将阴世师与李子雄谈判结束后,便赶至广宁城。听说邵静安带着军队就在几里外的津口,阴世师当即下令,要求邵静安马上带着军队进城,加强城防,阻御叛军攻城。 命令下达后,石沉大海,一点回音都没有,既没有军队进城,也没有邵静安的回复。阴世师大怒,接连催促,直到天黑后才接到邵静安的回复。 邵静安直言不讳,他指挥不了这支军队。原因很简单,燕北是边陲,汉虏杂居,虏姓人口非常多,尤其这些年突厥人再度崛起,横扫大漠,一些被击败的部落难民或者一些不甘降服的小部落纷纷南下归附中土,于是虏姓人口数量暴涨。这次涿郡留守府紧急征召,其中大部分乡勇就来自虏姓部落,只有一小部分乡勇是来自本土汉姓宗团,结果可想而知,一盘散沙,打仗的时候不是迎头而上,而是掉头就跑,逃跑的速度一个比一个快。 前两天大败于鹿角驿,死了一些人,这支军队差一点就一哄而散了,好在邵静安是燕北有名的豪望,邵氏也是幽燕有名的五大汉姓世家之一,再加上邵静安出手大方,极尽拉拢之能事,实在不行就用“真金白银”收买,这才勉强重整了军队,并连哄带骗把他们带到了广宁津口。接下来这些乡勇就不走了,坚决不进城,担心被敌人包围做了瓮中之鳖,最多也就是留在津口虚张声势,做做样子,如果敌人扑过来,他们掉头就撤到对岸,如此可确保安全。 这种恶劣局面下,阴世师强行命令这支军队进城,根本就是不现实的事,一旦逼得太狠,把虏姓乡勇逼急了,掉头就走,结果适得其反,反而连虚张声势的“本钱”都没了。 阴世师弄清了原委,也就没有再坚持。既然是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还不如放在城外,如果放在城内,在叛军的攻击下突然崩溃,弃城而逃,等于拱手把广宁城送给了叛军。 然而天亮后战局突变,先是斥候急报,大量叛军正从鸡鸣津方向横渡于延水,而之前已经渡河的叛军则急速北上,似乎有直奔长城而去的迹象;接着被团团包围的赵十住遭到了叛军的猛烈攻击,已经不可能撤进广宁城,无奈之下,赵十住率军向于延水方向撤退,试图背水一战;之后下落城方向的破六韩摩诃也遭到了攻击,但为了牵制一部分叛军,破六韩摩诃不得不咬牙坚持,但他兵力有限,实力不足,不得不向阴世师求援。但是,此刻的阴世师也是深陷困境,叛军兵临广宁城下,摆出了攻击态势,他也急需支援,而唯一能给他支援的就是邵静安。 这时候邵静安在哪?邵静安还在津口,但他所率的军队已经所剩无几了。大部分乡勇看到叛军呼啸而至,大惊失色,仓惶后撤,都撤到对岸去了。 阴世师焦虑不安,忧心如焚,虽然知道李子雄和李风云大举进攻的目的不过就是逼他就范,逼他以广宁库藏来兑现合作的承诺,但现在的问题是,他拿什么保证李子雄和李风云也会兑现承诺?如果李子雄和李风云“洗劫”广宁后,背信弃义,出尔反尔,不但不出塞作战,反而在长城内大打出手,祸乱燕北,则局势必然失控,一旦危及北疆安全,他就万死莫赎其罪了。 就在阴世师一筹莫展的时候,李子雄的密信到了。李子雄下了最后通牒,所谓取消相关约定,实际上就是直接威胁他,而这就严重了,如果李子雄说服了破六韩摩诃,双方携手合作,阴世师是否还有在燕北的立锥之地?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燕北的控制权,他唯有控制燕北,才能忠实执行圣主和中枢的相关决策,否则他在燕北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阴世师委决不下,难做决断,然而更大的危机扑面而来。 破六韩摩诃急书,他的斥候发现有大量叛军正沿着于延水急速北上,目标肯定就是长城。此刻他这个怀荒镇将不在长城,赵十住这个燕北镇戍军统帅也不在长城,长城镇戍军群龙无首,偏偏内有气势汹汹的叛贼,外有虎视眈眈的北虏,长城防线腹背受敌,一旦出现意外,则后果不堪设想。 阴世师吃惊了,难道叛军当真要去长城?李子雄和李风云胆大如斯,竟然要挟长城安危来胁迫某妥协让步? = = 第七百一十章打你的脸 阴世师考虑再三,判断叛军北上长城是佯攻,一则长城有地形?势,有众多卫戍军,而更重要的是长城一线并没有叛军所需要的粮草武器,二则叛军主动攻击桑干水一线,主要目的就是抢在各路卫府援军到达燕北之前,抢占先机,而交锋激烈的谈判,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李子雄和李风云实际上都拒绝妥协,更不愿出塞作战自寻死路。要看书 既然你要行缓兵之计,我就与你虚与委蛇,拖得一时算一时。阴世师遂致书李子雄,广宁库藏可以给你,但你必须先让赵十住撤回广宁城。又书告破六韩摩诃,叛军绝无可能北上长城,不要中了叛军的诱敌之计,坚持与叛军对攻,以牵制叛军并对叛军的侧后方形成威胁。又命令邵静安,不论你用什么办法,都不能撤离津口,都必须在津口虚张声势,以便对围攻广宁的叛军侧翼形成威胁。 八月二十九,午时,阴世师继续坚守广宁城,拒不退让。 此时李子雄已亲赴广宁前线,看到阴世师不为所动,知道骗不倒阴世师,遂果断下令,命令总管夏侯哲指挥联盟第一、第二和第五军,立即向广宁城动攻击,倾尽全力,务必于黄昏之前攻陷城池。 李子雄不想耽搁时间,更不想损失太大,同时命令联盟第四军总管海东青,马上率军赶至广宁城参与攻城。又命令总管周仲、来渊,继续指挥羽骑军与赵十住对峙,如果赵十住要撤回城池,则坚决阻击。 又密书武贲郎将赵十住,直接告诉他,阴世师不见黄河不死心,我要攻城了,要狠狠打阴世师的脸,把他打得鼻青脸肿,晕头转向,打得他东西南北都分不清,颜面尽失,就此威权丧尽,以后不要说在燕北站住脚了,就连脸都挂不住。你如果不想被阴世师连累,马上渡河北上,不要淌广宁这滩浑水,否则休怪我翻脸不认人,反目成仇。 又密书破六韩摩诃,阴世师给脸不要脸,那我就干脆打得他没有脸,此仗过后,阴世师丢了广宁城,丢了广宁库藏,根本就没办法在燕北立足了,除非段达给他支援,从幽州调来军队支持他,否则他即便厚着脸皮赖着不走,也就一个说话不算数的摆设,对你和赵十住不会形成任何威胁,对齐王更不会有实质性的牵制作用,从此你、我以及齐王之间的合作将会非常顺利。李子雄提出请求,请破六韩摩诃在条件许可范围内,给攻城的联盟军队以帮助,以尽快拿下广宁城,免得夜长梦多出了意外。 李子雄为确保夏侯哲、钟信、曹昆和南玉堂能遵从命令,不惜代价拿下广宁,特意向他们做了一番解释。此番出塞非常匆忙,大军所带粮草武器十分有限,之前在高阳掳掠所得,要留下给留守军团过冬,而出塞后想以战养战,从突厥人的嘴里抢食物,必定会拖累行军度,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从燕北掳掠,燕北府广宁有库藏,长城诸隘和怀荒重镇也有储备,不过考虑到边陲镇戍安全,再加上镇戍军强悍,最好还是不要抢夺长城诸镇和怀荒重镇的储备,而广宁处在燕北腹地,库藏多,又没有重兵,正是掳掠的最好对象。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因此必须打广宁,而且还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鼓而下,切莫耽搁,因为李风云已经率领选锋军北上了,明天就要到达长城了,主力大军必须紧随其后快跟进。 夏侯哲、钟信、曹昆和南玉堂在没有接到李子雄这份书信的时候,的确没有攻城的**,他们都知道李风云和李子雄正在与官方谈判,齐王也即将赶到怀荒,如果不能从官方获得粮草武器的支援,齐王肯定会慷慨解囊,所以没有必要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在攻打广宁城上,然而李子雄的解释让他们意识到,求人不如求己,命运必须掌控在自己手上,如果自己能解决粮草武器,那么就能牢牢掌握主动权,任何人都卡不住自己的脖子。 四位总管战意盎然,各率本部推进到城下,午时一过,战鼓擂动,大角齐鸣,箭矢如雨,杀声震天,上万将士如咆哮洪水,铺天盖地一般冲向了广宁城。 广宁内一片惊慌,人人自危,四个团的鹰扬卫士和数百临时征召的壮勇看到城下潮水一般呼啸而来的叛军将士,无不骇然失色,股战而栗。 阴世师站在城楼上,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李子雄生吞活剥了。这个老匹夫翻脸比翻书还快,上午还在书信中春风满面,信誓旦旦,下午就拔刀杀人了,直接置自己于死地。现在怎么办?如何善后?如何才能阻止李子雄的攻击,保住自己的颜面,维持段达辛辛苦苦争取来的默契局面? 目前这仗没办法打,李子雄以十倍于城内守军的兵力展开攻击,基本上就是一鼓而下,如果阴世师死守到底,最后就是一个结果,全军覆没,到那时就不是形势是否严峻的问题,而是阴世师战失败,出师不利,官帽子能否保住的问题了。 就在双方激战,阴世师彷徨无措的时候,又有一支数千人的叛军队伍从西北方向气势汹汹杀来,瞬息之间,叛军士气更为高涨,而城内守军惊惧不安,更有甚者,已经准备逃跑了。 叛军从东、西、北三门同攻,独留下南门不攻,而南门毗邻桑干水,出了门就是津口,可以迅撤离,可见叛军也不想死拼,给对手留了一条逃生之路。关键时刻,这条逃生之路还是挥了作用。城内贵族富豪商贾性命宝贵,谁也不想与城池共存亡,给阴世师陪葬,所以激战正酣之时,他们蜂拥而上,“逼退”了守门卫士,打开了城门,仓惶而逃。这一逃,就如决堤洪水,城内民众狼奔豕突,哭天抢地,呼啸而出,或渡河而走,或沿着河堤东西而逃,广宁城迅崩溃。 阴世师仰天长叹,徒呼奈何。既成事实了,不论阴世师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是主动还是被动,广宁城都失陷了,广宁库藏都丢弃了,这对广宁而言固然损失惨重,而对阴世师本人来说,则是迎头一棒,直接把他打趴下了。他的到来,不但未能力挽狂澜,未能逼走李子雄和李风云,未能在齐王到来之前抢占先机,反而把本来由段达和赵十住辛辛苦苦创造的为数不多的优势也彻底断送了,涿郡留守府对燕北的控制力急骤下降,且不可遏止。 阴世师下令,撤离广宁,保存实力,城池已不可坚守,军队就不能再全军覆没了,好歹也要给自己留点颜面。 联盟军队一鼓而下,一战而定,于黄昏前顺利拿下广宁城,两万将士冲进城内,开始了疯狂大洗劫。 几乎在同一时间,赵十住率军渡过于延水,马不停蹄,火北上。李子雄密书再至,广宁城已经失陷,广宁库藏已经到手,明后天他将率主力大军北上长城,请赵十住返回长城防线后,务必约束长城镇戍军,切莫与联盟大军生正面冲突,影响到镇戍安全。 赵十住也是暗自叹息。广宁城失陷,表面责任虽然由阴世师一个人承担了,但涿郡留守府的段达肯定会估猜到他和破六韩摩诃在背后捅了阴世师的“黑刀”,这必将“恶化”他和段达之间的关系,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走投无路之下不得不一头跳进了李子雄挖下的陷阱,不得不“靠近”了齐王,卷进了皇统之争,接下来怎么办?是干脆投到齐王门下,行险一搏,还是借助阴世师失利于燕北的契机,再次帮助段达,代替阴世师来坚守涿郡留守府对燕北的为数不多的控制力? 赵十住很快决断,他选择了后者,选择了圣主。赵十住急书段达,详告数日内燕北局势的风云变幻,并如实告知自己在李子雄的胁迫下,不得不妥协屈从,如今广宁城失陷,广宁库藏丢失,阴世师也是一败涂地,但燕北局势并不是迅恶化了,恰恰相反,燕北局势正在好转,因为李子雄和李风云马上就要出塞了。在此赵十住提出了疑问,李子雄和李风云为何要出塞?为何急于出塞? 第一个疑问实际上是质疑段达,你我情同兄弟,共守幽燕,理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彼此信任,但借刀杀人计如此大事,牵扯如此之广,你竟然对我守口如瓶,以致于我一无所知,中敌奸计,九死一生,最终若不是李子雄告之,我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这也叫兄弟? 第二个疑问就是试探段达了,你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的?阴世师到燕北,负有重要使命,结果一探头就被李子雄打趴下了,站不起来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怎么办?是继续让奄奄一息的阴世师赤膊上阵,还是托付给我?如果你要托付给我,那对不起,就要给我相应的好处,否则兄弟也不要做了。 破六韩摩诃看到广宁城失陷,果断撤离,拉开了与叛军之间的距离。李子雄也密书破六韩摩诃,赵十住已经渡河北上,明天某麾下主力也要渡河而去,后天某将率军北上。你可以紧随其后,也可以稍等时日,待与齐王会合后再一起北上。书信的末尾,李子雄做出了暗示,某“痛揍”阴世师,打得他从此在燕北抬不起头来,如此天赐良机,你切莫错过啊。 黄昏时分,邵静安飞马而来,“赵公有请。” = = ... 第七百一十一章老匹夫 破六韩摩诃以战局危急难以脱身为由,直接拒绝了阴世师的?请。看到 若说之前破六韩摩诃对新来乍到的阴世师还有些忌惮,但现在既然知道阴世师有心杀他,仇怨已生,恰好阴世师又被李子雄打得鼻青脸肿颜面尽失,他岂会错过落井下石的好机会?再说现在双方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阴世师无非就是厚着脸皮连哄带骗,希望破六韩摩诃能给他以支持,能帮助他挽救危局,能让他挽回一些颜面,这等于把破六韩摩诃当痴儿了,侮辱破六韩摩诃的智商,破六韩摩诃岂肯接受他的邀约? 邵静安早已预料到破六韩摩诃会毫不客气地拒绝,乘机落井下石,狠狠打阴世师的脸,所以对破六韩摩诃的拒绝并不感到意外。 破六韩摩诃是燕北的“地头蛇”,是黑白两道的“老大”,此刻他捋起袖子亲自跑上去狠揍阴世师,这等于明确告诉燕北人,这个人不受欢迎,大家一起动手,痛打落水狗,不给其翻身的机会,哪怕之后涿郡留守段达蓄意报复,调兵进入燕北支援阴世师,也不要有任何畏惧,既然迟早都要翻脸,都要大打出手,不如现在就把阴世师往死里打,以此来警告段达,你如果要报复,要与我们燕北人结下生死仇怨,那就鱼死网破,看看谁能笑到最后,谁才是燕北真正的主人。 不过这个两败俱伤的后果对燕北人打击很大,会严重损害到幽燕整体利益,幽燕豪门肯定会反对,必然会向段达和涿郡留守府施压,如此便要牺牲一些燕北利益以换取段达的妥协,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撕破脸反目成仇为好,这一点对破六韩摩诃来说尤其重要,毕竟他是燕北“老大”,当其冲,幽燕豪门为缓和危机难免要牺牲他的利益。枪打出头鸟嘛,破六韩摩诃把燕北当作“自家后院”,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嚣张跋扈到了极致,幽燕豪门不但十分不爽,还担心失控,借助这个机会“敲打”他一下也在情理之中。 邵静安从大局考虑,还是好心好意提醒了一下破六韩摩诃,“阴世师这个人来头不小,圣主钦点,以武贲郎将领涿郡副留守,权势很大,就像上次那个江左人陈棱,虽然难以真正控制燕北诸鹰扬,但名义上还是燕北诸鹰扬的统帅,包括你这个怀荒镇将,也要受其节制,听其命令,毕竟他上达天命,可以直接上奏弹劾,而一旦你激怒了他,反目成仇,他要报复你只是一道奏章而已,因为圣主肯定相信他,而不会给你任何辩解机会。” 破六韩摩诃冷笑,嗤之以鼻,“如果他决心死在燕北,某可以成全他。” 邵静安从这句话里听到了浓烈的杀机,吓了一跳,急忙劝解道,“他新来乍到,而燕北局势偏偏又风云突变,两眼一抹黑,尚未看得明白,又被叛贼一棍子打趴下了,运气实在太差,如果你落井下石,乘机置其于死地,必然得罪段达和涿郡留守府,甚至得罪圣主,完全没必要嘛。” “不是某非要置他于死地。”破六韩摩诃斜瞥了邵静安一眼,冷笑道,“而是他非要置某于死地,逼得某不得不先下手。” 邵静安更吃惊了,“有何凭据?” 破六韩摩诃把前因后果具体说了一下,邵静安非常震惊。 圣主诏令齐王北上巡边,而齐王竟然不取道临朔宫觐见圣主,反而取道飞狐公开自己与白贼之间的默契,这说明什么?更重要的是,齐王和白贼先后进入燕北,受到猛烈冲击的不仅是燕北局势,还有燕北的利益分配格局,这对燕北人来说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但如此重要的讯息,幽燕豪门为何不及时传达?是他们措手不及,至今没有拿出对策,还有有意牺牲燕北人的利益? 段达有个借刀杀人计,圣主和中枢采纳了,而阴世师实际上就是直接执行者,但阴世师到了燕北后,蓄意隐瞒,只字不露,把燕北人蒙在鼓里,视燕北人的利益于不顾,试图挑起燕北人与叛军之间的厮杀,激起燕北人与齐王之间的矛盾,以便渔翁得利。如此心狠手辣、居心叵测之徒,燕北人焉能容忍? 李子雄、韩世谔、周仲等一大批参加杨玄感兵变的贵族都藏匿在白贼的军队里,他们要与白贼一起出塞作战,而齐王赶到怀荒后将给他们以支援。这里面有众多玄机,破六韩摩诃参详不透,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齐王、李子雄、白贼这三股力量必定会在短短时间内称霸燕北,过江龙完全压倒了地头蛇,外来势力和本土势力合则两利分则两伤,所以合作是必然,只是如此一来燕北人就被齐王所挟持,卷入了皇统之争,不得不与齐王同舟共济,那么幽燕豪门是什么立场?是支持齐王还是反对齐王? 但幽燕豪门不论是什么态度,有一点也是肯定的,幽燕人的利益难以保全。从齐王等外来势力的立场来说,为了称霸燕北,一方面固然要联合燕北本土势力,同时也要把官方力量赶出燕北或者彻底架空,把阴世师这个涿郡副留守彻底击倒,否则外来势力、本土势力和官方彼此对抗角逐,谁也不能一家独大一言九鼎,燕北局势就乱了,这对齐王的展壮大非常不利,然而,反过来说,齐王一家独大一言九鼎,做了燕北的霸主,那燕北乃至整个幽燕的整体利益又如何保全? 邵静安震惊过后,迅对燕北局势的未来走向做了一番分析和推演,然后敏锐地提出了这个问题,如何保全燕北乃至整个幽燕的利益? 幽燕豪门之所以未能在第一时间向燕北人传达这些重要讯息,显然是在决策上陷入了左右两难的困境。是选择齐王,还是选择圣主?如果选择圣主,为圣主冲锋陷阵,与齐王正面抗衡,则幽燕人是否承担得起巨大的损失?反之,选择齐王,选择弱者,与圣主和中央对抗,幽燕人纯属找死。那么游走于两者之间,在夹缝中求保全呢?这显然是奢望,齐王和圣主大打出手,皇统之战在幽燕如火如荼,幽燕人的利益如何保全?这的确是个死局,无论怎么选择都有损失,最后只能选择损失最小的一条路,而这必然令幽燕人咬牙切齿,心有不甘,无妄之灾,凭什么你们父子打架,我们幽燕人尸横遍野? 破六韩摩诃对形势的考虑虽然没有邵静安的慎密,但“老大”做了很多年,争权夺利很多年,头脑也非同一般了,经邵静安这么“一点拨”,豁然顿悟,忍不住就骂了一声“老匹夫!”。 李子雄果然厉害,不知不觉就给破六韩摩诃挖了个坑,设了个离间计,虽然阴世师的确有可能借白贼之手诛杀破六韩摩诃,以便从其手中夺回对燕北镇戍军的实际指挥权,从燕北本土势力手中夺回对燕北的实际控制权,同时给齐王拉仇恨,断绝齐王与燕北本土势力结盟合作之可能,但这并不意味着白贼就会上当中计诛杀破六韩摩诃,而破六韩摩诃更不是痴儿,在高度戒备的情况下绝无可能拱手送上自己的头颅,所以阴世师的离间计很难成功,而李子雄的离间计却巧妙利用了破六韩摩诃性格上的缺陷,利用他的狂妄自大和骄横跋扈,不知不觉就挑起了破六韩摩诃对阴世师的仇恨,接下来只要破六韩摩诃“痛打落水狗”,拒绝支援阴世师,并唆使诸鹰扬和乡团宗团拒绝接受阴世师的指挥,公开打击阴世师的权威,则阴世师声名狼藉,再难立足燕北,就算勉强留下了也是一个摆设,如此则齐王、李子雄和白贼三股外来力量完全可以从实力上压倒燕北本土势力,逼迫他们结盟合作,然后齐王顺理成章,迅展壮大。 齐王展壮大的目的可不仅仅局限于称霸一个小小的燕北,而是要称霸北疆乃至整个北方,最后以武力夺取皇统,由此不难推测到在这个过程中,燕北乃至幽燕将要为此输出多少利益,付出多大代价,而回报呢?是否有回报?汉王杨谅就是个前车之鉴,一旦齐王重蹈失败之覆辙,燕北乃至幽燕可就不是损失惨重这么简单了,搞得不好就是全军覆没,白白为齐王做了陪葬。 那么目前形势下,如何保全燕北乃至幽燕人的利益?答案其实很简单,实力,实力决定一切,只要我有实力,任你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就燕北来说,外来势力过于强大,本土势力难以抗衡,必然寻找盟友,而最好的盟友就是官方,就是涿郡留守府,就是段达和阴世师。段达和阴世师都是圣主的亲信,关键时刻都能得到圣主的强力支持,如果燕北人能够与阴世师建立信任,携手合作,则燕北人的实力必然能在这种对抗中迅展壮大,也就是说,只要支持阴世师与齐王正面抗衡,则燕北人必能渔翁得利。 破六韩摩诃权衡清楚了利弊,当即决断,“走,去怀戎,面见赵公。” = = ... 第七百一十二章郁闷的齐王 八月三十,祁夷水,代王城。 齐王率军翻山越岭,日夜兼程急速而行,终于有惊无险地到达桑干水畔,摆脱了危险。 虽然齐王到了灵丘之后,就有李珉扈从左右,一路相送,但危险是事实存在的,毕竟李风云和李子雄都不在飞狐,桀骜不驯的豪帅们难以约束,一旦有胆大妄为之徒突然出手袭击,蓄意挑起联盟与齐王之间的厮杀,则局势必然失控,而卫府将士因为不知内情,深入险地之后担心陷入叛军包围全军覆没,所以高度警惕,稍有风吹草动便有可能做出误判而大打出手,因此双方都很小心,极其谨慎,不敢有任何接触,一个是敌进我退,避而不战,一个则敌退我进,快速通过,双方都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唯恐出现意外。 到了代王城,沿着祁夷水再往前几十里就是桑干水,这时齐王和麾下将士终于松了口气,紧张的情绪也松弛下来,顿时感觉疲惫不堪,当即扎营休息,恢复体力。 李珉这几天也是担惊受怕,夙夜不眠,此刻已是心力交瘁,难以支撑,不过他不能休息,他还要以最快速度与前沿守军取得联系,以便获得联盟北征大军的最新消息和燕北局势的最新变化。 好在得到的都是好消息,燕北局势变化也有利于齐王北上长城。李珉心情大好,情绪振奋,匆忙报于齐王。 齐王本来忧心忡忡,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对控制燕北并无太信心,毕竟燕北不同于齐鲁,外有北虏内无粮秣,因此对外要保持攻势以压制北虏,对内要妥协忍让以求得补给,总之头上悬着利剑,脖子上套着绞索,而绞索的一头握在代表圣主和中枢利益的涿郡留守府手中,处处受制,倍感掣肘,这让齐王十分不安。决策好下,后果难以承受啊。 如今燕北在李风云、李子雄的突然发难下,措手不及,各方势力均被打了闷棍,一个个晕头转向鼻青脸肿,阴世师直接被打趴下了,奄奄一息;赵十住“缴械投降”了,默契合作;破六韩摩诃从本土利益考虑,根本不敢站队,只能首鼠两端左右摇摆,这实际上就是被动挨打,拱手交出了主动权。这种局面下燕北一盘散沙,各方势力为图自保不得不各谋生路,各取其利,甚至不惜倒戈相击损人利己,阵脚已完全大乱,这对齐王十分有利,可以从容收拾乱局,威逼利诱之下,轻松自如拿下对手,燕北遂成囊中之物。 齐王大喜,非常振奋,困扰他的难题迎刃而解,这是好兆头,同时也更为深刻地认识到李风云和联盟这股力量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的规模,已经足以影响甚至改变地区局势,而李子雄、韩世谔、周仲等权贵力量的加入,更是让联盟实力飞速膨胀,如今已可以操控燕北局势,如此发展下去,未来联盟必然失控,一旦养虎为患,则后果严重,搞得不好就是拥兵自重,反目成仇,到那时内讧爆发,自相残杀,前功尽弃,一切努力尽数化为泡影。为此齐王旧愁刚去,新愁又涌上心头,马上寻思对策,以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燃。 最好的对策莫过于分化联盟,虽然李子雄、韩世谔、周仲名义上是支持齐王,在联盟内部与李风云分庭抗礼,可以起到遏制和削弱李风云的作用,但李子雄、韩世谔、周仲等人实际上各怀心思,对齐王的未来并不看好,对齐王的支持力度非常有限,都是抱着利用的想法,并不能为齐王真正所用,再加上李风云拿出收复安州之策以减少与他们之间的矛盾,增加彼此间的信任,导致齐王对他们的约束力和吸引力越来越差。对此齐王心知肚明,遂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挖我的墙角,我也挖你的墙角,相比起来,齐王对联盟豪帅们的吸引力,要远远大于李风云可以给李子雄等权贵的实质利益。 齐王有了想法就付绪行动,于是在韦福嗣、李百药、李善衡、李珉的商讨声中,佯做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白发若顺利收复安州,并在塞外立足,你们大概何时撤离飞狐赶赴塞外会合?” 李珉不假思索地回复道,“并无具体时间,甚至都没有商讨过撤离飞狐(赴塞外会合一事。” 齐王惊讶了,韦福嗣、李百药与李善衡也是面面相觑,如此大事,不但关系到留守军团的未来,更关系到联盟生死存亡,白发竟然不议,不讨论,不决策,为什么?难道出塞作战收复安州之策是子虚乌有,是虚张声势,是虚晃一枪,就是为了诱骗齐王北上,就是为了利用齐王控制燕北来阻碍卫府军对联盟的四面围剿?但这也不对啊,白发骗得了齐王,但骗不到李子雄、韩世谔和周仲等权贵,所以不决策的原因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根本没有会合这回事,联盟留守军团就在燕北发展,而联盟北征大军则在塞外作战,两路大军东西呼应,内外联手,共同发展,共谋未来,而未来是什么?呼之欲出,正是幽燕,正是要借着齐王的大旗实际控制幽燕。齐王要不要合作?当然求之不得,齐王觊觎的是皇统,幽燕不过是实现这一目标的跳板而已,他当然要默契合作。 齐王立即意识到了危机。白发的东西两路呼应之策如果换一个角度看,那就是完全掌控了主动,掌控了幽燕局势的发展,接下来齐王若想控制幽燕,就必须借助联盟之力,而涿郡留守府若想坚守幽燕,就必须向幽燕本土势力妥协,借助幽燕豪门之力维系官方的控制权,而幽燕本土势力为保证自身利益,必然左右逢源两边摇摆,于是联盟就能得到齐王与幽燕豪门的暗中支持,实力会进一步发展,对幽燕局势的掌控力就更强,最终便形成四大势力角逐幽燕之格局。 这是齐王绝对不愿看到的局面。他是王,是老大,白发是贼,是打手,虽然他不能决定白发的生死,但要牢牢控制白发,而不是让白发壮大到与其分庭抗礼,甚至反过来控制他的糟糕地步。 齐王脸色阴郁,心情又不好了。韦福嗣、李百药、李善衡三人也是沉默不语,各自思量。 良久,李善衡率先打破沉默,“到了此地,我们双方发生冲突的可能性已不复存在,所以此时我们彼此应该给予对方更多信任,交换更多讯息,以谋求更好合作。” 李珉注意到李善衡放低了姿态,主动说到了合作,但可惜的是,他无法回应,不仅没有这个权力,对核心机密也是一无所知,父亲李子雄只字不露,甄宝车、陈瑞、韩曜也是守口如瓶,他能做的也只有抱之苦笑。 “某所说句句属实,并无欺瞒。”李珉说道,“在联盟内部,也有对此事的猜测。大部分豪帅认为李风云此番北上,目标实际上就是燕北,所谓出塞不过是疑兵之计,并不可信。既然还在燕北征战,又何来会合一说?少数人虽然知道李风云的真正目标是安州,但他们都是李风云的亲信,对李风云唯命是从,绝对相信李风云。既然相信李风云,又岂会怀疑李风云抛弃他们?日后理所当然要会合于塞外。所以在这件事上,某能给大王提供的讯息非常少。” 李善衡与齐王、韦福嗣、李百药交换了一下眼色,稍稍迟疑了片刻,问道,“你能给大王提供什么讯息?” 这一路行来,彼此高度戒备,既不敢试探以免引起对方误会,以为别有所图,更不敢主动说起自寻麻烦,毕竟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所以几天来双方都没有深层次的讯息交换。 李珉想了一下,主动透露了一个机密,那就是留守军团的防御部署,其中防守祁夷水一线的军队最多,且都是清一色的河北籍豪帅。 这是联盟核心机密,按道理不该透露,但甄宝车、陈瑞、韩曜三人坚持己见,叮嘱李珉一定要找个机会告诉齐王,李珉也只能照办。这一机密等于委婉警告齐王,不要试图控制留守军团,也不要蓄意分化联盟,还是坚守合作底线为好,因为留守军团中河北力量过于强大,河北豪门对留守军团有更大影响力,一旦齐王有意控制留守军团,与河北豪门发生直接冲突,留守军团必然有分崩离析之危,这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齐王脸色阴沉,心情极度不爽。他这里才刚刚动了念头,打算乘着李风云出塞,联盟群龙无首之际,拉拢和收买一些豪帅以便直接控制这股力量,联盟那边就发出了警告,李风云甚至早有预防,早在防御部署上就做足了文章,不给齐王一丝一毫“伸手”的机会,这根本就是侮辱。 李善衡深以为然,与李风云可以深度合作,各取所需,各谋其利,但与河北豪门还是拉开距离为好,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盘,齐王到人家地盘上“抢食”,损害人家的利益,必然产生矛盾和冲突,一旦冀北豪门和幽燕豪门联手“狙击”齐王,则局势就不利了。 韦福嗣心领神会,当即回应李珉,表达了默契合作的意思,然后谨慎问道,“目前留守豪帅中河北人居多,你们能否确保对留守军队的绝对控制?” 这是个现实问题,李风云和李子雄带走了全部主力,留下坚守飞狐的亲信实力不足,事实上已经难以保证对留守军团的绝对控制。这一危机短期内因为形势不明朗尚不会马上爆发,但时间一长,必定斗争激烈,后果堪忧。 李珉也不避讳,直接承认了危机的存在,“所以,我们需要大王的支持。” 齐王忍不住嗤之以鼻,你们这群阴险狡诈的恶贼,无时无刻不在算计孤,当孤是痴儿啊?要支持可以,拿利益来换。 = = 第七百一十三章厚颜无耻 八月三十,下午,李风云率选锋军到达长城,兵临大宁城。 大宁戍军猝不及防,急切间只能紧闭关门,坚守要隘,并点燃烽火,向长城一线所有戍军报警,同时十万火急报于怀戎卫府,报于涿郡留守府广宁行署。 之前武贲郎将赵十住和武牙郎将、怀荒镇将破六韩摩诃先后南下桑干剿贼,长城戍军自信满满,认为两大统帅联手戡乱必能手到擒来,谁知突然间叛贼就杀到了长城,严重威胁镇戍安全,长城戍军一时间腹背受敌,压力倍增,更麻烦的是,两大统帅都不在,诸鹰扬群龙无首,没有统一指挥,只能各自为战,形势十分危急。 李风云传令三军将士,保持高度戒备,保持行军速度,沿着长城继续北上,同时严肃军纪,令行禁止,不要主动攻击长城戍军,不要在长城一线烧杀掳掠,更不要危及长城安全给塞外北虏以可乘之机。 八月三十,总管岳高率联盟第三军日夜兼程赶至广宁城外,与李子雄及主力大军会合。 李子雄命令岳高带着联盟第三军进城补充粮草武器,休整一天,明天继续北上。 同一时间,总管夏侯哲率联盟第一、第二和第五军,由鸡鸣津渡河北上,急速赶赴长城,与李风云的选锋军形成前后呼应之势。 同日下午,武贲郎将阴世师主动邀约李子雄密谈。当夜,桑干水畔,李子雄与阴世师开始了第三轮谈判。 这一轮谈判,李子雄占据了绝对优势。现在他已攻占了广宁劫掠了库藏,李风云也已到了长城,而齐王距离燕北腹地已近在咫尺,外来势力已席卷燕北,与此同时燕北本土势力也选择了合作,以破六韩摩诃为首的燕北人为保全自身利益,不得不与联盟达成默契,接下来他们还将与齐王默契合作,燕北局势的发展对外来势力一方已非常有利。 阴世师表现得很平静,好像根本就没有挨过李子雄的“巴掌”,坦然处之,见面之后,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某已兑现承诺,给了你广宁库藏,并为此承担了恶劣后果,接下来就轮到你了,你是否应该兑现承诺?是否应该马上说服白发贼,立即出塞作战?” 李子雄抚须而笑。他早就料到阴世师要打落牙齿和血吞,面对既成事实不得不忍气吞声,不得不以广宁库藏来换取联盟的出塞作战。只要联盟出塞了,燕北危机便能有效缓解,如此便可挽救阴世师的仕途,否则阴世师在颜面无存之下,失去的不仅仅是燕北的控制权,还有其本人的政治生命。而这是李子雄所不愿看到的。彻底打倒阴世师,与段达反目成仇,必然会激怒圣主和中枢,严重影响北疆局势乃至南北关系的未来走向,所以从大局考虑,阴世师还是留在燕北为好,毕竟经此一役后,阴世师威信扫地,短期内已难有作为,这对齐王和联盟来说非常有利,可以在不受官方掣肘和打击的情况下立足发展。后期段达如果不给其强有力的支援,任由阴世师陷入齐王和燕北本土势力的夹击之中,则阴世师也就成了一个摆设,根本影响不了燕北局势的走向,这对齐王和联盟来说亦是非常有利。 段达会不会任由阴世师陷入齐王和燕北本土势力的夹击中而无动于衷?会不会眼睁睁看着阴世师失去燕北的控制权而置之不理?显然不可能,涿郡留守府承担了戍边重责,段达和阴世师还承担了圣主和中枢所托付的重任,为此他们不仅要牢牢控制燕北,要遏制齐王和打击叛军,还要缓解南北紧张关系,稳定整个北疆局势,为圣主和中枢发动第三东征做好万全准备,因此不难预见到,打击阴世师必须控制在一个许可的范围内,超出这个范围,不论是超越了顶线还是逾越了底线,都必将遭到涿郡留守府乃至圣主和中枢的疯狂反扑。 所以李子雄也只能适可而止,达到目的就行了,不能乘胜追击,也不要“痛打落水狗”,这种落井下石的事还是交给破六韩摩诃和燕北本土势力最好。至于破六韩摩诃是否中计,那就不是李子雄所能控制的了,毕竟破六韩摩诃虽然优先考虑本身利益,但必须兼顾燕北本土利益,另外破六韩摩诃始终是虏姓低等贵族,始终依附于幽燕豪门世家,幽燕豪门世家既然能扶植他,当然也能摧毁他,因此破六韩摩诃在没有征得幽燕豪门同意的情况下,绝无可能痛打落水狗置阴世师于死地,最多也就是乘火打劫,落井下石,甚至在阴世师的背后狠狠捅上几刀,迫使阴世师不得不妥协忍让,不得不维持燕北原有的利益分配格局。 当然,李子雄的离间计即便没有成功,即便没有挑起以阴世师为首的官方力量与以破六韩摩诃为首的燕北本土势力之间的厮杀,未能实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局面,无法帮助齐王以最快速度控制燕北,但他却在阴世师和破六韩摩诃的心里各自钉下了一根针,在两人之间悄无声息地竖起了一道墙,两人彼此仇视,没有信任,即便合作也是毫无信任基础的合作,本质上还是对抗,还是鹬蚌相争,还是有利于齐王在打击官方力量的同时拉拢结盟本土势力,以创造最好的扶植环境。 “你兑现了承诺?”李子雄一脸鄙视地望着阴世师,“你兑现了什么承诺?你何时答应给老夫库藏?如果老夫不攻城,不拿下广宁,你会给老夫库藏?老夫以武力攻陷城池,付出了巨大代价,才劫掠了库藏,尔今你竟然说你兑现了承诺?” 阴世师厚颜无耻,拿既成事实来讹诈李子雄,李子雄岂肯接受?一口拒绝,不过也没有把话说死,而是提出了新的条件,我攻城付出了巨大代价,你若想让我兑现承诺,便要给我补偿。 “你敢背弃承诺,出尔反尔?”阴世师干脆无耻到底,反正我已经被你打得颜面无存,旦夕不保,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某警告你,圣主和行宫就在几百里外的临朔宫,骁果军主力正从辽东日夜兼程而回,同时辽西、北平的诸鹰扬也正在向涿郡集结,代北、太原诸鹰扬则在向燕北急速而来,很快你和白发贼就会陷入重重包围,到那时前有齐王阻截,后有各路追兵,你们插翅难飞。” 李子雄当即摇手,不以为然地说道,“不劳你费心,老夫自有保命之策,老夫留在燕北肯定会好过出塞作战,所以你想让老夫兑现承诺,首先就必须兑现你的承诺。” “襄垣公已经给了你承诺,圣主已经诏令齐王北上巡边,齐王也即将到达燕北。”阴世师冷笑道,“依照你和襄垣公的约定,只要齐王北上怀荒,你们就出塞作战,某可说错?” “你没有说错。”李子雄笑道,“但齐王在哪?你拿什么证明圣主已经诏令齐王巡边,齐王正奉诏北上?” 阴世师怒极而笑,“证明?这还要某证明?齐王接到圣主诏令后,决定抄近路,由飞狐陉火速北上,而飞狐陉现在就控制在你们手上,你竟敢大言不惭地说,你不知道齐王在哪?” 阴世师之所以不顾颜面匆忙约见李子雄,胁迫李子雄兑现承诺,不仅是因为破六韩摩诃看穿了李子雄的离间计,因为燕北本土势力不想被齐王所连累,因为破六韩摩诃和燕北本土势力积极主动寻求阴世师合作,愿意给阴世师以有力支持,还因为段达传来了最新的消息,齐王接到圣主的巡边诏令后,竟然决定由飞狐陉北上怀荒,公开了自己与联盟之间的默契,试图以这种“默契”来要挟圣主和中枢以便从燕北或者幽燕获得更多的发展资源。 齐王这一举措显得非常冲动,必然会引来圣主和中枢的不满,继而加大对齐王的遏制和削弱力度,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齐王既然要发展壮大,就必然要用尽一切手段,而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策略就是不能与圣主闹翻,不能与中枢对抗,所以目前形势下,齐王肯定要求李风云、李子雄兑现承诺,出塞作战,以避免与官方直接对抗,与圣主和中枢产生直接冲突,同时二李出塞作战不但可以有效缓解北虏对长城的威胁,迅速稳定燕北的局势,给齐王立足燕北赢得更多时间和更好环境,还能帮助齐王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从涿郡留守府获得大量粮草武器的支援,继而加快自己发展壮大的速度。 阴世师经过一番详尽分析和推演后,得出结论,此次二李突然杀进燕北腹地,虽然前期目标是混乱燕北局势,挟长城安危以胁圣主,给齐王北上创造机会,但现在齐王既然已经北上了,二李的前期目标已经实现了,那么接下来二李的目标必然是出塞作战。 如果这一推断是正确的,那么阴世师现在即便什么都不做,只是被动地静观其变,最后也能完成圣主和中枢的重托,但为预防万一,阴世师还是选择了主动出击,强硬要求李子雄兑现出塞承诺。 李子雄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阴世师已经知道齐王由飞狐陉北上而来,已经从中估猜到了燕北局势的未来发展方向,所以这才不顾“鼻青脸肿”非要无耻地认定是他故意弃城而逃,是他给了李子雄广宁库藏,试图抢在齐王到达广宁“击败”李子雄,“逼迫”李子雄北上长城之前,先把驱赶二李出塞作战的功劳抢到手,以此来挽救他的仕途和脸面。 李子雄当然不会遂其所愿,厉声说道,“现在与老夫谈判的是你,而不是段达,所以你必须给老夫满意的补偿,否则老夫坚守广宁,誓死不退。” = = 第七百一十四章倒打一耙 李子雄的要挟让阴世师十分愤怒。 目前形势楸急剧变化给了阴世师逆转自身危局的绝佳机会,而这个机会就是击败叛军,夺回广宁城,以此来洗雪前耻,挽回颜面,重建威信,拯救自己的仕途。 然而,机会虽然就在眼前,但抓住它却十分困难,必须具备几个关键条件,而首先条件就是必须准确把握时机,必须快刀斩乱麻,以最快速度夺回广宁城,千万不能耽搁,一旦耽搁了,齐王到了广宁,那么收复广宁城的功劳就是齐王的。齐王首战告捷,首战建功,向燕北展示了他的实力,宣告了他的到来,而阴世师则正好相反,先是被李子雄一棍子打倒,接着又被齐王顺势踩上几脚,阴世师和涿郡留守府算是彻底栽在了燕北,其控制力必然迅速减弱,这对幽燕未来局势的消极影响太大了。 还有一个关键条件就是实力,就是军队,没有实力没有军队如何击败李子雄?如何夺回广宁城?阴世师单枪匹马而来,若想有所作为,若想行使权力,就必须赢得燕北本土势力的支持,双方结盟合作,所以阴世师未能如愿以偿地赢得李子雄的合作,并惨遭李子雄的迎头痛击后,马上改弦易辙,转而积极寻求燕北人的支持和合作。好在破六韩摩诃还算明智,不但看穿了李子雄的离间计,也始终坚持以幽燕豪门利益至上,不敢也不能与阴世师翻脸、与涿郡留守府对抗,因此面对阴世师的主动示好,面对阴世师愿意让度一部分既得利益来维系双方之间的合作之举,破六韩摩诃果断妥协,转而积极帮助阴世师抓住逆转之机会,以求夺回广宁城洗雪耻辱,捍卫官方权威,巩固和加强涿郡留守府对燕北地区的实际控制,继而联手阻御以齐王为首的外来势力对燕北的蚕食野心。 如此则第三个关键条件呼之欲出,那就是必须说服李子雄默契地“败退”广宁城,否则凭借阴世师目前的实力和非常有限的时间,根本无法夺回广宁城,所以阴世师不得不强忍愤怒,厚着脸皮,主动邀请李子雄谈判,但这个谈判难度实在太大,希望太渺茫。 中土人的目标同样是东北之地,但中土人不能直接出兵攻打东北三族,这必然会让东北三族搁置矛盾抱成一团一致对外,必然会激怒突厥人,让突厥人给东北三族以强力支援,这便有了提前引南北战争之风险,于是为了规避风险,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利益,中土人先是偷梁换柱,以白贼的叛军代替卫府军出塞作战,接着又声西击东,表面上看中土人是由燕北出塞侵扰闪电河一线,与碛东南的诸种部落正面对抗,实际上是欺骗突厥人,吸引和牵制突厥人,掩饰自己真正的攻击目标。 而突厥人因为担心提前引爆南北战争对自己不利,必然会以诱敌深入、坚壁清野来迫使中土人无功而返,同时会进一步恶化东北局势以威胁中土东北疆的安全,如此则正中中土人下怀,白贼正好可以带着大军有惊无险地杀进安州,乘着奚人和契丹人激烈交战后方空虚之际,出敌不意攻敌不备,打奚人一个措手不及。奚人大败,契丹人岌岌可危,而霫人即便在突厥人的威逼下出兵支援,也不会竭尽全力,正好冬天又到了,大雪纷飞,不利战事,如此白贼就能攻占安州,而中土亦有足够时间给予支援,帮助白贼巩固战果。 这样整个南北对抗局势就迅逆转,中土就能化被动为主动,而突厥人则陷入了两难窘境,如果出兵直接帮助东北三族围杀白贼,则必然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必然会影响到南北战争的准备工作,反之,如果任由中土人击败东北三族,横扫弱洛水两岸,实际控制东北之地,则同样会严重影响到突厥人在南北战争中的胜算,突厥人当真是左右为难,难以抉择。 如果突厥人权衡利弊之后,毅然决定出兵支援东北三族,阻止中土人攻占东北之地呢?到那时中土人是公开出兵,公开抢夺东北之地,与突厥人反目成仇,大打出手,还是继续暗中支持白贼,给白贼提供源源不断的粮草武器,借助白贼的力量来实现自身之目标?如果是后者,白贼就危险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白贼流血流汗最后白白为别人做了“嫁衣裳”,那就得不偿失了。 安特尔在惊叹中土阴谋之厉害的同时,马上想到了一个关键性问题,“如此说来,中土的齐王当真要北上戍边?以齐王的北上戍边来威慑和牵制突厥人,让突厥人根本就不敢出兵支援东北三族?” 李风云微笑颔,“你说对了。齐王已经进入燕北,正在赶赴怀荒的路上,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天你就能燕子原上看到齐王的大旗了。” “好计!”安特尔叹道,“如此精妙布局,必定出自裴世矩。” “你又说对了。明公算无遗策,一切尽在掌控之中。”李风云笑道,“所以,你财的机会来了,当然,前提是,你必须说服边市上的商贾与我合作,一起赶赴安州,一起去安州财。” = = ... 第七百二十六章刀回来了 安特尔沉吟不语,权衡利弊。要看书 李风云名义上?说服边市商贾一起到安州“财”,实际上就是以边市商贾的性命为要挟,胁迫边市商贾与他的军队一起行动,为他的军队有偿提供除了武器以外的所有军需物资,说白了就是免费劳工,不干也得干,否则“一锅端掉”边市,边市商贾不但财物没了,连性命都没了,所以边市商贾根本没有选择。当然,李风云也没有把事情做绝,只要边市商贾愿意与他同生共死、同甘共苦,那么只要李风云收复了安州,血洗了奚人部落,与中土的幽州就此连成一片,则边市商贾必能大获其利。 此事虽然风险很大,但收益更大,风险和收益成正比,只是,如果李风云失败了,未能收复安州怎么办?那后果就严重了,边市商贾的行险一搏,最终变成了人财两空,人头落地,自寻死路。 只是,裴世矩威名显赫,李风云和他的兄弟们又都是一帮智勇双全之辈,中土对安州更是垂涎已久,所以此事既然开始了,就连中土的未来储君齐王都亲自参与此事,那么就必定会有结果,半途而废或者功亏一篑的可能性并不大。 安特尔踌躇良久,谨慎问道,“以你我之间的关系,你能否向我透个底,此事你有多大的把握?有几成胜算?” 李风云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你不相信我?这才几年没见,你我之间就生疏了,见外了,甚至都不相信我了?” 安特尔急忙摇手,“刀兄,此话过了。我的命是你救的,我家人的命也是你救的,就连我的财富都得益于你的鼎力相助,虽然你有你的目的,但从私人感情来说,我的命就是你的,只要你一句话,我即便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李风云嗤之以鼻,“你只有一句真心话,我帮助你,的确有目的,有图谋,我们之间始终是利益交换,所以你不要说得那么动听,我又不是妇孺老弱,不会被你几句口是心非的话所欺骗。你老老实实说,你想知道什么?” 李风云这话说得太“犀利”,但安特尔不以为意,呵呵一笑,说道,“我就是想知道,你有几成胜算。” “难道你没有看到,我已经今非昔比了?我不再是一头藏在黑暗中的狼,而是一头暴露在阳光下的老虎?” “我看到了,你的确今非昔比,有强横实力了。”安特尔平静地说道,“这虽然让我非常震惊,但这里是塞外,安州也是塞外,你的强横实力到了塞外立即大打折扣,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你是说我没有马军?”李风云笑道,“所以你认为我不是突厥人的对手,也打不过安州的奚人,是吗?” “是的。”安特尔很干脆地承认道,“所以我认为你在骗我,你根本就不会长途跋涉去攻打安州,你出塞攻击突厥人不过是牵制之策,真正攻打安州的肯定另有其人,另有军队,因为从燕北出塞经闪电河绕道松漠赶赴安州,路途遥远且艰险,完全没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去迷惑对手?退一步说,即便你没有骗我,但你没有马军,你拿什么突破突厥人的阻击,就靠你们上万人的军队、密不透风的战阵和长槊陌刀等重兵吗?再退一步说,就算你击败了突厥人,但两败俱伤元气大伤之后,你还能收复安州?” 李风云大有深意地看了安特尔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军事秘密,不能泄露。” 安特尔面露不屑之色,一言不。 “好吧,我告诉你一点秘密。”李风云旋即改口,“此事我们筹划已久,中土若想逆转北疆镇戍之劣势,就必须攻占安州,但牵一而动全身,需要时机的配合,于是我们开始积极准备。前几年我在东北疆东奔西走,便是为今日收复安州预作布局。当时我们七个兄弟除了枪还在养伤外,余者六人各有分工,锤子在怀荒,矛在闪电河,我和剑在松漠,弓和斧在安州,目的就是招揽一些马贼盗寇做大做强,一旦时机到了,各带队伍聚到一起就是一支强悍的马军。” “现在我从中土大河两岸带来四万大军,再召集六兄弟聚齐一支数千人的马军,那么以我之实力,不要说收复安州了,就是称霸东北也是大有可能。”李风云大手一挥,意气风。 安特尔的眼里掠过一丝惊色,他已经高估李风云了,但如果李风云说得都是真实的,那他对李风云的了解还是远远不够。 “即便如此,你最多也只有五成胜算。”安特尔“嘴硬”,试图以激将法让李风云说出更多秘密。 李风云笑了起来,懒得与安特尔兜圈子了,“你真正想知道的,无非就是幽州方向是否有军队出塞配合。我明确告诉你,你不要心存幻想,此时此刻,中土尚没有做好进行南北战争的准备,所以中土皇帝不会公然攻打安州,不会公然与突厥人撕破脸。目前我是中土最大的反贼,中土皇帝为了灭杀我,当然要驱虎吞狼,要借刀杀人,要一石二鸟,要一举多得。不过我愿意做中土皇帝手中的刀,因为我可以借助中土的力量夺取安州,占据东北,然后我就可以拿东北之利要挟突厥人,威胁中土皇帝,继而两边渔利,以实现我割据称霸之野心。” 安特尔神情肃穆,望着李风云叹了口气,“你要兑现承诺,要报仇雪恨?” “我说过,只要我不死,只要上苍眷顾,愿意给我更多活着的时间,我就一定要报仇雪恨。”李风云冷笑,杀气凛冽,“凡是欠下我血仇的,就必须用血来还。” 安特尔一言不,良久,说道,“你孤军深入攻打安州,我不信。” 李风云皱皱眉,目露厉色,“为何不信?” “中土的东征已经结束了。”安特尔说道,“虽然中土在两年东征中,一次惨败,一次无功而返,但高句丽弹丸小国,不堪一击,同样是损失惨重,已成强弩之末,可以预见,今年冬天,高句丽人肯定要投降。另外中土爆了西疆危机,而解决西疆危机的唯一办法就是向西突厥人妥协,但中土肯定不愿做出太大让步,势必要挑起东西两部突厥人的厮杀,为达到这一目的就必须创造一些有利条件,而其中必须具备的条件就是中土必须与大漠突厥人爆局部战争,如此中土依旧无法从北疆战场脱身,西突厥人眼见有机可乘,一旦向大金山动攻击,则大漠突厥人必定陷入两线作战之窘境。所以,我认为,此时此刻的中土,应该具有攻打安州占据东北动局部战争的意愿和动力。” 安特尔手指李风云,“我有理由确定,你出塞作战,固然有中土皇帝借刀杀人之意,但更多的却是利用你牵制大漠上的突厥人。如果我的估猜是正确的,那么边市商贾一旦站在你一边,帮助你攻打突厥人,与突厥人为敌,结果就是突厥人必然会失去这些边市商贾,在南北回易中陷入更大困境,而各类物资也将因此紧缺,于是突厥人会动更大攻势以威胁长城安全,也就无心兼顾东北战场,于是中土得偿所愿,顺利拿下安州,一举扭转它在南北对峙中的劣势。” 李风云连连颔,面露赞许之色,“你在大漠上虽然手眼通天,但对南北局势不可能有如此清晰之认识。”李风云迟疑了一下,问道,“这番话,谁告诉你的?你听谁说的?” 安特尔犹豫不言。 “燕北局势突变,走私渠道断绝,南北关系受到影响,牙帐必然关注,必然要派王公大臣赶赴碛东南牙旗。”李风云冷笑,追问道,“告诉我,谁来了?是史蜀胡悉还是安乌唤?是不是安乌唤?” 安特尔无奈回道,“俟利史蜀胡悉,还有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 “史蜀胡悉?”李风云质问道,“这番话是他告诉你的?是他判断中土要在东北动小规模的攻击?” 安特尔摇摇头,“我有我的消息渠道,但这番话确实出自史蜀胡悉之口。” “这就是你对我没有信心的原因所在?”李风云杀机毕露,“你一再试探我,就是想把中土的秘密出卖给史蜀胡悉,讨好史蜀胡悉?” 安特尔吓了一跳,连连摇手,“切莫误会,我绝无此意。” 李风云望着他,若有所思,随即脸上的杀气渐渐淡去,露出一丝戏谑之意,“既然如此,我就把秘密告诉你,让你卖给史蜀胡悉,而且一定要卖个好价钱。” 安特尔吃了一惊,不知所措。 “但是,你不能只卖给史蜀胡悉一家。”李风云说道,“这个消息对叱吉设来说同样重要,另外夹毕特勒也在牙旗,他同样会关注东北局势,所以你可以货卖三家,赚个盆满盂满。” 安特尔心领神会,立即就明白了李风云的意思,情绪顿时稳定,脸上又堆满了笑容,“你既然让我卖,我岂敢不从?只是,如此机密消息,必须有可靠的消息来源,否则没人信,没人买,因此……” “你告诉他们,就说刀回来了。” = = ... 第七百二十七章替罪羊 九月初三,午时,安特尔“安然无恙”地回到边市,先见到不是焦急等待其回音的商贾们,而是燕北巨贾简勃。看到 从简勃的表情上就能看得出来,他失败了,怀荒镇拒绝了他的条件,不允许边市商贾进入要塞避难,不过安特尔抱着一丝幻想,还是问了一句,“此行如何?” 简勃苦笑摇头,愤懑说道,“见死不救,畜生不如。” 这在安特尔的预料当中,既然中土要打东北,要动小规模的战争,要在南北对抗中抢占优势,理所当然要遏制和削弱突厥人,而李风云出塞作战的目的正在如此,不但要牵制碛东南牙旗,要断绝燕北走私渠道,还要严厉打击行走于南北之间的汉虏商贾,让突厥人因为物资匮乏而难以救援东北,无法与中土人争夺东北的控制权。 这就是绝户计,李风云是执行者,怀荒镇守军也是执行者,双方一黑一白一明一暗,默契配合,直接把边市上的汉虏商贾推入了绝境。好在李风云有野心,将计就计,以做别人的“刀”来壮大自己,这才给了边市上的汉虏商贾一线生机。 “你可见到白贼?”简勃看到安特尔神情凝重,不见任何喜色,心情更为沉重。 “见到了。”安特尔面无表情地说道。 简勃心里顿时升起一丝希望,急切问道,“白贼是否接受我们的条件?” 安特尔没有回答,看了他一眼,迟疑片刻,说道,“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你要听哪一个?” “好消息。”简勃不假思索地说道。 “好消息是,我见到刀了。” “刀?”简勃疑惑了,随即醒悟,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他还活着?他没死?他不是死了吗?他又死而复生了?天啊,他为何不死?他为什么死不掉?”简勃痛不欲生,悲愤欲绝,张开双臂冲着安特尔叫道,“还有没有天理啊?他为何不死?为何阴魂不散,年复一年的祸害我们?” 安特尔一言不,任由简勃尽情泄。简勃吼了几嗓子,也就冷静下来,接受了这个事实,反正刀也不是头一次诈尸还魂,已经习惯了他的死而复生。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简勃苦叹道,“尤其此时此刻,我们的确需要他的帮助死里逃生,虽然代价可能太大了一些,但总比灰飞烟灭要好。”说到这里他望着安特尔,问道,“他在哪?你在哪里见到他的?” 安特尔表情阴郁,语气也十分低沉,“这就是坏消息。” 简勃又疑惑了,“何解?” 安特尔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刀就是白贼,白贼就是刀。” 简勃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嘴巴动了几下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出声,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去“消化”这个不可思议的“坏消息”,刀就是白贼?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良久,简勃再一次接受了事实,刀是不死传奇,有化腐朽为神奇之能力,过去比这更匪夷所思的事都生过,至于死而复生更是稀疏平常不以为奇,所以今天刀化身为白贼亦不算稀奇,完全可以接受,于是他稳定了情绪,问道,“他接受了我们的条件?” “他给我们开出了一个条件。”安特尔说道。 “何等条件?”简勃急不可待地问道。 安特尔把李风云开出的条件及其前因后果做了一番说明。简勃再次陷入呆滞中,虽然他已经估猜到此次怀荒危机与南北局势紧张有直接关系,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内幕竟如此复杂,南北战争的脚步竟如此之近。当然了,南北对抗越是激烈,对汉虏商贾来说就意味着赚钱的机会越多,风险越大收益越大,即便生死悬于一线之间,商贾们随时都有身死财灭之危,但面对巨额利益的诱惑,他们无法拒绝,只会前赴后继,犹如飞蛾投火,在所不惜。 简勃很快做出决断,如此巨大商机不可错过,必须牢牢抓住,既能救命,又能财,这样的好事可不是俯拾皆是,而是千载逢啊,虽说风险的确大了一点,但完全值得一搏,毕竟李风云其人非同寻常,尤其现在他摇身一变成为手握数万大军的中土第一反贼,而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的背后竟然有中土皇帝和中土未来储君的联手支持,如此实力,的确可以在塞外兴风作浪甚至称王称霸了。 “如此说来,南北大战即将爆?”简勃似乎在作出结论,又像是在询问安特尔。 “依照刀的说法,南北大战就在两年之内。”安特尔神情严肃,语气郑重,好像对这一推断颇为认同,“我们可以不相信藏在黑暗中的刀,但不能不相信中土的裴世矩,不能不相信牙帐的史蜀胡悉。刀说,裴世矩已经西行赶赴西土,而依照中土的一贯做法,无非就是挑起东西两部突厥的厮杀,以便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而牙帐面对中土锋芒毕露的攻势,危机感非常强烈,一直在寻找机会先制人,此次史蜀胡悉赶来碛东南便有挑起战事试探中土虚实之企图。如此一来,不难预见,东西两部突厥为了遏制和打击中土,极有可能乘着中土连年征伐疲惫不堪之际,联手夹击中土,重创中土,以最大程度地削弱中土对他们的巨大威胁。” 简勃连连颔,赞同安特尔的分析,心中对南北局势的未来展充满了期待。战争打得就是钱财,就是粮草武器,而粮草武器在筹集、运输和囤积过程中都离不开商贾,尤其大漠诸种部落对汉虏商贾的依赖性更大,这就是伸手可及的商机,就是唾手可得的钱财,诱惑力太大了。不过当务之急、当前的现实问题是,必须保住自身这条性命,必须向李风云妥协,答应李风云的条件,站在李风云一边与李风云共进退。只是,万一李风云失败了怎么办?所以必须给自己找一条安全的退路,不能给李风云陪葬,否则空有金山银山却不能占为己有又有何意义? “依照你的判断,接下来突厥人面对这支中土叛军的攻击,将做出何种应对?”简勃问道,“叱吉设是全力出击,四面围剿,还是退避三舍,避而不战?抑或,兵分两路,一路支援步利设,帮助奚人阻御中土大军,一路陈兵闪电河,阻止中土叛军祸乱碛东南?” 安特尔稍加沉吟后说道,“中土人不加掩饰的行使驱虎吞狼、借刀杀人计,突厥人如果不计代价四面围杀,必然上当中计。叱吉设一旦中计,与中土叛军打个两败俱伤,则实力大减,牙旗统帅之位岌岌可危,同时亦无法及时支援东北三族,只能任由中土击败东北三族,吞并东北之地,让突厥人利益遭受严重损失,这是重大失误,罪责严重,必然会危及到叱吉设在牙帐中的权势,所以我认为,从叱吉设的立场出,他的对策应该是退避三舍,避而不战,唯有如此,他才能保全自己的实力,同时兼顾到牙帐保守派的利益,以妥协和忍让来维持目前的南北关系,尽可能延缓南北大战的爆,为突厥人赢得更多时间来展壮大。” 简勃当即出质疑,“中土如果出兵古北口,兵临安州,剑指东北三族,实际上就已经与突厥人撕破脸了,叱吉设的忍让岂能换来南北和平?” “撕破脸了又怎么样?反目成仇又如何?中土有动南北大战的实力,但大漠是否有进行南北大战的胆量?以当今天下三足鼎立之大势,大漠上的突厥人一旦陷入中土和西突厥的东西夹击之中,则必然重蹈分崩离析之覆辙。”安特尔冷笑道,“刀有句话说得对,大漠上的突厥人若想动南北大战,其前提是东西两部突厥必须结成牢固联盟,齐心协力一致对外,否则单靠一部突厥之力量进行南北大战,结果只有一个,非死即伤,自寻死路。” “但是你刚才说了,如果中土击败了东北三族,控制了东北之地,突厥人的利益必然严重受损,叱吉设的避而不战就罪无可恕了,这必然会危及到他在牙帐中的地位。”简勃继续质疑,“难道叱吉设保全了自身实力,就能保全自己在牙帐里的权势?” “当然不能。”安特尔说道,“但是,现在叱吉设的身边却有一个最好的替罪羊。” 简勃豁然大悟,“史蜀胡悉?” 安特尔点点头,“刀已经明确告诉我,中土要收复安州,要控制东北,而他泄露这一机密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提醒叱吉设,马上找一个替罪羊,否则叱吉设就麻烦了,在劫难逃。” “默契配合,各取其利,联手算计史蜀胡悉。”简勃笑了,“好计策,如此说来,我们即便答应了刀的条件,暂时与刀共进退,也不会完全得罪叱吉设,与突厥人结下生死仇怨。” 安特尔看了他一眼,郑重其事地问道,“你愿意接受刀的条件?” “难道还有选择吗?”简勃反问道。 “刀有野心,非常大的野心。”安特尔告诫道。 简勃奇怪了,“你怀疑刀别有图谋?” “如果他没有骗我,他当真要绕一个大圈子去攻打安州,把中土和突厥人一起算计进去……” 安特尔的话还没有说完,简勃的脸色就变了,若真如此,这个坑挖得也太大了,大家都麻烦了。 = = ... 第七百二十八章我为鱼肉 九月初三,午时,安特尔和简勃说服了十几个颇有实力的汉商贾,大家一致决定接受联盟军队的条件。 对这些有实力的商贾们来说,联盟军队的条件实际上还算优厚,只要商贾们愿意合作,愿意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与联盟军队共进退,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联盟军队提供战争物资,那么联盟军队不但保护他们的生命和财产,还愿意把缴获的部分战利品以低廉的价格优先卖给商贾们,以便让商贾们也能共享胜利果实。当然了,这个“果实”吃下去很爽,后果很严重,商贾们帮助中土人击杀诸种部落,与突厥人为敌,从长远来看肯定是自寻死路,未来他们在塞外就是众矢之的,根本无立锥之地。只是目前形势下他们没有选择余地,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都是死,倒不如先妥协,先保住性命,将来的事将来再说,顾不了许多。 至于边市上的其他商贾,因为实力不济根本就没有话语权,只能仰他人之鼻息,被动接受命运的安排,所以当他们在恐慌和绝望中听到安特尔和简勃说有生存之机会,说中土的叛军首领白发帅提出条件,只要双方携手合作,商贾们不但可以保住性命,还能保住财产,当即激动不已。只是如此优厚条件的背后,必有缘由,必有利益交换,即便是普通商贾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于是各怀心思,而大多数人都抱着侥幸心理,打算找个机会逃之夭夭,坚决不淌这滩浑水,毕竟前有狼后有虎,与虎狼共舞,与虎狼谋皮,迟早都是死。 安特尔和简勃当然知道商贾们的龌龊心思,虽然他们并不在乎这些普通商贾们的死活,但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商贾们四散而逃破坏了李风云的谋划,激怒了李风云,则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他们发出了严厉警告,如果双方合作,白发帅肯定要以保护商贾们的生命财产为理由派出军队监控他们,而逃跑意味着背叛,白发帅必然毫不留情大开杀戒,所以从自身利益考虑,还是信守承诺积极合作为好,切莫自寻死路。 安特尔随即离开边市,再次赶赴联盟军队展开合作谈判,为表达合作诚意,安特尔特意从边市中临时召集了一批工匠共赴军营,以解联盟大军的燃眉之急。 下午,安特尔一行抵达军营,联盟大军的司马袁安和参军事李孟尝于辕门外相迎,双方言笑甚欢,气氛融洽。接着安特尔便指定一位三十多岁相貌普通身材健硕的铁匠为工匠代表,与他一起拜见白发帅。 进了帅帐,李风云喜笑颜开,张开双臂,与那位铁匠紧紧拥抱。 陪同安特尔进入帅帐的袁安和李孟尝,还有站在李风云身边的萧逸,还有几名风云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惊讶不已。唯有安特尔神情平静,眼里流露出欣慰和喜悦之色,隐约还带着一丝期待。过去刀和他的一帮兄弟单枪匹马都能在大漠和西土掀起狂风暴雨,而如今他们已拥兵数万,实力无数倍膨胀,未来他们或许便能创造出辉煌的历史。 “这是某的兄弟。”李风云向袁安、萧逸和李孟尝介绍道,“某的生死兄弟,井疆六斤蜚。” 井疆六斤蜚冲着三人躬身为礼,神情略显矜傲,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似乎李风云的出现就在他的预料当中,不以为奇。 袁安、萧逸和李孟尝面面相觑,好奇心大增,虽然之前他们就已经知道李风云在塞外部署有诸多后手,但刚刚出塞就有大漠巨贾安特尔的配合,现在又冒出个生死兄弟,可谓惊喜连连。井疆六斤氏是鲜卑大部落之一,汉化后遂以井疆六斤为姓,世居代北。井疆六斤蜚就是出自这一虏姓世家,联想到李风云神秘的过去,那么做为李风云的生死兄弟,井疆六斤蜚十有**也是中土秘兵。李风云如此厉害,井疆六斤蜚也不会差得太远,而他们做为裴世矩的“棋子”,各自承担了重要使命,如今李风云带着数万大军出塞,井疆六斤蜚第一时间赶来“会合”,不难估猜到接下来的惊喜肯定会越来越多。 坐定之后,李风云指着安特尔笑道,“他不相信我,现在的合作只是迫于奈,一旦形势不妙,必然逃之夭夭。” 安特尔尴尬而笑。井疆六斤蜚斜瞥了他一眼,目露鄙夷之色,“他根本就不在我们的谋划中,适逢其会而已,在与不在,合作不合作,均无关紧要。”说到这里,井疆六斤蜚望着李风云,毫不客气地说道,“我不相信他,而且我有理由认定,他的参与,必定会影响到我们的谋划,所以,你不应该把他拉进来。” 安特尔生气了,质问道,“你凭什么怀疑我居心叵测?我出卖过你吗?” “你是胡人。”井疆六斤蜚冷笑道,“胡人都是狡诈的狐狸,两面三刀,背信弃义,为了蝇头小利无所不用其极。” 安特尔怒极而笑,“我现在就坐在这里,你能奈我何?” “我可以杀你。”井疆六斤蜚杀机毕露,冷森森地说道,“如果我要杀你,谁能救你?”井疆六斤蜚抬手指向李风云,“刀能救你吗?即便刀要维护你,我也一样可以杀死你。” 安特尔的眼里掠过一丝惧色,终于不敢与井疆六斤蜚对视,色厉荏苒地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理睬。他知道李风云挑拨离间的意思,就是要警告自己,既然合作了就要兑现承诺,不要脚踩两条船左右逢源,尤其到了关键时刻不要临阵脱逃,不要背后下黑手,否则反目成仇,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李风云冲着井疆六斤蜚摇摇手,示意他适可而止,不要闹得太僵了。 “枪的伤已经痊愈了?” “他报仇心切,无所谓生死。”井疆六斤蜚随即转移了话题,“你离开后,我和矛就在闪电河两岸兼并马贼盗寇。到目前为止,我的手下有一百余骑,主要活跃在怀荒周边;矛的手下大约有两百余骑,活跃在闪电原一带;而枪的势头非常凶猛,不到一年时间就已经吞并了十几股马贼,手下也有两百余骑,如今已成为碛东南的四大寇之一。” “四大寇?”李风云笑了起来,“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世道变化好快,一转眼又是一拨人。” “有新面孔,但老朋友还是不少。”井疆六斤蜚不以为然地说道,“这次你回来正好,一网打尽,该杀的都杀了,罪大恶极的一个不留。” “我需要一支马军。”李风云郑重说道,“没有强悍的马军,我们在塞外的战斗力必定大打折扣。” “如果一切顺利,利用这次机会把碛东南的马贼盗寇一锅端了,保守估计也能收编一千余骑。”井疆六斤蜚沉吟稍许,又补充道,“我们渡过闪电河,进入闪电原与矛会合后,若能抢在突厥人的前面攻占松林狱营,把关押其中的囚犯劫持而走,必能再得一千余骑。这些人都是突厥人的死敌,对突厥人恨之入骨,有他们在前面冲锋陷阵,马军即便初建,战斗力也非同一般,足以给东北三虏一个惊喜,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李风云连连点头,“计将何出?” “燕北局势紧张之后,牙旗的阿史那咄捺就暗中驱使马贼盗寇频繁侵扰怀荒,但因为怀荒戍军大力剿杀,马贼盗寇不敢深入,劫掠甚少,这直接影响到了他们储备过冬物资,影响到了他们的生存。”井疆六斤蜚手指安特尔,冷声说道,“所以,接下来只要拿他们做诱饵,马贼盗寇必定蜂拥而至,如此便可一网打尽。” 安特尔脸色大变,当即反驳,“你当马贼都是痴儿?中土叛军蜂拥出塞,局势骤然紧张,这种情况下拿我们当诱饵诱敌,手段太过拙劣,马贼根本不会上当。” “我就是马贼。”井疆六斤蜚手指自己的鼻子,厉声说道,“枪也是马贼,只要我和枪联手出击,并且频频得手,其他马贼必然中计。” “中计了又如何?”安特尔嗤之以鼻,“刀的大军跟在我们后面,如果距离过近,马贼肯定不会冒险攻击,反之,如果距离过远,刀又如何驰援?两条腿还能跑得过四条腿?” 井疆六斤蜚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闭上了嘴巴,不屑争论。 安特尔大怒,但灵光一闪,霍然意识到井疆六斤蜚为何不说话了,再说下去就把秘密泄露了。很简单的事,秘密就在诱饵身上,只要瞒天过海,偷梁换柱,把刀的精锐大军装扮成逃亡的商队,然后再由锤子和枪这两个吃里扒外的“叛徒”与“商队”默契配合,不明真相的马贼盗寇想不上当都难。 “善,如你所言,诱饵就诱饵。”安特尔马上改口,“我为鱼肉,你为刀俎,要杀要剐随你便了。” 井疆六斤蜚不予理睬,转目望向李风云,“你有多少人马?” 李风云伸出了四个指头。 安特尔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四万?刀竟然有四万大军?眼前这支大军不过是选锋军?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井疆六斤蜚摇了摇头,“这不够,如果阿史那咄捺全力攻击,我们必败无疑。” “他敢打?”李风云问道。 “如果他要打呢?”井疆六斤蜚反问道,“你可知道,史蜀胡悉现在就在牙旗。” 李风云点点头,“所以我们要调虎离山。” = = 第七百二十九章蓄势待发 九月初三,联盟右路军统帅总管周仲与总管来渊率羽骑军赶至大宁,与此同时,联盟总管岳高则率第三军赶至小宁城,与联盟第五军顺利会合。 联盟左路军统帅总管夏侯哲接到这一消息后,当即率联盟第一军出塞,并于黄昏时分抵达燕子原,与李风云会合。 岳高传来的消息很及时,可以让李风云大概推测出齐王抵达广宁的时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昨天或者今天。虽然阴世师并不想失去燕北的控制权,但面对外来势力和本土势力的前后夹击,也只有妥协退让,以合作来赢得稳定,否则燕北局势就不可收拾了,会严重危及到北疆安全,这明显不符合涿郡留守府的利益,背离了圣主和中枢的意愿。阴世师妥协了,齐王、留守府、本土势力和联盟留守力量之间就形成了僵持对峙之局,而这正是李风云所需要的,毕竟目前局势下齐王一家独大对联盟发展不利,对齐王本人来说也是弊大于利。 当然,这是李风云的看法,李子雄的意见就与其相左。李子雄为了推动局势向有利于齐王独大的方向发展,擅自做主攻陷了广宁城,洗劫了广宁库藏,结果遭到了阴世师和本土势力的联手反击,最终不但未能如愿以偿,反而耽误了北上出塞的时间。 “如果齐王今天抵达广宁,李子雄今天渡过于延水,那么……”李风云的神色有些阴郁,“即便日夜兼程,李子雄至少也要到初六才能抵达怀荒,初七大军才能北上,如此便给了突厥人更多应对时间,变数就大了。” “变数的确太大,我们不能不做防备。”虎贲军总管郭明毫不客气地说道,“建昌公擅自劫掠广宁,耽误的可不仅仅是北上出塞的时间,还给了留守府迎头一击,阴世师恼羞成怒,极有可能向飞狐发动攻击以作报复,或者在日后的合作中给我们设置重重障碍,另外广宁库藏较多,携带运输不便,不但会影响到我们的行军速度,危及到我们攻打安州之计,还会引起突厥人的注意,诱发突厥人的贪婪,一旦突厥人为了夺取库藏而倾力攻击,与我们打个两败俱,则我们必然受阻于闪电河,功亏一篑。” 吕明星看了郭明一眼,冷笑道,“何须废话?建昌公居心叵测,别有图谋,不可信。” 袁安急忙摇手,“莫要胡言乱语。我们受挫于闪电河,功亏一篑,退守怀荒,虽然有利于齐王壮大,有利于齐王控制燕北,但这些都是蝇头小利,不值一提,不利于长远利发展,是目光短浅、急功近利之举。决定齐王命运的只有南北大战,中土唯有击败了突厥人,齐王建功立业了,才有改变命运之可能,所以实力固然重要,但打赢南北战争更重要,而攻陷安州,控制东北,扭转北疆镇戍形势,正是增加战争胜算的重大举措。两者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以建昌公之卓识,当然力求合作,而不是蓄意挑起矛盾,破坏合作。” 吕明星嗤之以鼻,正要反驳,李风云举手阻止,厉声呵斥道,“大敌当前,你还有心思怀疑自家人图谋不轨?你自乱阵脚,自毁长城,居心何在?” 吕明星吓了一跳,乖乖闭上了嘴巴。 李风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目露警告之意,“再敢胡言乱语,严惩不贷。” 吕明星不敢说话了,郭明却是不满地嘟囔道,“某没有说错啊,兵贵神速就是要轻车简从,粮草辎重太多必然拖累速度,所以为何要攻陷广宁?为何要洗劫广宁库藏?完全没必要嘛。” “既然没必要,那就留给齐王好了。”李风云转头又瞪了郭明一眼。 “明公说得对,此事不必在意,权当建昌公和齐王联手算计了阴世师,再说建昌公本来就是为齐王冲锋陷阵,所以劫掠广宁库藏理所当然是为了齐王,是担心齐王初到边塞立足不稳,被阴世师利用粮草卡住咽喉以致于处处被动、倍受掣肘而已。”萧逸适时出面打了个圆场,“不过郭总管的担忧也在情理之中,不能不防,所以我们必须掌握主动,必须控制局势的发展,不能让已经预见到的变数影响到我们的计策,也就是说,我楸要严格遵从预定之策,在预定时间内完成预定目标,如此方可确保我们在预定时间内顺利攻陷安州。” 此言一出,当即赢得了郭明、吕明星、徐十三、夏侯哲、钟信等豪帅们的一致响应。信任的建立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以李子雄为首的权贵势力新来乍到就表现出了咄咄逼人的气势,这导致双方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尤为激烈,对此李风云心知肚明,这也是他主动带着选锋军“前方开道”的原因所在,只要联盟精锐不折不扣地执行预定之策,他就能确保自己可以掌控局势的发展。 联盟北征十个军,李风云实际控制八个军,现在除了海东青的联盟第四军尚在北上途中外,其余七个军都在长城内外,明天就能齐聚燕子原,所以只要李风云一声令下,七个军近三万将士就能在预定时间内即九月初五开始挺进闪电河。 李风云果断决策,命令尚在长城内的联盟第二、第三和第五军加快行军速度,务必于明日黄昏前全部抵达燕子原,于初五日北上挺进闪电河。 又命令总管周仲、来渊率羽骑军火速赶赴野狐岭和小宁一线,确保对野狐隘口的控制,以接应李子雄等后续大军安全出塞。 又急书李子雄,请其加快北上速度,紧随主力北上步伐,切莫耽搁延误。 随后,李风云把诱歼塞外马贼之计的前因后果详细告之,“这一仗打好了,联盟就能以最快速度,在最短时间内,建立一支骁勇善战的马军,而有了这支马军的配合,我们才能在塞外战场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今夜,虎贲和风云包围边市。”李风云随即开始攻击部署,“凌晨后,实施偷梁换柱之计,天亮之前,边市上的所有商贾及其随行人员都必须安全有序撤进大营,不允许有任何遗漏,若有逃亡者,杀无赦。” “明日上午,骠骑和第一军向怀荒城发动攻击。” 豪帅们情绪激昂,轰然应诺。 = 月初三,夜,闪电河七水泊,碛东南牙旗。 这两天,幽燕方面的消息突然“爆发”,从各个渠道传来的急件如雪片一般飞来,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和俟利发史蜀胡悉“眼花缭乱”之余,更是心惊肉跳,难道南北大战就此开始了? 诸多消息中,最令人关注的就是中土皇帝的动向。有证据表明,中土皇帝暂时没有返回京师的迹象,而有传言说,中土皇帝对幽燕局势非常担心,为确保北疆安全,有意等到局势稳定之后再回京师。 如果传言是真实的,那么中土皇帝滞留幽燕的内情就复杂了,就值得思量了。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中土皇帝滞留不去?是杨玄感的叛乱愈演愈烈,已经严重危及到国祚安全,迫使中土皇帝不得不撤回辽东的远征军,要亲自率军回京平叛,还是杨玄感的叛乱已经失败,中土皇帝已经没有返京的急迫性,于是转而集中精力稳定幽燕局势?如果原因是后者,那么考虑到中土连续两年的东征已经彻底拖垮了高句丽,远东诸虏已不足为患,远东之利已唾手可得,那么史蜀胡悉的推测就有可能是正确的,中土必然会把目光转向大漠,积极进行南北战争的准备,而首要目标十有**就是东北诸虏,就是斩断突厥人的“左膀”,断掉突厥人的一臂。 从这一假设出发,有关齐王戍边的传言,有关白发贼出塞的推断,也就更为可信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最新消息证实,中土超级豪门世家集中之地的冀北突然爆发了“阴谋行刺中土皇帝”的惊天大案,而阴谋者正是突厥人。由此不难预测到,这一大案必将影响到南北关系,中土皇帝勃然大怒之下,极有可能以此为借口,向突厥人发难,即便暂时还不会主动挑起南北战争,但最起码可以找到攻打东北三族的借口,以吞并东北做为报复。 如果中土皇帝要攻打东北,要以最小代价占据东北,首要条件就是维持南北关系,不能与突厥人撕破脸,不能与突厥人大打出手,而最有效最直接的对策就是增加北疆尤其是燕北的镇戍力量,牢牢牵制住碛东南牙旗,让他们无力支援东北三族。 事实证明这一推测也是正确的。最新消息证实,燕北长城点燃了烽火,这说明白发贼的军队已经兵临长城,很快就要出塞了,而白发贼出塞之后,齐王也就到了长城。 白发贼孤军出塞,如果没有齐王的庇护,根本就坚持不下去。齐王到了长城,白发贼出了怀荒,燕北镇戍力量急剧膨胀,南北关系愈发紧张,这种情况下,碛东南牙旗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多余军队去支援东北三族? 目前东北局势对突厥人来说十分不利,奚人和契丹人正在托纥臣水一线激烈厮杀,而步利设阿史那咄尔与霫人的军队正陈兵于弱洛水南岸,隔岸观火,冷眼旁观,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中土这头猛虎已经悄然张开了血盆大嘴,要一口吞掉他们。 “事不宜迟,还请俟利发十万火急赶赴弱洛水,拯救东北于危难之中。”叱吉设阿史那咄捺不敢怠慢,当即做出决策,直接“胁迫”史蜀胡悉立即驰援步利设。 史蜀胡悉沉吟不语。 = 733.第733章各怀心思 史蜀胡悉无意赶赴东北,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中土攻打东北,占据东北,实际上正是他所愿意并努力推动的局面。.. 以始毕可汗为首的牙帐激进派对南北和平持严重悲观态度。既然中土要开疆拓土,就必然会发动南北战争,既然南北战争一定会爆发,那突厥人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先发制人,化被动为主动,主动挑起南北战争,乘着中土连番远征国力损耗之际,打中土一个措手不及,给中土沉重一击,继而给自己赢得更好的发展环境和更长的壮大时间。 从这一观点出发,牙帐就要在外交上示敌以弱,先麻痹和欺骗中土,佯作畏惧中土,畏惧战争,处处妥协,同时在军事上积极备战,频繁扰侵长城,甚至假借他人之手诱发小规模的冲突,如此一方面可持续恶化南北关系,以打击和削弱牙帐内部的反对势力,集中力量进行战争,一方面可持续消耗中土人,让中土人不得不在东征结束后拖着疲惫身躯继续征战,只待时机合适,便发动致命一击。 现在时机就对牙帐有利。中土因为连年东征引爆了内忧外患,内有愈演愈烈的叛乱,外有西突厥人和吐谷浑人的凌厉反击,而中土解决的对策无非就是向西突厥人妥协,然后联合西突厥人夹击大漠,挑起东西两部突厥的厮杀,以渔翁得利,给自己赢得喘息时间。牙帐当然不会束手就缚,坐以待毙,牙帐的反击手段就是以其人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联合西突厥人打我,我就买通西突厥人夹击你,如此南北大战也就近在咫尺了。 所以史蜀胡悉赶赴碛东南承担着重要使命,他要忠实执行牙帐的既定策略,以确保突厥人在南北大战中可以抢占先机增加胜算,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挑起小规模的冲突。但冲突一旦爆发,就难以控制,就容易失控,因此为了最大程度的减少风险和损失,最好办法莫过于借刀杀人,祸水东引,借东北三族的力量消耗中土人,把冲突战场转移到东北,继续把中土拖在战争泥潭里难以自拔。 中土如果一只脚陷在东北战场上,与东北三虏持续交战,难分胜负,无法迅速吞并他们,无法实际控制东北地区,则等于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不但无法及时扭转整个北疆镇戍的被动局面,反而更加被动了,如此则必然影响到中土伸进西土的那只脚。西突厥人土摇摇晃晃岌岌可危,已经失去了夹击大漠之可能,接下来当然不会傻到一个人冲锋陷阵,必定改弦易辙,转而与大漠上的突厥人联手,先一起把中土击倒,给中土以重创。如此西突厥人的目的就达到了,顺利挑起了南北战争,挑起了中土与大漠突厥人之间的厮杀;而大漠牙帐的目的也达到了,借助西突厥人的帮助,重创了中土,给自己赢得了发展壮大的空间和时间。 所以史蜀胡悉到了碛东南牙旗后,先是宣传中土威胁论,接着借助燕北形势的变化,做出了中土要攻打东北,发动小规模战争的推断,实际上就是有意误导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和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让他们对形势做出错误的判断,拿出错误的对策,为了维持南北关系而妥协忍让,委曲求全,甚至避而不战,如此则必然助长中土人的嚣张气焰。 中土人为了挑起东西两部突厥的厮杀,必须先说服西突厥人与中土夹击大漠,必须创造出可以说服西突厥人的“条件”,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在北疆发动小规模的战争,陷大漠牙帐于两线作战之窘境,但目前情况下中土人内忧外患,绝不会亲自上阵与大漠突厥人厮杀,因此为了避免与大漠突厥人撕破脸发生正面冲突,唯一可以攻击的对象就是东北三虏。正好突厥人“示弱”,为了维持南北关系而一味妥协,委曲求全,甚至避而不战,中土人岂能错过这等好攻占东北的机会? 当然,中土人还有“内忧”要处理,自顾不暇,同时也担心激怒大漠突厥人,继而导致东西两部突厥联手攻打中土,那局势就颠覆了,所以从安全考虑,中土人也有可能放弃这个攻占东北的最好机会。 这就是史蜀胡悉殚精竭虑所在。他的使命就是把中土人吸引到东北战场上,挑起一场小规模的战争,把中土人拖进战争泥潭里爬不起来,如此中土人就无法与西突厥人夹击大漠,而大漠牙帐则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过来联手西突厥人夹击中土。突厥人如果打赢了南北大战,重创了中土,之前做为诱饵的东北三族自然就成了突厥人的囊中之物,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东北,而中土人辛苦一场最终却为突厥人做了“嫁衣”,欲哭无泪。 然而,考虑到牙帐保守主和派都是亲中土人士,很多人包括可贺敦义成公主都与中土高层保持着秘密联系,史蜀胡悉无论如何也不敢透露自己的真实使命和真实意图,以免机密泄露功亏一篑。 现在叱吉设阿史那咄捺要“赶”走,要他去支援东北,史蜀胡悉当然不会离开。现在中土整个北疆局势的关键就在燕北,而做为与燕北正面对峙的碛东南牙旗的一举一动都将影响到南北局势的发展。史蜀胡悉若想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必须影响甚至控制碛东南牙旗的决策,继而操控南北局势向有利于大漠的方向发展。 史蜀胡悉对阿史那咄捺急不可待驱赶他赶赴东北的原因心知肚明。牙帐激进主战派和保守主和派斗争激烈,尤其在目前以及可以预见到的天下三足鼎立的大势中,无论是积极进行南北大战还是积极维持南北和平,都有利弊,至于哪个策略利大哪个策略弊大,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明争暗斗,都在想方设法影响牙帐最高决策。 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还有远在东北弱洛水的步利设阿史那咄尔,都是牙帐里的保守主和派,由此不难推断,如果中土当真要攻打东北,占据东北,这三位十有**选择妥协忍让。碛东南这边有中土燕北镇戍军的牵制,阿史那咄捺可以找到各种借口推诿拖延支援东北,而东北那边奚人和契丹人正打得激烈,步利设同样有借口退守霫族之地,任由中土人屠戮奚人和契丹人,横扫弱洛水南岸,实际控制东北大半地区。如此中土在南北对峙中取得了优势,而这种优势将迫使牙帐激进主战派做出妥协,以维持南北和平来确保天下三足鼎立之大势。 但是东北失守了,责任谁来承担?阿史那思摩阿史那咄捺和阿史那咄尔叔侄三人当然不愿承担这个责任,不愿失去军队和权势,于是就嫁祸给史蜀胡悉,要挖个坑把他埋了。 实际上史蜀胡悉愿意承担东北失守的责任,但前提是,突厥人必须给东北三族以强有力的支援,帮助东北诸虏把中土人拖在东北战场上,持续消耗中土人。突厥人无意与中土争一城一地之得失,消耗中土人才是牙帐的最终目标,而东北是否失守并不重要。但是,让史蜀胡悉愤怒而无奈的是,阿史那思摩阿史那咄捺和阿史那咄尔为了维持保守主和派在牙帐的话语权,必然要保存自己的实力,所以他们绝无可能与中土人厮杀,绝无可能让牙帐积激进主战派渔翁得利,甚至,他们会认定史蜀胡悉发动小规模战争的目的就是要借刀杀人,就是要借中土人的“刀”削弱他们,继而达到一石二鸟一箭多雕之目的,居心叵测。 史蜀胡悉多方权衡后,郑重答复阿史那咄捺,“我一个人去东北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步利设需要的不是我个人的帮助,而是需要一支军队。” 阿史那咄捺的脸色顿时难蜀胡悉反击凌厉,直指要害,但阿史那咄捺绝无可能答应这个合情合理的要求。 “到目前为止,尚没有证据证明,中土皇帝滞留幽州是为了攻打东北。”阿史那咄捺强忍怒气,语调低沉地说道,“目前所有的消息都证实,白发贼即将出塞,中土的齐王即将抵达长城,我们即将与中土人展开厮杀,所以我需要军队,需要大量的军队。” 阿史那咄捺一口拒绝。 “既然如此,我还有必要十万火急赶赴东北?我当然要留下来,为你出谋画策。只要我们能在最短时间以最快速度歼灭白发贼,我们就掌握了主动,对燕北可以形成威胁,对东北可以随时支援,左右皆可兼顾。”史蜀胡悉色阴沉的阿史那咄捺一眼,不动声色的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要向步利设报警,一封急件一个信使足矣。” 阿史那思摩氛紧张,急忙出面“打圆场”,“现在我们要解决的是碛东南危机,东北那边先放一放,暂不考虑。中土叛军出塞后,我们如何应对?如果倾力围杀,是否要诱敌深入,以疲惫敌军,减少我们自身损失?如果诱敌深入,战场又在哪?” = =() 第百七百三十一章一唱一和 “诱敌深入?”阿史那咄捺望着阿史那思摩,忍不住摇头苦笑,“那边是驱虎吞狼,是借刀杀人,是消耗我们,是牵制我们,你诱敌深入,岂不正中对手之下怀?中土叛军烧杀掳掠,横扫闪电河,最后即便遭到我们的围杀,全军覆没了,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对牙旗有何好处?此战过后,碛东南伤痕累累,奄奄一息,无力救援东北,只能任由东北丢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中土在东北疆取得决定性优势,这对牙帐又有何好处?” 此言一出,阿史那咄捺的真实想法已呼之欲出。 史蜀胡悉面沉如水,一言不发。阿史那思摩唱“红脸”,阿史那咄捺唱“白脸”,两人默契配合,联手阻扰史蜀胡悉干涉牙旗决策。 既然你不识趣,非要赖着不走,非要借中土叛军的“刀”消耗我们,非要让我们承担东北失陷的罪责,以此来打击我们,削弱我们在牙帐的话语权,推动南北局势走向破裂,蓄意挑起南北战争,那对不起,我们只能架空你,让你做个中看不中用的摆设,空有一身力气却使不上。 阿史那思摩和阿史那咄捺决心保存实力,决心保住牙帐保守派对碛东南牙旗的绝对控制,唯有如此才能最大程度地保住保守派在牙帐的话语权。 就目前碛东南局势来说,保存实力的办法只有两个。 一个是在战场上以最小代价围杀中土叛军,但可能性微乎其微,中土既然敢于冒着引爆南北战争的风险,派出一支反叛大军出塞作战,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为此就必然把这支反叛大军武装到牙齿,以最大程度地打击和削弱对手,竭尽所能实现其预期目标,所以武力解决危机并不现实,可预见的风险太大,阿史那思摩和阿史那咄捺都不敢行险一搏,以免损失了自己,白白便宜了中土和牙帐的政治对手。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不想引爆南北战争,不想看到刚刚从衰落中重新崛起的突厥汗国因为这场战争而遭受重创,为此他们不惜代价维持南北和平,竭尽全力保护尚在茁壮成长中突厥汗国。 高句丽就是一个活生生例子,一个远东霸主不自量力,非要挑衅宗主国的权威,非要损害宗主国的利益,结果遭到中土的猛烈打击,虽然高句丽击败了中土大军,赢得了军事上的胜利,创造了以弱胜强的奇迹,但付出的代价却太大了,如今高句丽已奄奄一息,垂死挣扎,距离亡国只剩下一步之遥。 突厥汗国的实力虽然比高句丽要强大太多,但与中土这个庞然大物相比,还是差距太大,就算在战场上取得了胜利,也无法彻底击败中土。历史早已用血淋淋的事实证明,南北战争总是以北方民族的失败而结束,归究起原因就是实力不济,短期的胜利并不能改变北方民族被长期战争活活拖垮的现实。今天的突厥汗国同样打不起南北战争,短期胜利又如何?是否能改变南强北弱之事实?改变不了,战争只能让突厥汗国耗尽国力,迅速衰落。所以突厥汗国的生存发展就应该建立在南北和平的基础上,想方设法发展壮大,虽然南北战争是南北双方的宿命,迟早都会爆发,但只要突厥汗国有足够强大的实力,便能在军事上与中土对抗,在战场上给中土以重创,让中土付出惨重代价,迫使中土不得不回到谈判桌上,如此长久以往,突厥汗国不但生存无忧,终有一天也会强大起来,甚至有饮马黄河入主中原之可能。 所以牙帐保守主和派的政治理念就是发展,持续发展,战争也是为发展而服务,战争只是推动突厥汗国强大的一种手段,而且还是次要的手段,主要手段则是外交,以外交斡旋来争取南北和平,以和平促发展。 因此保存实力的第二个办法就是外交斡旋,以外交手段来解决碛东南危机。 如果外交手段能够解决或者能够拖延这场危机的爆发,那么只待冬天一到,大雪一下,局势就变了,就有利于突厥人了。现在是深秋,再有一个月就进入冬天,所以阿史那思摩和阿史那咄捺在私下已经达成一致,想方设法延缓对手的进攻,一个月时间转?即逝,大雪一下对方先机尽失,立即陷入被动,接下来事情就好办了,危机很快就能解决。 至于东北那边,根本就不在两人的考量当中。突厥汗国虽然在名义上是东北三族的宗主,接受东北三族的朝贡,并派出步利设阿史那咄尔专门掌管东北诸族事务,但实际上突厥汗国对东北三族的控制力较弱,东北三族的独立性非常强,其中霫族对突厥汗国最为亲近,契丹人因为靠近远东,与高句丽和靺鞨携手结盟,而奚人与中土比邻,对中土的依赖性最强。现在中土与高句丽翻脸了,大打出手,而奚人也乘机与契丹人打得“热火朝天”,霫人隔岸观火,就在弱洛水北岸“看热闹”。此刻,如果中土攻打东北,首要目标就是奚人,奚人和契丹人打得两败俱伤,正好给了中土一网打尽的机会,但时间有限,冬天一到大雪一下,中土也就只能止步于弱洛水,于是就给了奚人和契丹人喘息的机会,给了他们联合霫人、室韦人和突厥人的时间。接下来东北局势也就明朗了,中土与东北诸虏联军厮杀于弱洛水两岸,中土的远征进入了第三年,并且有可能陷入东北战场而难以自拔,因为突厥人经过一个冬天的准备必能给东北三族以有力支援,如此一来中土的消耗就太大了,这对中土十分不利,相反,这对突厥人则十分有利,可以帮助突厥汗国在南北对抗中取得更多优势。 既然如此,就让中土攻打东北三族好了,满打满算中土只有一个月的攻击时间,就算中土大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摧枯拉朽,也绝无可能在大雪来临之前渡过弱洛水,毕竟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和霫人还不至于懦弱无能到不战而溃、不战而降的地步,他们联合起来还是有能力把中土大军阻止在弱洛水南岸,为明年的大反击做好铺垫。 如果东北局势如此变化,那么突厥人在东北的利益就不会有太大的损失,相反还能从中渔利,而阿史那咄捺因为保存了实力,未来还能操控东北局势的变化,那么牙帐即便有心利用这个机会打击阿史那咄捺,剥夺阿史那咄捺的军权,但考虑到牙帐内部的稳定和大漠整体利益,以始毕可汗为首的牙帐激进主战派也只能暂作忍让,以免激化矛盾引发冲突。 有了这样一个较为乐观的推断,阿史那思摩和阿史那咄捺当然不会把主要精力放在东北,鹬蚌相争的是中土和东北三族,损失的是东北三族的利益,渔翁得利的是突厥人,他们当然乐见其成了。 “你不想打,并不代表中土人不想打。”阿史那思摩继续唱“红脸”,“如果中土叛军在闪电河两岸烧杀掳掠,你将如何应对?” “坚壁清野,退避三舍。”阿史那咄捺果断说道。 “但这并不能解决危机?”阿史那思摩说道,“不论是碛东南危机,还是东北危机,都无法依靠妥协来解决问题。” “我只是避敌锋芒,并不是怯畏不战。”阿史那咄捺说道,“冬天很快就要到了,中土人根本坚持不下去,唯有后撤长城,否则饥寒交迫,不战而溃,必定全军覆没,所以……”阿史那咄捺看了看脸色阴沉的史蜀胡悉,然后与阿史那思摩四目相对,会意一笑,“我们可以将计就计,佯装愤怒,一边指责中土蓄意驱虎吞狼,危害南北关系,一边主动联合中土边军共同剿杀这股敌人,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利用马贼盗寇劫掠怀荒,危及长城安全,必要时甚至以主力乔装马贼攻打怀荒,围魏救赵,断绝中土边军与中土叛军之间的联系,迫使中土叛军不敢孤军深入,如此必能达达阻扰拖延之目的。大雪一下,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上,瞬息之间便可逆转局势。” 阿史那思摩思考良久,微微点头,“对策甚好,必要时我可亲自赶赴燕北斡旋。”随即望向史蜀胡悉,主动问道,“俟利发以为如何?” 史蜀胡悉暗自冷笑,你们叔侄一唱一和已经决策,我反对又能如何?于是两个字,“甚好。” 阿史那咄捺看到史蜀胡悉忍气吞声妥协了,急忙“乘热打铁”,“既然你不反对,那我们就联名急报牙帐。” 史蜀胡悉不上当,毫不客气地说道,“你虽然可以缓解碛东南危机,却置东北于不顿,东北那边怎么办?东北三族一盘散沙,根本阻挡不了中土人的攻击,所以东北若失,你难辞其咎。” 阿史那咄捺怒极而笑,“既然如此,我拭目以待。” =() 第七百三十二章七四大寇 九月初四,怀荒燕子原。 天亮之后,燕子原上形势骤变,怀荒边市一夜间被联盟军队包围得水泄不通。与此同时,联盟军队包围了怀荒城,向这座著名的边陲要塞发起了攻击,一时间燕子原上鼓号喧天,杀声如雷,声震云霄。 游戈在燕子原边缘的马贼盗寇兴奋不已,中土人打起来了,自相残杀了,接下来他们只要耐心等待,等到中土人打得两败俱伤,他们就可以出手乘火打劫了。只是乘火打劫也有风险,稍有不慎就有全军覆没之危,所以马贼盗寇们保持着高度警惕,窥伺一侧,小心翼翼,唯恐不测。 各路悍贼之间实际上毫无信任可言,有些悍贼更是生死仇敌,此刻聚集在一起看似一大群人马,实则一盘散沙,大家各怀心思、各谋其利,各自为战,根本就无法形成合力“拧成一股绳”,而他们的对手不仅有中土人,有边市商贾,还有身边的“自己人”,一旦陷入混战,谁都无法保证自身安全,而这正是马贼盗寇们错过劫掠怀荒边市最佳机会的原因所在。 现在中土反叛大军包围了边市,边市财富已是人家的囊中之物,接下来就算中土人打个两败俱伤,就算给了马贼盗寇们乘火打劫的机会,最终他们的收获也非常有限,不过是“残羹冷炙”而已,聊胜于无吧。这极大打击了各路悍贼的攻击**,当然,机会还是有的,只是各路悍贼如果坚持各自为战,那么结果可想而知,以各路悍贼的微弱力量,根本化解不了乘火打劫的巨大风险,所以若想有所收获,唯一的办法就是各路悍贼马上搁置矛盾,在共同利益的驱使下齐心协力,拧成一股绳,一致对敌。只是想法很好,却难以变成现实。 午时前后,一个消息突然在马贼盗寇中传开。活跃在怀荒一带的马贼井疆六斤蜚昨天亲自潜入燕子原边市打探消息,结果昨夜不幸陷入包围,今天上午他和几个兄弟拼死杀出重围,并把大漠巨贾安特尔的儿子也带了出来。安特尔的儿子为拯救父亲以及陷在边市上的其他一些大商贾,向马贼盗寇们开出了一个“天价”,一个谁都无法拒绝的优厚条件。在这个巨大诱惑下,碛东南恶名昭彰的四大寇之一呼延翦率先做出承诺,愿意与井疆六斤蜚结盟,两路悍贼联手,集结大约四百余骑士,杀进燕子原救出边市商贾。 但这个力量显然不够,所以安特尔的儿子,呼延翦和井疆六斤蜚,三个人采取威逼利诱的手段,开始邀请其他马贼盗寇加入这个救援联军。 风险越大,收益越多,尤其对刀头舔血的马贼盗寇们来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也不可能保证自己每天睁开眼睛都能看到太阳,这一行本来就是高危行业,淘汰替换非常快,草原还是这片草原,但马贼盗寇却不知道换了多少茬了,所以这个消息一传开,马贼盗寇们就跃跃欲试、蠢蠢欲动了,但四大寇是他们的“领头羊”,是代表人物,有决定性的影响力,目前四大寇中只有新近崛起的呼延翦禁受不住诱惑,要行险一搏,而其他三大寇却还没有反应,因此大多数马贼盗寇虽然都打算拿着脑袋赌一把,但在形势还没有完全明朗之前,都不敢过于冲动,都还在耐心等待。 下午,决定性的消息在马贼盗寇们的期待中终于传来,碛东南四大寇中的高虎、赤小豆铁衣、地骆拔巢也紧随呼延翦之后,接受了安特尔之子所提出的丰厚条件,决定暂时搁置矛盾,携手合作,组建联军,齐心协力救援安特尔及边市上的一些大商贾。 四大寇的举措顿时成为了马贼盗寇们的“风向标”,各路悍贼再不迟疑,纷纷做出决定,争先恐后加入联军,唯恐落于人后被排挤出去,失去了大捞一票的机会。 与此同时,从燕子原上也传来好消息。中土叛军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深夜突袭包围边市后却一直没有发动攻击,而是集中力量猛攻怀荒城,这太奇怪了,很蹊跷,很反常,不过这对马贼盗寇们来说却是好事,只要安特尔及边市上的一些大商贾都还活着,都还没有落入中土叛军的手中,他们组建联军才有意义,楸有可能救出他们,才能换取到丰厚的报酬。 于是各路悍贼聚集一起,首先推举联军首领。最有资格的当然是实力最强的四大寇,但四大寇彼此各不相让,都拉帮结派抢着做“老大”,最后资历最浅的呼延翦异军突起,凭借着井疆六斤蜚等一大批小股马贼首领的支持,以七百余骑的最多兵力赢得了先机。关键时刻,“大金主”安特尔之子理所当然地支持了呼延翦,于是呼延翦当仁不让地坐上了马贼联军的“头把交椅”。 呼延翦用尽手段抢到了“老大”的位置,却掌控不了“小弟”们的队伍,实际上他就是一个组织协调者而已,组织一批马贼实施营救以安特尔为首的一大批大商贾的重任。呼延翦倒也知进退,识大体,根本不去触及“小弟”们的根本,你们的队伍还是你们带,打仗我们商量着办。接着呼延翦提出建议,今夜突袭边市,乘着中土人酣睡之际,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然后突破中土人的包围,救人就走。 这一建议当即遭到了各种质疑,而最大的质疑就是,今天中土人为何对边市围而不攻?是不是有意设下陷阱,抛出诱饵,等待猎物自投罗网?说白了就是不愿冒险,不敢赌博,不敢以身涉险。 争吵不休之际,四大寇中资历最老的高虎也拿出了一个计策,先派人乘着黑夜想方设法潜入边市,给安特尔传给信,请安特尔把商贾们的护卫、车夫、仆役等青壮全部组织起来,连夜做好突围准备,然后天亮之后,双方同时行动,里应外合,如此则成功机会大大增加,而更重要的是,马贼联军的损失可以控制在最小范围内,一旦形势不对也能以最快速度逃之夭夭。 呼延翦毫不客气地提出质疑,形势万分危急,时间非常宝贵,如果中土人今夜攻击边市,安特尔等商贾必定全军覆没,马贼联军也就失去了救人的最佳机会。安特尔等大商贾就是“金主”,“金主”死了,或者被俘了,马贼联军也就一无所获了,好处都给中土人抢去了。</趛> 然而高虎、地驼拔巢、赤小豆铁衣等大寇拒绝今夜突袭燕子原,呼延翦毫无办法,只能妥协。 就在这时,又有新消息传来,从长城方向又有军队出塞,并急速赶到怀荒,向中土叛军发动了攻击,燕子原上的中土人很快就杀成了一团,陷入了混战。 呼延翦大喜,当即提议,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乘着中土叛军腹背受敌,首尾难以兼顾之际,连夜奔袭边市,必能一战而定。 高虎等马贼首领断然拒绝。深夜突袭本来就有巨大风险,而燕子原战局瞬息万变,根本就摸不清状况,联军两眼一抹黑地冲进去,纯属找死,不要说成功救人了,恐怕最后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要救人,必须等到明天天亮之后,必须先摸清燕子原的状况,万万不可冲动把自己都赔上了,如果没命花钱,那要钱干什么? = 九月初四,七水泊,碛东南牙旗。 各种消息源源而至,但坏消息越来越多,其中最坏的消息就是白发贼出塞了,中土叛军出塞了。这充分证明,之前的分析和推演都是正确的,中土正在实施驱虎吞狼、借刀杀人计。当然,白发贼出塞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燕北局势的急转直下是不是中土故意而为之,是不是为了牵制碛东南牙旗,中土的最终目标是不是东北,但现在所能掌握的消息还无法证实这一推断,这导致牙旗在应对这一突发危机上表现得犹豫不决、瞻前顾后,行动迟缓。 还有一个坏消息是聚集在怀荒边市上的汉虏商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全军覆没了。 深秋正是诸种部落以物易物、囤积过冬物资的时候,正是南北商贾云集边市之刻,然而今年因为燕北局势突变,南北回易突然断绝,南北来往突然中断,导致大量商贾和交易物资滞留于边市,其中甚至包括大漠上的巨贾安特尔,那可是牙帐权贵俟利发安乌唤的堂弟,是专门为牙帐筹措战争物资的代理人,如此一个重要人物陷落于边市,势必会对牙帐造成一定程度的负面影响,但这还不是最大的影响,最大的影响是滞留在边市上的商贾和他们所携带的交易物资被“一锅端”了之后对碛东南诸种部落的直接“伤害”。而间接“伤害”则更为可怕,如果燕北危局一直持续下去,燕北和碛东南之间的贸易往来持续中断,则后果可想而知,碛东南诸种部落的发展壮大必将因此而受到阻碍,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做为碛东南牙旗的最高军政统帅,也必将因此而承受巨大压力。 阿史那咄捺坐不住了,求助于阿史那思摩,请阿史那思摩立即赶赴燕北,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甚至赶赴幽州觐见中土皇帝,想方设法维持现有的南北关系,保证南北贸易往来不受损失,否则南北关系必定迅速恶化,南北战争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 =() 736.第736章变故 九月初四,联盟总管岳高率军赶至燕子原,并遵照李风云的命令,佯装长城镇戍军,向联盟军队发动攻击,蓄意在怀荒制造出混乱局面,以欺骗游戈在燕子原边缘的马贼盗寇。请大家搜索!更新最快的 九月初四,李子雄日夜兼程,率军赶至大宁小宁一线,并与大宁城的武贲郎将赵十住秘密会晤,向其详细告知最近几日燕北局势的诸多变化以及对未来走向的预测,以此来感谢赵十住的“配合”之情。 李子雄表现得很热情,而赵十住则非常谨慎,两人心里都清楚,短暂合作就此结束,接下来李子雄与白发贼携手出塞,全力帮助齐王立足燕北,而赵十住留在燕北的日子也屈指可数了。 阴世师不可能容忍赵十住的掣肘,段达也担心赵十住可能会阻碍阴世师完成使命,而从卫府镇戍立场来说,同时把两位武贲郎将放在燕北,既是资源上的浪费,也会影响到镇戍安全。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争权夺利无处不在,所以两位武贲郎将肯定要走掉一个,而要走的人肯定是赵十住,而且赵十住肯定会出任幽州镇戍军的统帅。考虑到联盟军队的攻击目标是安州,安州与幽州毗邻,因此双方很快就会有第二次合作,而且还是深度的长期合作,李子雄当然有必要拉拢赵十住搞好关系。 李子雄的过度“热情”在赵十住些反常,一个即将征战塞外朝不保夕的叛臣,不把精力放在生存上,不乘机向自己提出粮草武器方面的要求,却喋喋不休地“纠缠”于北疆镇戍和南北关系的未来走向,这明显就是本末倒置,咸吃萝卜淡操心,没事找事。 赵十住一笑置之,把李子雄的话当作了耳边风。他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些东西,而是自己的仕途,他已经预感到幽燕局势将随着齐王的到来而日益复杂,此地充满风险,不宜久留,再加上他与段达阴世师之间均产生了隔阂和矛盾,遂有离开之念。既然打算离开幽燕,赵十住当然兴趣缺缺,对李子雄那些语含双关的暗示直接无视了。 接着李子雄就接到了李风云的急件。李风云请其加快行军速度,尽早出塞会合,并明确告之选锋军将于初五日离开怀荒,向闪电河挺进。 李子雄有些意外,没想到李风云的北上速度如何之快,根本就不给他喘气休息的时间。稍作考虑后,李子雄遂把这一消息告诉了韦福嗣和李善衡。 日前韦福嗣和李善衡带着六百骑很快就追上了李子雄,双方合兵一处,共赴塞外,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与李风云商讨和拟定未来几个月的具体行动和相关部署。听说李风云明天就要离开怀荒,韦福嗣和李善衡着急了,毫不犹豫,当即决定快马加鞭,连夜出塞。 = 九月初五,凌晨,燕子原。 李子雄韦福嗣李善衡终于抢在李风云离开怀荒之前与其会合。三人一路狂奔,体力消耗太大,疲惫不堪,难以为继,但未来一个月的行动关系重大,诸多细节尚需探讨,尤其之前双方仅在上谷正式磋商了一次,之后都是密信往来,语焉不详,所以出塞之后双方必须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以确保收复安州之计能够成功,为此三人也顾不上休息了,拉着李风云赶紧商谈。 李风云的心情大家都能理解,他承担的使命太大,裴世矩给他的压力也太大,此次出征只能赢不能败,败了南北对峙局面对中土就更不利,对裴世矩缓解西北危机也不利,而诸多不利的结果就必然是推动和加快了南北战争的爆发,而南北战争过快爆发不但对中土不利,对齐王夺储之志和李风云称霸野心都不利,所以无论公私,李风云都必须收复安州打赢这一战,都必须在战场上用尽所有手段,声东击西,瞒天过海,兵贵神速,凡是能用的手段都使出来,无所不用其极。这种情形下,李风云心情之急切之焦虑可想而知,恨不得胁生双翅一夜间飞到安州,甚至都等不及与李子雄会合就要先行出发了。 李子雄知道李风云对其滞留广宁有些不满,所以特意把广宁危机后齐王涿郡留守府和燕北本土势力形成对峙之局简要告之,坦言自己对形势估计不足,不但未能帮助齐王以最快速度在燕北建立一定优势,反而因为攻陷广宁劫掠库藏激怒了留守府,恶化了留守军团的防御局面。 以李子雄的资历和自尊,能隐晦表达歉意,那很了不起了,由此可见他对以收复安州之功来换取赦免抱有极大期望,他非常需要李风云的信任和合作。 李风云不以为然,话说的更是大气,一切都是为了打赢南北战争,南北战争如果打输了,后果可想而知,眼前这个联盟也就分崩离析了,各奔东西,该打倒的还是站不起来,该流窜的流窜,所以大家目标一致,利益一致,而具体计策上的分歧和争论也就根本不值一提。 “你如此着急北上,是否有缘由?是不是有了不利于我们的变数?”李善衡直言不讳地问道,“是不是影响到了我们的胜算?” 此战对齐王来说同样重要,打赢了,不但可以迅速立足燕北,还能迅速发展壮大,迅速逆转政治上的被动局面,而打输了就困难重重,步履维艰了,未来变数就大了,所以此刻对韦福嗣和李善衡来说,最希望听到的是好消息,是李风云的绝对胜算,这样商谈的重点就是东西夹击幽燕,逐步控制幽燕,而不是困守燕北,被留守府所钳制。 李风云无意隐瞒,实话实说,“胜算有所增加,但变数也更大了。” “可否细述?何为胜算?何为变数?”韦福嗣试探问道。李风云是裴世矩手里的刀,此次攻打安州是裴世矩的布局,内情复杂,且动用了大量秘密资源,李风云当然有理由隐瞒,而韦福嗣的刨根问底就不适当了。 李风云一眼,迟疑了片刻,缓缓说道,“因为燕北形势突变,影响到了南北回易,牙帐特遣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和俟利发史蜀胡悉赶赴碛东南牙旗,协助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处置危机。” 李子雄韦福嗣李善衡三人面面相觑,神情顿时凝重,忧形于色。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俟利发史蜀胡悉,都是大漠牙帐权势显赫之辈,中土军政高层都知道,而李子雄和韦福嗣曾位列中枢核心,还与他们有过多次接触,对他们了解更深。 如果说牙帐因南北回易在燕北方向暂时出现问题于是派出大臣专门处置在情理之中,那么同时派出两位牙帐重臣就非同寻常了,显然另有目的。联想到中土二次东征无功而返,中土的京都爆发叛乱,西疆又陷入深重危机,内忧外患,正是乘火打劫,落井下石的好机会,偏偏此刻燕北局势紧张,南北回易受到影响,正好给了大漠牙帐“出手”的借口,而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和俟利发史蜀胡悉都是频繁往来中土的谈判高手,不难估猜到突厥人的目标应该是借机要挟中土扩大南北回易。 如此一来,对手就不是碛东南牙旗的叱吉设阿史那咄捺一个人,还有相对熟悉中土的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那塞外局势就完全不一样了。李风云和李子雄以叛逆身份出塞作战,可能正中突厥人下怀,突厥人正愁没有借口兵临长城,哪料中土人拱手送了一个,可想而知双方相遇会有怎样一番恶战。 “事态远比你们想像得严重。”李风云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句话让李子雄韦福嗣和李善衡三人暗自惊慌,“据某得到的消息,突厥人已经预估中土要打东北,要挑起小规模的战争以配合西疆方向缓解危机,以形成联合西突厥夹击大漠之势。史蜀胡悉此来,目标肯定是东北,但突厥人鞭长莫及,心有余而力不足,无力阻御中土,再加上突厥人还没有做好战争准备,还不想与中土反目成仇,于是必然退而求其次,将计就计,利用东北诸虏来拖住中土人,让中土人重蹈东征失利之覆撤,陷入战争泥潭难以自拔。” 李子雄韦福嗣李善衡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李风云说胜算增加了,原来如此。 如果李风云的消息是准确的,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的目标是把中土人拖在东北战场上,持续消耗中土,那碛东南牙旗的任务就不是与中土人直接作战,也不是直接支援东北诸虏,而是暗中支持东北诸虏,同时公开向中土施压,上下其手,占尽便宜。如此则叱吉设阿史那咄捺面对中土叛军的攻击,面对中土人的牵制和消耗之策,必定反其道而行之,避而不战,绝不上当,保存实力,以便在适当时机展开反攻,把中土人拖在东北战场上进退两难。 如果局势如此变化,李风云胜算增加,突袭安州把握更大,但后续变数就大了,搞得不好就陷入泥潭葬送了自己。 李风云继续说道,“所以现在我们要商讨的是,如何有力牵制碛东南牙旗,给突厥人形成严重威胁,迫使突厥人顾此失彼,无力兼顾东北,从而给某和建昌公立足东北创造更好局面,赢得更多时间。”() 737.第737章深夜突变 九月初五,凌晨,燕子原。请大家搜索!更新最快的 燕子原上的混战一直持续到午夜之后,以怀荒城为中心的战场上火光冲天,鼓号阵阵,杀声如雷,持久不休,双方似乎都陷入了疯狂,不杀出个胜负誓不罢休。而与此同时,边市一带的战斗却波澜不惊,双方胶着僵持,都在耐心等待主力大军分出胜负,然后便可乘胜出击,一鼓而定。 突然,边市战场波澜陡起,陷入重围中的边市商贾向对手发起了猛烈攻击,中土叛军措手不及,腹背受敌,慌乱中阵脚大乱,包围圈迅速被商贾队伍撕裂,摧毁。中土叛军阻挡不住,兵败如山倒,狼奔豕突而走。商贾大军则如决堤洪水一般咆哮而出,夹带着数千辆马车和数万头牲畜冲向了大草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怀荒战场剧变,边市商贾杀出重围冲出燕子原的消息第一时间传递到马贼联军。 正在燕子原边缘陈兵以待,密切关注怀荒战况的马贼盗寇们,顿时就像饥肠辘辘的野狼闻到肉香一般,从昏昏欲睡中翻身跃起,瞬间兴奋激动起来,两眼放光,贪婪和凶残的本性骤然膨胀到极致,更有按捺不住者,飞身上马,呼朋唤友,三五成群,风驰电挚般冲向燕子原,要乘火打劫,要给刚刚冲出重围的边市商贾迎头一击,要烧杀掳掠,要大捞一票满载而归。 有带头的就有跟随的,就有随大流的,很快就形成了“一窝蜂”,人人争先恐后,蜂拥而去,唯恐落后一步两手空空。 此刻安特尔之子安北海,四大寇呼延翦高虎地骆拔巢赤小豆铁衣,还有井疆六斤蜚等几个实力较强的马贼首领,正围在一起争吵不休。 安北海强烈要求马贼联军立即出动,以最快速度杀进燕子原,接应突出重围的边市商贾,不惜代价阻挡尾随追杀而来的中土人。 边市商贾为自救,乘乱突围,打了中土人一个措手不及,但这并不意味着边市商贾们就成功突围了,就安全了,相反,他们更危险了,危如累卵,生死悬于一线之间。商贾们唯利是图,不见棺材不落泪,死到临头了也不抛弃财物,如此危难时刻,好不容易突围了,竟然还裹带了数千辆马车和数万头牲畜,把整个边市的财物都打包带走了,中土人岂肯善罢甘休?岂会让到嘴的肥肉又飞了?稳住阵脚后,中土人势必从四面八方围追堵截,甚至中土的叛军和卫府军还会形成默契,暂时放弃厮杀,齐心协力一致围追边市商贾,先行烧杀掳掠瓜分财物,然后再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商贾们当然知道带着财富强行突围的后果,但人人都心怀侥幸,人人都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龌龊心理,先是团结一致合力突围,等到突围之后人心就散了,就无法众志成城携手对敌了,大家各奔东西,各安天命,各,而自私短视带来的必然是灭亡。 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安北海做为巨贾之子,当然透,所以他的分析和推演无懈可击,他的理由很充分,他的要求很合理,为此他甚至做出妥协,再次加大了救人的报酬。 高虎嗤之以鼻。高虎是中土高氏齐国的皇族,出身显赫,可惜国破家亡,自小流亡于塞外,饱受苦难,最终落草为寇,所以从他的经历来说,他对商贾北虏的丑恶嘴脸非常了解,为了利益什么无耻的事都做得出来,因此他绝不会相信安北海的承诺,他宁愿相信一头穷凶极恶的狼,也不会相信一个唯利是图的胡贾。 之前他之所以接受安北海的条件,愿意与呼延翦井疆六斤蜚等马贼联手救援安特尔等边市商贾,是因为救援如果成功了,他就能挟持安特尔等商贾,胁迫他们以钱财换取性命,这样就能掌握主动,就能逼迫安北海兑现承诺。 但现在形势变了,边市商贾利用黑夜的有利环境和中土人自相残杀自顾不暇的有利时机,乘乱突围,冲出了燕子原,那么接下来中土人必然要尾随追杀,要大肆掳掠,而边市商贾必然狼奔豕突,四散而逃。这种混乱局面下,马贼联军当然一哄而上,趁乱劫掠,捞一把就走,而不是冲上去阻挡中土人,用自己的性命去拯救边市商贾,那对马贼盗寇来说简直就是笑话,太荒谬了,绝无可能,没有哪个马贼盗寇会遵从如此愚蠢的命令。再退一步说,即便四大寇等马贼联军的首领接受了安北海的建议,向自己的部下下达了阻击中土人的命令,也不可能得到执行。马贼盗寇们手可得的财物,岂能熟视无睹,视而不见? 高虎对安北海的要求不屑一顾,地骆拔巢和赤小豆铁衣亦是面露嘲讽之色。四大寇中有三个人公开拒绝接受安北海的要求,气氛顿时就变了,不再是一团和气,而是剑拔弩张了。 安北海大怒,望着面无表情的呼延翦和井疆六斤蜚,厉声质问,“你们呢?你们是不是也要背信弃义?” 呼延翦一言不发。井疆六斤蜚目露愧疚之色,冲着安北海躬身致歉,“形势变了,边市商贾强行突围,已陷绝境,目前局面不可逆转,以我等数人之力根本无力挽救。” “无耻!”安北海怒不可遏,破口大骂,“无耻鼠辈,危急时刻背信弃义,不但见死不救还落井下石,日后必遭天谴。” “滚!”呼延翦突然爆发,手指安北海,纵声狂呼,“滚!若再出言辱骂,杀无赦!” 安北海气得面红耳赤,但延翦手握刀柄,眼里还是露出了一丝惧色,色厉荏苒的还想再骂,却又怕激怒了这些马贼丢了性命。正在进退两难之际,井疆六斤蜚果断冲了上来,拉着安北海退出了帐篷。 “你走吧,快走,迟恐生变。”井疆六斤蜚冲着安北海使了个眼色,“我派几个兄弟保护你,以免出了意外。” 安北海心领神会,飞身上马,如离弦之箭,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安北海一走,四大寇之间立即就达成了默契。这个默契就是暂时维持结盟,联军不能解散,唯有一个拳头对敌,大家才能赢得最大利益。呼延翦很识趣,主动放低姿态,“高兄,天要亮了,时间紧迫,我们如何应对?”这实际上就是主动让出了联军首领的位置,你资历最老,声名最大,在马贼中威望最高,你做老大,你拿决策,我们都听你的,唯你马首是瞻。 高虎对呼延翦的态度很满意,年轻人嘛,当然要谦虚一些,太嚣张了就不好,稍有不慎就会身首异处。 “我没有对策。” 高虎此言一出,呼延翦等人不禁有些傻眼,什么意思啊? “以不变应万变。”高虎挥挥手,不动声色地说道,“约束好你们的手下,天亮前不要进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要着急,该我们的终归是我们的。” “高兄,中土人正在围追堵截,一旦抢在我们前面再次合围……” 地骆拔巢心急火燎,张嘴就要建言,但立即被高虎摇手阻止了,“天还没有亮。” 天还没有亮,还是漆黑一片,这就意味着不论是突围而走的边市商贾,还是要尾随追杀的中土人,包括正在燕子原边缘虎视眈眈的马贼联军,都无法迅速势,无法迅速做出对策,无法迅速展开行动达成目标,所以此刻对于马贼联军来说,与其两眼一抹黑,懵懵懂懂的马失前蹄,偷鸡不成蚀把米,倒不如陈兵以待,蓄势待发,天一亮,标,一击而定。 这些马贼首领无一不是狡猾奸诈之辈,高虎虽然只是简明扼要的一句话,但大家都听懂了。谨慎是必要的,马贼盗寇们若想活得更长久一些,谨慎是第一要务,凡是冲动莽撞的,都是短命鬼。 赤小豆铁衣犹豫了一下,说道,“天很快就要亮了,时间有限,我们必须预作部署,以便天亮后迅速做出反应,一出手便是凌厉一击,致敌于死地。现在我们各路人马都集中在燕子原的西北方向,目标过于明显,是不是化整为零,多路出击?” 高虎沉吟不语,目光冷厉。地骆拔巢呼延翦井疆六斤蜚等人互相心中了然,都知道赤小豆铁衣无意合兵一处联手作战,已萌生散伙之意,打算独自行动,各自为战了。这是马贼的天性,敌人太多,为了生存不得不孤军奋战,久而久之就是自私狭隘,目光短浅,利益至上,即便合作也是担心自己吃了亏,让别人占了便宜,于是各种手段齐出,无所不用其极,好事都做成了坏事。 就在这时,有人急报,有擅自出击的小股马贼遭遇到了商贾队伍,结果出人意料,商贾队伍井然有序,由商贾护卫组成的军队更是抱成一团,给了偷袭的小股马贼以迎头痛击。 高虎等马贼首领面面相觑,十分惊讶。还有这等匪夷所思的事?自私自利的商贾们突围之后,竟然还能抱成一团,齐心协力一致对敌?那么中土人在哪?难道中土人没有尾随追杀,任由边市商贾带着财物逃之夭夭? “若想吃下这块肉,我们必须抱成一团,否则不要说满载而归了,恐怕还有性命之忧。”高虎直接否决了赤小豆铁衣的建议,接着大手一挥,大声说道,“天要亮了,我们迎上去,机何在。” = =() 第七百三十五章大肥羊 read336; 九月初五,上午,怀荒。 形势迅速明朗化。边市商贾抱成一团,充分利用自身资源,以临时组建的马军、满载物资的马车和数万头牲畜,巧妙构成了一个移动的攻防大阵,虽然不论其攻击还是防御都不堪一击,但现在的形势却对他们非常有利。 此刻在他们的前方是马贼联军,在他们的后方则是中土叛军,他们就如一只大肥羊,同时被一只野狼和一头老虎“盯”上了,野狼和老虎都饥肠辘辘,都要独吞猎物,于是各不相让,结果白白便宜了猎物,反而暂时安全了。 马贼联军很郁闷,不少首领甚至懊悔不迭,早知如此,倒不如天亮前乘着夜色发动攻击,虽然商贾们抱成一团,把小股马贼打得抱头鼠窜,但商贾大军的实力毕竟有限,那座移动的攻防大阵中看不中用,根本经不起马贼联军的一个冲锋。可惜以高虎为首的四大寇谨小慎微,白白错过了良机,如今看着大肥羊却不能吃,心情之憋屈可想而知。 高虎却很庆幸,他从商贾大军的攻防大阵中看到了陷阱,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谨慎,非要等到天亮看清形势后再下决策,马贼联军必然中计,十有**损失惨重。边市商贾成百上千,形形色色,而商人重利惜命,大难临头各自飞,生死关头抱成一团一致对外已经非常罕见了,但更罕见的是,他们不但成功突围了,还搞出来一个移动的攻防大阵,而运转这样一个战阵首要就需要商贾们遵从命令,令行禁止,这对一盘散沙的商贾们来说绝无可能,所以这里面肯定有阴谋。 只是高虎百思不得其解,这里面到底是什么阴谋?之前边市一直在他们的监控之下,直到中土叛军突然夜袭包围了边市,边市才脱离了他们的“视线”,如果有阴谋,也就是昨天的事,但昨天中土人自相残杀,打得非常“火热”,应该没有时间施展什么阴谋。另外更重要的是,昨夜边市商贾们不但成功突围了,还带走了所有的财物,而这就让人非常疑惑了。中土人的目标肯定是财物,即便要施展什么阴谋,也应该针对边市财物,而不是他们这群马贼。马贼光棍一条,要啥没啥,除了性命外,也就是坐下的战马还值几个钱。难道中土人费尽心思挖一个陷阱,就是为了诛杀马贼夺取战马?这太荒谬了。 地骆拔巢、赤小豆铁衣、呼延翦和井疆六斤蜚等马贼首领也看出了异乎寻常之处,果断打消了攻击念头,大家分析来分析去,都找不到一个合理解释。中土叛军出塞,是被驱赶出来的,首要目标当然是洗劫边市,抢劫物资,因此没有任何理由让商贾们带着财物逃走,把到嘴的肥肉再吐出来。再退一步说,假如中土叛军别有图谋,拿这些商贾和财物做诱饵,那么他们的目标是谁?显然应该是碛东南牙旗,而不是他们这些毫无价值的马贼。 眼前诡异的一幕,让高虎等马贼畏惧退缩了,但财物当前,诱惑力太大,他们也不想放弃,于是高虎拿出对策,先不要攻击商贾大军,先缓缓后撤,与商贾大局保持一定距离,同时对尾随在商贾大军后面的中土叛军保持高度戒备,以防不测。 高虎又派出亲信手下,北上牙旗打探消息,看看牙旗那边的突厥人是不是召集诸种部落大军南下了,如果叱吉设阿史那咄捺率军而来,即便财物摆在眼前,唾手可得,马贼们也要一哄而散各自逃命了。突厥人太强大,就马贼联军这点力量而言,还不够塞突厥人的牙缝。 当然,这是最坏的结果,这意味着突厥人和中土人可能要反目成仇大打出手,意味着南北战争可能就此爆发,意味着他们的生存环境可能更为恶劣。不过高虎认为,中土人连续两年东征高句丽,疲惫不堪,肯定要休养一阵子恢复元气,然后再发动南北战争,应该不会马不停蹄连口气都不喘就马上攻打突厥人发动南北大战。这从此次出塞的不是中土卫府大军,而是一支中土叛军就能看出来,中土人并没有挑起战争的迹象,倒是有“搅局”的意思,以混乱塞外局势来断绝南北回易,以达到遏制和削弱突厥人的目的。所以高虎此次劫掠较为乐观,他告诉马贼首领们,不要着急,要耐心寻找机会,中土叛军出塞的目的如果是“搅局”,那么必然不会孤军深入,更不会冒着与突厥人开战的风险进入闪电河两岸威胁牙旗安全,因此高虎判断中土叛军不会追杀太久,只待中土叛军停止了追击步伐,马贼联军就可以出手了。 九月初五,上午,李风云率选锋军离开燕子原,尾随于商贾大军之后,向塞外深处挺进。 同日,李子雄坐镇燕子原,指挥诸军继续包围怀荒城。 同日,右路总管周仲、来渊率羽骑军进入燕子原,与李子雄会合。 同日下午,总管海东青率联盟第四军出塞,与主力会师。 同一时间,总管韩世谔率豹骑军正逼近野狐岭,估计午夜前后可以抵达燕子原。 与此同时,齐王在破六韩摩诃的陪同下,正率军赶赴长城,距离大宁城已近在咫尺。 九月初六,闪电河七水泊,碛东南牙旗。 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在南下燕北的途中接到了巨贾安特尔的密件。阿史那思摩看完密件后,毫不犹豫,当即决定放弃南下,掉转马头,飞驰牙旗。 黄昏时分,阿史那思摩返回七水泊,当他心急火燎地走进阿史那咄捺的大帐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阿史那咄捺拿在手中的密件,这顿时让阿史那思摩有了不祥之感,当即不假思索地问道,“是不是东北那边的消息?步利设有何急报?” 阿史那咄捺看到阿史那思摩突然返回,脸上没有任何惊讶之色,似乎早已料到他会中途返回。阿史那思摩心念电闪,已是了然,知道自己猜测错了,遂手指阿史那咄捺手中的密件,急切问道,“安特尔的密报?” 阿史那咄捺点了点头,“步利设没有消息,东北那边也没有任何急报,中土人应该还没有发动攻击。”迟疑了一下,阿史那咄捺又补充道,“或者,他们即将发动攻击。” 阿史那思摩摇头苦叹,坐下后从怀中掏出了安特尔的密件,“史蜀胡悉肯定也接到了这个消息。” “这是他的一贯作风,********了。”阿史那咄捺冷笑道,“为什么没有杀死他?这么多年了,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为什么还是没有杀死他?史蜀胡悉曾在牙帐信誓旦旦地说,他已经死了,彻底死了,再也不会祸害大漠了,但今天安特尔说,他还活着,不但活着,还带来数万大军,这如何解释?” “阴魂不散,噩梦啊。”阿史那思摩十分郁愤,“谁能想到,他竟然再一次逃出天生,而尤其让人吃惊的是,他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中土第一反贼。”阿史那思摩连连摇头,感叹不已,“白发贼就是刀,刀就是白发贼,我们应该想到的,应该有所怀疑的。” “我们的对手不是他,而是裴世矩。”阿史那咄捺神情凝重,语气低沉,“他不过是裴世矩手上的一把刀而已,他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裴世矩,是裴世矩手上有太多这样锋利的刀。” “裴世矩太厉害,算无遗策。”阿史那思摩又是摇头又是感叹,很无奈,“看来牙帐对未来局势的预测是正确的,只是史蜀胡悉百密一疏,算来算去就是没有算到白发贼就是刀。” “这个变数太大,始料不及。”阿史那咄捺说道,“谁能想到,刀在塞外步履维艰、岌岌可危、难以为继的情况下,竟然瞒天过海,跑回中土举旗造反,拉起一支队伍,完成了他在塞外无法实现的目标,而如今他有了数万大军,背后又有裴世矩的支持,其实力之强可想而知,这种情况下,他出塞之后的第一个目标必定是报仇雪恨。” “安特尔知道史蜀胡悉就在牙旗,就在闪电河,所以可以肯定,当他知道这一消息后,必定气势汹汹地杀过来。”阿史那思摩冲着阿史那咄捺摇摇手,“不要心存侥幸,马上下令撤离,命令诸种部落立即北撤,千万不要与他正面厮杀。为了报仇,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如果我们主动找他厮杀,则正中其下怀,正好可以挑起南北战争,如此则后果就严重了,根本无法控制。” 阿史那咄捺眉头紧皱,“史蜀胡悉是个麻烦。” 时间紧急,如果史蜀胡悉蓄意阻挠,而刀又急速北上,双方十有**会正面碰撞,展开一场厮杀,虽说突厥人不一定会输,甚至有很大胜算,但刀就是个不要命的狂徒,你与一个不要命的疯子打架能有什么结果? “冬天很快就要到了,大雪一下,刀只有后撤,否则他必定全军覆没,既然如此,我们当然避敌锋芒,耐心寻找歼敌良机。”阿史那思摩大手一挥,语气坚定地说道,“如果史蜀胡悉蓄意制造麻烦,我们不妨也来一个借刀杀人。” = = ...() 第七百三十六章虎口夺食 九月初六,狗头泊。 草原上的形势迅速恶化,撤退的号角声响彻了闪电河两岸,诸种部落纷纷向七水泊方向飞驰而去,控弦之士汇聚于牙旗之下,蓄势待发,战争阴云迅速笼罩在碛东南上空,气氛极度紧张。 与此同时,中土的齐王率军抵达长城,长城镇戍力量得到加强,大量卫府军蜂拥出塞,剿杀叛贼。怀荒战局迅速颠覆,中土叛军腹背受敌,在卫府军的前后夹击下大败而走,北上逃亡。 同一时间,马贼联军面对唾手可得伸手可及的“大肥羊”却迟迟下不了口,吃不进肚子,内心之煎熬之焦急可想而知,上上下下下的情绪因此越来越烦躁,军心逐渐不稳,但好在以四大寇为首的联军首领还算沉得住气,还能约束自己蠢蠢欲动的手下,再加上商贾大军这只大肥羊就在眼前,看得见摸得着,对饥肠辘辘的马贼们有着致命的诱惑力,谁都不想放弃,使得“猎人”们还能保留最后一丝耐心和理智,还能勉强维持枯燥的“狩猎”行动。 但马贼毕竟不是猎人,耐心是有限的,冲动更是大于理智,另外闪电河两岸的诸种部落正在集结,突厥人的大军很快就要呼啸而来,留给马贼联军吃掉猎物的时间越来越少,形势对马贼联军越来越不利,如果还不有所行动,还不对猎物展开攻击,那么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必然分崩离析,胆子小的逃之夭夭,胆子大的则孤军奋战,各自为战的结果必定是一无所获。 午时之后,赤小豆铁衣纠集了几个马贼首领一起向高虎发难,两个条件,要么马上攻击,要么一哄而散,各打各的。 高虎也在犹豫之中,委决不下。眼前这只大肥羊太肥了,如果一口吃掉,足以帮助马贼盗寇们顺利过冬,还能有所盈余招兵买马,正好现在马贼们又聚集在一起,人多力量大,具备了吃掉大肥羊的实力,所以眼前这个机会太难得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即便一口吃不掉,也要撕下几块肉,否则都对不起自己,对不起上天白白赠送的这个机会。 但是,若想抓住这个机会却很困难,现在形势不好,前有狼后有虎,前面是中土叛军,后面是突厥人,任意一个都足以击杀马贼联军,因此马贼联军只能行险一搏,火中取栗,只能抢在突厥人与中土人大打出手之前,虎口夺食。风险的确大了一些,但一旦成功,收获也大,大风险才有大收益。 高虎没有马上回应赤小豆铁衣,而是把地骆拔巢、呼延翦、井疆六斤蜚等马贼首领召集到了一起,共同商议。 赤小豆铁衣态度坚决,要么马上打,再不打突厥人就来了,就会给商贾大军以保护,眼前这个难得的机会就白白错过了,要么散伙,他自己带人打。他很自信,认为凭借几百控弦,也能撕开商贾大军的防御战阵,大肆洗劫,满载而归。 井疆六斤蜚马上问了一句,“依照你的计策,如果我们发动攻击,中土人乘机冲上来,我们岂不有全军覆没之危?” 赤小豆铁衣嗤之以鼻,“你所畏惧的,无非就是中土人趁火打劫,渔翁得利,但你想过没有,中土人深入大漠之后,也有畏惧之处,那便是突厥人的大军,所以如果我们派出一支人马佯装突厥人的大军呼啸而来,则必能威慑中土人,牢牢牵制住他们,让他们在形势不明的情况下瞻前顾后,不敢贸然出击,如此我们就能以主力攻打商贾队伍,一鼓而下,速战速决,抢了就走。” “好计!”井疆六斤蜚赞道,“可以试一试。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形势日益危急,我们时间越来越少,手下兄弟们也越来越焦急,不能再耽搁,还是速战速决为好。” 地骆拔巢紧随其后也表示了支持,但高虎和呼延翦都不说话。四大寇中两个实力最强的首领不表态,这事情就麻烦了。赤小豆铁衣很着急,手指呼延翦就直接问道,“你有何疑问?” 呼延翦面如寒霜,目光冷厉,望着赤小豆铁衣,冷声问道,“突厥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赤小豆铁衣愣了一下?旋即勃然大怒,冲着呼延翦吼道,“不愿打,那就散伙,我自己去打,不要蓄意陷害,血口喷人。” 高虎等马贼首领互相看看,一言不发,彼此都心照不宣,都知道赤小豆铁衣的背后有牙旗的影子。赤小豆铁衣之所以积极要求攻打商贾队伍,肯定是有挑起战事以延缓中土人北上步伐,给突厥人赢得更多反击时间的意图,但这与马贼联军攻打商贾队伍并不冲突。 赤小豆铁衣无非就是一石二鸟,先借助马贼联军力量洗劫商贾,然后吸引中土人上来抢夺,等到中土人与马贼联军打起来,赤小豆铁衣也算间接帮助了牙旗。对于马贼联军来说,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就是如何做到两全其美,既能成功洗劫商贾,又能成功避开与中土人的厮杀。 “我反对。”呼延翦看看高虎等人,摇头说道,“这一仗要打,但不能在这里打。这里是狗头泊,是一望无际的沼泽,十分不利于作战。如果我们在这里攻击商贾队伍,他们必然撤进沼泽,迫使我们下马作战,利用有利地形来拖延时间,等待突厥人的救援。” “这是我听过的最愚蠢的话。”赤小豆铁衣哈哈大笑,“之所以要在狗头泊打,正是要利用这里的沼泽,置商贾于死地。只要把商贾赶进沼泽,他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宰割了。” 狗头泊的沼泽地形是否有利于作战?呼延翦和赤小豆铁衣的立场不同,看法也就迥异。呼延翦不怕中土人,但畏惧突厥人,他担心马贼联军因为贪婪而受困于沼泽,最终被呼啸而来的突厥人一口吃掉。赤小豆铁衣是既想洗劫商贾,又想拖住中土人北上步伐,至于马贼联军的死活,当然不在他的考虑之列,死道友不死贫道,沼泽当然就是最好的战场。 地骆拔巢、井疆六斤蜚等马贼首领之所以支持赤小豆铁衣,不过就是抱着“捞一票走人”的心理,我抢了就跑,不给你包围我的机会,我是尽赚不赔啊。 呼延翦一个人反对,势单力薄,最后就剩下一个高虎,而高虎的选择直接决定了马贼联军的命运。 在众人注目之下,高虎沉吟良久,望向呼延翦,问道,“目前局势下,如果我们不在狗头泊打,还能在何处下手?” 呼延翦迟疑不语,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在羊城和星星原一带寻找机会。”高虎摇摇头,说道,“此处距离怀荒约莫两百里,距离闪电河约莫两百里,距离突厥人的七水泊牙旗大约三百里,那么我问你,你如何确定这支商贾队伍赶到星星原,距离闪电河近在咫尺之际,七水泊的突厥大军还没有渡河而来?” 此言一出,高虎的决定已呼之欲出,他也是支持立即发动攻击。 呼延翦想了一下,苦笑摇头,“既然如此,那就打吧,不过我警告你们,如果尾随在商贾队伍背后的中土人果断扑上来,把我们堵在沼泽里,那形势就对我们非常不利了。” 赤小豆铁衣冷笑,“既然你如此谨慎,胆小如鼠,畏首畏脚不敢打,那就由你来乔装突厥大军好了。只待事成,兄弟们信守承诺,白给你一份又如何?” 呼延翦怒极而笑,杀机毕露。 赤小豆铁衣借势就把呼延翦从攻击队伍中排除了,不给他直接攻打商贾洗劫财物的机会,但同时又把牵制任务巧妙扔给了呼延翦。而这个任务实际上谁都不会干,干好了啥功劳没有,最后还要看别人的脸色获得一点财物,搞得不好就是一无所获空手而归,毕竟大家都是马贼盗寇,指望这些人信守承诺岂不是笑话? 之前赤小豆提出攻击建议的时候就已经设下了一个圈套,他知道大家都等不及了,都嗷嗷叫着要扑上去,大势所趋,不可阻止,这时候谁反对,谁就有可能承担牵制任务,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槌,你不去谁去?结果年轻气盛的呼延翦傻乎乎地中了圈套,一帮马贼盗寇们暗自笑开了花。 高虎冲着呼延翦摇摇手,示意他冷静,此刻反目成仇就是众矢之的,白白丢了性命,“从今天上午开始,中土人的步伐已经放慢。孤军深入乃兵家大忌,中土人肯定有所顾忌,所以这时候你打着突厥人的大旗,佯作突厥人的选锋军南下阻击,必能起到威慑和牵制作用,必能给我们赢得足够的攻击时间。” 呼延翦强忍怒气,阴森森一笑,“你不怕我跑了?” 高虎微微一笑,转目望向地骆拔巢、赤小豆铁衣等马贼首领,语气骤然森厉,“兄弟们在此发个誓,事成之后,人人有份,若有背信弃义者,围而杀之。” 气氛顿时僵滞。高虎是碛东南声望最高的马贼首领,呼延翦是闪电河两岸实力最强的马贼首领,如果这两个人联手,这里的任何一路马贼都只有覆灭的下场。 “传令,黄昏前发动攻击,虎口夺食。” = = 第七百三十七章瓮中捉鳖 九月初六,下午,狗头泊。 马贼联军呼啸ф至,露出狞狰獠牙,迅速包围了商贾队伍,而商贾队伍则在斥候报警之后,迅速集中到一起,以牲畜、马车和护卫队组建成一个密集而庞大的防御战阵。 马贼首领们对这个庞然战阵不屑一顾。高虎、地骆拔巢和赤小豆铁衣各率一部,从西、北、南三个方向同时发动攻击,仅留下东面不攻。东面靠近沼泽,如果马贼联军突破了商贾大军的战阵,商贾们就只能向沼泽方向撤离,如此则身陷险境,自绝生路。 与此同时,呼延翦和井疆六斤蜚则率领一帮手下,高举着突厥人的大旗,佯作突厥人的军队,南下迟滞和阻击中土叛军。 井疆六斤蜚之所以加入到牵制队伍,是其主动提出来的,理由是他在怀荒一带活动,与这些商贾或多或少都有些熟悉,而那些汉姓商贾大都在长城内有背景,这次如果彻底得罪光了,将来他在怀荒就很难立足,所以他临战退却了。正好赤小豆铁衣等人对呼延翦不放心,担心他临阵脱逃或背后捅黑刀,现在井疆六斤蜚主动提出与呼延翦一起承担牵制任务,正中赤小豆铁衣等人的下怀。有了井疆六斤蜚监控呼延翦,牵制一路出现意外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 马贼们的攻击非常犀利,首先就是驱赶商贾们部署在战阵最外围的数万头牲畜。 马贼们大都是马背上长大的鲜卑等诸虏后裔,不但弓马娴熟,有丰富的杀人越货的经验,放牧也是行家里手,所以从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牲畜中“挤”出一条路来易如反掌,太简单了,但问题的关键不是“挤”出一条路,而是因为“挤”路而迅速减速,导致马贼们都成了对手的“活靶子”,任由宰割了。 然而马贼们夷然不惧,对商贾护卫的战力嗤之以鼻,视若无物,大摇大摆地一边驱赶牲畜,一边逼近车阵,甚至连护身盾牌都没有举起。 大漠上大凡武力超众者,都是部落中的勇士,承担了保护部落和对外征伐的重任,在部落中的待遇都不错,不会为了生存而去做商贾的护卫。商贾的护卫虽然报酬较高,但风险也大,既辛苦又没有生命保障,还没有自由,地位也很卑贱,所以很多因为各种原因而流亡在大漠上的强者,宁愿落草为寇,也不愿给商贾做护卫。大漠上的商贾以栗特人为主,俗称胡贾,而胡贾中又以昭武九姓贵族为主,因此胡贾商队的护卫大都以家族子弟、家族奴仆和同姓栗特平民为主,战斗力有限,只能对付一些小股马贼,碰到数十骑乃至上百骑的大股马贼,也只有抱头鼠窜了。 大漠马贼主要劫掠对象就是这些胡贾,与这些栗特人频繁交手,彼此太熟悉了。而栗特人对付他们的办法就是依赖于突厥人和大漠诸种部落的保护,毕竟突厥人要维护大漠的稳定和推动突厥汗国的发展,诸种部落也要生存发展,上上下下都离不开胡贾和回易,如果马贼太猖獗,严重影响到了大漠的稳定和诸种部落的发展,后果可想而知,所以无论是突厥人还是诸种部落,都积极保护胡贾和回易,大力打击马贼,只要有大股马贼出现则必然剿杀。而这正是大漠马贼更新速度极快,且始终不能形成威胁的原因所在。 此次商贾多,护卫也多,但马贼同样云集而至,并且占有较大优势,因为中土叛军正从后面追赶而来,商贾们腹背受敌,一旦马贼们抢先动手,抢了就跑,商贾们陷入混乱,最后必然面对中土叛军的杀戮和洗劫,所以商贾们惶恐不安,人人自危,仅从士气上来说就弱了很多。 马贼们攻击顺利,很快突破了由数万头牲畜组成的第一道防线,虽然商贾那边箭矢如雨,但无奈箭手人数有限,水平也不高,角弓的射程也不远,箭阵没有威胁,根本就没有起到杀伤作用。 这大大助长了马贼们的嚣张气焰,信心暴涨,一个个士气如虹,打马狂奔,直接冲向了车阵。 车阵的宽度和长度都超出了马贼们的预料。这次商贾太多,马车也太多,数千辆马车密?麻麻纵横排列,其坚固度和杀伤力都大大增加,马贼们再想通过搬移马车来打开一条通道根本不现实,必定被近在咫尺的箭矢所淹没,寸步难进。 然而,马贼们看到的不是危险,而是堆积在车阵中心区的财物,各类物资堆积如山,诱惑力之大,让马贼们直接无视了危险,一个个激动地狂叫着,飞身下马,或架着盾牌翻越马车,或从马车下匍匐前进。此刻他们的眼中只有财物,佛挡杀佛,神挡杀神,任何阻碍都将被他们疯狂摧毁。 车阵中心处一座由马车堆彻而成的简易木台上,李风云迎风而立,白发飘飘,云淡风轻,目露嘲讽之色。 “这太容易了。”站在李风云身边的安特尔抚须笑道,“这帮恶贼太蠢,自投罗网,死到临头还懵然不知。” “有心算无心,当然手到擒来。”李风云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果没有这些财物,想要诱杀他们,让他们自投罗网,比登天还难。” 安特尔看了他一眼,戏谑道,“如果我用同样的办法算计你,你会不会像他们一样上当中计?” “当然,我也会中计,也会自投罗网,因为我需要这些财物。”李风云转头望着安特尔,轻蔑地撇撇嘴,“但是,你能算计到我吗?” 安特尔讪讪一笑,暗自腹谤,我也是流年不利,在怀荒遇到了你,自投罗网。安特尔不想冲在最前线,但李风云非要把他拉在身边,还有简勃等十几个财力较强的大商贾,都被李风云强行“绑架”到了商贾大军里,理由是需要他们来安抚马夫、车夫和放牧者的恐慌心理,实际上就是担心他们跑了,要亲自挟持他们,胁迫他们跟随联盟大军进攻安州,逼迫他们必须兑现承诺为这次攻击提供必要的支持。 三路马贼都冲进了车阵,都遭遇到了护卫们的强力阻击。马贼们一窝蜂地冲上去,各自为战,毫无章法,凌乱不堪,但在眼前财物的强烈刺激下,一个个热血沸腾,杀声如雷,士气如虹,拼命攻击,而护卫们则密集列阵,层层阻杀,誓死不退,战局迅速陷入胶着。 “你还要打多久?”安特尔忍不住了,冲着李风云叫道,“再这样打下去,这帮恶贼们红了眼,越打越疯狂,不要命了,你的人必有伤亡,到那时你就得不偿失了。” 李风云微笑颔首,对着木台下的令旗兵做了个手势,发出了攻击指令。 战鼓擂动,大角长鸣,战局骤变。 车阵突然开裂,早已蓄势待发的三路联盟将士冲出车阵,分别从三个方向围堵三路马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截断了马贼的退路,控制了马贼们留在车阵外的战马,完成合围,瓮中捉鳖。 三路马贼这才意识到事情麻烦了,这次危险了,眼前财物是好,伸手可及,唾手可得,但也要有命享受才行,命都没了,财物抢得再多又有什么意义?于是有人开始掉头突围,但依旧还有一部分人利欲熏心,在财物的诱惑下丧失了理智,杀红了眼,依旧疯狂攻击。结果力量分散,突围的杀不出去,攻击的寸步难进,白白丧失了最后一线逃生机会。 困兽犹斗,何况这些刀头舔血的马贼盗寇?此刻他们依旧认为自己的对手是商贾,与自己厮杀的是商贾护卫,之所以上当中计,只是大意轻敌,低估了对手而已,如今虽然被包围了,但他们依旧有信心杀出去。 夕阳西下,黄昏已至,李风云也不想再耽误时间了。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联盟数千虎贲、风云精锐利用战阵困死了一千余弃马作战的马贼,根本就没有挑战性,再打下去一旦失控,联盟将士面对穷凶极恶的马贼,痛下杀手,死伤累累,李风云哭都来不及。 令旗再起,大角再鸣,联盟将士终于发出了震天怒吼,“缴械不杀!” 马贼们骇然心惊,回荡在耳畔的纯正的中土之音,让他们豁然醒悟,这是一个圈套,一个陷阱,他们的对手根本就不是商贾,而是中土大军。 直到此刻他们才幡然醒悟,才后知后觉,之前所有的疑惑也都有了答案,怪不得这支商贾队伍竟然能带着所有财物包括数万头牲畜成功突围,怪不得他们能就地取材、因陋就简、娴熟快速地摆出防御战阵,原来真相就在这里。 被中土人抓住的结果是什么?砍头,所有被中土人抓住的马贼盗寇都被砍头了,无一幸免,所以马贼们不会投降,投降也是死,倒不如死战到底,临死前也拉个垫背的。三路马贼走投无路,唯有殊死一搏。 夕阳如血。战场一片死寂,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高虎面无惧色,死亡迟早都会来临,早一天迟一天无所谓。他举起手中战刀,仰起头,气贯丹田,正准备纵声狂呼,带着兄弟们血战至死,就听到对面突然传来一声喊,“虎兄,别来无恙!” 高虎举目望去,黑铠白发,异常醒目,接着他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一个他至死都不会忘记的人。 = = 第七百三十八章绝处逢生 李风云挥手致意。高虎目瞪口呆,难以置信,不敢相信自的眼睛。 李风云缓步上前。风云卫贴身保护,寸步不离。 相距五步,李风云驻足而立,冲着高虎微微一笑,“虎兄,别来无恙。” “你还活着?”高虎脱口而出,“你竟然还活着?”心念电闪之间,高虎豁然大悟,“原来白发贼就是你,你就是白发贼?” 李风云微笑颔首,“现在知道真相也为时未晚。” 确定了白发贼的真实身份,高虎瞬间便已估猜到李风云出塞的真正目的,“不可思议,两年不见,你的实力竟然强大到了如此地步。” “人挪活树挪死,我换一个地方就能拉出一支队伍,而你始终裹足于大漠至今一事无成。”李风云笑道,“两年前你就是一个马贼,现在还是一个马贼,如此蹉跎下去,你的雄心壮志又如何实现?” 高虎放下战刀,摇头苦笑,“这句话很耳熟,两年前你似乎说过同样的话。” “两年前我曾试图说服各路兄弟结盟合作,共谋发展,但我势单力薄,无法赢得你们的信任和支持,最终以失败而告终。”李风云语调平和地说道,“两年后,我卷土重来,实力强悍,如果再次劝说各路兄弟结盟合作,齐心协力共创未来,不知能否赢得兄弟们的信任和支持?” 高虎沉吟少许,问道,“我还有选择吗?” 李风云摇头,“我不认为你有更好的选择。你要报仇雪恨,要重建先祖之荣耀,而要实现这些目标,实力是根本,没有实力一切都是空谈。” 高虎看看四周的联盟将士,叹道,“如果你的实力仅限于此,那么兄弟们即便共聚旗下,齐心协力,也依旧看不到希望。” “这就是你我区别所在。”李风云笑道,“两年前,你说的也是这句话,结果两年后你还是一个马贼,而我已是数万大军的统帅,你依旧看不到希望,而我距离目标又进了一步,归究起原因,就是我想了就去做,而你始终都在想。如果你继续光想不做,你永远都看不到希望。” 高虎举手打断了李风云的“说教”。逞口舌之利毫无意义,马贼盗寇们很现实,没有高大上的理想,只要利益,有足够打动他们的利益就行了,就愿意拼上老命了,否则今天即便投降了,明天亦会一哄而散,根本控制不了。 “你这番话可以打动我,却说服不了他们。”高虎指指背后的贼寇,郑重其事地说道,“你费尽心思设下这个圈套,把我们一网打尽,无非就是要一支骁勇善战的马军,但现实是,你把刀架在我们的脖子上,以性命相要挟,逼迫我们为你卖命,最终结果可想而知,必定与你的意愿背道而驰,所以你必须拿出诚意,拿出丰厚利益来收买人心。唯有让我们心甘情愿的为你冲锋陷阵,你才能在最短时间内建立一支强悍马军。” 这就是开口要价,谈条件了。生死关头,高虎还能保持冷静和理智,与李风云讨价还价,不愧是纵横大漠多年的马贼,胆识过人。 李风云暗自冷笑,很是不屑,但又不能不郑重对待,毕竟高虎说的都是大实话,拿捏住了他的要害,他若想在最短时间内整合这些马贼,组建一支马军,首先就要赢得各路马贼首领的信任和支持,拿出切切实实的利益来交换,否则必定鸡飞蛋打,白辛苦。 “天要黑了。”李风云抬手指天,“先缴械投降,然后再谈,把兄弟们召集到一起,共同商讨。” 高虎一口答应,命令手下缴械投降,接着又亲自劝降了地骆拔巢和赤小豆铁衣。这两位都绝望了,哪料竟然绝处逢生,当真是喜出望外,所以听到高虎说对方网开一面的条件是归附,想都不想就答应了,先保住性命再说。 “你们是否还记得平地松林曾有一股非常强悍的力量?”高虎问道。 “当然记得。”地骆拔巢答道,“那帮人实力太强,据说人数最多时有两千余骑,下山劫掠直接就攻城拔寨,挡者披靡,结果树大招风,成了众矢之的,遭到中土人、突厥人和霫、奚、契丹三族的联合剿杀,全军覆没。”说到这里地骆拔巢望着一脸严肃的高虎,颇感疑惑,“那是两年前的事了,你为何突然提及?” 赤小豆铁衣反应敏锐,立即有所联想,试探着问道,“莫非你打算去平地松林暂作躲避?中土人来了,势不可挡,闪电河两岸狼烟滚滚,我们生存愈发艰难,暂时去平地松林躲避,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高虎漠然摇头,“他们并没有全军覆没,尚有一部分人马杀出重围逃进了平地松林,就此蛰伏,养精蓄锐,等待出山机会。” “你为何如此清楚?”地骆拔巢惊讶地问道。 “我认识的他们首领。”高虎说道,“凡是认识他的人,都呼其为刀。” 地骆拔巢和赤小豆铁衣四目相顾,面露喜色。很显然,高虎的目标是平地松林,现在因为身陷困境,受制于人,不得不投降,耐心寻找逃跑的机会,只待突厥人和中土人打起来了,他们就逃之夭夭,逃进平地松林。 高虎看穿了他们的心思,随即直言不讳地说道,“你们想错了。我之所以说起这件事,目的不是逃跑,不是带着你们一起逃进平地松林,而是警告你们不要逃跑,不要自寻死路,因为我认识的那位首领,刀,现在就在这里,就是来自中土的白发贼。刀就是白发贼,白发贼就是刀,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此言一出,地骆拔巢和赤小豆铁衣不禁目瞪口呆。这个机密太惊人,给他们的冲击太强烈,匪夷所思,难以置信,更有惊心动魄之感。 事实上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这不是马贼间的互相吞并,也不是私人恩怨,而是南北对抗的大棋局,陷入到这个大棋局中,马贼们只有做炮灰的命,根本逃脱不了,也不可能独善其身,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找个大靠山,把自己卖个好价钱,运气好的话,或许就能争取到一个好未来。 高虎对此看得很清楚,又有自知之明,知道李风云之所以网开一面,不是因为他必须收降马贼才能组建马军,而是要给马贼们一条出路,一个希望。大家都有共同敌人,有共同利益所在,合作当然比对抗好,结盟当然比自相残杀好,完全没必要白白便宜了敌人。 但是高虎看到的,想到的,地骆拔巢和赤小豆铁衣等粗鄙之徒未必能看到想到,所以高虎向他们发出了警告,如果做出承诺就必须信守,因为形势不一样了,白发贼带着几万大军出塞,背后肯定有中土官方的支持和配合,目的肯定是遏制和削弱突厥人,而突厥人肯定会反击,南北关系必定因此紧张乃至破裂,南北大战已依稀可见,这种大背景下,大漠马贼的生存空间将被挤压到极限乃至无立锥之地,迟早都会覆灭,此刻白发贼给他们一个机会难能可贵,如果不珍惜,不牢牢抓住,甚至背信弃义背后捅刀子,白发贼必定痛下杀手。 高虎把自己的所思所想简明扼要的说了一下,最后直指要害,“没有我们,他一样能组建一支马军。平地松林里有他的老部下,蜇伏已久,养精蓄锐,只等他一声令下,必定呼啸而出,卷土重来。” 地骆拔巢神色阴沉,一言不发。赤小豆铁衣犹豫了一下,说道,“他的对手是牙旗,是突厥人,他没有胜算,如果中土人的目的是驱虎吞狼,是借刀杀人,他必死无疑。”言下之意,白发贼出塞就是自寻死路,我们不能给他陪葬,还是要做两手准备。 高虎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语含双关地说道,“你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你不知道他,不了解他,对他一无所知,但正因为如此,你更不能以常理去揣测他。我给你一句忠告,千万不要与他结仇,否好死得很难看。” 赤小豆铁衣不以为然,但很快,当他跟着高虎去拜见李风云,在李风云的身边看到喜笑颜开的呼延翦和井疆六斤蜚,他立即就意识到自己轻视了对手,严重低估了对手,而当李风云告诉他,呼延翦和井疆六斤蜚是其生死相交的兄弟时,更是背心发凉,惊骇不已。这根本就不是级别的对手,事实上李风云还没有出塞,他们这些马贼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既然大家都是兄弟了,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开诚布公,坦诚以待,有什么说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风云豪爽说道。 高虎当即问道,“你这次卷土重来,真正目的何在?” 没有希望,没有切实利益,没有现实可期的目标,又如何让人心甘情愿、死心塌地的追随? 第七百三十九章言无不尽 李风云二话不说,挥手命令身后的风云卫打开地图。 帐内烛火通明,地图又非常大,高虎等人看得清清楚楚,目光立即被地图上一道粗大的红色弧线所吸引。弧线起自燕北怀荒,经闪电河北上,沿平地松林南麓东进,至索头水南下深入奚族腹地,最后终止于幽州古北口长城。 高虎、地骆拔巢和赤小豆铁衣豁然顿悟。李风云出塞,看上去是驱虎吞狼、借刀杀人,实际上都是假象,都是为了掩护真正的攻击目标,为了欺骗突厥人和奚人以便顺利实施声东击西之计,一举攻占安州。 李风云真正的目标不是突厥人,而是奚人;不是攻打碛东南,而是攻打安州;不是直接与突厥人撕破脸,而是隔山打牛、敲山震虎,以重创奚、霫、契丹等东北三族来斩断突厥人的羽翼,以夺取东北之地来威胁突厥人的侧翼,继而帮助中土人在南北对峙中抢得先机,占据优势。 “原来你的目标是安州。”高虎连连摇头,难以置信,真相完全出乎他的预料,而眼前这个精妙布局更是让他吃惊。 很显然,如此大计,肯定不是出自李风云之手,而以李风云一人之力也完成不了这个布局,所以答案只有一个,李风云的背后是中土朝廷。中土朝廷假借李风云这个中土第一反贼之力来实施此计,既能避免与突厥人直接翻脸,又不至于背信弃义于东北三族,可谓一石二鸟,里子面子都有了。此计若成,对中土的好处不言而喻,所以中土为了确保成功,必定暗中支持李风云,以混乱塞外形势,引发诸虏大战,从而给中土发动南北大战,击败突厥人横扫大漠打下良好基础。 “现在奚人和契丹人正激战于托纥臣水,正是攻打安州,给奚人致命一击的最好机会。”李风云手指地图解释道,“但如果我从幽州出发,由古北口长城直接攻打安州,其浩大声势必然会引起奚人的警觉,一旦奚人与契丹人握手言和,转而集中全部力量阻击我北上,并向突厥人求援,则此计必败,所以为了确保成功,我宁愿舍近求远,从燕北出发,取道闪电河,绕一个大圈子,以达到出敌不意、攻敌不备之目的。当然,取道闪电河必然遭遇突厥人,风险很大,但问题是,我有与叱吉设决一死战之信心,但阿史那咄捺是否有与我两败俱伤之决心?” 此言一出,高虎等人连连点头,都同意李风云的分析。中土统一后是个庞然大物,在南北对抗中占据明显优势,因此突厥人在没有做好战争准备的情况下,肯定韬光养晦,妥协忍让。此次李风云出塞,实质上就是中土人公开挑衅,有主动挑起南北大战之意图,而措手不及的突厥人如果头脑发昏,展开凌厉反击,必定上当中计,最后即便没有南北大战,但两败俱伤实力大损后,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中土人横扫东北,最终还是吃了个大亏,被中土人算计得损失惨重,所以不出意外的话,突厥人初始措手不及,肯定要避敌锋芒,先看清形势,然后再拿出正确的对策,但就在他们踌躇观望之刻,李风云虚晃一枪,已杀向安州,等到突厥人醒悟过来,再想阻止已来不及了。 换句话说,李风云的胜算非常大,再加上他背后有中土朝廷的支持,到了安州后必能迅速站稳脚跟,异军突起,未来大有可为,因此现在追随李风云,未来收益之丰厚难以估量。有利可图,这帮马贼盗寇当然不会错过机会。 “如此说来,你是中土朝廷的人,为中土皇帝冲锋陷阵?”赤小豆铁衣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果断出言试探。 “事情远比你们想像的复杂。”李风云无意隐瞒,为了最大程度赢得这些马贼盗寇的合作,李风云兑现承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随即把当今天下三足鼎立之局势,东西两部突厥即将联手夹击中土、南北战争即将爆发之预测,以及中土内忧外困,身陷窘境,不得不竭尽全力逆转被动之现状,详尽道出,最后结论就是:在南北战争爆发之前,中土朝廷为在南北对抗中抢占先机,必然暗中支持李风云攻打东北诸虏,如果能把突厥人拖进东北战场,那就更好了,而南北战争爆发后,中土为击败突厥人,必然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必然会承认和接纳李风云。 如此一来,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不论李风云是否属于中土朝廷,在未来一段时间,他都会得到中土朝廷的支持,而这正是吸引高虎、地骆拔巢和赤小豆铁衣的地方。 以目前李风云所拥有的实力,在塞外作战,与突厥人和霫、奚、契丹等东北诸虏对抗,比拼的已经不是武力,而是财力,谁拥有源源不断的粮草武器,谁就能在战场上占据较大优势。背靠大树好乘凉,李风云背靠中土朝廷这棵大树,可以纵横塞外,而高虎等塞外马贼背靠李风云这棵大树,则可以获得丰厚利益,这远比做马贼强多了。同样都是烧杀掳掠,数十乃至数百马贼所取得的战果,与数万大军所取得的战果根本就没有可比性,所以高虎等马贼的确没有第二个选择。 但是,这不是赤小豆铁衣所需要的答案。现在他们受制于人,不论李风云背后有没有中土朝廷的支持,短期内他们都要屈从于李风云,为李风云冲锋陷阵,因此李风云这番站在全局高度的阐述,除了坚定他们追随李风云的决心外,并不能解决根本性问题,那就是未来的希望在哪?他们既然与李风云同舟共济,那李风云的未来就是他们的未来,但李风云说了一大堆,始终没有提及这个关键点。 “局势的确很复杂。”赤小豆铁衣迟疑少许,还是鼓足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虽然复杂,但就你个人和联盟军队本身而言,未来在哪?中土国力强盛,南北大战即便打不赢,但也不会输,最多也就是两败俱伤之局,之后南北双方还会继续对峙,到那时,我们何去何从?是借助南北大战之契机,返回中土,还是乘势崛起,称霸东北?抑或,我们被中土朝廷借助南北大战之机会一网打尽,全军覆没?” 此言一出,不但高虎、地骆拔巢高度关注,就连呼延翦和井疆六斤蜚都侧耳聆听。联盟的利益就是大家的利益,联盟的未来关系到大家的生死存亡,如此关键之处,李风云岂能语焉不详,避而不谈? 李风云望着忐忑的赤小豆铁衣,目露赞赏之色,“你对中土赢得南北大战非常有信心?” “中土不论是出塞作战,还是据长城而守,优势都太明显。退一步说,就算突厥人乘着中土连年东征疲惫不堪之际南下入侵,中土仓促应战,双方最多也就是打个两败俱伤,但大漠荒芜,恢复元气较慢,两败俱伤对突厥人来说实际上就是打输了。”赤小豆铁衣摇头叹道,“中土太强大,假以时日,大漠上的突厥人根本无立锥之地,所以突厥人急于发动南北大战也是无奈之举,时间拖得越久,对突厥人就越是不利。” 李风云连连颔首,对赤小豆铁衣刮目相看,怪不得他的背后有牙旗的影子,看来的确有些本事。 “我的看法恰恰相反,我对南北大战的结果十分悲观。” 李风云这话一出口,高虎等人立即心领神会。李风云的野心果然很大,这与他们之前的判断基本一致。李风云出塞的目的不单单是执行中土遏制和削弱突厥人的计策,还有借机崛起于东北的意图,借助中土朝廷的支持发展壮大,称霸一方,而这正是高虎等马贼所需要的,符合他们的利益要求。兄弟们流血流汗拼死拼活当然是为了自己,岂能眼睁睁被人算计,白白为他人做嫁衣裳? “我之所以急于出塞,急于攻占安州,就是基于这一悲观预测。”李风云继续说道,“时间对于我们来说非常紧张,我们必须抢在南北大战爆发前加强自己的实力,以确保联盟大军能够在南北大战之后还能保留一定实力,乘着南北双方两败俱伤之际,横扫东北疆,实际控制幽燕和辽东,就此奠定争霸天下之根基。” 争霸天下?高虎等人先是吃惊,目瞪口呆,接着就兴奋起来,热血沸腾了。如果李风云的谋划成功,一帮兄弟们成功割据了东北疆,那未来利益就大了,难以想象。 “但是,我们能想到的,中土朝廷也能想到,突厥人也会想到,所以,为防患于未然,中土朝廷即给我的支持肯定有限,以便牢牢控制我,而突厥人明知这是中土朝廷的陷阱,也只能义无反顾地跳下去,否则任由我坐大,横扫东北,大漠侧翼的安全就无法保障了。而我们就在夹缝中求生存,求发展,披荆斩棘,卧薪尝胆,只待时机一到,必能一飞冲天。” 李风云说到这里,看看高虎等人,笑道,“言尽至此,诸位兄弟是否愿意与我一起驰骋疆场,纵横天下?” = 第七百四十章难下的决断 九月初七,燕北,怀荒。 齐王督军急行,?夜兼程,心急火燎地赶到了怀荒,与早已等候在燕子原上的韦福嗣、李善衡及六百骑顺利会合。 齐王很兴奋,很激动,越过长城后,纵马驰骋,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逃离樊笼的雄鹰,从此可以搏击长空,自由翱翔,心情之舒畅,难以言表,但是,韦福嗣和李善衡还是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抹阴郁,一丝惶恐和一许伤痛。 遥望湛蓝的天空,空旷的草原,齐王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急切问道,“可曾见到白发?” 韦福嗣点点头,“白发于初五北上,建昌公于初六离开怀荒,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两天内他们将合兵一处,直杀闪电河。” “兵贵神速。”齐王赞赏不已,“如果建昌公没有洗劫广宁库藏,他们的推进速度可能会更快。” “大王有所误会。”李善衡笑道。 齐王目露狐疑之色。 “建昌公之所以劫掠广宁库藏,不是为了出塞作战,而是为了大王能够迅速立足燕北,不至于受制于人处处被动。”李善衡抬手指向远处依稀可见的营帐,“广宁库藏就在那里。正是因为这批库藏的存在,我们才不敢离开燕子原,不敢到野狐岭迎接大王。” 齐王闻言,顿时喜出望外,“原来如此,甚好甚好。孤正为粮草一事愁眉不展,没想到建昌公未雨绸缪,早有算计,轻而易举就解了孤的燃眉之急。” 韦福嗣、李善衡一听立即便意识到出了变故。有关向齐王供应粮草的问题阴世师之前已经做出承诺,因为广宁库藏惨遭叛军洗劫,需要重新从幽州调运,而调运需要时间,所以阴世师特意以留守府的名义,命令武贲郎将赵十住和武牙郎将破六韩摩诃,马上从长城防线和怀荒重镇的储备库中临时调拨一批粮草武器给齐王,以满足齐王燕北剿贼所需。现在齐王语含双关的说他正在为粮草一事愁眉不展,显然是有所暗指。 韦福嗣随即转目望向站在齐王身后的李百药,冷声问道,“是阴世师出尔反尔,还是赵十住从中作梗?” 虽然阴世师已经明确告知齐王,涿郡留守段达已经奏请圣主,把武贲郎将赵十住调回幽州,全权负责圣主和行宫的安全,但阴世师初来乍到,燕北局势又非常复杂,再加上要驱赶叛军出塞,要保护齐王巡边,肯定力不从心,必然要赵十住的帮助,所以短期内赵十住还不会离开长城,还是可以给齐王一点帮助,当然,前提是赵十住愿意提供帮助。 “大王到了长城,却没有见到武贲郎将赵十住。”李百药言简意赅,一语道破真相。 很明显,赵十住看到白发贼和李子雄都出塞了,燕北局势迅速逆转,马上就做出了选择,绝对不与齐王接触,坚决划清界限,如此一来他前期默契“配合”李子雄的举动,就可以解释为遵从留守府的命令执行驱虎吞狼、借刀杀人计,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既然赵十住做出了选择,他当然不会主动拜见齐王,而且齐王如果主动召见他,他也会百般推诿,再加上他和阴世师之间的激烈矛盾和冲突,不难推测到,赵十住即便接到了阴世师的命令,他也会阳奉阴违,敷衍了事,甚至以各种借口直接拒绝。 齐王非常失望,之前他还对赵十住寄予了厚望,认为李子雄所推荐的人应该不会错,为此在听到阴世师将其调离燕北后大为愤怒,哪料到郎有情妾无意,赵十住根本就不“鸟”他。而尤其可恨的是,破六韩摩诃看到赵十住对齐王的“恶劣”态度后,似乎“感悟颇深”,言辞礼节上虽然还是无可挑剔,但在具体事物上也阳奉阴违了。按道理破六韩摩诃既然有阴世师的授权,已经代替赵十住承担长城镇戍之重任,他就可以动用手上的权力,从长城防线的库藏储备中紧急调拨一批粮草武器给齐王,但他竟然以赵十住尚未离开长城防线,尚未与其正式交接为理由,委婉拒绝了齐王出塞前给予一批军需补给的合理要求。?/p> “卡”脖子“卡”到这份上,“欺负”齐王“欺负”到这种地步,也算是胆大包天了。谁给他们的胆子?肯定是涿郡留守段达。谁给段达这么大胆子?那只有圣主了。 韦福嗣和李善衡互相看看,眼里不约而同的掠过一丝担忧。现在白发贼和李子雄都出塞了,燕北局势很快就能恢复,借刀杀人计算是成功了,圣主和行宫很快就要返回东都,而他们这一走对幽燕的影响力就弱了,接下来幽燕就由段达和阴世师来掌控大局,但段达和阴世师都要遏制齐王壮大,再加上负责幽州镇戍的赵十住也指望不上,整体形势对齐王还是不利,除非李风云攻陷安州,并在安州长久坚持下去,就此改变幽燕乃至整个东北疆的局势,否则未来很不乐观。 他们想到的,齐王当然也想到了,所以现在齐王最关心的就是二李能否攻陷安州,这是举足轻重的大事,关系到他的未来前途,必须竭尽全力,因此当齐王听说李子雄所劫掠的广宁库藏都是为他准备的,惊喜之余立即就想到了一个严重问题,二李是否带足了粮草武器? “我们出塞了,两只脚都踏在长城外面,长城里面的事暂时就不要考虑了。”齐王冲着韦福嗣和李善衡摇摇手,示意他们不要纠缠于细枝末节,“孤想知道,白发是否带足了粮草武器?” “大王多虑了。”韦福嗣笑道,“白发谋定而后动,算无遗策,令人惊叹。” 齐王顿时松了一口气,好奇地问道,“难道他早有预谋?” 韦福嗣点点头,“我们都低估他了,其实仔细想一想,也在情理之中。闻喜公精心布局了这么多年,白发做为闻喜公的得力干将,当然在塞外有一系列秘密布署,其后手之多之精妙,难以想象。” 接着韦福嗣就把李风云一口“吃掉”边市商贾,又以边市财富为诱饵,要一口“吃掉”马贼盗寇,再整合马贼盗寇迅速组建起一支马军的“连环计”合盘托出。 齐王将信将疑。这个连环计环环相扣,精妙无比,差一步都不行,如果李风云成功了,那就太神奇,太不可思议了,那足以证明一件事,正如韦福嗣所说,裴世矩为此谋划了很多年,可谓万无一失,安州势在必得。 “如此说来,白发不但把粮草解决了,把随军民夫解决了,还能在一夜间变出一支骁勇善战的马军。” 这话说出来,齐王自己都不相信,但韦福嗣和李善衡却深信不疑,因为他们亲眼看到李风云悄无声息地“吞噬”了边市,把不可能变出了可能。这本身就是个奇迹,韦福嗣和李善衡至今都不明白,李风云是如何赢得那些汉虏商贾的信任,并说服他们心甘情愿、争先恐后的一起去攻打安州。 看到韦福嗣和李善衡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齐王不得不强迫自己接受这个匪夷所思的“奇迹”,“果真如此,白发的胜算就更大,只是接下来他们就要与突厥人正面对阵,而唯有突破了突厥人的阻击,渡过了闪电河,越过了平地松林,他们才能踏足安州,才有攻陷安州之可能。但是……”齐王举目望向远方,眉头深皱,表情异常凝重,“突厥人又岂能让他们渡过闪电河,直捣牙旗?” “这就需要大王的支援,需要大王的决断。”韦福嗣抚须而笑,语含双关地说道,“他们辛辛苦苦劫掠了广宁库藏,又辛辛苦苦运到塞外,然后拱手送给大王,当然不是无缘无故。” 齐王心领神会,“孤要做何种决断?” 韦福嗣踌躇不语,这个决断不好下,尤其对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的齐王来说尤其困难,所以必须想好说辞,确保不会吓倒齐王,只是话到嘴边,看到齐王那张英俊而精致的面庞,韦福嗣又犹豫了,感觉自己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可能太委婉了,不能给齐王以强烈冲击,不能帮助齐王下定决心。 李善衡却是忍不住了,直言不讳,“大王要马不停蹄,即刻率军尾随追杀,直扑闪电河。” 齐王骇然色变。直扑闪电河?那岂不等于挑起战端,蓄意引发南北大战?这个后果太严重,谁也承担不起。 李善衡早料到齐王会害怕,继续说道,“大王,若想帮助白发安全渡过闪电河,就必须牵制突厥人,必须让突厥人不敢攻击,而要达到这一目标,最好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大王亲自率军直杀闪电河,直接让南北关系陷入崩溃之边缘。目前局势下,谁最害怕南北关系崩裂?不是我们,而是突厥人。” 齐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 = 第七百四十一章动摇 九月初七,联盟大军云集狗头泊,并顺利组建了联盟马军。 联盟马军由原隶属于风云军的三百余骑,由投降归附的一千余马贼盗寇,还有从边市商贾的护卫中强行征募而来的四百余骑,共两千骑整编而成。李风云将其命名为雷霆军,分左、右两府,每府五个团一千骑士。雷霆左府总管呼延翦,副总管井疆六斤蜚和安北海;雷霆右府总管高虎,副总管地骆拔巢和赤小豆。 在马军总管中,安北海最为醒目,因为他是大漠巨贾安特尔的儿子,虽然安特尔的儿子很多,安北海既不是嫡出的,也不是能力最强的,但毕竟是安特尔的“脸面”所在,而目下这种关键时刻,安特尔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所以安北海出任联盟马军总管,与中土人并肩作战,实际上等于向所有裹挟而来的汉虏商贾传递出一个讯息,那就是合作。安特尔如此高调合作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利益,唯有丰厚的利益才会打动他,才能让他主动合作,而这对大部分不知内情惶恐不安的汉虏商贾来说,这是一个积极而乐观的信号,一定程度上可以起到稳定人心的作用。 当夜,联盟军议,李风云下达命令,急赴闪电河,直杀七水泊。 = 九月初八,联盟大军继续北上,进入星星原,逼近闪电河。 散居在星星原上的诸种部落措手不及,仓惶后撤,好在之前牙旗已经发出了警告,已经要求他们尽快撤离,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再加上李风云严厉约束诸军将士,不允许他们恃强凌弱肆意烧杀,以免耽误时间影响了行程,所以这些部落只要远远避开气势汹汹的联盟大军,也就算侥幸逃过了一劫。 九月初八,七水泊,碛东南牙旗。 叱吉设阿史那咄捺被眼前的密报震惊了。 安特尔再报,初五,刀带着选锋军离开了怀荒,裹挟着边市上的所有商贾和物资北上急进,兵锋直指闪电河。同日,刀的后续大军抵达燕子原,至此其所属军队全部出塞,据估计总兵力大约在六万到八万之间,?容整齐,装备精良,将士们看上去也是训练有素,士气高昂。安特尔感叹,他已经高估刀的实力了,但事实上刀的实力之强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料,如若不是亲眼所见,他连想像都想像不出来,一个反贼如何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造出一支如此强大的军队?到底用了什么惊人手段?奇迹是如何创造的? 另外,安特尔还发现了一个重大秘密,正是因为这个秘密的存在,安特尔才不顾个人危险再度传出密报。 在刀的后续大军抵达燕子原时,安特尔有一个匪夷所思的发现,这支军队的统帅竟然是中土声名显赫、权重一时的建昌公李子雄。当时他就惊呆了,难以置信,脑海中一片空白,思想完全紊乱,感觉整个世界都颠覆了。 安特尔频繁往来于南北之间,积极为牙帐收集情报,对李子雄其人非常了解,知道他是中土最为炙手可热的大权臣杨素的忠实部下,是中土军方的十二大卫府将军之一,还曾担任过民部尚书入主中枢参与决策,前年因卷入齐王“失德”一案而倒台。如此一个权臣,即便倒台了,他在政治上的影响力也依旧难以估量,他的身份地位也依旧显赫,怎么可能会自甘堕落、自毁清白落草为寇? 据刀的亲信说,去年年底李子雄复出,率军参加远征,然后便与杨玄感一起策划和发动了今年夏天的兵变。兵变中,杨玄感攻打东都,而李子雄坐镇黎阳,不久即被齐王击败,走投无路之下遂避难于刀的军中。与李子雄一起逃亡的权贵还有不少,其中不但有皇族子弟,还有一些当今中土中枢重臣的子弟。如今他们都在刀的军中统率军队,与刀一起出塞,并肩作战。 这个秘密说明了什么?说明刀的的确确是中土朝廷的人,刀的军队有中土朝廷的支持,刀出塞作战是为中土皇帝冲锋陷阵,为中土的战略目标而浴血奋战。如果想得更深远一些,想象力更丰富一些,这支出塞作战的军队里肯定有中土卫府的精锐,而这些精锐军队就由李子雄和那些“逃难”的贵族子弟所统率,他们举着刀的大旗,藏在刀的军中,忠实执行中土皇帝的命令。 而这有力证明了牙帐之前对刀出塞的动机、目的的判断是正确的,只是,刀的军队有如此之多,实力有如此之强,中土朝廷给他以如此有力的支持,其目的难道仅仅就是为了牵制碛东南的突厥人? 很快,不等叱吉设阿史那咄捺相请,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和俟利发史蜀胡悉就匆忙赶来。 安特尔这个大漠巨贾谁都不敢得罪,每次密报都直接呈送给他们三个人,唯恐被人记恨,但这次情报太重要,太机密了,仅凭他本人不可能获取,唯一的解释就是刀告诉他的,通过他这个渠道来告诉牙旗里的三位权贵。如此一来,刀的动机就复杂了,首要怀疑的就是情报的真实性,至于其他的,比如是否有蓄意挑起牙旗内部矛盾之目的,已经不重要了,现在三个人心急火燎、焦头烂额已经顾不上闹矛盾了。 俟利发史蜀胡悉一口断言,这个情报是假的,是刀的疑兵之计。 “我对刀太熟悉了,知道他这些年费尽心机、绞尽脑汁都想干什么。”史蜀胡悉冷笑道,“他********要报仇,但他要杀的人太多了,不仅仅是我们这些当年围杀他的人,还有当年那些出卖他的人,而那些人都在长城里面,高居庙堂之上,他怎么杀?当然,他在塞外无立锥之地,转而回中土举旗造反也可以理解,只是,如果他在中土有七八万人马,有为祸一方的实力,他还会出塞作乱?所以我认为这就是疑兵之计,就是恐吓我们,让我们畏惧,不敢打,于是刀轻而易举就达到了牵制之目的。” 阿史那咄捺面无表情,心里却是暗自愤恨。史蜀胡悉与刀之间仇怨甚深,对刀非常了解,知道刀出塞就是冲着他来的,但史蜀胡悉却轻描淡写,蓄意无视,张嘴就胡说,摆明了就是要借阿史那咄捺这把刀去杀人。 “兹事重大,关系到碛东南之稳定,部落之存亡,我们必须小心谨慎,不可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大意。”阿史那思摩语含双关地说道。 “你所担心的无非就是裴世矩,认定刀的背后就是裴世矩,刀的所作所为都源自裴世矩的授意。”史蜀胡悉抬手摇了摇,“你们都知道,当年出卖刀的虽然不是裴世矩,但裴世矩既没有阻止,也没有援手,实际上就是默许了,所以据某所知,自此后,刀就与裴世矩恩断义绝,反目成仇。” 阿史那思摩正想反驳,史蜀胡悉举手阻止,“你先听我说完,我有证据。我发现刀还活着的时候,他在松漠为寇,并且小有规模,当时我也怀疑裴世矩是不是有意吞并东北三族,遂出兵围剿,一战而定。当时中土方面不但没有阻扰,反而给予了一定的帮助,这足以说明裴世矩对刀的态度。” “还有,从裴世矩的立场出发,西土比北疆重要,西域诸国也远比高句丽重要,这也是他竭尽全力经略西土的原因所在。只要西土在手,大漠就会陷入中土的东西夹击之中,如此中土北疆可保安全,但结果呢?结果中土本末倒置,不去巩固和加强西征战果,牢固对西土的控制,反而迫不及待发动了东征,以致于今日陷入内忧外困之中,西疆更是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由此可以证明,如果裴世矩与刀还是情同父子,那么刀的战场必定在西土,而以刀的能力,即便不能阻止西突厥人席卷西域,但应该可以阻止吐谷浑人复国。然而从目前牙帐所获的消息来推断,吐谷浑人复国已成定局,西疆危机已经绑缚了中土半条手臂,已不可拯救,这种局面下,裴世矩肯定不想两线作战,但中土皇帝和东都的很多王公大臣却非常激进,试图挑起两虎相争,以便从中渔利,甚至直接发动南北大战,给我大漠以沉重一击。裴世矩不想做的事,刀却雷厉风行,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两者之间的激烈冲突吗?” 阿史那思摩意味深长地笑了,“你是想告诉我们,在目下紧张局势中,裴世矩可以忽略,刀也可以无视,我们只要把精力放在弱洛水两岸就行了,是吗?那么,李子雄的突然出现如何解释?难道这也是刀的疑兵之计?” 史蜀胡悉踌躇片刻,严肃说道,“你我之间的分歧就在于是否以重兵阻敌。你担心敌兵强大,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担心与中土反目成仇引发南北大战,而我担心的是中土人横扫东北三族,牢牢控制弱洛水两岸,对我大漠侧翼造成致命威胁。这个威胁一旦形成,南北大战也就指日可待了,且对我大漠十分不利。”史蜀胡悉的声音渐渐冷肃,咄咄逼人,“事关大漠兴衰,牙帐存亡,孰重孰轻,还需甄别吗?” 大帽子扣下来,阿史那思摩承受不起,只能闭上嘴巴。 阿史那咄捺瞻前顾后,难做决断,良久,他抬头望向史蜀胡悉,问道,“依照你的分析,刀与裴世矩早已反目成仇,刀孤立无援,那么此次刀率军出塞,就是走投无路,死里求生了?” 史蜀胡悉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说过,他********就想报仇,为了报仇他无所不用其极,而据某从中土行宫那边得到的消息,李子雄的确参与了东都兵变,他也是走投无路,出塞也是死里求生。” 阿史那咄捺沉吟不语,又陷入权衡之中。 “那是两个亡命之徒,而且还是互不信任、互相利用的亡命之徒,在我数万控弦的猛烈攻击下,根本不堪一击。”史蜀胡悉极力怂恿道,“此战若能一鼓而下,一战而定,不但缴获无数,还能以最快速度最小代价摧毁中土攻打东北之阴谋,牙旗更能因此而发展壮大。” 最后一句话极具诱惑力,阿史那咄捺终于有所动摇。 = = 第七百四十二章不可抗拒的诱惑 第七百四十二章不可抗拒的诱惑 九月八,怀荒燕子原,齐王行营。 武贲郎将赵十住风驰电挚而来,心情极度郁愤,气急败坏。 燕北已经没有他的位置,当然没必要与齐王“虚与委蛇”,而阴世师已公开“驱赶”他,留在燕北就是煎熬,就是耻辱,但涿郡留守府那边的调令却迟迟没有过来,破六韩摩诃亦是落井下石,借口怀荒局势紧张,又要扈从齐王巡边,无暇分身,蓄意推诿,拒绝交接,不愿接受长城镇戍之重任,导致赵十住进退两难,如果意气用事甩手不管势必落人口实,如果事事过问却又心不甘情不愿,一旦遭到下属们的抵制便是自取其辱,而一旦好心办坏事那更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赵十住身陷尴尬和困窘之中,情绪之恶劣可想而知,但齐王出塞巡边是国之大事,赵十住不能不作为,无奈之下也只能忍气吞声,紧随齐王之后赶至野狐隘口。本以为敷衍两天就差不多了,哪料天不遂人愿,当天晚上破六韩摩诃就发来急报,齐王决定继续追杀白发贼,要带着大军继续北上,要深入大漠,他一个人无力阻止,紧急向赵十住求援。 赵十住顿时头大如斗,这太荒谬了,中土皇帝唯一的嫡皇子在南北关系没有破裂,在没有提前告知大漠牙帐,亦没有征得圣主和中枢同意的情况下,亲率大军深入大漠,这已经不是擅自做主、肆意越权的问题了,而是无法无天、恣意妄为到了疯狂地步,完全失去了理智,无视由此可能导致的把中土推向战争深渊的严重后果。 赵十住懊悔莫及,早知自己会被破六韩摩诃“拖下水”,不得不陪着齐王一起疯狂到死,倒不如意气用事甩手不管,宁愿不作为落人口实,也不愿胡乱作为自寻死路。如今没有选择了,赵十住气急败坏之下,只好连夜出关赶至怀荒,先到城中找到破六韩摩诃,询问具体细节,商讨具体对策。 赵十住初始并不惊慌,胸有成竹。虽然齐王的身份非常尊贵,麾下也有两万精锐实力强劲,看上去彪悍无敌,但实际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中看不中用,因为齐王的军需供应完全受制于涿郡留守府,粮草武器成了套在齐王脖子上的绞索,只要涿郡留守府牢牢抓紧这条绞索,不论齐王如何飞扬跋扈,无法无天,最终都不得不乖乖听话。 现在齐王就身陷粮草不继的困窘之中,为此阴世师授权破六韩摩诃,与赵十住完成交接,正式主掌长城内外的镇戍重任之后,立即从镇戍储备中调拨一批粮草武器给齐王救急。然而,破六韩摩诃心机深沉,不愿被阴世师所利用,也不想替赵十住承担责任,更不敢拿粮草武器来卡齐王的脖子,与齐王结下仇怨,所以他跟在齐王身边,匆匆忙忙就出了长城,既不与赵十住见面,更不主动交接,想方设法推诿拖延。 齐王出塞之后没有看到本应该给他的粮草武器,当即勃然大怒。阴世师出尔反尔,背弃承诺,齐王当然要还以颜色,于是一口拒绝了破六韩摩诃的邀请,坚决不进怀荒城,就把行营安扎在了燕子原上,接着就决定继续北上,深入大漠追杀白发贼。至于破六韩摩诃,直接被齐王无视了,不要说劝阻了,就连行营都进不去。 破六韩摩诃暗自侥幸,他幸好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一个出身卑微的边陲镇将,根本斗不过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更不要说圣主的嫡皇子了,纯属鸡蛋碰石头找死,所以他对阴世师的命令阳奉阴违,对赵十住也是敬而远之,谨守本份,决不逾越,结果他做对了,否则面对齐王突如其来的凌厉反击,他根本应付不过来,最终只能沦落为一个悲哀的牺牲品。 看到赵十住连夜出关踏着夜色风驰电挚而来,破六韩摩诃估计赵十住愤怒得都要爆炸了,连杀死自己的心思都有,考虑到接下来的难题都要扔给赵十住,主要责任也由赵十住承担,偏偏此刻阴世师已经把赵十住“赶出”了燕北,赵十住一只脚都已经跨出燕北了,结果却又被自己“拽”了回来,要替自己和阴世师处置危?,承担罪责,其心情之郁愤可想而知,心理脆弱的人估计都要气得呕血了,因此态度十分恭敬,语气亦是前所未有的谦卑,极尽抚慰之能事。 赵十住也是久经沙场的卫府悍将,在权贵如云的本朝能够坐到卫府武贲郎将的位置上,本身就证明了他的能力非同一般,庸才在这个位置上根本坐不住,僧多粥少竞争太激烈了,但今天他被人算计了,被人“阴”得很惨,稍有不慎就会身败名裂,如此仇怨,岂能不报? 见面后赵十住表现得很平静,既没有纠缠细枝末节的意思,也没有推诿扯皮的想法,主动承担了镇戍统帅之职责,直奔主题,“齐王出塞后,是否要求你兑现承诺,立即给他提供粮草武器?” 在赵十住看来,齐王之所以做出深入大漠尾随追杀白发贼的决定,不过是一种要挟手段而已,只要兑现承诺给他粮草武器,齐王必然“虚心接受”劝谏,放弃这一不切实际的决定,如此难题也就迎刃而解。 破六韩摩诃一听就猜到了赵十住的想法,当即摇头,“齐王出塞后,并没有向某提出任何要求,而且某主动去拜见他,去询问他有什么要求,亦被直接拒绝,甚至连行营的大门都不让某进去。” 赵十住惊讶了,迟疑少许,问道,“齐王自冀北而来,轻车简从,所带粮草十分有限,至今应该所剩无几,他拿什么深入大漠追杀白发贼?” “齐王有充足的粮草,足以支持他深入大漠。”破六韩摩诃回道。 “他哪来的粮草?”赵十住吃惊地问道。 “白发贼把从广宁劫掠所得,全部留给了齐王。”破六韩摩诃叹道,“如今某才知道,白发贼为何不顾一切攻打广宁劫掠库藏,原来是为齐王准备的,以免齐王受制于人,无法给其有力支援。” 赵十住呆滞了片刻,追问道,“如此说来,白发贼是赤手空拳深入大漠?” 破六韩摩诃再次摇头,“据某部下对这几天怀荒战局的分析,白发贼应该成功洗劫了边市,因为到目前为止尚没有迹象表明塞外马贼曾经杀进燕子原洗劫边市,而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边市商贾亦无力自救突围而走,所以不出意外的话,白发贼现在也有足够的粮草支持他冲到闪电河一线烧杀掳掠。” “既然如此,齐王为何还要深入大漠做出尾随追杀之势?”赵十住紧皱眉头,凝神思索,“他到底是针对燕北,还是威胁圣主?” 破六韩摩诃苦笑摇头,“某位卑言轻,见不到齐王,无从揣测。” 赵十住亦是苦叹,他本已决心与齐王划清界限,绝不与齐王有任何牵连,但最终还是一厢情愿,被人算计到了不得不与齐王产生瓜葛的地步。赵十住亦是果断,事已至此,罢了,硬着头皮走一遭,是祸是福听天由命吧。 清晨,赵十住、破六韩摩诃联袂赶到齐王行营外求见。 齐王当然知道两人的目的,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行险一搏,大军即将出发,关键时刻岂容别人在他耳旁聒噪徒生烦恼?齐王一挥手,“不见。” 韦福嗣略一思索,进言道,“大王,这是个机会,拱手送来的机会,不可错失。” 齐王心领神会,犹豫了片刻,问道,“你确信?” “大王慷慨,送他们功劳,即便有所图谋,不能赢得他们的忠诚,但最起码有了一份人情,而他们欠下的这份人情,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就成了牵连证据,于是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可选择的余地就很小了,最终获益的还是大王。” 齐王委决不下。 “大王,南北大战是各方共同利益所在,而南北大战迫在眉睫,所有可以增加中土胜算的计策,都能得到各方的响应和支持,这一点毋庸置疑。”韦福嗣耐心劝说道,“大王的未来,都建立在南北大战大获全胜的基础上,而若想达到这一目标,大王就必须以中土为重,以国祚利益至上,暂时放弃所有?利,唯有如此,大王才能赢得各方支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齐王郑重点头,“既然如此,孤亲自出迎,表达诚意。” 齐王亲自迎于辕门之外,让赵十住和破六韩摩诃受宠若惊之余,倍感惶恐,甚至有些心惊肉跳,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坐定后,齐王开门见山,“孤知道你们来的目的,所以孤也不隐瞒了,就把深入大漠的真实目的直言相告吧。” 韦福嗣随即走到地图前,把李风云和李子雄联手攻打安州,迅速改变北疆局势,以此来扭转中土在北疆镇戍上的被动局面,继而在南北大战爆发前建立更多优势的谋划合盘托出。 事实真相给了赵十住和破六韩摩诃以巨大冲击,两人做梦也没有想到内情竟是如此的不可思议,与此同时,一股热血从心底悄然涌出,对于老军来说,战场和荣耀才是无法抗拒的最大诱惑。 “一切都是为了南北大战。”韦福嗣最后说道,“大王的处境虽然不好,但依旧有机会,而机会就在南北大战,就在大战中建立功勋,所以,在南北大战没有决出胜负之前,大王也好,你们也好,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打赢这场大战,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韦福嗣这句话振聋发聩,直接打破了牢牢束缚住赵十住和破六韩摩诃的权争囚笼,让他们从狭隘的私利桎梏中摆脱了出来。在大局大利益面前,任何矛盾和冲突都可以放弃和搁置,齐心协力一致对外。 “孤必须深入大漠,逼近闪电河,牢牢牵制住突厥人,唯有如此,白发贼和李子雄才有可能有惊无险地渡过闪电河,越过平地松林,出敌不意攻敌不备,以雷霆之势攻陷安州。”齐王大手一挥,气势如虹,“孤北上之步伐,任何人都不可阻止。” = = 第四百七十三章孤身犯险 九月初九,闪电河西岸,李风云统率联盟大军在星星原上急速挺进,同一时间,在闪电河东岸,叱吉设阿史那咄捺也带着两万余控弦纵马飞驰,其选锋军距离闪电河已近在咫尺。 就在这天中午,阿史那咄捺接到了最新消息,以四大寇为首的马贼联军与中土人在狗头泊一带发生了激战,结果马贼联军全军覆没,白发贼乘胜前进,马不停蹄,率领数万大军气势汹汹杀进星星原,直逼闪电河,形势已十分紧迫。 阿史那咄捺毫不迟疑,果断下令,加快行军速度,抢占闪电河,务必把中土人阻截在星星原上,不给中土人以任何渡过闪电河的机会,确保牙旗安全。 阿史那思摩也是焦虑不安,刀的速度太快了,如离弦之箭,厉啸而来,打了突厥人一个措手不及。牙旗昨天才接到中土叛军北上大漠的确切消息,虽然之前已经有所估猜,已经未雨绸缪做了一些准备,但因为心存侥幸做得远远不够,再加上叱吉设在决策上也是左右摇摆,导致现在碛东南诸种部落大军至今还没有集结完毕,至少还有一半大军尚在奔赴牙旗的路上,这直接造成阻击力量严重不足,一旦与气势汹汹杀来的中土叛军迎头相撞,其损失之大可想而知,而更严重的是,因为事出仓促,闪电河西岸的一部分诸种部落尚没有撤离完毕,如果牙旗不及时救援,十有**要遭到中土叛军的杀戮。 阿史那思摩权衡良久,毅然决定先行迎上中土叛军,以牙帐使者的身份与对手斡旋,想方设法延缓中土人的推进速度,给叱吉设赢得更多时间集结更多军队,给闪电河西岸尚未撤离的部落赢得更多撤退时间,竭尽全力减少损失。虽然此举风险极大,孤身犯险的结果可能就是人头落地身首异处,但考虑到当下的南北局势和对手出塞的目的,阿史那思摩还是有相当的自信。 阿史那思摩旋即向阿史那咄捺和史蜀胡悉提出了这一建议。阿史那咄捺一口否决,如果对手只有李子雄这个中土叛臣,阿史那思摩的确应该快马加鞭迎上去,看看双方能否达楸某种默契,但现在对手中还有刀,而刀和突厥人结下了死仇,任何一个牙帐的王公贵族都会成为他报仇雪恨的对象,阿史那思摩主动送****,纯属找死。 史蜀胡悉意见相反,极力怂恿,倒不是心存不轨,落井下石,而是他知道裴世矩与以可贺敦义成公主为首的牙帐保守派关系良好,阿史那思摩做为牙帐保守派的重要人物之一,理所当然赢得裴世矩的重视,所以刀即便与突厥人之间仇深似海,但也不得不顾全大局,不会与裴世矩对着干甚至背后下刀子。 当然了,这话他不能说出口,他之所以能说服阿史那咄捺出兵攻击,正是因为他拍着胸脯保证裴世矩与刀反目成仇了,刀孤立无援,中土人驱赶刀出塞是一石二鸟,既可以借刀杀人,又可以牵制住碛东南的突厥人,而牙旗则将计就计,只要以雷霆之势诛杀了刀,调过头去就能支援东北三族,牢牢控制东北之地。因此现在他如果说刀因为忌惮裴世矩而不敢砍了阿史那思摩的人头,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 再说阿史那咄捺之所以接受他的意见,不是因为阿史那咄捺相信了他的话,而是阿史那咄捺不能对眼前危局视若无睹,不能不作为,以免给牙帐抓住把柄惹来一身麻烦,正好史蜀胡悉主动献计,极力鼓动迎战,阿史那咄捺将计就计,顺势就听从了他的意见,如此一来他就能借助中土叛军的入侵,给自己找到一个无力兼顾东北的最好借口。积极迎战的计策出自你史蜀胡悉,结果上了中土人的当,被中土叛军牵制了,眼睁睁看着东北落入中土之手,这能怨我吗?因此在目前这种局面下,史蜀胡悉也是小心翼翼,唯恐给阿史那咄捺找到借口延缓攻击时间。 现在中土叛军来得太快,牙旗大军还没有集结完毕,阿史那咄捺无论如何也不敢主动迎战,所以此刻对史蜀胡悉来说,当务之急是延缓中土叛军的推进速度,给阿史那咄捺赢得更多时间,而唯一的办法也就是派出使者积极斡旋,但他与刀是不死不休的仇恨,他本人无论如何不敢以身犯险,因此他只能极力支持阿史那思摩孤身“迎上”,理由是中土欠了阿史那思摩一个大大的人情,至今未还,阿史那思摩出面肯定没有性命之忧。 当年大漠四分五裂,阿史那思摩临危受命,被诸种部落推举为突厥汗国的大可汗,艰难支撑,后来中土出兵护送启民可汗归国,要以启民可汗为突厥汗国的大可汗,试图挑起大漠新一轮的内战,关键时刻,阿史那思摩说服支持他的诸种部落,主动把大可汗的位置让给了启民可汗,迅速稳定了牙帐政局,给突厥人的重新崛起奠定了一个坚实的基础。阿史那思摩的主动让位,让中土很“憋屈”的欠下了一个人情,后来即便圣主登基,也依旧承认这份“人情”,每当阿史那思摩到了东都,都盛情接待,给足面子,所以阿史那思摩在南北双方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很多棘手难题由他出面,基本上都能得到比较满意的解决。正因为如此,阿史那思摩在牙帐赢得了启民可汗和可贺敦义成公主的绝对支持,而在中土,阿史那思摩与裴世矩也建下了深厚的私人友情。 史蜀胡悉把支持的理由一说,阿史那咄捺心知肚明,也就闭上了嘴巴。牙帐有传言,说当年刀在重重包围下奇迹般的“插翅而飞”,就是因为得到了义成公主的暗中帮助,只是谁都没有证据,启民可汗又十分宠信义成公主,此事也就不了了之。阿史那咄捺不相信刀,但相信义成公主,阿史那思摩是义成公主的“股肱”之臣,如果刀的确承受了义成公主的恩惠,那么于情于理都不会杀了阿史那思摩。 九月初九,下午,李风云接到马军斥候急报,突厥人的选锋骑已经开始抢渡闪电河,估计今夜突厥人的主力军就能蜂拥而至,在闪电河西岸结下战阵。 李风云大喜,当即下令,前锋雷霆左右两军立即放慢速度,缓步推进,黄昏前扎营,不允许逼近闪电河,任由突厥人渡河而来,违令者斩。 这道命令传达后,不要说传令人袁安、李孟尝疑惑不解,就连执行者呼延翦和高虎也是疑惑不解。突厥人来了,己方当然要竭尽全力抢占闪电河,把突厥人的大军阻挡在闪电河东岸,双方隔大河对峙,如此才能赢得进退自如之优势,反之,任由突厥人渡河而来,双方在星星原上摆下战阵,岂不要决一死战?这与李风云之前所说岂不自相矛盾?难道李风云当真有什么神奇手段可以迫使突厥人不战而走? 黄昏,李风云与马军会合。呼延翦、高虎、井疆六斤蜚、安北海、地骆拔巢、赤小豆铁衣等马军总管远远相迎。稍稍寒暄后,赤小豆铁衣率先忍不住提出疑问,为何不把突厥人阻挡在闪电河东岸? “明公难道要与突厥人决一死战?” 李风云冲着身后的风云卫挥了挥手中马鞭。风云卫心领神会,当即从背上卸下图筒,拿出地图展开。众将簇拥着李风云站到地图前。李风云举起马鞭,指向狗头泊,“这里是齐王的大军。” 安北海惊讶地问道,“齐王深入大漠了?” “当然。”李风云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以为他不敢深入大漠?他就是中土未来的君王,有什么不敢做的?” 众将互相看看,喜笑颜开,齐王的大军就在背后,数万援军近在咫尺,联盟大军势在必得,现在不是李风云愿不愿意打的问题,而是突厥人敢不敢打了。 李风云的马鞭稍稍移动,放在了平地松林上,“这里有斛律霸和米庸的军队。” 呼延翦和井疆六斤蜚恍然大悟。高虎、安北海等人却是疑惑。斛律霸他们都知道,那是一个活跃在闪电原和平地松林之间的马贼首领,至于米庸其人,他们倒是第一次听说。 “米庸是谁?”安北海问道。 “他是我的生死兄弟。”李风云说道,“我离开松漠后,他就是松漠义军的首领。” 安北海惊讶地望着李风云,又看看呼延翦和井疆六斤蜚,迟疑道,“斛律霸是不是从松漠出来的?之前他是不是你的部下?” “他也是我的生死兄弟。”李风云抬手指向呼延翦和井疆六斤蜚,“事已至此,我也不再隐瞒诸位。当年我们都是中土秘兵,我是刀,呼延是枪,井疆六斤是锤子,斛律霸是矛,米庸是剑,还有弓和斧,他们两人正在安州等着我们。” 高虎等人对李风云的神秘身份早有估猜,只是没想到呼延翦和井疆六斤蜚也是中土秘兵出身,惊讶之余,赤小豆铁衣忍不住问道,“你是否还有其他兄弟?” 李风云神色略滞,黯然说道,“他们都死了,死在一个陷阱里,最后就剩下我们七个人逃了出来。” 安北海隐约知道一点内情,担心挑起李风云兄弟的痛处,急忙转移话题,“你把突厥人吸引到闪电河西岸,是不是为了帮助斛律霸和米庸偷袭牙旗?” 李风云微微一笑,意味深长。 = =() 第七百四十四章真真假假 九月初九,夜,星星原,联盟雷霆军大营。 正当李风云密切关注闪电河之际,井疆六斤蜚突然急报,有突厥使者求见,并自称是牙帐使者。李风云听说是牙帐使者,马上就想到了此刻正在碛东南牙旗的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和俟利发史蜀胡悉,而这两位中有胆量孤身犯险者只有阿史那思摩,他有维持南北和平的意愿,而史蜀胡悉巴不得南北双方反目成仇,绝无可能以身涉险。 李风云当即相请。很快突厥使者就与他的四面贴身卫士进了军帐。使者身高体壮,白衣大氅黑帷帽,遮掩得严严实实,看不清真面容,但李风云略略扫了一眼就无视了,目光越过使者,直接望向了站在使者身后的卫士脸上,然后微微一笑,抱拳为礼,“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那位使者急忙掀开帷帽,正想说话,就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后面的卫士轻轻拍了两下。使者心领神会,侧身让开,把身后的卫士暴露在众人面前。 这一奇怪举措立即引起袁安、萧逸、李孟尝和井疆六斤蜚等人的警觉,一个个手握刀柄,虎视眈眈地盯着那名酷似栗特人的中年卫士。中年卫士镇定自若,目光炯炯地望着李风云,冷声说道,“说实话,听说你还活着,我的心情非常差,现在看到你,更是切齿痛恨。” 此言一出,大帐内的紧张气氛顿时松弛下来,既然这位牙帐使者与李风云是“老相识”,那不论双方是朋友还是敌人,暂时都没有危险了。 李风云哈哈大笑,很开心,“我这个人对你们来说就是恶魔,就是幽灵,就是梦魇,为了杀我你们无所不用其极,但结果却让你们痛不欲生,因为你们每杀我一次,我死而复生后的报复,都会让你们付出惨重代价。这一次,也不例外。我来了,带着浩浩荡荡的大军来了,要血腥杀戮,杀得闪电河两岸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中年卫士嗤之以鼻,“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敢不敢与我击掌为誓,就在闪电河畔一决生死?” 李风云摇摇手,“不'激将,我既然来了,当然要大开杀戒,至于如何杀,我有我的办法,岂能被你的只言片语所蒙蔽?” 中年卫士冷笑,正想反唇相讥,李风云果断摇手阻止,“你身份尊贵,此刻屈尊而来必有所为,徒呈口舌之利毫无意义。”接着他转身看看身边的袁安等人,又看看中年卫士,笑着问道,“可有兴趣认识我的部下?” 中年卫士摇摇头,“我只身前来,只有一个目的。” 李风云微笑颔首,冲着袁安等人挥挥手,“你们先退下吧。” 袁安等人二话不说,转身离开。 中年卫士随即也挥手喝退了自己的手下。 帐内很快安静下来。李风云与中年卫士相对而坐,再度拱手为礼,“数年不见,特勒风采依旧。” 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看了他一眼,不屑回答。 “公主可好?”李风云又问。 阿史那思摩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叹道,“你何必明知故问?” 李风云皱皱眉,眼里掠过一丝阴戾,没有说话。启民可汗死了,儿子继位,依照大漠习俗,公主既然不是这位儿子的亲生母亲,理所当然归这位儿子所要,但这对中土人来说,违背人伦,最为不耻,由此不难想像义成公主受到了何等严重伤害。 “你这次带着大军出塞,目的何在?”阿史那思摩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你当真要挑起南北大战?” “启民可汗不在了,牙帐已由主战派控制,凭借公主和你们这些人的力量,根本阻止不了南北大战的爆发。”李风云直言不讳地说道,“据某的估计,两年内,南北大战一定会爆发,而且还是由你们所挑起。” 阿史那思摩惊讶地看了李风云一眼,“这是你的胡言乱语,还是闻喜公的推断?” 面对阿史那思摩的“试探”,李风云故作高深,“就当是我的胡言乱语好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阿史那思摩沉吟少许,问道,“我能不能理解为,在未来数年内,东都并没有发动南北大战的意图?” “当然,就目前中土的内忧外患来说,当务之急是停止征伐,休养生息,恢复元气,所以未来数年内,东都的确没有主动发动南北大战的意愿,甚至不客气地说,因为东征对国力的损耗过于严重,未来数年内如果爆发南北大战,中土应付起来非常吃力。正因为如此,某大胆推断,牙帐为了把自己的优势在南北大战中发挥到极致,必然以最开速度发动攻击,在未来两年内发动攻击最为合适,如果时间拖长了,让中土恢复了元气,双方力量对比发生逆转,则这场大战的结果对大漠就非常不利了。” 阿史那思摩迟疑不语。 李风云继续说道,“中土东征连年失利,导致内忧外患一起爆发,如此大好时机,牙帐岂会错过?此次史蜀胡悉与你一起赶至闪电河,必定图谋不轨,有利用燕北危机来恶化南北局势,乘机试探中土虚实之意图,一旦中土妥协,以扩大南北回易来勉强维持南北关系,牙帐必定得寸进尺,步步紧逼,持续触碰中土底线,直到双方关系破裂,大战爆发。” “所以,中土未雨绸缪,抢先展开攻击?”阿史那思摩语含双关地问道,“你这次以中土叛贼的身份率军出塞攻击,难道目的就是为了混乱塞外局势,以塞外危机来化解燕北危机?抑或,你还承担有其他使命?” 李风云笑了,笑得莫测高深,“其他使命?你何必遮遮掩掩?史蜀胡悉欺骗你,说中土要乘着奚人和契丹人大打出手之际,出兵东北,这种荒谬的推断你也相信?攘外必先安内,现在中土当务之急是稳定国内,是休养生息恢复元气,所以要结盟西突厥,要维持与大漠的友好关系,而这种局面下中土如果出兵东北,与牙帐翻脸成仇,蓄意破坏南北关系,岂不与攘外必先安内的策略背道而驰?这完全经不起推敲嘛。史蜀胡悉的目的其实就是一个,就是要挑起南北大战,你和叱吉设千万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欺骗了。” 阿史那思摩冷笑,“听说,闻喜公正急赴西土。” “你的意思我明白,中土和西突厥结盟后,要联手夹击大漠,而为了达到这一目标,为了说服西突厥攻打大漠,中土有必要出兵东北,所以史蜀胡悉的这一推断是成立的,但事实是不可能的。”李风云耐心解释道,“原因很简单,冬天很快就要到了,中土即便出兵攻击东北,即便势如破竹,即便打到了弱洛水,但大雪一下怎么办?东北三族在你们的支持下展开凌厉反击,到那时中土若想巩固自己在弱洛水以南的战果,就必须源源不断增兵东北,深陷东北战场难以自拔,如此必然影响到幽燕乃至整个东北疆的镇戍,尤其燕北长城,一旦空虚,必被你们所乘,结果中土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不但未能巩固和加强北疆镇戍,反而腹背受敌,岌岌可危。我请你仔细想一想,我说得可有道理?中土会不会行次下策?如果中土决心出兵东北,还有必要驱虎吞狼,让我这个反贼带着大军出塞作战?干脆撕破脸大打出手就是了,反正都要翻脸,还在乎早晚?” 阿史那思摩陷入沉思,良久,再次回到原来的疑问,“你出塞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但归根结底一句话,皇统之争。”李风云实话实说,“齐王的故事你都知道,而我之所以带着大军千里迢迢杀到燕北,就是因为有齐王的庇护。目前局势下,圣主急于稳定国内政局,只能对齐王妥协退让,正好南北关系紧张,北疆镇戍力量需要巩固和加强,同时为遏制和削弱大漠,更需要大量减少南北回易,于是齐王北上巡边剿贼,而我则被齐王赶出了燕北,被迫进入塞外作战。我出塞的目的只有一个,生存,为了生存,我不得不掳掠诸种部落,不得不掳掠长城一线,此举等于变相帮助齐王镇戍边塞,同时也断绝了燕北这个方向的南北回易,大大减少了南北回易总量,可以有效遏制你们的发展壮大。” 阿史那思摩将信将疑,他不可能相信李风云,但他的确不想与李风云打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左右为难,委决不下,于是继续试探,“如此说来,你我这一仗已不可避免。” “不是你我这一仗不可避免,而是南北大战不可避免。”李风云说道,“中土既然预见到了南北大战即将爆发,当然要迅速减少乃至断绝南北回易,即便没有我出塞,燕北这边的回易不论是官方的还是走私的都会断绝,所以真正应该操心此事的是牙帐,而不是碛东南牙旗,更不是你和叱吉设。也就是说,你我这一仗打了有何意义?能解决什么问题?更重要的是,你打得赢吗?齐王带着大军正在深入大漠,距离我不过一两天的路程,你数万控弦与我和齐王的十万大军正面厮杀,你有必胜信心?” 阿史那思摩暗自吃惊,倍感棘手。 = =() 第七百四十五章不打了? 九月初十,凌晨,闪电河两岸密密麻麻的火把亮若星辰,数万诸种部落大军连夜渡河进入星星原,气氛非常紧张。 河谷中,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和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围坐在一堆篝火旁边,神情凝重地低声细语。此行虽然来去匆匆,用时很短,但因为李风云的“配合”,阿史那思摩的目的基本上都达到了,证明了白发贼就是刀,刀出塞的目的就是生存,就是发展壮大,如此既可帮助齐王夺取皇统,又能巩固和加强北疆镇戍,还能以断绝燕北方向的南北回易来实现遏制大漠之目标。 “刀出塞也罢,齐王戍边也罢,所图都是长远目标,所以从大局来说,他们没有主动挑起南北大战的意愿,亦没有与我们打个两败俱伤的想法。”阿史那思摩语气低沉地说道,“史蜀胡悉的目的显而易见,我们虽然与其虚与委蛇,但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弄巧成拙,一旦上当受骗,被他当枪使了,后果严重。” 阿史那咄捺连连点头,“我们只要接到齐王出塞的消息,塞外局势因此而迅速恶化,我们就有借口妥协退让,避而不战了,毕竟是否立即与中土翻脸,立即发动南北大战是牙帐的决策,史蜀胡悉即便猖狂,但面对中土齐王这等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绝对不敢擅自做主与中土的齐王正面对决,直接打破中土的底线。” 说到这里,阿史那咄捺抬头望向阿史那思摩,目露疑惑之色,“虽然此行证明白发贼就是刀,但我有个疑问,刀出于什么目的返回中土,以叛贼的身份拉起一支队伍出塞作战?如果说刀的目的是报仇雪恨,那他现在和裴世矩又是什么关系?刀聚众造反,一旦其真实身份暴露,必然会牵连到裴世矩,所以于情于理裴世矩都不会支持或者默许刀聚众造反,亦不会支持和默许刀公开帮助齐王争夺皇统,那么由此推断,我们是否可以估猜为,刀和裴世矩因为当年那件事已经反目成仇?” “你是说,史蜀胡悉并没有欺骗我们,刀并没有得到裴世矩的支持,刀此次出塞也是将计?计行险一搏,而东都则以驱赶刀出塞作战来实现转嫁危机、放逐齐王、加强北疆镇戍以及遏制和削弱大漠等众多目标。”阿史那思摩眉头深皱,迟疑少许,又说道,“难道,刀说的是实话,东都并没有出兵东北之阴谋?史蜀胡悉为了挑起我们与刀之间的厮杀,蓄意编造谎言?” 阿史那咄捺摇摇手,“刀不可信,史蜀胡悉也不可信,在事实没有出现之前,这种估猜对我们意义不大。虽然东北对我们很重要,但东北三族各怀其利,难以控制,即便我们有了确切证据又能如何?是否可以直接出兵支援?显然不行,东北三族担心我们图谋不轨,不会轻易接受,而我们没有牙帐的决策,贸然出兵东北,与中土正面对抗,最终吃亏的肯定还是我们,毕竟牙帐还没有做好与中土大打出手的充分准备,给予我们全力支持的可能性不大。所以史蜀胡悉的真正目的,可能还是借助我们的力量,在燕北这边打一仗,向中土施加重压,而中土在这种不利局面下如果还坚持出兵东北,必然会陷入腹背受敌之窘境,最后迫于无奈,只能向牙帐做出妥协,以扩大南北回易来换取对东北地区的控制权。只是东北三族在我们的暗中支持下,岂会轻易投降?结果中土十有**会陷在东北战场上难以自拔,如此整个南北形势就对大漠十分有利了。” 阿史那思摩连连颔首,同意阿史那咄捺的分析,“所以刀也罢,齐王也罢,虚张声势而已,实际上并不想与我们大打出手。” “我们也不想打。”阿史那咄捺叹道,“只是这一仗迟早都要打,根本无从躲避。” “刀就是个恶魔,只要他出没的地方,杀戮必定呼啸而来,尸横遍野。”阿史那思摩忿然摇头,“好在冬天就要到了,他也猖獗不了几天,只待来年开春,我们再想方设法围而杀之。” “我担心他渡过闪电河。”阿史那咄捺说道,“我怀疑他此次的目标就是闪电原,就是牙旗,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命令闪电原上的诸部落加快撤离速度。”阿史那思摩说道,“现在也没有必要隐瞒了,就说中土大军杀来了,数万大军浩浩荡荡而来,牙旗抵挡不住,唯有撤离才能保全,请诸部落不要再心存侥幸了,稍有延误就是身死族灭的危险。” 阿史那咄捺犹豫不语。这样传播出去人心就乱了,南北双方的仇怨就加深了,南北和平就难维持了,但考虑到南北大战越来越近的事实,考虑到燕北方向南北回易已经断绝的事实,继续自欺欺人也没有意义,倒不如把真相告诉诸种部落,反而有助于诸种部落齐心协力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这道命令传达下去,最高兴的恐怕就是史蜀胡悉了。”阿史那咄捺心有不甘地说道。 阿史那思摩苦笑,“大势所趋,天命所向,又岂是人力可以改变?” 刀已经说得很清楚,东都对南北关系的未来走向十分悲观,甚至预测南北大战将在两年内爆发,而且战争还是由大漠一方主动挑起来的,这已经足以说明形势的严峻性,说明东都必定要加大遏制和削弱大漠的力度,而牙帐必定会展开凌厉反击,结果可想而知,所以牙帐保守派虽然有维持南北和平的良好意愿,但在大势的推动下,也只能顺潮流而进,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也不论是积极还是消极,都不可阻止地加入到南北大战的准备工作中,为赢得这场战争而竭尽全力。 九月初十,上午,星星原。 南北大军正面对峙,双方后续军队还在源源不断加入战场,虽然北方大军清一色的控弦骑士,潮水一般铺天盖地,犹如一支擎天巨箭,气势冲霄,但南方大军的甲士更多,战阵更为密集,再辅以车阵和马军,防御极为坚固,犹如一面巨型战盾,坚若磐石,牢不可破。 李风云信心十足,胜券在握,这一仗只要突厥人敢打,他就有把握把突厥人打得满地找牙,可惜齐王已经带着大军到了狗头泊,阿史那思摩也只身而来打探虚实,大局已定,这一仗打不起来了,现在双方也就是虚张声势做做样子而已。 史蜀胡悉很兴奋,很激动,对激将爆发的大战充满了期待。南北双方和平已久,虽然有矛盾有冲突,但数万大军的大规模战斗,已经十几年都没有发生了,而今天这一仗,不但会摧毁十几年来的南北和平,还将拉开新一轮南北大战的序幕,如何不让人期待? 就在这时,急报飞至,中土齐王的大军于昨日抵达狗头泊,不出意外的话,今日齐王的大军将进入星星原,距离闪电河战场最多只剩下一天多时间的路程。 阿史那咄捺、阿史那思摩、史蜀胡悉震惊不已。 目前局势下,中土的齐王出塞到怀荒巡边,这可以接受,但中土的齐王率军深入大漠,这就不能接受了。这也叫巡边?巡视的又是哪一国的边?虽然中土名义上是突厥汗国的宗主国,但即便是中土的皇帝巡边,也要提前告之牙帐,更不会不经牙帐的同意,就擅自率军深入大漠,而齐王,这个中土皇帝的嫡皇子,此刻不但深入大漠,还带着数万大军深入大漠,这实质上就是挑衅,就是入侵,就是撕破脸,要大打出手了。 事态升级了,局势骤然恶化了极致,怎么办?如何处置? 实际上不论是中土齐王尊贵而显赫的身份,还是齐王率大军深入大漠这个突发事件,还是正面反击中土的齐王就此引发新一轮南北战争的严重后果,都直接关系到了大漠的存亡,碛东南牙旗都没有权力做出任何决策,他们只能竭尽全力不惜代价控制局势的进一步恶化,同时以最快速度急报牙帐,请牙帐火速拿出决策,然后再由他们来执行。 阿史那咄捺紧张之余,暗自松了口气,这一仗总算不用打了,他总算找到了一个最好的妥协忍让的借口,可以籍此堵住牙帐的嘴,给牙帐一个“满意”的交代了。 阿史那思摩一言不发。这一仗是你史蜀胡悉强烈要求打的,明明知道这是中土人的奸计,以一群叛贼来诱惑突厥人上当,结果你还偏偏要上当,非要去摸中土人的底,如今好了,中土齐王的大军来了,虎视眈眈站在一边坐收渔翁之利,我看你如何收场。 “这一仗不能打了。”史蜀胡悉倒是果断,一口否决了自己之前的决策,“谁能想到中土人如此猖狂,根本无视牙帐,直接拿南北大战来威胁我们,岂有此理!”他很流氓,哪里想到中土人比他更流氓,直接一个大嘴巴子抽在他脸上。 “不打了?”阿史那咄捺“愤怒”了,冲着史蜀胡悉厉声叫道,“我们已经渡河了,双方已经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了,这时候你说不打,撤退,如何撤?往哪撤?难道任由中土人半渡而击之,把我们杀得落花流水?” = =() 第七百四十六章我是流氓我怕谁 “北上三十里,紧紧盯住刀,如果他要渡河,我们半渡而击之,置其于死地。”史蜀胡悉很冷静,不慌不忙地说道,“中土齐王深入大漠的名义肯定是追剿叛贼,以保护我们的利益,维护双边关系为托辞,既然如此,我们就将计就计,主动示弱示好,佯装与其联手夹击叛贼,拖住他,不给他帮助刀的机会。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就越有利,最后我们必能抓住机会,给中土人致命一击。” “时间,我们哪来的时间?”阿史那咄捺嗤之以鼻,“如果刀不管不顾,乘机渡河,而齐王又从西边气势汹汹杀来,对我们形成巨大威胁,我们怎么办?依照你的计策,我们立即向刀发动攻击,半渡而击之,但齐王那边如何应对?如果齐王不管不顾向我们发动攻击,我们岂不腹背受敌?” “那就任由刀渡河好了。”闪电原上的诸种部落和牙旗的损失对史蜀胡悉来说完全可以接受,反正损失的是阿史那咄捺,受打击的是牙帐保守派,于他和牙帐激进派则是有利,当然乐见其成了。 阿史那咄捺勃然大怒。史蜀胡悉急忙做出解释,“刀一旦渡河进入闪电原,实际上就进入了死地,西、北方向有河道为阻,东边是平地松林,南边是崇山峻岭,完全陷入了我们的四面包围之中,插翅难飞。” 插翅难飞?阿史那咄捺怒极而笑,“你杀过刀多少次?当年在大金山,四面包围,铁桶一般,结果呢?” 阿史那思摩急忙“打圆场”,“当务之急是稳住中土的齐王。我们可以与刀厮杀,但不能攻击齐王,齐王是中土的底线,当前形势下突破这个底线对大漠非常不利。” “如何稳住他?”阿史那咄捺说道,“齐王深入大漠的名义就是剿贼,刀到哪,他就追到哪,如何阻挡?” “那就利用闪电河把他们分开。”阿史那思摩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史蜀胡悉,暗自苦叹,事到如今,也只有损失阿史那咄捺的利益了,任由刀渡河进入闪电原掳掠一番,否则中土的齐王一旦不计后果,假借剿贼的名义,联手刀一起发动攻击,后果不堪设想。 阿史那咄捺也只有接受事实,当即传令闪电河东岸的军队立即停止渡河,火速返回牙旗集结更多军队严阵以待,如果中土人渡河进入闪电原,则全力阻击。 “中土的齐王既然来了,特勒是不是以牙帐使者的身份跑一趟,打探一下虚实?”史蜀胡悉不敢孤身涉险,当即力荐阿史那思摩主动“迎上”齐王。 阿史那思摩一口拒绝,“刀肯定要渡河进入闪电原大肆掳掠,牙旗必须有人主持大局,否则有可能遭到刀的攻击。”阿史那思摩冲着阿史那咄捺微微躬身,“我打算立即返回牙旗,坐镇指挥。” 阿史那思摩的主动请缨,解了阿史那咄捺的燃眉之急,毕竟星星原这边更重要,阿史那咄捺分身乏术,正苦思无策之时,突然听到这句话,顿时喜出望外,一口答应,当即派出数位亲信部下带着两千骑,扈从阿史那思摩火速渡河而去。 史蜀胡悉无奈,只好勉为其难,硬着头皮急速“迎上”中土齐王。 九月初十,午时前后,突厥人的大军开始缓缓后移,沿着闪电河西岸北上,依次脱离战场。 李风云毫不犹豫,果断下令,呼延翦和高虎各带雷霆左右两军跟在突厥人的后面,密切关注;命令郭明、徐十三、吕明星指挥选锋军团立即赶至闪电河畔,开始渡河准备;命令左中右三路军团在保持临战状态的同时,缓缓向闪电河推进。 李风云又密报齐王,大军于初十夜间渡河,如果一切顺利,三天后将进入平地松林。也就是说,三天后,齐王就可以撤军返回怀荒,以免在大漠上耽搁太长时间引发不可预测的意外。 黄昏时分,呼延翦奉命带着雷霆左军率先渡河,并在东岸迅速展开,为大军渡河提供保护。 九月十一,午时前后,高虎带着雷霆右军顺利渡河,至此联盟大军全部渡河完毕,而为了抢时间抢速度,李风云命令商贾大军把所有的牲畜以及大部分装满物资的车辆,全部抛弃在闪电河东岸。 高虎的雷霆右军刚刚渡河,齐王的选锋军就到了,武贲郎将李善衡带着三千精锐杀到了闪电河边,不费吹灰之力就缴获了大量战利品,可谓“战果辉煌”,为齐王出塞剿贼成功赚足了功劳。 下午,齐王到了闪电河边,而他身后,除了韦福嗣和李百药外,还有大漠牙帐的俟利发史蜀胡悉,还有碛东南牙旗统帅叱吉设阿史那咄捺。 阿史那咄捺不得不出面,因为齐王太过嚣张跋扈,一直督军急进,对史蜀胡悉的劝阻和警告置若罔闻,我就是要追杀叛贼,不死不休的追杀,你能奈我何?你敢打我吗?你敢挑起南北大战吗? 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齐王现在就是一位不要命的主儿,反正政治生命快到尽头了,破罐子破摔,巴不得把事情搞大,把南北关系搅黄了,把南北双方推向战争深渊,至于后果如何他不管,他只管惹事,不管收场。 史蜀胡悉之所以不愿出面“劝阻”齐王,正是因为他对东都政局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对齐王其人更是知之甚多。齐王是中土未来储君的第一人选,牙帐理所当然高度关注,然而中土的皇统之争非常复杂,齐王不但迟迟入主不了东宫,反而突然从“天堂”坠入了“地狱”,差一点连政治生命都终结了。中土皇统之争的未来走向因此变得扑朔迷离,而牙帐内部对中土政局的判断和预测也由此产生了严重分歧,不过有一点牙帐内部还是取得了共识,那就是齐王距离中土储君的位置已经遥不可及,齐王这个人不能再“接触”了,否则必然触及到中土政局的敏感之处,一旦激怒了中土皇帝和掌控朝政的大权贵,则对大漠不利。 所以阿史那思摩听说齐王来了,掉头就走,根本不去招惹这个“麻烦”,免得落人口实。史蜀胡悉没办法,硬着头皮去了,结果如其所料,齐王根本不鸟他,由着性子来,无法无天,我是流氓我怕谁?最后把史蜀胡悉逼急了,向阿史那咄捺发出警告,必须以武力威胁齐王,逼迫齐王立即撤回怀荒,否则后果严重。至于这件事如何“善后”,尚需等待牙帐与东都的交涉结果,但牙帐若想利用这件事从东都谋取更多利益,现在就必须妥善化解危机,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毕竟齐王在名义上还是中土未来储君的第一人选,这个身份的政治敏感度太高,与齐王发生直接冲突甚至武力对抗,等于公开打中土的脸,中土不惜代价也要展开猛烈报复。 阿史那咄捺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忍气吞声,带着大军于闪电河西岸陈兵以待,坚决阻止齐王渡河西进,把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控制在可接受范围内,但如此一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刀带着大军渡河杀进闪电原烧杀掳掠,只能咬牙承受由此而带来的巨大损失。 齐王看到堆积如山的“战利品”非常高兴,得意洋洋,认为白发贼已经穷途末路,已经山穷水尽,只要再接再励,再加一把劲,奋勇追击,就能把白发贼斩尽杀绝。 韦福嗣、李百药、李善衡等人围着齐王猛拍马屁,极尽阿谀之能事,积极支持和鼓动齐王渡河追杀。 史蜀胡悉和阿史那咄捺怒不可遏,但形势比人强,直接翻脸必然大打出手,而双方一旦打起来,刀必然回头,与齐王联手,最终结果就是两败俱伤,而更严重的是,南北大战可能就此爆发,大漠在没有完成战争准备的情况下仓促应战,十有**要战败,毕竟目前形势下,大漠的对手不仅只有中土一个,还有虎视眈眈的西突厥人。 西突厥与波斯的战争随时都会爆发,为此西突厥急于确立自己在葱岭以东的霸主地位,确保自己不会陷入两线作战的窘境,所以南北大战的爆发,中土与大漠的厮杀,正是西突厥人愿意看到和极力推动的局面。而南北大战越早爆发,对西突厥就越有利,对大漠则非常不利。这一点史蜀胡悉和阿史那咄捺很清楚,因此面对中土人的挑衅,他们只能忍耐,而中土人显然对天下大势也是一目了然,突厥人越是忍耐,他们就越是咄咄逼人,步步紧逼。 阿史那咄捺果断“反击”,你齐王如果渡河,非要到我家里剿贼,可以,但由此造成的所有损失,你必须补偿。现在你缴获了大量战利品,你把这些战利品给我,然后你就可以渡河了。 齐王当然不干,他的目的就是拖住阿史那咄捺,不让他带着大军追杀李风云,所以咄咄逼人可以,但要适度,不要弄巧成拙翻了脸,那麻烦就大了。齐王佯作犹豫不决,任由韦福嗣、李百药和史蜀胡悉、阿史那咄捺激烈争论,“讨价还价”。 = =() 第七百四十七章劫狱营 九月十二,闪电原。 阿史那思摩返回牙旗后,竭尽全力组织闪电原上的诸种部落火速撤离,而从各地陆续赶来的控弦骑士则集结于七水泊,背靠闪电河,严阵以待,准备与入侵的中土人决一死战,以保护牙旗安全。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突厥人誓死坚守牙旗的关键时刻,一个不好的消息突然传来,在闪电原的东边,活跃在平地松林的马贼盗寇们呼啸而出,汇聚成一团洪流,乘虚而入,直杀牙旗而来。 阿史那思摩无力应对,现在他是三面受敌,中土齐王的大军就在闪电河西岸,牵制住了牙旗主力,阿史那咄捺动弹不得,而刀已经渡河,冲着牙旗气势汹汹杀来,如今东面又冒出一股马贼,趁火打劫,可谓雪上加霜。 人心惶惶之际,阿史那思摩毅然决定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正好诸部落的撤离已接近尾声,他有条件把军队全部集中到牙旗所在,放弃对整个七水泊及其周边区域的防守,如此可握紧拳头对敌,不至于因为兵力分散而顾此失彼。 突厥人的这一举措正合李风云之意。李风云气势汹汹而来,做出大开杀戒的暴戾之态,正是要吓唬突厥人,逼迫他们龟缩防守,如此联盟大军才能有惊无险的以最快速度穿过闪电原。只要进入了平地松林,大局已定,突厥人就算醒悟过来,也来不及追赶,只能望尘兴叹。 九月十二,下午,李风云亲自统率雷霆军奔袭位于闪电原西南方向的狱营。 狱营里关押的犯人大部分都是碛东南地区的马贼盗寇,还有小部分则是诸种部落的叛乱分子。大漠上的马贼盗寇层出不穷,就像野草一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突厥人年复一年的围剿,砍了一茬又一茬,就是不能斩尽杀绝。狱营里的犯人以放牧维生,同时还要承担繁重的劳役,条件非常艰苦,存活率很低,但只要顽强生存下来了,那就是非同一般的彪悍。 李风云以最快速度奔袭狱营,就是想把狱营里的犯人收为己有,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原因那就是狱营里关押的犯人中有他的部下。前些年李风云纵横于松漠之间,屡遭突厥人的围剿,其中不少部下被俘,当时李风云实力弱小,根本无力杀进闪电原救人,现在他帐下有四万余大军,装备精良,而齐王就在他身后,带着两万卫府精锐,如此庞大实力,足以与突厥人正面对抗,给突厥人以重创,理所当然要横扫闪电原,攻陷狱营救出那些老部下。高虎、地骆拔巢等人之所以坚决支持李风云奔袭狱营,也是因为狱营里有他们熟识的前辈,有生死相依的兄弟,此时不救,更待何时? 狱营的常备守卫有两三百骑,警卫力量一般,此次危机突然爆发后,按道理应该加强狱营的警卫力量,但牙旗措手不及,而阿史那思摩为了确保牙旗安全,干脆放弃了狱营,任其自生自灭了,结果白白便宜了李风云,两千余雷霆军将士蜂拥而上,狱营卫士寡不敌众,狼狈而逃,把狱营里两千余犯人和由这些犯人们精心蓄养的数千匹战马,拱手送给了李风云。 黄昏,李风云满载而归,带着“战利品”与大部队会合。惶恐不安的两千余囚犯看到这支打着中土旗号的威武大军,顿时松了一口气。中土人是突厥人的死对头,他们也是突厥人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今落在中土人手上,他们的性命应该算是保住了,当然前提是他们必须遵从中土人的命令,为中土人卖命,否则中土人必定砍下他们的头颅冒领功劳。 当夜,一小部分知道真相的囚徒开始积极游说“狱友”们参加联盟大军,把个人力量融入到团体中,借助团体力量攻打突厥人,报仇雪恨。 这其中有两个在狱营中影响颇大的刑徒最具号召力,一个是身份尊贵、资历深厚且关押时间最长的阿史德俞祁,他出自突厥高等贵族阿史德氏,因其父割据一方阻碍大漠统一最终身死族灭而受累,另一个是李风云的老朋友老部下尔朱天啸,出自代北虏姓尔朱氏,因其祖上追随高齐皇族流亡塞外累及子孙,尔朱天啸长大后既不能认祖归宗,又不愿效劳北虏,走投无路只有落草为寇。这两人在狱营里都有一批追随者,势力颇大。李风云说服他们的时候,尔朱天啸当然是心花怒放,拍着胸脯做出承诺,而阿史德俞祁只有一个要求,只要你给我报仇的机会,我做牛做马做奴隶都行,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九月十三,闪电原,旭日东升。 一夜过后,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不论是主动还是被迫,除掉少量的老弱病残外,狱营中所有健壮囚徒全部加入了联盟军队,整编为雷霆前、后两军,其中尔朱天啸为雷霆前军总管,阿史德俞祁为雷霆后军总管。 李风云给了两位总管三天时间,要求他们在三天内,不但要把队伍建设起来,还要具备一定的战斗力,要进退有序,令行禁止,到了战场上听到鼓号之声最起码能够一窝蜂地冲出去,而不至于一触即溃一哄而散。 这些囚徒被俘之前虽然大部分都是马贼盗寇,有一定的战斗经验,但正因为他们是马贼盗寇,所以无组织无纪律,无法无天,又惜身如命,胆小怕死,再加上在狱营里饱受突厥人的折磨和****,心理和身体都倍受创伤,这种不利情况下,若想在三天内达到李风云所要求的目标,事实上根本不可能。 “如果达不到这个目标,不要说武器和资装了,我连战马都不会给你们。”李风云语气严厉,没有商量余地,“我需要的是杀人的悍卒,而不是望风而逃的懦夫。” “这不可能。”身材高大削瘦,颌下浓密虬须,眼神阴郁的阿史德俞祁夷然不惧,据理力争,“三天时间绝无可能达到这一目标。另外,兄弟们既然加入了你的军队,做出了承诺,你就应该给予相应的信任,你必须给他们战马,给他们武器和资装,让他们迅速强大起来,让他们恢复信心和勇气,否则,你不可能赢得他们的信任,你得到的再多也就是两千个勉强还算强壮的民夫而已。” “我凭什么信任他?”李风云嗤之以鼻,“我从突厥人手里救了他们,现在还要养活他们,保证他们的安全,难道这样还不能赢得他们的信任?知恩图报,你不知道?” 阿史德俞祁无意与李风云争吵,但李风云的蛮横做法又实在难以接受,急切间亦无法找到一个两全其美之策,这让阿史德俞祁既为难又尴尬。 这时尔朱天啸主动出面打圆场,“刀兄,你是不是要攻打牙旗?”尔朱天啸高大精壮,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彰显了他刚毅的性格,一看就是个宁折不屈的硬汉。 李风云没有说话,不置可否。 “如果要攻打牙旗,不要说三天,你何时攻打牙旗,我就何时给你拉出一支一往无前的杀戮大军。” 此言一出,阿史德俞祁豁然顿悟。狱营囚犯的敌人就是突厥人,双方仇深似海,如果李风云要攻打突厥人的牙旗,可以想像囚犯们在仇恨的驱使下,必将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必定一往无前,不死不休。 “我们忍耐已久,我们怨气冲天,我们需要一场血腥杀戮。”阿史德俞祁躬身请命。 “我也需要一场血腥杀戮,但我杀戮的对象不是牙旗,不是突厥人。”李风云说完这句话后,在尔朱天啸和阿史德俞祁的疑惑目光中,冲着身后风云卫挥挥手,示意他们从卷筒里拿出地图,就在尔朱天啸和阿史德俞祁的眼前展开。 很快,尔朱天啸就发出了惊喜叫声,“原来如此。刀兄就是刀兄,冤有头,债有主,奚王欠下的血债,就要拿他的人头来偿。阿会正,这次你死定了。” 阿史德俞祁也是眼前一亮,如此绝妙谋划肯定出自中土,中土国力强大了,终于要对大漠上的突厥人动手了,自己报仇的希望大大增加。原以为自己这辈子报仇无望,哪料到天可怜见,上苍眷顾,竟然还有重见天日,还有报仇雪恨的机会。这个机会绝对不能错过,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它牢牢抓住。 至于尔朱天啸所说的奚王阿会正,阿史德俞祁也略知一二,虽然他在狱营里的关押时间已经很久,但狱营里进进出出的马贼盗寇太多太频繁,常常会带来方方面面的最新消息,而这个阿会正之所以引起他的关注,就是因为阿会正在突厥人的帮助下,成功统一了奚族五部,结束了奚族五部各自为战一盘散沙的局面。 阿会正做了奚王,奚族五部一个声音说话,而这个声音还特别亲近于突厥人,这对中土来说当然不能接受。李风云此行的目标,正是奚族,正是奚王阿会正。杀了阿会正,让奚族五部重新变成一盘散沙,这对突厥人不利,而只要是不利于突厥人的事,阿史德俞祁都愿意去干。 = =() 第七百四十八章醒悟太迟 九月十三,上午,闪电原。 李风云指挥联?大军急速推进,距离突厥人的牙旗越来越近。 守护牙旗的部落大军同仇敌忾,做好了战斗准备,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当然,部落首领们各怀心思,并没有一往无前舍身赴死的决心,对此阿史那思摩心知肚明,毕竟闪电原上的诸种部落已基本撤离完毕,人畜一走草原上空空荡荡,“清野”就算完成了,财物就算保全了,至于“坚壁”也就没有实际意义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草原广袤,无边无际,游牧种族世代坚持“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游击战术,不会与敌人争夺一城一地之得失,不到走投无路之际也不会与敌人拼个两败俱伤玉石俱焚。 阿史那思摩同样没有与李风云浴血厮杀的念头,而且他有把握确定李风云也不会与自己倾力一战。 李风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之所以出塞作战,目的是生存,而生存的前提就是实力,没有实力如何生存?如果李风云第一次出塞就与突厥人打个你死我活,奄奄一息,接下来他怎么办?所以李风云对阿史那思摩的主动“试探”做出了积极回应,明显就有争取“默契”的意思。只要双方默契“配合”,必然能以最小代价牟取最大利益。目前局势下,阿史那咄捺和阿史那思摩只要保证了碛东南局势的稳定,那就是大功一件,可以为牙旗保守派争取到更多话语权,而齐王和李风云只要牢牢牵制住了碛东南的突厥人,事实上恶化了大漠局势,彰显了自己的价值,则不但可以有效缓解北疆防御上的重压,还能为自己争取到一个较好的生存环境。 所以阿史那思摩虽然表现得很焦虑,很紧张,似乎诸部落首领们不能齐心协力,牙旗就必然会被中土所摧毁,南北关系就必然破裂,南北大战就必然爆发,最终大家的利益都将在仓促爆发的战争中丧失殆尽,搞得上上下下下都绷紧了神经,唯恐一个失误酿成大错,但实际上阿史那思摩的心里还是很淡定,很从容,面对李风云张牙舞爪的暴戾之势泰然自若。 与此同时,从平地松林方向呼啸而来的马贼盗寇,距离七水泊也越来越近。 阿史那思摩接到斥候传来的消息,有些不安,感觉有些反常。中土人杀进了闪电原,这个消息早已传开,这群跑来趁火打劫的马贼盗寇不可能不知道,但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急吼吼地杀了过来,非要与虎夺食,这就反常了,难道他们就不怕中土人顺势“吃”掉他们?马贼盗寇谨小慎微,正常情况下应该游戈在七水泊外围,冷眼旁观,耐心等待下手的机会,只要中土人与突厥人打起来,打得“热火朝天”,他们就能趁火打劫,完全没必要如此急迫。 忽然,一个奇异的念头从阿史那思摩的心底涌出,难道他们是一伙的?这个念头一经产生就不可遏止,让阿史那思摩立即以此为基础,对目下扑朔迷离的局势做出新的分析和推演。 几年前刀就活跃在松漠一带,平地松林正是他的盘驻地,其风生水起之时手下贼寇一度多达两千余骑,对松漠东西方向的诸种部落造成了严重威胁,结果遭到了突厥人和霫人、奚人、契丹人乃至中土人的四面围剿,全军覆没。但现在刀死而复生,平地松林里的马贼盗寇也蜂拥而出,并且同时出现在闪电原上,这就很巧合了,如果他们是一伙的,平地松林里的马贼盗寇都是刀的旧部,事情就复杂了,当年的全军覆没很可能就是一场冒领功劳的骗局,而更严重的是,刀和他的旧部会合,刀很快就能拉起一支彪悍马军,刀的实力会在短短时间内膨胀到一个新的高度,这不但会严重威胁到碛东南的安全,还会影响到东北局势,因为刀当年之所以盘驻于平地松林,目标正是东北,而这也是奚王阿会正主动联合各方力量,乘着刀羽翼未丰之际,四面围剿置其于死地的重要原因。 阿史那思摩越想越是心惊,眼前迷雾也渐渐消散,逐渐看到了掩藏在目下危局中的秘密。 东北一直是中土人的目标,奈何中土要对付的敌人太多,中土不得不集中力量对付强大的敌人,只能把东北这个较小目标无限期延后,所以这些年来中土虽有觊觎东北之心,却一直没有实际行动。 刀当年活跃在松漠一带,肯定是受裴世矩的指使,承担了重要使命,目标就是东北,即便拿不下东北,也要混乱东北,削弱突厥人对东北的控制,缓解中土在东北疆方向的镇戍压力。可惜他的身份暴露后,中土的阴谋也就暴露了,于是松漠四周的诸种部落联手剿杀了刀,扼杀了中土的阴谋。如今刀换了一个身份,卷土重来,目标肯定还是东北,只是这一次刀不是单枪匹马,单打独斗了,而中土也不再遮遮掩掩,终于露出了狞狰嘴脸,借助刀这个中土“叛贼”的力量攻打东北,占据东北,把突厥人的势力赶出东北,从而到达遏制和削弱突厥人的目的。 也就是说,中土还是顾忌大漠牙帐,暂时还不想挑起南北战争,还必须维持目前的南北关系,还不能立即与大漠反目成仇,而这与中土连续进行对外征伐,国力损耗巨大,需要时间休养生息以恢复元气的事实,是完全符合的。因此史蜀胡悉的推断是错误的,他和牙帐激进派高估了中土的国力,低估了中土皇帝和东都中枢决策者的智慧,以为中土卫府军在两次东征失利后,为洗刷耻辱和挽救声誉,要亲自出手攻打东北,实际上他们根本没必要亲自杀人,借刀杀人就可以了。真正出手攻打东北的是刀,而为了隐藏这个秘密,到达一击致命的目的,中土人殚精竭虑,各方力量联手制造了一个大骗局,为此中土的齐王甚至不顾危险亲赴边陲,目的就是为了在抢占东北的功劳中分一杯羹。 阿史那思摩找到了关键,豁然贯通,但这还不能成为定论,目前还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的推断是正确的,只是,等到有证据可以证明他的推断正确无误的时候,一切都迟了,刀早就离开闪电原,如离弦之箭射向了东北。而东北那边根本就没人想到刀会从背后杀出来,奚人因为有碛东南牙旗保护他们的后背,万无一失,所以奚王正率主力在托纥臣水一带与契丹人激烈厮杀,奚族南部的镇戍重点也在燕山的古北口,全力盯防中土的幽州,因此奚族腹地的卫戍力量此刻非常薄弱,面对刀这支数万人的大军,奚人在措手不及之下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结果可想而知。 阿史那思摩焦虑不安,担心猜想变成事实。如果刀带着数万大军进入东北,而齐王带着大军滞留怀荒不走,那么碛东南牙旗就不得不两线作战,顾此失彼,处境十分困窘,而无论从阿史那咄捺本人还是从牙旗利益来说,碛东南都是镇戍重点,所以给予东北的支援就非常有限,如此一来,东北战场上双方实力此消彼长,刀在中土源源不断的物资支持下,必然占据较大优势,极有可能重创东北三族,代替突厥人实际控制东北。局势如果发展到这一步,碛东南牙旗就陷入中土人的夹击之中,大漠在南北对峙中的优势大大削弱,一旦南北大战爆发,大漠的胜算微乎其微。 九月十三,午时,李风云带着联盟大军进入七水泊,距离牙旗近在咫尺。与此同时,来自平地松林的马贼联军也到了七水泊。 很快,三方以七水泊为中心展开对峙,形势异常紧张,大战一触即发。 时间飞逝,所有人都在焦急等待中土人擂响战鼓,发动攻击,但战鼓迟迟不响,草原上的空气仿若凝滞,让人难以喘息。 黄昏来临,夕阳如血,很快夜幕降临,但突厥人不敢有丝毫松懈,睁大眼睛望着草原上的漫天星火,防备中土人发动袭击。 阿史那思摩的不详之念越来越浓,终于他按捺不住,急书一份,连夜送给闪电河西岸的阿史那咄捺,把自己的分析和推测详细告知,请阿史那咄捺做好两手准备,明天必须调遣精锐主力返回牙旗,一旦刀突然掉头冲进平地松林,证实阿史那思摩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牙旗必须亡羊补牢,集结全部主力展开追杀,竭尽全力阻止刀攻打东北,否则后果严重,牙旗利益的损失倒是其次,重要的是它可能会改变现有的南北对峙之局,陷大漠于不利。 然而,阿史那思摩醒悟得太迟,当他急书阿史那咄捺之时,李子雄已经带着左中右三路大军及商贾队伍,在夜色的掩护下,急速东进,直奔平地松林。 = =() 第七百四十九章兄弟的质疑 九月十三,入暮时分,李风云、呼延翦、井疆六斤蜚与平?松林的马贼联军首领米庸、斛律霸会合,当年的生死兄弟再度聚首,欣喜若狂,激动不已。 米庸是栗特人,出自昭武九姓中的米氏,身形矫健,相貌俊伟,眼神冰冷,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凌厉杀气,仿若一柄出鞘利剑,气势逼人,一看就是个冷酷无情、杀人如麻的厉害角色。斛律霸是鲜卑人,出自虏姓望族,人如其名,霸气十足,长得高大雄壮,孔武有力,气势如虎,不要说李风云了,即便是健硕的井疆六斤蜚站在斛律霸身边,也整整小了一号。 稍作寒暄,米庸率先平静下来,语气冷厉地问道,“你见到闻喜公了?” 此言一出,兄弟重聚的喜悦气氛霎时消散,愤怒和痛楚就像两把锋利的刀插入心灵深处,昔日苦难如同咆哮洪水一般冲上心头,让人情难自禁。 当年死里逃生后,这帮兄弟就心灰意冷,各奔东西了,如果不是因为李风云的召唤,余生不要说报仇无望,就连苟延残喘都有一定难度,毕竟斩草要除根,不论是国内出卖他们的政客还是塞外围剿他们的敌人,都不会放弃追杀。李风云说服他们重出江湖报仇雪恨,并拿出了一个周详的计划,即在地方势力较弱却又互相征伐局势混乱,同时中土、大漠和远东等各大势力又插手其中,导致利益纠葛非常复杂的东北地区,发展壮大,割据称霸,具备报仇的实力了,然后再向强大的对手发动攻击,讨还血债。从此这帮兄弟就以李风云为首,踏上了一条荆棘层生的不归路。 报仇的首要条件就是实力,没有实力一切都是空谈,而在实力孱弱之时,就必须隐藏形迹,不能暴露真实身份,一旦暴露必遭剿杀,所以一帮兄弟化整为零,分散各处,打算等到拥有一定实力了才化零为整,合兵一处,但李风云过于心心急,动作太猛,目标太大,风生水起之后,立即遭到了塞外各方势力的联手剿杀。 侥幸的是,李风云当时还是单打独斗,一帮兄弟还是化整为零,就算李风云失败了,其他兄弟的实力还在,还能继续实施这一计划,而李风云在兵败之前,已经认识到仅靠自家一帮兄弟事实上根本完成不了这一计划,必须另辟蹊径,另作图谋,于是毅然决定返回中土,乘着中土倾尽国力东征高句丽之际,寻找新的机遇。 李风云成功了,他创造了奇迹,在短短两年多时间内,从无到有,从孑然一身到坐拥数万大军,从孤家寡人一个到结盟齐王、韦福嗣、李子雄、韩世谔等众多权贵,还与河北豪门世家建立了密切的利益联系,而更神奇的是,他竟然出塞了,把所有能够团结到一起的力量都裹挟到了北疆边陲,为他卷土重来东山再起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但是,李风云有多大多粗,有多少本事,这些生死与共的兄弟们一清二楚,凭借李风云的个人能力,绝无可能创造如此奇迹,否则两年前他就不会“败走麦城”,冒着身死族灭的危险重返中土寻找机会,所以答案只有一个,在李风云的背后,肯定有一股巨大力量的支持。 过去李风云之所以能屡创奇迹,能书写不死传奇,是因为他是裴世矩的门生,有裴世矩的绝对信任和倾力支持,李风云就是裴世矩在塞外的代言人,李风云说出来的话就代表着裴世矩的权威,李风云拥有难以估量的庞大能量,所以他才能创造奇迹,才能书写不死传奇。然而,自当年秘军被人出卖,在金山一战全军覆没后,李风云与裴世矩就反目成仇了,李风云不得不依靠个人力量报仇雪恨,结果困难重重,呕心沥血数年的成果尚不及敌人的一击之威,一战而没。 现在呢?现在李风云脱胎换骨,鸟枪换炮,在短短两年时间内就拉出来一支数万人的队伍,还有中土未来储君齐王的倾力支持,更匪夷所思的是,还能在卫府军的四面包围下从齐鲁千里迢迢地转战燕北,一路上烧杀掳掠,缴获无数,竟然还毫发无伤,这叫奇迹?这根本就不是奇迹,而是部署,是事先就安排好的,一切都在谋划之中。 p>这是谁的谋划?李风云得到了谁的支持?李风云在为谁冲锋陷阵?答案不言而喻。 呼延翦和井疆六斤蜚视而不见,是因为他们无力改变这个事实,只能默认这个事实,但米庸接受不了,米庸是天生的刺客,是秘军无往不利无所不在的剑,从小到大的残酷训练让米庸心硬如铁,坚忍不拔,性格极其倔犟,只要认准的目标,不论付出多大代价都必须拿下,做事如此,做人亦如此。 裴世矩做为秘军实质上的最高统帅,做为米庸这一代秘兵的直接打造者,做为他们的师长,于情于理都不会出卖他们,这一点米庸坚信不疑,但裴世矩是个政客,秘军是他先实现政治利益的工具,所以在裴世矩心中,当政治利益与秘军存亡发生冲突时,裴世矩必然选择政治利益而放弃秘军,也就是说,裴世矩肯定知道中土皇帝和中枢高层做出了牺牲秘军的决策,但裴世矩迫于政治利益的需要,不得不接受了这个决策,而这是米庸所不能原谅的。你背叛了自己的部下,牺牲了自己的门生弟子,恩断义绝,那就是仇恨,虽然我不能因此而杀你,但我至死不会原谅你。 但是,李风云背叛了这一“共识”,卑躬屈膝,向裴世矩伸出了求助之手,甚至,再一次回到裴世矩的身边,为裴世矩效力,为中土皇帝冲锋陷阵,为出卖他们、杀死秘军兄弟的仇人卖命,这绝对不能接受,不可容忍,所以米庸愤怒了,厉声质问,“你见到闻喜公了?” 李风云早有预料,知道事情到了米庸这里肯定有麻烦,尤其今天下午迟迟看不到米庸和斛律霸的身影,他就担心了,想早早过来会合,详细解释一番,但他要安排李子雄带着主力大军先行东进,根本脱不开身,直到黄昏,才在呼延翦和井疆六斤蜚的催促下匆忙赶来。果如他所料,见面后米庸第一句话就是质疑他是否重回裴世矩麾下。 “某没有见到闻喜公。”李风云实话实说,“某的确想见他一面,而裴宣机也帮我进言了,但闻喜公拒绝了。” 这句话讯息量很丰富,米庸和呼延翦等人互相看看,都倍感疑惑,李风云不会骗他们,形势发展到这一步,兄弟们的团结至关重要,蓄意欺骗毫无意义,也没有作用,大家彼此了解,是不是说谎一目了然。 “那你的数万大军如何解释?”米庸追问道,“齐王尾随而至,一路掩护,又如何解释?” “某的确借助了闻喜公的力量,而这也是某迫不得已返回中土寻找机会的重要原因。”李风云说道,“当年那件事是中枢机密,知情者本来就寥寥无几,而渤海公等知情者又先后辞世,所以到了今天,知道这一机密者少之又少,对内情一清二楚者更是屈指可数。建昌公李子雄知道这一机密,却对内情知之甚少,这导致他误会某的背后有闻喜公的支持。某将错就错,借助这一误会,利用李子雄的力量赢得了齐王的默契,得以在齐鲁迅速发展壮大,然后再借助齐王的力量,开始实施北上大计。” 李风云事无巨细,把这两年的经历合盘托出。事实证明,李风云之所以能够创造奇迹,的确是借助了闻喜公裴世矩的力量,而更重要的是,当裴世矩发现真相时,一切都已既成事实,他被李风云“拖下水”,危机已事实存在,而解决危机的唯一办法,就是默许李风云完成北上大计,只要最终结果有利于中土,有利于中土皇帝和中枢当权者,日后即便真相暴露,危机也能轻易化解。 裴世矩拒绝召见李风云,固然有对李风云披着虎皮做大旗,狐假虎威的不满,也有担心被李风云进一步利用,牟取更大利益,却置自己于更危险处境的考虑,换句话说,双方隔阂已生,彼此不再信任,即便李风云愿意终归裴世矩麾下,裴世矩也不敢把一个随时都会爆发的祸患放在身边。 “你今日的北上大计,与我们当初的复仇大计,前期虽然殊途同归,都是据东北而称霸,但后期已截然不同。”x庸相信李风云所说,但因为李风云所追求的目标发生了变化,这依然不能被米庸所接受。 “我们是中土人。”李风云态度坚决,“南北大战事关中土兴衰,国祚存亡,我们责无旁贷,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这是借刀杀人,借着大义的名号斩尽杀绝,就如当年金山一战,借刀杀人而已。”米庸怒不可遏,冲着李风云厉声嘶吼,“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岂能重蹈当年之覆辙?” “即便如此,当年我们依旧舍身赴死,依旧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完成了肩负的使命,并没有因为被人出卖而抛弃大义,而背宗忘祖。”李风云愤怒了,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脯,大声叫道,“中土是我们的根,是我们的家,当中土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就应该一往无前,义无反顾。” “你的承诺呢?你跪在兄弟们的鲜血和尸骸中,向他们发誓,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尔今你如何兑现承诺?” “报仇雪恨和保家卫国并没有任何冲突。保家卫国,击败北虏,打赢南北大战,正是要向突厥人讨还血债,但仅凭我们本身的力量,根本无法完成这一目标,必须借助整个中土的力量,才能给突厥人以致命一击。而就目前中土内忧外患的不利局面来说,如果南北大战过早爆发,北虏南下入侵,中土倾尽国力一战,即便打赢了,也是惨胜,是两败俱伤之局,如此,我们的机会就来了,只待国内大乱,群雄并起,我们就可以据北疆而称霸,率先抢占逐鹿天下之先机。” 米庸沉默不语。他是汉化的栗特人,虽然已移居中土数代之久,但在中土人眼中依旧是一个粗鄙卑微的胡虏,这让他对中土抱有很深成见,至今没有什么归属感,李风云说我们都是中土人,他不以为然,说要保家卫国,他不屑一顾,说到群雄并起,称霸天下,他顿时就来了兴趣。 呼延翦、井疆六斤蜚、斛律霸都是汉化鲜卑人,都认为自己是汉人,是中土人,对李风云这番话还是感同身受,都愿意为南北大战而勇往直前,当然,如果能兼顾到报仇雪恨就更好了。 “自始至终,我们都要牢牢掌控着自己的命运。”米庸望着李风云,郑重说道,“现在如此,将来也要如此,我们绝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 = =() 第七百五十章必有一失 九月十三,闪电河西岸,星星原上,中土人和突厥人之间的紧楸对峙日趋严重,双方将士剑拔弩张,都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中土齐王身份尊贵显赫,一举一动都直接影响到了南北关系,因此牙旗在没有得到牙帐指示的情况下,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但凡事都有度,做过了必然适得其反,事态会失控,齐王如果迟迟不愿妥协,非要长时间拖住牙旗主力,任由白发贼祸乱闪电原,妄图借助白发贼的力量打击突厥人,阿史那咄捺情急之下,必然不顾代价展开凌厉反击。 齐王有自知之明,当然不敢行险一搏,不敢激怒突厥人反目成仇,但如今既然深入大漠了,既然已经出塞了,当然就要摸摸突厥人的底,试探一下突厥人的忍耐极限,如此一箭双雕,既可兑现对李风云的承诺,给联盟大军以有力支援,又能大致摸清突厥人在南北关系上的最新态度和立场,为自己在燕北边陲的立足发展创造更好条件。 所以齐王初始态度十分嚣张,叫喊着要乘胜追击,要火速渡河,要把白发贼斩尽杀绝,但这种贼喊捉贼的事搞得太过火就不好,大家都是明白人,彼此心照不宣,人家给你面子,让你一步,你不知好歹,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非要把人家把死里逼,那就不明智了,狗急了还跳墙,何况人?因此第二天齐王的态度就转变了,有所收敛,也主动让了一步,既然白发贼是大家共同的敌人,那就联手剿杀如何?你我一起杀进闪电原围追堵截,必能如愿以偿地砍下白发贼的头颅。这是缓兵之计,突厥人心知肚明,于是继续阻挠,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威逼利诱,各种手段轮番上阵。结果到了第三天,也就是今天,齐王再次让步,好,我不渡河了,不去闪电原了,考虑到南北关系的重要性,我就止步于此,但条件是,你必须把白发贼杀了,把他的人头给我,否则我回去如何交差?功劳从何而来? 这还是缓兵之计,不过给了突厥人一个明确的信号,那就是齐王色厉荏苒,表面上气势汹,实际上心虚,担心局势失控,出现意外,不敢在大漠上久待,再逼一逼必然后撤。当然,齐王和白发贼有默契,只要白发贼在闪电原上劫掠完了,开始急速后撤,齐王必然紧随其后调头而去。 这就要看闪电原的战局了。目前牙旗有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坐镇,军心不稳但也不会大乱,而后续从各地源源不断赶来的诸种部落大军都集结于牙旗,阿史那思摩短期内即便不能展开反击,但坚守牙旗绝对没有问题,于是闪电原战局接下来如何发展,关键就在白发贼了。如果白发贼的目的仅仅是烧杀掳掠,是昭告一下自己的存在,那么当闪电原上的诸部落均已撤离,坚壁清野一无所有,白发贼马上就会撤离,反之,如果白发贼的目的是报仇,是攻打牙旗,是与突厥人进行一番恶战,齐王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被他利用了,那么接下来阿史那咄捺就算不想打也得打了,两败俱伤也得打。 所以阿史那咄捺和史蜀胡悉看到齐王每天都退一步,基本上摸清了齐王的底,随即开始做两手准备。如果白发贼迅速撤离,齐王也紧随其后走了,大家都有默契,那皆大欢喜,只要不打仗,没有实质损失,丢点面子也能接受,反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的是报复时间;反之,如果白发贼把事情做绝了,把路都堵死了,那也只能鱼死网破。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这天深夜,阿史那思摩急报,突厥人、中土人和从平地松林过来的马贼联军对峙于七水泊,战局陷入僵持对峙之中,形势有些紧张,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阿史那思摩做出了一个惊人的推断,刀卷土重来的目标是东北,刀才是攻打东北的主要力量,中土皇帝以驱虎吞狼来掩饰其借刀杀人的“人”。 目前局势下,中土内忧外患,中土皇帝有必要继续决策出军攻打东北,继续对外征伐?有必要与突厥人撕破脸恶化南北关系?有必要让内忧外患的局面更加严重?完全没必要,完全可以假他人之手,借助刀的力量去攻打东北。 刀全军覆没,中土皇帝没啥损失,反而有一石二鸟之功效,既混乱了塞外局势,消耗了塞外诸虏,还铲除了刀,有助于国内局势的稳定。但刀一旦成功了,中土皇帝的收获就大了,不费吹灰之力就逆转了北疆镇戍的被动局面,取得了南北对峙中的优势,这完全符合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利益的原则。 当前中土皇帝面对困窘局面时,迫不得已必然会任用一些非常之人,采取一些非常之手段,比如重新起用诸如刀这种亦正亦邪的危险人物,比如借助刀这种反叛力量来做一些官方倍感棘手且不适合出面的事,而更重要的是,不论是史蜀胡悉还是阿史那咄捺,对刀的过去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都知道刀及其背后的裴世矩为了遏制和打击威胁或者可能威胁到中土的目标,无所不用其极,所以阿史那思摩“另辟蹊径”的这个推测,当即引起了两人的高度关注。 阿史那咄捺焦虑不安,如果阿史那思摩的推测变成了现实,那对阿史那咄捺本人及碛东南牙旗来说,未来局面非常险恶,破局的难度非常大。原因很简单,中土卫府军攻打东北,那就是公开与大漠争夺利益,不惜与大漠撕破脸,而牙帐迫于现实,即便暂时不敢撕破脸,但可以公开谴责中土官方背信弃义,离间中土的盟友和大小藩属,同时暗中给予东北三族以有力支援,把中土卫府军拖在东北战场上,利用这场小规模的战争占尽中土的便宜。 然而现在的局面是,中土官方置身事外,让刀打着中土叛贼的旗号去攻打东北,这就是刀的个人行为,如此则形势颠覆,牙帐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如果任由东北三族败亡,不但牙帐权威受损,大漠诸种联盟的牢固度也大打折扣,另外大漠在南北对峙中的优势也迅速减少。反之,若亲自出手或者给东北三族以全方位的支援,那么必然掉进中土官方的陷阱,最终结果就是牙帐为了维护东北利益,不得不持续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而中土詴利用这场小规模的战争,成功遏制和打击了牙帐。也就是说,只要刀杀进东北,并在东北坚持下来,中土就牢牢掌控了主动权,不论牙帐如何处置,最终结果都一样,都被中土算计得死死的,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阿史那咄捺越想越是愤懑,对史蜀胡悉更是深恶痛绝。中土要攻占东北,这是史蜀胡悉的推断;白发贼出塞和齐王巡边,都是为了牵制牙旗,这也是史蜀胡悉的结论;倾尽全力给白发贼迎头一击,摧毁中土的牵制之策,如此牙旗可在中土攻打东北之际,给予最大力度的支援,以便坚决阻止中土抢占东北,这是史蜀胡悉的建议。而阿史那咄捺做出的保存实力、避而不战的决策,便是以此基础,但结果可能是灾难性的。换句话说,史蜀胡悉故意挖了个陷阱,设了个圈套,诱惑阿史那咄捺跳下去,一旦“灾难”发生了,即便牙帐丢掉了东北之利,但完全可以借助此事狠狠打击牙帐内的保守主和派,帮助牙帐激进主战派控赢得更多决策权,如此对牙帐激进主战派来说还是利大于弊。东北之利丢掉了,根本动摇不了牙帐的根本,而激进主战派控制牙帐决策,却直接影响甚至决定了大漠的未来。 事实是不是这样?史蜀胡悉此刻的心情也是一落万丈,当他看到阿史那思摩做出的最新推测,当即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阴沟里翻船了。 为什么会“翻船”?史蜀胡悉知道,当年出卖刀的是中土皇帝及其身边最为亲近的中枢大臣,他们为了打倒对手控制最高决策权,必须牺牲以刀为首的这些蝼蚁的性命以挑起一场政治风暴,所以刀永远都不可能赢得中土皇帝的信任,而裴世矩即便要借助刀的力量,那也是暗中进行,不可能公开,以免激怒中土皇帝。另外就是齐王在政治上“倒塌”了,而齐王不甘心失败,要与中土皇帝抗争到底,这一点史蜀胡悉也非常清楚,所以齐王与刀有合作的基础,但两人一旦联手合作,必定是中土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因此在攻打东北这件大事上,齐王和刀最多也就是承担“牵制”任务,绝无可能成为主攻力量。 但是,如果齐王和刀为了生存和发展,孤注一掷,铤而走险,故意迎合中土皇帝的意愿,主动承担攻打东北的重任,中土皇帝权衡利弊后,是否会将计就计,一口答应?答案显而易见。 看到史蜀胡悉脸色阴沉,一言不发,阿史那咄捺强忍怒气,冷声问道,“夹毕特勒的这个推断,你认为有多大可能?” “只要事实尚未出现,一切皆有可能。”史蜀胡悉也冷声回道,“当务之急是,连夜调集主力返回闪电原,不惜一切代价围追堵截,只要杀了刀,这个可能也就永远不存在。” = =() 第七百五十一章弱肉强食 九月十四,凌晨,闪电原西岸,齐王行营。 听到韦福嗣急促的叫喊声,齐王从睡梦中突然惊醒,一跃而起,慌慌张张地问道,“突厥人攻击了?” 韦福嗣急忙摇手,示意稍安勿躁。齐王却是忐忑不安,这几天他高度紧张,晚上都不敢睡觉,实在支撑不住了也就和衣而卧打个盹,唯恐一不小心出了意外。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出塞,过去跟随圣主出巡,都在长城里面,从未踏足大漠,但这次不一样,这次他不但亲自率军出塞,还与突厥人正面对阵,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激战,而这种身临险境的真实体验让他感觉既危险又刺激的同时,切实品尝到了恐惧的可怕滋味。对失败和死亡的恐惧,对未知未来的恐惧,闭上眼睛或许就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将士们都在生死线上拼命挣扎,都在等待命运的裁决,无助和绝望就像无边无际遮蔽苍穹的黑暗,吞噬了希望,抹灭了灵魂,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只要身临其境才能体会到它的可怕。 齐王就在恐惧中煎熬,当他看到突厥马军铺天盖地而来,那种势不可挡、摧枯拉朽的无敌气势让他惊骇欲绝,情不自禁就想转身而逃,但身不由己,周围战意盎然的将士,高高飘扬猎猎作响的大纛,一往无前气势如虹的震天鼓号,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蛛网,束缚着他,推着他步步向前。 既然没有选择,没有退路,只能赴汤蹈火,只能舍身赴死,那就必须从畏怯懦弱中站起来,坚强的直面枪林箭雨,在残酷血腥的战场上勇敢的锤炼自己,用鲜血和生命写就无上荣耀,虽然,可能是霎那间的璀璨,但耀眼的光华必将恒久存在。 齐王鼓励着自己,与恐惧和懦弱顽强对峙,然而战场上的气氛越来越紧张,空气中弥漫的肃杀之气让人窒息,养尊处优的齐王不要说迎接狂风暴雨了,就连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前的压顶乌云和电闪雷鸣就足以摧毁他的勇气,让他难以为继,让他距离崩溃越来越近。 韦福嗣知道齐王坚持不住了,在他嚣张傲慢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未经锤炼的脆弱心灵,色厉荏苒只能掩盖一时,懦弱的真相终究会暴露。韦福嗣无法改变齐王这种自小养成的性格,唯一能做的就是给齐王以最大程度的支持,让他自信,让他坚强。 韦福嗣担心“惊吓”了齐王,以冷静、从容但还是略带一些急迫的口气说道,“突厥人渡河了。” 突厥人连夜渡河东进,这意味着什么?很明显,意味着李风云的意图暴露了。李风云要抢时间,要抢在突厥人醒悟过来,竭尽全力阻挠他东进之前,进入平地松林,以赢得先机,所以李风云绝无可能攻打七水泊的牙旗,绝无可能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在意气之争一时之快上,一旦阿史那咄捺带着牙旗主力进入闪电原,拖住了联盟大军,那么联盟大军先机尽失,即便进入了平地松林,付出的代价也很大,这将对攻占安州之计产生难以估量的影响。 齐王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紧张的情绪也舒缓下来,“如此说来,白发已越过闪电原,正在或已经进入平地松林,而我们也已实现牵制之目的,可以撤回怀荒了。” 韦福嗣摇摇头,“从时间上来推算,白发还没有进入平地松林,他的大军此刻应该是一分为二,一部分对七水泊的牙旗形成包围,摆出攻击态势,以逼迫闪电原上的突厥军队收缩防守,而另一部分军队则乘机火速东进,抢先进入平地松林。” 齐王疑惑了,我的推断没有错啊,白发的大军此刻正在或已经进入平地松林,与你的说法并无冲突,为何摇头? “白发曾说过,他只要渡过闪电河,三天内就能进入平地松林。”齐王皱眉说道,“从时间上来推算,他今天应该进入平地松林。”言下之意,今天我们就可以撤离了。 韦福嗣没有说话,指了指悬挂在大帐一侧的地图,伸手相请。齐王大步走到地图前。韦福嗣紧随其后,抬手指向地图上的闪电河,“闪电河源自燕山西北麓的大马群山,由南而北,到了闪电原后便绕了个大弯,沿着平地松林的西北方向,东南而下,进入安州后就是中土的濡河,穿过燕山进入幽州北平,奔流入海。” 齐王看懂了。闪电河到了闪电原就绕了个“u”形大弯,闪电原就在这个“u”形弯内,牙旗所在的七水泊就在这个“u”形弯的顶部,李风云的大军要横穿这个“u”形弯就必须连渡两次闪电河,才能进入平地松林。之前李风云第一次横渡闪电河,扔下了大部分粮草辎重,整整用了一天时间,而第二次横渡闪电河,一天时间肯定不够,因为闪电河到了平地松林那一段后,宽度增加了,渡河时间必然也随之增加。如此一来,如果李风云东进安州的意图提前暴露了,牙旗的突厥人紧随其后竭力追杀,必然会迟滞李风云的渡河速度。由此不难估猜到,如果任由阿史那咄捺带着主力大军渡过闪电河,日夜兼程赶到战场,李风云进入平地松林的代价就太大了。 韦福嗣没有直说,但意思很直白,不惜代价拖住突厥人,阻止突厥人渡河,但齐王做不到,因为要阻止突厥人渡河就必须发动攻击,而中土大军一旦发动攻击,那就撕破脸了,再无回旋余地,双方必定大打出手,结果不论胜负,不论是南北大战提前爆发,还是双方保持克制政治解决争端,最终都对齐王十分不利。齐王北上出塞,目的是生存,是发展壮大,是延续自己的政治生命,是在绝望中争取那一丝极其渺茫的希望,而不是自我放逐,自我灭亡。 韦福嗣坚信突厥人目前还不敢撕破脸,更不敢与齐王这个中土未来的储君打个两败俱伤,直接激怒中土这个庞然大物,因此他主张攻击,但韦福嗣了解齐王的心理,担心与齐王发生冲突,所以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没有向齐王施加重压。现在是非常时刻,君臣必须团结,而团结的前提就是君臣必须找准自己的位置,如果君弱臣强,君给臣直接架空了,就是个傀儡而已,那就完了,君臣矛盾尖锐之后,败亡是迟早的事。 齐王委决不下。 “白发说三天内进入平地松林,前提是阿史那咄捺和他的主力大军都被大王牵制在闪电河西岸。”韦福嗣进言道,“大王既然走到这一步了,就应该勇往直前,就应该坚持到底,即便要撤退,也应该是明日凌晨之后。” 韦福嗣等不及了,齐王的优柔寡断瞻前顾后让他心急火燎,迫不得已还是“强势”提出了自己的底线,你要撤可以,最起码要信守承诺,要帮助白发牵制突厥人三天,要到明日凌晨之后再撤。 齐王踌躇难言,阴沉着一张脸,负手于后,在帐内来回踱步,团团乱转。 李善衡来了,李百药也来了,就连跟随齐王出塞的武贲郎将赵十住和怀荒镇将破六韩摩诃也来了,都来征询齐王的决策。 李善衡也是急切,虽然不敢直接进言立即发动攻击,但可以把局势分析得透彻,让齐王知道为了未来的巨大收益,现在必须勇于承担风险。 “白发的意图肯定已经暴露,牙旗那边的突厥人肯定衔尾追杀,拼死迟滞白发的东进速度,而白发帐下的马军屈指可数,凭借那点马军根本抵挡不了突厥人的攻击,最终还得依靠步军的密集战阵,如此一来白发步履艰难,东进速度大大迟缓,这种不利局面下,如果阿史那咄捺再带着主力大军跟进追杀,白发的损失之大可想而知。” 白发损失惨重,生存都成问题,更不要说去攻占安州了。齐王非常纠结,转目望向赵十住和破六韩摩诃。这两位将军常年镇戍边陲,与塞外北虏屡有征战,对目前战局应该有更为精准的判断。 赵十住和破六韩摩诃互相看了一眼,暗自苦笑。这就是典型的外行指挥内行的弊端,齐王根本不了解大漠,不了解北虏,不知道塞外征战的要害所在,即便从政治上来说,齐王也显得不够成熟,你都已经出塞了,深入大漠了,与突厥人正面对阵了,宝剑已经出鞘了,已经把风险无限放大了,如此关键时刻,你却要退缩,要撤退,要把拔出的宝剑再塞回剑鞘,你这不是找死吗? 赵十住没有选择,他被齐王强行拖上了“船”,当然这里面也有他的私心存在,如果不是看到收复安州后的难以估量的利益,他就算与齐王“翻脸”又如何?如今他破釜沉舟了,齐王却踌躇不前,岂有此理! “弱肉强食。”赵十住严肃说道,“在大漠上,只有吞噬弱小才能不断强大,否则就是别人的猎物。”言下之意你不打突厥人,你害怕畏惧,突厥人就会打你,把你打得满地找牙,弱肉强食,你就完了,什么雄心壮志都没了。 齐王沉吟不语。 破六韩摩诃毅然进言,“大王,大漠上一切靠拳头说话,只要拳头够硬,只要把对手打倒,打趴下,打得服服帖帖认输了,你就是无所不能的神,你可以为所欲为,可以生杀予夺。你说白的,谁敢说是黑的?你说阿史那咄捺先动手,谁敢说你射出了第一箭?” 赵十住及时补充了一句,“在今天这个战场上,我们占据了绝对优势,乘着突厥人匆忙渡河之际,果断出手,给其致命一击,杀他个血流成河。” 齐王怦然心动,这句话才算真正打动了齐王,绝对胜算的一战,为何不打? “传孤命令,攻击,连夜攻击,向突厥人发动雷霆一击。” = =() 第七百五十二章白费心机 九月十四,黎明前夕,阿史那咄捺和史蜀胡悉接到急报,中土齐王的大军“闻风而动”,迅速集结。 这在两人的预料当中,两军对峙之际,突厥人动了,中土人不可能视若无睹毫无反应,肯定也要做好战斗准备,以防不测,而接下来的局面就难以估测了,中土人是冷眼旁观,任由突厥人渡河而去,还是主动攻击,牢牢牵制住突厥大军? 对此阿史那咄捺和史蜀胡悉有一致判断,齐王不会发动攻击。因为蓄意挑起事端必然恶化南北关系,这不符合中土利益,也对齐王本人不利,所以这几天齐王都在妥协让步,目的就是以最小代价完成牵制任务。现在刀已经渡河两天多,距离平地松林近在咫尺,齐王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这种局面下就算阿史那咄捺和史蜀胡悉渡河追杀,也难以阻止刀的东进步伐,既然如此,齐王还有什么必要大打出手? 很快,斥候再报,中土大军出动了,气势汹汹而来。 阿史那咄捺和史蜀胡悉吃惊了,十分疑惑。这是中土人的疑兵之计,还是齐王得了失心疯,不顾后果,决心撕破脸,大打出手?抑或,这本身就是中土的入侵之计,就是南北大战的开始? 阿史那咄捺和史蜀胡悉立即否定了最后一个假设,如果中土要发动南北大战,首先时间就要选择在春天,其次要在代北和幽燕两地集结大量军队,绝无可能让齐王和刀这两股并不强大的力量在深秋季节发动一场短暂攻击,这不但会迅速摧毁双边关系,还给了大漠充足的备战时间,毫无正面意义,只有负面作用。 齐王也不会冲动到不顾后果的疯狂地步,毕竟现在不论是中土还是他本人,都处在内忧外患之中,维持南北和平乃是逆转危局的重要条件,这其中利弊得失一目了然。再退一步说,即便齐王得了失心疯失去控制,他的手下臣僚也会极力阻止,绝不允许他挑起南北大战,这不但关系到中土利益,更直接关系到他们的身家性命。 所以最终只剩下一个结果,这是中土人的疑兵之计,齐王要继续牵制闪电河西岸的这支突厥大军,为此不惜摆出一副撕破脸要大打出手的攻击态势,以双方都无法承担的巨大代价来要挟和威胁突厥人,迫使他们不得不继续留在闪电河西岸。 然而,这更加证明了阿史那思摩的推测可能是正确的,中土要借刀杀人,要借助刀的力量攻占安州。此策一旦成功,中土大获其利,可以迅速逆转中土在南北对峙中的被动局面,为此中土殚精竭虑、煞费苦心,甚至以齐王北上巡边来吸引和转移突厥人的注意力,让突厥人对形势做出错误判断,从而最大程度地保证此策成功实施。 这也更加坚定了阿史那咄捺和史蜀胡悉立即渡河追杀,竭尽全力阻挠刀东进安州的决心。突厥人已失去先机,已无法阻止刀进入平地松林,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亡羊补牢,就是拖延刀东进速度并给刀以重创,让其失去攻打安州的能力,如此则此策必定功亏一篑。 天亮了,突厥人还在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渡河,而中土大军距离他们越来越近,并且根本没有停下的迹象,杀伐之气直冲云霄。 气氛越来越紧张,阿史那咄捺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果断命令负责在闪电河西岸牵制和阻御中土军队的将士们做好战斗准备,同时命令渡河军队立即停止渡河,以防遭到中土人的攻击损兵折将。 史蜀胡悉不以为然,认为阿史那咄捺太过谨慎,以他对齐王及其身边近侍的了解,绝无可能主动发动攻击,当然,凡事都有例外,他也不能把话说满说死以免落人口实,于是他乘机提议,自己先行渡河,带着援军火速追杀刀。 阿史那咄捺沉吟不语。现在齐王为了达到牵制之目的,已经撕下一切伪装,赤膊上阵了,这种局面下闪电河西岸必须留下一部分军队以阻止齐王渡河,也就是说大军要一分为二,阿史那咄捺和史蜀胡悉要各领一军,但史蜀胡悉居心叵测,不论是留在闪电河西岸,还是领军追杀刀,都有可能不计后果楸计代价大打出手,反正死的都是阿史那咄捺的手下,损失的都是阿史那咄捺的实力,承担罪责最大的也是阿史那咄捺,史蜀胡悉何乐而不为? 中土大军呼啸而来,鼓号声惊天动地,战马奔腾的轰鸣声由远而近,惊心动魄。 斥候再报,中土大军有备而来,有大量边镇马军隐藏在步军战阵内,之前一直没有发现,直到逼近对手了,才在两翼突然展开,暴露了形迹。如此一来之前对中土军队的实力评估完全是错误的,中土齐王的实力远远超过了预料,所以这一仗齐王不但敢打,而且还有相当大的胜算。 阿史那咄捺顿时产生了强烈的不祥预感。成王败寇,这一仗如果齐王打赢了,突厥人打输了,阿史那咄捺损兵折将狼狈而逃,结果不问可知,指望牙帐发动南北战争,帮他报仇雪恨太不现实,最终十有**都是牙帐借此机会迅速解除他的兵权,控制碛东南,狠狠打击牙帐保守派,最大程度掌控牙帐的决策权,为发动南北战争打下坚实的政治基础。 这一瞬间,阿史那咄捺必须做出选择,是保全自身利益还是牺牲牙帐利益。保全自身利益现在就必须撤退,避而不战,任由齐王实现牵制之目的,任由刀带着大军杀进安州混乱东北局势,任由牙帐利益遭受严重损失;反之,如果维护牙帐利益,维护东北之利,竭尽全力阻止刀杀进安州,他现在就不能退却,就必须不惜代价击败齐王,然后集中全部力量追杀刀,哪怕刀已经进入平地松林,也要追杀到底,即便追杀到安州也在所不惜,但这要牺牲自己,而自己实力一旦损失过大,对牙帐保守派的整体利益就不利了,后果就难以预料了。 急切间,阿史那咄捺虽有权衡,有决断,但史蜀胡悉就在当面,不敢擅自做主。史蜀胡悉代表了始毕可汗,代表了牙帐利益,如此重大决策必须先征询史蜀胡悉的意见,如果史蜀胡悉的意见严重损害了阿史那咄捺的利益,双方尚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反之h阿史那咄捺视史蜀胡悉为无物,自作主张,擅做决策,一旦严重损失了牙帐利益,后果可想而知。 史蜀胡悉没想到齐王胆大如斯,竟敢冒着挑起南北大战的风险,主动发动攻击,这直接把突厥人逼到了“死角”,手段太凌厉了。打还是不打?史蜀胡悉本意是想打,这是大漠,这是突厥人的地盘,你一个中土的亲王竟敢在突厥人的地盘上撒野,你找死啊?但是形势不由人,现在牙帐还没有完成战争准备,大漠又随时会陷入中土和西突厥的夹击之中,内外形势都不允许提前进行南北大战,另外阿史那咄捺做为牙帐保守派的实权人物,不但要考虑保守派的整体利益,还要兼顾保守派的主和立场,所以指望阿史那咄捺不顾后果不计代价与中土齐王打个你死我活也不现实。 史蜀胡悉瞬间做出决断,面对阿史那咄捺的征询眼神,简明扼要地说了一句话,“今天我们的对手只有一个,就是刀。” 阿史那咄捺心领神会,无奈苦叹。之前史蜀胡悉三番两次怂恿他主动攻击,攻击的不是齐王,而是刀。杀了刀,摧毁了刀的军队,中土的借刀杀人之计就被扼杀了。而齐王是中土核心利益所在,打齐王就等于触动了中土的核心利益,直接后果就是翻脸,就是南北关系破裂,就是南北大战,所以齐王不能动,不能与齐王发生正面冲突,无论胜负都对突厥人不利。既然如此,面对齐王的主动攻击,突厥人当然退避三舍,避而不战。 史蜀胡悉此言一出,实质上就是保全牙帐利益,而要保全牙帐利益,就必须牺牲阿史那咄捺的利益,就必须在闪电河西岸拖住齐王,在闪电河东边不死不休地追杀刀,阻止刀攻打安州,确保牙帐对东北的控制。 说到底,齐王的主动攻击,陷阿史那咄捺于极度被动,却帮助史蜀胡悉达到了目的,而这正是阿史那咄捺无奈苦叹的原因所在。他想尽一切办法保全自身利益,百般算计,最终还是“败”在中土人手上,白费心机。 阿史那咄捺接受了史蜀胡悉的提议,两人各领一军,由阿史那咄捺在闪电河西岸牵制齐王,由史蜀胡悉在闪电河东边带着援军会合阿史那思摩,联手追杀刀。 此时此刻,阿史那咄捺无论如何不敢让史蜀胡悉留在闪电河西岸牵制齐王,一旦史蜀胡悉故意“陷害”他,假借某些冲动鲁莽的部落首领之手,与齐王打起来,那么蓄意破坏南北关系的罪名就戴到了他的头上,祸患无穷,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倒不如让史蜀胡悉去追杀刀,那边有阿史那思摩的制约和掣肘,即便有损失也不会太大。另外一旦有了机会,未尝不能借助刀的手做掉史蜀胡悉,反正牙帐最高层都知道两人之间有血海深仇,史蜀胡悉不计代价要杀他,结果却被刀杀了,这只能怪史蜀胡悉运气不好,怨不得别人。 史蜀胡悉急速渡河而去。 阿史那咄捺紧急下令,撤,所有留在闪电河西岸的控弦之士,马上撤离,但速度不要太快,保持与中土大军的距离,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目标只有一个,坚决不让中土大军渡河。 = =() 第七百五十三章给我武器 九月十四,上午,闪电原,七水泊。 阿史那思摩接到急报,中土人一夜间消失了,现在七水泊一带只有来自平地松林的马贼,他们依旧虎视眈眈地盯着牙旗,并没有任何撤离迹象。 中土人去哪了?大张旗鼓、气势汹汹地杀进闪电原,逼近牙旗,摆出一副攻击态势,却突然消失,去哪了?虎头蛇尾玩什么玄虚?阿史那思摩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中土人十有**正在横渡闪电河,进入平地松林,而依旧游戈在七水泊一带的马贼,承担了掩护任务,否则如何解释中土人一夜间消失了,这伙马贼却像没事人一般盘桓不去?如果这两伙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或多或少总有一些蛛丝马迹可寻,但现在突厥人的斥候不要说去闪电河探查了,就连七水泊都出不去,都被马贼堵截了,这又是为什么? 刀杀进闪电原必有目的,不可能辛辛苦苦而来却空手而回,也不可能再悄悄返回闪电原西岸与齐王夹击阿史那咄捺,要打早打了,不可能多此一举玩这么画蛇添足的一招。 阿史那思摩毅然决断,不能等,必须主动出击,必须找到刀和他的军队,一旦有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测是对的,那就毫不犹豫地展开攻击,拖住刀,迟滞刀的东进速度,等待阿史那咄捺带着主力大军赶来支援,竭尽全力阻止刀攻打安州。 眼前这伙马贼数量有限,实力不济,而牙旗控弦数量已多达一万余,数倍于马贼,完全具备主动出击的条件。如果刀此刻正在抢渡闪电河,这伙马贼就是他的同伙,为他的渡河进行掩护,那么突厥人的主动出击,必然会迫使这伙马贼后退,迫使刀不得不暂停渡河,集中力量应对突厥人的攻击,如此阿史那思摩不但可以证实自己的猜测,还能有效迟滞刀的东进速度,为阿史那咄捺的急速支援赢得时间。 随着阿史那思摩一声令下,上万突厥将士冲出了牙旗,万马奔腾,如滚滚惊雷掠过长空,地动山摇,气势如虎。 马贼们大惊失色,三五成群调头狂奔,报警的角号声起彼伏,响彻原野。 闪电河,联盟大军正在紧张有序地渡河。 李子雄带着联盟大总管行府众多僚属,还有以安特尔、简勃为首的商贾队伍,以及韩世谔和杨恭道所领的中军豹骑已经渡河完毕,此刻右路总管周仲指挥来渊的羽骑军、海东青的联盟第四军和南玉堂的联盟第五军正在渡河。 李风云对目前的渡河速度有些不满,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大家都能从他阴沉的脸色上察觉到。米庸和斛律霸本想解释一下,却被袁安、萧逸和李孟尝的极尽赞美之辞阻止了。 袁安他们已经预料到李风云早有安排,大军在二次横渡闪电河的时候肯定会得到接应,只是没有想到米庸和斛律霸给了他们一个巨大惊喜,河面上竟然有数十个巨型大木筏,为了加大承载量,木筏下面都绑缚了数百个浑脱。如此上佳的渡河工具,大大增加了大军的渡河速度,赢得了联盟上下交口称赞,但这距离李风云的要求还有很大距离。 就在这时,斥候急报,牙旗的突厥人出动了,控弦铺天盖地,直奔闪电河而来。 无疑,联盟东进安州的意图暴露了,牙旗的突厥人要不惜代价发动攻击,迟滞联盟的东进速度,等待阿史那咄捺带着主力大军赶来支援,一旦数万控弦齐集战场,联盟大军不死也要脱层皮,损失难以估量。 “你们懈怠了。”李风云再难忍耐,抬手指向闪电河方向,冲着米庸和斛律霸冷声说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些木筏还是当年我带着你们一起制作的,这两年你们根本就没有为我的卷土重来做出任何准备。临走前,我曾说过,我会在最短时间内带着一支大军杀回来,考虑到我出塞的困难,还有攻打安州的困难,我极有可能出燕北,取道闪电河返回平地松林,所以我要求你们制作更多的木筏,越多越好,不论是渡人还是渡马,木筏都是最好的工具,但是……”李风云怒不可遏,厉声叫道,“突厥人已经来了,我必把全部的马军投上去,这将带来无法估量的损失,这将影响到我的全盘谋划,我呕心沥血数年之久,最终因为你们的懈怠而功败垂成。” 米庸和斛律霸面露愧色,垂首不语。他们的准备工作之所以没做好,的确是对未来丧失了信心,对李风云的承诺也不抱希望,这两年他们除了想方设法招兵买马扩大一些实力外,也就是坐守平地松林,偶尔在周边掳掠一番,安心做个山大王,昔日的雄心壮志都被艰难坎坷消耗殆尽。他们的这种心态也影响到了手下部属,导致早年秘密部署在幽州蓟城的暗探,在李风云已经杀到上谷之后,还左顾右盼、磨磨蹭蹭许久才主动联系,如果再延误一点,李风云都转战燕北,都要失之交臂了。这一延误导致米庸和斛律霸接到消息后,根本来不及做准备,只能把分散在平地松林各处的人马紧急召集起来,火速赶到闪电河,尚未来得及喘口气,密探就飞马急报,中土人已经杀进闪电原了,赶快渡河接应吧。 现在李风云勃然大怒,他们想解释都找不到理由,懊悔莫及,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给李风云以绝对信任,遵从他的嘱咐做一些准备,当然,即便做一些准备,他们也绝无可能想到李风云会带着数万大军杀回来,这像做梦一般不真实,再怎么准备都不行。 袁安、萧逸和李孟尝有心劝阻李风云,毕竟现在是非常时刻,米庸和斛律霸能够及时接应,能够带来数十个巨型木筏帮助大军渡河,这对一伙占山为王的马贼山寇来说,应该是竭尽所能,应该是无可指责了,然而李风云还是勃然大怒,这里面肯定有原因,在不知道具体内情的情况下,他们三人也不好乱插嘴,免得适得其反火上浇油。 李风云摇摇头,挥动马鞭凌空抽响,“祈求上苍的眷顾吧,如果阿史那咄捺带着主力杀到,一番血战下来,我们这支马军即便存活也所剩无几了。” “传令,急告周仲、来渊、海东青、南玉堂四位总管,突厥人已经衔尾杀来,我们的意图已经暴露,请他们加快渡河速度。” “再告夏侯哲、钟信、曹昆、岳高四位总管,立即组织将士渡河,不等不靠,自力更生,用尽一切办法渡河。” “急报东岸的李子雄、韩世谔、杨恭道三位总管,立即协助西岸将士渡河,并请安特尔、简勃等商贾,立即组织商队,给予我们力所能及的帮助。” “命令郭明、徐十三、吕明星三位总管,摆好战阵,擂响战鼓,准备与突厥人正面对战。” “命令雷霆左右两军的呼延翦、高虎等总管,依照预定之计,发动攻击。” 李风云转头望向米庸和斛律霸,“在我选锋军两翼列阵,不惜一切代价,给突厥人迎头痛击。” 米庸、斛律霸轰然应诺,飞身上马,呼啸而去。 李风云转身看了看袁安、萧逸和李孟尝,挥了挥手,“你们立即渡河,先与建昌公会合,只待夏侯总管的左路三军渡河完毕后,即刻东进,不要有任何耽搁。” 李孟尝一口拒绝,“大战来临,某岂能退却?某要留下,要与阿兄并肩作战,同生共死。” 李风云正欲喝叱,但看到李孟尝眼里的决绝之色,略一犹豫,便默许了。袁安和萧逸却没有主动请缨,每个人都有他的位置和使命,有的人可以跟着李风云出生入死,但有的人却必须留在后面为整体利益保驾护航。 李风云冲着袁安和萧逸招招手。两人心领神会,走到李风云身边,附耳聆听。李风云低声说了几句,袁安和萧逸连连点头,目露钦佩之色。一路走来,李风云给了他们太多奇迹,此次北征亦是如此,联盟远征军当真如李风云所预测的那般,顺风顺水地走到了平地松林,虽然还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难道还是咫尺天涯?当然不是,李风云谋定而后动,步步设计,绝不允许自己功败垂成。 袁安和萧逸匆忙渡河而去。李风云与李孟尝带着一队风云卫,风驰挚,疾奔战场。 突然,斜刺里杀出一队骑士,挡住了李风云前进之路。 阿史德俞祁翻身下马,单膝跪下,神态狞狰,抱拳厉喝,“明公,给我武器,我会用胜利的欢呼和敌人的头颅证明,我可以为你杀敌,我可以为你冲锋陷阵。” 尔朱天啸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想阻止他,但已经来不及了,无奈只好陪着阿史德俞祁单膝跪下,主动请缨,“阿兄,我说过,只要你给我们攻打突厥人的机会,给我们报仇雪恨的机会,我们就能创造奇迹,就能在任何时候爆发出最强大的力量。” 李风云杀机毕露,“我也说过,我只给你们三天时间打造你们的队伍,然后我给你们武器,带着你们去打安州。现在,我不允许你们出战,哪怕你们战意滔天,哪怕你们爆发出最强大的力量,也不行,因为你们心里只有仇恨,你们只想着杀戮报仇,你们抱着必死之心,你们会死!” 李风云态度坚决,一口拒绝,根本没有商量余地。 尔朱天啸摇摇头,站了起来,看到阿史德俞祁还跪在地上,一把把他拽了起来,“阿兄是对的,现在上战场,兄弟们都会死。” 阿史德俞祁愤怒了,眼珠子都红了,仇恨已经彻底蒙蔽了他的理智,“如果不能报仇,我活着干什么?”他用力推开尔朱天啸,冲着李风云疯狂大叫,“没有人可以阻挡我报仇,你不给我武器,我还有坚硬的拳头,我还有锋利的牙齿,我一样可以杀敌!” 阿史德俞祁飞身上马,疾驰而去,留下一路疯狂嘶吼。 尔朱天啸望着他的背影,想起狱营里遭受的痛苦折磨,想起那些悲惨死去的兄弟,心痛如绞,泪流满面。 李风云的心痛了,深埋在记忆里的刻骨之痛突然爆发,让他痛入骨髓,心神失守。 尔朱天啸突然转身,冲着李风云声嘶力竭地叫道,“阿兄……” “给你武器。”李风云说道,“我亲$领军,我们并肩作战,生死与共。” = =() 第七百五十四章渡河攻击 九月十四,上午,星星原。 齐王好不容易鼓足勇气不管不顾破釜沉舟,决心与突厥人打一仗,哪料到突厥人不上当,避而不战,兵分两路呼啸而撤。齐王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使不上,十分难受。 虽然突厥人的主动后撤暴露了他们维持当下南北关系的底线,有利于齐王在燕北的立足发展,但也充分证明了他们已看穿中土人此番出塞的真正目的,为保全突厥人在东北的利益,他们要竭尽全力阻止李风云东进安州,为此面对齐王的主动挑衅,宁愿忍气吞声退避三舍,也要不惜代价追杀李风云。 怎么办?接下来是渡河杀进闪电原,以咄咄逼人之态威胁突厥人,迫使突厥人不得不分兵应对,还是见好就收,适可而止,就此撤离星星原,返回怀荒? 武贲郎将李善衡,武贲郎将赵十住和怀荒镇将破六韩摩诃都极力劝进,恳请齐王一鼓作气杀进闪电原。 “我们必须进入闪电原才能牢牢牵制住突厥人。”对碛东南最为熟悉的破六韩摩诃不想错过眼前这个唾手可得的立功机会,不遗余力积极游说,“大王,突厥人兵分两路,看似只有渡河的那一路才对白发贼形成威胁,但实际上留在闪电原西岸的这一路随时都可以渡河而去,加入到追杀队伍,这对白发贼东进安州十分不利,所以末将认为,兵贵神速,我们必须马上渡河杀进闪电原,持续给突厥人以严重威胁,迫使他们不得不分兵应对。” “大王,现在战局很明朗,突厥人已经决心追杀白发贼,那么接下来战局如何发展一目了然。”赵十住很急切,态度也很坚决。 赵十住的一只脚之所以踏上齐王的“贼船”,不是被形势所迫,也不是被齐王所“绑架”,而是被收复安州的战果所诱惑。他对这一计策的成功持乐观态度,有意从这个丰硕的战果中分一杯羹,当然风险也很大,一旦此策失败他必然为自己一只脚踏上齐王的“贼船“付出代价,因此他不允许此策失败,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把白发贼安全送进安州,为此就必须鼓动齐王继续向突厥人发动攻击。 “可以预见,一旦我们滞留在闪电原西岸踌躇不前,或者干脆调头南撤返回怀荒,把我们不敢渡过闪电河,不敢与突厥人反目成仇引爆南北大战的底线完全暴露出来,那么突厥人必然会集中全部力量,尾随追杀白发贼,甚至一口气追进安州,借助这个天赐良机,派出大量军队进入东北,如此则后果就非常严重了,不但白发贼无立足之地,收复安州的计策彻底失败,还给了突厥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名正言顺地加强了对东北地区的实际控制,加大了对我东北疆的军事威胁。而这一后果与大王的初衷背道而驰,肯定是大王所不愿看到的。” 李善衡的态度也很激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大王既然已经破釜沉舟,决心背水一战,已经发动了攻击,决心与突厥人决一死战,各种不利后果已经事实存在,那就不能半途而废,不能畏怯不战,因为大王根本就没有退路,大王唯有帮助白发贼收复安州建立功勋,才能转被动为主动,才能化险为夷,才能把各种不利后果对大王所造成的严重打击消弭于无形。” 齐王犹豫不决。李善衡、赵十住和破六韩摩诃三大统军大将都积极要求渡河杀进闪电原,尤其赵十住的理由非常充足,给了齐王巨大压力。 事实也的确如此,虽然李风云只要求齐王帮他牵制突厥人三天时间,但三天之后齐王撤回怀荒,突厥人是否就任由李风云畅通无阻地杀进安州?显然不可能,东北之利对大漠未来发展关系重大,大漠牙帐里的保守主和派也不允许大汗国整体利益受损,所以碛东南牙旗承担不起安州失陷、东北大乱、南北局势逆转的责任,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可以忍受中土齐王的攻击,避而不战,但绝对不能接受东北安州的失陷,不惜代价也要阻止白发贼的东进。 齐王同样承担不起此策失败的后果。齐王之所以不惜自我放逐北上戍边,不是因为白发贼和李子雄,也是因为联盟这股力量,而是因为北上发展大计,因为未来的希望,而希望的起点就是收复安州,如果收复安州的计策失败,一切梦想都不复存在。 然而,关键时刻,韦福嗣和李百药则提出了反对意见。他们不支持齐王渡河东进,原因很简单,凡事都有度,碛东南牙旗和叱吉设阿史那咄捺也有底线。齐王不渡河,对牙旗的威胁还在突厥人的忍受范围内,反之,渡过闪电河,逼近牙旗,与白发贼一起对牙旗形成夹击之势,对牙旗的威胁就超出了突厥人的忍受范围,必然招来突厥人的强烈反击,大战必然爆发,南北双方必然反目成仇,大漠牙帐即便是为了“面子”也要展开报复性攻击,南北大战就此爆发。而这是圣主和中枢绝对不愿看到的,不能忍受的,最终结果即便南北双方两败俱伤,但齐王的政治生命肯定就此终结了,他们这些追随者必定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之前他们之所以支持齐王发动攻击,那是因为星星原上的突厥人数量有限,己方占据绝对优势,必能一战而胜,如此反之,突厥人明知自己不敌,又岂会鸡蛋碰石头,非要与中土人决一死战?因此他们预估突厥人会主动撤离。退一步说,就算突厥人头脑发热,非要誓死一战,誓死不退,齐王这边也不会斩尽杀绝,最多也就是击溃敌军,保持克制,给南北双方留下回旋余地。 事实证明他们的估猜是对的,突厥人主动撤离了,现在己方攻击目的已经达到,为何还要多此一举,非要渡河攻击?非要触及突厥人的底线,引来突厥人的强烈反击? “我们要有节制,要控制自己的**,不能得寸进尺,不能立于危墙之下。”韦福嗣态度坚决,“闪电河是我们的底线,也是突厥人的底线,渡过闪电河逾越了双方的底线,局面必然失控,有难以预测的危险。” 赵十住嗤之以鼻,“局面失控?危险太大?当阳公,如果白发贼败亡,收复安州之策失败,局面又将如何?我们又将付出多大的代价?” 李百药支持韦福嗣,当即反驳,“这世上很多事靠拳头解决不了,一时冲动更会带来无穷祸患,我们必须冷静,必须正确权衡利弊得失,必须有所选择,有所取舍?” “安平公此言差矣。”破六韩摩诃目露寒光,咄咄逼人,“大漠上以成败论英雄,以实力分高下,以拳头定生死,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赢家。今天大王的拳头硬,大王就应该是赢家,如果大王畏惧了,退缩了,让突厥人反败为胜,让突厥人赢得了最后的胜利,那对大王来说就是失败,对中土来说就是奇耻大辱。” 这不但是激将,更是逼宫了,齐王忍不住怒气上涌,但现在是非常时刻,需要破六韩摩诃的支持,如果自己把不满摆在脸上,激起双方的矛盾和冲突,实为不智,所以齐王忍了。 “大王,战机稍纵即逝,必须兵贵神速,火速渡河,迟恐不及。”李善衡躬身恳求,“大王,请火速下令,即刻渡河攻击。” “大王,请下令渡河攻击。”赵十住和破六韩摩诃紧随其后,躬身请命。 齐王委决不下,转目望向韦福嗣和李百药。 韦福嗣和李百药的脸色非常难看,他们已经预料到赵十住和破六韩摩诃是个不小的麻烦,但万万没想到,关键时刻,不顾大局,不顾整体利益,带头请战的竟然是李善衡,这让齐王和他们极其被动。 能不能渡河攻击?这实际上不是关键问题,不是让韦福嗣和李百药坚决阻止的原因,而是渡河之后,攻击规模、节奏、时间能否控制?如果失控,李善衡、赵十住和破六韩摩诃头脑发热,借助这次机会大开杀戒,在闪电原上与突厥人持久鏖战,打得两败俱伤,结果之严重可想而知。 然而,齐王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是个弱势君主,李善衡等三位统军大将又意见一致,联手逼宫,此刻必须让步,必须妥协,不让步的结果必定是矛盾扩大,冲突激烈,一旦三位统军大将联手架空齐王,擅自带着大军渡河攻击,这个后果就不是严重了,而是不可挽救了,之前的所有努力都有可能毁在这瞬息之间。 韦福嗣和李百药交换了一下眼色,彼此都很无奈,只有妥协,于是韦福嗣以不容置疑地语气说道,“只能渡河,不能攻击,这是唯一的条件,不可商量的条件。” 李百药又及时补充,“三天,最多三天,不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必须撤离,必须返回怀荒。” 破六韩摩诃当即质疑,“如果突厥人主动攻击呢?” “当然还击,孤岂能被动挨打?”齐王明白韦福嗣和李百药的用心,立即做出决断,“传令,立即渡河攻击!” 李善衡、赵十住和破六韩摩诃互相看看,也很无奈。这个条件必须答应,而答应的后果就是大军必然一分为二,在闪电河两岸互为接应,如此双方在闪电河两岸都有军队,都互相牵制,谁都动弹不了,至于乘着突厥人与白发贼“鹬蚌相争”之际,攻打突厥人的牙旗以“渔翁得利”的想法也就彻底泡汤了。 九月十四,午时,破六韩摩诃指挥麾下将士,率先渡河攻击。 下午,阿史那咄捺和史蜀胡悉先后接到消息,都是大吃一惊,被齐王的“疯狂”举动所震慑。 阿史那咄捺毫不犹豫,当即率军逼近齐王大军,做出半渡而击之态势,以牵制中土大军,而史蜀胡悉则停下了飞奔的脚步,放弃了会合阿史那思摩联手追杀刀的想法,转而调转马头,再回闪电河畔,阻击中土大军渡河杀进闪电原。 = =() 第七百五十五章什么都不干? 九月十四,午时后,闪电原。 联盟大军背靠闪电河,密集列阵,如坚固磐石,背水一战。突厥人在原野上一字排开,如展翅翱翔的大鹰,气势如虹。南北两军正面对峙,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阿史那思摩举目遥望,远处旌旗如云,五彩缤纷迎风飘扬的旗帜遮挡住了中土人的战阵,让他无法窥探到对手的部署,心里情不自禁地涌出几分烦躁。 他在大漠上也是赫赫有名骁勇善战的战将,虽然因为他身上有栗特人的血统,坐在可汗位置上难以被大多数诸匐所接受,不得不让位于启民可汗,不得不远离军权,现在甚至被始毕可汗驱赶出牙帐中枢核心,但他身上的军事天赋始终存在,指挥千军万马鏖战沙场征战天下对他来说始终是最大的梦想。 他从不畏惧中土人,突厥汗国的衰落并不是因为中土的统一和崛起,而是因为突厥汗国内部的分裂和战乱,野心家太多,是人是鬼都想做老大,父子兄弟手足相残,结果一个强大的大汗国很快就分崩离析了,所以他也想统一突厥东西两部,重建大突厥汗国的辉煌,只是相比始毕可汗这些年轻气盛的激进者,他更为理性,对现实看得更清楚,对南北双方的未来走向也有更清晰的认识。 在他看来,事实早已证明维持南北和平才是突厥人重新崛起的唯一道路。而若想重建一个强大的大汗国,战争虽然必不可少。但不是唯一手段,更不是最好手段,战争只是维持南北和平的工具,战争的目的是为了赢得和平,而不是征服。古往今来,大漠上有哪一个强大的种族征服了中土?没有。到目前为止都没有。那么突厥人是否具备了征服中土的条件?看看自己。显然没有这个能力,征服中土做天下霸主始终还是以始毕可汗为首的牙帐激进派的梦想,而妄自尊大、不顾事实地去追求梦想,结果必定是头破血流。 就今日南北双方的实力对比来说,大漠弱,中土强,大漠是消极防守,中土是积极防御,虽然有时候大漠以攻代守。表现出了对中土的觊觎之心,但这根本改变不了中土这个庞然大物所拥有的天然优势,大漠的进攻改变不了南强北弱的事实,相反。这种野蛮的进攻只会激怒中土,激发中土征服大漠的野心。 阿史那思摩的这种想法,实际上也是整个牙帐保守派所坚持的政治理念,阿史那咄捺也是因此对中土齐王的攻击避而不战,而刀的出现,刀以中土叛贼的身份率军出塞东进安州,实际上也体现了中土皇帝和东都的外交策略。那就是尽可能维持南北和平。也就是说,如果牙帐保守派能够控制牙帐决策权,南北和平还是能够维持很长一段时间,大漠则能乘着中土连年对外征伐,国力损耗严重,疲惫不堪急于休整的机会,加快发展速度,加大自身实力,而这反过来又能有利于推迟南北战争的爆发,让大漠在发展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从这一目的出发,牙帐保守派首要之务就是最大程度地影响甚至决定牙帐决策,为此就必须赢得更多诸种部落的支持,加强对军队的控制,而要加强对军队的控制,与中土正面对峙的碛东南牙旗就非常重要,牙帐保守派无论如何都要确保自己对碛东南牙旗的控制。 南北双方正面对峙的主要方向就在碛南,牙帐为此在碛南部署了三大军事力量,由始毕可汗的三个亲弟弟出任这三大牙旗的最高统帅,其中叱吉设阿史那咄捺所统的碛东南牙旗与中土的幽燕正面抗衡。但实际上碛东南牙旗所承担的责任远远不止于此,还包括了对东北、远东等东胡诸虏的钳制和利用,也就是说,碛东南牙旗不但要遏制东胡诸虏的壮大以威胁到大漠发展,还要利用东胡诸虏的力量来打击和削弱中土对远东的渗透和拓展。 这两年中土连续发动东征,重创高句丽,严重打击了东胡诸虏的嚣张气焰,大大拓展了自己在远东的利益,而从碛东南牙旗的角度来说,却是未来完成自己的职责,受到了始毕可汗和牙帐激进派的批评。这种局面下,如果东北再落入中土之手,碛东南牙旗所承受的内外压力就更大,但这依旧动摇不了根本,毕竟阿史那咄捺的实力还在,牙旗的军队还很完整,始毕可汗和牙帐激进派即便有心夺取碛东南牙旗的控制权,却无从下手。 此刻,阿史那思摩的矛盾就在这里,他不想打,不想主动攻击,不想损兵折将,但刀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中土人要收复安州,要混乱东北局势,甚至横扫整个东北,把霫、奚、契丹三族和弱洛水两岸的大片土地统统收入囊中。这个后果太严重,已经严重损害了大漠的整体利益,阿史那咄捺和碛东南牙旗承担不起,牙帐保守派也承担不起。 “夹毕特勒,事不宜迟,立即发动攻击,只要我们击败了前方这股阻击敌军,就能直杀河畔,半渡而击之,给中土人以致命一击。” 一个急切的叫喊声打断了阿史那思摩的沉思。阿史那思摩转目看去,那是一个发须半白的魁梧大汉,闪电原上声望最大的部落首领乌苏承宗,碛东南牙旗最为彪悍的俟斤之一,也是叱吉设阿史那咄捺的忠实支持者。 阿史那思摩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乌苏承宗心急火燎,却听不到阿史那思摩的攻击命令,心里大为不满,眼里也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不屑之色。 表面上他对阿史那思摩还是非常尊重的,毕竟阿史那思摩在突厥汗国四分五裂分崩离析之际,临危受命,登上可汗位置,支撑风雨飘零的大汗国,虽未能挽狂澜于即倒,但最起码阻止了局势的进一步恶化,并且在启民可汗归国后,毅然让出了可汗位置,甘居其下,稳定了大漠政局,为突厥汗国的重新崛起奠定了良好的政治基础。 当然,此举为阿史那思摩赢得“顾全大局”口碑的同时,也给诸种部落留下了一个懦弱的形象。某种意义上,阿史那思摩的这次“让位”,实际上代表了大漠对中土的低头,代表了突厥汗国的失败,而这是勇敢的宁折不屈的大漠诸种所不能接受的,于是由此所产生的所有负面效应皆由阿史那思摩一个人承担了,他的个人威望因此遭受到了沉重打击。 “夹毕特勒,中土人正在渡河,正在进入平地松林。”乌苏承宗手指前方,大声叫道,“此刻杀上去,正是半渡而击之,胜利唾手可得。” 阿史那思摩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们与中土人作战,最头痛的就是遇上这种密集战阵,虽然中土人对这种战阵有各种各样的华丽称谓,甚至吹嘘其千变万化,有攻防兼备之能力,但万变不离其宗,实质上它就是一个坚硬的龟壳。”阿史那思摩举起马鞭,抬手指向前方敌阵,“乌苏俟斤,你有办法以最小伤亡摧毁这座战阵吗?” 乌苏承宗冷笑,“不要说一个龟壳,就算前面是一头猛虎,也抵挡不住我数十狼群的四面围攻。” 阿史那思摩摇摇头,“我们有狼群,对方也有。”阿史那思摩手中的马鞭向敌阵的左右两翼指了指,“你仔细看看,那是平地松林里的马贼,还有在狗头泊被对手吃掉的马贼,都是一些穷凶极恶的野狼,虽然人数比我们少,单打独斗占不了上风,但他们一旦与对手的密集战阵形成攻防配合,杀伤力就非常大了。” 乌苏承宗嗤之以鼻,“一群马贼而已,欺凌弱小,烧杀掳掠还可以,到了战场上,面对强大的足以碾压他们的对手,哪里还有还手之力?” “中土有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阿史那思摩望着骄狂傲慢的乌苏承宗,以严肃的口气说道,“刀既然能把他们召至麾下,能把他们拉上战场,必定许诺以丰厚的无法拒绝的财富,所以你千万不要轻视对手。刀有了这股马贼的帮助,就有把握挡住我们的攻击,尽可能拖延时间,让他的主力大军顺利渡河进入平地松林,如此一来他就赢了,因此就算这支阻击军队全军覆没,刀也在所不惜。但是我们呢?我们如果与刀打个两败俱伤,损兵折将,最终还未能阻止刀渡河东进,那么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乌苏承宗忍无可忍了,厉声质问,“依特勒的意思,我们就这样陈兵以待,与对手互相对峙,大眼瞪小眼,任由对手的主力大军顺利渡河,什么都不干?” 阿史那思摩意味深长地一笑,“谁说我们什么都不干?我们拖住了对手的阻击大军,只待叱吉设带着主力大军赶到,我们就占据了绝对优势,就能以数倍于敌的兵力展开围攻,最终就能以最小代价全歼这股阻击敌军。然后我们渡河追击,衔尾追杀,以数万大军的绝对实力进入东北,如此不但可以一口口地吃掉敌人,还能顺势拿下安州,彻底击碎中土人的阴谋。” 乌苏承宗吃惊了,“拿下安州?” “拿下安州。”阿史那思摩叹道,“中土人既然动了这个心思,有了全盘谋划,就不会轻易放弃,就会发动一**的攻击。刀失败了,马上就会有其他手段,搅得东北不得安宁,搞得我们焦头烂额疲于奔命,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下安州,绝了中土人的卑鄙心思。” = =(未完待续。) 第七百五十六章大事不好 九月十四,下午,阿史那思摩发动了试探性攻击,向中土人持续施压。 阿史那思摩先是派出一千余骑士正面攻击,直扑中土人的密集战阵,结果刚刚进入战阵的弓弩射程就遭到了猛烈射击,箭矢如雨,狂风暴雨一般无从躲避,只能后撤。接着他又派出两支马军,攻打敌阵的左右两翼,但平地松林的马贼非常狡猾,且战且走,把突厥人诱进了步军战阵的弓弩射程范围,结果再遭箭阵的猛烈打击,突厥骑士落荒而逃。 这时中土人隔空喊话,主动要求与突厥人谈判,试图拖延时间。 阿史那思摩嗤之以鼻,拒绝上当,再次发动骚扰性攻击以作回应。 战局陷入僵持,此刻突厥人就像一群围猎的恶狼,而中土人就是他们的猎物,突厥人四面包围,不时发动突袭,持续杀伤和消耗“猎物”,而中土人夷然不惧,防守坚固,密不透风,根本不给“恶狼”下嘴的机会,双方就这样对峙着,一攻一守,光打雷不下雨,不知不觉中,时间飞速流逝,太阳渐渐西斜。 乌苏承宗等部落首领们非常焦虑,这样拖下去天黑之后怎么办?难道就这样一直打下去,一直打到天亮,打到阿史那咄捺带着主力大军支援而来?乌苏承宗等人随即主动问计于阿史那思摩。 阿史那思摩对乌苏承宗等人的心思一清二楚。无非就是收兵不打,扎营休息。明天再战,以保证将士们的体力,免得过于疲惫而难以为继。 “一直打下去,持续不断,轮番攻击,坚决不给敌人喘息机会。不给敌人一丝一毫的渡河机会。”阿史那思摩神情严肃。态度坚决,不容置疑。 部落首领们疑惑不解。双方紧张对峙,睡觉的时候都要瞪大眼睛盯着对方,中土人哪来的机会渡河?再说此处河面较宽,又是黑夜,中土人即便胆大包天,在己方的眼皮底下搞什么瞒天过海,连夜渡河,但时间长。动静大,己方岂能一无所知?另外从歼敌的角度来说,如果敌人不知死活,连夜渡河。岂不正中己方之下怀,可以半渡而击之,以最小代价全歼敌军?也就是说,己方不但要马上停止攻击,还要故作疏忽,以诱惑敌人连夜渡河。 乌苏承宗提出质疑,“夹毕特勒。与其用疲兵之计拖住对手,倒不如纵敌逃亡,半渡击杀。” 还有部落首领提出另外一个疑问,“叱吉设和俟利发正在星星原上阻截敌军,双方剑拔弩张,稍有不慎就会引发激战,这种紧张局面下,叱吉设和俟利发是否有机会摆脱敌军支援而来?如果敌军看到叱吉设和俟利发要渡河而走,主动发动攻击,拖住他们,我们何时才能等到援军?” 这个意思很明显,提醒阿史那思摩用兵要谨慎,要确保自己不犯错误,先立于不败之地,尽可能依靠现有力量去实现预期目标。 阿史那思摩一听就来气了,这实际上就是消极怠战,部落首领们并没有不惜代价攻击敌人的意愿和动力,他们把部落利益放在大漠整体利益之上,只要中土人不损害他们的切身利益,不在闪电河两岸烧杀掳掠,那就行了,至于中土人是否攻陷安州,是否横扫东北,是否占据东北以逆转南北对峙中的劣势,统统与他们无直接关系,也无直接利益联系,所以理所当然漠不关心。 部落首领们理直气壮,中土人要渡河走了,要进入平地松林,要去攻打安州,这对我们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啊,之所以气势汹汹地追上来,无非就是看看可有机会报复一下对手,出出气而已,有什么必要非要打个你死我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图个什么? “我们的对手,远比你们想像得厉害。”阿史那思摩不好发脾气,他还要依靠这些部落首领们为他冲锋陷阵,浴血奋战,所以语气尽量委婉,“奚人败亡,安州失陷,东北混乱,其造成的后果也远比你们想像得严重。” 乌苏承宗嗤之以鼻,“夹毕特勒,我们的对手有多厉害,打一下不就知道了。” 阿史那思摩看了他一眼,抬手举起马鞭,指向对面敌阵,不动声色地说道,“那是你们的老对手。还记得几年前活跃在松漠的那个恶名昭彰的悍贼白狼吗?两年前奚王阿会正曾联合你们一起包围平地松林,将其一举歼灭,但结果出人意料,白狼不但逃出天生,还卷土重来。” 乌苏承宗等部落首领们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还有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几年前的死人还复活了?白狼那个悍贼逃出重围也就罢了,竟然还能创造奇迹卷土重来? 阿史那思摩身份尊贵,又高居牙帐顶层,肯定不会在这种事上信口雌黄,蓄意欺骗他们,所以吃惊之后,部落首领们的心里不约而同地涌出一股戾气,恶贯满盈的恶贼,当年没有杀死你,此次务必斩尽杀绝,若是让你成了气候,我们还有安宁之日? 阿史那思摩成功激起了部落首领们的杀气,正准备摩拳擦掌大干一场的时候,一队突厥骑士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打马狂奔,风驰电挚而来,为首者正是阿史那思摩留在牙旗的一个亲信瞭属。 “夹毕特勒,大事不好,牙旗遭到攻击,岌岌可危,速速救援。” 惊慌而急切的叫喊穿透了隆隆马蹄声,传入阿史那思摩的耳中,让其骇然心惊,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掠过李风云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眸和那一头妖异的飘散白发,中计了,虽然自己小心翼翼,但还是中计了,刀不出鞘便罢,一出鞘必定致命,过去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乌苏承宗等部落首领们面面相觑,目露惊疑之色,牙旗遭到攻击?谁攻击牙旗?中土人一部分渡河了,一部分被围堵在河边动弹不得,哪来的军队攻击牙旗? “牙旗何时遭到攻击?”望着气喘吁吁惊惶不安的亲信,阿史那思摩强作镇定,厉声问道。 “午时过后,一支中土马军突然从天而降,向牙旗展开了猛烈攻击。牙旗措手不及,仓促应战,但因为防守兵力过于单薄,难以阻御,防线很快就被中土人连续突破。牙旗有陷落之危,形势已万分危急,请特勒速速回援。” 中土马军?阿史那思摩惊讶了,转身望向敌阵两翼。刀的马军都在这里,大约两三千骑,主要是来自平地松林的马贼,有一定的战斗力,而这都是刀在短短时间内拉起来的队伍,很了不起了,已经是奇迹了,根本就不可能有更多的马军。 “中土马军?你确定没有看错?有多少骑?”乌苏承宗急切问道。 “至少有两三千控弦。”此刻这位阿史那思摩的亲信也看到了敌阵两翼的马军队伍,眼里顿时露出不可思议之色,当即把亲眼所见的敌军的旗帜、戎装等明显特征,还有马槊、强弩等重兵配备,一一详细述说。 阿史那思摩和乌苏承宗四目相顾,目露惊色。他们都想到了一种可能,而且还是唯一的可能,这支袭击牙旗的中土马军肯定来自燕北镇戍军。这个证据充分证明,此次从长城里杀出来的军队名义上是中土叛军,实际上就是打着叛军旗号的边疆镇戍军,都是能征惯战的边军将士,实力非常强劲。之前中土人遮遮掩掩,蓄意隐藏真实实力,直到此刻才暴露出来,直接给了突厥人致命一击。 阿史那思摩暗自苦叹,刀太厉害了,一击致命,攻敌之必救,打得自己措手不及,可笑自己刚才还自鸣得意,以为抓住了刀的要害,可以给他以重创,哪料到一转眼,自己就被刀打晕了。 无需商量,牙旗的安全最重要,牙旗不能陷落,一旦牙旗被刀的马军摧毁,首当其冲的就是阿史那咄捺和阿史那思摩,两人在政敌的围攻下,饱受打击,不死也要脱层皮,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救援,以最快速度救援。 “撤!”阿史那思摩当即下令,“驰援牙旗!” “呜呜……”大角之声冲天而起,撤退的角号声此起彼伏,突厥人调转马头,呼啸而去。 = 黄昏将至,红霞漫天。 土坡上,李风云白发黑铠,横刀立马,杀气凛冽。 在他身后,阿史德俞祁、尔朱天啸顶盔掼甲,马槊擎天,气势如虎。 山坡下,绿草萋萋,一望无际,刚刚组建的雷霆前后两军将士全副武装,一手牵着战马,一手拿着马槊等重兵,雁行列阵,战意盎然,蓄势待发。 突然,一支鸣镝冲天而起,刺耳的啸叫声响彻天空。 “来了!他们来了!”尔朱天啸激动地叫起来,“兄弟们,开战了!” 阿史德俞祁神情肃穆,冰冷的眸子里闪耀着暴戾的杀气。 李风云缓缓举起右手,在雷霆将士们的注目下,如刀一般用力劈下。 “上马!上马!”各团旅长官们的厉吼此起彼伏。 = =(未完待续。) PS:  新年到了,祝书友们新年快乐,身体健康,阖家幸福,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第七百五十七章惊天巨箭 茫茫原野上,突厥人纵马狂奔,如决堤洪水,一路咆哮,奔腾之声震耳欲聋。 “洪流”中,阿史那思摩一边随着“汹涌波涛”上下起伏,一边抬头望天。 夕阳如血,沐浴在血色霞光中的云彩绚丽无比,但如此美景,落在阿史那思摩的眼里却仿若看到了一处洪荒战场,一头洪荒猛兽正张开血盆大口肆意吞噬着孱弱生灵,弥漫在空气中的浓烈血腥味就如一把锋利刀刃摧毁了战士的信心和勇气。一股寒意骤然生出,霎那间遍布阿史那思摩全身,心中的阴霾更为浓厚,不祥之念刺骨冰寒紧紧包裹了他的思绪,让他忍不住心生畏惧,脑海中更是无法控制地涌出一幅幅假象画面,牙旗在烈火中嘶吼,生命在屠戮中消散,鲜血在中土人的刀下漫天飞舞…… 愤怒之火在焦虑的汪洋中疯狂燃烧,阿史那思摩心神震颤,眼前竟有黑星乱舞,似乎下一刻就要崩溃。阿史那思摩暗自惊骇,猛地闭上眼睛,夕阳不再,血光不再,黑暗吞噬了他脑海中飞掠的画面,让他失控的心神瞬息平静。 “快!快!快!”阿史那思摩挥动右手,厉声吼叫。 他的吼声再大也无法穿透隆隆的马蹄声,但他急速挥动的右手却能清晰传达他的命令。跟在他身后的号旗兵们眼明手快,急促的角号声当即冲天而起,令旗也在同一时间高高举起迎风飞舞。 咆哮的洪流仿若注入了更大能量。突然间速度更快,声响更大。地动山摇。 “轰隆隆……”万马奔腾,气势如虹,其所爆发出来的惊天能量无可匹敌,任何阻碍都不堪一击,都会在摧枯拉朽中灰飞烟灭。 就在这一刻,在血色夕阳下。在苍茫原野上。在一道蜿蜒起伏长达数里的平缓土丘上,在挡者披靡无坚不摧的咆哮洪流的左翼,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悄无声息,无中生有,仿若幽灵一般出现在天地间,充满了神秘和诡异色彩,给了突厥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一时间惊呼声四起。报警号角凄厉响起。 “呜呜呜……”低沉浑厚的大角声随风飘荡,沧桑气息顿时充斥了原野上的每一个角落,无尽悲伤和滚滚杀意霎那间便汇成了一声惊雷,轰然炸响在每个人的心灵深处。心神颤栗,骇然色变。 迎着夕阳,李风云微微眯起双眼,暴戾杀气呼啸凝聚,隐隐约约已经闻到了浓烈血腥。猛地,李风云挺直身躯,抬手拍中兜鍪。黑色护具落下,挡住面孔,只剩下一双杀机毕露的眼睛。右脚猛踹马腹,战马吃痛,四蹄用力,骤然飞出。长刀凌空,杀气狂涌,跟着舌绽春雷,纵声狂呼,“兄弟们,杀!” “杀!”风云骑士紧随其后,战马奔腾,杀声如雷。 “杀!”左翼,尔朱天啸一马当先,千余骑雷霆前军将士如潮水一般冲下山丘,冲向原野,冲向八百余步外那道奔腾的“洪流”。 “杀!”右翼,阿史德俞祁随着四蹄腾空的战马飞了起来,仰望着血色夕阳,仿若又看到一张张亲人的面孔,鲜血淋漓,痛苦嘶吼,“轰……”战马落地,如风一般席卷而去,只留下阿史德俞祁疯狂叫吼,“阿史德,荣耀……” “杀!”仇恨在这一瞬间化作了无穷力量,一千余雷霆后军将士抱着必死决心冲了出去,杀,杀他个血流成河,誓死也要报仇雪恨。 突厥人措手不及,敌骑来得太突然,袭击来得太快,而他们正在高速飞驰当中,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应变,此刻如果停下来,调转马头,改变阵型,失去速度,结果就是大败,被对手的速度冲溃,在对手的杀戮中一败涂地。 唯一的办法就是加速,以更快的速度向前,以更快的速度摆脱敌人的攻击,虽然避免不了损失,但这点损失相比全军溃败根本不值一提。 “呜呜呜……”突厥人的冲锋号骤然吹响,激昂,坚决,透出一股凛冽杀气,无需报警,无需变阵,速度就是武器,速度就是屠戮之刀,无论你的长枪何等锋利,都将在我的刀下化为齑粉。 “呜呜呜……”各部落的冲锋号都吹响了,角号声此起彼伏,迅速连成一片,冲入了每个控弦之士的耳中,穿透了惊天动地的战马奔腾声,直冲霄汉。 阿史那思摩在狂奔中抬头望向呼啸而来的敌骑,冷峻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不详之念应验了,这应该就是刀的致命一击了,也就是说攻打牙旗的那支敌军是虚张声势,是为了诱使自己回援,牙旗应该是安全的,即便有损失也不大。只要牙旗安然无恙,危机就在可控范围内。至于此时此刻的一仗,阿史那思摩毫无惧意,我有万骑大军,我是一道无敌洪流,我是一支奔腾在草原上的野牛群,你那点人马,那点单薄之力,能奈我何?就算你是一群恶狼,陷入我这个野牛群里,亦是尸骨无存。 夕阳下,突厥人的万骑“洪流”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夺命狂奔,而中土马军横向杀出,就如一支惊天巨箭,厉啸狂飙,即将射进“洪流”的庞大身躯,但是,“洪流”的速度太快,如此庞大身躯在如此恐怖速度下所产生的力量太大,就算这支箭射进去,也不过是喷出一股血,戳出一个洞而已,根本无法截断这个庞大身躯,相反,极有可能被这个高速狂奔的庞大身躯碾压成粉。 双方的速度越来越快,风驰电挚,蹄声如惊雷炸响,大地在滚滚雷声中颤栗,“洪流”在狂飙突进中咆哮,巨箭在刺耳的啸叫声中爆发出了惊人力量。 “轰……”一声响。惊天巨箭的箭头以舍身赴死之决心,无畏无惧地射进了“洪流”。射进了高速狂奔中的庞大身躯的尾部,一时间人仰马翻,惨叫悲嘶之声汇成声浪霎那间响彻战场。 “轰,轰,轰……”两军相接的撞击声连番响起,一声接一声。越来越快。接着迅速汇成了一声惊天巨响,“轰……” “洪流”断了,两千余骑雷霆军将士以悍不畏死、以命相搏的野蛮攻击,硬生生把高速狂奔中的庞大身躯的尾部斩断了,把一千余突厥控弦拦截了下来,然后展开了疯狂围杀。 此事迅速传到阿史那思摩的耳中,但他不为所动,命令大军继续前进,务必以最快速度支援牙旗。中土马军就那么点人。死一个少一个,而被截留下去的突厥控弦虽然在人数上占据劣势,但走投无路之下必定抱成一团,以命搏命。最终就算全军覆没,也会给中土马军带来难以估量的损失。刀能否承担起这个损失?如果承担不起,只能见好就收,达到目的就行了,如此那些被围的突厥控弦还有突围希望。 事实正如阿史那思摩所料,交战不久,那些刚从突厥狱营里逃出的刑徒们就“原形毕露”。战局开始对突厥人有利。 刑徒们活下来就是为了报仇,报仇已成为他们唯一的信念,而这正是他们愿意加入联盟军队的重要原因,也是促使他们在短短两天内就上阵杀敌的动力所在,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形成了战斗力。 或许这些刑徒的个人能力都很出众,但个人能力与团体作战是两码事,个人在千军万马中就是沧海一鳞,再强悍的勇者都需要团队的支持和配合,否则就是鸡蛋碰石头必死无疑。这些刑徒没有经过训练就上战场了,按道理必死无疑,但他们被仇恨蒙蔽了心智,他们宁愿舍身赴死也要杀虏血恨,他们就是一个纯粹的杀戮机器,再加上李风云的计谋,于是奇迹诞生了,他们斩断了“洪流”,砍下了突厥大军的一截“尾巴”,然而接下来他们“原形毕露”,一窝蜂地冲上去杀人,毫无章法,更无配合,就凭着一身力气一腔怒火,舍生忘死冲上去就杀。 突厥人是配合作战,攻守兼备,进退有序,而雷霆将士是胡冲乱杀,两者高下立判,虽然雷霆将士的个人能力普遍出众,也有三五成群联手作战的,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自身不足,但这终究改变不了敌强我弱的事实,战局很快就一边倒,突厥人很快就找到了突破口,突围在望。 一直在战场上痛下杀手,挡者披靡的李风云愤怒了,他精心策划了这个“局”,如果这一仗未能达到歼敌效果,未能给突厥人以杀伤,则今夜渡河东进的难度必定大大增加。 “射马,射马……”李风云厉声吼叫,“砍马腿……” 风云卫心领神会,齐声怒吼,“射马,砍马腿……” 这一吼顿时惊醒了雷霆将士,这些刑徒们被困太久,疏于骑射,但个人能力不俗,砍马腿这种与生俱来的粗活还是手到擒来,只是草原上的人视马为兄弟手足,珍若生命,不到迫不得已,绝无可能伤害马。转眼间,战局再变,刑徒们为了报仇,无所不用其极,此刻不要说射马砍马腿了,就算砍自己的腿都愿意。 此刻阿史那思摩带着大军已经狂奔到十几里之外,只是速度越来越慢,战马已难以为继。马的体力是有限的,即便突厥人有大量战马,战时甚至能满足一人两马的奢侈配备,但在高速奔跑的情况下,战马消耗极大,支撑不了太久。 好在距离七水泊已经很近,就算速度慢一些,一个多时辰内也能赶回牙旗。 突厥人的紧张情绪稍稍有些缓解,乌苏承宗甚至追上阿史那思摩,主动要求带麾下将士调头回去救援被困军队。 就在这时,一支军队踏着余晖,从七水泊附近的沼泽地里,突然出现在突厥大军的右翼,就像一群围捕猎物的野狼,蹑手蹑脚、悄无声息地扑了上来。 “呜呜呜……”报警号角骤然响起,急促号声瞬间撕裂了余晖,响彻在七水泊上空。 阿史那思摩骇然变色,“还有埋伏?” = =(未完待续。) 第七百五十八章上当了 呼延翦和高虎带着雷霆左右两军,自昨夜起就潜藏在牙旗东面的松林中。 那片松林是平地松林的延伸带,闪电河从中流过,人迹罕至,是马贼们的藏身处,也是埋伏军队的好地方。李风云估猜到突厥人一旦识破自己的东进意图,必然出兵阻截,于是预设伏兵实施围魏救赵计,以攻打牙旗攻敌之必救,迫使突厥人首尾难以兼顾,顾此失彼,疲于奔命,继而给己军渡河赢得时间。 这片松林没有路,只有马贼出没的隐秘小径。雷霆左右两军将士在向导的带领下悄然穿过松林逼近牙旗,于午时前后发动突袭,打了突厥人一个措手不及,迫使突厥人龟缩防守,接着雷霆军兵分两路,一路由井疆六斤蜚带着数百骑佯装大队人马继续攻击牙旗,一路则有呼延翦和高虎统率主力,疾驰到牙旗南边的七水泊沼泽所在,埋伏在突厥人返回牙旗的必经之路上,打算打对手一个伏击。 这不在李风云的部署内,毕竟突厥人的兵力多,来回调动突厥人已经不容易,打突厥人一个伏击对刚刚组建的雷霆军来说更是极限。突厥人连番中计,怒不可遏,这种情况下雷霆军得寸进尺再打他们一个伏击,结果就难以预料,搞得不好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其祸。所以李风云一再叮嘱呼延翦和高虎,达到目的就撤,切莫与敌纠缠。更不要行险一搏。 但是呼延翦轻松“搞定”牙旗后,心思就大了。就有了抓住眼前这个难得机会,狠狠咬突厥人一口的想法。大漠马贼的生存环境非常险恶,对突厥人来说他们就是破坏大漠稳定发展的“毒瘤”,该铲除的时候毫不留情,因此双方仇怨甚深,即便像赤小豆铁衣这样与突厥人有秘密联系的马贼。那也是为了生存。不得不忍气吞声妥协低头的无奈之举,一旦有了报仇的机会,马贼们就像闻到血腥的恶狼,露出狞狰獠牙,蜂拥而上。 呼延翦说出伏击之计后,立即就赢得了高虎、井疆六斤蜚、地骆拔巢、赤小豆铁衣的支持。高虎等人参加联盟的时间虽然很短,甚至当初还是被迫的,但几天下来,他们不但看到了联盟的强悍实力。自身实力也在飞速膨胀当中,而实力就是未来利益的保障,李风云所许诺的未来利益完全值得期待,于是他们对联盟的抵触排斥心理大大降低。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他们有了在联盟中抢占一席之地的强烈意愿。他们只有在联盟中风生水起,才能在未来利益的分配中赢得更多份额,而若想达到这一目的,就必须打胜仗,立军功。 这是行险一搏,但马贼们最不怕的就是冒险,他们过的就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尤其今日实力膨胀,突厥人又没有防备,正是大开杀戒报仇雪恨的好机会,岂能错过? 如血夕阳下,鼓号冲天,蹄声如雷,杀声震天,雷霆将士纵马狂奔,如一头展翅高飞的雄鹰,一路狂啸,掀起滚滚风雷,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杀敌军。 突厥人再一次措手不及,非常吃惊,完全出乎意料,没想到这支中土叛军队伍里竟隐藏了如此多的马军,这哪里是叛军,哪里有连甲铠武器都与燕北边军一模一样的叛军?这根本就是一个骗局,一个陷阱,一个让所有突厥将士都有不详预感的大阴谋?中土人想干什么?他们的目标是不是闪电河?是不是碛东南的诸种部落? 接着,一股怒火从心底涌出,欺人太甚,你中土人以为自己有点实力就能只手遮天?就能为所欲为?就能深入大漠肆意屠戮?杀,管你是阴谋还是陷阱,我都无所畏惧,我都要杀个血流成河。 但是,就在突厥人的怒火即将爆发之刻,就在突厥将士不惜代价也要给埋伏他们的中土人迎头痛击之时,他们的最高统帅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却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撤退命令,“撤!加速撤离!速返牙旗!” “呜呜呜……”大角长鸣,角号四起,令旗飞舞,战马加速,平缓的“洪流”仿若受到了天地之力的推动迅速湍急,“轰隆隆”的马蹄声也越来越大直至轰然爆发,就连广袤苍穹仿佛都在这一瞬间颤抖起来。 “洪流”奔腾,咆哮向前。 “雄鹰”啸叫,速度越来越快,以全部力量冲向“洪流”。 双方越来越近,“洪流”一泻千里,庞大身躯如蛟龙掠空,疾若闪电,而“雄鹰”则如划空流星,瞬息万里,霎那间已追上“洪流”,爆发出一声惊天巨响,“轰……”两军相遇,刀光血影冲天而起,激烈厮杀声如九天惊雷,轰然炸响。 同样的战况再度发生,“洪流”的尾部再度被中土人斩断,近千突厥控弦再度陷入中土人的围杀。 乌苏承宗愤怒了,他就在阿史那思摩的身边,亲眼看到阿史那思摩再一次避而不战,再一次任由中土人从他庞大的身躯上割下“一块肉”,这已经不是懦弱怯战,也不是没有还击之力,而是别有图谋,阿史那思摩为了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宁愿牺牲帐下的控弦勇士,也不愿挥起铁拳给中土人沉重一击。 “特勒,牙旗近在咫尺,即便中土人还在攻击,但看到我们驰援而来,必定撤离,牙旗已安然无恙。”乌苏承宗打马追上阿史那思摩,与其并驾齐驱,冲着他大声吼叫,“特勒,反击,我们要反击,乘着黑夜未至,倾尽全力围杀敌军。” 阿史那思摩面无表情,不知道是因为轰鸣声太大没有听到乌苏承宗的叫喊,还是置若罔闻,根本就没有理睬乌苏承宗。 乌苏承宗怒不可遏,几乎要失去理智了,“特勒,我要反击,我要带着军队杀回去!” 阿史那思摩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森冷,微微摇头,突然抡起马鞭,凌空抽向乌苏承宗,“违令者,斩!” “咻……”马鞭抽在乌苏承宗的背上,剧烈痛疼霎时袭遍他的全身,同时也熄灭了他心中的怒火。 为什么?乌苏承宗趴伏在马背上,异常憋屈,恨不得仰天咆哮。此刻不反击,不打中土人,而是本末倒置,为了保护牙旗的安全而任由中土人渡河东去,那么接下来就算阿史那咄捺和史蜀胡悉带着主力大军支援而来,双方合兵一处渡河追杀,时间上也延误了,而这一延误,中土人就抢占了先机,安州极有可能失陷,到那时突厥人怎么办?难道为了帮助奚人夺回安州,直接与中土撕破脸,双方大打出手? 这是不可能的,最起码目前局面下,南北双方迫于各自利益需要,都不得不尽力维持南北和平。 乌苏承宗猛然醒悟,上当了,上了阿史那思摩的当。不久前阿史那思摩还信誓旦旦地说,要跟在中土人的后面尾随追杀,要乘机进入安州,拿下安州,以此来彻底断绝中土人对安州的念想。这实际上是谎话,是欺骗部落首领,是让部落首领们给他做一个证明,不是他不作为,不是他不想破坏中土人的阴谋,而是对手太强大,他对付不了,失败情有可原。 事实上,阿史那思摩根本就没有拿下安州的想法,相反,他故意纵容中土人夺取安州,混乱东北局面,逆转中土在南北对峙中的劣势,如此南北和平就能维持更长时间,南北大战的爆发就必然推迟,大漠就能赢得更多发展壮大的时间,而这一天下大势则有利于牙帐保守派对激进派的反击,甚至,有助于牙帐保守派在最高决策层赢得更多话语权。 当然,安州失陷,东北混乱,对碛东南牙旗不利,对大漠牙帐的整体利益也会造成一定损失。只是,凡事都有利弊,东北局势大乱,东北三族遭到中土人的打击和遏制,为了生存他们就必然向突厥人“低头”,必然向直接援助者阿史那咄捺妥协,如此阿史那咄捺不但可以控制东北三族,纳为己用,还能以东北存亡来要挟牙帐,迫使牙帐不得不给予他更大权力和更多支持,如此则阿史那咄捺和碛东南牙旗的实力都能借助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迅速发展壮大,这对牙帐保守派来说就是好事了。 但是,阿史那思摩和阿史那咄捺不能把自己难看的“吃相”摆在桌面上,要隐藏起来,要做得无懈可击滴水不漏,不能留下把柄,不能给政敌们攻击的借口,于是关键时刻,有必要自戕一臂,牺牲一点自身利益,以创造更大的回旋余地,为实现自身目的打造更好的政治环境。 乌苏承宗是阿史那咄捺的忠实支持者,知道不少高层机密,也知道此刻阿史那咄捺与史蜀胡悉之间的矛盾非常激烈,而阿史那思摩做为阿史那咄捺的政治盟友,理所当然站在阿史那咄捺这一边,阿史那思摩不会落井下石陷害阿史那咄捺,所以此刻乌苏承宗不能因为军队的损失而与阿史那思摩发生正面冲突,相反,他必须相信阿史那思摩,无条件支持阿史那思摩。 这时有更多部落首领向阿史那思摩传递讯息,强烈要求停止撤离,立即展开反击。 阿史那思摩看了乌苏承宗一眼,做了个手势。 乌苏承宗心领神会,此时此刻,他这个威望颇高的部落首领,必须站出来了。 = =(未完待续。) 第七百五十九章都是兄弟 九月十五,平地松林。 李风云率选锋军、雷霆马军以及平地松林的马贼联军顺利渡河,安全进入平地松林。至此,联盟大军总算有惊无险地越过了闪电河,突破了突厥人的阻截,踏进了奚人的地盘,开始了收复安州之战。 当夜,联盟诸军总管齐聚望月泉,共议收复安州之策。因为前一阶段作战顺利,导致后一阶段胜利在望,让大家对未来的预期非常乐观,未来利益似乎唾手可得,因此将帅们的情绪很高昂,不论是出身豪门的尊者还是出身卑微的贼寇,此刻都暂时忘却了身份的悬殊,忽视了阶层的距离,搁置了对立和矛盾,罕见地坐在一起欢声笑语,气氛非常热烈。 此次出塞作战一路过关斩将势如破竹,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就连李风云自己都没有预料到会如此顺利,之前他做好了打恶战的准备,甚至做好了可能损失一半兵力的准备,但结果却是一个奇迹。他个人认为这是上苍的眷顾,虽然自己预留了不少“后手”,而且都发生了作用,但这不是关键性因素,关键是齐王杀伐果断,表现出了非凡的勇气,不惜以挑起南北战争和牺牲政治生命为代价,率军出塞,有力牵制了突厥人,否则断然不会有这样的奇迹。 这一点李子雄、韩世谔、周仲、杨恭道、来渊等权贵也看得一清二楚,此次联盟大军能够顺利越过闪电河。李风云东进谋划的第一阶段能够顺利完成,居功至伟者还是齐王。没有齐王的默契配合,不可能取得如此战果,但对于出身卑微、眼界不高的联盟将帅们来说,这就是李风云的奇迹,这都要归功于李风云的谋略,他们看不到齐王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此刻李风云非常关心齐王、关心牙旗那边的消息。看到联盟第一军总管钟信和马贼首领斛律霸有说有笑地走进帅帐。当即站起来挥手相召,急切问道,“突厥人那边可有动静?” 联盟大军进入平地松林后,闪电河就成了联盟大军阻击突厥人东进追杀、阻止突厥人东进安州支援奚人的第一道屏障,为此李风云把联盟第一军和斛律霸的队伍都部署在了闪电河东岸,以承担防御重任。 钟信躬身回复,“明公,今日午时前后突厥人再次追杀而来,但并未渡河攻击。” 李风云转目望向斛律霸。“可有星星原上的消息?”斛律霸和他的马贼兄弟们活跃在闪电原上,消息渠道多,而目前联盟若想了解闪电河两岸突厥人的最新动向,只有通过他。 斛律霸摇摇头。“我下午得到的最新消息是,到目前为止,尚没有其他军队支援牙旗而来,所以以牙旗现有控弦数量,再加上昨天下午他们遭到我军两次伏击,被我军斩首一千两百余级,损失惨重。士气低迷,短期内已无渡河追杀之可能。” 李风云略略皱眉。斛律霸误解了他的意思,他关心的是星星原上的齐王是否撤离,而不是突厥人是否渡河追杀。迟疑少许,李风云追问道,“如此说来,你没有星星原上的最新消息?” 斛律霸摇摇头,不以为然。联盟大军已经进入平地松林,已经从突厥人的眼皮底下杀进奚人地盘,星星原早已被抛在后面,星星原上的形势如何,已经影响不到联盟攻打安州,无须关心了。 李子雄就坐在李风云的身边,他第一次看到斛律霸,惊讶于斛律霸雄壮伟岸的身躯和勇武彪悍的霸气,对这位出身鲜卑望族的锐士颇为欣赏,同时他对斛律霸所带来的消息也有了一个猜测。李子雄轻轻拍了李风云一下,说道,“齐王应该没有提前撤,他或许还在星星原上,帮助我们牵制突厥人。” 李风云微微颔首,同意李子雄的推测,“从时间上来推算,如果齐王接到了我们的密信,昨天就应该撤回怀荒,然后星星原上的突厥人火速支援牙旗,今天应该赶到牙旗,即便有所迟缓,也不过拖延太久,毕竟我们东进安州的意图已经暴露,突厥人肯定要阻截,不会置若罔闻,任由我们攻打安州。” 李子雄点点头,“密切关注牙旗,抓紧一切时间加固松林防御。从牙旗到奚王府只有平地松林这条路,我们控制了平地松林,就等于控扼了碛东南与奚地的咽喉,突厥人过不来,只能望林兴叹,徒呼奈何。” 斛律霸望着发须皆白、气度不凡的李子雄,意识到这位老将军应该是一位身份显赫的大权贵,只是这样一位大人物怎么会出现在叛军队伍里?之前李风云并没有说其与中土官方有直接合作啊?就在他猜疑之际,就看到李子雄抬手指向他,并冲着他微微一笑,询问李风云道,“这是你的兄弟?” “这是我的兄弟之一。”李风云笑道,“我在塞外的兄弟正陆续赶来,今天这里就有好几位,我马上给建昌公,给大家一一介绍。” 李风云举起双手虚按几下,兴高采烈的将军们马上停止交谈,帐内迅速安静下来。 李风云把斛律霸拉到身边,又手指米庸、呼延翦、井疆六斤蜚、尔朱天啸、阿史德俞祁、高虎、地骆拔巢、赤小豆铁衣等人,示意他们都站到自己身边,先把李子雄、韩世谔、周仲、吕明星、郭明等联盟将帅详细介绍,然后再把他们介绍给联盟诸将,这就算彼此认识了。 雷霆军一直都由李风云亲手打造,联盟任何人都插不上手,想帮忙都不知道怎么帮,也没有能力和精力去帮。之前局面太险恶,突厥人的刀就悬在头上,自己生死都顾不过来,哪里还有心思关注马军建设?所以大多数联盟诸将对雷霆军知之甚少,甚至连呼延翦、井疆六斤蜚等雷霆军的第一批统军都不认识,更不要说认识阿史德俞祁和米庸这些新面孔了。 在塞外作战马军的重要性可想而知,以后大家在一个锅里吃饭,同甘共苦、同生共死,当然要搞好关系,只是汉虏之间那种与生俱来的隔阂依旧存在。虽然虏姓汉化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但一百多年在历史长河中不过弹指一瞬,实在是太短,即便今天中土汉人已经认同和接受了过去南下的虏姓,却依旧敌视和鄙夷长城外的诸种北虏,而已经汉化的虏姓,已经把自己当作中土汉人的虏姓,也同样敌视和鄙夷长城外的诸种北虏。 所以,当李风云介绍他们的时候,联盟诸将表现得很热情,很重视,但内心里却没有认同感,甚至很鄙视,很不屑,毕竟马贼盗寇就已经很卑微了,还是虏姓的马贼盗寇,那就更没有地位了。现在联盟需要马军,需要他们冲锋陷阵,彼此有共同利益诉求,联盟诸将还可以接受他们,但绝无信任可言,更不会把自己的后背托付给他们。而这就是隐患,在险恶环境中,这个隐患一旦爆发足以致命。 李风云已经看到了这个隐患,但没有办法解决,只能寄希望于战场上的并肩作战和生死与共,唯有以鲜血和生命建立起来的信任,才是最长久的最牢固的信任,而现在他只能凭借自身的威望,凭借马军在联盟的重要作用,凭借塞外虏姓将领对谋取未来利益的不可或缺性,给出身卑微的虏姓统军们赢得一个相对较好的生存环境。 为此,李风云一视同仁,不论是米庸、呼延翦等生死兄弟,还是阿史德俞祁这样的陌生投奔者,都一概视之为兄弟,都给予其最大的信任,委以重任,把他们统统聚拢到自己身边,抱成一团,继而在联盟中形成一股新的力量,以便在未来利益的分配中争取到最大份额,而不至于被兔死狗烹,被欺辱牺牲。 相反,这番隆重的介绍,对刚刚加入联盟的马军将领们来说,却是一个震撼,一次强烈的冲击。 李子雄是中土的功勋元老级权贵,杨恭道是皇族最为显赫的旁支嫡子,韩世谔、周仲、来渊都是中土功勋名将的后代,而联盟有了这些大权贵的存在,其实力之大、未来利益之大可想而知。真相大白,联盟名义上是中土叛军,联盟这些将帅名义上都是中土叛贼,实际上这支大军就是中土砍向塞外北虏的刀,日后只要达到了杀伤北虏的目的,就能建立功勋,就能用这些功勋换取荣华富贵。谁能拒绝荣华富贵的诱惑?身份尊贵者不行,身份卑微者就更不行了。 当然,米庸、呼延翦、斛律霸、井疆六斤蜚这四个昔日的中土秘兵,因为知道内幕,对李子雄等人的存在就不以为然了。联盟现在之所以飞速壮大,关键是它已经成为不同人谋取不同利益的工具,李子雄等权贵需要重返贵族阶层,吕明星、郭明等人需要鱼跃龙门,而米庸他们却是为了报仇雪恨,只是,当李风云带着如此强悍的实力回到塞外,他们的报仇雪恨就已经不是单纯的杀几个人发泄怒火了,而是有了更大的目标。 介绍结束后,进入正题。袁安和萧逸掀开了遮掩巨幅地图的黑布,“安州”出现在众将的眼前。 李风云走到地图前,抬手指向了“安州”,“我们距离目标,近在咫尺。” =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六十章局面对我有利 安州四面临山,东面是马盂山,西面是坝上高原,南面是绵延千里的燕山,北面则是平地松林和松山,而进出安州只有四条要道,其中东南方向是经马盂山到辽西,东北方向是经松山到弱洛水,西北方向是经平地松林到大漠,南下越过燕山的古北口长城就是幽州,地形十分险要,易守难攻。 安州境内河流较多,大多数发源于西面的坝上高原,东南而下奔腾入海,唯有索头水出自平地松林,南下贯穿安州平原与濡水汇合,而安州人的主要聚居地就在索头水一线,安州重要城池都在索头水两岸,安州境内唯一的一条交通要道也与索头水齐头并进。这条南北向的交通要道是安州的生命线,它在贯穿安州的同时,也把进出安州的四条要道串联了起来。 现在联盟大军就在平地松林,就在进出安州的西北要道上,接下来联盟大军的任务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到索头水上游重镇鬼方,然后沿着索头水呼啸南下四百余里,一路过关斩将攻城拔寨,直至燕山古北口长城。 “我们必须以最快速度杀到古北口,打通安州与幽州之间的联系,从幽州获得粮草武器的支援,以确保大军的持久攻击力。”李风云说到这里看看帐内诸将,神情严肃,“古北口对我们的重要性无须赘述,所以某的要求只有一个,此次选锋军南下攻击。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必须克服一切困难。更不要争一城一地之得失,只求速度。我们的速度越快,到达古北口的时间就越早,粮草武器的补充就越及时,我们攻占安州的把握就越大,反之。我们极有可能功败垂成。一败涂地。” 联盟诸将表情凝重,都知道能否及时到达古北口的确关系到了大军存亡,但粮草武器的持续供应,并不代表联盟就能如愿以偿攻占安州,这一仗难度很大,远比想像得要大。 “为了确保我们能以最快速度杀到古北口,选锋军的兵力配备要做重大调整。”李风云继续说道,“在做出这一调整之前,我们首先要对雷霆马军进行新一轮整编。” 之前雷霆马军下设前后左右四个军。大约四千骑,现在平地松林的马贼队伍也要加入雷霆军,雷霆军要扩编到六千骑,编制肯定要做调整。而在马军建设上。李风云大包大揽,一言九鼎,没人可以插手,他也不允许其他人插手。 李风云对雷霆军进行了新的改造。成立雷霆第一军、第二军、第三军和第四军,每军下辖两府,每府下辖五个团。雷霆第一军总管呼延翦,总管地骆拔巢和总管安北海副之。各领一府,两千骑。雷霆第二军总管米庸,总管高虎和总管赤小豆铁衣,各领一府,两千骑。雷霆第三军总管斛律霸,总管阿史德俞祁副之,暂时下辖一府,一千骑。雷霆第四军总管井疆六斤蜚,总管尔朱天啸副之,暂时下辖一府,一千骑。 依照这一整编方案,把战斗力参差不齐的六千骑合并扩编为四个军,貌似很彪悍,实际上是把有限的优势转化为了劣势,不但未能把马军里的精锐控弦的战斗力发挥出来,反而让马军的整体战斗力下降了。 值此关键时刻,马军的整编应该是把精锐控弦全部集中到一起,以便最大程度地发挥马军的战斗力,然而李风云却反其道而行之,虽然李风云的目的可能是利用这种办法以老带新,以战代练,力争在最短时间内让马军的战斗力有明显提升,但风险太大,搞得不好就是好心办坏事,功亏一篑。 只是没有人当面质疑,毕竟联盟大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基本上毫发无伤地进入平地松林,完成了收复安州大计的第一步,可以说是奇迹,而这个奇迹的诞生显然与李风云的谋略有直接关系,尤其全程参与此策的李子雄、韩世谔、周仲、来渊等贵族的感受最为深刻。之前他们对李风云的不信任,对此策的怀疑,都已经随着大军安全进入安州而烟消云散,此刻他们为了成功收复安州,已经决心遵从李风云的命令,对李风云言听计从,即便对李风云的决定有所质疑,也只会放在心里,因为他们自己没有能力创造奇迹,那么就只能寄希望于李风云。 “奚族有五部,辱纥王、莫贺弗、契个、木昆、室得,每部由俟斤为帅,尊强者阿会正为王。”李风云站在地图前,以索头水为中心,手指沿着马盂山、燕山、坝上高原、平地松林和松山,划了个大圈,“在东北的霫、奚和契丹三大族群中,奚族地盘最小,而且与中土的幽州辽西、与大漠的碛东南、与契丹和霫族的居住地全部接壤,可谓强敌环伺。奚人之所以坚持到现在,完全是因为突厥人和霫人、契丹人等东胡诸虏面对中土这个庞然大物,都需要一个缓冲地带,而中土在国力尚不足以支持自己横扫塞外诸虏之前,同样需要这么一个缓冲地带以缓和南北矛盾,所以奚人虽然顽强生存下来了,但生存环境十分恶劣,在列强斗争的夹缝中拼死挣扎,难以发展,未来希望渺茫。穷则思变,奚人不会坐以待毙,为此他们必须突破列强的重重包围,给自己争取到更大更好的生存空间。” “在奚族周边的敌人中,中土和大漠都太强大,都是它的宗主,它只能利用,而不能对抗。霫族虽然实力较弱,但双方隔着一个平地松林,难以逾越,另外霫族是突厥人的忠实藩属,有突厥人的鼎力支持,奚人攻打霫族实际上就等于得罪突厥人。而更重要的是,霫族居住地在弱洛水以北,贫瘠荒芜,奚人先辈曾世世代代生活在那里,世世代代都想南下占据一块更好的栖息地,如今好不容易立足安州,又岂会再度北上,重返祖地,自寻死路?最后就剩下一个实力与其相近的契丹。” “契丹人的居住地主要位于弱洛水以南的平原地区,它在西北方向与霫人、室韦人相邻,在西南方向与奚人和中土的辽西、辽东毗邻,在东北方向与高句丽、靺鞨等远东诸虏接壤。由此可以看到,真正可以威胁到契丹人生存的,只有一个中土,其他诸如高句丽、靺鞨、室韦等远东诸虏都威胁不到它,奚人就更不行,突厥人距离它太远,远交近攻只会选择‘远交’。如此一来,奚人当然以契丹人为突破口,向契丹人口密集的托纥臣水一线发动攻击,这必然会赢得中土的支持,而中土也的确支持,塞外诸虏互相征伐,塞外局势混乱,互相消耗,这对中土肯定有利。契丹人的应对之策则是结盟高句丽、靺鞨、室韦和霫族,向中土和大漠俯首称臣,只要中土和大漠不给奚人以实质性支持,契丹人就可以与奚人打个旗鼓相当。” “契丹在辽东这一块,面对中土强大威胁,不得不与高句丽、靺鞨结盟,联手对抗。契丹要削弱中土对自己的威胁,高句丽要实现远东霸主的梦想,而靺鞨则想带着族群迁徙到生存条件更好的东北地区,于是三方有了共同利益诉求。三方携手结盟,不断侵扰中土辽东,步步进逼。至于突厥人,面对远东这一局面,当然乐见其成,于是牵制奚人,胁迫奚人冷眼旁观,任由契丹、高句丽和靺鞨的东胡联盟入侵中土。中土忍无可忍,发动了东征,给了高句丽以重创,给了契丹和靺鞨以严厉警告。” “这种局面下,奚人当然要抓住千载难逢的机会,实施突围发展大计,虽然中土人不支持,不想看到东北大乱,给东北疆防御带来压力,但突厥人支持,突厥人愿意利用东北小范围的混乱,来胁迫中土做出妥协,继而从中牟利。” “八月中旬,奚王阿会正率军越过松山,与契丹人激战于托纥臣水一线。”李风云抬手指向地图上的松山,然后手指上移,停在了托纥臣水中游重镇落马城,“据我得到的最新消息,大约在六天前,阿会正集结了全部主力向落马城发动了攻击。契丹人在高句丽遭受重创,已经无力给予它有力支援,在中土远征大军云集辽东,随时都有可能北上攻击它的侧翼之际,必然担心自己陷入腹背受敌之困境,为此它肯定不敢与奚人打个两败俱伤,最好的应对之策莫过于拖延到大雪来临。大雪一下,中土辽东的远征大军北上攻击契丹的可能性已微乎其微,而奚人的攻击也会因为恶劣天气而难以为继,如此契丹人就占据了主动,进可攻退可守,陷入被动的反倒是奚人,进退两难。时间一长,粮草短缺,将士疲惫,天气又越来越差,最终只有撤离。” “所以我对托纥臣水战局的判断是,契丹人为保存实力,极有可能主动撤离,主动放弃落马城,不会与奚人争夺一城一地之得失,主动撤到托纥臣水东岸,诱敌深入,为后期发动反攻创造更好条件。” “当然,即便我的判断是错误的,现在奚人和契丹人还在落马城激烈厮杀,局面亦对我有利。”李风云的手指从地图上的落马城快速移动到松山,“落马城距离松山有四百余里,距离鬼方有五百余里,而我们……”李风云的手指放到了地图上平地松林的望月泉所在,“我们距离鬼方只有两百里。这就是我们的优势所在,如果我们能把这个优势发挥到极致,不但可以迅速占据安州,还能把奚王阿会正和他的五部大军的主力阻挡在安州之外,与尾随追杀他的契丹人一起形成前后夹击之势,迫使奚王阿会陷入腹背受敌之困境。” 说到这里,李风云停了下来,看看帐内凝神倾听的众将,微微一笑,“愿望是好的,至于能否实现,则要看我们是否可以做到出敌不意、攻敌不备。” =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六十一章此城名鬼方 “奚人在进出安州的四条要道上都部署有重兵。”李风云转身指向地图上的鬼方城,“此城名鬼方,是安州北部防御的中心,在其东北方向是松山要隘,在其西北方向是平地松林。奚人在平地松林的防御前线应该就在我们现在的位置,但前几天米总管突然向奚族戍军发动了攻击,占据了四个戍堡,从而给我们‘出敌不意’创造了条件。” “如果不是因为奚人和契丹人在托纥臣水一线激战,不是因为奚族五部大军主力都离开了安州,安州空虚,四方防御兵力不足,米总管的突袭即便成功,也会遭到奚族戍军的迅速反击,我们也无法做到出敌不意,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能攻敌不备。闪电原上有奚人的眼线,我们在闪电河两岸的行动瞒不过奚人,奚人必定有所防备,鬼方城应该加强了对平地松林方向的防御,而他们之所以没有发动反击夺回丢失的四个戍堡,应该是受困于防守兵力的不足。” “鬼方城部署在平地松林一线的防守兵力具体有多少,我不知道,但塞外诸虏危难之刻全民皆兵,同仇敌忾一致对外,爆发出的战斗力难以想象。这从中土第一次东征大败于高句丽就可以看出来,高句丽弹丸小国,不堪一击,结果如何?高句丽于萨水一战击以弱胜强杀我远征军二十万将士。奚族比高句丽要弱,但我们也只有四万余兵力。谁敢说奚族就不能以弱胜强,给我们沉重一击?骄兵必败。轻视敌人的结果往往会付出惨痛代价。”李风云语气严厉,“在这里我恳请诸位务必高度重视我们的对手,为击败敌人,为收复安州,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浴血奋战。” “明天。我们将向鬼方推进。为在最短时间内攻占鬼方,为以最快速度抢占松山要隘,为了把奚王阿会正和他的五部大军主力阻挡在安州之外,我们必须重拳出击,以雷霆之力,以摧枯拉朽之势,一战而胜,一鼓而下。” “我的部署是,由总管钟信为正。总管斛律霸和阿史德俞祁副之,统率联盟第一军和雷霆第三军留守望月泉,戍守平地松林防线,” 李风云手指钟信等三将。发出命令。三将急忙站起,躬身受命。 “在主力大军攻占鬼方和松山要隘之前,在我可以抽出兵力支援你们之前,你们必须死守防线,即便把五千步骑打光了,也在所不惜。”李风云语气森厉,不容置疑。 三将轰然应诺。 “由总管夏侯哲为正。总管曹昆、岳高、高虎副之,统率联盟第二军、第三军及雷霆第二军一府,在大军抵达鬼方后,疾奔松山,攻敌不备,竭尽全力拿下松山要隘,断绝奚王阿会正回援之路。” 夏侯哲等五将站起领命。 “其余各军由某统率,攻打鬼方。” 李风云看看诸将,郑重说道,“此次我们攻打安州,有上苍眷顾,奚王阿会正带着五部大军主力恰好离开安州攻打契丹,安州空虚,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必须抓住,而我们若想抓住这个机会,唯一办法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鬼方,然后以松山为战场,与奚王阿会正展开正面决战。打赢了,安州唾手可得,打输了,我们就完了,即便撤回幽州,也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 “所以鬼方一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拿下鬼方,我们才能与奚族大军展开决战,才有战胜奚族大军的胜算。” “我们有多少时间攻打鬼方?”李风云自问自答,“落马城距离鬼方五百余里,奚族大军日夜兼程而回,最多三天,再加上鬼方急报阿会正的时间,满打满算四天。而安州首府方城,也就是现在奚王府所在,距离鬼方大约三百里,奚族留守军队都在方城,他们接到鬼方求援后,北上增援的时间最多只要两天。我们距离鬼方两百余里,一切顺利的话,两天后我们就可以攻打鬼方,还能抢在奚王府留守军队增援之前攻打鬼方。也就是说,我们攻打鬼方的时间非常少,即便我们围城打援,在最短时间内击败了奚王府的留守军队,真正威胁我们的敌人只有奚王阿会正,但接下来给我们攻城的时间最多也只有两天,而夏侯哲总管攻打松山要隘的时间就更少,最多只有一天。当然,实际攻击时间也有可能比我们预计得多,但我们不能抱着侥幸心理,因为安州现在是奚族的家园,奚人为了保护家园必定不惜代价,任何不可预料之事都有可能发生,为了确保胜利,我们唯有破釜沉舟。” “拿下鬼方,我们就要与奚族大军展开决战,但那时的局面对我们很不利。” 李风云手指地图上的平地松林,“那时,我们的敌人不仅只有奚族大军,还有西边的突厥人,他们可能正在发力猛攻,试图越过平地松林给我们沉重一击;还有南边奚王府的军队,生死存亡时刻,奚王府肯定会紧急征召所有奚人上阵厮杀,他们会北上攻击,如此我们便陷入了敌人的三路夹击当中;还有更严重的,我们缺少粮草武器,我们现有的粮草武器只够支撑二十天,如果连日作战,消耗会更快,而鬼方城内虽然有粮草武器,但即便被我们顺利缴获了,估计也多支撑不了几天,所以我们必须在未来二十天内,不但要南下一口气杀到古北口长城,获得粮草武器的支援,还要把这些粮草武器由古北口长城北上运到鬼方城,否则我们必定难逃败亡之命运。” “这个任务非常艰巨,而新建的选锋军,就要承担这个重任。” “对南下选锋军来说,最大的阻碍就是方城,就是奚王府,但我们攻打鬼方,严重威胁到了正在攻打契丹的奚王阿会正和五部大军主力的生死,所以方城的留守军队肯定要北上增援,奚王府也肯定会紧急下达征召令,征召所有可以拿起武器的男女北上作战,不出意外的话,几天后索头水两岸的所有兵力都会被我们吸引到鬼方城下,方城就是一座空城,城内为数不多的军队只能坚守城池,根本无力阻挡选锋军南下。” “另外对南下选锋军构成阻碍的就是奚族南部戍军。中土对奚族的威胁太大,除了中土本身实力强大外,还有就是安州在中土分裂时期属于山东齐国的疆域,奚族在山东齐国覆灭之际,趁火打劫,乘着中土内部忙于统一大战难以兼顾边陲,虎口夺食,硬生生从中土抢走了安州。这对中土来说是个耻辱,这个耻辱迟早要洗刷,所以奚族对中土又恨又怕,寝食不安,在安州南部的防御上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财力。虽然此刻奚王征战在外,奚族五部大军主力都在托纥臣水一线,内部空虚,但正因为如此,安州南部的防御就尤其坚固。不过,我早有安排,我在安州的一些兄弟,早已接到我的命令,此刻应该已经赶到安州南部的大要水两岸,完成了集结,随时接应我南下选锋军。” 李风云此言一出,帐内诸将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欣喜之色。李风云既然早有计划谋取安州,当然预伏“后手”,看看他在闪电原两岸的运筹帷幄,不难猜想到他在安州肯定也有精妙布局。 “我的那些兄弟们正在密切关注奚王府动静,只要选锋军兵临濡水,他们就立即包围奚族南部重镇白檀城,帮助选锋军安全渡过濡水、大要水和鲍丘水,以最快速度杀到古北口长城。”李风云胸有成竹、自信满满地说道,“选锋军南下即便有所阻碍,奚族在安州南部的防御即便有些坚固,但兵力单薄是不争的事实,奚人根本阻挡不了我选锋军南下之脚步。” “至于马盂山西南方向的奚族戍军,因为要面对中土辽西镇戍军的威胁,再加上奚王征战在外,奚王府空虚,根本就不敢回撤,即便接到鬼方告急的消息,也不敢轻举妄动,以免被中土辽西边军打个措手不及。再退一步说,即便他们不顾一切后果坚决北上回援,他们的第一站也是奚王府,只要南下选锋军以最快速度在最短时间内越过了方城,他们阻挡不及,也只能徒呼奈何。” 李风云说到这里转目望向李子雄,躬身为礼,“选锋军由建昌公为统帅,新义公和义宁公副之,统率豹骑军、羽骑军南下作战,另外总管米庸率雷霆第二军三个团,总管井疆六斤蜚和尔朱天啸率雷霆第四军,亦随建昌公南下杀敌。” 帐内众将颇感诧异,尤其吕明星等出身卑微的将领,更是怒从心生,忿忿不平。 之前选锋军由李风云亲自统率,帐下都是嫡系主力,进入安州后马上就变了,由李子雄、韩世谔和周仲等投奔联盟的权贵们带着他们自己的军队南下作战。这个变化太大,其中缘由很复杂,李风云在做出这个决定前势必经过了多方权衡,最后还是决定把收复安州的最大功劳拱手让给李子雄等权贵,以便在未来谋求利益最大化。 但是,李风云的苦心显然不能被大多数将领所理解,苦活累活都由李风云和他的嫡系人马全部承担,功劳却由权贵们包圆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六十二章“胁迫” 依照李风云的攻击之策,联盟主力在鬼方战场上吸引和牵制了奚族五部几乎全部的军队,其承受的压力之重、付出的代价之大可想而知,也正因为如此,李子雄、韩世谔和周仲的选锋军才能以最快速度势如破竹直杀古北口长城。然后问题来了,以最快速度杀到古北口的目的是赢得幽州方面的粮草武器的支援,也就是说,联盟大军的生死等于被李子雄等权贵控制了,虽然双方在收复安州这一核心利益上是一致的,但从联盟大多数将领们的立场来说,他们不信任李子雄等权贵,这就是矛盾所在。 李风云做出这一决策的时候,应该设法避免矛盾,而不是蓄意激化冲突,但攻陷安州与收复安州是两个概念,攻陷安州不等于永久占据,收复安州则是永久占据,而永久占据的基础就是充足的人力物力财力,联盟有四五万军队,人力够了,物力财力却是极度缺乏,必须依托幽燕的支持,而幽燕的支持则来源于圣主和中枢的许可,那么以李风云为首的身份卑微的叛贼和以李子雄为首的出身高贵的叛逆,谁更能被圣主和中枢所接受?谁拥有丰富的人脉,并利用这些宝贵的资源帮助联盟永久占据安州,帮助联盟发展壮大? 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李子雄、韩世谔、周仲、来渊、杨恭道等权贵对李风云这一决策的目的心知肚明。他们和李风云一样看重的是长远利益,如果安州能够长久占据。从中受益的不仅有中土,有联盟,还有他们自己,为此他们愿意与李风云一起努力打拼,但联盟中那些出身卑微的将领们受限于自身眼界和格局的不足,很难看得远。更着重于眼前得失。双方所思所想不一样,这就有了冲突。 帐内气氛因为李风云的这个决策而陷入了沉闷和怨愤中,好在李风云威望高,反对者不敢当面质疑,而李子雄等人也不屑于解释,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让他们根本认同不了这些盗寇出身的卑贱者,既然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现在又何必妥协迁就? 李风云肯定要做出解释,但他不好把话说得太直白。太直白了必然会伤害到出身卑微者脆弱的自尊,所以李风云很委婉,首先说明了攻陷安州和收复安州的本质区别,再次强调了联盟接下来需要的不仅仅是源源不断的粮草武器。还要有人力物力财力上的支持,尤其需要中土从政治经济军事上给予全方位的支持。 奚族之所以能够盘驻安州二十多年,能够在列强的夹缝中挣扎着生存下来,正是因为列强在这一地区有着激烈的利益博弈,奚族本身的实力虽然十分有限,但列强博弈所造成的大环境,也就是东北地区南北双方之间的微妙平衡。却让奚族在政治经济军事上赢得了一定的便利条件,这就是奚族赖以生存的基础。 然而这一平衡很快就要被联盟打破,围绕安州进行激烈博弈的列强们很快就会做出反应,突厥人和霫、契丹、高句丽、靺鞨、室韦等东胡诸虏面对中土咄咄逼人的攻势,必然联手打击和压制,力图在最短时间内击败联盟,帮助奚族夺回安州,重新恢复之前的地区平衡,但中土不会错失大好机会,必然借助联盟之力收复安州,打破昔日的地区平衡,削弱突厥人对东北乃至远东的影响力,然后再利用高句丽这个远东霸主的衰落,重建一个由中土主导的有利于中土利益的新的地区平衡。 圣主和中枢若想达到这一目的,就必须扶植联盟这股反叛力量,给予政治经济军事上的全方位支持,确保联盟能够帮助中土永久占据安州,但李风云和他的盗寇出身的叛贼们,在圣主和中枢的眼里,显然不具备扶植的资格,而李子雄等权贵就不一样了,他们必定会得到圣主和中枢的扶植,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联盟若想发展壮大,就必须赢得李子雄等权贵的合作,得到他们的帮助。 “在形势并不明朗的时候,冀北和幽燕豪门即便信守承诺,但考虑到各种变数所带来的潜在危机,他们的支持必定有限,最多也就是以粮食为主的一些战备物资,只能救急,不能救命,杯水车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等到形势明朗了,我们的需求也改变了,不仅需要粮食绢帛等物资,还要大量武器,还要军事上的配合,而且还是长期的全方位的支持,这又远远超出了豪门的能力范围。那么谁有能力给我们全方位的支持?齐王自顾不暇,肯定不行,唯有幽燕官方,唯有涿郡留守府,而涿郡留守府肯定不敢擅作主张,必须报奏圣主和中枢,请求圣主和中枢的许可。” 李风云说到这里,目光从众将的脸上一一扫过,之前那些忿忿不平的将领们已经理解了李风云的决策,心平气和了。此次选锋军南下古北口长城,看上去任务简单,就是从幽州方面获得粮草武器的支援,而此事李风云出塞前已与冀北、幽燕豪门达成约定,完全有保障,但听到李风云这么一解释,仔细一想,实际上此行任务不是简单,而是非常艰巨,甚至远远超过了联盟主力在鬼方战场上的血腥厮杀。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在坐诸将中,谁能上达天命?谁能得到圣主和中枢的信任,并赢得他们的全方位支持?不用想都知道,所以事实上不是李风云把联盟的未来交给了李子雄等权贵,而是联盟的命运本来就控制在李子雄等权贵的手上,只是之前形势还没有发展到这一步,大家看不到而已。 这就是李风云的高明之处,早在杨玄感兵变的时候。他就打着齐王的旗号,想方设法把一大批被杨玄感“拉下水”的权贵们“绑架”到了联盟的船上。虽然当时双方都抱着互相利用的心思,但实际上联盟还是占了大便宜,只是这个大便宜直到今天才显现出来,才被双方真正认识到。而尤其令人叹服的是,形势发展到这一步,双方事实上已是一个整体。不分彼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家都没有退路,李子雄等权贵即便知道自己被联盟利用了,让联盟的草根将领们占尽了便宜,也不得不竭尽全力去争取圣主和中枢的支持,而联盟的草根将领们即便知道收复安州的功劳都要送给李子雄等权贵,自己吃了大亏,但也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浴血奋战,不惜代价也要击败奚族五部大军。把安州夺回来,牢牢占据它,否则一切都是浮云。 李风云把话说到这种地步,对联盟草根将领们来说的确很透彻了。利弊得失分析得清清楚楚,但对李子雄等权贵来说,某种意义上则是变相的胁迫。我把收复安州的功劳都送给你们,让你们都可以借助这个功劳得到圣主的赦免,重返贵族行列,重新获得权力和财富,那么你们就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动用一切资源,赢得圣主和中枢对你们的支持。而中土官方的支持,最终必定可以让你们得偿所愿,而真正获得好处拿到实惠的,则是借助官方支持发展壮大的联盟,大家互利互惠,何乐而不为? 李子雄、韩世谔、杨恭道、周仲、来渊等权贵互相看看,都没有说话,眼神都很阴郁,倒不是因为被李风云利用了心情不爽,而是因为这个任务实在过于艰巨,成功的可能性并不大。虽然李风云的分析很有道理,安州的收复对中土来说获利颇丰,圣主和中枢的确有支持的必要,但此事牵扯甚广,利益纠葛太复杂,尤其齐王这个变数太大,任何事情只要与皇统之争扯上关系,黑白对错都都有可能颠倒,恶劣情况下政治对手为了求胜甚至宁愿损害中土和国祚利益,完全丧失理智,根本不能以常理揣测。 所以李子雄等人面对李风云的“胁迫”,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拒绝做出回应,拒绝做出任何承诺。言下之意这事我们肯定竭尽全力,至于能不能成功,那就另当别论,毕竟这个要求太高,远远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不要说我们现在是杨玄感的同党,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叛逆,就算我们现在还在原来的位置上,也无法帮助你实现这个目的。 李风云也没有步步进逼。此事难度的确太大,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李子雄等人愿意为此努力就行了。 为了加强李子雄等人的信心,李风云还是对未来形势的发展趋势做了一番分析和推测,而这事实上是老调重弹。李风云不止一次公开预测,明年春天圣主和中枢肯定要发动第三次东征,两年后南北大战也肯定会爆发。目前整个南北形势的恶化已不可逆转,且恶化速度越来越快,这一点圣主和中枢应该是最清楚的,而这也是圣主和中枢在内忧外患的恶劣政治环境下,做出发动第三次东征的决策的原因所在。这一决策在大多数人看来都是匪夷所思的,疯狂到近乎失去理智的错误决策,但如果把它放到两年后的南北大战的大棋局中,那么第三次东征就是必要的,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之举,当然,如果没有前两次东征失败,形势没有恶化到如此地步,也就不会有第三次甚至是第二次东征了。 南北大战对中土来说,首要前提是避免遭到北虏的三路夹击,所以中土不得不接受西域诸国背叛、吐谷浑复国、西土之利损失殆尽之事实,向西突厥做出妥协,以换取西突厥的盟约,同时以武力胁迫以高句丽为首的东胡诸虏联盟,向中土臣服,在中土与大漠激烈厮杀的时候,保持中立,如此则中土化解了来自东、西两个方向的威胁,可以集中全部力量于北疆,与大漠上的突厥人决一死战。 第三次东征的目的,就是要完成东征所要达到的战略目标,而不是半途而废。 从这一战略目标出发,联盟收复安州,并以安州为据点,横扫弱洛水两岸,重创奚、霫、契丹等东北三族,与圣主和中枢发动第三次东征,可谓相得益彰,有异曲同工之妙,理论上它肯定会得到圣主和中枢的支持。 李子雄看到李风云信心满满,担心他因为过度自信而做出错误判断,不得不提出告诫,“如果圣主决心发动第三次东征,东都的阻力会非常大,这种情况下,我们奇兵突出,收复安州,混乱东北局势,达到了第三次东征的部分目的,必然会成为东都阻止第三次东征的一个重要理由,如此可能适得其反,我们不但得不到圣主的支持,反而可能会成为打击的对象。” “某说过,收复安州的意义,必须放在南北大战的大棋局中。”李风云摇摇手,不同意李子雄的说法,“另外,从南北大战的角度来说,圣主和中枢必定以中土和国祚利益至上,决不敢有丝毫私心,因为这一仗圣主和中枢根本输不起,一旦输了,首先输掉的就是集权改革,其次还有可能输掉国祚,所以毋庸置疑,圣主和中枢即便心不甘情不愿,但从大局考虑,还是会酌情给予支持,最起码不会让我们败亡,毕竟我们的存在,就像榫头一样钉进东北,对大局还是相当有利的。” 李子雄不再坚持,该说的他已经说了,接下来就是竭尽所能尽人事,而李风云的运气非常好,或许就会出现奇迹。 =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六十三章计是好计 九月十五,深夜,星星原。 俟利发史蜀胡悉接到牙旗急报,连夜渡河赶到星星原,与叱吉设阿史那咄捺紧急商讨对策。 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的信使详细述说了昨天的战斗经过,最终结局是刀带着数万大军成功进入平地松林,证实阿史那思摩的猜测完全正确,中土的确要拿下安州,但为了最大程度减小风险,实施了借刀杀人计,借助一支中土叛军的力量攻打安州,而牙旗因为判断错误,没有及时发现中土人的阴谋,结果为此付出了阵亡八百余、受伤一千余将士的“惨重”代价,好在牙旗本部完好无损,只有七水泊周边一些戍营被中土人纵火焚毁,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史蜀胡悉非常恼火。他在大漠牙帐以擅长谋略著称,此次始毕可汗派遣他赶赴碛东南牙旗,辅佐叱吉设处置危机,虽然尽心尽力,甚至都准确预测到了中土要拿下安州,但百密一疏,因为过于自信,没有预料到攻打安州的竟然是刀,只是,如今的结果却与史蜀胡悉的“疏忽”无关,因为他已经想尽办法劝说阿史那咄捺竭尽全力围杀刀,利用眼前大好机会彻底铲除这个祸患,但阿史那咄捺为了保存实力,没有接受他的建议,而阿史那思摩为了维护牙帐保守派的利益,也没有坚决支持他,结果让刀大摇大摆地渡过了闪电河,有惊无险地杀进了平地松林。以致于现在局面急转直下,一发不可收拾了。 “事实证明。齐王出塞的目的就是牵制我们,欺骗我们,帮助和掩护刀越过闪电河攻打奚地。”史蜀胡悉神情冷肃,语气十分不善,他想发火,想说责任都是你的。但激化矛盾无济于事。只能强自忍耐,“所以,齐王肯定不敢攻击我们,他不顾后果咄咄逼人的姿态都是假的。” 阿史那咄捺表情凝重,有些恼羞成怒,毕竟这个结果对他来说是个耻辱,好说不好听,但他内心却很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面子丢了算什么?只要实力尚存,牙帐里的对手能奈他何?阿史那思摩果然厉害,手段巧妙,事情做得点水不漏。即便狡猾如史蜀胡悉也找不到丝毫把柄。 “事到如今,我们已无必要再与齐王纠缠下去。”阿史那咄捺稍作沉吟,不紧不慢地说道,“但齐王不撤,对我们始终是个威胁,所以……”阿史那咄捺抬头看了史蜀胡悉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还请俟利发想个办法,迫使齐王立即撤回怀荒,否则我们首尾难以兼顾,即便要追杀刀,也是瞻前顾后,难尽全力。” 史蜀胡悉一听就知道阿史那咄捺蓄意敷衍,根本没有追杀刀的想法,心中怒火更盛,只是军权在阿史那咄捺手上,阿史那咄捺非要保存实力,坚决不与刀打个两败俱伤,他也没办法,徒呼奈何。 “明天上午我去说服齐王撤军。”史蜀胡悉一口应承,接着他开始劝说阿史那咄捺马上率军追杀刀。 “奚地存亡事关重大,而俟利发阿会正如今正在托纥臣水一线与契丹人激战,虽然之前我已发出警告,但阿会正未必听得进去,毕竟此次攻打契丹的机会非常好,一则遭受重创的高句丽已无法给契丹人以支持,二则这一仗的背后实际上是我们在暗中操纵,为了向中土施加重压,我们必须更牢固地控制东北,一旦阿会正重创契丹,我们就可以利用两败俱伤的结果达到这一目的。对此阿会正心知肚明,但他有野心,想攻占托纥臣水壮大自己,所以将计就计,果断开战。如今阿会正已打了一个多月,付出代价较大,不到迫不得已,他不会轻易放弃。” “阿会正率奚族五部大军在外,奚地空虚,刀的突袭必然成功,一旦刀攻占了鬼方,断绝了松山,阿会正有家难归,局势就恶化了,接下来刀在中土官府的暗中帮助下,足以横扫奚地,如此则后果严重,不但直接损害了我牙帐利益,对碛东南牙旗也是一个巨大威胁。” 史蜀胡悉提出了建议,“阿会正在外征伐,鬼方是他的粮草中转地,松山是他的退路,必定重兵驻防,所以刀想利用突袭,一战而定一鼓而下,十分不现实。只要鬼方坚持两三天,奚王府的留守军队就会北上增援,阿会正也会带着五部大军十万火急撤回奚地,如此刀陷入腹背受敌之窘境,这种局面下,如果我们以最快速度尾随追杀,不但可以分散刀的兵力,拖延刀的攻击速度,给奚人争取到更多时间,还能在刀陷入困境的时候,堵住他退回平地松林之路,然后利用奚族军队将其围杀于鬼方,如此一来,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拯救了奚地,还借奚人之刀诛杀了祸患,可谓一举两得。” 计是好计,阿史那咄捺没有理由拒绝,稍作沉吟后,果断说道,“好,我连夜率军返回牙旗,先与夹毕特勒会合,然后直奔平地松林,尾随追杀。” = 九月十六,清晨,齐王接到武贲郎将赵十住和怀荒镇将破六韩摩诃的急报,突厥人突然撤了,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后撤。两人为此征询齐王,是原地待命,还是深入闪电原? 韦福嗣和李百药坚决反对。突厥人在紧张对峙的局面下,匆忙撤离,足见李风云有很大可能已经进入平地松林,即便李风云在这个过程中与突厥人有厮杀,有损失,但这么多天过去了,李风云就算爬也爬到平地松林了。两人建议齐王,马上撤离,没有必要再耽搁下去,一旦突厥人在阻截李风云的过程中遭遇重创,一怒之下向齐王发动攻击以为报复,则局势就有失控之危。 齐王犹豫不决,正在举棋不定之际,史蜀胡悉来了,报告给齐王一个“坏消息”,中土叛军已越过闪电原,进入了平地松林,显然有乘着奚王在外征战后方空虚之际,杀进奚地之图谋。 “奚族是我牙帐有力别部,阿会正是我牙帐俟利发,我们有保护奚地的责任。”史蜀胡悉义正严词,“叱吉设决定率军尾随追杀,临行前特意委托我陈奏大王,此次他势必与奚人一起围杀这股叛军,竭尽全力为大王铲除这股叛贼,功成之日,必呈送叛贼首级于大王帐下。” 齐王高悬的心顿时落下,当即向叱吉设的“帮助”表示了感谢。主人都下逐客令了,客人再赖在星星原上不走就是自找没趣了。双方之前为如何剿杀这股叛贼,产生了激烈争执,后来齐王大怒之下,差点反目成仇,要大打出手,如今齐王的目的达到了,双方心照不宣,一个要去追敌,另外一个当然见好就收。 午时,齐王下令,河对岸的武贲郎将赵十住和怀荒镇将破六韩摩诃立即率军后撤,明日上午,所有军队撤回怀荒。 = 九月十六,平地松林。 平地松林南部边缘的宽度大约有三四百里,西起碛东南的闪电原,东至安州的鬼方,都是茂密松林和高原草地,其中有一条桃水河,源自平地松林的西北麓,南下两百余里与濡水汇合,也是突厥人与奚人约定的分界线。 桃水河以西属于突厥人的地盘,以东则是奚族地盘,而奚人在平地松林的防守前线就位于这条河流。前几天米庸和斛律霸在桃水河东西两端发动了偷袭,把突厥人和奚人部署在边界的几个戍垒摧毁了。当时突厥人忙于应对中土人的攻击,对此不以为然,而奚人则要确保奚地北部重镇鬼方的安全,再加上突厥人与中土人大打出手,有利于奚人坐山观虎斗,当然要落井下石,任由平地松林的马贼趁火打劫,乘势杀进闪电原烧杀掳掠,所以双方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展开反击,这为李风云顺利进入平地松林提供了“便利”。 但是,联盟数万人马冲进平地松林,动静太大,即便小心隐藏,也很难瞒过奚人的眼睛。闪电原上狼烟四起,奚人势必密切关注,奚人的斥候无处不在,虽然米庸和斛律霸已经考虑到了保密问题,已经动用了大量人手四处截杀奚人斥候,但总有漏网之鱼,奚人肯定会从蛛丝马迹中察觉到危险,闻到血腥味,提前做好防备,所以对联盟来说,兵贵神速,必须克服一切困难,抢在鬼方“醒悟”过来之前兵临城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凌晨时分,总管米庸、高虎和赤小豆铁衣所统的雷霆第二军,也就是以平地松林马贼和碛东南马贼为主力的精锐之师,化整为零,以团为单位,在夜色的掩护下,在森林和草原上,如一群群饥饿的野狼,风驰电卷,悄无声息地越过奚人的一道道防线,直扑敌人的纵深后方,竭尽所能阻截敌人的讯息传递,为主力大军出敌不意地攻打鬼方城争取尽可能多的时间。 清晨时分,虎贲军总管郭明带领麾下两千余将士乔装打扮成平地松林的马贼,在雷霆马军第一军的配合下,迅速越过桃水,向驻守在平地松林一线的奚族戍军展开了攻击。 =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六十四章谁是敌人? 九月十六,平地松林,七星泊。 七星泊由一片零星分布在茂密森林和高原草场之间的小湖群组成,适宜放牧和商贾休息,而负责卫戍这一区域的就是奚族五部之一的辱纥王部。 辱纥王部生活在以鬼方为中心的奚地西北地区,在承担卫戍责任的同时,也以收取商贾们的“过路费”来增加部落的收入。既然要收商贾们“过路费”,当然要提供必要的服务,而平地松林大道做为连接大漠和东北的一条重要通道,来往商贾较多,商机较大,于是每隔几十里就有一座的戍营,随即成为集防御、讯息传递、商贾歇脚、居住放牧等诸多功能为一身的综合性营垒。 对辱纥王部来说,他们最需要防备的敌人虽然是他们的宗主,大漠上的突厥人,但最让他们切齿痛恨的却是藏匿在森林里的马贼盗寇,屡剿不绝,防不胜防。上个月奚人向契丹发动了攻击,五部主力大军都去了托纥臣水战场,平地松林大道的防守力量骤然减弱,森林里的马贼们随即闻风而动,呼啸而出,频繁劫掠。深秋时节,正是草原部落囤积过冬物资之时,不但南北贸易量大增,不同族群部落之间的贸易量也是迅速增加,所以平地松林大道的安全对突厥人和奚族都非常重要,于是辱纥王部的留守控弦倾巢而出,全力剿贼。 然而关键时刻,中土燕北局势突然紧张。燕北长城关隘关闭,燕北边市贸易中断。许多商贾迫不得已,千里迢迢转奔奚地,赶赴古北口长城所在的边市进行贸易。这对奚族辱纥王部来说是个好消息,可以在“过路费”上大捞一笔,当然,前提是他们要提供更好的服务。要投入更多力量剿贼。而与此同时。森林里的马贼们为了劫掠到更多财物,也联合了起来,齐心协力一致对敌。 就在双方你来我往,打得“火热”的时候,有一支中土叛军突然杀出长城,直扑闪电河,严重威胁到了碛东南牙旗的安全。此事对平地松林大道的影响甚大,来往于大道上的商贾迅速减少,与奚人一起剿贼的突厥人也撤了回去。导致形势迅速颠覆,森林里的马贼凭借人数上的优势,一口气摧毁了奚人的四个戍营,而奚族辱纥王部因为防守兵力不足。不得不收缩防守,把大部分控弦都集中到了七星泊及其附近戍营,以确保鬼方之安全。 当然,奚人忍气吞声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这条商道的断绝,虽然会让辱纥王部在“过路费”的收取上有一定损失,但在奚王带着五部大军主力出外征伐的关键时刻。对奚地威胁最大的除了中土人外,便是突厥人,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必须在平地松林一线保证最基本的防守力量,而马贼们的嚣张之举,实际上等于变相帮助奚人加强了防守力量。另外就目前局势而言,因为燕北边市贸易中断,碛东南突厥人对奚地的古北口长城边市更为倚重,这条商道对突厥人更为重要,那么只要闪电河两岸的局势恢复稳定,突厥人肯定要打通这条商道,要倾力剿贼,如此奚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捡个大便宜,何乐而不为? 因此奚人密切关注闪电河两岸的局势,七星泊戍营的统帅辱纥王孟坝考虑到奚王在外,奚地空虚,非常时刻尤其要注意一切“风吹草动”,更是把部落内所有擅长侦查追踪的斥候、猎人统统派了出去,甚至连暗藏在马贼中的“细作”都用上了,原因无他,就是担心突厥人背后捅刀子,背信弃义,乘着奚人与契丹人大打出手之际,直接出兵吞并奚族,攻占奚地。 奚人的怀疑是有根据的,之前有牙帐宗室大臣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和始毕可汗的亲信宠臣俟利发史蜀胡悉联袂赶到碛东南牙旗,目的不明;接着史蜀胡悉又向奚王阿会正发出警告,说中土有攻打奚地之可能,叫他马上撤回去,重兵防御,这让人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因为奚人在中土有自己的私密渠道,从这些私密渠道传来的消息都证实中土根本就没有攻打奚地的任何迹象,那么史蜀胡悉的这一异常举动就值得深思了;然后形势的发展有些诡异,牙旗那边传来急报,说中土叛军出塞攻击,闪电河两岸狼烟四起,南北双方似乎马上就要翻脸,南北大战马上就要爆发了,但这完全不符合逻辑,因为中土已经连续两年远征高句丽,两年都没有达到预期目标,损兵折将,精疲力竭,且目前中土远征军还在辽东,还没有全部返回,再说冬天就要到了,天气异常恶劣,而中土人不习惯在恶劣天气作战,种种事实都证明中土不可能也没有条件于近期内发动南北大战,即便是出兵攻打奚地都不可能,所以这个消息即便是真的,其背后也肯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从奚人的立场来说,十有**对自己不利。 奚王阿会正为此警告鬼方卫戍统帅,辱纥王部的首领,奚族五大俟斤之一的辱纥王云,请他务必小心谨慎,牢牢盯住突厥人,以防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打奚人一个措手不及。云随即警告自己的儿子孟坝,突厥人就是一头喂不饱的恶狼,狡猾奸诈,穷凶极恶,卑鄙无耻,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切莫疏忽大意。 孟坝不敢疏忽大意,但此次森林马贼倾巢而出,并且疯狂劫掠,甚至公然断绝商道,不计后果的同时得罪突厥人和奚人,一改这两年来的东躲西藏小心翼翼,还是引起了孟坝的注意,让他突然有所联想,而这些联系竟然让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丝不祥之念。 两年前。有个叫白狼的悍贼活跃于松漠,召集各路贼寇聚集于平地松林。为祸东北,一度成为奚、霫和契丹等东北三族的心腹大患,其中以奚地遭受的损失最大,受到的威胁最严重,而东北利益与大漠息息相关,于是突厥人应奚王阿会正之请。联合东北三族。四面围剿森林马贼,最终摧毁了这股祸患。 孟坝参加了这次围剿,但他既没有亲眼看到白狼的人头,也没有看到漫山遍野的马贼尸首,多方势力联合围剿的背后充满了暗斗、谎言和阴谋,甚至有传言说突厥人为了更好地控制东北,为了遏制和削弱东北三族,蓄意制造了白狼和这股马贼,而突厥人贼喊捉贼。说这些都是中土人的阴谋,总之没有人知道白狼的死活,只知道这伙马贼并没有全军覆没,他们遭受重创后化整为零躲进了深山老林。祸患随时还会爆发。 如果白狼还活着,如果突厥人打算乘着中土远征高句丽不利,自顾不暇之际,出兵横扫东北,吃掉东北三族,把疆土扩展到弱洛水两岸,那么白狼和这股马贼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孟坝不得不一只眼睛盯着突厥人。一只眼睛盯着森林马贼,然后坏消息不断传来,奚人很难越过桃水,而越过桃水的斥候或者猎人,基本上有去无回,至于是不是有人侥幸深入到了敌人后方,打探到了确切消息,亦是不得而知,只能无助等待。 终于,这天上午,传来了确切消息,但同样是坏消息,森林马贼突然大规模越过桃水,向七星泊方向飞速杀来,因为马贼人数多,而戍营里的奚族控弦太少,无力抵挡,马贼们一路势如破竹,挡者披靡。依照这样的攻击速度,黄昏前,马贼们就能杀到七星泊了。 这种突发的恶劣局面,孟坝之前已经有所准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必要的准备还是要做的,一旦遭到强敌攻击,该放弃的坚决放弃,把有限的防守力量集中在七星泊进行阻截,以便给鬼方赢得更多的应对时间。 孟坝现在担心的不是七星泊能否守住,而是迫切想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如果连敌人都不知道,这一仗还这么打?如果敌人当真的就是森林马贼,就是马贼们要杀人报仇,那危机就不严重,即便七星泊挡不住,还有鬼方那边的支援,再不济还可以向奚王府求援,总之马贼为祸,不足为虑。但是,如果敌人是突厥人,马贼的后面还有突厥人的大队人马,那危机就严重了,事关奚族生死存亡,鬼方和奚王府要联手阻敌,不惜代价把突厥人阻挡在鬼方城下,等待奚王阿会正率军回撤撤,然后决一死战。 午时,斥候回报,一路攻击而来的敌人确实是森林马贼,但马贼人数较多,估计有三四千人,其中马军风驰电挚,两翼包抄,而步军则正面攻击,步步为营,另外除了马贼人数之多出乎意料外,还有就是马贼的武器非常锋利,斥候甚至看到了马槊、长弓和强弩等重兵。而这些重兵只有奚王府的侍卫军才有配备,奚族五部大军虽然也有,但很少,毕竟这些重兵只有中土才能量产,且严禁出售,而奚族是因为攻占了安州,抢到了一些中土工匠,这才勉强可以制造一些,即便如此,也大大提高了奚族军队的战斗力。 重兵除了中土可以量产外,突厥人也能少量制造,主要原因也是想方设法从中土获得了一些工匠,所以孟坝理所当然地认为森林马贼手上的重兵来源于突厥人,或者那些手持重兵的马贼是由突厥人伪装的,但仅靠这点证据,并不能证明突厥人正攻击而来,突厥人就是敌人。 孟坝还需要更多的证据,就在此刻,潜藏在马贼队伍中的“细作”送来密报,白狼回来了,白狼带着数万中土大军杀了回来,森林马贼在白狼的召唤下重新集结到他的旗下,白狼东山再起,卷土重来,首要攻击目标就是奚地。 孟坝大吃一惊,只是仔细一想,这个消息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真实性并不高。就算白狼没死,又杀回来了,短短两年,他用什么办法才能从中土拉出数万大军出塞?还有更重要的,白狼这数万大军冲到闪电河两岸,难道突厥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任由其穿越闪电原,大摇大摆进入平地松林? 孟坝百思不得其解,敌人到底是谁?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奚地遭到了强敌的攻击,七星泊可能守不住,鬼方可能有失陷之危,必须请鬼方十万火急做好应对准备。 “急报鬼方。”孟坝断然下令,“命令诸戍营,做好撤离准备,一旦敌势强大,火速撤离,保存实力坚守鬼方。” =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六十四章私心作祟 九月十六,七星泊。 黄昏前,当李风云带着雷霆第一军风驰电挚赶到七星泊的时候,这里的战斗已经结束,唯有一股股冲天狼烟还在空中摇曳不散。 下午虎贲军总管郭明指挥两千余乔装成马贼的精锐将士,在雷霆第二军总管米庸、高虎和赤小豆铁衣的密切配合下,在紧随虎贲之后的雷霆第四军的支援下,以绝对优势横扫七星泊,缴获颇多,不论是奚族部众、滞留商贾还是牛羊等财物,都尽数收入囊中。 七星泊的奚族卫戍首领辱纥王孟坝虽然已经有所准备,甚至都提前做好了撤离准备,但因为看不清形势,判断错误,对对手的实力和攻击速度估计不足,结果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还是被对手打了个措手不及,寡不敌众,仓皇而逃,如果不是孟坝见机不妙,果断放弃七星泊,带着几百控弦抱头鼠窜而走,十有**全军覆没。 但即便如此,辱纥王孟坝依旧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目前他亲眼看到的敌人都是森林马贼,或者说都是穿着破烂衣服形似马贼的汉虏壮勇,除了手持重兵这一细节暴露出这支队伍的不同寻常之外,没有其他证据可以证明他们肯定是突厥人,或者肯定是中土人,更没有证据证明这支队伍有数万人马,以及他们的目标就是攻占奚地。 孟坝不了解自己的对手,米庸却非常了解。做为平地松林的马贼首领,他的主要敌人就是以鬼方为中心的奚族辱纥王部。当然对对手了如指掌,所以攻陷七星湖后,他就停下了脚步,打算以七星湖为诱饵,诱使鬼方戍军主动出击,然后利用己方兵力上的优势围而歼之。先在野外斩杀敌人的有生力量。削弱敌人的兵力,之后再打鬼方城必能起到事半功倍之效果。 这个计策得到了郭明、井疆六斤蜚和高虎等将领的支持,于是李风云到达后,米庸等人随即献上此计,希望赢得李风云的首肯。 李风云想都没想就要一口否决,但稍一权衡后又忍住了,毕竟做大事要群策群力,要团结一致,不能独断专横。不能搞一言堂,该商量的时候还得商量,集思广益博采众长才能最大程度减少错误和损失。 众将之所以献出此计,还是私心作祟。名义上是担心攻坚过程中自身损失太大,实际上就是保存实力,而这种私心、这种想法在联盟非常普遍,无时无处不在,个人利益小集团利益始终凌驾于联盟整体利益之上,对此李风云也没有好的解决办法,只能想方设法兼顾各方利益。竭尽全力缓和矛盾和冲突。 此刻李风云对众将肚子里的“小九九”虽然心知肚明,但也不好过分责难,都是自家兄弟,出发点都是好的,都是为了以最小代价最快速度拿下鬼方,所以李风云也只能忍了,面对众将殷切目光,他提出了一个质疑,“如果奚虏已经看清了目前形势,已经知道我们大兵压境,知道我们的目标是整个安州,鬼方那边必然十万火急向阿会正求援,向奚王府求援,并且不惜代价坚守松山,甚至宁愿放弃鬼方也要坚守松山,以确保阿会正和五部大军主力可以顺利撤回奚地,那么鬼方面对我们的攻击,必然据城坚守,竭尽全力拖住我们,以便给阿会正回撤和援军北上争取到更多时间。” 李风云看看众将,加重了语气,“时间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我们需要在最短时间内达到攻击目的,而鬼方则需要更长时间来逆转危局,因此我们的攻击不能有丝毫停顿,更不能给对手将计就计,拖延时间,延缓我们攻击速度的任何机会。” 米庸微微皱眉,心有不忿,亦提出质疑,“如果鬼方久攻不下,我们岂不深陷困境?” “当然,我们必须有打恶战的准备。”李风云说道,“我想尽一切办法隐藏形迹,竭尽所能去欺骗奚虏,就是想打鬼方一个措手不及,若能出敌不意攻敌不备,一鼓而下,一举拿下安州战场的主动权,当然是好事,反之,若我们未能一鼓而下,就必须改变计策,不能被鬼方所困,要化被动为主动,要以鬼方为诱饵,围城打援,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打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战。” 米庸想了一下,还是坚持己见,“此处距离鬼方八十里,奚虏快马加鞭,午夜前就能抵达鬼方,如果鬼方决心夺回七星湖,连夜出兵反击,明天天亮后我们就能看到敌人,就能四面围杀,就能给奚虏以重创,如此再打鬼方,胜算大增,而我们因此所耽误的时间,最多也就是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七八个时辰而已。” 李风云微笑颔首,问了一句,“你有多大把握?如果你是鬼方统帅,你确定敌人是突厥人或者是中土人,你还会反击吗?或者,你不能确定自己的敌人到底是谁,你对敌情尚不了解,你会贸然反击吗?你敢冒着鬼方失陷的危险,倾力夺回七星湖吗?你就不怕中了圈套,损兵折将,最终丢了鬼方城,绝了阿会正的退路,给奚地带来灭顶之灾?” 米庸无法给出答案,迟疑不语。 “对阿会正来说,在他全力攻打契丹人的时候,鬼方太重要了,其重要性甚至超过了古北口。”李风云继续说道,“古北口丢了,中土人杀进来,还有白檀城可以阻挡,还有奚王府可以拦截,而他也能及时率军返回,但鬼方丢了,他的退路就断了,军心大乱之际,契丹人尾随追杀,后果就非常可怕,亡族灭种都有可能。所以根据你得到的消息,再依据我们的测算,阿会正为了确保鬼方的安全,最多只能留下四五千人马,这是他的极限了,他既要以主力北上托纥臣水攻打契丹,还要在西南和东南两个方向防御中土,在西北方向阻截突厥人,同时还要镇戍奚地本土,他哪来的许多军队?如果鬼方只有四五千戍军,或者更少,在目前这种明显不利的情况下,他们从安全考虑,是选择消极防御,据城坚守,还是以攻代守,积极反攻?” 答案不言而喻,七星泊只是一个较大戍营,无险可守,而鬼方是一座古城,高大坚固,两者防御能力根本没有可比性,而更重要的是,坚守七星泊和坚守鬼方都能达到阻截敌人的目的,既然如此,为何非要付出巨大代价坚守七星泊? 米庸无言以对,转目望向井疆六斤蜚、高虎、赤小豆铁衣等人,希望他们据理力争。李风云目标明确,要以最快速度杀到鬼方,并且马上发动攻击,兵贵神速嘛,但如此一来,步军就来不及赶到战场,首先攻城的就是马军。马军新建,战斗力十分有限,根本不具备攻坚条件,一旦投入战场,损失太大,这是米庸等马军统领不能接受之事,雄鹰还没有展翅就夭折了,太憋屈,也没办法向追随他们多年的兄弟交待。 高虎心领神会,抬头望向李风云,正要说话,却被李风云举手阻止。 “马军新建,需要时间磨合提高,短期内主要还是配合步军作战。”李风云不耐烦了,无心纠缠,直言不讳,“马军对我们在塞外的立足发展,对我们未来的逐鹿称霸,至关重要,不可或缺,不容有失,所以此次攻打鬼方,马军的任务就是迂回包抄,就是虚张声势,就是给步军抵达战场争取时间。” 李风云此言一出,米庸高悬的心顿时放了下来,高虎等诸将也是齐齐松了口气,而郭明这才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被这帮蛮荒野人欺骗了,忍不住暗自腹谤,眼里露出不善之意。 “兵贵神速。”李风云大手一挥,不容置疑,“不要犹豫,立即展开追击,直扑鬼方,四面包围,竭尽所能断绝鬼方与外面的联系。” “急报建昌公及诸军总管,七星泊已克,某已率雷霆各军连夜奔袭鬼方,包围鬼方,请他们加快速度,日夜兼程赶赴鬼方,务必于明日黄昏前后抵达战场。” 诸将轰然应诺,躬身领命。 = 九月十六,深夜,鬼方。 辱纥王云年近五十,身材消瘦,深陷的眼窝内有一双锐利的眼睛,而此刻这双眼睛在昏黄烛光下的映射下,散发出一股凌厉杀气。他太生气了,怒不可遏,倒不是生气儿子丢掉了七星泊,让整个平地松林防线落入敌手,让鬼方暴露在敌人的攻击下,让奚地局势急转直下骤然险恶,而是生气儿子竟然到现在都不知道敌人是谁,这太荒谬了,不可思议。 “大人,我亲眼看到的敌人都是森林马贼,而从各种已知迹象来分析,敌人应该是突厥人,但从马贼内部传来的消息却说,白狼回来了,带着数万中土大军杀回来了,我们的敌人是中土人。”辱纥王孟坝跪在地上,神色灰败,既怒且惊,无奈张开双手,哭丧着脸说道,“大人,不是我没有防备,而是我根本抵挡不住啊。” “白狼?中土人?”辱纥王云怒极而笑,冷森森质问道,“你莫非欺我老眼昏花,可以随意诳骗?” “大人切莫误会。”孟坝吓了一跳,连连摇手,“我没有骗你,如此大事,我岂敢信口雌黄?” 云大怒,一跃而起,冲到孟坝身边,抬手就想一巴掌抽下去,就在这时,大角突起,报警之声响彻夜空。 敌袭。父子两人大吃一惊,相顾失色。 =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六十六章不要抱有幻想 辱纥王氏父子站在城楼上,神色异常凝重。 城外敌军的火把密密麻麻,由远而近,由少而多,仿若夜空中一条流动的璀璨星河,给人感觉不是美丽惊艳,而是恐惧惊悚。接着夜风中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黑暗中传来人喊马嘶声,仿若无数幽灵冲出地狱,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地冲向城池,让人心惊胆颤,冷汗涔涔。很明显,敌人不是森林马贼,马贼没有这么多的人马;敌人也不是中土人,中土人如果取道闪电河攻打奚地,突厥人又岂会借道,任由对手砍断自己的胳膊?所以敌人只能是突厥人,只有突厥人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过来,才有如此数量众多且实力强悍的马军。 突厥人背信弃义,背后捅刀子,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出手攻击附庸藩属,攻击结盟兄弟,卑鄙无耻,联想到之前史蜀胡悉向奚族发出的警告,辱纥王云不得不以最大恶意去揣测突厥人的攻击意图。 “敌人是谁?”云杀机毕露,冷声问道。 孟坝咬牙切齿,“无耻的突厥人,他们想干什么?中土人正在攻打闪电河两岸,甚至有部分军队杀进了闪电原,牙旗告急,如此危局下,阿史那咄捺不是集中力量反击中土人,而是兵分两路,两线作战,太疯狂了,不可理喻。” 说到这里,孟坝霍然醒悟,转头看了看云,目露担忧之色。“大人,应该是牙帐那边的斗争激烈了。殃及池鱼,连累到了我们。” 辱纥王云眉头紧皱,微微颔首,“突厥人此举大有深意,十有**是要挟鬼方之安危,胁迫大王立即撤兵。” 孟坝更为忧虑。“大人。既然如此,计将何出?是否向王府求援?” 辱纥王云抱着双臂,望着城外翻涌的“红色洪流”,沉思不语。 当初奚王阿会正北上攻打契丹之前,曾试探过叱吉设和步利设,这兄弟两人不予支持,但也没有公开反对,阿会正将其理解为默许,于是果断出兵。后来俟利发史蜀胡悉来了。马上向阿会正发出了警告,说中土人要攻打奚地,言下之意就是叫他撤兵,不要打了。但阿会正不予理睬,继续攻击。史蜀胡悉是始毕可汗的心腹,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始毕可汗的意志,由此不难判断史蜀胡悉对阿会正的警告,实际上代表了始毕可汗对阿会正的强烈不满。 始毕可汗与叱吉设、步利设面和心不和,兄弟间矛盾很大,阿会正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利用阿史那氏宗室内部的矛盾发动了对契丹的攻击,而从目前形势来看,始毕可汗虽然对阿会正擅自攻打契丹,蓄意混乱东北局势之举非常恼怒,但顾忌到阿会正的背后有叱吉设和步利设的暗中支持,如果他公开直接打击阿会正,势必会激化他和两个兄弟之间的矛盾,一旦引起叱吉设和步利设的强烈反弹,兄弟直接过招,手足相残,不但无助于缓和东北局势、解决南北贸易危机和稳定南北关系,反而有让局势进一步恶化之可能,于是俟利发史蜀胡悉来了,在警告阿会正无效的情况下,必然还要想其他的办法步步紧逼。正好中土有叛军出塞攻击,阿史那咄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焦头烂额、手忙脚乱、疲于应付,史蜀胡悉眼看机会难得,极有可能乘着阿史那咄捺自顾不暇之际,说服牙旗中一些忠诚于始毕可汗的部落首领,越过平地松林突袭鬼方,继而迫使阿会正撤兵,以达到警告和打击奚族的目的。 但是,目前这个形势,对奚族来说也是一个难得的发展机遇,一个突破列强包围的机会,不容错过。 现在中土连续两年东征高句丽后正疲惫不堪,而远东霸主高句丽在连续两年战争的拖累下几近崩溃,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距离奚族最近的碛东南牙旗的突厥人,又被一支出塞的中土叛军牵制住了,至于北边的霫族,也早有南下之心,奚族和契丹鹬蚌相争,正好便宜了霫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渔翁得利,接下来只要奚族和契丹任何一方失败,霫族必定“趁火打劫”,南下拓展地盘。所以,此时此刻,奚族实际上是骑虎难下,这个机会不抓也得抓,因为阿会正撤兵的代价太大,他只要一撤,契丹人就会尾随追杀,霫族也会趁火打劫,再加上突厥人就在鬼方城下严阵以待,三方夹击,阿会正就算撤回来了,奚族五部大军也会损失惨重,实力大减之后,奚族必定沦为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列强宰割,未来十分悲观。 反之,如果鬼方城坚持下来了,保证了阿会正的退路和本土安全,给了阿会正以强有力的支持,帮助阿会正击败了契丹人,完全占据了托纥臣水,那么接下来霫族必定趁火打劫,抢占契丹人在弱洛水南岸的大片土地,最终局面就是奚族和霫族双方联手,共同瓜分契丹,皆大欢喜。 如此一来,这一仗的关键就落在了鬼方,奚族的命运就掌握在了辱纥王云手上,责任重若千钧,压力山大,而辱纥王云也必将为此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甚至都有可能全军覆没。 那么,辱纥王云付出如此巨大代价,能否得到足够回报?答案并不确定。如果辱纥王云全军覆没,鬼方城沦陷,不但没有任何回报,还要承担亡族灭种的罪责;如果辱纥王云损兵折将保住了鬼方城,实力必然剧减,这种情况下,即便有所回报,得失也不成比例,弱肉强食,辱纥王部很快就会被阿会正吃得一干二净;当然,还有一种最好结果,那就是辱纥王云以最小代价保住了鬼方,实力损失不大,回报也高,但前提是,兵临城下的突厥人并没有攻陷鬼方的决心,也没有深陷东北战场的准备,在兵力上也没有绝对优势,此番攻击仅仅就是“围魏救赵”,就是拿鬼方安危胁迫阿会正撤兵,以维持东北三族鼎足而立的局面,而阿会正也妥协了,也“默契”配合,主动撤兵,并且安然无恙地返回了。 那么,这种最好结果出现的可能性有多大?微乎其微,因为突厥人和奚人之间没有信任可言,宗主和附庸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张。突厥人对东北之地垂涎已久,但中土人和远东高句丽同样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块“肥肉”,结果陷入僵持,大家谁也吃不到这块“肥肉”,然而现在形势变了,中土人和高句丽打了个两败俱伤,暂时都失去了吞并东北之力,突厥人理所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果断出手。 因此辱纥王云对当前形势的判断是,突厥人围城打援的可能性最大,此计不但可以迫使阿会正撤兵,还能借助契丹和霫族之力,三方夹击阿会正。而阿会正惨败之后,迫于生存压力,必然向突厥人投降,于是突厥人轻而易举就吞并了奚族,拿下了奚地,然后突厥人再乘胜出击,横扫契丹和霫族,东北之地唾手可得。再退一步说,即便突厥人未能实现最大目标,甚至都未能吞并奚族,但绝对可以重创奚族,继而大大加强对东北之地的控制权,最后的赢家还是突厥人。 这样一分析判断,再权衡一下利弊得失,辱纥王云的选择事实上只有一个。 他不能冒险,不能拿奚族的命运做赌博,同时他也不能置辱纥王部于死亡之绝境,所以他只能十万火急请阿会正撤兵,乘着突厥人还没有攻陷鬼方,乘着鬼方还能坚守,松山要隘还在自己手中,乘着契丹人还没有看清形势,乘着霫族还没有开始趁火打劫,乘着形势还没有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请阿会正不惜一切代价撤回来,虽然奚族会因此错失发展机遇,甚至可能会因此遭受沉重打击,但族群保住了,栖息地保住了,辱纥王部也保全了,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算是最好结果了。 “点燃烽火,向松山报警,确保松山要隘不失。”辱纥王云转头看了孟坝一眼,“你立即出城,利用夜色的掩护冲出敌军包围,向大王求援,请大王火速撤兵。” 云的命令与孟坝的预计有些出入,他稍稍迟疑了一下,一口答应,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突厥人选择在此刻偷袭鬼方,应该与中土人出塞攻击有直接关系,一旦南北大战爆发,突厥人为了全面对抗中土,不但需要东北之地的稳定,还需要东北三族为其冲锋陷阵,所以我认为,突厥人偷袭鬼方的目标应该是迫使大王撤兵,而不是攻陷鬼方。再说,突厥人两线作战,无法集中主力攻打鬼方,而我奚王府的军队支援而来后,可以里应外合夹攻敌人,如此则鬼方必能坚守更长时间。” 云一听就明白孟坝的意思。孟坝被眼前的发展良机所诱惑,同时对突厥人抱有一丝幻想,对突厥人的残酷和血腥也认识不足,竟然天真地认为可以与虎谋皮,可以一边与突厥人周旋,把突厥人拖在鬼方城下,一边继续攻打契丹,攻占托纥臣水,拓展疆土。 “你凭什么认定突厥人两线作战?”云毫不客气地质问道,“你哪来的证据证明,突厥人还在闪电河两岸与中土人交战?” 孟坝哑口无言。 “不要抱有幻想。”云厉声说道,“告诉大王,突厥人大兵压境,鬼方旦夕不保,请大王不要有丝毫迟疑,十万火急撤军回援,否则奚族有亡种之祸。” =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六十七两不耽误 九月十七,凌晨,闪电原,七水泊,牙旗。 叱吉设阿史那咄捺风驰电掣回到牙旗,见到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后,第一句话就问刀在哪? “刀在平地松林,距离鬼方已近在咫尺,此刻就算我们奋起直追,也难以阻挡刀攻打鬼方了。”阿史那思摩神色平静,语含双关地说道,“事实上在目前形势下,我们并不具备尾随追杀的条件。” 现在主力大军还在返回牙旗途中,到达牙旗后尚需恢复体力补充草秣,但闪电原刚刚遭到敌寇劫掠,七水泊也遭到贼人偷袭,牙旗留守控弦亦在追杀途中连遭敌兵伏击,损失惨重,正是军心不稳、人心惶惶之刻,肯定不宜仓促用兵,以免再遭不测;另外中土齐王的大军还在星星原上,虽然撤兵已成定局,但撤兵速度如果缓慢,对牙旗就始终是个威胁,这种情况下牙旗尽遣主力东进追杀,有腹背受敌之危。 还有更重要的,刀既然已经顺利杀进奚地,中土就必然把借刀杀人计发挥到极致,在竭尽全力帮助刀攻占奚地的同时,挑起刀与突厥人、东北三族之间的角逐厮杀,未来东北之地的战斗越激烈,死伤越多,消耗越大,对中土就越有利,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中土轻而易举就达到了控制东北之地、遏制和打击突厥人的目的,所以从突厥人的立场出发,现在肯定不能仓促进入东北战场。以免陷进战争泥潭出不来,白白让中土人占尽了便宜。当务之急是先冷静下来看清形势,先把主动权抓在手上,不动则已,一击就要致命,一击就要打破中土的阴谋,这才是正确的处置之道。 阿史那咄捺心领神会。当即与阿史那思摩形成了默契。 对于牙帐保守派来说。非常需要阿史那咄捺在碛东南“拥兵自重”,阿史那咄捺的实力越强,对牙帐最高决策的影响就越大,但碛东南这个位置,在大漠上的军事地位,要远远低于南北对峙的正面战场即以阴山为中心的碛南,以及与西突厥对峙的以大金山为前线的碛北,所以牙帐对碛东南的投入较少,阿史那咄捺即便有心拥兵自重。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源源不断的资源支持,他也只能偏守一隅过着清贫日子。 碛南地区是大漠南部前线,有两个牙旗。其统帅俟利弗设阿史那咄栗和莫贺咄设阿史那咄苾嗣都是牙帐的激进派,而碛北是大漠的核心地区,是牙帐所在,有六个牙旗,其中沙钵罗设阿史那苏尼失的实力最为强悍。 阿史那苏尼失是已故启民可汗的同母弟弟,是现任始毕可汗的叔父,他的牙旗位于金山西南麓。要同时面对西突厥、西域诸强以及中土的河西、灵朔两大军团,对手太多太强,他的实力也必须强大,所以他帐下的控弦之士不计其数,其统辖的部落号称五万家,牙帐对他的支持更是无上限,但他是启民可汗的忠实支持者,是牙帐保守派中仅次于可贺敦义成公主的权威存在,而如此一个权势倾天炙手可热的牙帐大权贵,却站在始毕可汗的对立面,那么显而易见,遏制和打击接踵而来,牙帐对他的支持迅速下降。 牙帐中掌握军权且坚持保守立场的权贵并不多,所以牙帐保守派在最高决策层的话语权随着阿史那苏尼失的“失势”而迅速减弱,在高层博弈中处于劣势,压力倍增,尤其在以始毕可汗为首的牙帐激进派在南北关系上一改启民可汗时代所坚持的“主和”立场,以“主战”思维积极进行战争准备,结果导致对外关系迅速紧张,对内不论是突厥本部落之间还是宗主与附庸之间的矛盾都日益激化的大背景下,牙帐保守派尤其需要掌握更多军队,以强大武力增加自己在牙帐最高决策中的话语权,竭尽所能让牙帐在主战的道路上走得慢一些,让大漠有更多时间发展壮大,让突厥人在南北战争这个历史宿命中赢得更大胜算。 那么,牙帐保守派用什么办法才能达到这一目标?今天阿史那咄捺和阿史那思摩总算抓到了一个机会,而这个机会说起来还是由敌人拱手相送。 接下来他们只要让刀杀进奚地,让中土把借刀杀人计发挥到极致,让整个东北之地都乱起来,那么东北就必然成为大漠和中土激烈博弈的“大棋局”,而在这个大棋局中,刀和奚、霫、契丹、室韦、高句丽、靺鞨等东胡诸种都是棋子,唯有大漠和中土才是弈棋者。 如此一来,碛东南的位置就重要了,碛东南牙旗的军事地位就提高了,而牙帐为了阻止中土乘机控制东北之地,阻止中土在南北对峙中赢得较大优势,必定给予碛东南牙旗以前所未有的支持,而阿史那咄捺的实力必将因此在短短时间内骤然暴涨,这又有助于牙帐保守派在最高决策层中赢得更多话语权。 这实际上就是养寇为重,但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对此计的利弊得失有截然不同的判断。在阿史那咄捺和阿史那思摩看来,此计既可以增强自身实力,增强牙帐保守派的话语权,影响到牙帐最高决策,还能借助东北之地的混乱,给大漠侧翼造成威胁,延缓南北战争的爆发,继而给突厥人赢得更多发展壮大的时间,可谓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当然,弊端也事实存在,一旦中土如愿以偿地占据了东北之地,确立了在南北对峙中的优势,那么突厥人在南北大战中的胜算就小了。但此时此刻,牙帐保守派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目标,已经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了,在利弊权衡中,把个人和集团利益放在了首位,有意识回避或者故意忽略此计的弊端可能给大漠整体利益所造成的不可挽救的伤害。 阿史那咄捺考虑良久,忧心忡忡地说道,“两害相权取其轻。相比牙旗的损失,牙帐更在意东北之利,所以史蜀胡悉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阿史那思摩微微一笑,问道,“史蜀胡悉曾信誓旦旦地说,刀与裴世矩早已反目成仇,你是否相信?” 阿史那咄捺轻蔑摇头,“信口雌黄。我可以肯定,他自己都不相信。” “事实证明,刀还是中土的刀,不论过去发生了什么,刀都不会背叛中土。”阿史那思摩叹道,“刀对中土忠贞不贰,这一点就连我们都深信不疑,更不要说中土了,所以,我们所预见的东北乱局肯定会发生,中土为了达到目标必定给刀以坚决支持。” 阿史那思摩说到这里,看了若有所思的阿史那咄捺一眼,继续说道,“中土给刀的支持无非两个,一个是齐王在燕北方向的牵制,一个是涿郡留守府在幽州方向的支援,如此一来,我们一旦尾随追杀进入奚地,首先就是腹背受敌,两线作战,无法集中全部力量增援奚族,而我们两线作战的后果很严重,增援奚族的军队极有可能与刀打个两败俱伤,由此造成的后果就更严重了,我们没有更多力量继续维持东北之利,只能将其拱手让于中土。” 阿史那咄捺颔首赞同。这番话听上去是劝他冷眼旁观,以不变应万变,任由刀与奚人打个两败俱伤,先保全自身实力,然后耐心等待机会,一击致命,但实际上就是暗示他,为了养寇自重,有必要纵容刀祸害东北。 “我们需要一个一击致命的机会。”阿史那咄捺沉吟少许,目露忧色,“机会在哪?是在战场内,还是在战场外?” 阿史那思摩笑了,意味深长。阿史那咄捺听懂了他的意思,也接受了,但养寇自重之策若想顺利实施,最大阻碍不在外面,而在内部,在史蜀胡悉,只要史蜀胡悉不走,此计就无法实施。 “史蜀胡悉说了,刀已与裴世矩反目成仇。”阿史那思摩说道,“另外,齐王突然出塞攻击,给我们造成了重大损失,中土总要给我们一个交待。” 阿史那咄捺豁然省悟,“将计就计。” 中土说刀是白发贼,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叛贼;史蜀胡悉说,刀与裴世矩反目成仇,两人之间没有合作关系。既然如此,那就请史蜀胡悉出面,以牙帐使者身份赶赴中土,与中土共议围杀白发贼之计,实际上就是以“守信”来胁迫中土断绝对刀的支持,一旦中土背信弃义继续暗中支持刀,那就坐实了背叛盟约之罪名,双方反目成仇,南北大战也就不可避免了。 中土有两个选择。如果中土妥协了,齐王必定因擅自出塞而离开燕北,同时刀也与奚人打得两败俱伤了,幽州方面看到刀难以为继,前景悲观,即便还会支援,也十分有限了,如此突厥人可心无旁骛,集中全部力量杀进奚地,一击致命。反之,如果中土不妥协,胡搅蛮缠,阳奉阴违,非要与突厥人争抢奚地,那么南北双方反目成仇,南北大战随时都有可能打响。 这两个结果都符合史蜀胡悉的意愿,而目前形势对突厥人也的确不利,仓促出击后果难料,如果史蜀胡悉逼得太狠,极有可能激怒阿史那咄捺,激化牙帐内部矛盾,倒不如适当退让一下,出使中土斡旋谈判,反正此行不论成败,其结果都有利于牙帐激进派,既然如此,史蜀胡悉何乐而不为? “甚好。”阿史那咄捺笑道,“为了争取时间,你我兵分两路,我率军尾追贼寇,而你拉着史蜀胡悉出使中土,两不耽误。” =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六十八章真真假假 九月十七,安州,鬼方。 鬼方城全民皆兵,老弱妇孺齐上阵。城墙上,大纛飞舞,旌旗飘扬,甲士林立。烽火台上,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更有道道狼烟直冲云霄,把湛蓝天空涂鸦得面目全非。 城内气氛虽然紧张,但士气旺盛,以辱纥王部为主力的奚族五部卫戍将士夷然不惧,战意盎然。 奚族是东胡诸种之一,诞生于荒芜贫瘠的远东森林,经过一代代人的不懈努力,奚族不但在残酷的丛林法则中顽强生存下来了,还在南下过程中一步步发展壮大,今天更是与霫族、契丹并称东北三霸,鼎足而立,所以对于奚人来说,战争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杀戮是他们生存的本能,他们在鼓号中出生,在烽火中长大,一代代人都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保护着族群,捍卫着先辈的荣耀。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为族群而死,不能为荣耀而亡。 城楼上,鬼方戍军的将帅们一边远眺城外敌情,一边低声讨论着,大多数人表现得泰然自若,轻松写意,并没有把城外敌军的威胁放在心上。 天亮之后,敌军在阳光下无所遁形,包围鬼方的突厥人只有四五千控弦,昨夜的“灿烂星河”不过是突厥人的虚张声势而已。 真相大白,虚惊一场,奚人暗自松了口气,事实证明突厥人突袭围城的目的,就是胁迫奚王阿会正马上撤军。以便迅速恢复东北地区的稳定,而不是要攻陷鬼方。要与奚族撕破脸大打出手,如此危机就在可控范围内,鬼方短期内尚不会有存亡之忧。 当然,如果阿会正看穿了突厥人的意图,将计就计,利用鬼方拖住突厥人。继续率军征战于托纥臣水。拒不回援,形势就会恶化,危机就会升级,恼羞成怒的突厥人极有可能大量增兵,猛攻鬼方,甚至有可能置阿会正于死地,给奚族以重创。但即便如此,突厥人想灭亡奚族还是很困难,因为中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绝对不允许突厥人攻占奚地直接威胁到中土东北疆的安全。 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对眼前局势有不同的解读。鬼方城的副帅阿会川就认为鬼方应该义不容辞、责无旁贷地拖住突厥人,给阿会正击败契丹攻克落马城争取更多时间。阿会川是奚族契个部的都督,奚王阿会正的庶出弟弟。理所当然站在奚王府的立场上考虑利弊得失,所以他对俟斤辱纥王云所作出的决策持有异议,当敌情大白后,他就忍不住了,极力劝说云马上改变决策,立即派人杀出包围,赶赴松山要隘截住孟坝。 “此次攻打契丹的机会千载难逢。一旦失去,悔之莫及。”阿会川竭尽所能列举了一大堆理由,远东霸主高句丽遭受重创,它的两个盟友契丹和靺鞨也受到连累,契丹由盛转衰,正是下手的好机会,而中土内忧外患,自顾不暇,碛东南的突厥人最近又被一股出塞的中土叛军所牵制,短期内亦难以集中力量对付奚族,另外奚族与契丹的这一仗已经打了一个多月,双方损耗较大,战局亦到了关键时刻,此刻谁咬牙坚持到最后,谁率先打破僵局,谁就能赢得最后的胜利,反之,谁率先撤兵,谁先坚持不住,谁就败了,而这一败,极有可能兵败如山倒,一旦周边列强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群起而攻之,则奚族即便不死也是奄奄一息,再难称雄。 阿会川的想法得到了莫贺弗、木昆、室得三部都督的支持,这倒不是因为他们都站在奚王府的立场上,有意忽略了辱纥王部的切身利益,而是因为奚族的生存环境每况愈下,越来越险恶,急需逆转突破。这些年中土、大漠和高句丽都日益强大,虎视眈眈地盯着东北这块“肥肉”,奚族首当其冲,随时有覆灭之危,好在这些强者们自己先打了起来,中土抡起大拳就把远东霸主高句丽打趴下了,这等于拱手送给奚族一个逆转突破的机遇,如果错过了,接下来奚族在中土和大漠的两虎相争中,无法独善其身,必定被卷进去,结果可想而知,难逃败亡之命运。 既然未来前景十分悲观,现在有机会当然不能错过,当然要行险一搏,岂能消极应对,被动等死? 辱纥王云耐心听完了部属们的意见,然后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谁有证据证明,城外这些突厥人的控弦,就是此次攻打鬼方的全部人马?” 鸦雀无声。这显然是个关键问题,而这个关键问题显然被大家有意识地忽略了,不是因为过度自信,而是因为对奚族未来的担心,对奚王阿会正的此次北征充满了期待。 阿会川犹豫了一下,说道,“但我们有证据证明,突厥人正在闪电河两岸与中土人厮杀,现在阿史那咄捺是兵分两路,是两线作战,是迫不得已之举,毕竟相比起来,中土人对他的威胁太大,他不得不集中力量对付中土人。” 辱纥王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我们现有的证据,只能证明六到七天前,突厥人在闪电原两岸与中土人厮杀,之后森林马贼断绝了桃水,我们的消息渠道随之中断,再也没有闪电原上的任何消息,而在这段时间内,突厥人足以击败中土人,然后调转马头杀进奚地。” 辱纥王云手指城外敌军,“昨夜我们看到的是假象,但谁敢说,现在我们看到的就是真相?” 阿会川哑口无言,其他人亦是表情凝重,一言不发。 “为了赢得一个美好的未来,我们的确应该抓住机遇,甚至不惜行险一搏,但如果赌注太大,甚至要赌上整个奚族的存亡,我们是否还要孤注一掷?”辱纥王云看了看众人,舒缓了一下语气,继续说道,“事实上我们对城外敌军一无所知,甚至在突厥人兵临城下之前,我们都不知道突厥人要入侵,这说明什么?说明突厥人早有入侵阴谋,之所以隐忍到现在,不过是等待一个恰当机会,以便用最小代价赢得最大战果。” “突厥人谋求的最大战果是什么?”辱纥王云的语气再度沉重,“是灭我们的族,夺我们的家园。” 众将暗自惊骇,脸色十分难看,虽然这是事实,是始终存在的事实,但大家都有意回避,不敢直面,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然而今天辱纥王云却毫不留情地撕裂了这个幻想,把大家深埋于心的畏惧暴露在阳光下。 “突厥人是我们的敌人,永远都是我们的敌人。”辱纥王云的声音陡然冷肃,“为什么你们竟然对突厥人抱有幻想?难道我们的强大,是突厥人愿意看到的结果?突厥人要灭亡我们,当然要利用一切手段打击和削弱我们,而现在,对突厥人来说,正是一个难得的打击我们的好机会。如此显而易见之事,你们竟然视而不见视若无睹,难道你们的眼睛都瞎了?” 众将面露愧色,低头不语。阿会正虽然觉得辱纥王云这番话有危言耸听之嫌,有推卸责任之目的,但无力反驳,正如辱纥王云说,既然没有证据,对敌情一无所知,当然就要以最坏结果去揣测敌人可能会展开的一系列行动,而不能对敌人抱有幻想,更不能心存侥幸自取死路。 辱纥王云抬头望天,叹了口气,“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鬼方城,而是松山要隘。松山若失,则我族有灭顶之灾。” 众将再度心惊,联想到辱纥王云振聋发聩的一番话,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突厥人看似包围鬼方,实则以主力猛攻松山要隘,直接断绝奚王阿会正和奚族五部大军的归路,如此可一击致命,甚至可置奚王阿会正和奚族五部大军于死地。事实若果真如此,奚族就危在旦夕了。 当然,奚王的归途并不仅仅只有松山要隘一条道,还可以沿着托纥臣水逆流而上,经马盂山东麓到达奚地西南重镇三会城,但这个路程太远了,蜿蜒曲折有七百余里,而更重要的是,这条路都在契丹境内,必然会遭到契丹人的围追堵截,可想而知,最终奚王阿会正即便一路过关斩将杀回来,奚族五部大军也是损失惨重,难以为继。这种不利局面下,奚族拿什么抵挡如狼似虎的突厥人? “松山险要,易守难攻,且屯有重兵,短期内,突厥人根本拿不下要隘。”阿会川看到众人情绪低沉,当即鼓舞士气,“奚王府援兵很快就会到来,鬼方大战一起,必能减轻松山方向重压,而大王亦会火速撤兵,只待我五部大军主力返回,必能前后夹击敌贼,予敌以重创。” 辱纥王云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实际上他对松山防守非常悲观。突厥人出手的时机太好,根本不给他反应时间,由此可知突厥人早已做好精心准备,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致命,而蛇打七寸,目前形势下奚族的“七寸”就是松山要隘,所以不出意外,突厥人必定倾力猛攻。现在他救援不了松山,而从奚王阿会正接到消息到完成撤退准备,再到返回松山,至少需要六天甚至更长时间,而以松山现有防御力量,在数倍于己的敌军攻击下,若想坚守六天实在太困难。 如今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奚王府的援军了,只要奚王府的援军及时赶到鬼方战场,凭借奚族将士舍生忘死的浴血厮杀,还有一线希望。 =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六十九章质疑之声 九月十七,安州,鬼方。 城外东北方向五里有索头水,河上有浮桥,过桥之后有一座简易戍堡。雷霆军攻占戍堡后,李风云因陋就简,把行府安置在了这里。 黎明前,总管高虎带着一千骑疾驰松山,先打松山要隘一个措手不及,即便不能有所战果,但最起码可以抢得先机,为后续军队攻打这座要隘创造更好条件。 天亮后,李风云与呼延翦、米庸、井疆六斤蜚等马军总管围着鬼方城查看地形,为攻打这座重镇做准备。 两年前李风云纵横松漠的时候,因为实力不济,只能打打游击,攻攻小城堡,根本就不敢攻打鬼方这座重镇,而鬼方做为奚地的西北桥头堡,却在围剿李风云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所以李风云、呼延翦等兄弟对这座城池不但熟悉,而且充满了仇恨。过去没有实力,只能幻想着有一天誓必把鬼方夷为平地,以泄心头之恨,现在却有了美梦成真的可能。 兄弟几个望着鬼方城,颇为感慨,心中杀气翻涌,有血洗鬼方之冲动,但围着城池转了一圈后,就不得强忍冲动,冷静思考了。鬼方“旧貌“未改,从外面看还是他们所熟悉的那座城池,防御十分坚固。 鬼方的第一道防御就是护城河,此河由索头水而来,绕城一周,又返回索头水。第二道防御是护城河之后的一道厚实土垣。土垣两侧遍布拒马鹿砦,阻敌前进。第三道防御就是瓮城。城堡虽小,却保护着城门。第四道防御就是由城门和城墙组成的最后也是最坚固的防线了,这道防线一旦失守,城池也就失陷,即便展开不死不休的巷战,也仅仅就是负隅顽抗而已。逆转不了败亡命运。 这是城池的标准防御设施。如果城池处在缺水之地,则少一道护城河,而北方大多数城池都没有护城河,但安州是个例外,安州河流众多,大部分城池都依水而建,都能构建由四道防线组成的坚固防御。 这种防御对马军来说就是灾难,擅长骑射的控弦之士虽说下马作战亦很彪悍,但攻坚不仅需要将士彪悍。更需要攻城利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此方能事半功倍。而没有大量攻城器械却非要去攻城,纯粹就是用死尸填,就是拼消耗,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这种打法显然是愚蠢的,不会被马军所采用,而步军也要酌情考虑。不到万不得已亦不会采用此下下之策。 现在,联盟军队就处在这种不利局面下,之前为了抢时间抢速度,李风云在横渡闪电河的时候,把所有可以扔掉的东西统统都仍了,而米庸、斛律霸因为对未来预估不足,在过去两年时间内消极怠战,得过且过,结果当李风云杀回来了,需要他们提供更多帮助的时候,他们却两手空空,无法给予李风云所需要的帮助。 如今站在鬼方城下,望着防御坚固的城池,米庸再次愧疚难当,如果当初自己对李风云抱有极大信心,遵从李风云临走前的嘱托做好一些必要准备,现在也不至于望着鬼方一筹莫展了。 没有大量的重型攻城器械,如何攻打鬼方这座重镇?尤其在攻城时间只有短短数天的情况下,就算拿死尸去填都来不及。 日当正午时,在鬼方城西南方向数里外的一座小山顶上,李风云驻马瞭望,良久后,终于做出决定,放弃攻坚。 “某没有攻城器械。”李风云转头看看身边的呼延翦、米庸和井疆六斤蜚,语气平和地说道,“某也没有足够时间,而鬼方在各朝各代的建设和修缮下,非常坚固,虽然我们在兵力上有绝对优势,但急切间难以攻克,而由此所带来的惊人损失却让我们无法承受,所以……”李风云迟疑了一下,坚定说道,“放弃攻坚,围城打援,以消灭奚虏有生力量为优先,不与奚族争一城一地之得失。” 呼延翦、米庸和井疆六斤蜚互相看了看,都没有提出异议。联盟大军这才刚刚进入安州,距离攻陷安州的目标还遥不可及,这种时候把有限的兵力损耗在一座城池下,的确不明智。与其攻坚受阻,陷入被动,倒不如围城打援,先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先抓住主动权,先立于不败之地。 “目前形势下,攻坚的确对我不利。”米庸马上表示赞同,“现在平地松林那边有斛律霸和钟信阻挡突厥人,而阿会正撤回来需要时间,唯有奚王府的援军能在最短时间内赶到鬼方,但奚族五部大军主力都在外征战,留守安州的军队数量有限,其中主要力量都放在燕山一线防御中土和鬼方这边防御突厥人,居中坐镇奚王府的军队应该不会太多。由此不难估猜,奚王府那边即便出兵救援,大概也只有四五千人,其中至少一半都是临时征召而来的控弦之士,都是各部落中的预备力量,不是小的就是老的,战斗力有限。围城打援,第一个目标肯定就是他们,而围歼了这股奚虏后,建昌公带着选锋军南下古北口的阻力将大大减小。” 说到这里米庸看了一眼李风云,谨慎建言道,“如果鬼方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看清形势,还没有判断出自己的敌人是谁,甚至误解自己的敌人是突厥人,那么这就是我们的优势,而这个优势或许便能帮助我们拿下鬼方。” 李风云心领神会,微微颔首。呼延翦和井疆六斤蜚一听就知道米庸的意图,那就是先包围鬼方城诱使奚王府来援,然后拿奚王府的军队做诱饵,诱使鬼方上当,一旦鬼方认定敌军陷入腹背受敌之窘境,则有可能出城夹击,如此顾此失彼,人城两空;或者,让鬼方误以为援军击退了敌人,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开门迎接援军,如此拱手让出城池。 “好计!”呼延翦兴奋起来,当即追问道,“剑兄,在你看来,是诱使鬼方主动出击的可能性大,还是冒充奚虏骗开城门的可能性大?” “今天围城的只有四五千控弦,如果明天围城的还是这些人,鬼方应该会做出错误判断。”米庸说道,“当然,我们不能排除鬼方已经知道白狼带着数万中土大军杀回来的消息,所以从安全考虑,鬼方坚守不出的可能性还是最大。” 米庸的答案很明显,最好的办法还是全歼奚王府援军,然后假冒奚王府军队骗开城门,至于能不能成功那就要看运气了。 “在我看来,实际上鬼方对眼前形势有何判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让鬼方误认为我们被击败了,则此计可行。”井疆六斤蜚也公开支持,看到李风云面无表情,他举起马鞭在李风云的眼前晃了晃,示意其开口表个态,此计到底行不行。 “鬼方城不重要,奚王府援军也不足为虑。”李风云看了看三人,抬手指向东北方向,“我们能否如愿以偿地攻陷安州,关键在松山要隘,关键在重创或者全歼阿会正和他的奚族五部大军主力。” 呼延翦两眼放光,愈发兴奋起来,“你的意思是,不惜代价拿下松山要隘,把阿会正阻挡在安州之外,或者,以鬼方为诱饵,利用松山有利地形,伏击阿会正,打他一个全军覆没?” “当然是伏击阿会正,打他一个全军覆没。”井疆六斤蜚不假思索地说道,“只是如此一来,鬼方城最好还是拿下来,以免关键时刻,被鬼方城里的奚虏杀出来,背后捅上我们一刀。” 李风云没有说话,转目望向米庸,毕竟米庸在平地松林坚持了更长时间,对鬼方这一块地形更熟悉,某些方面能够提出更好建议。 “松山要隘非常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易守难攻。”米庸当即说道,“所以攻打松山要隘尤其需要攻城器械,人多没用,无法展开,而我们在器械不足,时间紧张的情况下,攻克松山要隘的难度甚至比攻陷鬼方的难度还要大。” 这意思很明显,不要指望把阿会正阻挡在安州之外,还是现实一点,考虑如何在鬼方城下歼灭阿会正为好,如此联盟军队不但要迅速歼灭奚王府援军,还要抢在阿会正回来之前拿下鬼方城,确保心无旁骛,集中全部力量与敌决战,毕其功于一役。 “善!”李风云果断说道,“今夜召集诸军总管共议。” “传令下去,后续诸军于鬼方城外二十里扎营,严禁靠近城池。” = 九月十七,深夜,鬼方,联盟行府军议。 李风云拿出了鬼方大战的具体计策,围城打援,以鬼方为诱饵,围歼奚族援军。联盟大军先以绝对优势围歼奚王府援军,然后移战松山,与阿会正和奚族五部大军主力进行决战。 这一方案首先就遭到了李子雄的质疑,“为何不攻陷松山要隘,把阿会正和奚族五部大军主力阻挡于安州之外,然后借助契丹人的力量围杀阿会正?相比起来,到底是攻陷松山要隘的损失大,还是围杀阿会正的损失大?” 此言一出,当即赢得了大多数联盟将领的赞同,虽然很多人不敢说出来,但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大军长途跋涉而来,来不及喘口气,粮草武器也严重不足,李风云捋起袖子抡起胳膊,不顾一切后果就要与奚虏大军决一死战,要毕其功于一役,是不是太冒失了?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七十章劣势 李风云面对质疑,很平静,也没有说什么,直接请总管米庸当着众将的面,把松山要隘的具体情况做了一番详细说明。 松山位于塞外蛮荒之地,鬼方之名就是由此而来。鲜卑拓跋氏入住中原建立魏国后,其故地索头水两岸大片土地随即纳入中土版图,这就是安州,但安州并不包括鬼方,也没有松山。鬼方和松山当时都是奚族的栖息地。中土统一大战爆发后,第一个灭亡的就是山东北齐,而边陲安州随即成为北齐旧臣负隅顽抗的根据地,因为自身实力严重不足,他们与东胡诸种结盟,就此引狼入室。奚族近水楼台先得月,第一个进入安州,并以各种手段霸占了安州,而中土人、突厥人和契丹人都晚了一步,最终列强各不相让,只能接受事实。此后奚族竭尽全力经营安州,在边境四方修建要隘,松山要隘就是在那个时期建成,距今大约二十年左右。 松山要隘的主要防御对象就是契丹、霫族等弱洛水两岸的东胡诸种。东胡诸种都想发展壮大,都想南下抢地盘,安州对于东胡诸种意义重大,不像突厥人和中土人,这两大强者关注安州的目的主要是政治军事上的需要,安州就是他们手中的棋子,而且还是并不重要的棋子,再加上两大强者互为牵制,所以他们对奚族的威胁有限,远远没有东胡诸种对奚族的威胁大。正因为如此。奚族的对外策略很务实,远交近攻。对中土和大漠俯首称臣,对契丹等东胡诸种则是针锋相对,该出手的时候决不手软。基于这一策略,松山要隘当然稳如磐石,固若金汤。 为了让众将对松山要隘有个直观认识,米庸当着众将的面。画了一张松山要隘的草图。把要隘的主要建筑及其周边地形地貌做了一番简要说明。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米庸摇头苦叹,“松山要隘对奚族的重要性,就像虎牢关对东都、潼关对西京的重要性一样,易守难攻,而就目前形势来说,阿会正很快就会撤回来,快的话四五天,慢的话也就五六天。所以眼前现实很残酷,如果我们未能在三四天内攻克松山要隘,接下来的战斗就难打了,阿会正回来后必定疯狂反扑。不惜一切代价进行反击,如此一来,我们不但损失巨大,鬼方一战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米庸说完之后,众将神色凝重,一言不发,气氛很沉闷。 李风云看了看李子雄。问道,“建昌公以为如何?” 李子雄权衡良久,郑重问道,“你确实没有拿下松山要隘的把握?” 显然李子雄希望李风云有“后手”,期待李风云再创奇迹,毕竟拿下松山要隘把奚族五部大军主力阻挡在安州之外,与在鬼方城下与阿会正决一死战,联盟所付出的代价完全是两回事。前者代价小,联盟有足够实力横扫安州,反之,联盟就算打赢了决战也是损失惨重甚至奄奄一息,到那时不要说横扫安州了,就连生存都困难,最终只能白白便宜了别人。如果便宜了中土倒还聊可自慰,如果便宜了突厥人或者契丹人,那当真是懊悔莫及,哭都找不到地方。 “我没有把握。”李风云不假思索地说道,“我只有三到四天的攻击时间,这个时间太短,风险太大,一旦我没有拿下来,后果就严重了。” 李子雄不死心,追问道,“你也没有把握拿下鬼方城?” “没有。”李风云说道,“同样的原因。虽然我们在兵力上拥有绝对优势,但攻城需要时间,不可能一鼓而下,一蹴而就。” 李子雄顿时严肃起来,继续追问道,“如此说来,你有把握击败阿会正,打赢这场生死决战?” “没有。”李风云直言不讳地说道,“据某所知,奚族五部大军的主力至少有三万人以上,其中马步军各占一半,而战时全民皆兵,其兵力至少超过五万人。鬼方一战,奚族投入战场的军队应该在三万到四万之间,其中控弦至少有两万以上。” “我们的马军刚刚组建,虚张声势可以,生死决战不行,而且还兵分三路,一部在平地松林,一部随建昌公南下古北口,虽说主力都留在了鬼方战场上,但相比奚族控弦,这点人马太少,还不够塞人家牙缝。我们的步军自出塞至今完好无损,只是明天建昌公就要带着豹骑军和羽骑军南下,而钟信的第一军此刻正在平地松林阻截突厥人,那么留在鬼方战场上的将士只剩下两万六千余人,加上四千余骑士,这是我们参加鬼方决战的全部人马。由此可见,在这场生死决战中,我们在兵力上不但没有任何优势,反而因为马军的严重不足,完全处于劣势,如果在鬼方城下空旷的原野上与奚族五部大军展开正面厮杀,面对奚族两万余控弦的猛烈冲击,我们必败无疑。” 李子雄听出些名堂了。李风云既然拿出了收复安州之策,当然各种困难都有考虑,尤其北上之前,李风云并不知道奚王阿会正带着奚族五部大军攻打契丹,如果奚族五部大军都在安州境内,收复安州就更困难,现在奚族五部大军主力都在托纥臣水一线,安州内部空虚,这对李风云来说可谓是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岂容错过?既然一定要把这个天赐良机发挥到极致,李风云肯定有所准备,绝无可能到了鬼方城下还一筹莫展,还要走一步看一步,那岂不是笑话? 李子雄断定李风云有致胜之策。他认识李风云有一段时间了,随着了解越多,越感觉李风云心机深沉,难以看透。米庸和斛律霸的平地松林马贼联军应该是李风云为收复安州准备的最大“后手”,但从目前状况来看,李风云的这个“后手”显然没有达到他的要求,他对米庸和斛律霸两位兄弟非常失望,对他们充满了戒备。这从李风云对米庸和斛律霸的安排上就能看得出来。斛律霸留在了平地松林,米庸则带着帐下控弦跟随李子雄南下古北口,这两个对鬼方及其周边地区最熟悉的将领,却远离鬼方,不能参加鬼方大战,仔细一想就不能不让人以最大恶意去揣测李风云的真实意图。李风云不会怀疑自己的两个兄弟,但绝对不信任平地松林的马贼,所以他找个借口让米庸和斛律霸带着这些马贼远离鬼方,目的就是要确保决战的胜利,不让任何可能存在的不利因素影响到这场生死决战。 “既然劣势如此明显,你还要决一死战?”李子雄故意试探道。 “自芒砀山举旗以来,我每时每刻都处在生死一线之间,危如累卵,何曾占过优势?”李风云笑了起来,“对我来说,人生只有一条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所以我能以弱胜强,我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李子雄也笑了,“既然你有这样的决心,某就不劝了。某明日率军南下,临行前,某有一个嘱托。” 李风云伸手做了个“请说”之势。 “如果你和阿会正打了个两败俱伤,请你务必坚持到底。”李子雄揶揄道,“与其便宜了突厥人或者契丹人,倒不如便宜老夫。” “如你所愿。”李风云毫不犹豫地说道,“我若与阿会正打个两败俱伤,必定以最快速度告诉你,到那时你一定要说服段达,请其暗中出兵帮助你收复安州,以拯救我于生死之间。” 众将看到李子雄不再坚持己见,也不据理力争,情绪也突然好转,与李风云谈笑风生,顿时有所醒悟,估猜李风云是成竹在胸,只是不便透露机密,所以正话反说。大家追随李风云这么久,亲身经历了很多匪夷所思的奇迹,对李风云的信心当然不会因为眼前这点困难就动摇了。 这时韩世谔提出来一个疑问,如果选锋军明天就开始南下,岂不正好与北上支援的奚王府援军迎头相撞?如此选锋军岂不承担了“打援”重任?这会不会影响到选锋军南下行程,耽误抵达古北口的时间? 韩世谔有心保存实力,尤其现在鬼方一战对联盟明显不利,李风云与阿会正极有可能两败俱伤,如果形势发展到那一步,涿郡留守段达必然果断出手抢夺安州,当然段达在没有征得圣主和中枢同意之前,肯定不敢擅自出兵,只能借助李子雄之手收复安州。一旦安州收复,韩世谔就能立下大功,就有重返东都之机会,所以韩世谔现在也顾不上许多了,事关切身利益,就算把无耻摆在脸上也无所谓了。 “如果新义公愿意承担打援重任,我们当然感激不尽。”李风云调侃道。 众将哄堂大笑。草根将领无一例外都目露鄙夷之色,恨不得当场啐他一脸唾沫。 米庸主动站起来解释,在鬼方和奚王府所在的方城之间有两条路,各自沿着索头水两岸齐头并进,其中索头水西岸是大道,东岸是小道,不出意外的话,奚王府援军肯定走大道,“我们走小道,避开奚王府援军,确保南下行程不受影响。” 九月十八,凌晨,军议结束,李风云率众将送别李子雄等南下选锋军将领。 “我们何时何地再见?”李子雄实在想不出来李风云有何致胜之策,心有不甘,临行前再度出言试探。 “月底,我们方城再见。” =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七十一章奚族之困 九月十八,方城,奚王府。 方城位于索头水中下游平原地带,过去它是安州的首府,现在是奚族大本营奚王府所在。 阿会正这个奚王是自称的,并没有得到小宗主突厥汗国和大宗主中土大隋的承认。在突厥汗国,凡有力别部首领均为俟利发,而阿会正就是奚族俟利发,至于中土大隋,对奚族却是不屑一顾,因为突厥汗国都是中土的藩属,突厥可汗都要自称臣下,那么奚族对中土而言不过是突厥汗国一个较大别部而已,当然不予重视。 相比而言,中土对远东霸主高句丽、对西土的吐谷浑、对西域诸国倒是“另眼相看”,勉为其难封了它们的首领一个“王”,算是承认它们的藩属地位。 从中土的角度来说,有藩属地位和没有藩属地位,在政治军事经济等各方面的待遇完全不同。以每岁朝贡为例,藩属国和塞外诸族都要去东都朝贡,藩属国受到的接待规格很高,若藩属国主亲临东都,中土皇帝还要隆重欢迎,而普通塞外诸族有时候连皇城的大门都进不去。说白了就是实力,你没有实力就得不到中土的认可,无法赢得中土的尊重,当然也就无法享受中土所给予的各方面的优惠待遇。 中土不承认奚、霫和契丹东北三族的藩属地位,实力不济是原因之一,另外还有复杂的政治原因。这三族名义上都是突厥汗国的藩属。而突厥汗国是中土的藩属,那么这三族当然就没有资格成为中土的藩属。如果中土非要接纳它们,等于从突厥汗国的嘴里夺食,既丢面子又失信义,毫无意义。不过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实际上中土人觊觎东北已久,只等时机合适就要收入囊中。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承认它们的藩属地位?而且中土摆出蚕食东北之势后,突厥和高句丽倍感威胁,都加大了对东北之地的控制,这在一定程度上也起到了牵制突厥和高句丽的作用。 奚族被列强所围,岌岌可危,当然想方设法突破重围,竭尽全力强大自己,而最直接最便捷的办法就是投靠一个实力强悍的“老大”,而这个“老大”理所当然就是与其比邻而居的中土。奚族的投机之心。岂能瞒得过中土的眼睛?岂能被一个小小的异族玩弄于股掌之间?所以阿会正三番两次到东都朝贡,向中土圣主表忠心,恳请中土承认奚族的藩属地位,认可他这个奚王。均被婉言拒绝。 阿会正无奈之下,只好耍流氓,到处宣扬中土承认了他的奚王身份,但为了避免刺激到突厥人,倒是不敢说中土承认了奚族的藩属地位。大家都是明白人,只要阿会正不损害到别人利益,也就任由阿会正用这种无聊手段满足他的虚荣心。中土笑而不语。突厥人也乐得看热闹,于是阿会正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奚族之王。实际上阿会正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就要做奚族的王,你能奈为何?我非要你中土和突厥人承认干什么? 然而阿会正不但要面子,还要里子,还要拓展疆土发展实力。 今年秋天远东局势基本明朗,高句丽在中土连续两年的攻击下几近崩溃,契丹人失去了强有力的支援。另外大漠牙帐内部矛盾激烈,主掌东北三族的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和碛东南牙旗的叱吉设阿史那咄捺为了向政治对手施加压力,也有意混乱东北局势以要挟牙帐,两人因此默许甚至怂恿阿会正攻打契丹。正好中土亦陷入内忧外患之中,自顾不暇。而这些有利条件给了奚族一个难得的发展机遇,于是阿会正果断出兵,倾尽奚族全部力量攻打契丹,试图改变东北三足鼎立之格局。 但是,奚族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它在列强夹缝中也只能求生存,谋发展太难了,而奚族五部发展不起来,对本来就属于中土的这块地盘以及居住在这块地盘上的汉虏两姓的控制力就弱了,而安州本土力量与中土幽燕的地方势力原本就是一家,这种由血缘和利益相连的亲密关系即便有长城也隔断不住,所以奚族也是内忧外患,而且非常严重。 奚族强者阿会正之所以迅速崛起,并称雄于奚族五部,就是得益于他采取了正确的办法,较好地处置了内部危机,而办法就是妥协再妥协,在共同利益的基础上,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最大程度地缓解奚族与本土势力之间的矛盾,携手结盟一致对外,于是奚族利用安州本土势力从中土获得大量资源迅速发展,而安州本土势力则借助奚族五部的武力和稳定的内部环境赢得了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外来力量和本土势力的利益诉求都得到了满足。 然而这种双赢局面终究受限于外部严酷环境的制约,很快就难以为继,不论是奚族还是安州本土势力,都迫切需要突破列强的包围,否则在列强四面包围之下,他们迟早有一天会窒息而亡。 在严重的生存危机和愈演愈烈的内部矛盾的双重压迫下,阿会正不得不铤而走险,但是风险之大可想而知。外部有中土人和突厥人虎视眈眈,而霫族和契丹人的实力也不弱,它们在东胡诸种中脱颖而出,占据弱洛水两岸与奚族鼎足而立,就足以说明它们有与奚族正面抗衡一争长短的实力;内部有奚族与本土势力的矛盾,奚族五部之间也有冲突,而更严重的是,阿会正崛起时间太短,在内因政见不同屡遭对手攻击,对外扩展亦没有取得骄人战绩,导致其权威不足,奚族内部阴谋取代他的人并不少。 内外危机重重之下,阿会正此次北征托纥臣水,试图从契丹人嘴里夺取肥美食物,风险实际上超过了机遇,一旦未能抓住机遇,风险就会无限扩大,最严重的就是内外危机一起爆发,到那时奚族就危险了,有覆灭之祸。 阿会正和他的支持者们对此危局当然有充分认识,在做出北征决策之前肯定也做了各种推演拿出了各种应对之策,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旦形势危急,风险失控,首要保全的就是奚族的整体利益,就是奚族的生存,而具体目标说白了就是一点,竭尽所能保住奚地,保住奚族的家园,只要家园在,希望就在,未来就在。 若想保住家园,首先就要防御外敌入侵,其次就要防备内部叛乱,而对于阿会正来说,最大的敌人不是突厥人和中土人,而是内部敌人,那些阴谋推翻他的族内强者,那些阴谋杀死他的安州本土势力,尤其当年被他出卖的高齐旧臣的余孽们,一直躲在暗处等待报仇雪恨的机会,所以阿会正出征前,在奚王府留下了重兵,把卫戍方城的重任交给了自己最信任的儿子阿会长盛和最倚重的辅臣冯鸿。 冯鸿出自辽西冯氏。辽西冯氏大约在两百年前称霸山东,建立了燕国,虽然王朝只有短短三十年,但辽西冯氏却因此声名鹊起,成为前朝皇族后裔,不论在拓跋氏魏国还是高齐时代,冯氏都是当朝皇族和山东豪门的主要联姻对象,冯氏家族也因此成为权势倾天的大豪门之一,冯氏子弟也一代代活跃在山东政坛上,其中最出名的当属主导虏姓汉化改革的北魏冯太后。 中土统一大战开始后,第一个灭亡的就是山东高氏齐国,当时很多北齐旧臣都逃到边陲负隅顽抗,而冯鸿就是其中一个,只是他年纪轻,官职低,并不显眼,所以在奚族向中土出卖高齐旧臣并进行大清洗的时候,侥幸逃过了一劫。此后他投靠阿会正,凭借出众谋略崭露头角,为阿会正筹谋画策,帮助阿会正稳定了安州,增强了实力,并凌驾于五部之上,坐上了奚王宝座,就此赢得了阿会正的信任,成为奚王府的长史,阿会正的首席幕僚。 九月十八凌晨,忧心如焚的阿会长盛和冯鸿接到了鬼方急书。 之前烽火传讯虽然速度快,也知道鬼方遭遇强敌,形势万分危急,但因为没有具体讯息,只能做个大概估猜,并迅速集结军队,做好防御和支援准备,同时派出斥候北上打探,至于接下来具体怎么应对,还得视鬼方形势而定。 好在鬼方守将辱纥王云及时传来具体讯息,解了奚王府的燃眉之急,否则天亮后,两眼一抹黑的阿会长盛和冯鸿不得不凭借估猜的鬼方军情做出决策,那风险就大了。 “突厥人终究还是发动了攻击。”阿会长盛看完急报,摇头长叹,“形势已经明朗,牙帐那边根本不允许东北混乱。如今突厥人已包围鬼方,断绝了大王的粮草,大王只有撤军,否则必有覆灭之祸。” 冯鸿也是苦叹,“目前形势下,高句丽已奄奄一息,中土人接下来就要对付突厥人,南北大战日益逼近,这时始毕可汗还指望奚、霫、契丹三族为他冲锋陷阵,岂能坐视不理,任由我们攻打契丹,混乱东北?” “计将何出?”阿会长盛问道,“是否要支援鬼方,以防不测?” 冯鸿摇摇手,“围魏救赵而已,不足为虑。”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七十二章敷衍了事 冯鸿的想法,正合阿会长盛之意。 阿会正临走前一再嘱咐,方城重要,奚王府重要,内部叛贼比外部敌人更可怕,要求阿会长盛不论在何种情况下都务必集中力量卫戍奚王府。 阿会正之所以做出这个决策,是基于他对南北关系的悲观预测。随着中土统一后国力日益强盛和大漠突厥人的重新崛起,南北双方必有一战,而近两年中土远征高句丽表现出了咄咄逼人的扩张野心,大漠突厥人也因始毕可汗的继位导致牙帐内部“主战”压倒了“主和”,南北大战已近在咫尺,南北双方都在寻找一个发动战争恰当时机,而这个时机显然就在前方不远处。 既然南北双方都在积极进行战争准备,且战争爆发的时间越来越近,那么不论是中土人还是突厥人,到处于高度戒备之中,都不会在战争爆发前“节外生枝”,以免陷入被动,被对手抢得先机,所以阿会正坚信,此刻中土人和突厥人不论任何一方攻击奚地,都必然会遭到另一方的阻击,一旦东北战场演变成战争泥潭,攻击方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则阻击方必能在南北战争中抢得先机,由此不难看到,现在中土人和突厥人彼此忌惮,互为牵制,谁都不敢主动攻打奚地。 于是阿会正认定这是奚族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不可错过。当然,风险是事实存在的。只是最大的风险肯定不在外部,而在内部。所以他要求阿会长盛坚守奚王府,坚守方城。只要奚族的权力中枢安然无恙,则奚族内外环境即便同时恶化,也不至于危及到阿会正对奚族的绝对领导,而只要阿会正不倒,奚族五部就能最大程度保持团结。就能守住自己的家园。即便损失惨重亦能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然而,形势的发展与阿会正的预估有些偏差。中土人的确没有攻击奚地,甚至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发现幽州和辽西方向的镇戍军有丝毫异动,相反,因为燕北局势紧张严重影响到了怀荒边市回易,使得幽州这边的古北口边市回易量暴增,幽州和奚地的贸易往来更为密切,双方关系也因此变得更为融洽,但突厥人却突然向奚地发动了攻击。在奚族认为其与中土人发生严重冲突,应该不可能攻击的时候,突然袭击,打了奚族一个措手不及。现在鬼方被围。奚王阿会正粮草断绝,奚族五部大军回家的必经之路松山要隘也“生死未卜”,这种危急局面是奚王府所始料不及的。从常理来说,此刻奚王府应该毫不犹豫,即刻出动,倾力支援,即便不救鬼方。也要北上松山要隘,以及时接应奚王阿会正的回归。 阿会长盛担忧父亲和五部大军的生死,担心奚族的存亡,首先想到的就是出兵支援,但阿会正临行前的嘱咐历历在耳,坚守方城,不论形势如何变化,首要确保奚王府的安全。阿会长盛犹豫不决,好在冯鸿非常果断,认定突厥人突袭鬼方的目的仅仅就是逼迫阿会正撤军,以维持东北之地的稳定,所以他很坚决,坚守奚王府。 “不予求援?”阿会长盛忐忑不安地问道,“如果鬼方失守怎么办?” “鬼方失守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松山要隘失陷。”冯鸿从容不迫地说道,“不过松山要隘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就算突厥人有数倍于我的兵力,且有大量步军,但想在数天内攻克松山要隘根本不可能。而大王接到消息后,会派精锐马军以最快速度赶赴松山支援,如此一来,松山要隘肯定固若金汤。大王率军返回后,直杀鬼方,我奚王府再北上出击,突厥人腹背受敌,如何坚持?必定撤兵而走。” 阿会长盛连连点头,但内心还是非常焦虑,唯恐出现意外酿成大祸。他是阿会正的嫡长子,但并不是未来的奚王,依照东胡诸种的继承传统,实力至上,只要能力出众,部落拥戴,不论是嫡出庶出甚至养子,也不论是长子次子甚至侄子,都可以赢得继承权,所以阿会长盛始终有强烈的危机感,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唯恐一失足成千古恨。值此关键时刻,如果因为阿会长盛的决策酿成大祸,他就完了,即便阿会长盛是严格遵从阿会正的命令,但这个世道只以成败论英雄,败了就败了,理由再多也无法逆转命运。 冯鸿知道阿会长盛的心思,面对危局左右为难,不听阿会正的命令不行,但一旦出事了,这就不是理由,阿会长盛必须承担失败责任,因此从他个人立场来说,必须想一个两全其美之策,确保万无一失,于是冯鸿就委婉而含蓄地给他出了个主意。 “驰援松山要隘?”阿会长盛心领神会,当即追问道,“两千控弦如何?” 冯鸿摇摇手,“目前局面尚在可控范围内,突厥人的目的就是迫使大王撤军,而不是与奚族反目成仇,所以只要大王迅速撤回来了,突厥人就会撤兵而走,这是交战双方之间的默契。但是,战局瞬息万变,任何一方的异动都有可能破坏这种默契,一旦双方大打出手,损兵折将倒是其次,怕就怕演变成不死不休之局,结果鹬蚌相争,白白便宜了外人。” 冯鸿说得很婉转,实际上就是否决了阿会长盛的提议。留守奚王府的军队只有六千人马,其中四千步军,两千马军。阿会长盛为了驰援松山要隘,一次性派出两千马军,明显就有刻意讨好阿会正之嫌,但此举严重削弱了奚王府的防御力量,并且因为马军倾巢而出,奚王府的机动性大大降低,一旦奚王府内部出现重大变故,奚王府在排兵布阵上必然捉襟见肘。但这还不是冯鸿否决阿会长盛的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他担心两千马军进入鬼方、松山一线后,与突厥人打起来,如此战场上敌我双方之间的默契就会被打破,形势会迅速失控,结果难以预料,不论是两败俱伤损兵折将还是彻底激怒了突厥人遭到牙帐的疯狂报复,都是阿会正和奚王府所不愿看到的,也完全不符合奚族利益。 弱国无外交,奚族在列强的夹缝中求生存,外交策略当然是在妥协基础上的灵活变通,说白了就是消极保守,就是绥靖。此刻奚族面对突厥汗国这个庞然大物的入侵,只能忍气吞声,退让屈服,否则还能怎样?如果一味强硬,不甘受辱,非要与突厥人打到底,最终全军覆没的肯定是奚族。 阿会长盛血气方刚,以两千马军北上驰援,有强烈的攻击意图,冯鸿岂能默许纵容?不过冯鸿必须兼顾到阿会长盛的个人利益,所以不待阿会长盛“讨价还价”,冯鸿就主动拿出了对策,“以一千控弦北上驰援,这是目前形势下奚王府所能给予的最大援助。” 一千马军到了鬼方、松山一线,与突厥控弦之士对抗,攻击力就严重不足了,但自保绰绰有余,既然能自保,能在战场边缘游戈移动,就能起到牵制作用,这就行了,就能确保形势不至于迅速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接下来只要等阿会正回来,等奚族五部大军主力回来,等到形势有利于奚族了,则危机可解。 阿会长盛权衡良久,心有不甘,试探着说道,“鬼方被围,辱纥王云求援,我们视若无睹,见死不救,必定与辱纥王部结下仇怨。”言下之意北上救援是大事,必须认真对待,如此敷衍了事,势必得罪辱纥王部,这对他本人的未来发展十分不利。 冯鸿不为所动,“那就兵分两路,一路去鬼方,一路去松山要隘,但驰援兵力不能增加,只有一千控弦。” 一千控弦还兵分两路,那到底是去支援还是去打探军情?敷衍了事到这种程度,那还不如不作为,反正都是得罪人。阿会长盛暗自恼怒,但他不敢得罪冯鸿,得罪冯鸿的后果远远比得罪辱纥王部的后果要严重,所以阿会长盛只能苦叹,“兵力太少,如何牵制敌军?”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冯鸿抚须而笑,“五百控弦若能善加利用,可以伪装成一两千人马,足以起到牵制作用。” 冯鸿态度坚决,阿会长盛无力说服,唯有接受。 = 九月十八,清晨,一千奚族控弦之士冲出方城,呼啸北上。 同日清晨,李子雄、韩世谔、周仲、米庸、井疆六斤蜚率一万余兵力沿着索头水南下,直扑奚王府。 同日清晨,联盟总管夏侯哲、曹昆和岳高带着联盟第二、第三军渡过索头水,直杀松山要隘。 同日上午,总管高虎率军抵达松山要隘,切断了松山与鬼方之间的联系。松山要隘警号长鸣,狼烟冲天而起,卫戍将士严阵以待,全力迎战。之前鬼方已经烽火传讯,后来辱纥王孟坝也亲自赶到要隘报警,这给要隘赢得了充足的备战时间,接下来只要坚守三五天,等待奚王阿会正撤军回援,形势必然逆转,所以要隘上下同仇敌忾,士气高涨,战意盎然。 同日上午,李风云在袁安、萧逸、郭明、吕明星、徐十三、呼延翦等将领的簇拥下,出现在松山大角峡。 大角峡是进出松山的必经之路,若登高俯瞰,就如一支巨型大角号横躺在郁郁葱葱的崇山峻岭之间。李风云带着众将在大角峡谷里来回跑了两趟,其用意不言自明,这是一个伏击战场,一个坑杀阿会正的陷阱。 “你们看这里怎么样?”李风云驻马于峡谷入口的山岗上,手中马鞭前指,目光从袁安、吕明星、徐十三和郭明的脸上缓缓掠过,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袁安等人豁然醒悟,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几个月前的渑池大战。 =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七十三章下下之策 九月十八,闪电原七水泊,牙旗所在。 叱吉设阿史那咄捺接到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俟利发史蜀胡悉的急书,确认中土齐王已经率军撤离星星原,另外史蜀胡悉也同意与阿史那思摩联袂出使中土,随后两人快马加鞭追上齐王,名义上是结伴同行,实际上就是一路监控,确保齐王撤回怀荒。 史蜀胡悉在书信中告诫阿史那咄捺,虽然目前的事实已经证明,中土为了遏制和打击大漠,把目标对准了突厥人的藩属,借助刀的力量攻打奚族这个有力别部,试图铲除大漠的这个丰满“羽翼”,但中土肯定不会满足收复一个小小的安州,击杀一个小小的奚族,中土势必会乘胜进攻,继续借助刀的力量深入到弱洛水两岸,把契丹和霫族也一并铲除,如此则东北之地唾手可得,之后中土便对大漠的侧翼构成了巨大威胁,在即将到来的南北大战中抢得了先机。 史蜀胡悉顾惜自己的颜面,这番说得较为婉转,但实际上就是一句话,此趟出使中土可能空手而回,指望中土放弃刀,放弃对东北的野心,事实上根本不可能,所以若想逆转危局,还得靠突厥人自己,而办法很简单,以雷霆之势杀进奚地,联合奚族五部大军前后夹击刀,置刀于死地,彻底击碎中土蚕食东北之阴谋,唯有如此,史蜀胡悉才能在谈判桌上赢得主动。才能迫使中土妥协让步,否则一切都在中土人的掌控中。突厥人处处被动,还谈什么谈?自取其辱而已。 如今天下大势的走向非常清晰,中土和东西两部突厥从各自利益出发,都迫切需要发动南北大战,其中西突厥最为急切,巴不得中土和大漠明天就打起来。而中土因为连年远征。国力损耗较大,反倒希望东西两部突厥先打起来,鹬蚌相争,然后自己渔翁得利。大漠的对策只有一个,趁你病要你命,乘着中土“虚弱”的时候,马上联合西突厥,联手夹击中土,先行发动南北战争。唯有如此,才能化被动为主动,从困境中杀出一条血路。 既然大漠已经决心尽快发动战争,当然竭尽所能去创造发动战争的条件。这其中就包括在西边结盟西突厥,自家兄弟总有关起门来说话的便利;在南面稳住中土,以麻痹和欺骗对手;在东面则维持东北之地的稳定,维持牙帐对奚、霫和契丹等东胡诸族的控制,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如此当战争爆发时,牙帐就能充分利用东胡诸种的力量。向中土发动攻击。 中土显然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在西面也是结盟西突厥,甚至为此不惜牺牲自己在西土的巨大利益,而在东面则是挥舞起大棒,首先就把远东霸主高句丽打趴下了,然后再一一收拾奚、霫、契丹等东胡诸种,如此一来,中土即便不能把广袤的大东北纳入版图,最起码可以让大漠突厥人失去对东胡诸种的控制,无法借助东胡诸种的力量,在南北战争中实施三路夹击之策,然后中土就能集中力量于中路,在代北和灵朔方向与大漠突厥人决一死战。 中土人在有条不紊地推行自己的对外策略,而牙帐则遭遇危机。牙帐若想在西面赢得西突厥的结盟,首先就要把自己的势力撤出西域,这是东西两部突厥结盟的前提条件,否则根本就没有谈判的可能,但西域利益不仅关系到牙帐的自身利益,还涉及到了本部落大权贵以及铁勒、薛延陀等藩属别部的切身利益,而始毕可汗继位不久权威不足,无法做到一言九鼎,结果可想而知;牙帐在东面的努力也是屡屡受挫,先是远东霸主高句丽被中土打趴下了,现在奚、霫、契丹等东胡诸种又互相打起来了,而更糟糕的是,牙帐内部矛盾也因此愈演愈烈,始毕可汗继位后把自己的心腹和支持者都安排在了最好的位置上,把对手都排挤到了贫瘠的碛北和碛东南,如今始毕可汗需要碛北和碛东南与他齐心协力的时候,冲突爆发了,结果不言而喻。 碛北第一权贵沙钵罗设阿史那苏尼失是启民可汗的同母弟弟,当初始毕可汗能够上位,与他的支持密不可分,但始毕可汗上台之后立马“翻脸”,叔侄二人矛盾激烈,始毕可汗几次都想“搬掉”这座“大山”,奈何阿史那苏尼失德高望重、功勋显赫、深得人心,并且有可贺敦义成公主的鼎力支持,他根本就搬不动。现在始毕可汗若想与西突厥结盟,首先就要“逾越”阿史那苏尼失这座大山,这个难度不是一般得大。 但这不是史蜀胡悉现在最关心的问题,他现在最关心的是阿史那咄捺,是弱洛水两岸的东胡诸种。 史蜀胡悉临危受命赶赴碛东南,主要任务就是稳定东北之地,牢牢控制东胡诸种,而上策当然就是欺骗中土,赢得中土的默契,双方相安无事,但这显然是一厢情愿,中土既然估计到大漠要提前发动南北大战,当然要想方设法遏制和削弱大漠,否则燕北就不会突然陷入混乱,怀荒边市也就不会突然崩溃,南北回易的一条重要渠道也就不会突然断绝。而接下来中土的目标可能就是东胡诸种,先行铲除大漠“羽翼”,于是史蜀胡悉的中策就是以东北之地为陷阱,把中土拖进战争泥潭难以自拔。 然而他失算了,中土借刀杀人,而刀死而复生,甘心情愿为中土冲锋陷阵,结果突厥人被动了,现在若想逆转局势,突厥人唯有化被动为主动,主动承担起宗主的责任,主动保护奚族,主动杀进奚地攻击刀,抢在中土击杀奚族收复安州之前。摧毁中土的阴谋。但是,阿史那咄捺。还有远在弱洛水的名义上的东胡诸种的最高统帅步利设阿史那咄尔,都是牙帐保守派,都遭到始毕可汗及以其为首的牙帐激进派的排挤,都被“驱逐”到了遥远的远离权力中枢的东方不毛之地,怨气冲天,如今始毕可汗和牙帐激进派需要他们的配合和支持。需要他们为牙帐利益冲锋陷阵的时候。必然会遭到他们的消极对待,即便不会公开对着干,也会阳奉阴违、敷衍了事甚至不作为。 史蜀胡悉之所以接受阿史那思摩的建议出使中土,就是基于这种考虑,此刻他如果非要留在牙旗,非要打着始毕可汗的“虎皮”做大旗,胁迫阿史那咄捺出兵奚地,双方矛盾势必激化,这无益于解决问题。倒不如主动回避,主动缓和矛盾,让阿史那咄捺能够保持冷静和理智,做出正确的决策。毕竟牙帐内部的斗争都是为了大漠的发展强大,不论激进派还是保守派都有底线,都不能损害到大漠的整体利益。 就东北目前形势而言,阿史那咄捺和阿史那咄尔兄弟的底线很清晰,那就是东北之地不能落入中土之手,奚、霫、契丹等东胡诸种不能被中土灭亡,大漠的侧翼不能陷入中土的攻击之中。东北可以乱。可以群雄混战,越是如此,奚、霫和契丹就越依赖于突厥,而牙帐则能利用他们反击中土,威胁中土边陲安全,继而达到牵制部分中土兵力的作用。 这对牙史蜀胡悉而言是下下之策,毕竟牙帐为了达到这一目标,要付出不小代价,既要给阿史那咄捺和阿史那咄尔兄弟提供资源,还要给奚、霫、契丹等东胡诸种提供援助,代价着实不小,但相比东胡诸种被中土灭亡,东北之地落入中土手中,大漠侧翼遭到中土严重威胁,这点代价就不算什么了。 如此一来,史蜀胡悉与阿史那咄捺就找到了利益共同点,双方妥协让步。史蜀胡悉出使中土,向中土皇帝施压,给阿史那咄捺击杀刀赢得时间,而阿史那咄捺必须做出选择,是联合奚族大军夹击刀,力争在最短时间内消灭刀,还是任由刀与奚族打个两败俱伤,然后他再出手,渔翁得利。 阿史那咄捺犹豫不决。 这个选择很难,其中有个关键,那就是中土官方是否会出兵。 中土是奚族的宗主的宗主,也有保护奚族的责任,所以刀如果仅仅是中土官方出兵东北的一个借口,那么显而易见,接下来中土官方马上就会以剿贼的名义出兵北上,于是问题就严重了,就像在星星原上一样,阿史那咄捺面对中土齐王的步步紧逼,打还是不打?就目前天下大势而言,只要东西两部突厥没有握手言和,大漠就处在中土与西突厥的夹击之中,南北大战就不能打,突厥人面对中土人的步步紧逼,只能后退。 阿史那咄捺没有把握在最短时间内击败刀,更没有把握全歼刀。两年前刀的实力很小,不过两三千控弦,但即便如此,在各方势力的联合围剿下,刀依然成功突围,刀的手下也化整为零潜藏于平地松林。现在刀有数万人马,兵强马壮,还有李子雄这等戎马一生的中土功勋元老居中坐镇,与当年实力相比悬殊太大,根本不可同日而语。阿史那咄捺如果全力出击,十有**是两败俱伤之局,最后渔翁得利的还是中土,这种赔本买卖不能做。 不能全歼刀,不能抹杀中土官方出兵剿贼的借口,那么中土官方一旦出兵,形势急转直下,局面对阿史那咄捺就非常不利了,所以阿史那咄捺在未来形势难以预测、未来利益不可确定的情况下,首先必须保证自身实力不受损失,这是他维护既得利益的基础,这一基础不容破坏。 但是,关键问题如何解决?既然不能判断中土官方是否出兵,那就想方设法阻止中土官方出兵,而若想阻止中土官方出兵,首先就要满足中土官方混乱东北的目的。 两害相权取其轻,阿史那咄捺最后还是坚持“养寇为重”。 只要刀活着,刀的军队还在,刀就是东北一股新兴力量,这股力量与奚、霫和契丹等东胡诸种角逐厮杀,是牙帐和他都能接受的局面,而中土也乐于看到这一局面,仅凭刀的力量就能实现混乱东北之目的,可见突厥人当前并没有进行南北战争的实力和勇气,如此中土官方也就没必要兴师动众,冒着与突厥人翻脸成仇南北关系轰然崩溃之危险,亲自出手攻打东胡诸种了,毕竟杀鸡用牛刀,对中土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浪费。而中土官方只要不出兵攻打东北,阿史那咄捺就有把握操控弱洛水两岸的局势,并利用这一局势来要挟牙帐,从中大肆牟利。 阿史那咄捺下令,牙旗集结两万军队,于明日东进平地松林,尾随追杀中土叛军,全力保护奚族。 =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七十四大贺氏联盟 九月十八,深夜,托纥臣水,落马城,奚王行营。 奚王阿会正北伐期间,为确保讯息传递的速度和粮草运输安全,特意在大军后方每隔几十里就设置一个驿站,安排了驿将和驿马。 阿会正之所以如此谨慎,是因为他此次攻打契丹并没有告之始毕可汗和牙帐。他知道始毕可汗和牙帐不会同意他的扩张之举,在远东霸主高句丽遭到中土重创已经无法对东北三族施加影响后,东北三族为对抗中土的威胁,必然亲近于突厥人,这有利于大漠控制东北,亦有利于大漠在南北对抗中赢得优势,所以始毕可汗和牙帐肯定希望东北局势长期保持稳定。 阿会正于是耍了个小聪明,利用牙帐内部的矛盾,向自己的“顶头上司”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和自己的邻居碛东南牙旗统帅叱吉设阿史那咄捺隐晦透露了一下攻打契丹的意思,结果这两位都保持沉默,实际上就是默许阿会正混乱东北局势,以此来讹诈始毕可汗和牙帐牟取政治利益。阿会正心领神会,牙帐内部怎么斗他不管,即便始毕可汗与其两个兄弟反目成仇大打出手,与他都没有太大关系,反而对他攻打契丹非常有利。 阿会正的这点“小聪明”当然瞒不过始毕可汗和牙帐,搞得不好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其祸。阿会正对此一清二楚,只要始毕可汗向两个兄弟步利设和叱吉设做出适当让步。这两位马上就会翻脸不认人,转而出手攻打奚族。 当然这是最恶劣的结果。事实上因为牙帐远在碛北,来往数千里,讯息传递十分不便,再加上始毕可汗和牙帐主战派非常强硬,在东北局势尚没有严重威胁到大漠利益的时候,他们未必妥协。即便让步了。其条件也未必能够满足阿史那咄捺和阿史那咄尔兄弟的要求,所以阿会正对此次攻击还是很有把握,尤其听说有中土叛军从燕北怀荒方向出击塞外,“帮助”奚族有力牵制了碛东南牙旗的突厥军队,更是让阿会正心花怒放,认为是上天的眷顾,上天都在帮助奚族吞并契丹。 机会难得,稍纵即逝,阿会正加大了攻击力度。身先士卒,甚至亲冒矢石,亲率最精锐的侍卫团攻城,以激励士气。 契丹人坚守落马城。誓死不退。 契丹有八大部落,分居于弱洛水及托纥臣水两岸,其栖息地的南部与中土接壤,东部与高句丽相邻,北部与室韦相连,西北部与霫族交接,西南部与奚族毗邻。契丹的生存环境与奚族一样恶劣。也处于列强包围之中,不时依附于中土、高句丽或突厥。 中土统一大战期间,无暇顾及边陲,给了东胡诸种南下发展机会。奚族占据了安州,而契丹人则从奚族手中夺取了托纥臣水两岸大片土地,并背离中土和突厥,与高句丽结盟,联手蚕食中土的辽西。圣主继位初,汉王杨谅叛乱,东北疆混乱,契丹和高句丽乘机入侵辽西。圣主大怒,诏令通事谒者韦云起马上解决此事。韦云起孤身一人出塞,向启民可汗借了两万控弦,欺骗契丹人说去打高句丽,要借一条路,结果假道伐虢,偷袭契丹人成功,俘获四万余口,牲畜无数,给了契丹人以重创。 转眼八年过去了,天下大势再变,中土飞速发展,一骑绝尘,而突厥人亦再度崛起,高句丽则惨遭重创,一蹶不振。当中土百万雄师东征高句丽之时,契丹人便感受到了强烈的生存危机,契丹的强者马上开始了自救。当时契丹还有十大部落,互相征伐,一盘散沙,于是数名强者迅速结盟,联手吃掉了弱小,稳定了局势,十大部落就此变成了八大部落,而最强部落就是出伏部,其莫弗大贺咄罗理所当然成为联盟最高统帅,这一联盟也随之称为大贺氏联盟。 契丹大贺氏联盟刚刚组建不久,危机就爆发了,奚族在突厥人的暗中支持下,向契丹人发动了攻击。首当其冲遭到攻击的就是居住在托纥臣水两岸的契丹第二大部落遥辇部,其莫弗遥辇延碛在敌强我弱、寡不敌众的不利形势下,一边且战且退,一边向联盟内的诸莫弗求援。 在契丹族生死存亡之刻,联盟首领大贺咄罗义无反顾,率出伏部所有军队日夜兼程赶赴托纥臣水,会合遥辇部,共守落马城,死守家园。 大贺咄罗和出伏部信守承诺,赢得了其余六大部落的赞许,但此战胜负的关键不在于契丹人是否众志成城,而在于突厥人是否参战,一旦步利设拉着霫族加入战场,那结果可能就是奚族和契丹族双双告负,最后渔翁得利的突厥人,所以很多人对此战十分悲观,大家都在观望,甚至做好了逃亡中土或者投奔靺鞨的准备。 关键时刻,八大部落中实力最弱的迭剌部率先响应,其莫弗耶律铁力带着部落内仅有的一千三百余控弦,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在落马城岌岌可危之刻,突然杀出,从战场的侧翼呼啸杀进,打了奚人一个措手不及。奚王阿会正不知道契丹来了多少援军,只好先行后撤,落马城随即转危为安,双方陷入短暂僵持。 耶律铁力和迭剌部的勇士以自己的鲜血和生命告诉契丹人,若想守住家园,悍不畏死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团结,是齐心协力,唯有如此,方有一线希望,于是其余五部大军再不迟疑,蜂拥而出,从四面八方日夜兼程赶至托纥臣水,支援落马城。 于是落马城一战,不但打成了僵持战,还打成了奚族与契丹族的生死决战。而此刻陈兵于弱洛水北岸的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和霫族大军则乐得看热闹,奚族与契丹族若能打个两败俱伤,那对突厥人和霫族来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横扫东北。 一转眼这一战就打了两个多月,奚族与契丹族欲罢不能,骑虎难下。这时候双方谁都不能退,谁退谁就有覆灭之祸,毕竟打了这么长时间,劳师远征,劳民伤财,以奚族和契丹族的实力根本支撑不起。这其中以奚族最为痛苦,雄心勃勃而来,结果预判失误,哪料到刚刚组建不久的大贺氏联盟竟然把一盘散沙的契丹诸部联合到了一起,竟然齐心协力把奚族大军阻挡在了落马城下,这样下去奚族连落马城都拿不下来,更不要说横扫托纥臣水两岸了。 奚王阿会正陷入两难之中,他的帐下幕僚和五部将领对战局也有不同的分析和判断,大家各执一词,争执不休。 塞外诸族用兵,以冬天为多,一则秋天刚过,不但兵强马壮,牲畜也养肥了,二则胡地隆冬,草枯泉涸,人畜吃喝困难,有劫掠的强烈需求,其三就是严寒时节,河流冰封,战马飞越,如履平地,大大增加了军队的机动性。 然而此次奚族北征,却选择在秋天,其预定目标是,先击败契丹遥辇部,横扫托纥臣水以西,然后巩固战果,观察形势,若条件合适,则冬天一到,大河冰封,数万大军杀进托纥臣水东岸,再击败两三个部落,给契丹人以重创,其余部落眼见大势已去,必闻风而逃,如此托纥臣水东西两岸大片土地就成了囊中之物。而这一目标是建立在契丹诸部一盘散沙的基础上,考虑到大战初期积极支援者应该很少,而托纥臣水又是天然险阻,即便有支援,面对滔滔河水亦会望而却步,所以奚王阿会正当时信心百倍,认为有很大把握在短短时间内横扫托纥臣水以西,如此则冬天的进攻必定势如破竹,挡者披靡。 如今战局的发展与奚族的预料完全不一样,而冬天即将到来,一旦大雪来临,大河冰封,不要说托纥臣水的险阻不复存在,就连弱洛水也是如履平地,到那时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如果带着霫族大军加入战场,那么他支持谁,另外一个必定败北。 计将何出?阿会正与众将仔细商讨后,一致否决了主动退兵之议,退兵的代价太大,于是他们转而选择了主动结盟霫族之议,以平分契丹为条件,联合霫族夹击契丹,吞并契丹。 阿会正有绝对把握打动霫族,因为此刻契丹大贺氏联盟的八部大军都在落马城一线,后方空虚,尤其与霫族接壤的弱洛水北岸大片土地基本无兵可守,正是攻击的最好时机,虽然高句丽、靺鞨、室韦都在一边虎视眈眈,但高句丽已经被中土打趴下,自身难保,不需要考虑,而靺鞨、室韦都是茹毛饮血的野蛮人,部落林立且实力弱小,难以对霫族构成威胁,因此只要霫族出兵,必定唾手可得。而霫族唯一顾忌的就是奚族,奚族实力最强,背后又有突厥人的支持,在没有确实把握的情况下,霫族的确不敢冒险。 但是,能够打动霫族是一回事,霫族是否敢于付诸行动则是另外一回事,因为步利设阿史那咄尔现在就在霫族。阿史那咄尔是大漠牙帐派来掌控东北三族的代理人,如今这个形势便是来自于阿史那咄尔的暗中操纵,而阿史那咄尔的目的是以东北局势的混乱来“讹诈”始毕可汗和牙帐,那么他的底线在哪?他是坚持东北三族鼎立,还是默许奚、霫两族瓜分契丹? 阿会正不知道答案,他只能派出使者秘密赶赴霫族,与霫族诸部中的几个强者秘密商议,看看能否打破目前落马城战场的僵局。 就在阿会正焦虑不安之际,他所设置的驿马传递发挥了重要作用,辱纥王孟坝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禀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突厥人突然出兵包围了鬼方,一刀捅在他的后背上,奚族危在旦夕。 =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七十五章死道友不死贫道 最恶劣的结果还是出现了,虽然阿会正出兵前就已经有所预料,但预料变成事实后,他还是非常震惊。 阿会正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这一危局的出现,显然不是始毕可汗和牙帐向阿史那咄捺和阿史那咄尔兄弟妥协了,而是中土人出塞攻击所导致。中土人的出塞攻击牵制了碛东南牙旗全部力量,使得叱吉设阿史那咄捺自顾不暇,已经没有能力配合步利设阿史那咄尔操控东北局势了,而东北局势一旦失控,阿史那氏兄弟就陷入了腹背受敌之窘境,前景堪忧,于是叱吉设阿史那咄捺迫不得已,果断决定在奚族的背后捅上一刀,逼迫奚族撤军,先行稳住东北局势,先把自己从危机中拯救出来。 阿会正的错误就在于他只看到了中土出塞攻击对奚族带来的好处,而选择性地忽略了中土出塞攻击对阿史那氏兄弟所带来的坏处,结果让他对形势的发展做出了误判,而这一误判的后果是灾难性的,奚族突然就陷入了巨大的生存危机,一个处理稍有不慎就有覆灭之祸。 九月十九,凌晨,阿会正急召亲信幕僚和五部将帅商讨应对之策。 大家都被这个消息惊呆了,谁也没有想到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竟然真的出现了,奚族机关算尽,倾尽全力,最终还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其祸,被卑鄙无耻的突厥人一击致命。 没有人对辱纥王孟坝所描述的鬼方战局以及辱纥王云对战局的分析和判断做出质疑。虽然自始至终孟坝看到的都是森林马贼,但森林马贼的实力大家一清二楚。即便有所隐藏,也不会有大量的马槊强弩等重兵,更没有胆量攻打鬼方城,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森林马贼都是假的,都是由突厥人乔装而成。至于两年前纵横松漠的悍贼白狼带着几万中土大军卷土重来的消息直接被大家无视了,这个消息根本经不起推敲。没有丝毫可信度。连谣言都算不上,纯属胡说八道。 奚王府的司马李屹率先打破沉默,“突厥人为什么打着森林马贼的旗号攻打鬼方?是不是有意向我们做出某种暗示?阿史那咄捺是否想告诉我们,他攻打鬼方的目的仅仅就是逼迫我们撤军,而不是与我们反目成仇?” 李屹出自辽西李氏。辽西李氏是山东五大豪门之一的赵郡李氏的分支,其最出名的子弟就是西魏八柱国之一的李弼,而李弼的曾孙子中最出名的就是李密。当然这个李屹与李弼家族没什么关系,论起血缘估计也要上溯到七八代前的老祖宗了。辽西李氏世居边陲,以经文传世。兼习武略,门生弟子无数,不但在边陲势力庞大,在东胡诸种中也是声名显赫。李屹亦是高齐旧臣。原安州功曹,地方官吏,是安州本土势力的代表人物。奚族南下占据安州必须拉拢和利用本土势力,所以李屹与奚族是合作关系,在阿会正的崛起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两人亦师亦友,交情深厚。 李屹的意思很直白。这场危机具体严重到何种程度,关键还在于阿史那咄捺的态度。 从阿史那咄捺的立场来说,现在中土人出塞攻击,他无力兼顾东北,那么之前借助东北混乱来讹诈牙帐的意图就失败了,接下来理所当然要逼迫奚族撤兵,要迅速稳定东北局势,以便他集中精力应对中土,也就是说,他既没有理由攻打奚族进一步恶化东北局势,也不可能两线作战一边对抗中土一边置奚族于死地。而这,正是阿史那咄捺以“森林马贼”攻打鬼方一事向奚族做出的暗示,希望赢得奚族的默契配合。如果事实当真如此,这场危机就并不严重,只要奚族大军迅速撤回,“森林马贼”也就逃之夭夭,危机随即化解。 李屹的意见,当即遭到莫贺弗部酋帅,俟斤莫贺湟的驳斥,“突厥人就是一头狡诈残忍、贪婪无耻的恶狼,无时无刻不想吞噬我奚族。此事在我看来必定是疑兵之计,以森林马贼攻打鬼方来诱使我们做出误判,一旦我们中计,坠入突厥人的陷阱,措手不及之下必定大败。” “大败之后我们只有两条路,一是突围南下撤回方城坚守,但突厥人的实力远远超过我们,我们能否突围?如果突围,在突厥人的围追堵截下,我们能否撤回方城?即便我们侥幸撤回方城,还能剩下多少人马?是否还能守住方城?第二条路则是调头北上,再出松山,沿托纥臣水逆流而上,经马盂山东麓撤回三会城,再由三会城驰援方城,这样我们就能把突厥人拖在索头水一线,等待局势变化。中土人绝不会容忍突厥人兵临古北口,中土非常需要我们这个缓冲,中土一定会给予支援,如此我们就必然能击退突厥人,守住我们的家。” 莫贺湟的建议当即赢得了大多数将领的支持。 奚族与突厥人仇怨甚深,双方之间没有信任,也不会以善意去揣测对方,而此刻奚族大军经过两个多月的鏖战,损兵折将,精疲力尽,这种不利局面下,突厥人突然攻打鬼方,其目的很明显,就是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乘着奚族难以为继之际,给奚族致命一击。 以李屹为首的安州本土势力,不论是汉姓还是虏姓,本质上都是有奶便是娘的墙头草,奚族利用他们占据安州,而他们也利用奚族牟利,彼此之间的信任十分有限。李屹以善意去揣测突厥人,去判断鬼方战局,在很多奚族将领看来居心叵测。如果他判断错了,最后不论结果如何,安州本土势力都是受益者,任何一个占领者到了安州都要寻求他们的合作。他们不会有生存之忧。 奚族要保命,要生存。要守住家园,为此必须最大程度保存实力,只要实力在,一切皆有希望,而目前形势下,为了保存实力。当然要避敌锋芒。岂能与实力强大、以逸待劳的突厥人正面决战?就算打个两败俱伤,对奚族来说也是灭族之祸,因为觊觎奚地的不仅仅只有突厥人,还有中土人,还有契丹人,还有安州本土势力,所以此时此刻,面对巨大的生存危机,对奚族来说首要之务不是守住家园。而是保存实力。没有实力,如何保家? 保存实力,正是莫贺湟这番话的重点,也就是他所说的“第二条路”。而这“第二条路”正符合除辱纥王部以外的其余四部的切身利益,理所当然得到大多数将领的支持。 以最大恶意去揣测突厥人,莫贺湟对鬼方战局的判断就是正确的,突厥人以鬼方城为诱饵,在鬼方城下设了一个陷阱,就等着奚族大军跳下去。很明显,奚族不能跳下去。不能承担由此带来的全军覆没乃至灭族的风险。既然不能跳进突厥人的陷阱,又必须撤回去守护家园,那就只能选择莫贺湟所说的“第二条路”,虽然撤退的路程更远,所需时间更长,但敌人却是同样精疲力竭难以为继的契丹人,而契丹人的实力不如奚族,所以即便契丹人不死不休地尾随追杀,也不至于对奚族造成重大打击,相比在鬼方城下与实力强大、以逸待劳的突厥人决一死战,这个损失就不值一提了,而且风险非常小,更重要的是它让奚族保存了实力。 当然,如此一来,鬼方城就危险了,恼羞成怒的突厥人极有可能以绝对优势攻陷鬼方,血腥屠城以为报复,但这与其他四部有何干系?鬼方及其周边都是辱纥王部的领地,死的是辱纥王部的人,损失的是辱纥王部的实力,即便牺牲了整个辱纥王部,但只要奚族保住了,家园保住了,这个损失奚族其他四部还是承受得起,无非就是重创之后卧薪尝胆、韬光养晦、休养生息、蓄积实力而已。死道友不死贫道,损人利己,为了整体利益牺牲局部利益,乃是此刻必然选择。 辱纥王部的副帅辱纥王雷,还有辱纥王孟坝的脸色就非常难看了,尤其辱纥王孟坝,本来是来报警的,是来求援的,最后却被其他四部联手算计,辱纥王部竟然就这样被一群自己所救的人“牺牲”掉了,岂有此理,但形势比人强,此刻辱纥王部处于绝对劣势,强硬反对于事无补,唯有竭力恳请大家的帮助才有一线生机。 辱纥王雷、辱纥王孟坝当即跪倒在阿会正面前,苦苦哀求。 阿会正满口承诺,不惜一切代价救援鬼方,但最后议定的计策,却让雷和孟坝叔侄怒不可遏,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阿会正是奚王,首先要顾及自身和本部落的利益,然后才会兼顾整个奚族的利益,最后才会考虑辱纥王部的生死,所以他也不会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到鬼方城下与突厥人决一死战,他也要最大程度保存实力,理所当然接受了莫贺湟的建议,选择了第二条撤退之路。 如此一来,撤退时间就长了,突厥人必然识破,接下来鬼方城就危险了,方城也危险,而方城是奚王府所在,是奚王阿会正和奚族的根本利益所在,当然比鬼方城重要,所以为了保住方城,阿会正决策,请雷和孟坝带着辱纥王部军队日夜兼程驰援松山。 如果松山要隘还在控制之中,辱纥王部就打着奚王旗号佯作五部大军已经撤回,但不要救援鬼方,以僵持对峙来拖住突厥人,欺骗突厥人,给主力返回方城赢得足够时间;反之,若松山要隘已经失去,辱纥王部就佯作先头部队,立即发动攻击,以试探突厥人的反应,如果突厥人一触即溃,说明鬼方城下有陷阱,辱纥王部则坚守要隘迟迟不战,如果突厥人死守不退,则说明突厥人的主力大军正在攻打或者已经攻陷鬼方,方城亦岌岌可危,这时辱纥王部一边佯攻,一边佯作五部大军陆续撤到,持续向要隘施加威胁,以尽可能牵制更多突厥军队。 这纯粹就是牺牲辱纥王部了。雷和孟坝若坚持要隘迟迟不战,等于逼着突厥人攻打鬼方,同时契丹人也会追上来,辱纥王部腹背受敌,极有可能全军覆没;反之,若突厥人坚守要隘,鬼方可能失陷了,这时候为了给辱纥王部留一点实力,应该叫雷和孟坝飞速撤离追上大部队才对,而不是继续留在要隘下冒充主力,任由契丹人追上来屠杀他们。 然而雷和孟坝不能不答应,不答应就是众矢之的,若鬼方失陷,辱纥王部损失惨重奄奄一息,他们势必被瓜分吞噬,所以他们只能答应,只能坚守松山,一边吸引突厥人的注意力,给鬼方和方城争取时间,一边牵制契丹人,给阿会正和其余四部大军撤回方城赢得时间,唯有如此,才能给辱纥王部和鬼方城赢得一线生机。 九月十九,黎明之前,雷和孟坝带着三千将士冲入黑暗,飞奔松山而去。 =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七十六章昼伏夜行 九月十九,下午,鬼方城外联盟帅营。 李风云接到斥候急报,在鬼方城外南部几十里外的索头水两岸,分别发现一支从方城方向飞驰而来的斥候队伍,每支队伍大约有五百控弦左右,其中一支由索头水西岸北上逐渐靠近鬼方,另一支则由索头水东岸北上迅速逼近松山。 胡人作战,向来有斥候队伍先行探查,少则数十骑,多则上千控弦,风驰电卷,往来如风,非常机警,稍有风吹草动即呼啸而去,绝不恋战,所以李风云不以为意,命令斥候密切关注;命令雷霆第一军相机阻杀,不允许敌军斥候接近鬼方和松山;又命令设伏各军,小心藏匿,切莫暴露,奚王府援军即将到来,做好伏击准备。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李风云百般算计,就是没有算计到,直到此刻,不论是鬼方还是方城的奚王府,乃至落马城下的奚王阿会正和奚族五部将帅,都没有发现自己的敌人是中土人,都错误地认为自己的对手是突厥人,结果对当前战局做出了错误的判断,都拿出了错误的对策。 当然,李风云也不是没有考虑到这种可能性的存在,但数万中土大军冲进鬼方,根本隐藏不了形迹,另外在闪电原上,在平地松林,到处都有奚族的耳目,根本没办法混淆视听、隐瞒真相,所以李风云直接否定了这一假设。 雷霆第一军将士全部都是碛东南的马贼。他们早已换装,甲胄武器等配备与中土卫府军基本一模一样。所以当他们毫无掩饰地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奚族斥候们惊呆了,一个个瞪大双眼,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敌人怎么由突厥人变成了中土人?突厥人乔装打扮成森林马贼可以理解,但装扮成中土军队就匪夷所思了,这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眼前这支军队的确是中土军队。他们的甲胄旗帜重兵等等装备都可以证明这一点,于是奚族斥候们愈发疑惑,如果这支军队是如假包换的中土军队,他们从何而来?总不至于从天而降吧? 雷霆军呼啸而至,奚族斥候们掉头就跑,一个像狼群般嗷嗷叫着四面围追堵截,一个像羊群般惊慌失措夺路而逃。这一追一逃,奚族斥候们很快看出名堂了,马贼就是马贼。即便打着中土军队的旗号、穿着中土军队的甲胄,但因为没有经过长期的正规训练,贼性未改,马上就原形毕露。 奚族斥候们恍然大悟。这就是一群披着中土戎装的马贼,而马贼不可能拥有如此大量的中土戎装,也不可能有如此多的人马包围鬼方城,所以事实证明,敌人肯定是突厥人,只是突厥人一向狂妄自大,为何此次非要藏头露尾? 九月十九。深夜,李风云接到总管钟信和斛律霸的急件。突厥大军于昨日下午抵达闪电河,于今日渡河,并缓慢逼近桃水,估计明日就要展开攻击。 突厥人的反应在李风云的预料当中。鱼蚌相争,渔翁得利,突厥人当然要做渔翁,以最小代价获取最大利益,只是始毕可汗与叱吉没所谋求的最大利益并不一致,阿史那咄捺有自己的利益诉求,在其自身利益没有得到满足之前,他并没有太大意愿和动力去阻止中土攻占安州。正是基于这一判断,李风云在平地森林的桃水防线上只部署了五千人马,他断定阿史那咄捺在安州形势没有明朗、在始毕可汗和牙帐严厉要求其保护奚族之前,不会越过桃水,更不会倾力攻击。 李风云回书钟信、斛律霸,决战在即,请他们想方设法利用地形优势阻击突厥人,迫不得已就放火,深秋时节,草木枯黄,正是纵火杀敌的好时机。 九月十九,深夜,落马河,赤峰津口。 辱纥王雷与辱纥王孟坝叔侄忧心如焚,率三千控弦快马加鞭,一路狂奔,于黄昏前抵达落马河赤峰津口,接着不顾疲劳,立即渡河。 考虑到阿会正与其余四部主力大军经过一天准备后,今夜肯定要悄然撤离,如此明日契丹人必定发现,尾随追杀,虽然阿会正无法隐藏其沿托纥臣水南撤之痕迹,但契丹人十有**误会为疑兵之计,毕竟奚军撤离没有舍近求远的可能,所以不出意外,明天契丹人就要向落马河杀来,直扑松山,与辱纥王氏叔侄之间只有一天路程。叔侄两人必须为自己争取到更多时间,否则有全军覆没之危,但实力太弱,手段有限,目前唯一办法也就是摧毁津口,给契丹人渡河增加一点困难,仅此而已。 深夜,就在辱纥王氏叔侄准备渡河时,驿马送来松山要隘的最新急报。这是送给奚王的急件,其他人无权打开,但叔侄二人不假思索就打开了急报。非常时刻,事急从权,但更重要的是,阿会正和其余四部牺牲辱纥王部的做法彻底激怒了叔侄二人,生死关头辱纥王部竟然被手足兄弟所抛弃,这是背叛,是出卖,是背后捅刀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既然已经翻脸,已经反目成仇,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大不了鱼死网破。 要隘急报,昨日上午敌军兵临要隘,但没有发动攻击。从这份急件里可估猜出目前鬼方形势,突厥人要么正在攻打鬼方城,要么今天开始攻打要隘,或者,陈兵鬼方城下,等待阿会正带着奚族大军撤回,总之形势正在恶化,但幸好要隘还在手中。当然,两天后等他们赶到松山时,要隘是否还在手中就难说了,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快马加鞭。 叔侄二人焚毁津口,断绝了与奚王的联系,甚至连这份急件都扣下了。反正阿会正也不会救援鬼方。这份急件送过去也毫无作用,但若不慎落入契丹人手中。那就是灾难了,而这正是孟坝亲自赶赴落马城下,向阿会正求救的原因所在。 九月十九深夜,奚王阿会正率军撤离,在夜色掩护下,丢下大量粮草辎重。悄然遁去。这一战他打输了。两个多月的攻击,劳师远征,一无所获,最后还被突厥人背后捅了一刀,损失太大,虽不至于一撅不振,但若想恢复到战前实力,尚需几年的休养生息,然而列强环伺。南北冲突激烈,大环境日益恶化,谁会给他休养生息的时间? 九月十九深夜,在索头水西岸。李子雄率军急行,将士们轻车简从,在黑暗中发力狂奔。此次南下不是要攻城拔寨,而是要在最短时间内赶到古北口,获得粮草支援,争取涿郡留守府支持,然后掉头北上攻击。与李风云南北呼应,前后夹击,所以速度是重中之重,而为了求得速度,首先就要安全通过,就要隐藏形迹,就要保密,为此就必须昼伏夜行。当然最辛苦的是米庸和井疆六斤蜚,是一千余马军将士,他们白天冲到前方打探敌情,冒充马贼盗寇混淆视听,甚至以烧杀掳掠为名打掉一些碍眼的关卡、驿站,晚上则伴随于主力左右一边带路行军一边小心戒备,身兼数职,竭尽所能。 九月二十凌晨,羽骑军和豹骑军在雷霆马军将士的带领下,离开大道,转而向东奔行十余里冲出河谷平原,直奔茂密山林而去。当朝阳升起时,联盟将士全部藏匿于密林中,声息全无。李子雄、韩世谔、周仲、杨恭道、来渊等将帅并没有休息,聚集到一起,商讨夜间的行军路线。 “此处距离奚王府大约还有四十余里,但好在奚王府位于索头水东岸,而前天晚上我们就已经渡河赶到了西岸,这一河之隔再加上我们小心藏匿,足以保证大军的安全。”井疆六斤蜚手指地图上的方城,用力点了几下,神情很振奋。 事实上这次选锋军南下到目前为止运气都非常好。之前为了避开奚王府的北上援军,特意取道索头水东岸小道,但行至中途,斥候发现有一支马军从对面呼啸而来,迫使选锋军不得不立即改变行军路线,马上渡河转入索头水西岸。后来发现那支马军是奚王府派出的斥候队伍,而这支队伍的后方,至今也没有看到奚王府北上援军的身影。 李子雄等人颇感疑惑,但也能理解奚王府的“迟延”,毕竟奚王阿会正和五部大军还没有撤回来,鬼方战场上奚族处于绝对劣势,这种情况下奚王府以有限兵力北上支援,改变不了大局,反而置奚王府于危险之中,倒不如先以重兵卫戍奚王府,确保奚王府的安全,等到阿会正和五部大军回来了,奚族在鬼方战场上逆转了局势,奚王府再去倾力支援就万无一失了。 只是如此一来就便宜了选锋军,有惊无险、悄无声息逼近了方城,虽有一河之隔,但距离奚王府已近在咫尺,极易暴露,好在奚族为了这次北征倾尽了全力,全族动员,全民皆兵,凡奚族部落都集中到城镇及其周边地区,以确保五部大军远征之际内部局势的稳定,而其他汉、虏等本土势力除了参加这次远征外,还要为远征军提供大量民夫帮助运输粮草辎重,所以索头水两岸现在人烟稀薄,偏僻之地更是人迹罕见,这都为选锋军掩藏形迹提供了便利。 但是,运气再好,也不可能长久,选锋军的第一目标是古北口,是赢得幽燕官方和地方势力的支持,一旦暴露了,被奚族军队拖住了南下步伐,耽误了南下时间,后果就严重了。 “今夜我们先走几十里山路,然后转入大道直奔摸斗岭,兵临濡水河。”井疆六斤蜚手指地图上的濡水,“如果米庸找到了山松子和若干大斧,我们明天晚上就可以渡河南下,直杀白檀。白檀是奚族南部重镇,有重兵驻防,我们赶赴古北口,无论如何也瞒不过白檀,这一仗必须打,但我们只要得到了山松子和若干大斧的接应,就可以出敌不意攻敌不备,打白檀一个措手不及。” =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七十七你不仁我不义 九月二十,上午,落马河南岸,辱纥王雷和辱纥王孟坝叔侄再次接到松山要隘急报。 有更多敌军兵临要隘,并发出试探性攻击,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要隘守军清楚地看到后续赶来的敌军竟然穿着中土军队的戎装,打着中土军队的旗号,甚至连叫喊声都是中土之音,这让要隘里的奚族将士非常疑惑,各种猜测都有,人心由此惶惶,士气更是受到影响,毕竟突厥人已经强大到让奚族窒息的地步,而中土这个庞然大物更是让奚族绝望,如果此次突厥和中土同时进攻奚族,奚族如何保全? 雷和孟坝叔侄也是疑惑,也是吃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敌人到底是谁?如果敌人是突厥人,那中土军队又从何而来?如果敌人是中土军队,为何平地松林的马贼又冲在最前面?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被他们直接无视的消息,一个由潜伏在马贼队伍里的细作早早就密报的消息,白狼带着数万中土大军回来了。 “这怎么可能?”孟坝拍着脑袋大声叫道,“白狼失踪不过才两年多,就算他逃到中土,故技重施,再度拉起一支队伍,也绝无可能在短短两年时间内发展到数万人马。” 雷是个高大粗壮的虬须大汉,看似野蛮愚笨,心思却很慎密。他相信要隘守军不会谎报军情,也不会夸大其词,在送出这份急件之前肯定经过了一番认真探查。毕竟事关重大,搞错了要承担责任的。而孟坝也不会胡说八道,之前与其对阵的敌人也的确是装备精良的森林马贼,并且正常情况下能够收买和利用马贼的也只有突厥人,那么判断突厥人为真正的敌人也就理所当然,但是,如果非正常情况下呢? “你不要急于否定。”雷摇手说道。“看似匪夷所思的事。未必就不可能。我们先假设这是可能的,白狼回到中土后在短短两年时间内就拉起了一支数万人马的队伍。” 孟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就依你所说,中土人多,一个上等郡的人口,就远远超过了我们奚族。白狼回到中土,举旗造反,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短短时间内的确有可能拉起一支数万人马的队伍。” “这两年中土东征,内部空虚,叛乱迭起。对白狼这种恶贼来说的确是个浑水摸鱼的好机会。”雷郑重其事地说道,“虽然我们并未亲眼看到中土内部的混乱状况,但南来北往的商贾消息灵通,他们的言辞即便有夸张不实之处,距离真相终究不会太远。” “真相是幽燕这两年并无任何叛乱,白狼即便在中土拉起了一支队伍,距离塞外也是遥不可及。”孟坝激动地质问道。“白狼要出塞,首先就要带着数万大军北上,一路过关斩将,挡者披靡,你认为可能吗?白狼出塞,如果目标是我奚族,为何舍近求远,不从古北口出塞,直接抄我奚族后路,给我奚族致命一击,却从怀荒北上,先与突厥人拼个你死我活?” 雷紧皱眉头,沉吟良久,越想越是复杂,忍不住连连摇摇头,“我记得中土皇帝从辽东返回涿郡的时候,是七月上,而燕北陷入混乱时间应该是七月底或八月初,也就是说,如果白狼就是那支出塞攻打突厥人的中土叛军的首领,那么在其北上时,中土皇帝恰好就在涿郡首府蓟城,整个幽州都戒备森严,白狼当然不敢取道幽州,由古北口出塞,只能转道燕北,由怀荒出塞。” 一说到中土皇帝,雷和孟坝四目相顾,立即有所联想,眼里都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明悟。 “中土匆忙结束二次东征,据说是因为东都发生了叛乱。”孟坝若有所思地说道。 “东都有叛乱,各地军队都要赶赴京师平叛,这就给了白狼千里迢迢北上出塞的机会。”雷接着说道,“中土皇帝急于赶回东都稳定局势,肯定不愿花费太多时间在燕北围剿白狼,但白狼祸害幽燕,必然危及镇戍安全,一旦有外族乘机南下入侵,则对中土不利,为此中土皇帝在返回东都之前,必须拿出一个两全其美之策以稳定幽燕局势。” 雷和孟坝互相看了一眼,豁然省悟。 孟坝不假思索地喊出了四个字,“驱虎吞狼。” 雷连连颔首,抚须惊叹,“借刀杀人。好计,好计啊!” 中土皇帝为了稳定幽燕局势,要做两件事,其一驱虎吞狼,驱赶白狼出塞,与突厥人作战,继而实现其第二个目标,遏制和削弱突厥人,保证长城安全。但白狼不是痴儿,肯定不会上当,而突厥人也不会上当,搞得不好还会用尽手段拉拢和收买白狼,让中土皇帝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中土皇帝必须先行拉拢和收买白狼,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肯定不行,必须拿出实实在在的利益,拿出足以打动白狼的利益。 雷和孟坝叔侄对白狼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毕竟当年双方是正面厮杀的对手。白狼最大的目标就是征服东胡诸种,横扫以弱洛水两岸为中心的广袤的东北之地,称霸东北,而首要目标就是安州。两年前阿会正之所以联合各方势力围剿白狼,正是因为白狼暴露出了这种野心,对奚族形成了潜在威胁,所以阿会正势必将其铲除于萌芽之中,以免坐大为祸。 白狼这个条件正合中土皇帝之意,中土皇帝必定满口答应。只要白狼愿意出塞,驱虎吞狼计就成功了,接下来白狼不论胜负,突厥人都有损失,而中土皇帝却渔翁得利。当然,如果白狼击败了突厥人,并顺利杀进安州,甚至攻陷安州。借刀杀人计又成功了,而这一计策的成功立即扭转了中土在南北对峙中的不利局面。中土皇帝大喜过望。必定给白狼以有力支援,帮助白狼横扫东北,如此既可以给东胡诸种沉重一击,又可以把突厥人拖进东北战场,而中土皇帝则不费吹灰之力,就借助白狼之力轻而易举地拿下东北。并顺利实现遏制和削弱突厥之目的。 此计果然是好计。绝妙好计,而这个猜测如果是真的,包围鬼方的敌人也的确是白狼所率的中土军队,那么中土的这个计策基本上已成功了一大半,接下来白狼只要击败阿会正和奚族五部大军,则安州唾手可得,而白狼既然能击败闪电原上的突厥人杀进安州,足以说明他的实力可以实现这一目标,但这对奚族来说。就是一场灭顶之灾了。 雷和孟坝叔侄陷入了沉默和恐慌之中。他们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的,但从平地松林传来的消息却是真实的,并且孟坝亲眼看见了那封密信。白狼带着数万中土大军卷土重来,之前认为荒诞不经的消息。现在却成了奚族的噩耗。 “快!快马加鞭!”雷突然振臂叫道,“我们辱纥王部与白狼有血海深仇,一旦被其攻破鬼方,必定血腥屠城,辱纥王部有覆灭之祸。” “慢!”孟坝一把拽住了雷的手臂,“如果白狼有数万大军,鬼方早已陷没。我们赶回要隘不过送死而已。” “你要逃?”雷勃然大怒,“你敢逃!” “往哪逃?前有白狼,后有契丹,我们深陷绝境,根本无路可逃。”孟坝苦笑道,“叔父,白狼野心勃勃,他的目标是安州,不是我辱纥王部,所以我估计鬼方还在他的包围之中,因此我们现在不是着急赶回要隘,而是立即拿出一条生存之计。” 此言一出,雷心领神会,顿时冷静下来。白狼带着数万大军卷土重来,背后还有中土皇帝的支持,那么他的目标当然不是一个小小的辱纥王部,而是安州,是整个东北,而首要打击对象就是奚王阿会正和五部大军。目前形势下如何击败阿会正?当然是以鬼方和辱纥王部为诱饵,逼着阿会正与其决战,毕其功于一役,而若想确保胜算,首先就要保证将士们有充沛体力,要以逸待劳,所以孟坝的估猜很有道理,鬼方现在十有**安然无恙。 但是,阿会正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避敌锋芒,避而不战,先保存实力,再寻找转败为胜的机会。这是基于奚族自身实力而做出的正确决策,面对突厥这个强大对手,以弱胜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既然如此,为何还要鸡蛋碰石头?当然,如果阿会正和他们一样估猜到对手是中土人,阿会正就更不会上当中计了。阿会正避而不战,白狼怎么办?当然是攻陷鬼方,血腥屠城,以此来恐吓奚族诸部,打击奚族士气,并逼着阿会正与其决一死战,如果阿会正怯畏不战,不愿意给辱纥王部报仇雪恨,奚族必然四分五裂,阿会正这个奚王最终还是难逃败亡之命运。 阿会正和奚族其余四部的命运如何,雷和孟坝没能力关心,也不想关心,既然辱纥王部已经被阿会正和奚族其余四部无情的背叛和抛弃了,他们当然只关心自己的命运。 目前形势下如何挽救辱纥王部?举城投降肯定不行,白狼和辱纥王部有血海深仇,当年围剿白狼的奚族主力就是辱纥王部,杀了不少白狼的兄弟,所以投降等于送死,指望白狼宅心仁厚网开一面简直是笑话,唯一的办法就是交换,拿足以打动白狼的利益做交换,而可以打动白狼的利益只有安州,也就是说,辱纥王部若想自救,必须帮助白狼攻陷安州,这就要出卖奚王阿会正和奚族其余四部,这就要手足相残兄弟阋墙。 雷转目望着孟坝,孟坝却下意识地避开了,似乎没有对视的勇气,而这就是清晰的暗示。孟坝事实上已经做出了决定,你不仁,我不义,你置我辱纥王部于死地,我就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杀你个片甲不留。兄弟又如何?你背叛我时连眼睛都不眨,还厚颜无耻地说这是为了救我,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与其我白白牺牲,不如杀了你取而代之。 雷抬头望天,暗自叹息。形势发展太快,一日数变,好好的一个奚族,东胡诸种中最强大的奚族,竟然一夜间分崩离析了,匪夷所思。 “生存不仅需要代价,更需要智慧。”雷心情沉重,语气黯然,“一步错,步步错,如果这一步错了……” “就目前形势而言,辱纥王部若想生存,唯有付出代价。”孟坝看了一眼雷,语含双关,“当然智慧更重要,中土可以借刀杀人,我们为何不能借刀杀人?白狼野心勃勃,这是他的致命弱点,而这个弱点一旦被我们抓住,我们不但可以保住辱纥王部,甚至还能重建奚族五部,重回联盟时代。” 一语惊醒梦中人,雷的情绪顿时振奋。阿会氏强大对奚族来说并不是好事,奚王府凌驾于五部之上,随之而来的就是权力和财富的集中,这关系到部落存亡,对五部来说是个显而易见的不能接受的巨大威胁,但好在奚王府成立时间尚短,阿会氏也没有强大到生杀予夺的地步,而帮助阿会氏推行集权之策的安州本土势力与奚族之间的信任也非常有限,这使得奚王府与奚族五部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尚在可控范围内,只是“集权”就像一把悬在五部头上的剑,让五部寝食不安,部落贵族们都在寻求推翻阿会氏和奚王府的机会。如今机会就在眼前,雷没有看到,孟坝却敏锐地发现了。 “计是好计。”雷果断做出正面回应,“但前提是,白狼不但要实力强大,更需要中土支持,而后者尤其重要,否则白狼终究成不了气候。” “如此说来,如果白狼没有中土的支持,我们就任由辱纥王部全军覆没?”孟坝冷笑,厉声质问道,“阿会氏既然可以借助安州人的力量凌驾于五部之上,我们为何就不能与白狼结盟称霸东北?现在辱纥王部已经被整个奚族背弃,你为什么还要辱纥王部为整个奚族而死?” 雷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打马飞奔而去。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七十八章快马加鞭 九月二十,上午,落马城。 契丹人在战局突变之后,经过仔细探查,确信奚族大军全线后撤,而奚族大军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后撤,原因无非两个,要么内部爆发叛乱,要么外部遭遇强敌入侵,但无论哪一种原因,对契丹人来说都是一个痛下杀手的好机会,不容错过。 契丹联盟最高统帅大贺咄罗果断下令,八部主力即刻西进,衔尾追杀,直扑松山,竭尽全力痛宰奚人,让入侵者付出应有的代价。 九月二十,夜,燕北,怀荒。 齐王率军撤回怀荒,同行者有出使中土的突厥人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和俟利发史蜀胡悉。 齐王与诸将忧心忡忡,情绪都不高,此刻他们深陷危机之中,不经圣主和中枢同意擅自出塞剿贼罪责重大,即便没有导致严重后果也难逃重惩,而化解这一危机的最好办法就是二李收复安州,所以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待安州传来消息,期盼李风云和李子雄创造奇迹。只要二李成功,局势风云突变,他们不但转危为安,还能建下大功,反之,那就只能各显神通、各凭天命,祈求祖宗保佑了。 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担心塞外局势失控,忧心如焚,匆匆辞别齐王,要连夜进关,日夜兼程赶赴临朔宫觐见圣主。 正好武贲郎将赵十住的调令早在两天前就已送至怀荒。而赵十住也急于返回幽州,毕竟二李正在攻打安州。形势瞬息万变,而他若能早一日返回幽州,或许就能给二李以有力帮助,于是连夜辞别齐王。 齐王顺水推舟,请赵十住顺路护送两位突厥使者到临朔宫觐见圣主。 九月二十,夜。奚王府。 阿会长盛和冯鸿密切关注鬼方。各种消息雪片一般飞来,其中有三个消息引起了他们的警觉。 第一个消息是,北上打探敌情的斥候军在鬼方和松山方向都遭到了敌人的阻截,而阻截他们的敌骑看似齐整,甚至都穿着中土戎装拿着中土重兵,但稍一接触就原形毕露,都是如假包换的马贼。 这里有诸多疑问,马贼为何要装扮成中土军队?突厥人为何要藏头露尾?鬼方战场目前到底是个什么状况?阿会长盛和冯鸿仔细分析和推衍,认定突厥人的目的应该还是逼迫奚族立即从托纥臣水撤军。而不是背信弃义蓄意吞并奚族,否则以碛东南牙旗的强大实力,完全可以蜂拥而入,摧枯拉朽。没必要这样遮遮掩掩、神神秘秘。 第二个消息是,索头水东岸一线的关卡驿站以及一些河谷村落、山野部落频繁遭到攻击和洗劫,看上去似乎有一支敌军沿着索头水东岸正在南下,距离奚王府越来越近,但这个消息是由众多零碎、来源复杂且可信度不高的讯息拼凑而成,到底是真是假还有待查证。 不过此时此刻突厥人的确有可能派出一支军队南下,虽然其目的未必就是攻打奚王府。但最起码是一支打探军情的斥候军,如果人数再多一点,还能起到牵制奚王府、混乱奚族后方的作用。当然,如果奚王府主力尽出,方城空虚,这支军队也可以乘势攻城,釜底抽薪,给奚族沉重一击。 总之突厥人狡诈,陷阱无处不在,考虑到现实状况,奚王府还是固守方城为上上之策,以不变应万变,即便鬼方失陷,松山要隘失守,索头水两岸陷入突厥人之手,奚族岌岌可危,但只要奚王府还在,方城还在,那么只待奚王阿会正和奚族五部大军历经千辛万苦,由马盂山东麓绕道三会城艰难返回,奚族依旧还有绝地反击、转败为胜之机会。反之,若方城失守,奚王府被毁,整个马盂山西麓及索头水两岸大片土地尽数沦陷,则大事去矣,即便阿会正带着奚族五部大军撤回来,也只能困守以三会城为中心的西南一隅,奚族败亡不过是时间问题。 还有一个消息来自西南重镇白檀城。白檀守将禀报,最近一段时间坝上高原的马贼非常活跃,在大要水、濡水两岸频繁现身,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已经严重危及到了这一地区的稳定,对这一地区的镇戍安全也形成了威胁。 分析其原因,应该与古北口边市回易火爆有直接关系。因为燕北局势紧张,怀荒边市贸易断绝,南北商贾立即转道古北口,这其中尤以东胡诸种的商贾最多,买卖成交后立即北上返程,而大要水和濡水是他们的必经之路。坝上高原的马贼们面对如此丰厚财物,当然垂涎三尺,不惜代价也要杀人越货。若奚族没有攻打契丹,奚王府有足够兵力,必定沿途保护,但如今鬼方遭到突厥人的攻击,奚王府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保护商贾?只能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了。再说鬼方被围,北上通道断绝,这些商贾即便逃过了马贼的围杀,最后也只能滞留方城,而这又给奚王府带来了不可预测的风险,所以阿会长盛和冯鸿权衡利弊后,决定不予理睬,要求白檀加大对古北口的防护,确保边镇安全。 九月二十一,黎明之前,濡水北岸,摸斗岭。 李子雄所率的联盟选锋军,与提前赶来接应的坝上高原马贼联军,顺利会合。 李子雄、韩世谔、周仲、杨恭道、来渊等权贵,在总管米庸和井疆六斤蜚的介绍下,与坝上高原马贼联军首领山松子、若干大斧互致问候。 至此,选锋军在预定时间内抵达古北口已无任何悬念,而这一切除了运气好之外,无疑要归功于李风云的精心部署,但更要归功于裴世矩的运筹帷幄。 在李子雄等权贵看来,若无裴世矩在最高层的默契配合,李风云不要说收复安州了,就连出塞都绝无可能,所以安州如果顺利收复,裴世矩才是第一功臣。既然幕后决策者是裴世矩,那么无论是李风云还是米庸这些精兵强将,都是这一决策的执行者,都是裴世矩的亲信股肱,都值得他们尊敬,毕竟秘兵远非一般锐士,出生入死,荒沙埋骨,为中土做出了难以估量的贡献,是无名英雄,然而以李风云为首的这批秘兵却成了高层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这是国之耻辱,这也是李子雄等权贵格外敬重米庸等人的原因所在。 山松子和若干大斧都是鲜卑人,山氏和若干氏也都是鲜卑大姓,两人在秘军里被称之为斧和弓,其中若干大斧不是斧,而是弓,是神箭手。若干大斧有一双鹰般的锐利眼睛,精明干练,而山松子则很敦厚,沉默寡言,不善言辞。 寒暄过后若干大斧主动向李子雄等人介绍军情。摸斗岭距离古北口大约三百里,距离奚地西南重镇白檀大约百余里,“此去白檀需要渡过濡水和大要水,要耽误不少时间。我的建议是,兵贵神速,立即抢渡濡水,这样今天晚上我们就可以悄然渡过大要水,后天早上就能神兵天降,突然包围白檀城。” “白天渡河?”李子雄马上问道,“虽然白檀那边有大要水相阻,奚王府与我们之间也隔着一条索头水,但距离都在百里左右,太近了,极易暴露。” 若干大斧笑着摇摇手,非常自信地说道,“这段时间我们在大要水两岸活动频繁,借着劫掠之便打掉了一大批关卡和驿站,基本上断绝了白檀与奚王府之间的联系。” 李子雄看了他一眼,抚须笑道,“你们如此猖獗,奚王府和白檀难道视若无睹、置之不理?” “当然不会。”若干大斧回道,“白檀那边也曾出兵剿杀过几次,但我们闻风而遁,只待奚人撤回,我们又呼啸而来,反复几次后,白檀就懈怠了,而奚王府那边始终没有出兵,似乎有意纵容,我估摸着奚王府十有**看上了边市财物,蓄意断绝交通,迫使商贾不得不滞留边市。打仗消耗太大,奚王府入不敷出,难以为继,正好冬天又要到了,奚王府的库藏如果支撑不住,势必要向边市商贾强买强卖以救急。奚王府存了觊觎之心,白檀当然心领神会予以配合,结果就白白便宜了我们。虽然这段时间我们掳掠甚少,但却实实在在控制了这条路。” 李子雄和韩世谔等人听完这番话连连颔首,心情大好,当真是运气来了山都挡不住。 “白檀城里有多少守军?”韩世谔问道,“古北口那边又有多少戍军?” “白檀城有三千多守军,古北口那边的蟠龙堡有一千余戍卒。”若干大斧回道,“奚王远征期间,为加强防守力量,全民皆兵,白檀城和蟠龙堡的防守力量都有所增加,不过增加有限,不足为虑。” 李子雄与韩世谔等人互相看看,均是目露喜色。 “既然如此,便依你之计,立即渡河。”李子雄果断决策,然后手指韩世谔,“新义公率豹骑军随某攻打蟠龙堡,义宁公率羽骑军包围白檀城。”接着他转身望向米庸、井疆六斤蜚等马军总管,“雷霆军先前开道,快马加鞭,直杀蟠龙堡。” 李子雄稍作沉吟,正准备请若干大斧和山松子承担向导、探查、警戒、封锁等重任,却看到若干大斧躬身请命,“明公,某有一计,可轻松拿下蟠龙堡。” “计将何出?”李子雄惊讶问道。 =(未完待续。) 第七百七十九章联袂施压 九月二十一,古北口。 崔九早在半个月前就赶到了安乐郡首府燕乐城。 燕乐城位于鲍丘水西岸,卧虎山脚下,与位于鲍丘水东岸蟠龙山上的古北口只有二十余里的路程,而燕乐这座重镇、古北口这座要隘再加上修筑于山巅之上的长城,就构成了坚固的古北口防线。 安乐郡很小,与涿郡一个中等县差不多,之所以特设为郡,是因为它的历史渊源,它曾是安州三郡之一,它的存在代表了中土对安州的收复之心。安州建于北魏时代,是鲜卑人的发源地,当时安乐郡的辖地在马盂山东麓,首府是三会城,根本不在长城内。北魏分裂,奚族乘机南下入侵蚕食,濡水以北大片领土名存实亡,安州辖地大幅萎缩,但为保留安州这块鲜卑人的祖业,随即将其辖地南扩到长城以内的密云一带,并将新辖地命名为安乐郡。中土统一大战期间,群雄争霸,自顾不暇,北齐旧臣为了复国更是引狼入室,结果长城外的安州之地尽数沦陷,只剩下长城内的安乐郡得以保全。 安州是汉化鲜卑人的祖业,是鲜卑人心中的圣地,不容亵渎,不容废弃,从此安乐郡就此承担了收复失地、洗雪耻辱之重任,所以安乐郡虽然是边镇,与怀荒一样承担了戍卫边陲之职责,但其历史地位与行政级别却要高于怀荒。历任古北口镇将都兼任安乐郡太守。集军政大权于一身,以便更好地承担收复安州之使命。然而,因为种种复杂原因,被奚族所占据的安州弹丸之地,却迟迟未能被中土收复,似乎就连汉化鲜卑人都选择性地遗忘了自己的祖地还在饱受外虏的践踏。 现任古北口镇将、安乐郡太守是郭绚,太原豪门郭氏子弟。太原王氏乃山东五大豪门之一。紧随其后的就是太原郭氏。太原郭氏也是以经文簪缨代代传承。在东汉末年有儒林一代宗师郭林宗,在三国曹魏有征西大将军郭淮,在西晋因贵为皇亲国戚而“贾、郭”****,永嘉之乱衣冠南渡后郭氏衰落,直至北魏重新崛起,太原郭氏的权势一度超越了太原王氏,之后北魏分裂,太原郭氏也一分为二,一部留在山东效忠于东魏北齐。一部西进入关效力于西魏北周,而入关者权势最盛,其中已经病逝的左武卫大将军、真定侯郭衍与左候卫将军郭荣最为圣主所信任。 郭绚就是郭衍的弟弟,之前在禁卫军三卫五府出任郎将。宿卫禁中,是段达的下属,与段达过从甚密。段达到了涿郡,需要得力部下,于是极力游说,把他调了过来。郭绚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再加上地方势力错综复杂,有些手忙脚乱,好在豪门世家之间都有联姻关系,郭氏又深得圣宠,这些年主动上门联姻的豪门就更多,其中就包括范阳卢氏、博陵崔氏这两个超级大豪门,所以郭绚理所当然向卢氏、崔氏求助,结果很快就在幽州站住了脚,并且利用安乐郡得天独厚的优势大发其财。 燕北局势突变的背后秘密,段达并没有告诉郭绚,郭绚的身份地位还没到获悉高层机密的层次,但以郭绚的眼界、见识以及其所能得到的各种消息,他还是从中估猜到了一些东西,只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不想也不敢参与到皇统之争中去。然而,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无论他不想还是不敢,都无法逃离正在幽燕掀起的汹涌大潮的猛烈冲击。 崔九到了燕乐城,第一个拜访的就是郭绚。崔九虽然是崔氏的家将,但地位很高,份量很重,郭绚就算心里瞧不起,脸上却不敢有丝毫怠慢,而尤其重要的是,最近一段时间冀北、燕北局势剧烈动荡,博陵甚至爆发了宋子贤阴谋行刺圣主之大案,而崔氏就处在风口浪尖上,岌岌可危,看上去似乎安然无恙,实则危机四伏,搞得不好就有倾覆之灾。这种险恶局面下,崔九突然出现在燕乐重镇,亲临古北口边陲要隘,肯定有其重要目的,而不仅仅就是进行边市回易或走亲访友,所以郭绚非常重视,高规格接待,旁敲侧击,试图弄清缘由,以防不测。 崔九倒是坦率,直言相告,不是他要来古北口,而是十二娘子要来,他不得不扈从左右。 郭绚当即意识到麻烦来了。十二娘子身份特殊,曾经是圣主的儿媳,虽遭先帝废黜,但元德太子念念不忘,东宫迟迟不立正妃,虚位以待,而圣主和皇后也有意再与崔氏联姻,只是这牵涉到复杂的政治斗争,并不是一道圣旨就能解决的问题,偏偏关键时刻元德太子薨亡,这事也就不了了之。圣主和皇后因为思念儿子,爱屋及乌,对十二娘子也就另眼相看,视为几出,倍加宠爱。十二娘子因此成了“香饽饽”,豪门世家都看上了这个宝贵的“政治资源”,但物以稀为贵,争夺也就非常激烈。十二娘子出自豪门,又饱受政治磨难,心智成熟,远非同龄人可比,非常有主见,待价而沽,不但要卖个好价格,更要做长远投资,不能白白喂了狗还要赔上身家性命,但这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她的命运始终控制在圣主手上,即便有心逃离,却是没有那个力量。 现在崔氏遭遇危机,而圣主就在临朔宫,距离博陵近在咫尺,按道理十二娘子应该去临朔宫向圣主求情,而不是躲在崔九的背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古北口,除非古北口这里有拯救崔氏于危难的“灵丹妙药”。 郭绚想不出古北口这里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帮助崔氏化解危机,再说崔氏乃“参天大树”,就算有危机也不会伤及根本,山东第一豪门底蕴深厚,上千年来只看到王朝更迭没看到崔氏败落。所以郭绚愿意“雪中送炭”,只要不损害其本人和郭氏利益,该帮忙的他义不容辞。 郭绚立场鲜明,态度明确,当即赢得了崔九的感谢。第二天郭绚出城,与藏身于城外寺庙里的十二娘子见面。十二娘子含含糊糊说了一番,云山雾罩,不过有一句话郭绚听懂了,古北口这里或许有一场机缘,如果出现了,并且牢牢抓住了,则崔氏可以化解这场危机,而郭绚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建下大功,加官升爵。 郭绚回去后百思不得其解,古北口这里会有什么机缘?长城内肯定没有,长城外就是奚族,而奚王阿会正此刻正在托纥臣水与契丹人激战,若有机缘,而且还是有利于中土的机缘,除非阿会正打了败仗,奚族五部大军全军覆没,奚族陷入生死存亡之危机,最后迫不得已向中土求援,而中土乘机出兵,收复安州。但这需要前提,前提就是突厥人不会出兵,如果突厥人出兵,中土也出兵,南北大战就提前爆发了,这显然不能被中土所接受。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让郭绚意识到古北口这里或许当真有一场天大的机缘,因为范阳卢氏的卢君宪来了,赵郡李氏和中山刘氏也来人了,幽燕五大世家邹氏、简氏、燕氏、邵氏、苑氏都来人了,而且都是家族内有头有脸说得上话的人,这足以说明古北口这里有他看不见的巨大利益,否则冀北和幽燕两地的豪门世家绝无可能蜂拥而至。 九月二十一下午,四大豪门的卢君宪、刘山伯、崔九、李思行联袂拜访郭绚,提出了一个请求,希望能征得郭绚的同意,派遣一些手下出古北口长城,与出塞的胡贾商队一起,赶赴奚族设在燕山的第一要塞蟠龙堡。 郭绚沉吟不语。古北口南来北往的商贾虽然源源不断,但通关的人数和货物都严格限制,一方面是为了边境安全,防止南北双方的盗寇奸细搞破坏,一方面则是查禁稽私,违禁品和走私品都不能出关。当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规定是一回事,实际执行又是另外一回事。 对于豪门世家来说,有各种各样的通天手段大摇大摆地过关,根本就不需要通过郭绚,现在却联袂提出这一请求,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有大量的违禁和走私品出关,其数量之大已经超出了上限,已经危及到了身家性命,除了他这位古北口防线最高长官外,防线上的其他人都不敢打开关门。 郭绚权衡良久,也是不敢答应,但不答应肯定要得罪四大豪门,得罪燕北五大世家,一旦把这些“地头蛇”统统得罪了,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就算上面有段达罩着,他在古北口的时间也屈指可数了。 “最近对面形势非常紧张,坝上高原的马贼在大要水两岸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而奚族五部大军因为远征在外,内部空虚,奚王府和白檀均无力重兵围剿,导致奚王府和白檀之间的联系已经断绝,大量商贾不得不滞留于蟠龙堡和白檀,南北回易因此严重受阻。这种局面下,留守府对古北口非常关注,无数双眼睛盯着关隘,稍有风吹草动就会传到段留守耳中,根本无从隐瞒。” 郭绚婉言相拒,卢君宪、崔九等人也没有为难他,告辞走人,但四大豪门联袂相求的压力太大,郭绚不待天黑,便匆忙出城拜访十二娘子。 =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八十章以身涉险 九月二十一,深夜,松山要隘。 辱纥王雷和辱纥王孟坝叔侄带着辱纥王部三千控弦日夜飞驰,不顾疲劳,不顾战马力竭,终于赶回松山,而让他们拍手称庆的是,要隘没有失陷,这样即便腹背受敌,但好歹还有坚固据点给他们遮风挡雨。 惶恐不安的要隘守军看到援军到来,也是欢呼雀跃,激动不已。 要隘有两千守军,其中辱纥王部一千,契个部四百,其余三部各两百,而要隘守将则由契个部的阿会腾出任,副将是辱纥王沃野。 阿会腾是阿会正的堂叔,一位年过五十的老将,沉稳多智,骁勇善战,深得阿会正的信任,但因为伤残体弱,无法担当冲锋陷阵之重任,故被阿会正留在后方戍守松山要隘,确保远征大军退路的安全。 援军深夜叩关,阿会腾和辱纥王沃野喜出望外,亲自出关相迎。双方见面也不寒暄了,孟坝忧心如焚,急切问道,“鬼方战况如何?” “鬼方还在敌军包围之中,暂时安然无恙。” 此言一出,雷和孟坝叔侄高悬的心顿时放下了一半,暗叫侥幸,只要鬼方城还在,辱纥王部就有一线生机。 “大王何在?主力大军何时撤回?”阿会腾同样焦急,亦是急切询问。 雷犹豫了一下,正权衡如何回答,就听到孟坝已经抢先开口了,“大王命令我们先行回援。他带着主力徐徐后退,坚决不给契丹人反攻机会。以免被契丹人拖住,耽误了回援时间。” 这在情理之中,奚族是入侵者,现在主动撤退,契丹人理所当然要尾随追杀,要夺回失陷的领土。一旦奚族仓皇后撤。人心惶惶,士气低迷,给了契丹人以可乘之机,后果可想而知,虽然落马城距离松山要隘只有四五百里路程,但奚族大军在契丹人的追杀下,若想平平安安地撤回来,的确需要一定时间。 阿会腾信以为真,高悬的心也是落了地。 他最担心的就是阿会正不撤。如果落马城攻克在即。奚族大军已经把猎物咬住了,这时候阿会正进退两难,的确有可能选择继续进攻,如此一来鬼方城就危险了。辱纥王部就有覆灭之灾,那局势必然复杂,变数大增,一旦辱纥王部认定阿会正背叛了他们,蓄意牺牲他们,要借敌之手重创他们以排除异己,结果必定是献城投降。如此关键时刻。辱纥王部的突然背叛,等于在阿会正的背后狠狠捅上一刀,不要说对阿会正是致命一击,对整个奚族都是致命一击,其后果之严重难以估量。 雷却是暗自苦叹。孟坝铁了心要报复阿会正,要背叛奚族五部联盟,他认为这是拯救辱纥王部的唯一办法,而雷还在犹豫,毕竟目前敌人的真实身份还没有弄清楚,如果敌人是突厥人,那十有**就是逼迫阿会正撤军,而阿会正现在已经撤军了,那么鬼方和辱纥王部的覆灭之危也就基本解除了,也就没有必要背叛奚族五部联盟,与阿会正撕破脸反目成仇了;反之,若敌人是白狼,是中土大军,那也要看看白狼的实力到底有多大,中土对白狼的支持力度又有多大,是否值得辱纥王部行险一搏,不能着急,更不能盲目冲动,毕竟辱纥王部势单力薄,承担不起决策错误的代价。然而,孟坝决心已下,他之所以蓄意欺骗阿会腾,正是杀机已动,箭已上弦,就等着扣动机关了。 “突厥人是否已经开始攻打要隘?”孟坝又问道。 阿会腾和辱纥王沃野互相看了一眼,神情凝重,忧色重重。 “敌人早已兵临城下,但迟迟没有发动攻击。”阿会腾说到这里看了孟坝一眼,语含双关地说道,“我们看到了森林马贼,还看到了中土军队,但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突厥人。” “中土军队?”孟坝佯装不知,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这怎么可能?” 雷没办法,也只好装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中土人?敌人是中土人?有确切证据?”接着他望向沃野,“你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我们看到中土军队的时候同样很吃惊,同样不相信。”沃野摇头苦笑,“我们立即派出斥候翻山越岭摸到鬼方城下,仔细探查,结果证实所有攻打鬼方城的军队都是中土人,我们的敌人的的确确是中土人。” “第一次看到中土军队的时候,我们也持怀疑态度,担心是突厥人的诡计,虽然急报大王,但主要是报警。”阿会腾说道,“之后我们派出斥候多方打探,但因为敌人斥候太多,封锁太严密,我们的斥候行动困难,直到今天才传回肯定的消息。” “之前接到大王命令,估计你们今夜或者明天上午就能赶回要隘,要隘的防守大大坚固,所以我们并没有把今天的这个消息急报大王,而是打算等你们来了之后再做具体商议。”阿会腾迟疑少许,继续说道,“斥候没有回来,回来的只有这个消息,所以真实度大打折扣,而我亦不敢再次急报大王,以免大王焦急之下做出误判危及到撤退安全。” 雷和孟坝面面相觑,惊疑不定。斥候没有回来,回来的只有这个消息,实际上就是说前去鬼方探查的斥候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消息之所以能传回来,是因为斥候自有一套传递方法,比如约定一个藏匿地点,前方斥候把消息放在藏匿处后接着再去探查,而后方斥候只要到藏匿地点拿取消息即可,这样可大大提高探查效率和传递速度。只是一般若有关系到生死存亡的重大消息,前方斥候肯定要返回,以确保情报能及时安全送达。敌人是中土人而不是突厥人显然是一个事关生死的重大消息,前方斥候势必要亲自送达要隘,但现在只有消息不见斥候,那造成这一后果的各种可能性都有,情报的真实性也就大打折扣。 这就是阿会腾等待他们赶到要隘做具体商议的原因所在,说白了一句话,敌人不进攻,我们进攻,双方只要一接触,敌人的真实身份就原形毕露了。这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双方对峙好几天了,现在竟然连敌人的真实身份都没搞清楚,这太荒诞了。 不过雷和孟坝都没有表露出嘲讽之意。阿会腾和沃野的任务是卫戍松山要隘,是确保奚族五部大军的退路,当然不可能主动进攻驰援鬼方,他们躲在要隘里搞不清敌人的真实身份很正常。 接下来怎么办?四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大眼瞪小眼,一言不发。 “明天上午,我们出关,做出试探性攻击。”雷果断决策。 孟坝冷笑。阿会腾和沃野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们只接到消息,没有看到斥候,也就是说,这个消息可能是假的,鬼方可能正遭到敌人的疯狂攻击,甚至可能已经陷落了,所以当务之急是弄清楚鬼方状况,而不是坐在这里耽误时间。 “我要出关。”孟坝毫不犹豫地说道,“现在就出关,我要去鬼方。” 雷、沃野和阿会腾无不吃惊地望着孟坝,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找死啊!”沃野勃然大怒,“你单枪匹马,如何从关外敌军的阻截中杀出一条血路?就算你杀出去了,在敌人的围追堵截下,又如何到得了鬼方?” 孟坝嗤之以鼻,“我为何要杀出去?” 雷、沃野和阿会腾互相看看,顿时醒悟。孟坝不是要杀出去,而是要以使者的身份主动找敌人谈判,如此马上就能摸清敌人的虚实,只是,这个危险太大了,以身涉险,自投罗网,搞得不好就是身首异处,纯属赌命。 “你不想活了?”沃野当即阻止,“不行,不准出关。” 阿会腾却是意有所动,看到了此计的好处,但考虑到孟坝是俟斤辱纥王云之子,而当前局面对辱纥王部又最为不利,他做为契个部的人,如果开口支持,则有乘人之危落井下石之嫌,一旦激化了矛盾,对大局非常不利,所以他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孟坝很平静,望着雷,等待他的决定。 雷稍加权衡,微微点头。的确,孟坝的决策是正确的,此刻孟坝必须以使者的身份主动找敌人谈判,主动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而困守要隘则极有可能让辱纥王部的一线生机从手心里悄然流逝。 孟坝出关的确有性命之忧,但并没有想像得严重,因为孟坝手里有保命的秘密。如果敌人是突厥人,目的是逼迫奚族撤军,那么孟坝出使,如实相告,则危机立即化解,反之,若突厥人的目的是乘机吞并奚族,那么孟坝所掌握的机密,马上就能为辱纥王部换来一线生机。同样的,如果敌人是中土人,是白狼,那么白狼的目的肯定就是击败奚族,为中土收复安州,而孟坝所掌握的机密,同样可以为辱纥王部换来生机。 “立即出关。”雷非常果断,大手一挥,语含双关,“为了辱纥王部,即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孟坝心领神会,冲着雷躬身一礼,打马冲进关隘。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八十一章你可以走了 九月二十一,子夜前,辱纥王孟坝只身出关,自称奚王特使,要拜见对方统帅。 联盟前哨控弦将信将疑,二话不说,先把孟坝五花大绑,然后押到了总管高虎和赤小豆铁衣面前。 高虎和赤小豆铁衣都不认识孟坝,但他们帐下有两个团的控弦皆来自森林马贼,其别将和校尉均认识孟坝其人,当即予以证明,并且非常肯定地告诉高虎和赤小豆铁衣,孟坝负责戍卫平地松林防线,之前与雷霆军交过手,打败后逃之夭夭,因为彼此仇怨甚深,这两位分外眼红,强烈要求砍了孟坝,大卸八块。 高虎马上重视起来,先劝住了两人,然后问孟坝,“既然你是平地松林的防主,与我们交过手,那么打败之后你应该逃进鬼方,为何出现在松林要隘?又如何成了奚王的特使?难道阿会正和奚族五部大军已经撤回来了?” 孟坝没有回答高虎,而是望着两位“森林马贼”,怒声骂道,“当初没有杀死白狼,没有斩草除根,结果给了你们卷土重来的机会,以致于有今日之祸,但我奚族兵强马壮,大王与数万大军已经撤回,你们就等死吧,这次不但要杀死白狼,砍下他的头颅,剁去他的四肢,让他永无还魂之机会,更要斩草除根,把你们这些十恶不赦的盗贼统统杀了,一个不留,永绝后患。” 两位“森林马贼”怒极而笑。 “杀死白狼?斩草除根?”那位别将指着孟坝。轻蔑说道,“你以为白狼还是当年的白狼?你醒醒吧。如果白狼实力不济,又岂会卷土重来,重蹈覆辙?” “你就等死吧,你们奚族就要亡种了。”另一外校尉亦是嗤之以鼻,“今日白狼实力强横,麾下有十万大军。杀死你们就如踩死一支蚂蚁般简单。” 孟坝顿时有了答案。这两位“森林马贼”的话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这次奚族的敌人是白狼,是中土大军,虽然这两位“森林马贼”夸大了白狼的实力,但白狼既然能从闪电原杀过来,能从数万突厥控弦的围追堵截中杀出一条血路冲进平地松林,就已经证明了白狼的实力足以与奚族一争高下,而如此强悍实力若用来对付辱纥王部绝对是易如反掌,当真如踩死蚂蚁般简单。 孟坝冷笑。“既然如此,那就战场上见,一决生死。”接着他转目望向高虎,大声说道。“我要见白狼,代表大王与其约定决战之期。” 高虎也知道答案了,孟坝这个咄咄逼人的气势足以证明,阿会正和奚族五部大军即便还没有撤回要隘,但距离要隘的路程也不会太远了,而孟坝此时出现的目的无非就是拖延时间,以免对手进一步恶化局势。让奚族陷入更大的被动。 高虎看了赤小豆铁衣一眼,后者轻轻点头,“立即禀报夏侯总管,若他同意此人的要求,我们就派一队人马连夜将其押至帅营。” 九月二十二,清晨,鬼方城外,联盟帅营,李风云接到急报,有奚王特使营外求见。 孟坝被卫士押进帅帐,蒙在眼睛上的布随后被解开,模糊的视线迅速清晰,然后一头熟悉的白发映入眼帘。 两年前这一头白发的主人曾祸害松漠,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东胡诸种的贵族们对其恨之入骨,而屡受其害的辱纥王部更是切齿痛恨,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然而两年后,孟坝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头白发竟然再次出现,只是这一次它已经成了辱纥王部的死亡噩梦。 李风云就站在孟坝的眼前,面带微笑,鄙夷眼神的背后,隐藏着一股森寒杀气。 孟坝夷然不惧,怒目而视,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但形势比人强,此刻为了辱纥王部的生死存亡,他不得不低头。 李风云冲着卫士挥挥手,“松绑。”接着转身向袁安和萧逸介绍道,“这是辱纥王部的勇士辱纥王孟坝,酋帅辱纥王云之子,是某的仇家,他杀了某不少兄弟,此次重返塞外,他是某的必杀目标之一。” 孟坝松绑后一边打量着李风云身边的人,一边用力揉搓着几近麻木的手臂,而几名风云卫则围在他的四周,高度戒备。 李风云再次冲着卫士挥挥手,“他现在是奚王的使者,某不能杀他,他也不能杀某,所以你们不要担心,都退下去吧。”然后看了看孟坝,随意说道,“一起吃点,吃饱了好说话。” 孟坝也不客气,跟在李风云后面到了偏帐,坐下就吃,狼吞虎咽。他不但饥肠辘辘饿得慌,更因为没日没夜的赶路疲惫到了极致,全靠毅力支撑着。李风云也不理他,与袁安、萧逸一边就餐一边随意闲聊,气定神闲。 吃完再回帅帐,分宾主坐下,李风云、袁安和萧逸三人望着孟坝,等他说话。 孟坝张嘴就问道,“鬼方如何?” 李风云不予理睬,袁安和萧逸亦是一言不发。 孟坝有些慌了,担心鬼方失陷,厉声说道,“若鬼方失陷,我辱纥王部被你血腥屠杀,那就无须再谈,我们战场上一决生死。” 李风云嗤之以鼻,“你要谈就谈,不谈就走。现在我之所以不杀你,不是因为你是阿会正的特使,而是想让你给阿会正带个话,我就在鬼方城下陈兵以待,这一次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孟坝愈发心慌,色厉荏苒地叫道,“白狼,不要嚣张,这是奚族的地盘,即便你实力强劲,亦难逃败亡之厄运。” “我败亡又如何?”李风云冷笑,“我带着数万大军而来,抱着必死之决心,就是要与阿会正打个你死我活,而目前局势下,阿会正前有我,后有契丹人,旁边还有突厥人虎视眈眈,就算他击败了我,他自己也是伤痕累累奄奄一息,既无力抵挡契丹人的反击,也无力阻止突厥人的蚕食,奚族必亡。” 孟坝望着杀气腾腾的李风云,意识到这样谈下去没有任何结果,此趟以身涉险的目的是为了拯救辱纥王部,是赢得白狼的合作,而不是与白狼大打出手,但双方仇怨甚深,毫无信任可言,这种不利局面下自己必须拿出诚意来,否则李风云势必失去耐心,不给自己丝毫机会。 孟坝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稳定情绪,“难道你卷土重来,就是为了与我奚族同归于尽?” “我卷土重来的目的是击败奚族,是收复安州,是夺回这块本属于中土的土地。”李风云平静地说道,“不过正如你所言,这里现在是奚族的地盘,你们占有地利人和,占尽优势,而我虽然在局面上抢得一些先机,在天时上占有一定优势,但这并不能帮助我打赢这一仗,所以此仗胜负难料。然而就目前局势来说,这一仗的胜负实际上不取决于你我双方,而是取决于战场外的两大强敌,也就是突厥人和契丹人,只要这两强中的任意一个杀进战场,则胜负可分。我有把握挡住突厥人,因为我拥有平地松林,迫不得已我就纵火御敌,而你们是否有把握挡住愤怒的契丹人?只要契丹人发动攻击,你们就腹背受敌,而阿会正在前后夹击之下,必定败亡。” 孟坝面无表情,“如此说来,你认定自己还是有相当的胜算,所以决意殊死一搏。” “的确如此。”李风云坦然说道,“契丹人想报仇,想夺取安州,但它杀进安州后,就要面对中土和突厥这两大强敌,而以目前契丹人的实力来说,它吃不下安州,所以契丹人所谋求的最好局面,就是安州陷入持久的混乱,奚族遭受重创一蹶不振。也就是说,此刻契丹人非常乐意帮我一把,让我击败阿会正,让我和奚族陷入长久混战,以便于它趁火打劫,南下蚕食,迅速发展壮大自己。” 孟坝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如果形势的发展,与你预料的不一样呢?” 李风云笑了,“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分兵南下,我的选锋军即将抵达古北口,我很快就能得到长城内的有力支援,之后我与选锋军一南一北,前后夹击,那么未来安州形势的发展,还能脱离我的控制?” 孟坝呆滞了,惊骇不已。果然如他所料,白狼的背后有中土支持,如此白狼的实力就更为强大了。阿会正和他的支持者错误估计了形势,盲目自大,出兵攻打契丹,结果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其祸,给奚族带来了灭顶之灾。 当然,白狼这番说辞可能有夸张成分,有逼迫阿会正匆忙赶赴鬼方城下决战的意图,毕竟现在形势复杂,突厥人就在白狼的背后,战机稍纵即逝,为了抓住战机,白狼必然希望阿会正和奚族五部大军来得越快越好,因此也有传递假消息误导阿会正决策的必要,不过有一点还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中土为了收复安州,势必会给白狼以有力支援,这其中并不排除出兵北上,与白狼形成夹击之势。 只是这样一来,无论形势如何发展,辱纥王部和鬼方城必定覆灭,而且很快就要覆灭。刚才白狼说他分兵南下古北口,如果这是真的,鬼方现在应该还是安全的,毕竟白狼兵力再多,也不可能在攻打鬼方的同时,还分兵兼顾防御突厥人、攻打松山要隘和南下古北口。既然鬼方和辱纥王部现在还是安全的,距离覆灭之日又快了,孟坝也就没有选择了,只剩下一条路。 李风云已经达到了目的,想说的话都说了,也就无心敷衍,至于阿会正的威胁他根本就不想听,于是冲着震骇不语的孟坝挥了挥手,“言尽于此,你可以走了。”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八十二章结盟 孟坝苦叹,咬咬牙,再度问道,“鬼方如何?” “之前我需要拿鬼方来逼迫阿会正撤军,现在阿会正撤回来了,我马上与其决战,鬼方的价值不复存在,当然要一鼓而下。”李风云毫不客气地说道,“如果鬼方主动投降,我或许可以网开一面,只诛首恶,不杀无辜,但鬼方如果负隅顽抗,我势必血腥屠城,鸡犬不留。” 孟坝大怒,睚眦欲裂。李风云亦是杀机毕露,杀气凛冽。 两人对峙良久,终于,孟坝不得不屈从于残酷现实,悲愤低头,“我有一个阿会正的秘密。” 李风云不为所动,一口拒绝,“你我之间仇深似海。” “这个秘密,可以帮助你击败阿会正。”孟坝忿然说道,“你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击败阿会正的把握,甚至都有可能一败涂地,而这个秘密却可以帮助你在最短时间内以最小代价击败阿会正,攻陷安州,如此大利,你也拒绝?” 李风云轻蔑冷笑,“它可以帮助我击败阿会正?” “当然。”孟坝指了指自己的头颅,又向鬼方城方向指了指,“我以辱纥王部的存亡发誓。” 李风云略略皱眉,稍事踌躇,又与袁安、萧逸交换了一下眼色。袁、萧二人连连点头,示意李风云不要急于拒绝,还是听听这个秘密再说,若真如孟坝所说这个秘密可以帮助李风云击败阿会正。那对联盟来说就是意外之喜了。 “洗耳恭听。”李风云说道。 “你必须做出承诺。”孟坝当即提出条件。 李风云冷笑,“你相信我的承诺?” “我不相信。”孟坝说道。“但我依旧需要你的承诺。” “如你所愿。”李风云不假思索地发了个誓言。 孟坝再不犹豫,立即把奚王阿会正带着奚族四部主力沿着托纥臣水逆流而上,绕道马盂山东麓撤回奚地一事,详细告知。 李风云、袁安、萧逸很吃惊,很意外,虽然他们也曾想到过阿会正可能会带着大军绕道马盂山东麓撤回。但这个可能性实在太小。并没有给予足够重视。现在既成事实,倒是让联盟措手不及。 这个消息的真实度很高,因为阿会正和奚族其余四部为了自身利益,故意牺牲辱纥王部,落井下石,卑鄙无耻,而被背叛和抛弃的辱纥王部为了自救,也只能向李风云出卖这个秘密来换取部落的生存。 “我凭什么相信你?”李风云质疑道,“如果阿会正为了击败我。派你来蓄意诓骗,故意把我诱骗到奚王府,给他撤回鬼方让开大道,我岂不上当中计?” 孟坝早有预料。也早就想好了对策,从容说道,“我可以说服鬼方献出城池,也可以拱手送出松山要隘,甚至还能兵不血刃拿下奚王府,如此便能帮助你在最短时间内以最小代价拿下安州。” 李风云、袁安、萧逸再次吃惊。这个孟坝当真厉害,为了报复阿会正。各种手段齐出,无所不用其极。 李风云稍稍思考了片刻,果断问道,“条件?” 孟坝献出秘密,又竭尽所能帮助李风云夺取安州,当然不会仅仅就是为了拯救一个辱纥王部。 “结盟。” 孟坝言简意赅,就两个字,结盟,但这两个字却把他所有的目的统统概括。 结盟,合作,双方就是兄弟关系,从此利益共享,而李风云拿下安州后,未来利益十分乐观,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有中土这个庞然大物的支持,李风云或许便能横扫弱洛水两岸,称霸东北之地,再退一步说,即便李风云只能偏守安州一隅,但李风云是中土人,安州也是中土的故地,李风云随时都会返回中土,安州也随之纳入中土版图,如此奚族理所当然成为中土居民,就此摆脱荒芜、贫瘠、艰苦、动荡、恶劣的塞外生活环境,给整个族群赢得一个美好未来。 塞外诸种都羡慕中土的富足,与中土毗邻的很多部落都想在归附中土后,进入中土生活,但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中土有中土的难处,轻易不开这个口子,仅仅出于不得已的原因偶尔收留一些小部落。当年契丹出伏部因为背叛突厥人遭到攻击,向中土求救,中土出于对抗突厥人的目的,允许出伏部在辽西边陲休养生息,但随着高句丽、契丹诸部和靺鞨结盟入侵辽西,中土与东胡诸种关系恶化,中土马上就把出伏部驱逐出境,以免虏人生乱自毁长城。 当然奚王阿会正不会有这个想法,奚族五部强者也不想寄人篱下,若想让整个族群过上好日子,关键还是自力更生,要实力,所以发展壮大才是王道,但现在的形势是,李风云在中土的支持下要攻占安州,要击败奚族,而随着阿会正和诸多强者的败亡,奚族必然迅速衰落,甚至都有灭种的可能,所以孟坝不但要拯救辱纥王部,更要为辱纥王部的未来早作打算,而对于一个弱小的部落来说,根本就经不起风雨的摧残,在弱肉强食的恶劣环境下,迟早都是强者的“腹中餐”,所以若想生存,就必须依附强者,而进入中土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李风云稍稍权衡了一下,果断决策,“我给你承诺。” 不论孟坝的消息是真是假,也不论此事的背后是否暗藏阴谋,总之形势变了,复杂了,而阿会正和奚族大军正在回撤的路上,给予李风云应对的时间非常少。对联盟来说,当务之急是拿下鬼方,若能拿下松山要隘就更好了,如此形势即便恶化到极致,联盟也能依托鬼方城。背靠广袤的平地松林,与阿会正和奚族大军正面对抗。只待李子雄赢得长城内的支持。调头北上攻击,与联盟主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则形势逆转,阿会正和奚族的败亡之日也就到了。 “不过,我只能给你一天时间。”李风云直言不讳地说道,“我们之间本没有任何信任。但考虑到你我结盟的利益过于诱人。我姑且就相信你一次,如果你能在一天时间内帮助我拿下鬼方和松山要隘,我就兑现自己的承诺。” “一天?”孟坝想了一下,问道,“只要我在明天清晨之前帮你拿下鬼方和松山要隘,你就兑现承诺?” “当然。”李风云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会竭尽全力帮助你辱纥王部称霸奚族,入主奚王府。” 孟坝沉吟不语。一天时间太少,鬼方距离松山要隘有近百里路程。仅跑路都要花费不少时间,而这两个地方都有其他四族的军队,即便辱纥王部占有绝对优势,可以一口吃掉他们。但总要预作安排,最好能兵不血刃解决此事,不杀人最好,毕竟都是同根同源的兄弟,再说辱纥王部还要在阿会正败亡后招抚其余奚族四部,还要称霸奚族,部落间的仇怨当然越少越好。而这所需要的时间就更多了。 然而李风云不会给他太多时间,在彼此毫无信任的情况下,李风云敢于行险一搏已经难能可贵,而为了确保安全,李风云势必做两手准备,不可能让孟坝操控局面,所以孟坝拖得越久,对辱纥王部就越是不利。 孟坝没有讨价还价,当即站了起来,躬身一礼,“我即刻进城。” 上午,孟坝顺利进入鬼方城,见到父亲辱纥王云后,把辱纥王部被阿会正和其余四部抛弃,以及自己与白狼的约定,事无巨细一一告知。 辱纥王云既震惊又愤怒。震惊的是直到此刻他才知道敌人是白狼,是中土军队,之前从森林马贼内部传来的消息竟然是真的,而这太不可思议了,白狼实力究竟强悍到何等地步,才能从碛东南突厥军队的围追堵截中杀出一条血路?愤怒的是阿会正和奚族其余四部竟然在奚族存亡的关键时刻,背叛盟约,抛弃手足,置辱纥王部于死地,是可忍孰不可忍。 至于孟坝的拯救之策,辱纥王云完全同意。 事实摆在这里,辱纥王部不投降,必定死在白狼手上,退一步说,就算鬼方坚持到了阿会正撤回奚王府,那么接下来阿会正是否会救援鬼方?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为阿会正既然反正都要与敌人决一死战,都要与敌人打个两败俱伤,那又何必舍近求远,绕道马盂山东麓撤军,避敌锋芒?实际上阿会正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保存实力。此次远征契丹无功而返,不但损兵折将,财力物力也损耗巨大,他已经没有把握击败敌人,这种不利局面下他根本败不起,一败他这个奚王就完了,甚至有可能把整个奚族赔进去,所以他要先返回奚王府,先喘口气恢复力量,先观察一下形势,先确保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也就是说,他不会在返回奚王府后的第一时间救援鬼方,他肯定要牺牲辱纥王部为自己逆转危局赢得更多时间。 当然,辱纥王部献城投降,与白狼结盟,联手攻打阿会正,风险也非常大。白狼从突厥人的围追堵截中杀出一条血路,所付出的代价应该很大,白狼现在的实力未必够强,双方联手未必可以击败阿会正,另外闪电原上的突厥人也有可能尾随追杀而来,一旦白狼败了,辱纥王部也就玩完,但两害相权取其轻,既然最后结果都一样,为什么不垂死挣扎,在绝望中寻找一线生机?与其被自家兄弟背叛毫无价值地死在白狼手上,倒不如与白狼联手,死里求生。 “鬼方不成问题,松山要隘也是囊中之物,关键是奚王府。”辱纥王云说道,“我们必须抢在阿会正之前拿下奚王府,否则一旦遭到阿会正和突厥人的前后夹击,则腹背受敌,难逃覆灭之祸。” 孟坝欲言又止。辱纥王云断然摇手,“求人不如求己,任何时候,我们都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千万不能把生存希望寄托于他人。今日阿会正背叛我们,就是一个血淋淋的教训。” 孟坝点点头,“大人,我有一计,或可拿下奚王府。”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八十三章你认识老夫? 九月二十二,凌晨,李子雄率军渡过大要水,并于黎明前包围白檀城。 一夜间风云突变,白檀城内的奚族守军望着城外迎风飘扬的中土战旗和气势如虹、军容整齐的中土军队,瞠目结舌、呆若木鸡,感觉做梦一般不真实。这怎么可能?天降神兵,中土军队从哪冒出来的?昨天太阳下山前还一切正常,怎么今天一睁眼就天地变色了? 答案实际上很简单,中土人入侵了,就像突厥人突然越过平地松林,攻打奚地北部重镇鬼方一样,中土人也突然越过长城,开始攻打奚地西南重镇白檀,而局面之所以突然恶化到如此地步,都是因为奚族五部大军远征托纥臣水,内部空虚,再加上奚族与契丹人激烈厮杀两个多月后,如今已是损兵折将、疲惫不堪、实力剧减,正是周边列强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最好机会,于是突厥人和中土人不约而同地“出手”了,一北一南,非常默契的对奚族形成了南北夹击之势,奚族骤然间就陷入了亡族灭种之绝境。 面对灭族危机,如何应对?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白檀城最高统帅处和苏支。 处和氏是奚族木昆部第一大姓,而木昆部的领地便是以白檀城为中心的大要水两岸。处和苏支是木昆部俟斤处和塬的嫡长子,理论上的第一继承人,幼时便到幽州拜名儒为师,长大后更是文武兼备。在奚族五部的年轻一代中出类拔萃。此次奚族远征契丹,西南地区的防御至关重要。考虑到苏支对中土的幽燕非常熟悉,与幽燕豪门世家子弟的来往也较为密切,更在幽燕布下了众多眼线消息灵通,奚王阿会正和俟斤处和塬一致决定,把西南地区的防御重任交给苏支,大胆起用年轻一代。为奚族打造新一代强者。 苏支不负众望。在过去的两个月里竭尽所能确保了奚地西南地区的稳定,并且通过各种渠道打探到了确实消息,中土圣主和中枢之所以滞留幽州迟迟不回东都,主要原因是东都的叛乱已经平定,内忧有所缓解,而冀北和幽燕却因中土第一反贼白发贼的肆虐陷入混乱,已经严重危及到了北疆镇戍安全,加剧了南北关系的恶化,中土圣主和中枢迫不得已只好暂时留在幽燕以稳定人心。 苏支籍此做出判断。中土圣主和中枢滞留幽州,与奚族没有任何关系,不会对奚族造成任何威胁,于是立即从蟠龙堡抽调部分主力赶赴白檀城。加大了对祸乱大要水两岸的马贼联军的剿杀。 然而,事实证明,苏支判断错误。在今日危局下,白檀城内的奚族将领们认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苏支聪明反被聪明误。百般算计,最终还是上了中土的调虎离山计。事实很明显,防守兵力较弱的蟠龙堡被中土大军偷袭了,措手不及之下瞬间失陷,就连报警的时间都没有,然后中土大军呼啸北上,一夜间就把毫无防备的白檀城围得水泄不通。 苏支懊悔不迭,他对战局的猜测与其他人并无二致,他也认为自己上当中计了,但这已经不是重点,当前重点是如何自救,如果连自己都拯救不了,还如何挽狂澜于即倒,拯救整个奚族? 苏支很果断,请自己的叔父处和帕默为信使,立即出城拜会中土大军的统帅,一边相约阵前谈判,一边打探中土军队的虚实。 此刻李子雄、韩世谔、杨恭道等人正准备带着豹骑军南下疾驰古北口,突闻白檀信使来了,当即决定稍作延迟,先会会这位信使,若能打探出一些有价值的讯息,或许有助于选锋军赢得更大战果。 李子雄亲自出面,结果处和帕默看到他,惊骇欲绝,当场就跪下了。 处和帕默认识李子雄,对他影响非常深刻。九年前圣主登基之初汉王杨谅造反,李子雄奉旨到幽州调兵平叛,胜利后出任幽州总管,负责稳定幽燕局势。奚族做为中土近邻,与幽州有密切的贸易往来,另外每年例行朝贡,也都由幽州负责接待护送,所以两地高层之间接触频繁,很多奚族贵族当时都以认识李子雄为荣,毕竟李子雄是开国元勋,威名太盛,又深得中土皇帝的信任和器重,前程似锦,当然要尽力巴结。后来李子雄果然高升,调任中枢民部尚书,权势倾天炙手可热。 如此一位大权贵,亲自统兵攻打奚族,足以证明中土吞并奚族收复安州之决心,所以此刻对处和帕默来说,任务已经完成,看到李子雄也就打探出了中土军队的虚实,双方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实力悬殊太大,奚族完了,木昆部也完了。 李子雄看到奚族信使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倒也不好杀气腾腾地吓唬他,只好换上一副笑脸,和气想问。结果战战兢兢的处和帕默一张口就高呼“建昌公……”,让李子雄大感意外,“你认识老夫?” 处和帕默连连点头,壮着胆子先述说了一下“旧情”,无非就是当年李子雄在幽州总管任上,对奚族和木昆部的一些照拂之情。可惜当年李子雄心高气傲,眼高于顶,视东胡诸虏如草芥,除了对奚族强者阿会正稍稍有些印象外,余者皆漠然视之,一概不知。 处和帕默看到李子雄和颜悦色,胆子也渐渐大了,于是话锋一转,尽可能以含蓄的言辞和委婉的语气,质问中土大军为何要攻打白檀,入侵奚地,为何要背信弃义,欺凌弱小,攻打一个小小的藩属。 此言一出,李子雄、韩世谔等帐内众将马上敏锐地察觉到一个关键,那就是处和帕默并不知道李子雄已经是中土的叛贼了,也不知道眼前这支军队是从鬼方而来,他误以为李子雄还是中土中枢权臣,误以为眼前这支军队是从幽州而来。 这是一个战机,一个若能抓住必能扩大战果的好机会。 李子雄稍事踌躇,以一句话做了答复,“老夫奉旨收复安州,凡阻碍者,杀无赦。” 处和帕默怒不可遏,但无力阻止。这就是一个弱者的悲哀,在弱肉强食的残酷环境中,弱者永远都是强者的食物,这就是生存法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老夫给你一天时间。”李子雄冷声说道,“明日上午,老夫开始攻城,请你转告白檀守将,若负隅顽抗,老夫必血腥屠城。” 处和帕默悲愤不已,匆忙离去。 李子雄待其身影消失于帐外,马上冲着韩世谔挥挥手,“新义公,依预定之计,火速南下古北口。” 韩世谔躬身领命。 李子雄又转身望向周仲、来渊,“义宁公、海陵侯,包围白檀的重任就交给你们了,至于眼前这个机会,你们能抓住当然好,抓不住也无所谓,某拿下蟠龙堡后,必定以最快速度返回,最多也就三四日,然后一鼓作气拿下白檀,直扑奚王府,与白发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如此大事可定。” 周仲、来渊齐声应诺。 午时前后,李子雄率豹骑军疾驰古北口而去。与此同时,白檀城内却是人心惶惶,士气低迷。 处和帕默带回的消息证实了之前的猜测,中土功勋元老李子雄的出现更加证明了中土收复安州的决心,如此一来,白檀城就危在旦夕了,而整个奚族的形势也岌岌可危。 “形势虽然极度险恶,但生机依旧存在。”苏支看到大家情绪低沉,不得不想方设法提振士气,“之前奚王府曾认定,突厥人突然包围鬼方的目的,应该是逼迫大王即刻撤军,以尽快恢复东北稳定,因为从当前南北激烈对峙的局面来看,突厥人如果要吞并我们奚族,必然会遭到中土人的阻挠,南北大战可能会提前爆发,所以目前突厥人并不具备吞并我们奚族的理由和条件。这一推测如果是正确的,那么当大王撤军返回后,突厥人也会迅速撤离,以免双方大打出手两败俱伤,白白便宜了中土人。突厥人撤走了,大王便会带着主力火速南下救援白檀,而这就是我们的生机所在。” 苏支说到这里,看看众人依旧愁眉不展忧心忡忡,于是继续说道,“突厥人绝对不允许中土人收复安州,所以当中土人北上攻击的消息传开后,突厥人和我们奚族就有了共同敌人,双方在鬼方城下也有可能握手言和,联手对抗中土,如此则中土必然撤兵。” 处和帕默忍不住提出质疑,“如果奚王府的推测完全错误,如果突厥人已经攻占鬼方,拿下松山要隘,断绝了大王和五部大军的退路,形势已恶化到极致,白檀何时才能等到援兵?” 这时白檀戍军的副帅,契个部的阿会拾稼也说话了,“突围,去奚王府。我们面对数倍于己的中土军队,坚守白檀不过是死路一条,唯有突围才能赢得一线生机。突围以后就是野战,野战才是我们马军的特长,而攻坚是中土人的优势,我们坚守白檀等于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自取灭亡。” “突围必死。”苏支断然否决。 =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八十四章一个条件 “突围去奚王府,我们前有大要水、濡水和索头水三条河流的阻碍,后有中土大军的尾随追杀,必死无疑,唯有坚守,才有绝处逢生之可能。” 苏支的意见,当即遭到了处和帕默的反对,“坚守的确有绝处逢生之可能,但面对中土大军的猛烈攻击,我们木昆部必然付出惨重代价,而这个代价极有可能让木昆部灰飞烟灭。白檀是中土大军北上攻打奚王府的必经之地,坚守的后果必定城破人亡,而奚王府则是中土大军的首要目标,奚王府同样有覆灭之灾,所以我们肯定要突围,但突围的方向不是奚王府,而是要阳,是密云堡,是坝上高原。” 要阳城是木昆部的重要城池,位于大要水的中游,由白檀西北而上百余里便是要阳城,再往西北方向百余里就是大要水和鲍丘水的源头,也就是坝上高原的腹地,此地有密云堡,乃是木昆部的保命要塞。 处和帕默的意图很明显,危难关头,以木昆部利益之上,为了保存木昆部的实力,立即放弃白檀城,沿着大要水逆流而上撤进坝上高原,先避敌之锋芒,然后耐心等待形势发展,若奚族赢得了最后的胜利,则木昆部卷土重来,反之,若突厥人或者中土人笑到了最后,他们也就只能投降,但不论结果如何,木昆部肯定得以保全。 这一计策对木昆部而言无疑是利大于弊。当即赢得了木昆部将领的一致支持,唯有阿会拾稼强烈反对。因为木昆部放弃白檀城,等于帮助中土人以更快速度攻打奚王府,所以从阿会拾稼的立场来说,他宁愿牺牲木昆部,也要延迟中土大军攻打奚王府的时间,这也是他提出利用马军特长进行野战的原因所在。 白檀城里的三千戍军。其中两千是木昆部将士。一千是其余四部控弦,因此阿会拾稼的话语权相对较弱,他必须赢得其余三部将领的支持才能抗衡木昆部。然而关键时刻,辱纥王部、莫贺弗部和室得部的将领考虑到切身利益,果断站在了木昆一边,支持处和帕默的提议,弃守白檀避敌锋芒。 局势一边倒,苏支虽然是白檀城最高统帅,但没有人支持他的固守待援之策。顿时势单力薄,即便坚持也毫无意义,只能从善如流,接受大多数人的意见。突围而走。事实上正如阿会拾稼所说,中土军队缺少马军,擅长攻坚,而奚族军队马军多,步军少,坚守城池就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既然如此。为何还一定要坚守城池,与中土人争一城一地之得失? 既然要突围,目的当然是保存实力,那就要避敌锋芒,于是也就剩下一个选择,撤到坝上高原。苏支权衡利弊后,马上做出决策,弃守白檀,立即撤到要阳城,然后利用坝上高原和三条河流等有利地形,充分发挥马军特长,游击作战,频繁攻击中土军队,打击中土粮道,以达到牵制之目的,帮助奚王府坚守更长时间。 大敌当前,危难时刻,团结一致齐心协力最为重要,如今既有办法保全木昆部和其他诸部利益,又能打击和牵制中土军队,帮助奚王府固守方城,同时还满足了阿会拾稼的部分利益,可谓一举多得,阿会拾稼即便有些不满,也只能放在心里,服从大局。 接下来众人商讨突围之计,结果惊喜地发现,中土军队把主力都放在西门和南门,以确保自身退路的安全,而东门外是大要水,天然险阻,中土人当然不会部署重兵,至于北门,不知道是中土人兵力不足难以兼顾还是故意为之,竟然只安排了很少兵力,明显就有纵敌逃遁之意图。实际上这是攻坚战的常用之计,围三阙一,在没有全歼把握情况下,为防止敌人绝望之下困兽犹斗,故意给敌人留一条生路,从而加快攻城速度。 黄昏时分,正是联盟军队疲惫懈怠之时,白檀城的北门突然大开,奚族三千控弦呼啸而出,风卷残云一般,霎那间冲出重围,突围而走。 周仲和来渊闻讯,惊喜不已,当即下令攻城,一鼓而下,于日暮之后顺利拿下白檀城。 = 九月二十二,黄昏,鬼方城。 辱纥王孟坝再度出现在联盟帅营中,只不过这一次他不是代表自己,而是代表辱纥王部前来谈判。 此刻鬼方城已在辱纥王云的绝对控制下,契个部的阿会川和其他三部将领都被抓捕囚禁,他们所领的军队也全部被缴械关押,辱纥王云随时都可以献出鬼方城,也就是说,双方结盟谈判的初始条件已经具备。 孟坝提出了条件,鬼方城可以完好无缺地交给李风云,阿会川和其他三部将领以及他们的军队,也可以交给李风云,但前提是,李风云必须允许辱纥王云带着军队及城内族众安全撤出鬼方城。 双方之间到目前为止只有仇怨没有信任,即便辱纥王部献出了鬼方城,即便辱纥王云以阿会川和其他三部将领以及他们的军队做为“投名状”,但这依旧不能赢得李风云的信任。你今天可以背叛阿会正,谁敢保证你明天就不会在我背后捅上一刀?而辱纥王部同样害怕李风云背信弃义出尔反尔,所以辱纥王云必须带着军队和族众撤到安全地带。 李风云听完之后,笑了,“我不要鬼方城,也不要阿会川和其他三部将领,这些对我来说毫无价值。” 孟坝顿时紧张起来,“你有什么条件?” “辱纥王部有多少控弦?”李风云问道,“如果你明天清晨之前可以帮我拿下松山要隘,带着要隘所有控弦赶到鬼方,那么鬼方将有多少控弦之士?” 孟坝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大约五千余骑。” 李风云略略皱眉,似有怀疑。 “五部大军鏖战落马城两个多月,损兵折将,其中我辱纥王部就伤亡上千将士。”孟坝急忙解释,“目前还有近五百伤兵滞留在阿会正帐下,此事暴露后,必定凶多吉少,十有**要惨死于阿会正刀下。” 李风云微微颔首,正色说道,“我的条件只有一个,辱纥王部的所有控弦必须与我并肩作战,必须为我冲锋陷阵。” 孟坝没想到李风云如此豪气,竟然主动给予自己以信任,“你相信我?不怕我背信弃义?” “你我仇怨甚深,但你为什么还要主动与我结盟?”李风云反问道。 孟坝苦笑,“因为你实力强大到足以摧毁我辱纥王部。” 李风云微微一笑,“等你明天从松山要隘回来,就会看到我的真正实力,然后你自己选择,做敌人也行,做盟友亦可,辱纥王部的生死,就在你一念之间。” 孟坝想了一下,站起来躬身一礼,“如果你决定了,我就这样回复我家大人,然后连夜赶赴松山要隘。” “善!”李风云一口应承。 李风云志向远大,即便不能称霸天下,也要割据北疆,安州弹丸之地,根本不在其视线之内,最多只能算是人生路上的一个小小驿站。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孟坝不了解李风云,当然也就无法理解李风云的万丈豪情。 = 九月二十三,黎明前,辱纥王孟坝单骑出关,禀报总管高虎、赤小豆铁衣,要隘守将阿会腾和其余三部将领已被抓捕,他们所领的军队也被缴械关押,辱纥王部已完全控制要隘,联盟军队可随时进关。 总管高虎微笑颔首,从怀里拿出一封李风云的亲笔信递给孟坝。 孟坝认识汉字,奚族贵族子弟都学习汉经文。奚族的汉化实际上由来已久,这主要是受鲜卑拓拔氏入主中原后着力推行汉化制度的影响,长城内外北虏诸种都从“汉化”中看到了进步意义,于是纷纷仿效,虽然各种族的汉化程度深浅不一,但学习汉文字研习汉经文乃汉化基础,奚族也不例外,尤其南下安州后它的汉化速度越来越快,奚王府的建立便是官制汉化的一个典型例子。 李风云言简意赅,我不要松山要隘,这是你辱纥王部的要隘,你们自己镇戍,自己想办法击退追杀而来的契丹人。至于我派去攻打要隘的军队,将与你一起返回鬼方。 孟坝有些呆滞,李风云的慷慨和气魄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十分不真实,让他害怕。 之前李风云拒绝接收鬼方,他就感觉很反常,事出反常即为妖,这里面肯定有阴谋,所以他在献出松山要隘的时候非常谨慎,打算讨价还价,免得一不小心掉进陷阱,任由对方宰割。事情很明显,只要李风云的军队接管了要隘,辱纥王部的军队就陷入了李风云的前后夹击之中,必定全军覆没。现在松山要隘里整整有四千辱纥王部的控弦,四千人全军覆没,辱纥王部就彻底完了。 孟坝的打算是,他可以交出要隘,但为了以防万一,遂以契丹人即将杀来,要隘即将受到契丹人的攻击为由,留下一部分控弦与李风云的军队共同镇戍要隘,这样四千控弦一旦掉进陷阱,他还能杀回来,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出乎他的预料,李风云根本就不要松山要隘。孟坝就奇怪了,李风云不要鬼方,也不要松山要隘,那他费尽心机千里迢迢杀进奚地干什么?他不说是要收复安州吗?既然收复安州,他的军队就要实际控制安州的大小城池和重要关隘,否则他如何证明自己收复了安州?难道李风云真的转了贼性要做圣人,要信守承诺,要与辱纥王部结盟做兄弟,利益共享? =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八十五章你要与我一战? 孟坝不相信李风云是圣人,这里面肯定有他想象不到的阴谋,只是目前情况下,李风云什么都不要,只要求辱纥王部为他夺取安州冲锋陷阵,而这一要求即便李风云不提,辱纥王部为了自身利益也要浴血奋战,否则被阿会正和其余四部军队逆转了局势,辱纥王部就完了,所以这实际上根本就不算条件,相反,目前情况下倒是辱纥王部占尽了李风云的便宜,利用李风云的强悍力量发展壮大,如此好事,孟坝岂能不答应? “我先撤了。”高虎冲着孟坝抱拳一礼,“我们鬼方城下见。” 高虎一声令下,角号长鸣,早已做好撤离准备的雷霆将士纷纷上马,飞驰而去。 孟坝回到要隘,辱纥王雷和辱纥王沃野听说白狼不但拒绝接收要隘,连攻打要隘的军队都撤走了,不禁面面相觑,心里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寒意,这个白狼到底要干什么?如果辱纥王部是白狼的猎物,这么玩弄猎物是不是也太过轻慢了? 三个人仔细商量,最后只能行险一搏赌一把。这就是实力的差距,在绝对实力面前,弱小者根本没有还手余地。 辱纥王雷主动要求留守要隘,考虑到契丹人也是精疲力尽,即便攻打要隘也是报复性的,不会对要隘构成致命威胁,再说契丹人如果追得快,发现自己上当中计了,奚族主力已经沿着托纥臣水逆流而上撤进了马盂山东麓。未必就会兵临松山攻打要隘,所以决定只留一千控弦卫戍要隘。其余三千控弦全部赶赴鬼方,另外把阿会腾和其余三部将领以及他们所领的一千军队,也全部带上押送鬼方。如果途中中伏,这一千俘虏关键时刻也能发挥作用,可以增大突围胜算。 清晨,晨曦初起。辱纥王部三千控弦带着一千俘虏轰隆隆地冲出松山要隘。沿着山道直奔鬼方。 队伍中间,孟坝押着五花大绑的阿会腾和其他三部将领一边打马飞驰,一边不停地发出警告,要求将士们保持高度戒备,箭上弦,刀出鞘,随时准备战斗。 沃野则带着两百精锐为斥候,先行数里查探敌情。 一路无事,随着下山之路越来越宽。队伍飞驰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风驰电挚一般,很快就进入了大角峡谷。 大角峡长达数里,当沃野带着斥候队伍刚刚冲出峡口。后方的大队人马也全部冲进入峡谷深处。 就在此刻,冲在最前面的沃野突然发出一声惊天狂呼,跟着紧勒马缰,战马吃痛,冲出十几步终于停住身形,前蹄高高扬起,庞大身躯几乎直立而起。发出“希聿聿”震耳长嘶。紧随其后的控弦将士们也大呼小叫,纷纷勒住战马。 “敌袭,敌袭……”沃野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报警……” “咻咻咻……”沃野叫声未落,后面的控弦已眼明手快,对天射出了十几支鸣镝,长箭冲天而起,刺耳的啸叫声霎时响彻山野。 百步外,高虎、赤小豆铁衣和上千余控弦面对峡谷,整齐列队,犹如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杀气凛冽,而在他们的后方,呼延翦、地骆拔巢和安北海所领的雷霆第一军两千控弦,亦是严阵以待,气势如虎。 与此同时,正在峡谷内纵马飞驰的奚族控弦听到鸣镝之声,立即进入战斗状态,角号声四起,战马的速度也骤然加快,轰鸣声震耳欲聋,整个峡谷仿佛都颤抖起来。 突然,峡谷两侧的山林中,惊雷炸响,“咚咚咚……”数百战鼓同时擂动,地动山摇,“呜呜呜……”几百大角望天长鸣,风云变色,“杀杀杀……”吼声如雷,杀伐之音席卷天地,霎那间笼罩整个峡谷。 不计其数的旌旗横空出世,如五彩缤纷的云霞铺天盖地,不计其数的战士神兵天降,密密麻麻漫山遍野一望无际,不计其数的重兵利器对准了峡谷内的奚族控弦,散发出令人魂飞魄散的死亡气息。 奚人肝胆俱裂,巨大的恐惧瞬间摧毁了信心和勇气,崩溃在即,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孟坝发出了命令,“下马,结阵……” 数息之内,队伍停下了,战马停住了,控弦下地了,绝望气氛笼罩了整个队伍,奚人就像一只被狼群包围的羊羔,连哀鸣都成了一种奢侈。 只有孟坝还高踞战马之上,此刻,他的愤怒淹没了恐惧,他掀开了兜鍪,打马冲出队伍,高高举起马槊,仰天狂呼,“白狼……白狼你出来,可敢与我决一死战?” 回答他的只有惊雷般的战鼓声,只有低沉激昂的大角声,只有惊天动地的杀伐声。 孟坝疯狂了,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而这个错误是以辱纥王部的覆灭为代价,他接受不了,他崩溃了,丧失了理智,疯狂地叫着吼着…… 突然,万籁俱寂,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战鼓声、大角声、杀伐声遽然消失。 然后,孟坝就听到了一个熟悉而平淡的声音,“你要与我一战?” 孟坝霍然瞪大双眼,霍然回头,一头雪白长发映入他的眼帘,惊悚和恐惧如一支厉啸长箭射进他的心底,让他熊熊燃烧的怒火瞬间熄灭,理智骤然恢复。 “你承诺的,你答应的,你说过要与我并肩作战……”孟坝无助而绝望地叫喊着,嘶哑而凄厉的声音回荡在峡谷之中。 李风云笑了。 “我说过,等你从松山要隘回来,就能看到我真正的实力。”李风云举起手中马鞭,指指埋伏在峡谷两侧山林里的军队,“这本是用来伏杀阿会正的,但现在用不上了。” 孟坝再度瞪大了双眼,怀疑自己听错了,用不上了,什么意思?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一丝光明,孟坝在绝望中突然生出一线希望,心脏遽然疯狂跳动。 李风云望着孟坝,笑着说道,“为敌,为友,尽在你一念之间。” 惊天之喜如巨大浪头狠狠砸中孟坝,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头晕目眩,身躯摇晃间,孟坝再不犹豫,顺势一头栽倒马下,接着翻身跪倒,五体投地,本想大声表忠心,但大悲之后又大喜,孟坝情绪失控,一时间竟泣不成声,哽咽失语。 李风云调转马头,飞驰而去。 = 九月二十三,下午,鬼方城外,联盟帅营。 辱纥王云在儿子孟坝的陪同下,赶到联盟帅营与李风云会面,商议结盟事务。 此刻双方已经建立基本信任。李风云不要鬼方城,也不要松山要隘,无意奴役和掳掠辱纥王部,充分表达了自己的结盟诚意,而他在大角峡炫耀强大实力的同时,放过了屠杀三千控弦摧毁辱纥王部的最好机会,此举不但对辱纥王部形成了巨大威慑,还就此赢得了辱纥王部的信任。 辱纥王云终于放下所有猜疑走进了李风云的帅帐。 李风云的要求很简单,的的确确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对孟坝所说的,他只需要辱纥王部的控弦之士为他冲锋陷阵。 那么辱纥王部能够从中得到何等利益? 辱纥王云提出要求,他要发展壮大辱纥王部,让辱纥王部成为奚族最强部落,一统奚族五部,让自己成为真正的奚王。 李风云一口答应,然后迟疑了片刻,问道,“你只想一统奚族五部,只想做奚族之王?” 言下之意,你的志向是不是太小了,对未来的期待是不是太少了? 辱纥王云手抚长须,呵呵一笑,反问道,“难道明公的目标只是一个东北?” 言下之意,你我结盟合作,你什么都不要,只要我辱纥王部为你冲锋陷阵,为什么?显然你志不在安州,亦不在东北,你的目标是中土。既然你志不在安州,亦不在东北,你迟早都要返回中土,你又如何帮助我征服东胡诸种,称霸东北? 人各有志,强求不来。李风云微笑颔首,算是肯定了辱纥王云的猜测,如此双方坦诚以待,各取所需,各取其利,互利互惠,彼此信任度更多,更加有助于双方之间的合作。 结盟合作中最容易发生矛盾和冲突的就是利益分配,但因为李风云的主动退让,死里逃生的辱纥王云反而成了最大受益者,结果谈判中本应是最困难的部分,却轻松顺利达成约定,然后双方迅速商讨联手对敌之策。 当务之急是拿下奚王府,把阿会正和其余四部大军阻截在马盂山东南麓,迫使阿会正不得不退守三会城,就此陷入安州李风云联盟、契丹大贺氏联盟和辽西中土镇戍军的三面包围之中,做困兽之斗。 现在是九月下,深秋之末,再过几天就进入初冬,塞外严寒来得早,一旦第一场大雪来临,阿会正就会陷入粮草危机,战斗力骤减,只能垂死挣扎,而更严重的是,莫贺弗、木昆、室得三部绝无可能给阿会正和契个部陪葬,他们为了保全自身利益,必然背弃阿会正和契个部,于是以阿会氏为首的四部联盟立即分崩离析。接下来就轮到辱纥王部崛起了,而以辱纥王氏为首的新的奚族五部联盟很快就会建立,毕竟即便是契个部,为了部落的存亡也会选择妥协,也会顺应潮流,而不会在明知必败的情况下,还以牺牲整个部落数万人口为代价,去徒劳地帮助阿会正重建枭雄梦。 所以能否以最快速度拿下奚王府至关重要,直接关系到了敌我双方的胜负,直接决定了李风云联盟能否如愿以偿地控制安州局势的未来发展。 这一点双方都很清楚,李风云无意赘述,直奔主题,“我们有多少时间攻打奚王府?” =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八十六章蟠龙堡 辱纥王云看了孟坝一眼。孟坝心领神会,当即指着铺在案几上的地图说道,“阿会正于九月十九深夜撤离落马城,为了加快撤退速度,必然抛弃大量辎重,但即便如此,考虑到将士们征战以久,疲惫不堪,伤兵较多,再加上山路难行,最多也就是日行百余里。这样算下来,他们三天后也就是九月二十二可抵达室得部首府七金山,得到粮草补充,然后继续赶路,一切顺利的话,四天后也就是九月二十六可抵达东南重镇三会城。由三会到奚王府,大约四百余里,期间还要连渡五渡水和武列水两条河,所以就算阿会正忧心如焚,日夜兼程,不眠不休地打马飞驰,也需要三天时间,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阿会正应该于九月二十九撤回奚王府。” 今天是九月二十三,如果阿会正于九月二十九撤回奚王府,那么李风云攻打奚王府的时间还有六天,但由鬼方南下奚王府还要两天时间,这样一算李风云最多只有四天时间攻打奚王府。 李风云略略思索了一下,问道,“奚王府有多少守军?谁是方城守将?” “奚王府有六千守军,其中四千马军,两千步军,其守将是阿会正之子阿会长盛,辅佐他的是奚王府长史冯鸿。”孟坝不假思索地说道,“但是,阿会正远征期间,为确保奚王府安全,把索头水两岸的契个和莫贺弗两部所有人口都集中到了方城及其周边地区。另外安州本地的一些汉虏大姓也居住于城内,所以危急时刻若临时征召。奚王府还能在最短时间内召集起数千人马坚守城池。” “如此说来,不能强攻,一则没有一鼓而下的把握,二则就算拿下了,我们也是损兵折将,再想击败阿会正就难了。”李风云稍作踌躇。毫不犹豫地说道。“兵不厌诈,若想轻松拿下奚王府,还得靠你们辱纥王部。” 云和孟坝父子四目相顾,眼里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惊色,很显然,李风云已经想到了攻城之策,而这个计策的关键就在“诈”,恰好与他们父子的攻城之策不谋而合。李风云果然厉害。 = 九月二十三,下午。燕山,古北口长城北部,鲍丘水两岸突然狼烟四起,惊恐的警号声随风回荡在崇山峻岭之间。杀伐之气冲天而起。 蟠龙堡奚族守军云淡风轻,并不紧张,似乎习以为常,见怪不怪,而临时驻扎在蟠龙山下的大小商队却“炸了锅”,所有商贾、护卫、仆从一窝蜂地冲出帐篷,惊慌失措。大呼小叫,或牵马、或拉车、或肩挑背扛,甚至还有人驱赶着牛羊牲畜,如潮水般涌向蟠龙堡。 人流未止,蟠龙堡的城门已经打开,任由商队冲进戍堡。 蟠龙堡守将阿会阿勒和处和塔拉站在城墙上,遥望远处河流和山林,寻找敌踪。 这段时间随着古北口边市的“火爆”,藏匿于燕山的山贼盗寇也突然活跃起来,频繁打劫,屡有杀戮,不但对边市贸易造成了影响,也危及到了边陲镇戍安全。之前西南边陲卫戍长官处和苏支亲自坐镇蟠龙堡,兵力较多,多次组织人手护送商队剿杀山贼,颇有成效,但最近坝上高原的马贼也呼啸而出,甚至组成联军攻城拔寨,烧杀掳掠,一度断绝了西南首府白檀城和奚王府之间的联系,严重影响了奚地内部安全。于是苏支不得不带着部分军队离开蟠龙堡,赶赴白檀城剿杀坝上高原的马贼联军。 蟠龙堡的防守力量因此减弱,而燕山的山贼盗寇却再度嚣张,只是形势到了此刻却有所变化,因为白檀城及大要水两岸贼势过于猖獗,通往奚王府的道路已经中断,导致大量商队不得不滞留在蟠龙堡。蟠龙堡是卫戍要塞,当然不允许商队寄居堡内。商贾们无奈之下,只好在蟠龙山下的鲍丘水畔搭建帐篷,如此一来他们就成了山贼的猎物,稍不小心就会遭到盗寇的劫杀。 好在这里是边防前线,戍垒多,烽燧多,驿站多,而蟠龙堡即便防守兵力不足,但从安全角度考虑,也依然要抽出部分兵力承担瞭望警戒之责,顺便也可以帮助商队警戒燕山老林里的山贼。从此只要山贼一露头,盗寇踪迹落入边防戍卒眼中,立即鸣镝冲天,狼烟滚滚,警号长鸣,然后蟠龙山下的商队就一窝蜂地冲进堡内避难。 不过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山贼为了劫掠财物,也是豁出去了,绞尽脑汁,用尽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结果蟠龙堡戍军虽然竭尽所能、尽心尽责,但依旧防不胜防,商队还是屡遭袭杀,财物还是屡遭劫掠,甚至就连一些戍军的斥候、烽卒、驿将都惨遭斩杀。双方你来我往,斗得旗鼓相当。 然而,今天的情况却有些不一样。远处狼烟越来越多,越来越近,半边天都黑了,而鸣镝之音、报警号声亦是由远及近,此起彼伏,可见山贼盗寇正在迅速接近蟠龙堡。正常情况下,此刻应该有三三两两的斥候烽卒飞奔而回,急速撤进戍堡以策安全,但是,今天直到目前为止,尚没有看到一个斥候烽卒的身影。 阿会阿勒和处和塔拉神情严峻,焦虑不安,而随着时间流逝,两人心急如焚,更有不祥之感,如热锅蚂蚁般团团乱转。 就在这时,一匹战马突然冲进蟠龙堡的“视线”,狂奔而来,城墙上望眼欲穿的将士们忍不住发出一阵震天欢呼,接着就看到战马沿着鲍丘水岸风驰电挚,转眼间已冲到蟠龙山下,沿着蜿蜒山路,竭尽全力直奔要塞。 堡内两名控弦急不可耐,打马冲出接应。 城墙上阿会阿勒的眼睛依旧盯着远处山林,祈盼还有其他斥候烽卒撤回,而处和塔拉却匆匆下了城墙,赶到城门处等候消息。 很快两名控弦就回来了,一个牵着一匹口吐白沫摇摇欲坠的战马,另一个则驮着一名背中长箭血迹斑斑奄奄一息的斥候。 处和塔拉愤怒了,咬牙切齿,睚眦欲裂,“谁?谁伤了你?” “中土……马军……数千骑……”那名斥候望着塔拉,用尽全身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来了,他们来了,中土人……” “你说什么?中土人?数千骑?”塔拉听不懂,冲着那名斥候厉声质问,“敌人是谁?敌人在哪?” “中土人,中土马军,数千骑……”那名斥候猛地睁大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中土人。”然后力竭而亡。 中土人?塔拉莫名其妙,无法理解。中土人在南边,在蟠龙堡的前方,在数里外的长城上,而眼前这股敌人在北边,在蟠龙堡的后方,如果是中土人,还是数千骑的马军,那如何过来的?长翅膀飞过来的? 塔拉命令两名控弦把死去的斥候安置好,然后飞一般冲上城墙,一边向远处山林张望,一边向迎面走来的阿会阿勒大声说道,“斥候中箭阵亡了,临死前说敌人是中土人,有数千骑。” 阿会阿勒立即停下脚步,脸上的表情瞬间凝滞。荒诞,胡说八道,中土军队在古北口长城上,距离蟠龙堡还有数里路,而那数里路上遍布暗哨,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狼烟滚滚,眼前这股敌人怎么可能是中土军队,而且还是数千骑的马军? 他正想开口质询,就看到一名木昆部的将军沿着陡峭阶梯狂奔而来,神情非常紧张,不待近前,就已经气喘吁吁地叫起来,“马军,有上千骑的马军正飞驰而来。” 阿会阿勒、处和塔拉暗自吃惊,当真有数千骑的马军杀来了?戍堡内有专门人员通过专门工具根据地面震动状况来判断要塞外的敌情,比如防备敌人挖地道,而这一检测工具对接近要塞的马军队伍同样有效,大量战马同时奔跑所产生的震动非常强烈,有经验的人马上就能籍此做出判断,尤其此刻,其准确度更是毋庸置疑,因为刚刚就有斥候拼死赶回禀报了这一匪夷所思的消息。 阿会阿勒和处和塔拉强作镇定,两人互相看看,眼里都是疑色重重,不过现在敌人的身份并不重要,只要知道来者是敌人,而且还是实力强大的敌人就行了,当务之急是不惜一切代价坚守要塞,固守待援。 “关闭城门。”阿会阿勒用力一挥手,冲着身边将士大声下令,“擂鼓,鸣号,准备战斗!” “咚咚咚咚……”鼓声如雷,“呜呜呜呜……”角声激昂,霎那间风起云涌,山峦变色。 “轰隆隆……”万马奔腾之声伴随着呼啸的山风和汹涌的松涛,回荡在崇山峻岭之间,渐渐传进蟠龙堡的“耳中”。 敌人来了,果然是上千骑的马军队伍。阿会阿勒和处和塔拉非常紧张,堡内戍卒更是惶恐不安,而所有人都倍感疑惑,这支队伍到底从何而来,如果说是燕山贼寇,那根本不可能,山贼没这么大实力,如果说是坝上高原的马贼联军,那处和苏支现在在干什么?他怎会任由马贼联军杀到蟠龙堡?难道处和苏支打了败仗?抑或马贼联军被处和苏支打败了,狼奔豕突,慌不择路逃到了蟠龙堡? 战马奔腾的轰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突然一队控弦打马冲出山林,一面面战旗跃入要塞戍军眼中,然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中土军队?这怎么可能? 就在这时,一声惊恐狂呼突然响起,“失火了,失火了,有人纵火……” 阿会阿勒、处和塔拉骇然转身,只见堡内火光四起,粮草囤积方向更是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形势骤然失控。 =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八十七章稍安勿躁 九月二十三,黄昏前,安乐郡首府燕乐城。 古北口镇将、检校安乐太守郭绚突然接到长城戍军急报,边境突变,长城外的奚族要塞蟠龙堡突遭攻击,危急关头堡内突燃大火,奚族戍军腹背受敌,蟠龙堡岌岌可危。 郭绚二话不说,紧急下令,古北口长城立即进入战备,再调燕乐鹰扬府三个团的兵力火速赶赴长城协防,同时亲赴古北口坐镇指挥。 镇将府兼太守府长史邹晟急忙建议,古北口形势突变,应十万火急报于涿郡留守府。 “稍安勿躁。”郭绚当即摇手,“事实不清,形势不明,盲目禀报只会给留守府造成惊慌失措之印象,而圣主还在临朔宫,一旦惊动了圣主,影响甚大,对我古北口反为不美。” 邹晟一想也是,如果仅仅是奚族的蟠龙堡出了问题,并没有影响到古北口镇戍安全,那仓促禀报就是小题大做自找麻烦,还是急赴长城打探清楚了再说。两人随即会同部分僚属,在一队侍卫的保护下,打马狂奔二十余里外的古北口长城要隘。 事实上两人乍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想到的都是白发贼。只不过郭绚不相信,两天前他曾拜访过崔家十二娘子,听到过这个机密。 当时崔、李、卢、刘四大豪门子弟联袂“逼迫”郭绚为他们出关“行个方便”,郭绚拒绝了,但他不想过份得罪四大豪门。所以连夜跑去拜访十二娘子,希望十二娘子能够谅解他的“苦衷”。结果从十二娘子那里听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机密。博陵宋子贤阴谋行刺圣主案的背后黑手是突厥人,齐王查证后勃然大怒,要报复突厥人,于是借着驱赶白发贼和李子雄出塞作战之机会,与他们达成了一个约定,如果两人能够利用这个机会收复安州。他就奏报圣主。用收复安州的功劳换取朝廷的赦免。而四大豪门之所以联袂出现在古北口,正是期待这个奇迹所带来的难以估量的受益。郭绚嘴上不说,心里却嗤之以鼻,齐王的目的不过是驱虎吞狼,是驱赶白发贼和李子雄出塞而已,根本就不会指望一群造反的乌合之众收复安州,而如此荒诞的事,四大豪门竟予以期待,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郭绚不相信。邹晟却将信将疑。邹晟出自幽州五大世家之一的邹氏,卢君宪到了燕乐就找到他,告诉他这个机密,请他关键时刻出手帮忙。邹晟初始也觉得这件事不靠谱。但崔家十二娘子都来了,可见这件事的背后玄机太大,搞得不好幕后推手就是冀北的崔氏、李氏和刘氏三大豪门,接着他又从简氏那里得到消息,说简氏巨贾简勃也参与了此事,另外据说大漠巨贾安特尔也参与其中,而安特尔的背景就厉害了。由此推测这件事还真的有些靠谱。 所以邹晟建议急报留守府,而郭绚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原因就在于两人对这件事的态度截然不同,悬殊太大。 由燕乐城至古北口,一路都是崇山峻岭,一路都是蜿蜒曲折的山路,虽然只有二十余里,但上山艰辛,行军速度有限。 入暮时分,行至中途的郭绚、邹晟再次接到古北口急报,蟠龙堡失陷了。 奚族守军在内有大火外有敌军的前后夹击下,手忙脚乱、顾此失彼,结果一不小心就给混入堡内的奸细打开了大门,然后蟠龙堡落入敌手,而堡内奚族守军崩溃之后,要么被杀,要么投降,要么逃进边市挟持中土商贾负隅顽抗。 现在这个消息就来源于逃进边市的奚族戍军,而其首领阿会阿勒通过一名中土商贾向长城关隘上的中土戍军传递口讯,说中土背信弃义,竟派出大军绕到蟠龙堡的后方展开偷袭,卑鄙无耻。阿会阿勒要求中土军队立即交出蟠龙堡,撤回长城内,并承担由此所带来的全部损失和赔偿,否则他就杀了边市上的所有中土商贾。 蟠龙堡失陷?短短时间内,奚族设在燕山最坚固的要塞就落入敌手?而更不可思议的是,敌人竟然是中土军队,这怎么可能? 郭绚和邹晟非常吃惊,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白发贼。 如果说奚族那边有中土军队,唯一可能就是白发贼所率的叛军,他们打的也是中土旗号,就连大纛都一模一样。白发贼造反的口号是“杀奸佞,清君侧”,不是造皇帝的反,是造欺压百姓的地方官府的反,所以白发贼一直不称王,他甚至公开打着本朝的大纛,与同样高举着这面纛旗的卫府军,浴血厮杀,因此很多时候国内的官军民都混淆不清,更不要说对白发贼及其军队一无所知的奚族了。 收复安州是大事,是大功劳,如果白发贼成功了,与其相关的人必定可以分享这个大功劳,而古北口镇将、检校安乐郡太守郭绚正是首当其冲的第一人,做为郭绚的第一副手两府长史邹晟,同样功不可没。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唾手可得的功劳,不费一兵一卒、不用流血流汗甚至都不用老心劳神,平白无故就得到这样一份大功劳,未来仕途可谓一片光明。 邹晟越想越激动,忍不住低声说道,“难道……他成功了?” 邹晟知道郭绚已经获悉这个机密,之前四大豪门子弟联袂向其施压,就是要逼着郭绚拜访十二娘子,把这个机密放出来,把齐王推到“前台”来。 太原郭氏是皇帝的忠实支持者,就算真定侯郭衍不在了,太原郭氏的另外一位重要人物左候卫将军郭荣也依旧可以支撑起整个郭氏,而这正是郭绚需要在仕途上走得更快更高更远的意愿和动力的原因所在,他必须竭尽全力维护本房系在太原郭氏中的核心地位,不能因为哥哥郭衍死了,本房系的权势也就没落了。而郭绚做为真定侯郭衍的弟弟,也深受圣主的信任,虽然他目前的地位较低,距离中枢较远,但只要给他机会,给他功劳,加官升爵绝对不成问题,甚至一飞冲天都有可能。 郭绚价值很大,理所当然进入了崔、李、卢、刘四大豪门的眼里,只要双方能够在未来利益上达成妥协,那么郭绚不仅可以帮助李风云和李子雄收复安州,还能帮助齐王缓解与圣主的紧张关系,有助于齐王在燕北的立足和发展。 郭绚一听到这个机密和齐王有关,马上就知道四大豪门给他挖了个“大坑”。此事牵扯到皇统之争,一旦陷进去就有可能尸骨无存,所以在没有足够打动他的利益之前,郭绚无论如何都不会跳进这个坑里。 然而,如果白发贼成功了,安州收复了,这个利益就足以打动他了,所以当他听到邹晟语含双关地说了一句后,马上抬头看了对方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有什么理由?” 邹晟想了一下,低声说道,“听说,他于九月初一抵达怀荒。” 郭绚心领神会。怀荒到平地松林大约千余里,平地松林到古北口大约八百余里,白发贼九月初一到怀荒,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过关斩将,风驰电挚,日行百里,今天也的确可以到达蟠龙堡,只是,闪电河两岸有突厥人,安州境内有奚人,他们必然围追堵截,即便白发贼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但翻山越水要时间,打仗要时间,将士们休整要时间,白发贼绝无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由怀荒赶到蟠龙堡,除非有奇迹。 “这么短的时间?”郭绚皱皱眉,摇摇头,“这根本不可能。” “某认为大有可能。”邹晟说道,“某还听说,齐王于九月初七出塞巡边,然后北上大漠剿贼,至今未归。另外听说奚王阿会正在落马城遭到了契丹人的顽强阻击,寸步难进,以致于骑虎难下,进退两难,至今也是远征未归。” 郭绚知道齐王出塞巡边的消息,却不知道齐王北上大漠剿贼。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齐王北上大漠显然是为了吸引和牵制闪电河两岸的突厥人,继而帮助白发贼突破突厥人的阻截,杀进平地松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奚族的“背后”。正好阿会正带着五部大军远征在外,白发贼的这背后一击非常致命,足以打留守奚族军队一个措手不及,如此奇迹也就诞生了。 郭绚的神情顿时凝重,“你确定齐王北上大漠剿贼?” 齐王此举后患无穷,若经圣主同意还好说,若擅自出击罪责就大了,除非白发贼顺利拿下安州,否则齐王“死”定了。如此换一个角度来说,白发贼和李子雄也是毫无退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达成目的,否则他们也是死定了。 邹晟郑重点头,“某确定。” 就在两人分析和推测当前局势时,一阵密集马蹄声由远及近,急速而来,很快就出现在下方山道上,落入郭绚和邹晟的视线内。 “崔家的那位来了。”郭绚面无表情地说道,“消息好灵通。” 邹晟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那份急报上,意味深长地一笑。 =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八十八章慕容将军 九月二十三,天黑之后,古北口镇将、检校安乐郡太守郭绚,两府长史邹晟以及一些重要僚属,带着三个团的鹰扬卫,打马冲进长城要隘。 紧随其后的还有崔九、卢君宪、刘山伯、李思行等十几位豪门世家子弟以及他们的护卫,大约一百余骑,而崔家的十二娘子女扮男装,以一名普通卫士的身份混杂在队伍中,悄无声息地抵达古北口长城。 匆忙出迎的是两府司马权功。 权功声名不显,但其父亲权武却声名显赫,是中土名将之一,以骁勇善战和骄横跋扈扬名于军界,而权武正因为这种骄傲自大的性格屡屡受挫于仕途。两代皇帝对其宠爱有加,百般袒护,无奈权武目无法纪,恣意妄为,甚至犯下砍头死罪,却屡教不改,最终落得个四起四落的凄惨下场,一世英名付之流水。 权功是权武嫡子之一,既没有继承父亲的优点,也没有学会父亲的缺点,资质平庸,碌碌无为,好在祖辈荫泽深厚,陇西天水权氏亦是关陇望族,足以保证权功进入仕途后可以按部就班地混口饭吃,运气好的话或许也能平步青云。 权功是典型的以军功崛起的新贵后代,虽然也学习经文,也走文武兼备的路子,但与山东那些历史久远、底蕴深厚、以经文簪缨代代传承的豪门世家子弟相比,差距就大了,是贵族与暴发户的区别。所以权功即便表现得很谦卑。把姿态摆得很低,但在崔、李、卢、刘、郭等山东豪门的眼里。权功就是一个粗鄙不堪的关陇小土豪,打心眼里瞧不起,郭绚碍于官场礼节还勉强给个笑脸打个招呼,而崔、李、卢、刘理都不理,直接无视。 “北边局势可有新变化?”郭绚一边飞身下马一边急切询问权功。 “入暮前,占据蟠龙堡的军队竖起了大纛。立起了战旗。并有大量控弦杀进边市,包围了奚族逃军,目前双方正在紧张对峙,随时都有可能大打出手。” 权功话音未落,邹晟就疾步冲到郭绚身边,大声问道,“权司马,蟠龙堡上的纛旗是不是我们的?” 权功连连点头,目露惊疑之色。“那边根本没有我们的军队,所以这肯定是一场阴谋,是蓄意嫁祸,是要挑起我们和奚族之间的厮杀……” 邹晟连连摇手。打断了他的话,“斥候可曾看清蟠龙堡上的战旗?都是哪些旗号?” 此言一出,郭绚神情顿时凝重,情绪突然有了波动,心跳骤然加快。与此同时,从后面大步赶来的崔九、卢君宪、李思行、刘山伯等豪门世家子弟也是神情关注,侧耳聆听。 权功倒是不在意。既然这是一场阴谋,是针对中土的阴谋,纛旗竖起来足矣,至于战旗上有哪些旗号根本无足轻重,不过前方斥候还是尽心尽责,利用黄昏落日,把蟠龙堡上的旗号看得清清楚楚。 “旗号很多,有风云,有豹骑,有雷霆……” 权功尚未说完,郭绚、邹晟就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崔九等人,验证结果。 “风云”二字刚刚入耳,崔九的心跳就轰然爆发,奇迹,李风云当真创造了奇迹。崔九非常激动,调头就跑,要把这个激动人心的好消息告诉十二娘子。 一向沉稳的崔九都情绪失控,更不要说李思行了。李思行欣喜若狂,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若不是身边站着一大群有头有脸的人物,他恨不得振臂狂呼。 卢君宪陷入了短暂的呆滞。他是这群贵胄中唯一与李风云正面对阵过的人,他知道李风云麾下军队的旗号就是“风云”,而崔九是看着李风云成长起来的,李思行则在联盟军队中待过一段时间,这两人对“风云”太熟悉了,所以三个人不假思索地认定,李风云成功了,他的军队进入了安州,安州收复在望。 巨大惊喜从天而降,瞬间郭绚竟有窒息之感,而邹晟也是激动不已,情难自禁,一把抓住了卢君宪,“是不是他?攻陷蟠龙堡的是不是他?” 卢君宪从难以置信中恢复过来,虽然他对收复安州之计一直抱有很大期待,但期待归期待,现实还是太残酷,若想成功唯有奇迹,所以他内心深处还是很悲观,还是把希望寄托在奇迹上,结果奇迹真的诞生了,李风云和李子雄竟然真的成功了,这简直就像做梦般不真实。 卢君宪冲着邹晟点点头,又冲着郭绚微微躬身,“使君,我们要出关,马上出关。” 郭绚强忍兴奋之情,迅速控制好情绪,然后看了一眼莫名其妙疑惑不解的权功,笑着问道,“慕容将军呢?” “他在城墙上。”权功一边回答,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使君,攻占蟠龙堡的军队……” 郭绚笑了起来,难掩喜悦之色,用力拍了拍权功的肩膀,“这是秘密,但很快就会真相大白,然后你就等着立功吧。” 权功顿时有所联想,但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即便郭绚给了他一点暗示,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一行人匆匆忙忙上城墙,目标正是慕容将军。 慕容正则是古北口的副镇将,全权负责古北口长城一线两百余里边境安全,而郭绚集军政大权于一身,要兼顾安乐郡的行政事务,不可能天天坐镇长城,所以日常坐镇长城的都是慕容正则。 看上去郭绚是这里的最高长官,权力最大,但实际上恰恰相反,慕容正则才是这里的实际控制者。原因无他,慕容正则已经镇戍古北口近十年时间,早已是这里的“地头蛇”,而期间这里的最高长官换了好几茬,郭绚是今年春天才到任的,满打满算还不足九个月,可想而知郭绚对这里的控制力有多大。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慕容正则的家世非常显赫。慕容正则出自辽东慕容氏,而辽东慕容氏正是当年带领鲜卑崛起并南下中原的第一大部。当初鲜卑有六部,慕容、宇文、段氏、拓跋、乞伏和秃发,其中慕容氏最为强盛,称霸辽东。五胡乱华衣冠南渡后,黄河流域随即进入东晋十六国时代,慕容氏蜂拥进入山东,在一百余年内建立了数个国号为“燕”的王朝,可想而知慕容氏之强悍。 拓跋氏北魏统一黄河流域,历史进入南北朝时代,而慕容氏做为亡国者,前朝皇室后裔,虽然风光不再,但依旧显赫,始终是北魏政坛上一支重要的虏姓势力。之后北魏分裂为东西,东魏又被高氏北齐所代替,而高氏北齐的创立者高欢乃一代人杰,手下名将如云,其中最为声名显赫者就有慕容绍宗。慕容绍宗有子慕容三藏,历仕北齐、北周和大隋,乃中土赫赫有名的一代名将。 慕容正则就是慕容三藏之子,前朝皇室后裔,名将之后,虏姓豪门子弟。就他这个身份而言,不要说郭绚没有任何优势,就是崔氏、卢氏、李氏、刘氏四大豪门也没有太多优势。如今慕容家依旧是北疆虏姓第一豪门,其根基虽然在辽东辽西,但其势力却在北疆,慕容氏无论在代晋还是幽燕的虏姓贵族中都有着崇高地位,就如山东五大豪门在中土人心目中的崇高地位一样。 所以郭绚到了古北口后从不敢“招惹”慕容正则,两人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对手。慕容正则不但是历经生死锤炼的边陲镇将,还是一个实力强横的地头蛇,而郭绚不过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中央禁卫军军官,如今单枪匹马到了慕容正则的地盘上,就算是一条过江龙也得盘着,否则绝对没有好下场。 之前四大豪门子弟联袂向郭绚施压,逼迫其大开“方便之门”,郭绚之所以拒绝,慕容正则正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古北口长城是慕容正则的“地盘”,他把手伸向要隘牟取利益,必然触及到慕容正则的底线。 慕容氏以诚节著称于世。举两个最简单的例子,当年北齐败亡,北周大军杀进都城,齐后主逃了,王公贵族都投降了,唯独慕容三藏死守宫城,拒不投降,后来齐后主被抓,由齐后主出面劝降,慕容三藏才献出宫城。汉王杨谅造反,慕容三藏的儿子慕容遐也是拒不投降,以死守节。这种节操与性格有关,慕容氏出身蛮荒,性情大都刚烈坚毅,宁死不屈。另外与家庭教育也有很大关系,看看慕容三藏给儿孙取的名字,儿子叫正言、正则,孙子叫知廉、知礼、思廉、思观,可见慕容氏家风之正。 不过今年慕容氏有厄运,一代名将慕容三藏病逝,就在杨玄感叛乱不久,就在东都即将被围之刻,结果可想而知,这个消息被“困”东都出不来,远在边关的慕容正则不知道,实际上即便知道了也回不了东都,也无法参加父亲的丧礼,不能尽孝。七月底杨玄感撤离东都,这个消息迅速传到古北口,慕容正则闻讯悲恸不已,倍受打击。 这种情况下郭绚就更不敢“招惹”慕容正则了,而崔氏等豪门贵胄也不愿触霉头,毕竟李子雄、韩世谔等人都是杨玄感的同党,如果慕容正则把自己不能尽孝的责任归究到杨玄感头上,对李子雄、韩世谔等叛乱同党切齿痛恨,那就麻烦了。 众人上了城墙,看到慕容正则,情绪顿时低沉。 慕容正则坐在墙头上,发须凌乱,形容枯槁,铠甲外套着孝服,眼神阴森冷肃,再加上漆黑夜色的渲染,给人一种惊悚恐怖之感。 = =(未完待续。) 第七百八十九章言之尚早 九月二十三,圣主南下,返回京师。 在过去一个多月里,圣主亲自坐镇北疆,迅速稳定了北疆局势,也给两京平叛和善后赢得了充足时间,但让圣主失望的是,时至今日,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东都留守樊子盖和西京留守卫文升想尽一切办法,也未能实现两京政治上的妥协,两京政局非但没有因为平叛而稳定,反而愈发混乱,政治斗争愈发激烈。西京要夺回京师地位,要乘此良机遏制和打击改革势力,而东都虽然在杨玄感的叛乱中惨遭重创,权威一落千丈,但誓死维护京师地位,寸步不让,双方矛盾尖锐,根本没有妥协余地。 宇文述、来护儿、樊子盖和卫文升无奈之下,联名上奏,请圣主尽快返回东都,以皇帝的无上权威来恢复和巩固东都的京师地位,继而在政治上压制西京,以强硬手段来稳定两京政局。 圣主也是一筹莫展。当前两京政治危机的根源是改革和保守之争,圣主要维护和巩固改革成果,要对权力和财富进行再分配,就必须牢牢掌控最高决策权,就必须压制保守派,就必须在政治和军事上赢得较大优势,但现在圣主恰恰就因为连续两年的东征失利,在政治和军事上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创,结果就是目前这个恶劣局面,政治对手落井下石展开了疯狂反击,大河两岸此起彼伏的叛乱只是开始。杨玄感的背叛才是致命一击,如今两京“大打出手”。愈行愈远,距离反目成仇的日子已越来越近了,形势十分危急。 如何逆转局势?关键不在于政治妥协,妥协实际上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只会让矛盾和冲突越来越激烈。在圣主看来,解决这场政治危机的关键还在于赢得东征的最终胜利。赢得政治军事上的优势。然后挟东征胜利之威,给反扑的保守派以“迎头痛击”,用强硬手段遏制保守派,重新赢得两京政局的暂时稳定。 接下来如何继续推动改革?那就要靠南北战争了。攘外必先安内,用东征的最后胜利来“安内”,来解决两京政治危机,然后齐心协力一致“攘外”,打赢南北战争,赢得政治军事上的绝对优势。以此来彻底解决严重威胁到国祚存亡和统一大业的“内忧外患”。 所以现在圣主的精力都放在第三次东征上,他知道自己即便返回东都,即便借助清算杨玄感同党的机会大开杀戒,也依旧解决不了两京政治危机。反而会让两京斗争白热化,让两京危机更为严重。 事实上的确如此,圣主不回去还好一些,还能对两京造成威慑,还能借助这种威慑把两京斗争控制在双方都可接受的范围内。圣主的亲信手下大都根基薄弱,做事都靠“狐假虎威”,他在东都的时候。这些人有靠山,横行无忌,肆无忌惮,反之,这些人就要收敛了,太嚣张一旦遭到对手的暗算必定玩完。所以圣主不回去,改革派在政治清算的时候必然有所收敛,这对保守派而言就相当于圣主主动妥协了。既然圣主主动妥协,以妥协换取危机可控,保守派自然也乐意,对他们而言只要把清算控制在最小范围内,自身利益能够得到最大程度维护,那就行了。 因此圣主并没有积极返回东都的意愿,但形势比人强,他在北疆局势已渐趋稳定的情况下,既不下旨结束东征,不把辽东的远征军和工匠民夫撤回来,也不返回京师稳定两京政局巩固中央权威,那就是不作为了,必定会遭到政治对手的攻击,一旦谣言四起,后果就严重了,不但圣主自身威信会下降,还会连累到中央权威,甚至还会激起民愤,尤其两次东征中大河南北的征召人数太多,自从去了辽东就看不到人回来,民众早已怨声载道,这种濒临失控的情绪如果被阴谋者蓄意利用,叛乱规模和范围再度扩大,则国内局势极有可能加速恶化以致于一发不可收拾。圣主迫于现实,不得不收拾行装踏上返京之路。 当天晚上,圣主车驾停于涿郡良乡。就在此刻,齐王从怀荒送来的奏章到了,同期到达的还有涿郡副留守阴世师的奏章。 内史侍郎虞世基第一个看到这两份奏章,看完之后神情顿时凝重,沉思良久,遂匆忙觐见圣主。 圣主听说是齐王急奏,当即召见虞世基。看完奏章后,圣主也是一脸凝重,陷入沉思。 之前阴世师曾有急报,说齐王以剿贼为由,擅自出塞,与突厥人对峙于闪电河,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南北局势随时都有崩溃之危。当时圣主勃然大怒,但已经既成事实了,只能设法挽救,再说圣主也想知道突厥人是否敢于反目成仇,是否会率先发动南北战争,而齐王此举正好可以达到试探之目的,于是也就听之任之,并要求段达和阴世师做好防范,以防不测,确保长城安全。 此后阴世师也有急奏,但形势发展与圣主的推测基本差不多,不论是齐王还是叱吉设都承担不起南北关系破裂的严重后果,双方都保持着极大克制,只是如此一来就便宜了白发贼和李子雄,他们竟然带着队伍杀进了闪电原,接下来不出意外必定两败俱伤,然后齐王出面收拾残局,突厥人打落牙齿和血吞,不得不接受重创之结果。 然而圣主想错了。齐王在奏章中告诉圣主,李子雄和白发贼带着队伍杀出了突厥人的包围,冲进了平地松林,向安州发动了攻击。 这一消息,得到了同时送达行宫的阴世师的证明。 阴世师在急奏中告诉圣主。齐王于九月二十深夜返回怀荒,与其同时抵达怀荒的还有大漠牙帐的两位特使。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和俟利发史蜀胡悉。 另外据扈从齐王出塞剿贼的武贲郎将赵十住和怀荒镇将、武牙郎将破六韩摩诃报奏,李子雄和白发贼利用齐王的追杀和突厥人对齐王的防范,成功的从两个强大对手的围追堵截中杀出一条血路,进入了平地松林,直扑安州而去。两人事后做出分析和推断,李子雄和白发贼之所以主动出塞作战。其目标十有**是安州。他们从一开始就盯上了安州,而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假象,都是蓄意借助官方的力量,借助驱虎吞狼和借刀杀人计,成功欺骗了所有的对手,然后一击致命。 圣主很惊讶,完全没想到北疆局势竟有如此匪夷所思的变化。 李子雄和白发贼的将计就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可能会攻占安州,而安州一旦落入中土之手。首先就会改变中土在南北对峙中的劣势,这将帮助中土在即将爆发的南北战争中抢得先机,赢得更多胜算。 有利就有弊,李子雄和白发贼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不惜一切代价攻打安州,其目标肯定不是为了打下一块小小的地盘,而是要以安州为支点,撬起整个南北局势的大变化,继而从这个变化中牟取巨大利益。那么,他们需要什么利益?东都能否给予这些利益? 圣主不以为然。一群叛逆而已,不论出身高贵者还是卑贱者。所牟取的无非就是荣华富贵,这点蝇头小利东都付得起,当然,前提是他们要拿下安州,要击败奚族,要击败突厥人,要用事实证明他们和安州都有不菲的价值,否则一切免谈。 那么,这群叛逆能否拿下安州?圣主认为可以期待一下,虽然他不相信白发贼,甚至直接无视白发贼,但他相信李子雄、韩世谔和周仲的能力,他甚至认定这个计策就是来自李子雄,而一位开国元勋、两位名将之子的“豪华阵容”太强大,拿来打一个东胡杂虏实在奢侈,另外此刻奚王阿会正带着奚族五部大军远征契丹,国内空虚,战机非常好,至少有一半胜算。 一半胜算意味着什么?考虑到突厥人不会放弃奚族和安州,考虑到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和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在始毕可汗的威逼下,势必要竭尽全力夺回安州,考虑到危难关头奚、霫和契丹三个东北大族为了对付共同敌人中土,有可能携手结盟联手抗敌,李子雄即便初期战无不克、势如破竹,一鼓作气拿下安州,但后期若想保住战果,却是非常困难,甚至有可能全军覆没。 也就是说,李子雄只有一战之力,一战之后他人力物力财力消耗一空,只有等死,他唯一的指望就是涿郡留守府,只要涿郡留守府在东都的授意下给予支援,李子雄就能支持下去,就能连续作战巩固战果,就能把安州牢牢控制在手。 这就是齐王急奏的真正目的所在,但齐王显然担心圣主和中枢对他的动机持严重怀疑态度,所以这份奏章写得十分谨慎,字斟句酌,从字面上根本找不到落人口实的地方。 阴世师在奏章中详细呈述了赵十住和破六韩摩诃对此次出塞作战的分析、推测,可见他对收复安州持乐观和支持态度,但他的表达同样很含蓄,他能做的也就是在燕北方向牵制碛东南的突厥人,而这需要齐王的默契配合,没有齐王这尊“大神”在,靠他一个涿郡副留守和几千戍军根本牵制不了突厥人。 圣主思考良久,抬头看了看虞世基,问道,“爱卿如何看待此事?” “圣上,机会难得。”虞世基从容说道,“只是结果没有出来之前,言之尚早。” 这实际上就是支持态度,毕竟此事一旦成功,对中土而言利益太大,绝无可能放弃,但现在结果没有出来,说什么都没用。 圣主微微颔首,沉吟不语。 虞世基知道圣主心里想什么,当即说道,“圣上,上谷自遭叛贼荼毒后,民心大乱,局势不稳,亟需安抚,尔今圣上正好经过上谷,不若稍作停留……” “善!”圣主不待虞世基说完,一口答应。 =(未完待续。) 第七百九十章慕容正则的“正” 九月二十三,深夜,蟠龙堡。 李子雄、韩世谔率豹骑军日夜兼程而行,终于在子夜前赶到了蟠龙堡。 米庸、井疆六斤蜚、若干大斧、尔朱天啸等雷霆军总管出堡相迎,赢得了李子雄、韩世谔、杨恭道三大权贵的交口称赞,尤其对献上夺堡之计的若干大斧,更是赞不绝口。 若干大斧倒是谦逊,把功劳都推给了燕山几位豪杰,并把他们隆重介绍给了李子雄等人。这几位豪杰都是燕山山贼首领,也都是若干大斧的兄弟,此次他们在若干大斧的说服下,不但参加了联盟的雷霆军,还在攻占蟠龙堡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正是他们预先把自己人藏匿在商贾队伍中乘乱混进蟠龙堡点燃了大火,否则雷霆军绝无可能在短短时间内拿下这座坚固要隘。 李子雄亲热招呼,当即下令予以重赏,把蟠龙堡的战利品一分为三,其中燕山豪杰拿一份,雷霆将士拿一份,剩下一份上缴联盟。燕山豪杰惊喜不已,山贼们欢呼雀跃。两百多个山贼瓜分蟠龙堡三分之一的战利品,赏赐太丰厚,每个山贼转眼就成了土豪,这种发财速度比打家劫舍杀人越货快多了。 李子雄的心情非常好,途中他接到周仲急报,白檀城已经拿下,而如今蟠龙堡也拿下了,其过程远比想象得顺利。这一切不是因为他李子雄指挥得好。也不是因为南下选锋军打得好,而是要归功于李风云所部署的“后手”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当然更重要的是裴世矩的运筹帷幄。 接下来他的任务就是获得冀北、幽燕两地豪门世家的物资支持,然后就是尽快与段达取得联系,力争在最短时间内赢得涿郡留守府的支援。 收复安州之策能否成功,关键就在联盟能否争取到长城内的支援,否则眼前这点战果很快就会化作乌有,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随着奚王阿会正和奚族五部大军的返回、随着冬天的到来、随着突厥人和东北其他族群的联手打击而烟消云散。 进了蟠龙堡。李子雄不待休息。马上召集军议。 米庸详细述说了攻打蟠龙堡的经过,以及对古北口边市的包围,而李子雄根本不关心这些,他关心的是古北口那边的动静。 “奚人劫持中土商贾为人质,而古北口那边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李子雄皱眉问道。 米庸点点头,“关门一直紧闭,城上戍军严阵以待,任何人只要接近关门两百步即遭警告,再向前必遭射杀。” 李子雄与韩世谔、杨恭道互相看看。心里不约而同地升起疑团,既然李风云已经与冀北、幽燕两地的豪门世家达成了约定,为何蟠龙堡陷落了,中土大纛都竖起来了。对面还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解释不通啊? 李子雄转目望向李孟尝。李孟尝随李子雄南下古北口是李风云的安排,特殊情况下,长城外有李孟尝,长城内有李思行,可以确保双方能够建立联系。 李孟尝也是忧心如焚,看到李子雄望向他,当即站起来。主动请缨,“明公,某即刻赶赴古北口。” 李子雄用力一挥手,“速去速回,确保安全。某在这里等你好消息。” 午夜,李孟尝、井疆六斤蜚带着一队马军赶到古北口要隘。长城上,一堆堆篝火熊熊燃烧,远看就如一串耀眼明珠,照亮了半边天空。 距离要隘两百步外,马军将士一字列开,高举火把,纵声狂呼,“信使叩关……” 又吹响联络角号,恳请对方回应。 连呼十数声之后,关隘上终于传来角号声,允许信使进关。 李孟尝毫不犹豫,当即卸下盔甲和兵器,仅着单薄戎装,赤手空拳,大步走到关隘下,坐进吊篮,由城上戍卒拉上城墙。 李孟尝刚一露头,就听到一声熟悉的惊叫,那是李思行的叫声,然后一大群人“呼啦”围了上来,不等李孟尝走出吊篮,就七嘴八舌的各种询问。李孟尝非常冷静,一把拽住李思行,“谁是崔家九将军?” 李思行看了看,抬手指向人群后方一位戎装大汉。李孟尝当即冲着四周人群拱手致歉,然后疾步走到崔九面前,躬身一礼,正要说话,却被崔九摇手阻止,“不要着急,先见过镇将和镇副。” 李孟尝顿时领悟,怪不得米庸等人一直未能与古北口取得联系,原来不是冀北和幽燕两地豪门没有及时赶到,而是他们对李风云缺乏信心,并没有提前与古北口的军政长官们进行沟通,结果关键时刻遇到了阻碍,只能站在长城上翘首以待。 崔九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带着李孟尝、李思行一路疾行,看得出来他很生气,很愤怒。 他不能不生气,今天不但崔家的面子被人“削”了,冀北和幽燕豪门世家的面子,甚至连太原郭氏的面子,都给“削”了,慕容氏太过分了,慕容正则更是“刚正”的不可理喻。 之前郭绚兴冲冲地告诉慕容正则,蟠龙堡那边的确是中土军队,只不过是月初从燕北方向出塞的叛军,他们出塞作战的真正目的是收复安州,结果奇迹出现了,这种不可能的事竟然成真了,当然,此事真假尚需进一步查证,需要派人出关联系蟠龙堡。 郭绚直言相告,意图很明显,这种唾手可得的功劳人人有份,慕容正则不但不会拒绝,反而还会感激他,哪料到慕容正则理都不理他,一句话就把他打发了,“此乃非常时期,关门紧闭,任何人不得进出。” 郭绚初始还耐心劝说。但慕容正则以长城安全为由,拒不开关。也不允许任何人出关。颜面尽失的郭绚最后终于失去耐心,再加上数月来始终被慕容正则压制得喘不过气来,怨恨满腹,新仇旧恨一起爆发。 郭绚勃然大怒,以古北口镇将身份强行命令慕容正则打开关门,结果此举彻底激怒了慕容正则。指着郭绚的鼻子破口大骂。说郭绚有勾结叛贼、里通外国之嫌,已经严重危及到了长城安全,他要上奏弹劾。郭绚理屈,哑口无言,气得面红而赤,拂袖而去。 局势骤然失控,几大豪门世家子弟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关键时刻慕容正则竟然成了支援李风云的最大阻碍。 崔九、卢君宪、刘山伯等人急忙出面予以补救,但已经迟了,此事本是秘密。即便知情者也不会直白说,大家都是明白人,隐晦透露一下也就懂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一切尽在不言中,偏偏这个慕容正则故意装不懂,不搞默契,一本正经的就事论事,结果可想而知,李风云和李子雄都是中土叛贼,都是朝廷必杀之人。就算他们攻占了安州,他们也依旧是中土叛贼,也依旧是朝廷必杀之人,这关门当然不能开。 事情搞僵了,没有回旋余地,这时候除了圣主下旨外,恐怕谁也不能说服慕容正则打开关门了,因为事情很明显,谁也不能承认自己与李风云、李子雄是盟友,更不能承认自己知道二李出塞的目的是收复安州,那等于坐实了勾结叛贼之罪。 崔家十二娘子也着急了。李风云告诉她这个机密的时候,就曾说过,能否收复安州关键就在粮草武器的及时支援,而战机稍纵即逝,一旦李风云因为粮草不继而错失收复安州之良机,则所有可期待的未来利益统统消失。情急之下,崔钰打算暴露身份亲自出面劝说,但被崔九断然阻止。 事情很明显,慕容正则不是因私拒绝,而是因公拒绝,所有逼迫慕容正则打开关门的人,都是徇私枉法,都是置边镇安全与中土安危于不顾。 当然,就收复安州这件事本身而言,它只要成功了,就对中土非常有利,但现在关键问题是,它成功了吗?既然没有成功,那对中土就无利可言,既然对中土无利,甚至还有可能累及中土,慕容正则有什么理由“同流合污”打开关门?再退一步说,就算它成功了,就算它对中土非常有利,还存在两个重要前提,白发贼和李子雄是否会把安州献给中土?圣主和中枢是否会接受白发贼和李子雄的投降?如果答案是否定的,这两个前提均不成立,则这件事对中土非但无利,反而有害,也就是说,没有圣主和中枢的命令,慕容正则根本不可能打开关门,陷自己和中土于不利之窘境。 同样一件事,站在国祚和中土立场上,与站在个人和小集团立场上,处理方式和最后结果大相径庭。慕容正则站在国祚和中土立场上,既不愿与私利者狼狈为奸,亦不能与叛贼沆瀣一气,最后结果就是坚决不开关门,所以即便崔家十二娘子亲自出面,面对一身正气、大义凛然的慕容正则,也是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李孟尝出现了,崔九当即看到一线转机。 目下只要安州形势对白发贼和李子雄非常有利,对中土而言就是一个攫利良机。这一仗打下来白发贼与奚族肯定两败俱伤,突厥人必定支援奚族,而中土若想从中渔利,就必然暗中支持白发贼,以便持续混乱安州局势,消耗奚族和突厥人的力量,如此只待时机合适,中土或许就能一击而中,轻松收复安州。 这种大好局面稍有军事常识的将领都能看到,都不会错过机会,而慕容正则做为名将之子,不可能看不到,也不可能任由战机从手中溜走,现在他之所以拒绝合作,正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看到这种大好局面的出现,他和所有人一样完全不知道白发贼和李子雄是否已经在安州战场上赢得了一定优势,如果白发贼和李子雄岌岌可危甚至败亡在即,哪来的大好局面?哪来的战机? 崔九带着李孟尝、李思行走下城墙,看到身后只有一队戍卫,没有闲杂人等,遂放慢脚步,低声询问李孟尝,“安州战局如何?” = =(未完待续。) 第七百九十一章一波又起 九月二十四,凌晨,古北口。 崔家十二娘子“显身”了,从蟠龙堡那边来的信使就站在崔钰的身后,而郭绚、邹晟、权功等两府官僚位列于左,崔九、卢君宪、刘山伯等豪门子弟位列于右,气氛非常紧张,这让慕容正则倍感重压。 崔钰“显身”,仗势欺人,骄横跋扈,力压镇府、郡府,公然干涉两府军务,严重违律,目无法纪,但两府长官郭绚视若不见,公开纵容,仅靠副镇将慕容正则一人根本挡不住崔钰的骄恣妄为,于是就出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以崔钰为首的豪门子弟与以慕容正则为首的要隘守军正面对抗,两府长官郭绚则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两不相帮。 慕容正则权衡利弊,不得不让步。事情搞大了,失控了,即便他没有错,但他得罪了太多豪门,尤其得罪了圣主和皇后非常宠爱的崔家十二娘子,成了众矢之的,就算圣主和中枢有心维护他,结果也是两败俱伤,这对他本人和慕容氏有百害而无一利。而更重要的是,既然崔家十二娘子都公开出面了,说明这件事的背后玄机重重,牵扯到了方方面面的利益,其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像,一旦他的坚持在律法上是正确的,但后果却事违人愿,损害了某些大权贵大势力的利益,或者未能让中土从中获利,那就适得其反,不但无功反而有过了。 面对崔钰的咄咄逼人。慕容正则以沉默应对。 崔钰看到慕容正则在自己的威逼下不再坚持己见,嚣张之态有所收敛。这才转身看了李孟尝一眼,冷声说道,“把你所知道的,都原原本本的告诉郭使君和慕容副镇将。” 崔钰并没有介绍李孟尝的身份,之前崔九也在城墙上仗势欺人,强行从戍卫手中“抢”走了李孟尝。这让李孟尝意识到豪门与官方之间冲突严重。事情有些难办,毕竟在安州形势没有明朗化之前,豪门为自身利益考虑要预留退路,而官方根本就不会冒险,边镇官员根本就不会拿自己的仕途和性命行险一搏,所以李孟尝当即做出决断,有些关键点要透露一下,有些重要细节要夸张,要让豪门和官方都看到安州形势对己方有利。否则这关门恐怕是难以打开。 李孟尝从联盟大军离开飞狐,北上出塞开始说起,这里的关键点就是涿郡留守段达与李子雄之间的默契,没有这个默契。联盟大军不可能出塞,也不可能一路通畅的出塞。而段达和李子雄之间的默契足以说明圣主和中枢的态度,驱虎吞狼的目的看上去借刀杀人,但实际上暗藏玄机,而玄机就是收复安州。换句话说,收复安州应该是圣主和中枢的立场,只不过掩藏在借刀杀人之下。成功了就是借叛军之刀收复安州,失败了就是借塞外诸虏之刀斩杀叛军,此计一举两得,无论结果如何都对中土有利。 这个“开场白”一出来,两府僚属面面相觑,目露惊色,而慕容正则亦是暗自惊诧,心里已经相信了大半。此计各取所需,各取其利,赢家只有圣主和中枢一个,而对于叛军来说,反正都是死,与其在国内被卫府军剿杀,不如出塞赌一把,赌赢了就赚了。如此计策,涿郡留守段达没有决定权,唯有圣主和中枢做出承诺,叛军才会出塞殊死一搏,所以两府官僚先入为主,当即就从李孟尝所透露的关键之点推测出了他们所认定和相信的真相。 接着李孟尝详细述说了联盟在闪电河两岸突破突厥人的阻截,成功杀进平地松林的过程,这里的关键点就是齐王与李子雄之间的默契,没有这个默契,没有齐王擅自出塞剿贼,竭尽全力牵制住突厥人的主力,联盟大军不可能突破突厥人的阻截。而齐王和李子雄之间的默契更能说明圣主和中枢的态度了。 齐王在政治上已日落西山,此次北上巡边实际上就是把他逐出政治中枢,而不是重新起用,这一点是中土官方的共识,如果说重新起用,做为第一继承人,中土未来储君,在圣主远征期间理所当然坐镇京师,而不是北上巡边,进行变相的政治流放。齐王既然岌岌可危了,肯定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根本不可能擅自出塞自寻死路,但他擅自出塞了,唯一解释就是奉旨行事,圣主和中枢要求他必须帮助叛军突破突厥人的阻截杀进安州,这一点毋庸置疑。 李孟尝对安州战局的述说有所夸张,他说联盟主力大军已经攻占鬼方和松山要隘,把奚王阿会正和奚族五部大军阻挡在了松山以北,同时联盟偏师把突厥人阻挡在了平地松林的桃水一线,而李子雄、韩世谔、周仲则带着选锋军一路过关斩将,势如破竹,先是突破了奚王府的阻截,接着渡过索头水、濡水和大要水,一鼓而下攻克白檀城,然后渡过鲍丘水,直杀蟠龙堡。 这里的关键点就是联盟军队攻占了松山要隘,把奚王阿会正和奚族五部大军阻挡在了松山以北,接下来奚族远征大军腹背受敌,前有中土联盟军队的阻截,后有契丹人的攻击,无奈之下只能沿着托纥臣水逆流而上,从马盂山东麓撤回安州,如此奚族大军的撤退就成了一场灾难,契丹人必定落井下石穷追不舍,而奚族大军在将士疲乏、人心惶惶、军心大乱、粮草不继的困境下,必定损兵折将,就算历尽艰辛撤回来了,也是实力大减,根本打不过以逸待劳的联盟军队。 也就是说,安州形势实际上已经明朗化了,联盟军队占据绝对优势,就算古北口的关门不打开,豪门世家所支援的物资到不了安州。联盟军队仅凭战场缴获就能应付一段时间,而在这段时间里如果联盟军队彻底击败了奚王阿会正和奚族五部大军。占据了安州,形势彻底明朗,那么古北口再把关门打开,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之前那是雪中送炭,之后最多就是锦上添花。而锦上添花必将陷中土于被动。让中土难以把自身利益最大化。 李孟尝在讲述安州战局的时候,郭绚、慕容正则、邹晟、权功等两府僚属就先后走到地图前,对安州战局做具体评估。若论打仗慕容正则当然是行家里手,所以郭绚等人都明智地等待他做出最后判断。 李孟尝刚刚讲完,慕容正则就问道,“出塞前你们有多少军队?” “五万。”李孟尝毫不犹豫地说道。这个数字不能太夸张,因为当初李风云与崔氏约定粮草支援的时候,所报军队数字就是五万,崔氏就是根据这个数字筹措粮草辎重的。如果太夸张了,崔氏必然对李孟尝所说的安州战局产生怀疑。 “有多少马军?”慕容正则追问道。这是关键,在塞外作战,马军是致胜关键。没有马军,联盟军队的“短板”过于明显,根本就坚持不下去。 此言一出,崔钰、崔九、卢君宪、刘山伯、李思行、郭绚、邹晟、权功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李孟尝的脸上。李风云没有马军,崔钰、崔九等豪门子弟都知道,而这正是他们对收复安州之计充满怀疑的重要原因之一。 “出塞前我们只有六百骑。”李孟尝从容说道,“出塞后。我们先在狗头泊伏击了碛东南的马贼联军,俘虏一千余骑;到了闪电原我们又劫杀了突厥人的狱营,又获得一千余骑;后来到了平地松林,有近两千森林马贼主动投奔;数天前我们在濡水北岸的摸斗岭与坝上高原的马贼联军会合,又得到了一千余骑;前天我们到了鲍丘水,又有两百余骑燕山贼主动来投。这样算下来,到目前为止,我们大约有七千余骑,其中大部分都是马贼盗寇,有一定的战斗力,只要不与奚族五部主力控弦正面厮杀,我们的马军足以应付当前战事。” 李孟尝尚未说完,崔钰、崔九等人就露出惊喜之色,李风云果然是个创造奇迹的人,任何困难到了他面前似乎都不再是难以逾越的坎,而慕容正则、邹晟、权功这些边镇老军却露出了鄙夷之色,根本就不相信李孟尝所说。 “森林马贼主动投奔?坝上高原的马贼与你们会合?”慕容正则嗤之以鼻,“你知道他们的首领是谁?你知道奚族为了剿杀他们费了多少力气?你们凭什么可以收服这些悍贼?” 李孟尝笑了,似乎早就料到边镇老军不会相信这一匪夷所思之事,“你们是否认识白狼?” “白狼?”慕容正则冷笑,“当然认识,当年松漠第一悍贼,杀人越货,恶贯满盈,两年前被塞外诸虏联手围剿,却依旧被他杀出重围,只是善恶终有报,最终还是落在我们手上,难逃一死。” 李孟尝笑容顿敛,目光从慕容正则、邹晟和权功的脸上缓缓掠过,冷声质问,“如此说来,当年围剿白狼一战,你们都有份?” 慕容正则不屑理睬。邹晟和权功却从李孟尝的言辞里察觉到了异常,两人互相看看,然后由邹晟主动说道,“当年东征在即,留守府奉旨剿杀边贼,正好突厥人和东胡诸种要围剿松漠诸贼,于是双方相约共剿,而首要目标就是白狼。白狼杀出塞外诸虏的重围后,直奔燕山而来,我们当然要阻截,慕容副镇亲自出手,重创白狼,但依旧被其逃脱,直奔辽西而去,最后听说他掉进了李大将军帐下悍将罗艺所设的陷阱,失手被擒,枭首示众。” 崔钰、崔九等人疑惑地望着李孟尝,不知道此刻他为何突然提到一个毫无关联的塞外悍贼,而慕容正则、邹晟所描述的这个塞外马贼的彪悍人生也颇具吸引力,让人兴趣大增。 “我们都知道白狼其人,慕容副镇不但认识他,还与其交过手。”权功也是疑惑地望着李孟尝,问道,“你突然提起此贼,与今日所议之事有何关系?” 在众人注目之下,李孟尝面无表情地说道,“白发贼就是白狼,白狼就是白发贼。” 鸦雀无声,堂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震惊了,就连崔钰、崔九都惊呆了。两人自从白马认识李风云以来,虽然也曾打听过他的出身,知道他是一个辽东大盗,但后来获悉其真实身份是裴世矩帐下一个秘兵之后,也就不再关注他的大盗经历,然而两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李风云即便做一个大盗,也能风生水起,恶名昭彰,以致于遭到塞外诸虏的联手围剿。 慕容正则一脸呆滞,良久才摇头苦笑,“原来如此,某就知道杀不死他,这下阿会正有难了,奚族危在旦夕,契丹人和霫人也是凶多吉少,而步利设阿史那咄尔的好日子恐怕也到头了。” 李孟尝面露嘲讽之色,戏谑道,“以慕容副镇对白狼的了解,他能否收服森林马贼?坝上高原的马贼是否会拜倒旗其下?以他在松漠的威名,短短时间内是否可以拉起一支七千余骑的马军?” 慕容正则根本不理会李孟尝的嘲讽,严肃问道,“你告诉某,白狼和李子雄,谁才是最后决策者?” 这句话问得很有玄机,联盟大军的最高统帅肯定是白狼,李子雄加入联盟时间很短,不可能掌握到联盟军权,双方的结盟合作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而就出塞这件事而言,白狼应该是主导,他肯定要卷土重来报仇雪恨,安州自然也是他的重要目标,那么疑问就来了,如果李子雄得到段达的暗示,利用白狼收复安州,然后拿安州来换取功劳,他前期可以屈从于白狼之下,但后期,尤其是收复安州之后,他必须掌握联盟的最高决策权,必须控制白狼,否则谁能保证白狼会投降中土,会把安州交给中土? 换句话说,如果联盟的最后决策者是白狼,白狼和中土有很深的仇怨,根本不值得信任,这关门就不能开,反之,如果联盟的最后决策者是李子雄,这个关门便有打开的可能性。 李孟尝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浓了,“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某,某也不可能知道,知情者除了白狼外,只有李子雄。” 慕容正则碰了个“软钉子”,恼怒不已。李孟尝一眼看穿了他的诡计,根本不上当,而且还顺手给他挖了个陷阱,你要问就问李子雄,但要见到李子雄,你就必须打开关门。李子雄好歹也是个声名显赫的大人物,他不可能被你用吊篮拉上城墙,这个脸他丢不起,再说你若出尔反尔抓了他,他岂不是欲哭无泪?只是关门一开,与李子雄一见面,这性质就变了,慕容正则也就与豪门子弟“同流合污”,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提白狼,李孟尝无法证明自己所说的真实性,提起白狼,慕容正则又找到了不开关门的理由。 崔钰忍无可忍,怒声说道,“慕容副镇,儿再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白狼为何杀不死吗?” 慕容正则斜瞥了崔钰一眼,不屑一顾。 “白狼的真实身份,是秘兵,而塞外马贼的首领中,也有秘兵。”崔钰怒极而笑,“这么多秘兵集中在松漠,他们背后的那个人要干什么显而易见。那个人要下一盘大棋,这就是你们杀不死白狼的真正原因。” 慕容正则霍然动容,脑海中顿时想起了那个他非常尊敬的老人,那个曾与他祖父、父亲在山东高齐王朝同殿为臣的老人。 = =(未完待续。) 第七百九十二章响鼓也要重敲 九月二十四,黎明前,蟠龙堡。 在李子雄、韩世谔、杨恭道等人的焦急等待中,李孟尝终于姗姗归来。 “此行不顺?”李子雄看到李孟尝神情郁愤,顿感不详,急切问道。 李孟尝点点头,当即把此行经过详细告之。因为古北口副镇将慕容正则刚正不阿,坚守原则,拒绝打开关门,导致简单的事严重复杂化,最终迫使崔家十二娘子不得不透露了李风云的真实身份,搬出了裴世矩,这才让慕容正则让了一步,稍许变通,只要蟠龙堡一切正常,不会影响到古北口长城的安全,那么就有限制地打开关门,确保边市回易的正常进行。 也就是说,慕容正则的通融只局限于边市回易,古北口不会与蟠龙堡有任何接触,长城戍军也不会与二李所率的联盟军队有任何瓜葛,如此一来,慕容正则坚守了自己的原则,确保了自己、边镇两府和镇戍军的切身利益,不论安州那边的狂风暴雨有何等猛烈,都不会对他们的利益产生丝毫影响。 同时,以崔氏为首的冀北、幽燕豪门世家也可以依照与李风云的约定,以南北回易为幌子,通过古北口要隘向李风云输送粮草辎重,如此既达到了既定目的,也确保了自身安全,保证了自身退路,一旦李风云失败了,也很难牵连到他们。 此计一举多得,慕容正则如愿以偿地把风险控制到了最小程度。符合各方利益,而以郭绚为首的两府官僚和以崔氏为首的冀北、幽燕豪门世家虽然不能把未来利益最大化。却把眼前风险最小化了,也能接受,可谓皆大欢喜,但对李风云和联盟来说,这个代价付出太大了。 或许在崔家十二娘子、李子雄等人看来,此刻暴露李风云的真实身份。把幕后的裴世矩推到前台。更加有助于赢得涿郡留守府的支援,赢得圣主和中枢的支持,但此举明显违背了李风云的初衷,触及到了李风云的底线。 李风云始终不愿意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的敌人不仅有塞外诸虏,还有东都的中枢高层,当他的实力还不够强大时,他无法对抗自己的敌人,更无法保证自己和联盟的安全。而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必然会连累到裴世矩,裴世矩要遭受无妄之灾。 圣主和中枢高层一旦认定收复安州之计出自裴世矩之手,裴世矩的罪责就大了。国防和外交大战略直接关系到了国祚存亡和中土兴衰,如此大事裴世矩竟然擅自决策。目无法纪,恣意妄为,眼里根本就没有圣主和中枢,结果可想而知,必然会遭到圣主的猜忌和政敌们的群起而攻。裴世矩如果因此倒台,李风云和联盟不但失去“保护伞”,前景堪忧。中枢决策层也将因为失去裴世矩这位主掌中土国防和外交战略的核心大臣,而在即将到来的南北大战中陷入不利局面,而更严重的是,裴世矩的“反击”必然凌厉,中枢高层的权力斗争将再度白热化,国内政局的恶化速度将骤然加快,中土自毁长城,必将在南北战争中一败涂地。 李风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赢得南北战争,如果事违人愿,适得其反,反而让中土在南北战争中失败得更快更彻底,对他来说万死莫赎其罪。 这是李风云的底线,但他一厢情愿了,他既然蓄意利用裴世矩、裴宣机父子,拉着他们的虎皮做大旗,狐假虎威,先是欺骗齐王和李子雄帮助他实施收复安州之计,后来又欺骗崔氏、卢氏等冀北、幽燕豪门世家帮助他在收复安州过程中提供粮草支援,那么他就必然要承担谎言被揭穿的风险,而这个风险包括两个,一是他和联盟军队失去中土支持,困守安州,垂死挣扎,苟延残喘,其次是连累裴世矩倒台,给中土混乱的政局再加“一把火”,让中土不可避免地大败于南北战争。 李孟尝知道李风云的底线,所以当崔家十二娘子面对顽固不化的慕容正则,一怒之下暴露李风云的真实身份,搬出裴世矩这座“大山”之后,李孟尝就知道坏事了,失控了,一旦形势发展偏离了预定轨道,首当其冲遭到打击的就是李风云、联盟军队和赵郡李氏,然后就轮到裴世矩和齐王,最后整个山东豪门世家都有可能在接踵而至的政治风暴中“损兵折将”。 李子雄、韩世谔、杨恭道虽然不知道李风云的底线,但估猜到李风云实力大涨后,野心亦蓬勃发展,李风云正在“失控”的道路上放腿狂奔,而裴世矩明察秋毫,当然看出来李风云实际上已脱离他的控制,于是在西行之前,借助李风云的野心,实施收复安州之计,失败了就是借刀杀人,借北虏之刀诛杀李风云,而成功了就是把李风云困在安州,面对蜂拥而至的北虏诸种,李风云即便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招架,最后只能臣服于中土,拿安州来换取他的生存,也就是说,裴世矩已经给李风云设下了陷阱,不跳也得跳。只要李风云跳下陷阱,拿下安州,裴世矩就很安全,李风云和安州实际上就是裴世矩的“保命符”,谁要动裴世矩,哪怕是圣主,也要先看看李风云和安州,以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毁长城,反之,裴世矩则能通过控制李风云来控制安州,通过控制安州来控制整个北疆局势,如此裴世矩就把李风云再度“绑”到了自己船上,双方只能同舟共济,所以在他们眼里,李风云的底线应该是收复安州,是确保自己在跳进裴世矩的陷阱后还能生存。 因此李孟尝在“圆满”解决粮草危机后,按道理应该兴高采烈。而不是忧心忡忡,但李孟尝的表现很反常。 “你担心甚?”李子雄说道。“闻喜公正在西行途中,即便郭绚密报圣主,揭穿真相,短期内也不会危及到闻喜公。再说崔家那位自说自话,并无证据,她自己都无法证明白发贼就是白狼。白狼就是闻喜公帐下的秘兵。其他人哪来的证据?所以某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不论是郭绚还是慕容正则,以他们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根本就不敢凭借崔家那位的一面之词就贸然上奏弹劾一位中枢宰制,那是官场大忌,取死之道。” 言下之意,裴世矩不会有事,李风云和联盟军队肯定能赢得圣主和中枢的支持。只不过需要满足一些必要条件,需要一定时间。 “某在古北口说了谎话。”李孟尝摇头苦笑,“当时看到形势不对,某不敢实话实说。便对安州战局做了一些夸大,让他们误会大局已定,胜券在握,于是崔家那位果断出面亲自施压,最终迫使慕容正则妥协让步。” 李子雄、韩世谔互相看看,都没有说话。现在关键还是拿下安州,而拿下安州的前提是击败阿会正和奚族五部大军。如今算算日子,阿会正和奚族五部大军应该已经返回松山,李风云即将或者正在鬼方城下与奚族大军激战,成败与否在此一役。 李孟尝担心打败了,但实际上即便打个两败俱伤对联盟来说也是一场灾难。虽然李子雄带着选锋军南下顺利,已经拿下白檀城和蟠龙堡,背靠古北口,算是进退无忧了,但问题是,如果收复安州成为一件遥不可及之事,联盟只能困守安州西南一隅,还能做到进退无忧?还能赢得圣主和中枢的支持,赢得冀北、幽燕豪门世家的支援?显然不可能,所以把希望都寄托在李风云身上,妄图毕其功于一役很不现实。 奚族的实力不容小觑,而联盟大军因为缺少马军精锐,正面决战落于下风,就算打赢了也是惨胜,接下来双方对峙僵持,虎视眈眈的突厥人随即就成了“渔翁”,安州最终还是白白便宜了突厥人。这是最现实的一种结果,从这一结果考虑,李风云联盟若想实现收复安州之目的,李子雄这边就必须竭尽全力动用一切资源,想方设法说服圣主和中枢,让圣主和中枢必须正确认识到,若让突厥人拿到了安州,将给中土带来难以估量的利益损失,因此即便是为了阻止突厥人“渔翁得利”,圣主和中枢也要搁置一切争议,先支援李风云联盟,先确保中土不会因为安州局势的剧变而陷入不可逆转之被动。 说白了李孟尝之所以忧心忡忡,真正担心的是李子雄和韩世谔等人不愿兑现承诺,不愿竭尽全力,只想不劳而获,却不想付出应有的代价。 事实上以崔氏为首的冀北、幽燕豪门世家的粮草辎重的支援,也是李风云想方设法争取来的,与李子雄、韩世谔等权贵没有丝毫关系。现在李风云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该轮到李子雄等权贵们“大显身手”了,如果他们所动用的资源发挥了作用,圣主和中枢决心支持利用李风云联盟拿下安州,确保中土利益,那么不但李风云联盟会得到有力支援,裴世矩、齐王以及所有涉及到此事的豪门世家都能从中大获其利,整个形势的发展也就不会偏离预定轨道,反之,一损俱损,方方面面都损失惨重。 李孟尝蓄意夸大联盟在安州战场上的优势一方面的确是迫不得已,一方面却是有意提醒李子雄、韩世谔等权贵,指望李风云在鬼方城下一战而胜不现实,还是老老实实把精力放在圣主和中枢那边赢得他们的支持,才是联盟致胜的根本。 响鼓不用重敲,聪明人说话一点就透。李子雄、韩世谔、杨恭道等权贵之前的确存了捡便宜的心思,毕竟以他们现在的叛逆身份,若要动用资源那肯定都是最宝贵最可靠的资源,由此会带来一系列不确定风险,如果赔了夫人又折兵,太不划算了。如今看到古北口官方立场坚定,在原则性问题上一步不让,而豪门世家所能提供的援助又杯水车薪,这必然会严重影响到联盟作战,所以几个人商量了一下,遂下定决心,动用各人手头上的宝贵资源,力争在最短时间内让圣主和中枢做出有利于联盟的决策。 “你再去一趟古北口。”李子雄对李孟尝说道,“告诉那边的人,今天上午,某与新义公、平昌公共赴边市,有要事商谈。” = =(未完待续。) 第七百九十三章战局突变 九月二十四,上午,鬼方战局突变,平静的鬼方战场上突然鼓号喧天,杀声如雷,一道道狼烟从城内冲天而起,遮天蔽日。 同一时间,游戈在鬼方几十里外索头水两岸的奚王府斥候军,依照惯例向鬼方方向深入侦探,奇怪的是,往常必然出现的敌阻截马军,今日竟然迟迟看不到身影,这一异常让他们倍感不安,意识到鬼方战局可能出现了变化,难道大王带着远征主力大军回来了?突厥人担心两败俱伤撤走了? 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猜测了,远处遮天蔽日的狼烟和隐约可闻的鼓号声,足以证明突厥人正集中全部力量在猛攻鬼方城,而鬼方难以坚持,危在旦夕。 距离鬼方越近,厮杀声越是激烈,越能感受到战场上的紧张和血腥,正当奚王府斥候军犹豫着是否继续靠近城池时,突然就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由鼓号声、厮杀声和欢呼声汇集而成的巨大轰鸣音,犹如擎天巨浪,一路咆哮怒吼着,摧枯拉朽般横扫鬼方,沿着索头水呼啸而下,给了奚王府斥候军以强烈冲击,让他们肝胆俱裂,骇然变色。鬼方失陷了,而以鬼方的坚固,突厥人一鼓而下,足见突厥人实力之强。 形势骤变,战局对奚族十分不利,这是显而易见之事。奚王府的斥候军果断调头,火速撤离。 就在这时,从鬼方南城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战马奔腾声。接着鼓号如云,人喊马嘶。激烈交战声冲天而起,似乎城内有控弦拼死突围,但遭到了突厥人的顽强阻击。 奚王府的斥候军犹豫了,撤离速度逐渐慢下来,只是当前敌情不明,不敢贸然深入救援。只能一边撤一边侦查。看看能否有所收获。 战马的奔腾声始终回荡在战场上,就像一头疯狂的野牛虽然被狼群围住了,但依旧疯狂奔跑,顽强坚持,不敢停下,不敢失去速度,在死亡中寻找一线生机。 突然,奔腾声骤然增大,犹如决堤洪水。发出惊天咆哮,挡者披靡,无坚不摧,霎那间已冲出包围。轰鸣声随即再度暴涨,震耳欲聋,震撼云霄,大地在战马的铁蹄下剧烈颤抖,风云变色。 奚王府的斥候军欢呼雀跃,仿佛逃出天生的是他们自己,“呜呜呜……”数百支角号同时吹响。向杀出重围的鬼方将士发出联络之音。很快传来回应,斥候军的欢呼声更为热烈,果然是鬼方将士,随即纷纷调转马头,主动迎上。 双方会合,鬼方将士人人浴血,杀气冲天,虽然还有一千余骑,但受伤者十之七八,基本上丧失了战斗力,只能打马狂奔夺路而逃,根本没有再战之力,然而这还不是致命之处,最致命的是他们只有一匹马,有些马还受伤了,就算你想打马狂奔,马也坚持不下去,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这支突围队伍的覆灭不过是时间问题。 斥候军的都督莫贺屯河在奔逃队伍中找到了辱纥王孟坝,还有几个军官同样都是辱纥王部的年轻强者,而诸如俟斤辱纥王云,鬼方副守将阿会川,还有其他三部都督,均踪迹全无,极有可能全部陷落在鬼方城里,生死未卜。 此刻正是逃命之时,后方敌军控弦正呼啸而来,杀气腾腾,奚人根本就不敢减速,莫贺屯河与辱纥王孟坝简短交流了几句,随即辱纥王部在前奔逃,奚王府斥候军在后阻截,沿着索头水西岸极速狂奔。 很快辱纥王部马力不足的致命要害就暴露无遗,人还能支撑,但战马不行了,再跑一段时间问题就严重了,只是此时此刻,人命尚且不保,哪里还顾得上战马死活? 或许是上苍眷顾,或许是敌军体力消耗殆尽,也或许是敌军刚刚攻克鬼方,需要时间巩固战果,敌军控弦的追杀突然停了下来,给了奚族逃军宝贵的喘息时间。 在一处荒凉河谷里,辱纥王部逃军惊魂未定,将士们一边互相包扎伤口一边补充食物和水以补充体力,而斥候军则保持高度戒备,将士们轮流休息,轮流在队伍前后数里外侦查敌情。 莫贺屯河再次找到辱纥王孟坝,详细询问鬼方战情。辱纥王孟坝脸色阴沉,悲愤而沮丧,一开口就把莫贺屯河吓住了,“中土人?敌人是中土人?怎么可能?之前你们急报王府,说是突厥人包围了鬼方,怎么现在突然又变成了中土人?” “你的眼睛莫非瞎了?”孟坝情绪突然失控,冲着莫贺屯河厉声狂呼,“你所看到的敌人哪一个是突厥人?他们的战旗、铠甲、重兵,所有你能看到的一切,有哪一点可以证明他们是突厥人?” “中土人距离鬼方一千余里,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包围鬼方?神兵天将?”莫贺屯河理解孟坝的愤怒,但不能理解对面的敌人怎会是中土人。 “中土叛军,他们是中土的叛军。”孟坝嘶哑着声音怒吼道,“之前他们杀进了闪电原,而我们想当然地认为凭借突厥人的实力足以击败他们,他们绝无可能冲出突厥人的包围,绝无可能杀进平地松林,结果偏偏相反,他们不但杀出了突厥人的包围,越过了平地松林,还在我们的背后狠狠捅上了一刀。鬼方所有人都判断错误,直到最后一刻,直到今天数万中土叛军突然向鬼方发动攻击,我们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中土人。鬼方措手不及,即使之前我们有所防备,但面对数万中土人的猛烈攻击,鬼方两千余将士根本无还手之力,一败涂地。” 莫贺屯河目瞪口呆,震骇不已。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先入为主的致命错误,正因为鬼方急报奚王府说敌人是突厥人,正因为突厥人距离鬼方近在咫尺而中土人距离鬼方太远了,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到达鬼方,所以他们在过去数天的侦察里即便与敌人频繁接触,即便看到的敌人都打着中土军队的旗号、穿着中土军队的铠甲、拿着中土军队的重兵,但他们依旧想当然的认为那是突厥人拙劣的欺骗手段,始终没有想到自己的敌人当真是中土人。 奚族这次面临的危机严重了,直到此刻为止,不论是远征在外的奚王阿会正和奚族五部大军,还是卫戍奚王府的阿会长盛和留守军队,都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中土人,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而奚族如今连敌人的身份都没有搞清楚,甚至搞错了,这一仗胜负如何可想而知。 “松山那边可有消息?大王可曾撤回?”莫贺屯河第一反应就是奚王阿会正和五部大军主力,如今能力挽狂澜的只有他们了。 “鬼方自被敌人包围后便与松山要隘断绝了联系,不知道大王可曾撤回。”孟坝连连摇头,“从时间上推算,大王应该撤回松山了,但今天中土人突然向鬼方发动攻击,唯一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已经攻占松山要隘,断绝了大王的回撤之路。大王前无归路,后有契丹人的追杀,无奈之下只有与契丹人大战一场,击败契丹人,然后沿着托纥臣水逆流而上,从马盂山东麓撤回奚王府,如此一来时间就耽误了,至少要十几天之后大王才能返回奚王府,而中土人有了这段充足时间,便可以集中力量攻打鬼方,攻打奚王府,然后利用地形优势,把大王阻挡在马盂山以东。大王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情况下,一旦未能击败中土人夺回奚王府,那就只能困守三会城,垂死挣扎于东南一隅,而奚族将陷入灭族亡种之绝境。” 莫贺屯河越听越是害怕,心惊肉跳,惶恐不安。 “依你推测,中土人拿下鬼方后,岂不马上南下直杀奚王府?” “当然,兵贵神速,拿下奚王府,中土人就占据了先机,这一仗他们就有了五成以上的胜算。”孟坝沮丧说道,“如今若想逆转危局,唯有寄希望于奚王府,只要奚王府坚守到大王撤回,这一仗的主动权立即易手,大王就能力挽狂澜拯救奚族于危难之时,奚族就能转败为胜,转危为安。” 说到这里孟坝抬头望着莫贺屯河,郑重其事地问道,“奚王府北上支援鬼方,动用了多少军队?奚王府的防守力量是否足以保证方城的安全?” 莫贺屯河的眼里掠过一丝尴尬和不安。之前他奉命率军北上打探敌情,本以为主力大军随后即至,但哪料到直到今天也没有看到主力大军北上救援的影子,所以事实很明显,奚王府根本没有救援鬼方的想法。奚王府见死不救,任由鬼方自生自灭,这件事如果给孟坝和辱纥王部的将士知道了,结果不问可知。 莫贺屯河不敢实话实说,迟疑稍许后,他谨慎说道,“奚王府以我为选锋,主力随后跟进,但在我北上的同时,敌人也派了一支军队南下,只不过我为了抢时间,走的是索头水东岸小道,而南下敌军选择的是索头水西岸大道,结果双方擦肩而过,未能阻截。南下敌军的目的是牵制奚王府,为此他们在南下过程中大张旗鼓,一路烧杀掳掠,摧毁了大道上的所有驿站,给奚王府造成了严重威胁。” 孟坝听懂了,勃然大怒,须发戟张,睚眦欲裂,手指莫贺屯河厉声质问,“奚王府北上救援鬼方的军队是不是只有你这五百控弦?” = =(未完待续。) 第七百九十四章又惊又喜 莫贺屯河暗自苦叹,不知如何回答,“还有五百控弦在东岸,我已下达命令,要求他们火速撤离,务必于黄昏前渡河而来与我会合。”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孟坝状若疯狂,破口大骂。奚王府竟然见死不救,竟然任由鬼方自生自灭,辱纥王部有今日劫难,都是拜奚王府所赐。 莫贺屯河看到孟坝气疯了,担心此事传开影响军心,急忙劝阻,“辱纥王部还有你,还有这一千余骑,还有远征在外的军队,所以此次虽然损失惨重,大伤元气,但当务之急不是报仇雪恨,而是要保全将士们的性命。你必须忍,必须以最快速度撤回奚王府,这才是眼前的重点,切莫意气用事,本末倒置。” “走!去奚王府!”孟坝就像一头失控的猛兽,瞪大一双血红的眼珠子,振臂狂呼,“去奚王府!” 奚族军队继续逃亡,但中土人的追击速度非常快,午时过后,中土马军的身影再度出现在奚族斥候的视线内,而依照中土人如此快的追击速度,奚族军队黄昏前肯定要全军覆没。 双方一逃一追一前一后,咬得很紧,而中土马军似乎有意消耗奚族军队的力量,保持着一个威胁较大的距离,始终逼着奚族军队不敢停下脚步,这样下去,奚族军队势必力竭而亡。 就在生死存亡之刻,之前活跃在索头水东岸的奚族五百斥候飞马赶到。双方会合,实力大增。但同时也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中土数万大军刚刚拿下鬼方城不久就开始集结,并于午时过后急速南下,沿着索头水东岸直杀奚王府。 形势很明显,精疲力竭的奚族军队如果选择捷径,沿着索头水东岸小道撤回奚王府。必然会遭到中土马军的围杀。因为中土马军的任务就是为他们的主力大军南下奚王府开道,所有阻碍都将在他们的铁蹄下化作齑粉。 “我们不过河了,直接走西岸大道。”孟坝毫不犹豫,当机立断。 莫贺屯河神情凝重,沉思不语。鬼方失陷的消息已经送往奚王府,虽然索头水西岸大道上的驿站都给敌军摧毁,但东岸小道上所设的关卡还在,信使到了关卡就换马,日夜不停风驰电挚。明天天亮前肯定可以送到奚王府,如此奚王府便能提前做好防守准备,而辱纥王部的残军和斥候军的任务也就剩下一个,那就是生存。 以目前状况来说。斥候军如果独自逃生绝对不成问题,但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扔下辱纥王部的残军,毕竟他们就算全军覆没了,最后也还能逃走几个,而这其中的任何一个只要报讯于远征撤回的辱纥王部的主力军队,则双方之间的生死大仇就算结下了,这对莫贺弗部不利。所以莫贺屯河权衡利弊后,还是决定暂时与辱纥王部并肩作战。 “中土马军就在我们后面,近在咫尺,如果不过河,不走东岸,我们如何甩开敌人的追杀?”莫贺屯河迟疑不决。 “追杀我们的只是中土马军一部,其马军主力肯定在东岸,肯定在中土南下大军的前面开道,而以我们目前力量根本不是中土主力马军的对手,所以我们没有选择,只能走西岸大道。” 莫贺屯河稍加所思后,点点头,同意孟坝的推测。如果从后面追杀而来的敌人只是中土马军的一小部分,在兵力上并没有较大优势,那么当然不会贸然发动攻击,以免在胜券在握的情况下还付出惨重代价,如此便可估猜到他们紧追不舍的主要目的可能就是牵制,延缓自己的撤退速度,自己这边好歹也有两千余骑,如果抢在中土大军包围方城之前撤回奚王府,必然有利于奚族坚守城池。假如这一推测成立,走西岸大道反而生机更大,虽然最终难免一战,但这一仗的主动权在自己手上,自己可以将计就计,先放慢撤退速度,利用有限的时间恢复体力,等到体力恢复,再突然加快速度,把敌人引到城下,与城内守军联手夹击,或许就能予敌以重创,先打中土人一个下马威。 “既然如此,就依你之计。”莫贺屯河果断下令,放弃过河走东岸,继续沿西岸大道撤离。 = 九月二十五,凌晨,蓟城,涿郡留守府。 段达夙夜难眠,在过去的两天内他接到了圣主诏令,接到了武贲郎将、副留守阴世师的急书,接到了怀荒镇将破六韩摩诃的书信,就在两个时辰前,他还接到了古北口镇将、检校安乐郡太守郭绚的急书,所有这些讯息都集中在李子雄和白发贼两个人的身上。 随着事情逐渐明朗化,段达的情绪越来越恶劣,郁愤难平,甚至有些恼羞成怒了。他堂堂一个卫府老将,一个封疆大吏,一个深得皇帝信任和器重的大臣,一个炙手可热的大权贵,竟然被一个叛贼欺骗了,利用了,颜面无存。但同一时间,他也被收复安州之策所折服,姜还是老的辣,李子雄的谋略果然惊人,不愧是中土统一大业的功勋老臣。 这个计策如果失败了,李子雄和白发贼承担所有损失,段达所献的驱虎吞狼、借刀杀人计算是成功了,反之,如果此策实施顺利,李子雄和白发贼如愿以偿地拿下了安州,就能拿安州之利来要挟圣主,以收复安州故地之功勋来换取他们所需要的利益,双方互利互惠,是个双赢之局,可谓皆大欢喜。 然而,仔细分析和推演,认真权衡得失,不难看到隐藏在互利互惠背后的难以解决的一些弊端,而这些弊端随着形势的发展,极有可能演变成严重威胁到政局稳定和国祚兴衰的危机。 这个计策最巧妙的地方。就是深合圣意,正好挠到了圣主的痒处。正好符合圣主的利益。 圣主现在正在积极谋划第三次东征,而第三次东征的意义非常重大,第三次东征的胜利可以帮助圣主和改革派迅速逆转本政治集团因政治军事上的连续挫败而带来的不利影响,反之,若第三次东征再度失利,对圣主和改革派来说就是不可承受之重的空前打击。那么如何确保第三次东征的胜利?首先就要遏制和打击突厥人。不给突厥人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机会。如果突厥人在第三次东征的关键时刻大兵压境。甚至发动南北大战,中土陷入两线作战之窘境,圣主和中枢腹背受敌,其结果可想而知。 收复安州就能混乱东北局势,而东北三族做为突厥人的有力别部,东北之地做为南北对峙中的有力左翼,一旦陷入混乱,必将严重威胁到大漠牙帐的整体利益,突厥人必定耗费精力稳定东北。而中土则可利用这个机会牢牢牵制突厥人,这等于为圣主做出第三次东征的决策创造了最好条件,并且是确保了第三次东征的胜利。 如此利好,圣主岂肯错过?至于隐藏在这个计策背后的一些弊端。以及由这些弊端所演化出来的可能存在的危机,必然被圣主选择性地忽略,在他而言未来的危机尚不可见,而眼前的危机亟需解决,事有轻重缓急,岂可因噎废食?眼下危机解决了,大局在握。未来危机也就在他的指掌之间,凭借绝对实力,随时都可以将一切可能存在的危机消灭在萌芽之中。 所以圣主在接到齐王的奏报后,马上诏令段达,密切关注安州,一旦安州形势对中土有利,就用尽一切手段,暗中支援李子雄和白发贼,而原则是,即便不能帮助他们拿下安州,也要帮助他们混乱东北,总之一句话,竭尽所能利用李子雄和白发贼的力量,在更大范围内牵制和削弱突厥人。 圣主根本不关心段达的“颜面”,他只关心中土的利益,为此他还要求段达,在突厥使者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抵达蓟城后,想方设法拖住他们,尽可能延缓他们赶赴行宫觐见的时间,因为这两个人刚刚从闪电原而来,对李子雄和白发贼的目的一清二楚,由此不难估猜到他们来中土就是试探中土的底线,而李子雄和白发贼在安州战场上取得的战果越多,形势对中土越有利,中土的底线就越高,就可以给突厥人以更大的威慑。 圣主很乐观,而段达却不以为然,对李子雄和白发贼的军队不抱信心。谁知他这边刚刚接到圣主诏令,古北口那边的郭绚就十万火急禀报,奚族的蟠龙堡出事了,似乎遭到猛烈攻击,详情待稍后探明再报。 段达想到了李子雄和白发贼,但扳着手指头算算时间,他又否定了。 很快他又接到了郭绚的第二份急报,蟠龙堡失陷了,蟠龙堡上竖起了中土大纛,城墙上遍插中土战旗,看上去似乎是个针对中土的阴谋,详细待探明再报。 段达吃惊了,预感这不是阴谋,而是奇迹,李子雄和白发贼可能创造了奇迹,于是段达突然就从不相信变成了期待。 凌晨郭绚再来急报,昨日子夜蟠龙堡派来信使,说攻占蟠龙堡的是李子雄、韩世谔和杨恭道,另外奚族西南重镇白檀亦被周仲和来渊攻克,而白发贼则带着主力大军攻陷了奚族北方重镇鬼方,同时还攻占了松山要隘,断绝了远征契丹的奚族主力大军的退路。如果这一说法是可信的,那么李子雄和白发贼就在安州战场上占据了较大优势,接下来他们只要抢在奚族主力大军撤回之前,攻陷奚王府所在的方城,则大局已定,胜券在握,安州基本可以收复,当然,前提是,他们必须得到长城内的粮草武器的支援,否则就算击败了奚族,拿下了安州,他们也抵挡不住突厥人的攻击。 郭绚为此请示段达,针对这一突发变故,留守府是何态度?有何对策?事关重大,战机稍纵即逝,郭绚恳请段达,务必在最短时间内给予答复,以便让古北口能够及时而正确地做出有利于中土的应对。 段达又惊又喜,稍作思考后,立即做出答复,你必须亲自见到李子雄,代表留守府与李子雄达成相关约定,并让李子雄做出承诺,然后古北口就竭尽所能支援李子雄,帮助他以最快速度拿下奚王府、击败奚族主力大军,力争在最短时间内收复安州。当然,前提是,这一切都要暗中进行,官方不能出面,不能让突厥人抓到把柄,未来一段时间内中土还需要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南北关系。 段达又急奏圣主,李子雄和白发贼已经在安州战场上取得了较大优势,留守府已命令古北口倾尽全力给予支援,自己也将在近期亲自赶赴古北口,但现在严重威胁到收复安州之计的是突厥人,是碛东南牙旗的突厥军队,所以留守府提出建议,是否考虑在燕北方向做出一些牵制性举措,以确保李子雄和白发贼能够成功收复安州。 = =(未完待续。) 第七百九十五章连夜雨 九月二十五,凌晨,辱纥王孟坝和莫贺屯河带着两千余骑在索头水西岸河谷休息,而距离奚族军队大约二十余里的正北方向,中土马军也停了下来,点燃了篝火,席地而卧。 孟坝和屯河得到斥候回报后,顿时吁了口气,他们估猜正确,跟在他们后面的追兵果然是中土马军的偏师,主要目的就是牵制他们,延缓他们的撤退速度,但如此一来他们的处境就愈发危险,因为只要索头水东岸的中土马军主力抢在他们前面抵达奚王府,包围方城,切断他们回撤之路,他们就陷入了中土军队的前后夹击之中,有覆灭之危。 莫贺屯河忧心如焚,如果丢下辱纥王部残军先行撤离,不仅道义上说不过去,还会与辱纥王部结下生死仇怨,但如果与辱纥王部残军一起撤离必然缓慢,十有**会陷入中土人的包围,最终不仅救不了辱纥王部残军,还会把莫贺弗部这一千控弦搭进去,实在不划算。 莫贺屯河委决不下,他的部下倒是非常决绝,一些军官强烈要求莫贺屯河率军先撤,生死关头不容妇人之仁,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现在局势非常紧张,中土人既然倾尽全力直杀奚王府,可见松山要隘已经失陷,奚王阿会正和奚族五部大军主力全部被阻挡在松山以北,即便绕道撤回来也是十几天之后的事了,而奚王府能否坚守十几天?多一千控弦坚守城池。就多一份胜算,这是显而易见之事。岂能因小失大?岂能因同情和怜悯而不顾大局? 惶恐、躁动、紧张的情绪弥漫在奚族将士中,尤其孟坝和辱纥王部将士,明显感受到了莫贺弗部将士越来越强烈的敌意,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以防不测。 就在这时,轰隆隆的马蹄声从索头水东岸隐隐传来。紧接着一缕亮光骤然撕裂了黑暗。深邃的黑暗仿若镜子般块块碎裂,跟着一条肆虐的火龙从碎裂的时空里冲了出来,发出震耳欲聋、惊心动魄的咆哮,风驰电卷般呼啸而来。 奚族将士骇然色变。太快了,中土人的速度非常惊人,不但连夜赶路,还纵马狂奔,如此速度,估计今天下午就能抵达奚王府。包围方城,也就是说,如果河西岸的奚族控弦不能抢在中土人的前面撤回奚王府,必然陷入绝境。 莫贺屯河再不犹豫。迅速找到孟坝,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丢下伤员,与莫贺弗部一起撤,要么断后阻截,莫贺弗部先撤,先回奚王府。先保住渡河浮桥,给辱纥王部残军保留一线生机。 孟坝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一声令下,辱纥王部所有将士立即上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强行支撑,再度踏上了撤退之路。 莫贺屯河摇头苦叹,他能理解,但事实很残酷,辱纥王部坚持不了多久,最终人和马都会倒下,任由敌人宰割。 索头水两岸蹄声如雷,两条火龙齐头并进,一头冲进无尽的黑暗。 九月二十五,凌晨,奚王府。 在刚刚过去的一天内,阿会长盛和冯鸿连续接到噩耗,形势急转直下,岌岌可危,恶劣到了极致,仿若噩梦一般,只是醒来后不是畏惧不安心有余悸,而是不得不直面残酷的现实:山河破碎,风雨飘零。 最先接到的噩耗来自西南镇戍统领木昆部的处和苏支。苏支急报,中土大军突然袭击,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突然于九月二十二黎明前包围了白檀城,考虑到蟠龙堡已经失陷,困守白檀只会有助于中土大军以更快速度攻打奚王府,所以苏支决策,主动弃守白檀城,撤退到要阳、密云堡一线,依托坝上高原的有利地形,充分发挥马军本土作战的优势,在大要水、濡水和索头水之间灵活歼敌,想方设法竭尽所能阻截中土军队,延缓中土军队攻打奚王府的时间。 奚王府最不愿看到的局面还是出现了,突厥人入侵,中土人也入侵,两大强者前后夹击,偏偏此刻奚族主力大军远征在外,内部空虚,不堪一击,奚族突然就到了生死存亡之刻,气氛顿时紧张得令人窒息,令人绝望。 当初奚王阿会正远征契丹的决策之所以遭到奚族五部不少强者的反对,就是因为害怕出现这一幕,担心主力大军远征,奚族内部空虚,被中土和突厥两大强者乘虚而入,趁火打劫,如此奚族在两大强者的夹击下,有亡族灭种之祸。但是奚族要发展壮大,阿会正要做真正的王,为此就必须突破列强的包围,必须乘着高句丽实力大减、契丹失去强援、中土内忧外患自顾不暇、突厥人内部斗争激烈的大好时机,行险一搏。 然而奚族终究是不自量力,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强者,结果遭到了致命一击。 不过奚族还有逆转败亡的机会,那就是奚王阿会正和奚族五部大军只要及时撤回来,而突厥人包围鬼方的目的仅仅就是逼迫奚族撤军,双方不会在鬼方城下打个两败俱伤,那么只待阿会正带着五部大军返回奚王府,就能抵挡住中土人的进攻,战局就会陷入僵持。突厥人不会任由中土人攻占安州,必然出兵支援奚族,而中土为了避免提前引爆南北大战,十有**会主动撤退,如此奚族虽惨遭重创,但最起码可以保住家园,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于是阿会长盛和冯鸿就扳着手指头计算阿会正的归期,判断阿会正和五部大军已经或者正在撤回松山,现在就要看突厥人的态度,而从突厥人包围鬼方后一直围而不打来看,突厥人并没有与奚族反目成仇的打算,所以逆转危局的机会还是非常大。 然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就在两人满怀期待的时候。奚王阿会正的书信送达。 为了确保奚王府可以坚守到主力大军归来,阿会正派出亲信幕僚拿着自己的命令,由一队精锐骑士护送,沿着托纥臣水逆流而上,每到一个部落或城池就换马,日夜兼程赶路。吃睡都在马背上解决。如此六天内狂奔一千三百余里,终于在最短时间内赶回奚王府。 阿会长盛和冯鸿看完书信,不祥之感愈发强烈。又是一个最不愿看到的事出现了,导致逆转危局的希望愈发渺茫。 在他们的预判里,除非松山要隘失陷,否则阿会正必定选择最短路程在最短时间内撤回来,但事实却出乎他们的预料,阿会正以最大恶意揣测突厥人突然入侵的目的,他对鬼方战局非常悲观。所以毅然牺牲鬼方城,以辱纥王部的覆灭为代价来拖住突厥人,从而给他和主力大军安全撤回奚王府赢得时间。 此策利弊一目了然,无可指责。奚族实力有限。根本不是突厥人的对手,更不要说周边还有一大群虎视眈眈的“恶狼”,所以阿会正在局势突变之后选择最大程度保存奚族实力无疑是正确的,舍小保大,牺牲一个辱纥王部却保全了整个奚族,没有错误。 但是阿会正对形势的判断还是乐观了,他没有预估到中土人也“出手”了。现在奚族西南重镇白檀已经失陷。整个西南地区基本落入中土之手,而奚族北部重镇鬼方也在突厥人的包围之中,陷落不过是时间问题,如此一来奚王府就陷入了中土人和突厥人的前后夹击之中,岌岌可危。 不过奚王府的生机恰恰就在这里,就在两强相争之中。中土人和突厥人肯定都想拿下奚王府,谁拿下奚王府谁就在这一仗中抢到了先机,赢得了最大战果,所以双方肯定互不相让,这就给阿会正归来赢得了时间。只要奚族主力大军回来了,奚王府固若金汤,谁想拿下奚王府都要付出较大代价,于是突厥人必然会改弦易辙,以联手击退中土人为代价,从奚族手中牟取足够利益,如此一来,奚族虽然因此付出了惨重代价,但最起码还能保住家园,还是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阿会长盛和冯鸿抱着一丝侥幸,打算不惜代价赢得那可能存在的最后一丝希望之时,深入鬼方战场的斥候军十万火急禀报,鬼方城于九月二十四上午失陷,辱纥王云、阿会川等鬼方守将全部陷落,唯有辱纥王孟坝与一千余骑辱纥王部控弦拼死杀出重围,另据当前战局分析,松山要隘可能失陷,奚族主力大军回撤之路断绝,否则敌人不可能在奚族主力大军随时可能赶到鬼方城下的关键时刻倾尽全力攻打鬼方,并且在拿下鬼方后迅速集结,于午时开始急速南下攻打奚王府。 鬼方失陷在奚王府的预料当中,真正给阿会长盛和冯鸿致命一击的是,斥候军禀报,攻打鬼方的敌人不是突厥人,而是中土人,是之前那支从燕北方向出塞,与突厥人激战于闪电河两岸的中土叛军。 也就是说,从鬼方被围那一天开始,直到现在,奚王府和远征在外的奚王阿会正,都因为鬼方的错误情报,而错误地判断了形势,因此导致的结果是灾难性的。如今奚王府遭到了中土大军的前后夹击,两支中土大军即将会合于方城城下,奚王府即将遭到中土人的猛烈攻击,阿会长盛和冯鸿能否坚守到阿会正归来?能否等到突厥人的救援?此刻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选择,只能与城池共存亡了,只能祈求上苍的帮助,让他们的鲜血和生命能够为奚族赢得一线生机。 阿会长盛和冯鸿马上召集留守军官,解说了当前危局,拟制了坚守之策,并十万火急报于奚王阿会正,同时向东南重镇三会城紧急求援。 九月二十五,黎明,随着阿会长盛一声令下,奚王府上上下下全力以赴,城外军民全部撤进城池,方城四门紧闭,所有将士进入战备状态。 = 九月二十五,上午,李子雄、韩世谔、米庸、井疆六斤蜚率豹骑军、雷霆军离开蟠龙堡。急速北上,打算于白檀城会合周仲、来渊后。直杀奚王府,以给在鬼方城下与奚王阿会正决战的李风云以有力策应。 同一时间,索头水东岸,李风云指挥联盟主力大军急速前进,呼延翦带领雷霆第一军两千控弦冲在最前面,一路势如破竹。挡者披靡。 索头水西岸。孟坝和辱纥王部的将士在死亡威胁下爆发出了惊人的潜力,始终走在莫贺弗部的前面,奇迹般的无一人掉队,除了几匹伤马实在支撑不下去被丢弃之外,余者皆咬牙支撑,互相帮扶,表现出了坚韧不拔、生死与共的团队精神。 莫贺屯河和手下将士相顾无语,虽然他们可以走得更快一点,更早撤回奚王府。但眼前这种局面下,尤其在背后追兵并未杀上来,依旧与己方保持着安全距离,而东岸中土马军主力亦未超过自己太多。还没到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他们于情于理都不好抛下辱纥王部独自逃生,毕竟若能把这支辱纥王部的残军安全救回去,必将获得辱纥王部的感恩戴德,而目前奚族正处在危难之刻,奚族五部谁都不能独善其身,莫贺弗部若能因此次救援而与辱纥王部结下生死盟约。则必能有助于莫贺弗部度过这场劫难,所以在形势许可的情况下,莫贺屯河和手下将士还是愿意竭尽所能去争取更多利益。 然而,如果莫贺弗部的将士能像老鹰一样从高空俯瞰,不但可以看到在他们后方二十余里外的一千余骑中土马军,那是高虎、赤小豆铁衣所率的雷霆第二军主力,还可以看到在更远的地方,在距离他们大约三十余里外,竟然还有整整两千余骑马军,那是由辱纥王部的两个都督沃野和猛安所率的刚刚从远征战场返回的部落主力。 = 九月二十五,深夜,古北口镇将、检校安乐郡太守郭绚、副镇慕容正则接到了涿郡留守段达的急书。 段达告诉他们,圣主和中枢之前接到了齐王的急奏,已经对李子雄和白发贼进攻安州一事表明了态度。圣主和中枢认为,安州乃至整个东北之地陷入混乱,对中土非常有利,既可以有效打击东胡诸虏,又可以遏制和削弱突厥人的力量,若能再进一步,把奚、霫和契丹等突厥人的这些有力别部打得伤痕累累乃至奄奄一息,必能严重影响甚至改变南北对峙之局,继而迫使突厥人不得不把更多力量投到东北战场,所以圣主和中枢要求涿郡留守府,竭尽所能把东北战场变成战争泥潭,让突厥人不得不深陷于泥潭而难以自拔,如此必然有利于中土打赢南北战争。 段达为此要求郭绚和慕容正则,立即与李子雄联系,在许可范围内与李子雄达成约定,给予李子雄以最大支持,当然,考虑到南北关系还要维持,暂时还不能与突厥人翻脸,这一切都要暗中进行。 段达还叮嘱两人,不论安州形势是否对李子雄和白发贼有利,只要他们成功杀进安州,则整个形势就对中土有利,就符合圣主和中枢的要求,留守府就必须给予力所能及的支持,就必须让李子雄和白发贼坚持下去,坚持的时间越长,牵扯到的东胡诸虏越多,东北战局就越复杂,突厥人就陷得越深,欲罢不能之下,突厥人就掉进了中土的陷阱,最终变成中土的猎物。至于某些事实存在的隐患和由此导致的潜在危机,没有必要过分担忧,更不要因此瞻前顾后缩手缩脚束缚了自己,必须清醒地看到,任何危机在绝对实力面前都不堪一击。圣主和中枢只要打赢了南北战争,开疆拓土,建下盖世武功,则一切危机都不足为虑,一切困难都迎刃而解,所以当务之急是遏制和削弱突厥人,是巩固和扩大中土在南北对峙的优势,是竭尽所能在南北战争爆发前为中土赢得更多胜算。 郭绚心花怒放,洋洋得意,他在这件事的处理上虽然十分冒险,但他赌对了,他与中枢、与留守府的决策不谋而合,而慕容正则的谨慎小心也没有错误,毕竟留守府第一时间做出了决策,没有贻误战机。另外更重要的就是,中枢的立场告诉他们,中土利益至上,现在李子雄和白发贼的叛逆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为中土带来多大利益,若他们在塞外的坚持能够为中土打赢南北战争赢得一些优势和胜算,那他们就拥有巨大价值,中土就必须把他们的价值最大程度地发挥出来,至于未来他们的存在是否会对中土产生影响甚至损害到中土利益,说实话现在考虑这些纯属杞人忧天,正如段达所言,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危机都不足为虑。 既然圣主、中枢和留守府都选择性的忽略了李子雄和白发贼的叛逆身份,眼中只有他们存在的价值,那古北口当然没有必要继续纠结于这些细枝末节,一切以中土利益至上,在共同利益下,叛逆也可以成为英雄。 郭绚立即派人赶赴蟠龙堡传讯,邀请李子雄到边市具体商谈援助事宜,结果出乎他的意外,答应出面商谈的是平昌公杨恭道,观德王杨雄之子,宗室子弟,并且建议连夜会晤,而这个人选虽然与段达的要求不符,但其尊贵身份却更符合中土利益。 郭绚当即回复,善! = =(未完待续。) 第七百九十六章奇兵突出 九月二十五,深夜,奚王府。 烽燧传讯,斥候打探,暗哨瞭望,奚王府用尽各种手段密切关注南北两个方向的敌情,而随着由鬼方呼啸而来的中土军队的临近,奚王府气氛也越来越紧张,方城军民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战斗。 呼延翦率领雷霆第一军两千余骑一路势如破竹,以摧枯拉朽之势,抢先到达方城,然后兵分两路,其中地骆拔巢率左府千骑正面威胁北城门,而呼延翦与安北海则率右府千骑直扑西城门,打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渡河浮桥,把正从索头水西岸大道上飞驰而来的奚族控弦阻截于城外。 阿会长盛和冯鸿当然知道正从索头水西岸撤回的两千余控弦的重要性。奚王府留守军队总共只有六千人,其中步军四千,马军两千,而两千马军里又有一千控弦北上鬼方打探敌情,所以现在奚王府防守力量满打满算五千人,虽然因为形势危急临时征召了大量新兵,但战斗力很低,辅助守城还可以,上第一线厮杀就是送死,而且还会破坏整个防线的坚固性,中看不中用,因此城外两千余控弦就成了这一仗的关键,这两千余骑若能顺利撤回,必将大大增加奚王府的防守力量,或许就能帮助奚王府成功坚守到主力归来。 目前奚王府不知道中土为了攻打奚族投入了多少兵力,但根据鬼方城突围而出的辱纥王孟坝和白檀城守将处和苏支的禀报。南北两个方向的中土军队加在一起至少超过五万人,再考虑到中土求胜的决心。他们的主要目标肯定不是几座城池,而是要击败奚族五部主力大军和从闪电河支援而来的突厥人,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古北口长城方向应该还有更多军队正急行而来,一旦中土军队以十倍于己的军队猛攻奚王府,则奚王府根本抵挡不住。 为此阿会长盛态度坚决。竭尽全力戍守津口。保护浮桥,确保河西岸两千控弦能够安全撤回城内。 结果又是一个最不愿看到的局面出现了,率先赶到方城的是中土马军,并且第一时间向西城津口发动攻击,要断绝河上浮桥,于是早己部署在西城门和津口一线的奚族军队奋勇迎敌,一时间鼓号震天、杀声如雷、箭矢如雨,与此同时,城内的奚族马军也呼啸而出。向中土马军的侧翼展开攻击。 因为是黑夜,能见度很低,攻防双方都非常谨慎,战斗看似激烈实则接触有限。主要是箭来箭往,远程杀伤。 中土马军飞驰而来疲惫不堪,又不明敌情,且东岸敌军尚未撤回,所以暂时也没有蜂拥而上倾力攻击的打算,而奚族军队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坚守津口。坚守浮桥,绝不主动出击,绝不与敌军杀个两败俱伤,只待东岸两千控弦安全撤回,大家就“呼啦”一下全部撤进城,力争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战果。 西城津口这边打得“火热”,而西岸大道上的奚族将士也是奋起余力,打马狂奔,轰隆隆的马蹄声如惊雷炸响,震撼夜空,不论是爆发出惊人潜力坚持到现在的辱纥王部残军,还是精疲力竭摇摇欲坠的莫贺弗部控弦,都疯狂了,谁都不再顾惜胯下战马,生死时刻,豁出去了,谁能抢先到达浮桥,谁能抢先撤进城内,谁就保住了性命。 与此同时,在他们后方两三里外,高虎、赤小豆铁衣与雷霆第二军的一千余将士,也是打马狂奔,风驰电挚,拼命追赶,而在雷霆军后方大约五百步外,辱纥王部的两千精锐控弦也呼啸而来,冲锋号声撕裂了黑暗,回荡在索头水两岸。 高虎听到后方传来冲锋号,当即下令,按照预定之计,雷霆军将士让开大道,任由辱纥王部控弦超越而过,并配合辱纥王部控弦,擂鼓吹号,纵声喊杀,仿若双方在激烈厮杀,以欺骗前方敌军。 前方奚族将士的耳中充满了轰隆隆的马蹄声,根本听不到后方的厮杀声,但拖后的莫贺弗部的斥候听得到,而且还看到火光剧烈闪烁,追在后面的一条“大火龙”突然崩溃,化作星星点点四散而逃,紧接着一条更大的“火龙”横空出世,伴随着轰隆隆的马蹄声,狂飙突进,咆哮而来。 突生剧变,斥候急报莫贺屯河。莫贺屯河第一个念头就是伏兵,奚王府为了接应他们,在西岸大道上预设伏兵,然后关键时刻打中土追兵一个措手不及,但随着他拔马离开队伍,策马冲上路边高坡,登高一看,立即就发现不对了,后方黑暗里的那条“大火龙”太长了,其兵力肯定超过了之前的中土追兵,而奚王府自他率军离开后就剩下一千控弦,不可能全部赶到西岸设伏。 莫贺屯河疑惑不解,但没有时间给他从容分析推测,远处津口方向的杀声持续不断,浮桥随时可能落入敌手,自己的退路随时可能断绝,而后方那条“大火龙”呼啸而来,双方很快就要遭遇,必须做好战斗准备以防不测。 当然,他也可以加快撤离速度,但辱纥王部残军就在他的前面,距离浮桥近在咫尺,而浮桥的宽度和承载都有限,不可能像在大道上这样纵马狂奔,前进速度大大降低,这种不利局面下,如果两支军队挤在一起,不加设防,自乱阵脚,必受其害,一旦后方追来的“大火龙”是敌人,轰隆一下冲上来,大家全部玩完。 莫贺屯河不假思索,果断下令,辱纥王部将士先行过河,莫贺弗部控弦停止前进,调转马头,就地列阵,准备战斗,随即一条奔腾的“火龙”迅速变成了一条波涛起伏的“星河”。 几乎在同一时间,辱纥王部一千余将士已牵着战马,举着火把,一路小跑冲上浮桥,疾速过河,而孟坝策马立于浮桥边上,转头望着远处波涛起伏的“星河”,又看看更远处呼啸而来的庞大“火龙”,眼里掠过一丝凌厉杀气。 西岸的“异常”变化同样引起了东岸的注意,阿会长盛和冯鸿此刻就站在西城楼上,两人商量了一下,为确保安全,当即下令,只待先行过河的军队撤进城后,马上做好焚桥准备,一旦西岸形势不对,即刻点燃大火烧毁浮桥,绝不给敌人一丝一毫的机会。 西岸“大火龙”看到前方有阻碍,奔驰速度顿时减缓,双方距离越来越近,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孟坝到了东岸,津口守将立即迎上,传达奚王府命令,请他率军即刻撤进城内。 孟坝毫不犹豫,一口拒绝,义正严词,我自鬼方突围,损失惨重,危在旦夕,若无莫贺弗部拼死相救,一路保护,我辱纥王部这一千余骑早已灰飞烟灭,如今莫贺弗部还在西岸拒敌,生死悬于一线,我岂能抛下他们,独自逃生?今日我誓死守护浮桥,与莫贺弗部共存亡。 孟坝下令,所有辱纥王部的将士,立即投入战场,一部分坚守浮桥,一部分与城内马军联手阻击中土人,誓死守护津口。 消息传到西城楼,阿会长盛和冯鸿相顾无语,隐约有些不安。孟坝和辱纥王部将士拒绝撤进城内,不惜代价救援尚在西岸阻敌的莫贺弗部,风险很大,一旦莫贺弗部全军覆没于西岸,而东岸的辱纥王部愤怒之下失去理智誓死不退,结果必然损失惨重,最终奚王府不但未能成功接应两千余控弦安全撤回,反而严重打击了城内守军的士气,动摇了军心,得不偿失。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西岸“星河”和“火龙”的正面碰撞中。 火把如云,火光闪耀,鼓号之声回荡在深邃夜空。 莫贺弗部将士刀出鞘、箭上弦,杀气腾腾。 就在这时,从庞大“火龙”中冲出两人,一手高举战旗,一手高举火把,飞驰而来。转眼相距百余步,这两人手中的旗帜已清晰可见。 莫贺屯河蓦然瞪大双眼,脱口惊呼,“辱纥王部……” 与此同时,他身边的卫士也纷纷惊叫,“辱纥王部,辱纥王部的军队,竟然有这么多人突围而出。” 莫贺屯河断然否决,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整个鬼方城内的守军不过才两千余人,而孟坝已经带着一千余骑杀出来了,所以眼前这支军队绝无可能是辱纥王部的军队,也不可能是奚王府预设的伏兵,奚王府内根本没有辱纥王部的将士,因此眼前这支军队只能是中土军队,是乔装打扮穿着奚族戎装的中土军队。 对面两人夷然不惧,催马逼近。 莫贺弗部将士引弓待发,只待莫贺屯河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转眼相距五十步,火光照耀下,彼此都能大致看清对方相貌了,这时莫贺屯河再次瞪大双眼,难以置信。他看到两张熟悉的脸,辱纥王部的少壮强者,沃野和猛安。他知道沃野戍守松山要隘,而猛安则随奚王远征契丹,如果说沃野出现在自己眼前,莫贺屯河还能理解,毕竟松山要隘十有**失陷了,沃野被擒投降乃在情理之中,只是猛安为何出现在自己眼前? 突然,莫贺屯河想到一种可能,心跳骤然加快,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未完待续。) 第七百九十七章错乱 莫贺屯河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恐惧,纵声大叫,“猛安,大王在哪?主力大军在哪?”大王和主力大军不会大败于中土,奚族不会灭亡在即了吧? 双方相距三十步,沃野和猛安都勒马停下。 莫贺屯河挥手喝退挡在自己面前的卫士,催马冲出战阵,再度大叫,“猛安,大王在哪?” 三人面对面,沃野面无表情,猛安冷笑,“大王安好,败亡的只有我辱纥王部。” 莫贺屯河高悬的心顿时落下,但同时内心深处却因猛安那句愤怒的话而涌出一股强烈的不详之感,难道……莫贺屯河当即追问,“猛安,大王在哪?你和沃野为何出现在这里?” “大王没有撤回松山,而是转道东南撤往三会城。”猛安语音低沉,语气悲愤,隐含浓烈杀意,“雷与我奉大王命令,带三千控弦,佯作主力驰援松山,同时吸引契丹人追杀,以掩护主力大军安全撤离。我们在途中与契丹人数次厮杀,损失较大,回到松山要隘后随即火速驰援鬼方,但在大角峡中伏,好在中土马军较少,被我们杀出一条血路突围而走。” 莫贺屯河顿时了然,不禁暗自苦叹。阿会正对形势判断非常准确,知道败局已定,为保存奚族实力,毅然牺牲辱纥王部。这个决策虽然维护了奚族整体利益,却置辱纥王部于死地,辱纥王部明知必死。岂会坐以待毙? “猛安,沃野。我不相信你们。”莫贺屯河摇头苦笑,“如果你们中伏于大角峡,必定全军覆没,退一步说,就算你们杀出了一条血路,也所剩无几。更不可能突然出现在这里。这不是巧合。这是阴谋,你们背叛了奚族,你们的目标是奚王府。” 猛安和沃野四目相顾,然后猛安叹道,“如何?我说过此计拙劣,无人相信。奚族五部因阿会氏强大而结盟,并非放弃仇怨齐心协力。彼此既然毫无信任可言,那么奚王府只要看到我们辱纥王部三千余骑呼啸而来,严重威胁到了奚王府的安全。必定断定我们已经背叛奚族,哪怕我们没有背叛,他们也不会给我们一条生路。” 沃野冷笑,两眼瞪着莫贺屯河。冷森森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拿下奚王府,灭了阿会氏。” 莫贺屯河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沃野在暗示他,冤有头债有主,辱纥王部的目标就是阿会氏。就是奚王府,至于其他诸部,各自选择,好自为之吧。现在中土人已经杀进来了,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接下来奚族诸部若想保全自己,只有投降,只有走辱纥王部这条路,跟着阿会正那个不自量力的小土霸必定尸骨无存。 如何选择?莫贺屯河稍一权衡,当即冲着沃野和猛安深施一礼,问道,“突厥人在哪?” “突厥人被中土人阻截于桃水,至今在平地松林寸步未进。”猛安直言不讳,“突厥人并没有勇气和信心与中土人反目成仇,而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和步利设阿史那咄尔也不会为了我们奚族与中土人打个两败俱伤,所以短期内,突厥人不会越过平地松林,而等到中土人拿下了奚王府,击败了阿会正,大局已定,胜券在握,突厥人就更不会来了,难道他们还想与中土人争夺这块弹丸之地?” 莫贺屯河又问,“中土人的目标是我们奚族,还是他们的安州故地?”中土人的目标肯定是收复安州,但前提是,他们是驱赶消灭奚族,还是承认接受奚族? “他们的目标当然是安州故地。”猛安不假思索地答复道,“但是,凡阻碍者,必被消灭。” 莫贺屯河还想再问,沃野已经不耐烦了,厉声喝叱,“屯河,不要自寻死路,今日即便你全力阻截,不惜以全军覆没为代价与我们打个两败俱伤,我们也一样可以拿下奚王府。孟坝已带着一千精锐撤进城内,奚王府已是我们囊中之物,如果不是看在同为奚族血脉的份上,不想自相残杀,不想让仇者快亲者痛,我们不会亲自过来,一个冲锋就可以把你们全部赶进河里喂鱼。” 事已至此,莫贺屯河无力回天,只能保全自己和一千将士,他冲着沃野和猛安再度躬身,“这一仗,我不参加。” 猛安点点头,表示理解,也能接受。 沃野却是嗤之以鼻,纵声喝道,“命令你的手下,撤出津口,离开大道!” 莫贺屯河拨马而回,下达命令,这支军队是从松山要隘突围而来,已经击败中土追兵,需要立即进城休整,考虑到西岸大道已经安全,本部将暂留西岸进行警戒,为友军渡河提供保障。 鼓号响起,“星河”移动,“火龙”庞大“身躯”亦缓缓前行,很快“星河”、“火龙”混杂一起,难分彼此,接着浮桥上再度出现了牵马狂奔的将士。 西城楼上,阿会长盛和冯鸿望着西岸长达数里的“星河”波涛汹涌,而一股“红色溪流”如划空利箭撕裂黑暗,迅速飞达西岸,心中的不安骤然强烈。事出反常,不论西岸发生了什么,即便那庞大“火龙”是己方军队,莫贺屯河也要先行禀报奚王府,待奚王府做出决策后,双方才能会合,才能渡河,毕竟非常时刻,关系到奚王府的安全,一举一动都要谨慎,这是基本常识,莫贺屯河不可能不知道。 阿会长盛还在分析各种可能性,而冯鸿已经迫不及待地下令了,“西岸军队已经开始渡河,命令孟坝立即撤进城内,命令莫贺屯河立即禀报,命令津口守军提高警惕,一旦发现异常,立即焚毁浮桥,火速撤回西瓮城。” 孟坝看到沃野牵着战马从浮桥上飞奔而来,误以为他们成功欺骗了莫贺屯河,顿时心花怒放,当即下令,即刻冲进城内,所有辱纥王部的将士以最快速度抢占西瓮城,抢占西城门,为攻占奚王府浴血奋战。 津口守军看到过河的军队打着辱纥王部的旗号,想当然地认为就是自己人,实际上以他们卑微的身份根本接触不到机密,根本不知道辱纥王部到底从鬼方杀出来多少人,只要旗号、装束和武器上看不出异常,他们不会有丝毫怀疑。 孟坝一马当先带着队伍冲进了西瓮城,又冲进了西城门,一千余骑精锐露出了真实面目,既没有受伤也不疲惫,个个生龙活虎,如下山猛虎一般杀进了城内。 紧随其后的就是沃野和刚刚渡河而来的近千骑,他们率先动手,抢占护城河上的吊桥,抢占西瓮城。守军毫无防备,措手不及,数息之内就被砍倒了一大片,护城河上的吊桥和西瓮城转瞬失陷。 “咻咻咻……”鸣镝之声冲天而起,响彻夜空。 孟坝带着一队卫士正好上了城墙,鸣镝声一起,乘着守军猝不及防之际,刀箭齐出,鲜血四溅。城下早就蓄势待发的控弦如风一般席卷而上,几百精锐如狼似虎,在城墙上疯狂砍杀。另外几百精锐则在城下纵马冲突,肆意杀戮,牢牢控制城门,给后续军队杀进城内打开通道。 猛安带着数百人正好进入津口,鸣镝一起,当即大开杀戒。津口守军目瞪口呆,稀里糊涂丢了性命,短短时间内便已尸横遍野,再无活口。 “呜呜呜……”冲锋号激昂猛烈,还在西岸的控弦立即加快速度,狂奔过河。 同一时间,正在西城方向进行牵制攻击的雷霆军也吹响了冲锋号,呼延翦、安北海各领本部人马,向奚族控弦展开了犀利反击。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城外这几百控弦惊慌失措,军心大乱,迅速溃败,在夜色掩护下沿着护城河狼狈而逃。 西岸河堤上,莫贺屯河驻马而立,望着火光冲天杀声如雷混乱不堪的西城门,面无表情。他的手下将士则瞪大眼睛望着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幕,无不骇然变色。辱纥王部叛乱了,辱纥王部竟然投降了中土人,联合中土人一起攻打奚王府,而更为可怕的是,他们的都督莫贺屯河竟然是同谋,不但知道这件事,还暗中帮助辱纥王部攻打奚王府。这给了将士们前所未有的冲击,让他们恐惧、错乱、绝望、无所适从。 就在这时,斥候急报,中土追兵来了,高举着火把,有恃无恐、大摇大摆地纵马飞驰而来。 莫贺弗部的将士紧张起来,惶恐不安。莫贺屯河仿若不闻,冲着斥候挥挥手,示意他们不要害怕,保持战阵,保持安静。 高虎、赤小豆铁衣和一千余骑雷霆将士,在一队辱纥王部控弦的带领下,轰隆隆地呼啸而过,直奔浮桥而去,根本无视几百步外河谷里的莫贺弗部军队。 阿会长盛和冯鸿在卫士们的保护下,沿着城墙撤离,向南城方向狂奔而去。 孟坝没有追杀,任其逃亡。他的兵力有限,今夜偷袭的目标就是西城门,拿下西城门后,辱纥王部的三千余控弦与联盟雷霆军的三千余骑就要坚守西城门,等待李风云带着联盟主力大军赶到城下,然后一鼓而下,奚王府轻松到手。 九月二十六,凌晨,奚王府。 阿会长盛、冯鸿和留守诸部将领紧急商讨反攻之策。 中土大军正在日夜兼程南下,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上午肯定可以抵达城下,数万大军蜂拥而入,奚王府必定失陷,所以留给奚王府反攻的时间满打满算只有三个时辰,也就是说,若天亮后还不能夺回西城门,则大事去矣。 会场气氛悲观、沮丧,面对中土这个强大对手,奚族无疑于蚍蜉撼树,绝望情绪弥漫心头,每个人都没有勇气和信心战胜中土,所以与其说商讨反攻之策,倒不如说做出选择,是选择投降,还是选择对抗。 = =(未完待续。) 第七百九十八章各谋其利 阿会长盛年轻气盛,心高气傲,不能接受奚王府失陷之现实,无法承担奚族衰落阿会氏败亡之责任,而目前城内还有上万戍军,还有转败为胜之可能,只要上下齐心誓死奋战,必定可以夺回西城门,毕竟中土马军和辱纥王部控弦从鬼方风驰电挚而来,人困马乏疲惫不堪,而城内戍军则是以逸待劳体力充沛,胜算非常大。 阿会长盛的决定没有得到大多数人的响应,除了一些王府幕僚和阿会氏将领外,不论是契个部的异姓军官还是莫贺弗部军官都保持沉默。 之前的形势就已经非常恶劣了,燕山要隘蟠龙堡和西南重镇白檀城都失陷了,由幽州北上的中土大军正在逼近奚王府,而北部重镇鬼方和松山要隘也失陷了,由燕北方向绕道闪电河长途跋涉而来的另一支中土军队正沿着索头水呼啸而下,奚王府腹背受敌,遭到中土大军的南北夹击,就算方城防守坚固,上下齐心,也未必能坚守到阿会正归来。但现在形势不是恶劣,而是不可挽救了,因为辱纥王部背叛,与鬼方而来的中土军队里应外合,攻陷了方城的西城门,坚不可摧的防御随即洞开,接下来随着中土南北两路大军的到来,奚王府必定失陷,就算垂死挣扎,就算舍身赴死,就算上万戍军与城池共存亡,也改变不了奚王府失陷之命运,也无法等到阿会正的归来。 事实上败局已定。负隅顽抗死路一条,倒不如乘着眼前有限时间。想个办法保全自身,就像辱纥王部一样,虽然背信弃义,遭人唾骂,但换了其他部落在那种绝望之境,都会选择投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纯属笑话。 阿会正给了辱纥王部什么?其他奚族部落又给了辱纥王部什么?阿会正为了做一个真正的王。始终想吞并奚族诸部,所以奚王府与诸部之间、奚族五大部落之间的矛盾冲突非常激烈,而这次阿会正为了保全自己,更是以维护整个奚族利益为名公然牺牲辱纥王部,而其他部落顾惜自身亦是落井下石,如此局面下辱纥王部岂肯束手就缚坐以待毙?换了其他任何一个部落,都会选择投降中土,当然前提是,中土愿意纳降。 事实证明中土不但愿意纳降。还愿意与奚族共享安州,这从辱纥王部身先士卒攻打奚王府就能看出来。如果辱纥王部没有得到中土人的承诺,没有从中土人那里获得他们所需要的利益,双方没有建立盟约。没有建立基本信任,就不可能并肩作战,中土人就不可能让辱纥王部数千控弦冲锋陷阵,而辱纥王部也不可能赴汤蹈火倾尽全力。 既然中土愿意接受辱纥王部的投降,愿意给辱纥王部所需要的利益,当然也会接受奚族其他部落的投降,也会给奚族其他部落所需要的利益。而这对奚族其他部落来说正是致命诱惑。 阿会正这个奚王有名无实,奚王府也不过是名义上的奚族最高统帅部,实质上奚族还是以阿会氏为首的五部联盟,各部落拥有相当大的自主权,危难关头各奔东西乃是必然。此刻奚王府即将失陷,阿会氏必遭重创,五部联盟分崩离析不可避免,各部落为了确保自身利益,当然要早作打算。继续对抗中土图个什么?继续为阿会正卖命又能得到什么?除了损兵折将亡族灭种,什么也得不到,反之,保存现有实力,与中土合作,不但可以保全既得利益,或许还能背靠大树好乘凉,从中土那里获得难以估量的好处,毕竟中土收复安州后,如果接受和承认奚族,允许奚族继续在安州生存发展,那对奚族来说就是惊天之喜,奚族不但可以摆脱在列强包围中朝不保夕的恶劣环境,还能摆脱世世代代的贫穷和流离,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 如何选择一目了然,对抗不如投降,投降不如合作。现在奚王府还没有失陷,整个城池也只有西城门失守,更重要的是中土主力大军还没有到来,这时候若除阿会氏以外的诸部落联手拿下奚王府,然后拿奚王府与中土人合作,则必然能赢得中土人的好感,能换取自己所满意的利益。 大家各谋其利,各怀心思,对阿会长盛的反攻决断一致沉默,既不反对,也不支持,消极怠战,顿时就让阿会长盛怒不可遏,但阿会长盛不敢发火,不敢咆哮,一颗心直线下沉,一股绝望情绪霎那间笼罩身心。 事实很明显,辱纥王部的背叛、西城门的失陷,给了大家沉重一击,粉碎了大家最后的希望,信心没有了,士气没有了,斗志更是无影无踪,只剩下死亡恐惧和求生本能。如何求生?无非就是投降,献城投降。奚族本来就是一个松散联盟,大难临头各自飞,阿会长盛不敢奢望诸部落与阿会氏同生共死,但希望诸部落为了奚族存亡而舍生忘死,但目前看来他太理想化了,想法太幼稚,一厢情愿了。 关键时刻,冯鸿说话了,“如果大家对反攻没有信心,对坚守奚王府也没有信心,那就撤,乘着中土主力大军尚未赶到城下,火速撤离,撤往东南三会城,先与大王会合,然后再徐图收复之计。”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阿会正就很果断,预估到形势恶劣,首先保存实力,只要实力尚存,一切皆有可能。现在奚王府也处在同样困境下,辱纥王部的背叛和西城门的失陷,已经让固守待援变成不切实际的幻想,既然如此何必坚持?何必与敌争夺一城一地之得失?奚族实力有限,有限实力却用来与城池共存亡,玉石俱焚,这有意义有价值? 阿会长盛面对现实。不得不收拢起自己破碎的心,当即支持冯鸿的撤退之议。 然而这一合情合理符合大家利益的建议。再遭“冷遇”,会场上依旧一片死寂,大多数人依旧沉默以对。 这个建议是不错,但时机不对,如果昨天冯鸿拿出这个建议,必定赢得一致支持。但此时此刻。这个建议比反攻坚守更糟糕,此刻撤离,无异于自杀。 此去东南重镇三会城有三百余里,一路爬山涉水,崎岖难行,如果只有军队撤离,轻车简从,倒是有可能摆脱追兵,但奚王府囤积有大量粮草辎重。城池及周边地区不但聚集了契个部和莫贺弗部所有人畜和财物,还有大量的安州本土汉虏两姓的望族和商贾,所以这一撤就是大撤退,人口和财物都要撤离。这需要时间,然而现在奚王府根本就没有时间组织和安排这样一场大撤离。 仓促撤离的后果非常严重,混乱、践踏、自相残杀,最终人财两空,白白便宜了敌人。阿会氏和奚王府死到临头,行险一搏,大不了玉石俱焚。但对其他人来说辛辛苦苦一辈子图个什么?不就是保部落的平安,保家族的安全,保自身利益不受损失吗?大家不遗余力地支持阿会正和奚王府,目的不就是求个人才两全吗?现在大难临头了,阿会氏和奚王府自身难保了,临死却要拉大家陪葬,想都别想。 冯鸿对众人的心态一清二楚,当即冷笑,“每个人对未来都抱有美好幻想,我也不例外,但我必须提醒大家,南北大战是历史宿命,中土和突厥之间的战争绝不会停止,而新一轮南北大战爆发在即,不论是中土还是突厥都在厉兵秣马,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所等待的无非就是个契机而已。” 短短几句话,如暮鼓晨钟,狠狠撞击在每个人的心头。屋内的气氛霎时凝滞,令人窒息。 冯鸿看看众人,目露鄙夷之色,“几年前中土已经摧毁了吐谷浑,臣服了西域诸国,分裂了西突厥,尔今中土又重创了高句丽,其辽阔边陲的东西两翼均在掌控之中,最后就剩下唯一对手大漠突厥。所以,我有理由推断,今日中土突然兵进安州,其目的是想把突厥人赶出弱洛水两岸,以进一步遏制和削弱突厥人,为即将开始的南北大战做好准备,而突厥人必定展开凌厉反击。因此,安州一役,极有可能成为新一轮南北大战的爆发契机。”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安州一旦成为中土和突厥的战场,必成废墟,这一点毋庸置疑,相信诸位也能看到。”冯鸿继续说道,“诸位都想保全自身利益,无可厚非,只是寄希望于中土或者突厥,最终结果必定灰飞烟灭。” “在我看来,与其为中土或者突厥冲锋陷阵,身死族灭,一无所获,倒不如退守一隅,冷眼旁观,等待东山再起之机会。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中土或突厥只要任何一方败出安州,我们的机会就来了。南北大战的主战场是代北,是阴山,是碛南,而不是我们这小小的安州,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安州一役很快就会结束,奚族只要齐心协力,绝无灭亡之危。”冯鸿从容自如,抚须笑道,“求人不如求己,事关生死,奚族存亡,诸位还是仔细权衡为好。” 众人纷纷响应,表示坚决支持奚王府的决策,马上组织人马撤退,该舍弃的坚决舍弃,只要军队在,实力在,一切皆有可能。 奚王府这边的军议刚刚结束,西城门那边的孟坝就接到了消息。 诸部落将领都是明白人,冯鸿那番话居心叵测,别有图谋,明摆着就是帮助阿会正控制诸部落的军队,试想大家都带着军队匆忙撤离,没得吃没得喝,与阿会正会合后就只能仰他之鼻息,对其俯首听命,否则饥寒交迫,败亡在即。你不仁,我不义,既然到了此刻你还要算计我,那对不起,我就背后捅你一刀了。结果大家一转背,纷纷派人联系辱纥王部,献城投降。 孟坝急忙禀报呼延翦、高虎,双方紧急商议,当机立断,兵分四路,高虎坚守西城门;孟坝和沃野联合城内投诚部落,立即攻打奚王府;呼延翦、地骆拔巢、安北海则各率一支马军,封锁东、南、北三道城门,阻止敌军撤离;猛安立即说服莫贺屯河,马上加入战场,利用这个宝贵机会立下战功,为莫贺弗部赢得更多利益。 战斗再起,火光冲天,鼓号如雷,城池在黑暗中颤抖。 =(未完待续。) 第七百九十九章第一个条件 九月二十六,凌晨,古北口边市。 古北口镇将、检校安乐郡太守郭绚,两府长史邹晟,与杨恭道、李孟尝秘密会晤。 郭绚是圣主近臣真定襄侯郭衍的弟弟,仅凭这个身份,他在东都权贵圈子里就算个人物,所以他有机会认识杨恭道,虽然彼此没有交情,但能与炙手可热的宗室贵胄混个脸熟,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荣耀。 杨恭道风度翩翩,即便落难了,也难掩与生俱来的尊贵和骄傲。从天堂到地狱的锤炼让他更为成熟,从小养尊处优顺风顺水让他在落难之初饱尝痛苦,但经过这三个多月的磨砺,从东都到塞外数千里的长途跋涉风风雨雨,让他在杀戮和生死的煎熬中感受到了一种新生的嬗变。 双方见面,郭绚姿态摆得较低,毕竟他哥哥已经病逝,郭氏这一房的权势一落千丈,他的靠山没了,只能靠自己,如今好不容易抓到一个立功机会,无论如何不能放过,一旦成功,升官加爵板上钉钉。再说谈判对象是宗室贵胄,虽然杨恭道背负叛逆罪名,但他的父亲是观德王杨雄,两代皇帝的心腹辅弼,他哥哥杨恭仁现为吏部侍郎,中枢核心层,此次在平定杨玄感的叛乱中更是冲锋在前,建下大功,所以杨恭道的赦免不过是时间问题,只待安州收复,功劳到手,杨恭道很快就会返回东都。既然对方得罪不起。自己又想功劳,又想攀附。当然要放低姿态,以便合作融洽,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简单几句寒暄之后,杨恭道直奔正题,“圣主有何旨意?行宫对安州形势有何看法?” 郭绚代表官方出面。显然是秉承圣主旨意。没有圣主发话,郭绚就算长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擅自“露头”。 圣主既然搁置罪责,放弃前嫌,态度积极,显然是权衡利弊后,选择了有利于中土的决策,支持收复安州,但这里面有个关键问题。圣主需要达到什么目的,而这个目的直接决定了圣主的支持程度。 郭绚也不隐瞒,坦诚以待,直截了当地拿出了段达的书信。这是违律行为。但郭绚为了更好的合作,为了取得更大战果,拿到更多功劳,必须取信于杨恭道,这是合作基础,双方如果缺乏信任,彼此猜忌防备。合作就是一句空话,很难取得理想战果。 杨恭道略感诧异,对郭绚的合作态度有些意外。郭绚的低姿态在杨恭道看来是一种明显暗示,不论是官方还是郭绚个人,都需要这次合作,官方需要收复安州所带来的有利于中土的形势变化,而郭绚个人则需要这份功劳。 杨恭道仔细看完段达的书信,稍加沉思后,又反复看了三遍,心中忍不住发出感叹。李风云太厉害了,他对天下大势的分析和判断,对未来形势的预测,精准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今天的一切,实际上李风云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做出了预判,事实证明李风云的判断完全正确,形势的发展没有偏离他所预测的轨迹,圣主和中枢果然以中土利益至上,坚决支持收复安州,坚决以安州为支点撬动整个南北局势的变化,以东北乱局来牵制突厥人,延缓南北战争的爆发时间,为中土打赢南北战争创造更好条件。 至于因齐王发展所牵扯到的皇统之争,因叛逆壮大所涉及到的地方祸乱,因安州之变可能导致的南北决裂,统统不在圣主和中枢的考虑之中,正如段达所言,只要打赢了南北战争,圣主和中枢就能建下盖世武功,就能建立绝对权威,而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危机都不足为虑,如果因噎费食,瞻前顾后,裹足不前,束手束脚,只能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废武功。 杨恭道把书信递还给郭绚,沉吟稍许,说道,“某能否理解为,你们的支持没有限度?” 郭绚断然摇头,“明公应该这样理解,我们的支持限度,与你们所取得的战果,以及这些战果给中土赢得的利益,密切相联。你们取得的战果越大,给中土赢得的利益越多,我们的支持就越大,乃至无限支持。” 杨恭道连连颔首,表示接受和赞同。 “善!”郭绚笑道,“我们来谈谈第一个条件。” 杨恭道伸手相请,凝神倾听。 “第一个条件很简单,对你们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郭绚的笑容更浓了,“既然你们已经进入安州,并在安州战场上取得了较大优势,那么接下来你们当然需要更多兵力,以应对突厥人和东胡诸虏的攻击,所以,我们的要求是,你们留在飞狐的军队,立即出塞进入安州,如此你们兵力增加了,实力增强了,又得到我们更多支援,立足安州轻而易举,同时幽燕的迅速稳定,也能帮助我们巩固和加强长城镇戍安全,亦能让我们腾出更多力量来支持你们征战塞外。” 杨恭道尚未听完,脸色已经僵滞,目露尴尬之色。这个条件合情合理,考虑到了双方利益,无可挑剔,但问题是,飞狐留守军团是李风云的人马,他们的去留由李风云说了算,杨恭道没有这个权限。 郭绚看出异常,脸上笑容慢慢消散,迟疑了一下,善意提醒道,“这是第一个条件。”言下之意如此简单易行的条件都不能达成,后面的就没办法谈了。 杨恭道看出郭绚的诚意,但他无能为力,不能做出承诺。 虽然这一条件看上去理所当然,李风云出塞收复安州也是求一条活路,困守飞狐九死一生,况且对中土打赢南北战争十分不利,而中土如果输掉了南北战争,长城失守,飞狐直接面对北虏的攻击,联盟还是九死一生,所以李风云出塞作战真正的目的就是生存,打赢南北战争也是为了生存。但是,李风云有野心,他不止一次做出预测,南北战争将在两年内爆发,而就目前中土内忧外患的现状来说,两年内难有改善,圣主和改革派无论在政治上是否做出妥协,都不能从本质上改变改革和保守这一对核心矛盾。核心矛盾不能缓解,国内政局就不能稳定,就不能集中力量进行南北战争,因此李风云对战争结果持悲观态度,毕竟以他和齐王的微薄之力,无论如何努力,实际上都难以从根本上改变南北对峙形势,如此也就难以影响甚至改变战争结果。 杨恭道对中土打赢南北战争还是很有信心,退一步说,即便打不赢,坚守长城防线不成问题,但凡事没有绝对,马失前蹄的例子多了,以弱胜强更是不胜枚举,去年远征军惨败于高句丽就是个匪夷所思的前车之鉴,所以,杨恭道也不敢说李风云的预测就是错误的。李风云有预测天赋,谋略又过人,谋定而后动,未雨绸缪,事事做在前面,此次千里跃进北上出塞,借道突厥攻打安州,足以说明李风云手段之高超,所以杨恭道可以肯定,李风云把五路总管府中的四路大军近八万人马留在飞狐,必然有其深意。 现在官方合作条件中的第一个就是要求飞狐军团出塞,杨恭道马上意识到官方对飞狐军团的重视程度,由此联想到目前长城内外的局势,杨恭道顿时眼前一亮,看到了李风云这个布局里的关键之处,那就是在长城外面,安州的李风云与怀荒的齐王形成了呼应之势,对碛东南的突厥人左右夹击;而在长城内外,安州的李风云与飞狐留守军团又形成了呼应之势,陷幽州于腹背受敌之窘境;同一时间,在燕北,怀荒的齐王与飞狐留守军团又形成了呼应之势,双方互为声援,随时都可以横扫燕北,独霸燕北。 三大军团纵横于长城内外,前后呼应,牢牢掌控了主动权,一旦时机合适,幽燕、东北和碛东南势必被他们踩在脚底下,就此割据一方,而这个时机在哪?就在南北战争,这场战争不论中土赢了还是突厥赢了,抑或两败俱伤,结果都一样,南北双方都要为这场战场付出巨大代价,短期内均无再战之力,于是李风云就能乘势崛起,利用他手中强大的力量,达到他所需要的目的,帮助齐王夺取皇统也好,自己割据一方也好,称霸塞外也好,总之他现在的布局都能为他在南北战争后牟取到最大利益。 圣主和中枢显然看到了李风云的布局,看到了潜在隐患,虽然嘴上说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危机都不足为虑,但说归说,该重视的还得重视,该消除的隐患还得消除,而把飞狐军团送出塞外做为支持收复安州的第一个条件,也是最基本的条件,正是官方高明之处,不动声色,顺手为之,既破了李风云的局,又消除了潜在隐患,可谓一举多得。 杨恭道想明白了,也就知道这个看似必然而简单的条件,李风云不可能答应,如果换做他杨恭道是联盟最高统帅,他也不答应,答应就上当了。 =(未完待续。) 第八百章交易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现在联盟有利用价值,圣主和中枢当然不计前嫌,连哄带骗善加利用,等到没有价值了,马上卸磨杀驴,永绝后患。事实就是这样无奈,圣主和中枢不可能花大力气培养一个隐患,在扶植李风云的同时必然想方设法进行遏制,确保自己不会养虎为患,而李风云也不可能幼稚到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必然借助官方的扶植壮大自己,最后结果就是反目成仇,兵戎相见,大打出手。 合作是暂时的,对抗是必然的,双方心知肚明,所以这场谈判非常艰难。 杨恭道冤屈满腹,********借助收复安州的功劳换取朝廷赦免,还自己的清白,因此初始根本没有想到收复安州的背后有如此复杂玄机,现在他坐到了谈判席上,看到了这些复杂玄机,马上感觉自己上当了,被李风云连哄带骗“绑架”到了联盟这艘战船上,如今骑虎难下,欲罢不能,进退两难,距离“赦免”似乎越来越远,遥不可及,而距离叛逆反倒越来越近,这样玩下去,估计很快就要与圣主和东都刀兵相见了。 杨恭道无奈苦笑,“某与你一样,都是马前卒,小事可以承诺,大事不能决断。” 郭绚佯作惊讶地看了杨恭道一眼,问道,“大事谁能决断?李子雄?” 杨恭道听出了郭绚言辞里的嘲讽之意。目露冷色,“我们是一个联盟。类似奚族的阿会氏联盟,契丹人的大贺氏联盟,所有大事均有联盟总管一致议定,不论是白发贼还是李子雄,都没有最后决策权。” 郭绚看出杨恭道的尴尬和不快,不想刺激对方。立即把心中的轻蔑和鄙视隐藏了起来。一脸严肃,郑重其事地问道,“请问,你们这个联盟如何称之?” 杨恭道不假思索地回道,“风云联盟。” 郭绚明显就有挑拨离间之意,不论是奚族联盟还是契丹联盟,都以强者为核心,如果杨恭道上当了,回答错误。然后中土官方大肆宣扬,必然会在联盟内部造成不必要的矛盾。杨恭道当然不会被郭绚的拙劣伎俩所骗,但之前郭绚蓄意制造出来的谈判“诚意”,霎那间就在杨恭道的心中灰飞烟灭。 “风云联盟。有气魄!”郭绚故作姿态地称赞了一下,然后不以为然地说道,“风云联盟的主力都在塞外,留在飞狐的大都是老弱妇孺,生存艰难,所以我们愿意做出承诺,只要飞狐的军队全部出塞。不再为祸地方,我们马上把老弱妇孺全部遣返原籍,并确保他们生活无忧。” 杨恭道没有说话,心里却嗤之以鼻,根本不相信。联盟里的老弱妇孺大都是将士们的家眷乡邻,全部来自大河两岸,家园早被洪水毁了,当地郡县也是叛乱迭起,遣返原籍就是等死。郭绚这话不说还好些,一出口,杨恭道立即绝了心思。 官方的确有合作的诚意,但这个诚意是建立在官方利益基础上,而联盟也有合作诚意,但这个诚意是建立在联盟利益基础上,双方鸡同鸭讲,根本扯不到一块。 杨恭道摇摇手,阻止郭绚继续说下去,“你不要再提飞狐了,那不是某个人可以决断的事,你还是说说其他条件,即便所有条件某都不能决断,但某可以把它们带回去,由联盟共议。” 郭绚面露难色,迟疑不语。 “段留守在书信中说得非常清楚,我们在塞外的存在,我们收复安州,对中土非常有利,他要求你们全力给予支持,而圣主和中枢的决策亦很明确,那就是支持我们收复安州,利用我们在塞外的征战改变南北对峙之局。”杨恭道说到这里看了郭绚一眼,语含双关地说道,“虽然隐患是存在的,危机也是可见的,但那都是将来的事,很遥远的事,而当务之急是拿下安州,是控制安州,唯有如此,才能实现圣主和中枢之要求,大家才能共享功劳。” 最后一句话至关重要,“击中”了郭绚的要害,收复安州就能分享功劳,而解决飞狐叛军与他毫无关系,既然如此,为何非要遵从段达的命令,把收复安州和解决飞狐叛军关联起来? 正在疑虑间,杨恭道又意犹未尽地说了一句,“以郭使君的身份,立功了必然高升,圣主岂会让你久镇边关?” 一语惊醒梦中人,古北口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与繁华的东都根本没有可比性,如果不是为了积累功勋加官进爵,郭绚无论如何也不会跑到荒芜之地饱经风霜。但是,今非昔比,哥哥郭衍不在了,中枢核心层没有人了,圣主日理万机早把他忘了,就算拿到收复安州功劳升官加爵了,也未必如愿以偿达到理想高度,更不要说返回东都做京官了。 不过眼前就是个机会。杨恭道的家世太显赫,在宗室中若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杨雄、杨恭仁父子都是皇室人杰,权势倾天,虽然观德王杨雄去年病逝,但杨恭仁早已是宗室少壮派的领袖,足以扛起宗室政治势力的大旗,而从中枢核心决策层的人员构成来说,也需要杨恭仁这位宗室少壮派领袖填补因杨雄、杨达兄弟病逝后留下的位置,所以杨恭仁更进一步进入核心决策层不过是时间问题。 本来丁忧守孝时间就无严格限制,特殊情况下夺情复出很正常,此次恰好杨玄感叛乱,东都岌岌可危,留守东都的越王杨侗“请”出杨恭仁帮助坚守京师,而圣主因二次东征无功而返权威受损,亦急需在中枢核心层增加股肱之臣,巩固和加强皇权,杨恭仁正是不二人选,所以可以预见,杨恭仁再想回家守孝都不行了,夺情复出已成事实,圣主肯定顺水推舟,顺势把他拉进核心决策层,确保宗室在最高决策层中的话语权。 对郭绚来说,杨恭仁高不可攀,但眼前这个机会若能抓住,若能通过杨恭道这条“捷径”,获得杨恭仁的提携,由杨恭仁在关键时刻向圣主举荐一下,再加上他本人的人脉资源,那么他建功后不要说升官加爵了,就是回京任职也是小事一桩。 郭绚故作沉吟,抚须说道,“实不相瞒,某如今的处境与你想像的大相径庭,上有段留守的制约,下有副镇慕容正则的掣肘,难有作为。若某对段留守阳奉阴违,则必遭副镇胁迫,反之,若某让步于副镇,则又无法给你们以有力支持,当真是左右为难。”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语含双关地说道,“若某阿兄尚在人世,岂会让某陷入这等窘境?” 杨恭仁一听就知道郭绚被自己说动了,提条件了。他不想久镇边陲,想回京任职,如果杨恭道愿意利用自身资源,在关键时刻帮他一把,他就豁出去了,上对段达阳奉阴违,下对副镇慕容正则强力压制,在其权限范围内给联盟以力所能及的支援,确保联盟收复安州,确保他自己能够拿到收复安州的功劳,然后凭借这个功劳升官加爵,回京任职,一走了之。 这个条件可以接受,举手之劳而已。实际上依靠郭氏自己的资源,也能在郭绚立功后帮助他加官升爵回京任职,但正如郭绚所担心的,他哥哥郭衍不在了,现在郭氏以左候卫将军郭荣为尊,郭氏资源都向郭荣这一房倾斜,未必让他如愿以偿,所以郭绚要搞个“双保险”,请杨恭仁在关键时刻帮衬一下。现在杨恭仁是吏部侍郎,吏部副长官,正好主管官员的考核升迁,等到圣主返回东都后,杨恭仁极有可能升任吏部尚书,进入核心决策层,这对郭绚的帮助就更大了。再说此事根本不违法,郭绚立功了,当然要加官升爵,只不过如果高层有人帮忙,升迁速度就更快,甚至还能“近水楼台”安排一个好位置,所以对杨恭仁来说这是小事,顺水人情而已。 “郭使君的处境某能理解。”杨恭道正色说道,“但郭使君若想改变目前的窘境,首先要寻到一个契机,一旦机会来了,抓住了,郭使君不要说逆转目前窘境,就算高升回京也是大有可能。” 郭绚暗自窃喜,脸上却是一副郁闷表情,“高升回京?若某阿兄在,倒是有希望回京,如今却是物是人非,世态炎凉,可望而不可及啊。” 杨恭道微微一笑,“若使君信得过某,某倒是可以做出承诺。” 郭绚佯作惊喜,郑重其事地躬身一礼,“某当然信得过,如此就烦劳国公了。” 国公就是观国公杨恭仁,郭绚直接点明了,就是不给杨恭道欺蒙之口实,将来承诺若没有兑现,杨恭道就找不到托辞蒙混过关了。 杨恭道亦郑重其事做出承诺,然后再度转入正题,“你们还有什么条件,不凡一一说出,某能决断的就立即答复,不能决断的就代转联盟。” 郭绚笑笑,摇摇手,直言不讳,“秉承圣主旨意,倾力支援,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某能做到的,立即决断。” 郭绚态度颠覆,杨恭道当然喜不自胜,连忙致谢。 = =(未完待续。) 第八百零一章吃人不吐骨头 九月二十六,安州,方城。 联盟主力大军日夜兼程,以最快速度赶赴方城,本以为有一场攻坚大战,结果出人意料,尚未到达方城,便已传来捷报,联盟马军于午夜前后偷袭成功,攻陷西城门,随后城内守军土崩瓦解,纷纷倒戈,奚王府一夜间灰飞烟灭,方城攻克。 捷报传开,联盟将士欢声雷动,士气高涨,行军速度更快。 李风云高兴之余也颇感意外。在他的计划中,辱纥王部先诈开城门,混进城池,然后等到主力大军到来,双方里应外合,先拿下一道城门,突破方城防御,接着再杀进城中,歼灭负隅顽抗的守军,攻占奚王府。这一攻城之计实际上风险很大,一旦辱纥王部献城投降的消息泄露了,奚王府提前做好准备,辱纥王部便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结果辱纥王部不但顺利诈开了城门,混进了城池,还一鼓作气拿下了西城门。战斗进行到这里,风险迅速失控,因为联盟主力还没有到达,仅靠六千马军坚守西城门,奚王府一旦发动疯狂反扑,四面围杀之下,这六千马军即便坚守到主力到来,损失也极其惨重,如果全军覆灭,那对联盟来说就是沉重一击了。 然而上苍眷顾,联盟的运气非常好,奚王府上上下下都认为中土大举进攻,南北夹击之势已成,而奚王阿会正和奚族五部主力大军还远在马盂山东麓的崇山峻岭之间。遥不可及,败局已定。败亡在即,于是军心崩溃,自乱阵脚,自己把自己打倒了。 此仗战果辉煌,安州形势瞬间颠覆,联盟不但拿到了安州战场的主动权。还可以利用这一优势操控未来一段时间长城内外局势的发展。为进一步扩大战果和拓展联盟实力奠定了坚实基础。 很快,李风云又接到了第二个捷报,据奚王府投降掾属禀报,前日西南重镇白檀城守将处和苏支急报,白檀城于九月二十二突遭中土大军包围,处和苏支考虑到寡不敌众,主动弃城而走,白檀城遂于当天下午失陷。 这是个好消息。从时间上推算,这应该是李子雄所率的南下选锋军所为。攻克白檀城本不在计划之中。只是联盟运气太好,白檀城的奚族守将猝不及防之下惊慌失措,对形势做出严重误判,结果决策失误。白白便宜了联盟。白檀城失陷,蟠龙堡失去支援,已是联盟囊中之物,不出意外的话,现在李子雄正与长城内的官方和冀北幽燕两地豪门世家进行谈判。 第二个捷报迅速在联盟将士中传开。普通士卒闻讯,也和奚人一样想当然地认为长城内的中土大军出动了,顿时就有了回家的感觉。就有了收复失地的荣耀,无不欢呼雀跃。而知道内情的联盟诸将闻讯,也是喜笑颜开、心花怒放。成功了,鬼方和白檀的攻克,意味着南北夹击之势已成,如今方城亦克,大半个安州便已收入囊中,虽然奚王阿会正和奚族五部大军依旧可以盘驻马盂山东麓负隅顽抗,但大局已定,大势已去,短期内已无逆转翻盘之可能。 奇迹,李风云再创奇迹,匪夷所思的奇迹。本月初大军刚刚出塞,将士们遥望一望无际的草原,虽然强作镇定,但心里都忐忑不安,面对塞外强敌,联盟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却要千里迢迢杀出一条血路收复安州,这已经不是疯狂,根本就是找死。然而,白发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化腐朽为神奇,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奇迹再一次出现。 上午,联盟主力抵达方城,呼延翦、孟坝等马军将领疾驰而来。 大家情绪都很高昂,寒暄、祝贺之后,呼延翦马上把城内现状简要说明了一下,把当前急需解决之事提了出来。 奚王府灰飞烟灭,联盟要全面接管安州的军、政、财大权,迅速稳定局势,刻不容缓。 李风云胸有成竹,一一安排,有条不紊。联盟大总管府全面接管安州军政财大权,其中司马袁安主掌军务,录事参军事萧逸主掌政务,又请出塞外巨贾栗特人安特尔和幽燕富商简勃主掌财务。又请辱纥王猛安和莫贺屯河主持方城卫戍,整编投诚和被俘军队,安抚人心,力争在最短时间内稳定方城及其周边地区的局势。 这些任命中,最出乎意外的就是请安特尔和简勃主掌安州财务。在大多数人看来,这是李风云兑现当初的承诺。 之前在怀荒,李风云曾以安州财富为诱惑,说服了以安特尔和简勃为首的汉虏商贾,双方联手合作,共击安州。如今安州已收入囊中,李风云要兑现承诺,要给以安特尔和简勃为首的汉虏商贾以补偿,但补偿是一次性的,而让安特尔和简勃主掌安州财务,让之前所有参与合作的商贾们都加入到安州建设中,双方继续合作,共同发展,所得到的财富则是源源不断、无穷无尽的,两者相比孰优孰劣一目了然,所有很多人都认为李风云太慷慨了,给合作者的利益太大了,而且商人逐利,无商不奸,让商人主掌财务,对安州有百害而无一利。 然而,更出乎意外的是,安特尔和简勃坚决拒绝李风云的邀请。大家疑惑了,这两人虽然富有,但相比奚族的财富,还是有相当差距,毕竟奚族事实上也是一个独立小王国,两人利用这个宝贵机会,以权谋私、中饱私囊,上下其手,必定大赚特赚,怎么会拒绝? 看着安特尔和简勃那两张敢怒不敢言的憋屈面孔,大家再仔细一想,也就慢慢恍然了。李风云这个坑挖得也太大了,吃人不吐骨头。也不怨安特尔和简勃气得咬牙切齿。 安州的未来是什么?安州做为中土幽州的屏障,是四战之地。根本改变不了四面受敌的困境。接下来的形势很明显,突厥人不可能任由中土攻占安州,混乱东北,把它的有力别部打得抬不起头来。奚、霫、契丹等东胡诸种都是突厥人的藩属,都是它的羽翼,打击它的羽翼。就是遏制和削弱它本身力量。它岂能视若不见、置若罔闻?突厥人轰隆隆地杀进来,奚族当然冲在最前面,而霫、契丹不敢得罪突厥人,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为突厥人冲锋陷阵,结果可想而知,安州烽烟四起,一片废墟。 安州即将变成一片废墟,哪里还有什么未来?还有什么源源不断的财富?之前安特尔和简勃等汉虏商贾之所以选择合作,纯属无奈。迫不得已,不合作就是人财两空,倒不如赌一把,跟着李风云一起杀进安州。赌赢了,瓜分战利品,捞一把就走,只赚不赔,风险越大收益越大。哪料到李风云比他们更奸猾,到了瓜分战利品的时候,又来挖坑。不但不给战利品,还要把所有商贾和他们为此次风险所投的财富,还有他们全部的身家性命,统统吃下,连皮带骨头吃得一点不剩,说白了就是把他们强行“绑架”到联盟这驾战车上,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安特尔和简勃当然不干,当他们是脑痴啊?但是你们俩死活不干,不领人情,那就是翻脸了。既然翻脸,也就不再合作,既然不再合作,那我还兑现什么承诺?你们俩可以走人了,其他商贾不愿干的也可以走人,恕不远送。 商人求财,不到迫不得已不会翻脸,翻脸搞得不好就是人财两空,当然还是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商量为上策,所以安特尔和简勃决定先应承下来,现在形势紧张,奚族五部主力大军还在,尚未决出最后胜负,这仗还没有打完,李风云的精力还在战场上,很多关键事情都要等到击败奚族主力大军后才能定下来,暂时还顾不上瓜分战利品,所以还是好人做到底,不要河没过完就忙着拆桥,蓄意激化矛盾,这对自己不利。 李风云赶鸭子上架,安特尔、简勃不情不愿地走马上任,接管安州的事就算定下来了。 这时临时帅营已经搭建完毕,奉命赶来参加军议的诸军总管均已到齐,大家情绪虽然都很高涨,士气都很高昂,但心里或多或少有些紧张,因为这次军议的内容只有一个,与奚族主力大军决战,一战定胜负,打赢了,安州就收复了,就可以拿安州来换取自己美好的未来,否则前路坎坷,未来难定。 孟坝详细述说了偷袭攻城的经过,至于为何违反约定,不待主力大军到来就抢占西城门,他的解释是担心夜长梦多,一旦机密泄露,必定功亏一篑,后果不堪设想,于是果断变计,并赢得了高虎、赤小豆铁衣、沃野、猛安四位将领的一致支持。 对此李风云持赞成态度,战局瞬息万变,前线将领要敢于临机决断,当然风险事实存在,但打仗本来就有风险,即便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也无人敢说胜券在握,马失前蹄的例子太多了,如果前线将领都不敢冒险,都怕承担失败的责任,反而更容易失败。 孟坝本来有些忐忑,担心李风云心怀不满,现在看到李风云公开支持他,高悬的心才安然放下。 最后孟坝说到一件事,奚王府失陷之前,阿会长盛、冯鸿看到大势已去,遂带着契个部上千控弦突围而走,当时局面混乱,又是黑夜,阻截难度大,再加上倒戈者心怀愧疚网开一面,结果就让他们成功逃离。 从时间上估算,阿会正和奚族主力大军应该就在今天或者明天到达东南重镇三会城。方城距离三会城大约三百里,其中有武列水和五渡水两条河流,阿会氏父子应该在武列水或者五渡水会合,会合后阿会正会做出何种选择?是退守三会城,据马盂山东麓负隅顽抗,还是奋勇向前,决一死战? “目前形势下,阿会正只有一个选择,决一死战,如果退守三会城,他就完了。”孟坝信心十足地说道。 孟坝分析认为,奚族五部面对中土这个绝对强者,根本没有取胜信心,而这正是奚王府瞬间失陷的重要原因。既然是必败之局,挣扎必死,当然投降,投降还能生存,还能背靠大树好乘凉,或许就能给自己谋得一个好未来,而投降不如阵前倒戈,阵前倒戈还有功劳,还能用这份功劳交换更多利益,何乐而不为?所以阿会正如果不立即决战,不乘着奚王府失陷的消息尚未传开,不利用奚族诸部大军还在其控制之下的时候进行决战,那么显而易见,等到奚王府失陷的消息传开,奚族诸部落为了自身利益,必然投降或者倒戈,阿会氏联盟四分五裂,阿会正就彻底完了,一丝一毫反败为胜逆转败局的机会都没有。 李风云赞同孟坝的分析,“既然如此,我们就双管齐下,一战而定,彻底击败阿会正。” 所谓双管齐下,无非就是战场上对峙,拖延决战时间,而在战场外则利用一切手段挑拨离间、动摇军心,只待时机一到,一鼓而下,一战而定。 议定决战之策后,李风云下令,午时过后,除留镇方城的军队外,其余诸军迅速东进,以马军为选锋,竭尽所能抢在奚族主力大军之前赶到武列水,凭借这道天然险阻,与奚族主力大军隔河对峙。 又派出亲信僚属带着一队马军日夜兼程南下传书李子雄,一则告之当前战局,给李子雄谈判争取更多优势;其次请李子雄马上尽遣主力横扫安州西南诸城,力争在最短时间内稳定安州西南局势;再次就是告诉李子雄,安州虽然收复在即,但形势更为险恶,突厥人和东胡诸种肯定要联手反击,接下来联盟若想巩固战果,在安州站住脚,就必须赢得长城内的支援,没有源源不断的粮草武器,联盟不要说击败敌人了,就连稳定安州都难以做到。 又请出隶属于木昆部的投诚官吏,请他们派出代表,火速赶赴木昆部重镇要阳城,劝降处和苏支,即便暂时不愿投降也可以,允许他等到形势明朗后再做决策,但必须退守坝上高原,不要继续攻击联盟军队,尤其不要攻击联盟军队的粮草辎重,否则结下死仇,双方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九月二十六,上谷郡。 圣主到达上谷郡,听到当地官员一系列奏报,勃然大怒。 = =(未完待续。) 第八百零二章聪明反被聪明误 上谷郡的形势很不好,核心问题就一个,贼势太强,剿杀无力,导致一系列严重后果,郡府在军政财各个方面均陷入困境,官员们焦头烂额,穷于应付,十分被动,一筹莫展,以致于局势迅速恶化,有一发不可收拾之趋势。 这一恶劣局面地方官府当然要承担主观责任,但客观上地方官府也的确困难重重,东都那边叛乱刚定、自顾不暇,根本指望不上,本土这里的豪门世家权势太大,地方官府饱受掣肘,难有作为,而涿郡留守府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幽燕边陲和辽西辽东,再加上还要确保圣主和行宫的安全,对上谷也是有心无力,难以兼顾,仅靠地方官府一家之力确实解决不了啸聚山林的叛军。 白发贼的叛军攻占了以灵丘、蔚城和飞狐三座城池为中心的方圆数百里山区,而这片山区恰好位于太行、恒山和桑干水的交汇处,地势非常险要,易守难攻。另外灵丘属于代恒的雁门郡,蔚城属于幽燕的涿郡,飞狐则属于河北的上谷郡,三家奉旨剿贼,却没有一个统一指挥,各干各的,各自为战,各剿各的贼,可想而知结果如何了。 白发贼占山为王,对代北尚无形成任何威胁,代北镇戍军当然没有剿贼动力,纯粹是敷衍了事走过场,既不出工也不出力,应付一下,对上面有个交待就行了。雁门郡的首府雁门城距离灵丘四百余里。一路上崇山峻岭,荒无人烟。都是鸟不拉屎的穷山恶水之地,进山剿贼难度太大,倒不如守株待兔,只待叛贼下山劫掠,挖个坑就把他们埋了,所以雁门郡的剿贼是光打雷不下雨。声势造得大。但实际行动没有。 燕北那边内忧外患,形势非常紧张,而阴世师又立足未稳,需要优先处理的事太多,根本顾不上剿贼,另外他与李子雄有约定,双方有默契,在叛军出塞作战的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他也不会剿贼。倒不是怕得罪李子雄,而是担心激怒齐王,给自己带来更多麻烦。 如此一来,上谷郡的麻烦就大了。它剿贼的条件最差,它境内的鹰扬卫都去辽东了,境内的乡团宗团也去辽东了,境内的粮草等战争物资也送去辽东了,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当然它也不是一穷二白。它境内还有地方势力,“压榨盘剥”一下还是能勉强对付当前危局,但是这些地方势力不听官府的,都听豪门的,现在冀北幽燕两地豪门与白发贼达成了秘密约定,大家以燕北南北回易断绝为借口,纷纷赶赴幽州安乐郡,有限的人力和物资在短短时间内全部离开了上谷,名义上去古北口边市进行南北回易,实际上是在等待攫利的大好机会,因此此刻官府就算“压榨盘剥”也榨不出人力剥不出物资了。 然而上谷郡又不能不剿贼。上谷与涿郡比邻,上谷的一举一动都在圣主和行宫的眼皮底下,你不剿贼岂不公然抗旨?就算罪名小一些那也是不作为啊。另外上谷郡是下等郡,面积较小,现在叛军占据了飞狐,拿下了蒲阴陉,境内的太行山区都在叛军控制中,山区边缘的城镇都在叛军的直接威胁下,平民百姓的生命财产没有安全保障,于是纷纷逃离家园,形成了难民潮,而难民潮又会引发一系列新问题新危机,于是形势愈发恶化。这对官府来说罪责就大了,不能保一方平安,要你官府干什么? 圣主一怒之下,把上谷太守虞荷及郡府数名主要官员就地罢免。 虞荷出自江左虞氏,是圣主的亲信,也是改革派。圣主对自己的亲信痛下杀手,固然有杀一儆百、杀鸡儆猴的意思,但同时也说明上谷危机之严重,而导致上谷危机的核心问题就是剿贼不力,这个问题不解决,不把盘驻在飞狐的叛军彻底剿杀,不要说上谷危机化解不了,很快这一危机还会扩散到博陵、雁门、幽燕、代北乃至整个北疆地区,那问题就严重了,直接威胁到了长城镇戍安全,影响到了国祚安危。 圣主因此焦虑不安,愁眉不展。 这天深夜,涿郡留守段达急奏,古北口于九月二十四夜,一连三次急报,最终证实,李子雄、韩世谔和杨恭道于九月二十三攻占奚族的燕山蟠龙堡。双方建立联系后,据李子雄信使所述,周仲和来渊于九月二十二攻占奚族西南重镇白檀城,白发贼则带着主力大军于九月十八攻陷了奚族北方重镇鬼方城,同时还攻占了松山要隘,断绝了远征契丹的奚族主力大军的退路。如果李子雄信使所述真实可信,那么李子雄和白发贼就在安州战场上取得了较大优势,接下来他们只要抢在奚族主力大军撤回奚王府之前,攻陷奚王府所在的方城,则大局已定,胜券在握,安州基本可以收复。 段达随即对安州未来形势做出分析和推断。突厥人为了确保自己对东胡诸种的控制,确保自己在东北的利益,必定出兵支援奚族,帮助奚族夺回安州,所以未来一段时间,安州战事频繁,李子雄和白发贼立足未稳,应对吃力,虽然长城内会给予支援,但毕竟塞外作战,正好冬天又到了,大雪纷飞,既没有天时地利亦没有“人和”相助,困难重重,负面较大,因此段达建议,是否考虑在燕北方向给予适当支援,只要有效牵制一下碛东南牙旗的突厥人,必然可以缓解李子雄和白发贼所承受的重压,确保他们可以立足安州,赢得喘息之机,如此未来他们才能横扫东胡诸种,沉重打击突厥人的有力别部,以达到遏制和削弱突厥人的目的。 至于支援一事,段达也提出了一个建议。李子雄和白发贼若想得到长城内的有力支援,就必须拿出实际行动来赢得朝廷的最基本信任。而实际行动就是在最短时间内,把留在飞狐的叛军全部撤往安州,以幽燕的稳定和北疆的安全来换取长城内的全力支持。 段达认为,李子雄和白发贼没有理由拒绝这一建议,除非他们居心叵测、别有图谋,当然。如果他们别有图谋。那他们就是心腹大患,没有丝毫价值,朝廷就不能给他们以任何支持。这是原则性问题,不容妥协,不能退让。考虑到南北大战越来越近,必要时候,当机立断,干脆直接兵进安州,与突厥人正面交锋。由涿郡留守府来完成牵制和削弱突厥人的任务。 圣主看完这份奏章,没有任何喜色,脸色阴沉,心情极度恶劣。 前来呈送奏章的内史侍郎虞世基看到圣主脸色阴郁。眼神无奈而失望,当即意识到段达做了一件错事。 段达这一对策的确可行,毕竟有李子雄和白发贼冲在前面,中土拿下安州的阻力已无限减少,段达渔翁得利,功劳唾手可得。然而坏就坏在这里,段达明摆着要抢功劳。他的私心还是重了,胸怀也不够大,气魄也不够,才智亦有欠缺,不知道是因为被李子雄和白发贼联手欺骗了,恼羞成怒,还是因为做为圣主的绝对亲信,推翻前太子杨勇的首席功臣,不但迟迟进入不了核心决策层,甚至就连中枢最高决策层都进不去,心里失落着急,控制不住,看到功劳就想抢,已经饥不择食了。 然而,就这件事而言,恰恰证明圣主睿智,段达的确没有进入中枢最高决策层的资格,他的智慧、胸襟和德操都不够,不堪大用,做个封疆大吏都勉勉强强,更不要入主中枢了,实际上他的能力也只配做个禁卫军统帅。 目前中土内忧外患,内忧严重,外患更严重,就算圣主第三次东征成行,并取得胜利,也是治标不治本,救急不救命,既解决不了国内政治上的两京对峙之局,缓解不了改革和保守的激烈矛盾,也解决不了东、西两部突厥对中土所形成的夹击之势,延缓不了南北大战的爆发,相反国内政治危机越严重,南北大战爆发得就越快。 国内政治危机的核心问题就是改革和保守之争,就是对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现在改革进行到了一定时候,对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已经严重影响甚至损害到了贵族统治集团的既得利益,主要是以豪门世家为代表的掌握最多权力和财富的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所以这个矛盾不可调和,不可解决,已经到了激烈对撞和爆发的时刻。为什么动用人力物力财力较少的西征成功了,而倾尽国力的东征却失败了?原因就是西征之时,改革和保守的矛盾还没有激化,双方还能合作,而到东征之际,改革和保守的矛盾彻底激化,双方反目成仇,大打出手了。 既然国内政治危机在国内解决不了,怎么办?当然就是发动对外战争,转嫁矛盾,然后以对外战争的胜利建下武功,以武功来加强皇权,加强中央权威,然后以绝对实力击败政治对手,以强权来继续推进改革,一劳永逸的解决改革和保守这对核心矛盾,化解国内政治危机。 所以圣主需要南北战争的胜利,需要开疆拓土的武功,但就目前国内外大势而言,中土没有赢得南北战争的绝对把握,圣主需要更多时间进行战争准备,包括政治经济军事上的方方面面的准备。 从这一目的出发,圣主需要赢得东征的最后胜利以挽救中央权威,需要委曲求全的与西突厥建立联盟,需要忍气吞声的与大漠突厥人维持稳定关系,但中土是东、西两部突厥的共同敌人,而东、西两部突厥则是同根同源的亲兄弟,关键时刻,东、西两部突厥联手夹击中土很正常,中土必须做好防备,必须想方设法离间东、西两部突厥,必须竭尽全力利用一切手段遏制和削弱东、西两部突厥。 此刻,李子雄和白发贼的收复安州之计,可谓神来之笔,恰好帮助圣主解决了遏制和削弱大漠突厥的难题,同时给圣主发动第三次东征和取得东征的最后胜利创造了最好条件,所以圣主接到齐王急奏后,态度非常明确,一切以中土利益至上,不论李子雄和白发贼是什么身份,也不论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更不要担心因此而造成的可能存在的未来隐患,只要他们收复了安州,混乱了东北,牵制了突厥人,给中土赢得南北战争的胜利创造了更多优势,那就支持,无条件支持,倾尽全力支持。 中枢核心决策层也是这个态度,机会难得,战机更是稍纵即逝,只要李子雄和白发贼的所作所为有利于中土,那就坚决支持,切莫犹豫不决瞻前顾后,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该抓住的机会一定不能错过。 结果段达却在紧要关头出了个“妖蛾子”,要有条件支持李子雄和白发贼,要求他们把盘驻在飞狐的叛军全部撤进安州,名义上是稳定幽燕局势,实际上就是挖了一个抢功劳的大坑。 段达判断李子雄和白发贼肯定会答应他的条件,实则不然,从李子雄和白发贼的立场来说,双方没有信任,他们为了生存就必须掌握战场上的主动权,竭尽所能影响甚至控制长城内外局势的发展,因此他们留在飞狐的叛军就成了一颗上佳的“棋子”,这颗“棋子”运用好了,对中土官方形成了一定程度的威胁和制约,双方即便没有信任,也能在共同利益的基础上展开合作。反之,李子雄和白发贼根本就没有任何手段威胁和制约中土官方,任凭中土官方以援助来捏住他们的脖子,任由中土官方宰割,双方是主人和奴隶的关系,还有什么合作? 这一点段达不可能看不到,所以他故意挖坑,就等着李子雄和白发贼跳下去。 圣主愤怒就在如此,段达不能高屋建瓴、高瞻远瞩看到全局也就算了,竟然不能完全领会他的意图,对他的命令阳奉阴违,甚至把个人私利置于中土利益至上,这就不是志大才疏,而是德操有问题了。 虞世基暗自叹息。段达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咎由自取啊,这本来是你升迁的大好机会,结果你亲手把它葬送了。 =(未完待续。) 第八百零三章遥无归期 “圣上,飞狐叛贼为祸幽燕,还是要尽快解决,否则幽燕不稳,第三次东征之议必遭质疑。”虞世基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 “飞狐叛贼不足为虑,若要剿杀,易如反掌。”圣主忿然说道,“当务之急是安州,安州是重中之重,收复安州故地,与剿杀飞狐叛贼,有何必然关联?” 虞世基一听就懂了,飞狐叛贼对李子雄和白发贼来说,是威胁和制约圣主的棋子,而对圣主来说,飞狐叛贼同样是棋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结果飞狐叛贼的存在,反而会促成双方的合作,反而会让李子雄和白发贼竭尽全力征战于塞外。 再说全力支持李子雄和白发贼收复安州故地,与全力围剿飞狐叛贼,这之间也的确没有直接关系,支持归支持,围剿归围剿,难道剿杀了飞狐叛贼,李子雄和白发贼就不要中土官方的支援了?两回事嘛。 “圣上睿智。”虞世基不动声色地奉承道。 圣主神色冰冷,语气严厉,“古北口可有可靠之人?” 虞世基不假思索地回道,“古北口镇将、检校安乐郡太守是郭绚,真定襄侯之从弟;副镇是慕容正则,燕公之子。” 圣主毫不犹豫,断然说道,“诏令慕容正则,全权负责古北口军事,全力支援李子雄收复安州,并详告其中之厉害。不能有丝毫闪失。” 虞世基稍作迟疑,躬身听命。 “再诏令郭绚。兵事不是他的特长,亦无塞外征战之经验,对东胡诸虏更是知之甚少,请他把主要精力放在安乐政务上,不要干涉古北口军务。”圣主又说道,“随着援助开始。安乐政务繁忙。请他尽心尽责,功成之日,朕必有重赏。” 虞世基急忙应诺。刚才他本想提醒圣主,援助事关重大,还是任人唯亲为好,相比起来,郭绚更为可靠,但圣主洞若观火,心如明镜。知道郭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中看不中用,值此重要关头,还是久镇边陲刚直不阿的慕容正则最可靠。 “诏告段达。涿郡留守主掌东北疆七郡之军事,责任重大。安州一旦收复,长城内外震荡,南北局势急骤变化,需要他殚精竭虑以应对,因此务必分清轻重缓急,不必事事躬亲。以免劳累过度贻误大事。” 这就是变相警告段达了,不要插手援助事务,做好你的份内事,只要你维持住安州收复后急剧变化动荡不安的南北关系,确保中土能够利用这次机会在南北对峙中取得优势,你就立功了,升官加爵少不了你。 “诏令河北讨捕大使崔弘升,免去其讨捕大使,出任左武卫将军,检校上谷太守,即刻赶赴上谷郡,剿杀飞狐叛贼。” “诏令左骁卫将军董纯,免去其彭城留守,检校雁门郡太守,即刻赶赴雁门,剿杀灵丘叛贼。” “诏令涿郡副留守、武贲郎将阴世师,尽快剿杀祁夷水一线的叛贼,力争在最短时间内稳定燕北局势。” “诏令右骁卫将军冯孝慈,免去其弘化副留守,出任河北讨捕大使,即刻赶赴河北,沿永济渠剿杀叛贼,确保永济渠畅通无阻。” 虞世基心领神会,急忙领命。 很明显,圣主要准备第三次东征了。河北的事由河北人处理最合适,盘驻飞狐的叛贼大部分都是河北贼,若想在最短时间内以最稳妥的方式去解决这数万叛贼大军,而且还是李子雄和白发贼都可以接受的方式,唯有崔弘升才能做到,非他莫属。 董纯北上雁门,是圣主向齐王的妥协。之前封德彝与齐王谈判时,齐王提了两个条件,一是北上巡边必须有圣主诏令,其次就是调董纯北上相助。第二个条件难度太大,不过当时封德彝警告段达,难度大也要办,齐王既然敢公开提出来,必定留有后手,不要把事情搞复杂了难以收拾。段达不敢禀奏圣主,委托自己的世交长辈临时代理兵部尚书事的右候卫大将军赵才,请他找个圣主心情好的时候,婉转告之。 圣主当时不予理睬。现在形势不一样了,若想让李子雄和白发贼在安州站住脚,在东北坚持下去,就必须在燕北这边向突厥人施加压力,牵制和分散突厥人的兵力,所以齐王这次“巡边”也就遥遥无归期了,而董纯北上相助也就成了一种必要手段,既可以安抚一下齐王,又可以加强北疆镇戍力量,同时还能辅佐齐王威慑塞外,可谓一举多得。 至于右骁卫将军冯孝慈,因为帮助唐国公李渊顺利解决了弘化留守元弘嗣这个“隐患”,当然要论功行赏,只是以这个名义行赏,必然会得罪一些保守派大权贵,对冯孝慈不利,所以圣主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先把冯孝慈调到河北剿贼,保障永济渠畅通,确保南方物资安全运达辽东,为第三次东征囤积粮草武器,等到明天春天第三次东征开始了,圣主就调冯孝慈率军远征高句丽,然后借助东征功劳加官升爵,名正言顺,无可争议。 只是,如此一来,圣主返回东都的步伐必然放慢,一旦确定安州已经收复,东北之地风起云涌,南北局势剧烈震荡,且整体形势对中土有利,发动第三次东征的外部条件已经具备,那么圣主甚至都有可能不回去了。中枢只要做出了第三次东征的决策,而圣主决心第三次御驾亲征,那么开春后圣主就要赶赴辽东,这样满打满算还剩下三个多月的时间,一来一往路上就要耗费两个多月,圣主在东都最多也就停留个把月,所以如非迫不得已,圣主的确没必要回京,不如坐镇涿郡遥控东都,积极准备第三次东征,同时还可以密切关注南北局势,而圣主坐镇北疆,必定对突厥和东胡诸种构成巨大威慑,一定程度上也可以推动安州乃至东北局势向有利于中土的方向发展。 虞世基仔细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提醒圣主,东都最好还是回去一趟,虽然跑来跑去很折腾,但这是非常时刻,两京政局因为杨玄感叛乱而深陷危机,接下来的政治清算势必会进一步恶化两京矛盾和冲突,会进一步加剧两京政治危机,这显然不利于国内政局的稳定,而尤其重要的是,圣主今年年初就出京了,若等到第三次东征胜利结束再回京,那至少要到明天深秋,也就是说圣主整整有一年半以上的时间都不在东都,中枢主要大臣、中央府署主要官员和卫府半数以上的将帅都随圣主远征,他们也不在东都,中土的权力中枢始终在远征的道路上,由此导致东都这个中土的政治中心名存实亡,导致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大大减弱,而两京政治危机日益加剧和地方叛乱愈演愈烈,与此有着必然和直接的关系,所以值此紧要关头,即便是为了创造好第三次东征的内部条件,圣主也应该以最快速度日夜兼程返回东都,利用政治清算杨玄感政治集团的有利时机,与西京达成政治妥协,力争在最短时间内缓解两京政治危机,确保国内政局向好的方向发展,以尽快改善国内形势,最大程度地减小因连年征战对国力所造成的巨大伤害。 “圣上,收复安州一事既然安排妥当,是否加快返京速度?”虞世基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若圣上抵京之刻,恰是安州捷报传来之时,京师岂不欢呼雀跃?” 言下之意,圣主虽然没有赢得第二次东征的胜利,但带着收复安州故地的喜讯返回京师,颜面有光,不至于灰头灰脸让对手耻笑。 圣主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反问了一句,“若安州未能收复,若他们全军覆没,朕岂不颜面尽失?” 虞世基顿时了然,暗自叹息。 之前圣主对返京就有抵触情绪,二次东征无功而返不但让他颜面无光,深陷窘境,更让他权威受损,再加上杨玄感叛乱,亲信大臣背后捅刀子,而拯救东都的又恰恰是西京,是他的政治对手,还有吐谷浑反攻复国,西域四郡丢掉了两个,西域诸国背叛,等等诸多打脸的事都凑到一块,圣主“鼻青脸肿”,回京后面对政治对手的“凌厉进攻”,难以招架,势必要在政治上进行一系列的妥协,而这一妥协,改革派再想利用政治清算杨玄感政治集团的机会,来打击保守派的愿望估计就要落空了,其次第三次东征之议必将遭到保守派的猛烈阻击,改革派试图利用第三次东征的胜利来挽救自身权威的愿望也将落空。 这些都是圣主所不能接受和面对的,所以他不想回京,不想被对手耻笑和辱骂,所以他竭尽全力发动第三次东征,他全力支持李子雄和白发贼收复安州,而目的只有一个,他要风风光光地回去,带着武功和荣耀回去。 虞世基知道了圣主的心思,不敢直言劝谏,担心他滞留上谷不走,只好婉转说道,“圣上,依行程安排,明天进抵博陵。” 圣主沉默片刻,微微颔首,“善!” = =(未完待续。) 第八百零四章一失足成千古恨 九月二十七,下午,安州,松子岭。 阿会长盛和冯鸿带着一些王府幕僚以及近千契个部控弦,日夜奔逃,翻山越岭,横渡武列、五渡两水,终于在距东南重镇三会城百余里外的松子岭下,与奚王阿会正会合。 阿会正为了加快撤离速度,在落马城下丢弃了大量辎重,到了室得部首府七金山后,又把伤病员全部留下,轻车简从,日夜兼程,于昨日抵达三会城,此刻距离奚王府只剩下四百余里路程,快马加鞭也就是两三天时间,全军上下虽然疲惫不堪,但士气还算旺盛。 然而,形势的恶化速度远远超过了阿会正的预估。 昨日三会城守将阿会萨林迎出城外,见到阿会正后,不待阿会正询问,就急切禀报,中土人展开了全面攻击,九月二十二西南重镇白檀城失陷,估计燕山要隘蟠龙堡已于更早时间失陷,而九月二十三北部重镇鬼方城亦告失陷,在这之前松山要隘也应该已经失陷,如此一来奚王府陷入了中土大军的南北夹击之中,岌岌可危。阿会长盛于九月二十四夜向三会城求援,并急报阿会正,请阿会正加快支援速度。 阿会正骇然变色。中土人?不是说敌人是突厥人吗?怎么突然变成了中土人?白檀城失陷,鬼方亦失陷,中土大军南北夹击,那之前包围鬼方城的中土军队又从何而来?神兵天降?旋即阿会正豁然顿悟。那支军队就是之前从燕北出塞的所谓的中土叛军,奚族上当中计了。被中土人欺骗了。只是,突厥人干什么去了?碛东南的叱吉设阿史那咄捺的帐下有数万大军,为何没有阻挡住“中土叛军”的攻击? 但这已不是重点,重点是大漠牙帐的俟利发史蜀胡悉的警告是正确的,中土人的确要攻打安州,而且还是南北夹击。力求一战而定。阿会正懊悔莫及。当初自己对南北形势做出了误判,对史蜀胡悉的警告没有给予足够重视,结果有了今天的亡族灭种之祸。 这个消息若是传开,必然严重打击士气,军心涣散倒是其次,怕就怕奚族诸部为了各自生存,纷纷投降,到那时阿会氏联盟必然分崩离析,阿会正和阿会氏将有灭顶之灾。 好在阿会萨林行事稳重。知道噩耗传开的严重后果,蓄意隐瞒,与几个知情者一起封锁了消息,但奚王府距离三会城很近。奚王府与三会城之间的讯息往来也不仅仅只有官方一个渠道,如此重要的消息必定会通过各种渠道陆续传进三会城,然后迅速扩散到整个东南地区,所以给阿会正及时应对的时间非常少,这大大增加了逆转危局的难度。 面对中土这个庞然大物,面对目前一边倒的形势,仅凭奚族本身力量。若想反败为胜、力挽狂澜十分困难,除非上苍眷顾奚族,发生以弱胜强的奇迹,但指望中土人重蹈在高句丽战场上大败于萨水的覆辙,基本上不可能,同样的错误中土人不可能一犯再犯,那么如何逆转危机拯救奚族?最现实的对策就是在内坚守,拖住中土人,在外求援突厥,与突厥人夹击中土军队,虽然安州可能因此变成废墟,奚族因此遭受重创,但只要土地还在,部落还在,奚族只要休养生息、卧薪尝胆、励精图治,终究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阿会正随即召集司马李屹等几个亲信商讨对策,仔细分析和推演之后,结论很不乐观。 在内坚守需要三个条件,一是奚族五部团结一致,上下齐心,只要有一个部落投降了中土,则必然会带来一系列连锁反应,大家有样学样,联盟必然在短短时间内迅速崩溃;其二要有充足的粮草武器,但奚族本身储备有限,之前与契丹人打了两个月耗费太多,撤退时又丢弃了一大批辎重,如果奚王府再失陷,而冬天又到了,只有消耗没有产出,那仅靠东南贫瘠之地根本供养不起数万大军,更不要说支撑旷日持久的战争了;其三契丹人不能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如果契丹人目光短浅,不顾大局,为了报复而对奚族展开攻击,与中土人形成夹击之势,那奚族的坚守就愈发困难了。 在外求援先不要说付出多大代价,从突厥人之前的一系列举动来看,突厥人居心叵测,别有图谋。 突厥人明明知道中土人要攻打安州了,却让那支所谓的“中土叛军”突破了他们的阻击,顺利杀进平地松林,给了奚族致命一击,导致安州局势全面失控,接着他们也没有展开追杀,也没有积极救援奚族,而是按兵不动,冷眼旁观,任由那支“中土叛军”攻陷了松山要隘,攻陷了鬼方,这显然是置奚族于死地,是要奚族与中土人鹬蚌相争,打个两败俱伤,或者干脆牺牲整个奚族来消耗中土人,继而给突厥人渔翁得利。 突厥人到底图谋什么?从目前南北局势来看,南北大战越来越近,但南强北弱是不争的事实,即便中土人在远征高句丽的战场上连番失利,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中土统一后的国力太强盛了,高句丽战场上的失利实际上对中土伤害有限,最多也就是受点伤流点血,休养一阵子也就恢复了,所以未来南北大战肯定是中土人主动进攻,越过长城深入大漠,步步紧逼,而突厥人肯定是被动防守,步步后退,因此对突厥人来说,为了在这场战争中赢得一个最好的结果,当务之急是需要更多的战争准备时间,是竭尽所能遏制和削弱中土的力量,是想方设法延缓战争爆发。而若想达到这一目标,就需要第二个“高句丽战场”,就需要一个能够继续牵制和消耗中土人的“战争泥潭”,恰好这时中土人向安州发动了攻击,于是东北和东胡诸种立即就成为突厥人的“棋子”。 如果这一分析是正确的,指望突厥人倾尽全力救援奚族,就是一厢情愿,就是奢望了。 接下来安州形势如何发展?乐观一点,突厥人展开救援,碛东南牙旗的叱吉设阿史那咄捺突破平地松林,开始攻打鬼方,而弱洛水的步利设阿史那咄尔说服霫族和契丹人联手,开始攻打松山要隘,同时给坚守东南一隅的阿会正和奚族军队以有限的物资支持,保证阿会正和奚族军队还能生存下去。然后交战双方进入对峙僵持阶段,突厥人联手东胡诸种与中土人反复厮杀,东北就此成为战争泥潭,最后东胡诸种成为突厥和中土两大强者争霸天下的牺牲品。 如果悲观一些,突厥人为防止激怒中土人提前引爆南北战争,表面上势弱,忍气吞声,暗地里则支持东胡诸种联合反击中土,利用东胡诸种把中土人拖在东北战场上,继而达到遏制和削弱中土之目的,那么可以预见,奚族就算还能存活,但阿会正和阿会氏联盟必将成为历史,而奚族诸部只能以投降中土来苟延残喘。 虽然结论很不乐观,但阿会正和李屹等亲信只能以最大的努力去争取最好的结果,于是最后议定,立即派出使者去契丹议和,去弱洛水北岸向霫族求援,向东胡诸种名义上的最高军事长官步利设阿史那咄尔求援,毕竟双方有盟约,奚族是突厥藩属,是突厥的有力别部,遵从突厥的号令为他们冲锋陷阵,而突厥则有保护他们的责任和义务,如果突厥人对奚族的危机置若罔闻,不予求援,背信弃义,则东胡诸种感同身受,必然离心离德,这肯定不符合突厥人的利益。 另外派出使者赶赴闪电原,向碛东南牙旗的叱吉设阿史那咄捺求援。之前阿史那咄捺已经“坑”了奚族,已经把奚族推向了败亡深渊,如果他一意孤行,还是见死不救,使者就马上远赴碛北,到牙帐向始毕可汗求援,并状告阿史那咄捺里通外国,背叛牙帐,联合中土一起攻杀奚族。 天亮后,阿会正率领大军继续向奚王府进发,为防止噩耗传开军心动摇,阿会正下达了封口令,甚至连诸部将领都隐瞒不说。 此刻能否守住奚王府已经成了奚族存亡的关键,阿会正忧心如焚,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奚王府,然而他越是害怕奚王府失守,噩耗就来得越快。 阿会长盛和冯鸿都知道奚王府失守的严重性,都知道这个消息一旦传来奚族联盟必然一夜崩溃,所以两人在撤退途中也下达了封口令,甚至阿会长盛和冯鸿都刻意隐藏,唯恐被有心人看见。得知阿会正带着主力大军正在翻越松子岭,两人商量了一下,随即决定由阿会长盛带着军队找个僻静山谷藏匿起来,而冯鸿则带着一队卫士迎头赶上,对外就宣称是为求援而来。 阿会正看到冯鸿飞马而至,当即就有不详之感,张嘴就问,“奚王府被围?” 冯鸿羞愧难当,闭上眼睛,痛苦摇头。 瞬息间,阿会正几乎窒息,头晕目眩,绝望情绪弥漫身心,完了,彻底完了,一失足成千古恨,悔之莫及。 =(未完待续。) 第八百零五章无所适从 九月二十七,安州,白檀城。 李子雄、韩世谔于九月二十五率军北上,考虑到安州形势可能出现的最坏结果,也就是联盟主力在奚族大军和碛东南突厥人的左右夹击下大败于鬼方,那么李子雄即使以最快速度北上攻打奚王府,也无法给李风云以有效支援,倒不如乘着周仲攻占白檀城,已经对奚王府形成牵制的有利情况下,先横扫安州西南地区,先把鲍丘水、大要水和濡水之间的城池堡寨全部拿下来,这样李风云败退后还能有个后方支撑,联盟此次远征安州还能有所收获,而长城内如果给予支援联盟亦能在喘息后继续展开攻击以扩大战果。 基于这种考虑,李子雄、韩世谔指挥豹骑军和雷霆军一路攻城拔寨,战无不克,而对手寡不敌众,再加上安州本属于中土,本地汉虏民众始终认为自己是中土人,时刻都想回归中土,看到中土大军浩浩荡荡杀来,纷纷献城投降,虽然有部分奚族守将负隅顽抗,据城坚守,但要么被中土大军一鼓而下,要么就被城内豪强倒戈一击,根本阻挡不了中土军队前进步伐。 豹骑军和雷霆军挡者披靡无坚不摧,两天内就把鲍丘水和大要水之间的所有城池堡寨全部拿下,然后与白檀城的周仲、来渊会合。 接着李子雄坐镇白檀城居中指挥,米庸、若干大斧率马军沿大要水而上。围堵要阳方向的奚族军队,周仲、来渊则率军横渡大要水。与一直活跃在濡水两岸的山松子会合,横扫大要水和濡水之间的城池堡寨,并相机北上威胁奚王府,而韩世谔、井疆六斤蜚、尔朱天啸则率马步军沿濡水而下,开始攻打濡水和燕山北麓之间的杀戮河套,并派出斥候对濡水北岸及马盂山东南麓一带展开侦查。防止安州东南重镇三会城的奚族军队横渡濡水而来。威胁联盟军队的侧翼。 九月二十七午时前后,就在李子雄指挥三路大军展开攻击之时,突然捷报传来,奚王府已克,联盟已赢得安州战场上的主动权,胜利指日可待。 李风云的亲信僚属日夜兼程疾驰而至,带来李风云的亲笔书信,详细述说了辱纥王部主动结盟,主动献出鬼方和松山要隘。又身先士卒攻打奚王府,诈开城门,奚王府随即崩溃,联盟大军轻松拿下方城之全部经过。接下来李风云率军急赴武列水。与阿会正所率奚族主力大军进行决战。李风云对这场决战充满信心,辱纥王部的投诚将给奚族五部带来强烈冲击,以阿会氏为首的奚族联盟必将崩溃,联盟取得这场决战的胜利毫无悬念。 但是,这场决战的胜利,只代表联盟攻陷了安州,距离联盟立足安州、稳定安州还有相当距离。冬天到了。突厥人和东胡诸种都将以支援奚族为借口,向安州展开攻击,安州形势愈发险恶,战局随时都有可能逆转,为此李风云向李子雄提出建议,利用有利时机横扫安州西南地区,联盟先在濡水以南扎下根基,同时利用攻陷安州这一有利条件,竭尽所能赢得中土官方的支持。 李子雄惊喜不已,非常激动。奇迹,李风云果然再创奇迹,安州就这样匪夷所思的收复了,形势在短短时间内发生了惊天逆转,奚族五部之一的辱纥王部竟然在关键时刻投诚了,给了奚族阿会氏联盟以致命一击,这太不可思议了。 辱纥王部与李风云有血海深仇,双方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为何突然化干戈为玉帛,携手结盟?虽然李风云在书信中解释了,辱纥王部因为被阿会正和其余四部抛弃了,为了部落生存,不得不投降,而双方结盟对彼此都有利,辱纥王部可以借助联盟的力量发展壮大,联盟则利用辱纥王部收复安州,各得其所,皆大欢喜,但李子雄却认为这里有玄机,或许辱纥王部就是裴世矩和李风云暗中部署的“后手”之一。另外奚王府一夜间分崩离析,李子雄同样认为非同寻常,堡垒从内部攻破,必有内应,而这些内应无疑都是多年暗中部署的结果。 但这些秘密现在都不重要,李子雄也无意穷究,裴世矩所掌握的秘军和李风云的那些秘兵兄弟都是创造奇迹的力量,知道这股力量的强大就行了。现在结果对联盟非常有利,对李子雄这些试图以功勋换取赦免的权贵们更是大大有利,基本上一只脚已跨回东都,就差最后半步,所以更要竭尽全力,确保丰硕战果,确保拿下收复安州的功劳。 李子雄当即命令,把这一喜讯遍告全军将士,以鼓励士气。同时命令正在濡水两岸作战的山松子,立即与方城的联盟大总管府取得联系,在白檀和方城之间建立安全通道。又命令韩世谔、井疆六斤蜚、尔朱天啸,在攻打杀戮河套的同时,立即派出斥候横渡濡水,与正在武列水作战的李风云和联盟主力大军取得联系,随时进入决战战场。 李子雄又急书李风云,把南下选锋军先后攻占白檀城和蟠龙堡的经过,把自己与长城内豪门世家的谈判结果,以及杨恭道刚刚送来的与中土官方的谈判内容,还有南下选锋军横扫安州西南的作战方案,详细告知。 这其中的重点就是中土官方对联盟攻打安州的态度。据杨恭道所看到的段达写给古北口镇将兼安乐郡太守郭绚的书信来看,圣主和中枢对此事非常重视,明确要求涿郡留守府给予支持,明确要求幽燕官方必须想方设法帮助联盟拿下安州,如果安州拿不下,也要联盟在塞外坚持更长时间,以达到打击东胡诸种,牵制和削弱突厥人之目的。 圣主和中枢的立场与之前李风云所预测的基本一致。其态度之坚决甚至超过了李风云的预测。这对联盟来说是好事,粮草武器的支援应该没有问题。对李子雄等权贵来说更是利好,只要达到了圣主和中枢的要求,以功勋换取赦免不过是小事一桩。不过,官方的支持是有条件的,代表官方谈判的郭绚提出了一系列条件,第一个条件就是要求联盟把留在飞狐的军队全部撤进安州。官方保证飞狐叛军在撤退过程中的绝对安全。并保证把老弱妇孺安全遣返原籍。还有一个条件就是官方不会公开支持联盟,所有援助都假借由豪门世家所控制的商贾之手送进安州,古北口长城也始终对联盟紧紧关闭,换句话说,就是联盟没有退路。 第一个条件肯定不能接受,没有飞狐留守军团对中土官方的威胁,没有长城内外联盟两支军队的南北呼应,联盟就陷入了被动,只能任由中土官方宰割。而安州这个战果也就失去了保障,李子雄等权贵的赦免美梦也就岌岌可危,所以这个条件绝对不能答应。 另外一个条件则恰好证明中土官方居心叵测,中土官方要利用粮草武器卡住联盟的脖子。要操控联盟的生死,要操控长城内外的局势,而这正是联盟所坚决避免之事。联盟需要的是合作,是为自己和中土谋利益,是各取其利,而不是卑躬屈膝做朝廷的刀,被朝廷控制命运。 李子雄担心谈判破裂。为此告诫李风云,求人不如求己,自力更生很重要,未来一段时间形势险恶,联盟要利用眼前大好时机大量掳掠,要做好以战养战艰难度日的准备。另外要提醒飞狐留守军团,必须与齐王紧密合作,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就与齐王里应外合,联手拿下燕北,先保证自身之安全。 李子雄又急书蟠龙堡的杨恭道,告诉他联盟攻克奚王府的喜讯,而这一战果非常有利于联盟在谈判中赢得更多优势。同时李子雄要求杨恭道,马上把这一好消息告诉博陵崔氏、范阳卢氏等豪门世家,并通过他们告知远在怀荒的齐王,让各方势力都从这一战果中大获其利,而联盟则以巩固和扩大这一战果来继续赢得这些势力更多的支持和合作。 = 九月二十七,深夜,涿郡留守府。 段达接到圣主诏令,大为惶恐,虽然他非常理解收复安州对中土的重要性,也非常支持圣主对收复安州的坚决态度,但还是低估了圣主在两京政治危机中所面临的艰难处境。正因为这一目前不可解决的内忧,圣主才需要打赢南北战争,以盖世武功来建立无上权威,以无上权威来压制核心矛盾,继而来推动集权改革阔步前进。 这不能责怪段达,地位决定眼界,之前段达是禁卫军统帅,现在他是坐镇一方的封疆大吏,既不是中枢大臣,也不是核心决策层成员,接触到的核心机密较少,理所当然看不到全局,揣测不到圣主的心意,很多时候他也只能站在自身高度考虑问题。从他的立场出发,稳定幽燕、确保边陲安全乃第一要务,收复安州也是为这一目的服务,所以他当然以支援为要挟,逼迫李子雄和白发贼马上把飞狐叛军全部撤走。北疆利益就是中土利益,圣主和中枢理所当然给予支持。 好在圣主很信任段达,没有责叱他,而是婉言相权,你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不要事事过问,事必躬亲,不要过分干涉下属职权,而实际上圣主恰恰犯了同样的毛病,也是事事过问,事必躬亲,甚至直接插手地方军政,这让段达惶恐之余亦是无所适从。 接下来怎么办?飞狐叛军要不要围剿?圣主一方面要求留守府竭尽全力支援李子雄和白发贼收复安州,一方面又调兵遣将围剿飞狐叛军,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如果李子雄和白发贼以收复安州为要挟,胁迫留守府对飞狐叛军网开一面,导致幽燕形势始终动荡不安,段达和留守府岂不要承担责任? 正好武贲郎将赵十住回来了,段达随即找他一起商量对策。前天赵十住就到了蓟城,但因为圣主有诏令,要求段达想方设法留住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于是赵十住不得不勉为其难与两位突厥使者周旋。 赵十住因为段达举荐阴世师出任副留守而颇有怨言,段达则对赵十住私下与李子雄达成默契,又擅自扈从齐王出塞剿贼,且都隐瞒不报,同样是怨愤不已,于是两人之间就有了隔阂,好在私交甚笃,再加上目前的形势对两人都有利,彼此都没有利益损失,矛盾也就很小了,合作远远大于冲突。 赵十住回到留守府就听到了蟠龙堡失陷的消息,这让他非常吃惊,感觉不可思议,李子雄和白发贼的攻击速度也太快了,就算奚王阿会正带着奚族五部大军都在托纥臣水一线攻打契丹人,国内空虚,但也不至于空虚到无兵可守,任由李子雄和白发贼一路攻城拔寨,以摧枯拉朽之势,从安州西北方向的平地松林,一口气杀到安州西南边的蟠龙堡。而圣主和中枢的态度更让他吃惊,齐王的预测完全正确,他当初的“冒险”也完全正确,现在他已经从收复安州的功劳中提前分到了“一杯羹”,接下来他只要不折不扣地执行圣主和中枢的命令,帮助李子雄和白发贼收复安州,更大的功劳就唾手可得。所以赵十住坐不住了,积极要求赶赴古北口坐镇指挥。 段达找他来,主要目的就是请他坐镇古北口。虽然圣主已经把支援李子雄的重任交给了古北口副镇将慕容正则,但圣主的实际用意是通过这一手段,间接架空留守府,直接指挥支援事宜,防止地方官员因错误理解中枢决策而导致严重后果,从而确保中枢目标能够圆满实现。然而,这是违律的,非常规手段,实际操作中会产生一系列麻烦导致一系列恶果。 慕容正则位卑权轻,根本没有能力执行圣主的命令,就以粮草武器来说,古北口的储备非常少,都要靠留守府筹措,而慕容正则如何指挥留守府?他只能上奏圣主,再由圣主命令留守府,结果时间就耽误了,而战机稍纵即逝,一旦出了问题,圣主不会承担责任,责任都是下面的,慕容正则固然跑不掉,段达也无法幸免,所以即便为了官帽子,段达也要派个人代表留守府坐镇古北口,密切配合,要什么给什么,确保慕容正则完成圣主交待的任务。事情圆满完成,大家都有功劳,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段达另外一个目的就是解决飞狐叛军的问题,而这个问题留守府必须解决,没有妥协余地,否则责任就是留守府的,圣主和中枢一旦责罚,段达、阴世师、赵十住都要承担责任,没有辩解理由。 “你告诉李子雄和白发贼,某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立即把飞狐叛军撤进安州,要么任由飞狐叛军灰飞烟灭。”段达严肃说道,“如果他们选择前者,某依旧信守承诺,坚决支持他们收复安州,但此事与围剿飞狐叛军已无必然联系,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某会把两件事都做好。” 赵十住一口答应。 =(未完待续。) 第八百零六章洞若观火 九月二十八,上午,古北口。 杨恭道紧急约见郭绚。 “告诉使君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杨恭道喜形于色,难掩激动之情,“白发帅于九月二十六攻占方城,全歼奚王府,安州收复在即。” 郭绚非常吃惊,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可能,不相信,这太荒谬了,这才几天时间,白发贼就摧毁了奚王府,难道奚族都是泥捏的,不堪一击?难道突厥人视若不见,任由白发贼攻打奚族? “事关重大,不可作假,亦不可儿戏。”郭绚严肃警告。 奚王府在奚族的地位,就像东都西京在中土的地位,是中枢核心所在,奚王府一旦覆灭,对奚族是致命打击,兵败如山倒,安州形势迅速颠覆,凭借奚族本身力量难以逆转,只能依赖于突厥人和东胡诸种的支援。也就是说,接下来风云联盟的处境非常险恶,强敌环伺,恶战不断,长城内必须给予有力支援,否则所有战果都有可能丢失。所以郭绚认定,杨恭道谎报喜讯,目的是欺骗官方以榨取更多支援,由此推及,白发贼不但没有拿下奚王府,还极有可能受阻于方城,迫切需要大量粮草武器,情急之下,杨恭道遂急吼吼地跑来欺骗他。 郭绚很生气,前天凌晨他已经做出了最大让步,已经通过双方约定的秘密渠道,向蟠龙堡运送粮草等战争物资,虽然数量有限。但最起码可以暂解联盟的燃眉之急,谁知杨恭道得寸进尺。今天上午竟然故意欺骗他,而且还是在重大问题上欺骗他,这纯属挖坑,一旦真相大白,事情败露,他的罪责就大了。搞得不好吃饭的家伙就没了。 “如此大事。某岂敢胡言乱语?”杨恭道抚须笑道,“某知道胜利来得太快,匪夷所思,难以置信,不要说你不相信,某也不相信,但事实俱在,不相信都不行啊。” “事实俱在?”郭绚连连摇头,“事实是。从你们越过平地松林杀进安州,到现在也有十几天了,阿会正就算爬也爬回安州了,为何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有。有他的消息,他的确回来了,距离奚王府近在咫尺,可惜晚了一步,只能饮恨终生了。” 杨恭道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李子雄的书信,递给郭绚。“使君请看,事实就在这里,安州战场上的每一个胜利,这里都有详细叙述。” 郭绚看了杨恭道一眼,将信将疑地接过书信,展开细看,接过越看越是心惊,最后忍不住拍案而呼,“奇迹,当真是奇迹,谁能想到,如此短的时间内,奚族内部竟然分裂,辱纥王部竟然献城投降,安州竟然唾手而得。” 郭绚情绪高涨,非常兴奋,功劳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到手了,太不可思议了,“某立即加大增援,同时急报留守府。”说着他指了指手中的书信,“这封书信某要带走,一起呈送留守府,你看如何?” 杨恭道毫不犹豫,满口答应,一封书信就换来更多的粮草武器,非常划算,而更重要的是,涿郡留守府肯定会把李子雄的这封书信一起呈奏圣主,那很显然,接下来的事就值得期待了。 = 同一时间,李孟尝疾驰古北口,紧急拜会崔家十二娘子。 李风云攻陷奚王府的捷报来得太快,快得让崔钰、崔九和李思行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直到李孟尝把安州战局的发展过程做了一番详细述说,崔钰和崔九才接受了这个惊天喜讯,李风云再创奇迹,安州收复在即,功劳即将到手,未来利益大可期待,一切都异乎寻常得顺利,顺利得让人不敢相信。 “最后决战的胜算有多大?”崔钰按捺不住兴奋心情,征询崔九对安州战局的预测。 “没有悬念,胜券在握,但这不是安州战场上的最后决战,距离最后决战还很遥远。”崔九不假思索地说道,“奚族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但阿会正帐下的军队还在,支持阿会正的诸部落强者也还有一定实力,另外诸部落中还有很多强硬派,短期内他们也不会投降。目前奚族还有转败为胜的希望,他们只要保存一定实力,突厥人必定支援,实际上安州战局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冬天才是安州战场最为艰难时期。” 崔钰心领神会,知道李孟尝匆忙赶来报捷的意图了。李风云需要更多的支援,尤其联盟与官方谈判受阻,官方支援难以保证的不利情况下,李风云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于豪门世家。 “我们只能救急,不能救命。”崔钰望着李孟尝,直言不讳地说道,“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圣主和中枢坚决支持收复安州,愿意给你们以最大程度的支援。这是好消息,基于这一利好,我们认为,你们应该妥协,应该把留在飞狐的军队撤进安州,如此既可以增加你们在安州的力量,又可以解决留守飞狐军队的生存问题,同时又满足了圣主和中枢的要求,可谓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李孟尝神情凝重,一言不发。 “当然,从你们的自身利益出发,肯定不愿接受官方这一安排,但官方也要维护自身利益,他们也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向你们妥协。”崔钰继续说道,“双方互不信任,结果可想而知,所以儿请你带个话给白发,如果他拒不妥协,飞狐那边极有可能灰飞烟灭,因为我们没有能力在支援安州的同时,还给飞狐以帮助。飞狐那边有十几万军民,虽然之前掳掠甚多,但最多也就支撑到今年年底,开春后怎么办?下山掳掠必然激怒官府,必然连累安州,最终白发既失去了飞狐的军队,又与官方反目成仇,一无所获,最终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灭亡。” 李孟尝迟疑片刻,开口说道,“白发说过一句话,某对这句话印象深刻。命运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上,若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则必死无疑。” 崔钰的眼神顿时凌厉,嗤之以鼻,“在这个世上,有多少人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你行吗?儿行吗?狂妄自大。” 崔九轻轻摇手,示意崔钰不要激动,现在重点是解决问题,而不是激化矛盾。 “形势发展到这一步,对白发非常有利,但接下来白发能否巩固战果,能否在安州站住脚,能否在未来一段时间扩大战果,除了官方的支持和粮草武器的支援外,还有一个关键点,那就是能否赢得奚族的支持。”崔九不紧不慢地说道,“圣主和中枢的态度很明确,在南北大战没有爆发之前,中土需要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南北关系,官方不会公开支持白发,更不会公开把安州纳入版图,一切都要靠白发自己,而白发若想实现既定目标,首先就要发展壮大,就要有更强的实力,有更多的军队,于是奚族必然成为白发结盟的对象。现在白发已经赢得辱纥王部的结盟,接下来若想赢得更多部落的结盟,首要条件就是帮助这些部落的老弱妇孺过冬,一旦食物短缺,导致大量人口死亡,白发与奚族必然结下死仇,而阿会正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凝聚人心,即便困守安州东南一隅,但几万军队在手,依旧有一搏之力。” 此言一出,李孟尝目露喜色,还是崔家九将军高明,洞若观火,一眼就看到了安州战局的要害,看到了李风云的棘手之处。 崔钰也听明白了,沉默不语。奚族此次远征契丹,打了两个多月,毫无建树,劳师远征,劳民伤财,即便没有李风云的偷袭,今年过冬也很艰难。如今李风云偷袭成功,联盟几万军队要养,马上突厥人和东胡诸种又要展开反攻,打仗又要消耗,而安州变成战场后,狼烟四起,一片混乱,可想而知安州数十万人口所面临的困窘局面。 这种困难局面下,把留守飞狐的军队全部撤进安州,十几万军民蜂拥而入,必然大大增加安州负担,安州不堪重负,一旦崩溃,那就是一场灾难,饿殍遍野,死亡无数。所以,未来一段时间内,在李风云没有立足安州,没有稳定安州局面之前,的的确确不能把留守飞狐的十几万军民撤进安州,那等于一刀捅死李风云。 实际上现在李风云虽然在战场上节节胜利,但就安州局势而言,却是危如累卵。这场现实可见的危机如果处置不当,李风云未能帮助安州数十万人口顺利度过冬天,结果不言而喻,那李风云就是杀人魔鬼,联盟就是众矢之的,人人喊打,联盟的实力得不到有效补充,必将在一场场战斗中消耗殆尽,最终败亡。反之,如果处置好了,尤其奚族诸部落的老弱妇孺都活下来了,证明了李风云强大的实力,证明了中土对奚族的接纳诚意,不要说辱纥王部会坚守同盟,其他几个部落的强者也会带着军队投奔而来,如此李风云与奚族诸部就能携手结盟一致对外,实力会迅速扩张,战果亦会迅速扩大。 “计将何出?”崔钰问道。 “剿不如抚。”崔九不动声色地说道,“白发收复安州,南北形势剧变,南北大战或许就会提前爆发,而大战一旦爆发,中土就要动员所有力量北上征伐,这其中必有白发的军队,所以现在虽然没有招抚的可能,却有招抚的条件,双方可以谈,先稳定幽燕局势,谈上几个月之后形势或许就变了,招抚条件也就满足了。” 崔钰沉思良久,微微颔首,“儿立即返回博陵。” =(未完待续。) 第八百零七章奚王的对策 九月二十八,安州,武列水。 下午,奚王阿会正率奚族主力大军抵达武列水东岸,于牛头津一线列阵。 此刻在武列水西岸,联盟数万大军一字排开,旌旗飞舞,甲士林立,杀气腾腾,气势如虎。 阿会正与诸部落首领飞驰河岸,隔河相望,百余步外,便是敌军,清清楚楚,一览无遗。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心情都非常沉重,气氛很沉闷很压抑,除了战马偶尔嘶鸣和河水滔滔外,一片死寂。 奚王府失陷的噩耗早已传遍奚族高层。阿会正于昨夜横渡五渡水之前召开军议,数十位都督以上级将领全部参加了这次军议,首先出场的就是阿会长盛和冯鸿,两人详细述说了安州形势突变的全部经过,从接到鬼方报警到奚王府失陷,从误判敌人是突厥人到真相大白,事无巨细,一一告知。 阿会正之所以公开真相,也是迫不得已,他知道瞒不下去了,奚王府失陷意味着奚族陷入亡族灭种之绝境,如此大事,怎么可能瞒得住?瞒得时间越长,越对阿会正不利,最后成众矢之的,众叛亲离,败亡得更快。而尤其重要的是,当前战局对奚族严重不利,基本上没有胜算,除非发生奇迹。 阿会长盛和冯鸿逃到松子岭的时候,奚王府已经失陷一天一夜,十八个时辰足以让敌人赶到武列水,借助这道天然险阻之力。顽强阻截奚族大军,如此一来。奚族大军进退两难,深陷困局,人人自危,惶恐不安,一旦奚族诸部为了自身利益而纷纷倒戈,则联盟分崩离析。阿会正和阿会氏固然有覆灭之祸。奚族诸部也难逃亡种之灾。 所以阿会正仔细权衡利弊后,果断决定公开真相,命令阿会长盛立即带着残军与主力会合,同时召集都督以上级将领进行军议,共商大计,共同决定奚族存亡。 噩耗所产生的冲击力太大了,奚族诸部将领惊骇欲绝,难以置信。两个多月前奚族还远征契丹,雄心勃勃要称霸东北。但两个多月后的今天,却陷入了灭族之绝境,这种悬殊的反差如同致命一击,让奚族诸部将领几近崩溃。好在此刻奚族主力大军还在,还有两万余控弦,还有挽救之可能,退一步说,即便一败涂地,奚族还能困守马盂山东南一隅,等待东山再起之机会。 危难之际。阿会正这位奚王的重要性就非常突出了,他就是奚族的大旗,就是诸部落的统帅,没有他的存在,诸部落就是一盘散沙,无法形成凝聚力,无法团结起来一致对敌,而各自为战的后果必定灭亡,所以此刻真相的公开,不但不会削弱阿会正的权威,反而会增加他的实力,有助于他独揽大权力挽狂澜。 诸部落将领深陷悲观颓丧绝望的同时,也抱着一丝侥幸,寄希望于奇迹,寄希望于阿会正大展神威逆转危机。 阿会正倒是从容自如,关键时刻表现出了王者的风范。他安慰诸将,认为当前的安州形势看似恶劣,看似奚族已陷入绝境无计可施,实则并非如此,安州形势不能孤立看待,必须把它放到南北大棋局中去看,如此则形势大不一样。 在南北对峙中,安州看似微不足道,实则它的归属直接影响到了东北局势,而东北局势的动荡,所影响到的不仅仅是远东地区和东胡诸种,还严重影响到了大漠和北虏诸种,因为东北处在大漠的东南方向,是碛南地区的侧翼,而碛南与中土接壤,是南北对峙的主战场,东北一旦落入中土之手,碛南的侧翼就暴露在中土的攻击下,突厥人在南北对峙中就处于劣势,所以一直以来大漠上的突厥人都与以奚、霫和契丹为主的东北诸族结盟,将它们视为自己的有力别部,百般拉拢,牢牢控制。 由此不难推测到,突厥人绝不允许安州落入中土之手,绝不允许东北局势动荡,绝不允许碛南的侧翼暴露在中土的攻击下,尤其现在中土国力日益强大,近几年更是东征西讨,表现出了强烈的对外扩张**,南北战争因此迅速逼近,而中土攻占安州之举,正是为南北战争做前期准备,突厥人必然要展开凌厉反击,必然要出兵支援东胡诸种,与东胡诸种联手击退中土,以确保东北之安全,确保碛南侧翼之安全,确保突厥人在南北对峙中的优势。 现在突厥人之所以没有做出反应,碛东南的阿史那咄捺之所以没有倾尽全力支援奚族,主要原因是牙帐那边还不知道中土已经攻占安州,一旦始毕可汗做出了出兵支援的决策,突厥人决心与中土撕破脸大打出手,那么奚族就有保全之希望,家园就有夺回之可能,所以奚族当务之急是保全实力,是齐心协力一致对外,只要实力尚存,只要人心凝聚,必定可以逆转危局,转败为胜。 当然,南北对峙中,南强北弱是事实,突厥人迫于中土的强大,也有可能被动防守,消极防御,暂时还不敢与中土反目成仇,对中土攻占安州之举也是高拿轻放,嘴上叫得凶,行动上却瞻前顾后裹足不前,即便出兵也非常有限,主要依靠东胡诸种对抗中土,以牺牲东胡诸种来牵制和消耗中土,如此则对奚族非常不利,最终奚族必将在一场场战斗中损失殆尽。 如果安州形势向这一不利方向发展,突厥人以牺牲奚族来保全自身利益,背信弃义,那么奚族也没必要信守承诺坚守盟约,立即倒戈,整体倒向中土。 奚族倒向中土的前提是,必须最大程度保全自身利益,而若想达到这一目标,首要条件就是保存实力。没有实力奚族就没有资格提条件,就无法与中土讨价还价。就只能任由宰割。 所以阿会正最后的结论就是,不论安州形势向哪个方向发展,也不论突厥人是否出兵支援,总之一句话,奚族若想最大程度保全自身利益,就必须保存现有实力。如果实力没有了。即便突厥人支援而来击败了中土,奚族也无法收复自己的家园,甚至亡族灭种,反之,即便投降中土,也是砧板上的鱼肉,即便生存下来了,但家园肯定没了,最多也就是迁徙到一块不毛之地苟延残喘。 保存实力的前提是什么?就是齐心协力团结一致。如果内讧分裂。各自为战,奚族实力大减,最后必然被对手各个击破,到那时不要说保全利益了。就连生存都无法保障。 如何最大程度保全自身利益?现在投降中土,束手就缚,利益肯定保不住,必须等待形势发展。如果突厥人倾尽全力出兵支援,与中土人打起来了,甚至打个两败俱伤,那对奚族最有利。反之,如果突厥人畏惧中土,向中土妥协,无视奚族存亡,那奚族只能投降中土,但投降不如投诚,奚族的顽强坚持必然给中土稳定安州带来麻烦,最后必定主动招抚,如此双方讨价还价,奚族就能最大程度保全自身利益。 阿会正的意见符合奚族利益,也符合诸部落利益,当即赢得了诸部落将领们的一致拥护。 于是阿会正迅速拿出了决策,兵进武列水,不惜一切代价阻击中土军队,确保奚族占据马盂山东南地区,确保这块地盘不失。有了这块地盘,有了两万余军队,奚族就有了自保实力,就有了与中土和突厥这两个强者讨价还价的本钱,就能始终掌握主动,就能最大程度的保全自身利益。 这一决策经过诸部落将领们的讨论后,也一致通过。 接下来阿会正下达了一系列命令。急速传讯于正赶赴契丹、霫族以及突厥的各路使者,告之中土大举进攻、奚王府已失陷、奚族主力坚守三会城顽强坚守之消息,请各路使者务必加快奔行速度,竭尽全力为奚族赢得更多更快的支援。 又命令室得部军队火速返回七金山,加固托纥臣水上游防线,务必把契丹人阻挡于马盂山东北麓之外,确保马盂山东南地区的安全。七金山是室得部的首府所在,而整个马盂山东麓实际上都是室得部的栖息地,是室得部的家园,所以由室得部驻防托纥臣水上游阻挡契丹人的进攻最为合适。 另外阿会正还特意嘱咐,之前留在七金山的辱纥王部的伤病员,务必好生安抚,切莫欺辱、囚禁甚至杀戮,如果他们执意要返回鬼方,那就把他们安全送达松山,总之值此奚族存亡之刻,务必上下齐心,即便有背叛、内讧和分裂,但为奚族血脉着想,也只诛首恶,而不滥杀无辜。 此举为阿会正赢得了更多人心,也让一些首鼠两端、心怀鬼胎的将领在摇摆之中有所迟疑,毕竟道理摆在这,你没有实力,或者实力不够,即便投降了中土又如何?最多留一条性命,赢得一点蝇头小利而已,最终还是一无所有,与其做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倒不如跟着阿会正博一把,或许就能保全既得利益。 最后,阿会正下令,大军连夜横渡五渡水,直奔武列水。 然而,就在奚族大军渡河之际,凌晨时分,斥候急报,武列水东岸已经看到了中土大军。这是个坏消息,五渡水与武列水相距大约八十里,如果中土大军连夜渡河,上午就能全部到达东岸,如此一来,两军就要狭路相逢,决一死战。 阿会正杀伐果断,毫不犹豫,命令大军加快渡河速度,决心凭借马军优势,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有一些部落将领谨小慎微,担心决战失败,损失太大,极力劝阻,但阿会正不为所动,他的理由是中土大军日夜行军,连续作战,疲惫不堪,更缺少马军,正面决战没有优势,如果中土大军敢于渡河决战,此仗奚族必赢,一旦给对手以重创,则奚族不但能够在安州战场上掌握更多主动权,或许还能乘势杀进方城,夺回奚王府。 结果他赌对了,前方斥候一直等到黎明,都没有看到中土大军渡河,显然中土大军也看到了奚族主力大军的优势所在,不敢渡河决战,承担不起战败后安州形势可能瞬间颠覆的严重后果。 现在中土大军陈兵武列水西岸,以逸待劳,而奚族大军列阵于武列水东岸,蓄势待发,双方都没有绝对优势,且双方的目的都是把对方阻挡于武列水,结果双方谁都不愿主动发起攻击,只能隔河对峙,陷入僵持。 当夜,阿会正召集诸部落高级将领军议,提议派出使者谈判,一则打探对方虚实,二则拖延对方攻击时间,毕竟对岸这支军队肯定是中土大军的偏师,其主力大军随时都会到达武列水,一旦对方在兵力上赢得了绝对优势,则决战必然爆发。 冯鸿主动请缨,愿意赶赴西岸谈判。 =(未完待续。) 第八百零八章如簧之舌 九月二十九,安州,武列水。 上午,冯鸿渡河赶至武列水西岸,以奚族使者身份,求见中土大军主帅。 李风云同意了奚族使者的请求,但他无意出面,遂请客卿孔颖达和辱纥王孟坝代表联盟与奚族使者谈判。 孔颖达和孟坝明白李风云的意思,让他们两人出面谈判,实际上就是给阿会正和其他奚族诸部强者一个强烈暗示,谈判可以,但这是不对等的谈判,讨价还价的余地非常小,如果抱有幻想,那就不要谈了,还是战场上分高下吧。 至于请孟坝为联盟谈判代表,一方面是承认辱纥王部在联盟中的地位,加固双方之间的信任,另一方面同样是给对手以明确暗示,中土海纳百川,奚族根本不存在生存危机,只是今后的奚族是以辱纥王氏为首的新联盟,而以阿会氏为首的老联盟即将作古。成王败寇,现实就是这样残酷,说白了此举就是公开的离间,摆在桌面上的阳谋。 偏帐中,忐忑不安的冯鸿看到一脸杀气的孟坝,再听完孟坝对孔颖达的介绍,立即就估猜到中土人的意图,对此趟使命的信心顿时大减。 双方也不寒暄,坐定后冯鸿率先发难,厉声斥责中土背信弃义,恃强凌弱,卑鄙无耻。一直以来奚族都尊中土为宗主,年年朝贡,忠心不二,哪料关键时刻中土竟然背后捅刀子。竟然买通辱纥王部,内外勾结。联手置奚族于死地。 孔颖达云淡风轻,任由冯鸿尽情发泄,不为所动,直到冯鸿骂累了,说完了,他才慢条斯理地一一驳斥。其一。攻陷安州的这支军队虽然来自中土。但它非但不听命于东都,反而是东都的仇敌,是东都誓死剿杀的叛军,所以,安州的失陷,与中土的朝廷没有丝毫关系;其二,这支军队的统帅白发贼是中土第一反贼,但他在塞外松漠也有个响亮的名号,就是松漠第一悍贼白狼。白狼不但与你们奚族有血海深仇,与突厥人还有其他东胡诸种皆是生死仇敌,所以他这次率军出塞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报仇雪恨。就是横扫东胡诸种,就是与突厥人不死不休地血战到底;其三,背弃辱纥王部的是奚族阿会氏联盟,正因为阿会氏联盟背信弃义,见死不救,以牺牲辱纥王部来保全自身利益,结果才遭到了辱纥王部的倒戈一击。所以阿会氏联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灭亡。 冯鸿震惊不已,他想到了中土人会掩耳盗铃,会自欺欺人,会以中土叛军来掩饰自己贪婪无耻嘴脸,也想到了辱纥王部会以被阿会氏联盟抛弃做为自己背叛奚族的辩解理由,但就是没想到白狼会“死而复生”,会卷土重来,这个消息太震撼了,让他猝不及防,手足无措。 现在的事实足以证明奚族之前对白狼其人的猜测了。当初白狼在短短时间内崛起于松漠,并迅速危及东胡诸种,让东胡诸种立即估猜到白狼的背后有中土的身影,白狼正是在中土的大力支持下不遗余力地打击和削弱东胡诸种,以帮助中土实现控制东北拓展疆土之目的。正是基于这一猜测,东胡诸种才求助于突厥,多方联手围剿白狼,铲草除根,防患于未然。 哪料到百密一疏,终究还是让白狼逃出了包围,而中土也撕下了面纱露出了狞狰嘴脸,直接让白狼以中土叛贼的身份带着数万大军杀进安州,以强悍实力打击和削弱东胡诸种,以便再度实施控制东北拓展疆土之计。 如此一来形势不要说对奚族不利了,对契丹、霫族等其他东胡诸种同样不利,即便中土暂时还不会与突厥人反目成仇,还不会捋起袖子亲自上阵,还要继续利用白狼这个中土叛贼的身份征战塞外,但中土对白狼的物资支持肯定源源不断,危急情况下长城内的镇戍军甚至会改头换面悄然出塞,在兵力上给白狼以巨大支持,换句话说,从中土的立场出发,中土不但要拿下安州,要夺取弱洛水两岸大片疆土,要把东北纳入自家版图,还要以征服东胡诸种来遏制和削弱突厥人,以赢得南北对峙中的更多优势,为击败突厥人打赢南北战争做好前期准备。 孔颖达很有耐心,高踞上座,任由冯鸿“消化吸收”这些机密讯息,而孟坝对孔颖达这位声名显赫的山东名士尊崇不已,唯其马首是瞻,没有丝毫插嘴的意思。 冯鸿想不出对策。现在奚族非常被动,正如阿会正所说,当务之急就是保存实力,没有实力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因此只能以不变应万变,耐心等待局势的变化,等待突厥人出兵支援,等待渔翁得利的机会。当然,若想实现这一目标,前提是必须阻挡中土人的攻击,不能把军队拼光了,也不能把最后一块地盘丢失了,所以冯鸿的使命必须完成,想尽一切办法拖住中土人,延缓中土人的攻击,给奚族赢得宝贵的逆转危局的时间。 冯鸿勉强稳定了情绪,打算按照既定之策,行缓兵之计。 正当冯鸿斟酌言辞,尚未开口之际,孔颖达又不紧不慢地说话了,“你渡河而来,无非两个目的,一是刺探虚实,二是行缓兵之计,拖延决战时间,等待局势变化,而目前有能力改变安州局势者,唯有突厥,且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碛东南牙旗的叱吉设阿史那咄捺,一个是统领你们奚、霫、契丹三族的步利设阿史那咄尔。” “我军之虚实,某已详细告之,中土的白发贼就是松漠的白狼,统领这支军队的就是白狼,攻打安州的也是白狼,另外就是辱纥王部,这就是我们的全部力量。” 冯鸿暗自冷笑。嗤之以鼻。孔颖达的谎话过于拙劣,示敌以弱的目的无非就是使诈。就是诱使阿会正主动攻击,但阿会正又岂会上当? 孔颖达面带浅笑,继续说道,“实际上,我们在安州战场上并没有太大优势,之所以取得较大战果。都是因为出敌不意攻敌不备。打了你们一个措手不及,而之所以能够打你们一个措手不及,都是因为突厥人的帮助,如果没有突厥人的帮助,我们绝无可能安然无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鬼方城下,断绝了你们的回撤之路。” 冯鸿更是不屑,在他看来白狼之所以能够突破突厥人的阻击杀进安州,都是因为突厥人上了中土的奸计,对形势做出了误判。结果给白狼钻了空子捡了便宜,而这则进一步证明,白狼的背后有中土朝廷的大力支持,否则绝无可能诱使突厥人上当。 “某这番话在你听来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孔颖达抚须笑道。“所以你们坚信,突厥人为了维护东北之利,为了保护自己的有力别部,势必要出兵支援奚族,为此甚至不惜冒着与中土反目成仇之险,与中土大打出手。再退一步说,即便突厥不敢与中土翻脸。不敢大兵入境,也会联合霫、契丹等东胡诸种,利用别部之力量,与中土血战安州,利用安州战场来牵制和消耗中土。” “基于这一预判,你们要行缓兵之计,保存实力的同时耐心等待局势变化,然后再做出有利于奚族利益之决策。而这个决策无非两个,如果突厥人倾力支援奚族,两虎相争,你们就窥伺一侧,渔翁得利,反之,如果突厥人不敢与中土反目,要以牺牲奚族来维持南北关系,你们就倒戈,背叛突厥倒向中土。” 冯鸿暗自吃惊,不过以孔颖达之才智,透过当前形势看到奚族对策也在情理之中,不以为奇,奇怪的是,孔颖达如此直白,到底想说什么?如果孔颖达的目的是示敌以弱,诱使阿会正主动攻击,那他推测出奚族在目前局势下的应对之策是缓兵之计,岂不适得其反,自相矛盾? “你现在肯定在想,为什么某要说出这番自相矛盾之辞?”孔颖达微微一笑,从容说道,“中土的强盛有目共睹,安州迟早都要回归中土,东北这大片疆域也将纳入中土版图,而这个时间很快,也就是数年之后的事,只待南北大战决出胜负,一切也就尘埃落定。” “南北大战的最后胜利者是谁?这个答案每个人都知道,我知道,你也知道。” 孔颖达手指冯鸿,正色说道,“所以,你们对未来形势的预判是错误的,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不论突厥人倾力支援奚族还是借助东胡诸种之力支援奚族,都无力阻止中土收复安州控制东北的步伐,而中土之所以决心在最短时间内收复安州控制东北,就是为了在南北大战中赢得更多优势。” 冯鸿豁然顿悟。孔颖达说到了安州突变的根本原因,中土为了打赢南北战争,即便不能收复安州控制东北,也要把安州变成废墟,把东北变成战争泥潭,只要把突厥人和东胡诸种困在了这个泥潭中,那么中土就能持续消耗突厥人和东胡诸种,持续遏制和削弱大漠力量,最终为赢得南北战争奠定优势。 南强北弱是事实,在同样的战争消耗下,北边的大漠会更弱,而南边中土的优势就更为明显,最后的决战结果可想而知。 中土正是基于这一“消耗”之目的,竭力“制造”这个战争泥潭,一方面蓄意示敌以弱,白狼实力有限,突厥人和东胡诸种只要联手就能吃掉,必然蜂拥而上,一方面又刻意维持稳定的南北关系,让突厥人和东胡诸种放心大胆地攻打白狼,如此双管齐下,突厥人和东胡诸种必定跳进这个陷阱自食恶果。而更严重的是,一旦突厥人在南北战争中打败了,中土就要对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东胡诸种痛下杀手,东胡诸种赔了夫人又折兵,赔了个底朝天,有亡族灭种之祸。 看到冯鸿目露恍然之色,孔颖达微笑颔首,继续说道,“中土的意图很明显,突厥人不可能看不到。而突厥人在失去先机后,面对中土的凌厉攻势。对策只有一个,就是将计就计,利用东胡诸种对抗中土,牺牲你们这些有力别部来保障大漠利益。” “现在牙帐内部斗争激烈,相信你比某更清楚。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和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兄弟,与始毕可汗政见不合。而不合的根本原因就在南北关系的立场上。叱吉设和步利设在对待中土的态度上更为保守。正因为如此,叱吉设在阻截白狼的过程中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而白狼正是抓住这个机会才杀进了安州。由此推断,当白狼攻陷安州,东北乱局既成事实的情况下,叱吉设和步利设兄弟的态度可能更为消极,甚至利用东北乱局来要挟始毕可汗,借机扩张自身实力。以方便自己在牙帐中争权夺利。” “所以你们对突厥人抱有幻想十分可笑。”孔颖达毫不客气地说道,“我们做个设想,在未来数个月,在整个冬天里。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带着数万控弦由平地松林方向杀来,步利设阿史那咄尔说服霫族和契丹也呼啸南下,猛攻松山要隘,而你们则从武列水向索头水一线展开攻击,三路夹击安州,那么我们的对策是什么?据城坚守,拖延时间。拖的时间越长。你们这三路大军的消耗就越大,兵力损失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粮草武器的消耗,事实上你们这三路大军的攻击根本坚持不了三个月,兵力越多,坚持时间就越短,尤其你们奚族,虽然兵力还有两万余,但粮草武器还有多少?一旦你们受限于粮草武器的严重缺乏而消极怠战,甚至冷眼旁观,影响到其他两路大军的士气,结果不言而喻,必定是分崩离析,一败涂地。” 冯鸿脸色难看,一言不发。 孔颖达则“穷追不舍”,“我们再做个设想,如果未来数个月,叱吉设阿史那咄捺迟延不出,步利设阿史那咄尔也无法说服霫族和契丹联合出兵,你们怎么办?只能困守马盂山东南一隅,既无粮草武器的支援,亦看不到未来希望,士气低迷,军心涣散,然后不可避免的就是内讧分裂,诸部落背叛出走,最后只剩下阿会氏负隅顽抗,但独木难支,旦夕败亡。” 冯鸿面无表情,情绪低沉。孔颖达的每一句话都如利箭射进冯鸿心里,让他无言辩驳,倍感沮丧。 孔颖达抚须而叹,“以对峙保存实力,以实力赢得最大利益,这无可厚非,但关键问题是,你们必须对当前局势有正确认识,如果对局势做出错误判断,最后既不能保存实力,亦不能赢得最大利益,那就是自取其祸了。” 冯鸿思考良久,不得不接受孔颖达的分析和推断。从大局来看,缓兵之计对奚族的确不利,不论局势向哪个方向发展,也不论突厥人是否出兵支援,奚族都因为粮草武器的严重缺乏而深陷困境,拖延的时间越久,对奚族越不利,到了一定期限就连生存都困难,更不要说打仗了。另外就是契丹人,刚刚遭到奚族入侵饱受重创的契丹人,怎么可能会因为突厥人的威逼利诱就一笑泯恩仇?契丹大贺氏联盟势必会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把奚族往死里打,若能彻底摧毁奚族这个世仇,契丹人的收益就非常丰厚了。 “对于一个种族来说,关键时刻的选择非常重要,选择对了,种族将发展壮大,反之,种族将瞬间灭亡。”孔颖达语不惊人死不休,“回顾一下历史,看看大漠上的历代强者,匈奴人何在?柔然人又何在?而消亡在历史长河中的小种族,更是不计其数。” “今天是奚族的生死存亡之刻,选择对了,奚族将发展壮大,甚至像鲜卑人一样,脱胎换骨,代代繁衍,反之,选择错了,就是亡族灭种之祸。” “今天的选择实际上很简单,成王败寇,强者为尊,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选择强者,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冯鸿稍加权衡后,暗自苦叹,躬身一礼,“若做出最好选择,奚族能否保住既有利益?” 孔颖达断然摇手,“绝无可能。若奚族数年前拿着安州投奔中土,倒能保住既有利益,但形势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奚族拿什么保住既有利益?” 冯鸿还想极力游说,孔颖达当即阻止,“言尽于此,你可速返东岸详细告之。总之一句话,时间拖得越久,奚族能够保住的利益就越少,如果拖到今年年底,某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奚族能够生存下去就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未完待续。) 第八百零九章漫天要价 九月三十,安州,武列水。 李风云接到了李子雄的书信。圣主和中枢对收复安州的态度在他预料之中,官方给予支持的条件也在他的估计之中,但他不会妥协,不会把飞狐留守军队撤进安州,这直接关系到了联盟生死存亡,关系到了未来称霸大业,根本没有退让余地。 李风云回书李子雄。安州的收复,东北局势的混乱,为圣主发动第三次东征创造了极好的外部条件,接下来联盟只要牢牢控制安州,推动南北局势向有利于中土方向发展,圣主必然发动第三次东征。基于这一预测,李风云要求,联盟在与官方的谈判中必须死守底线,虽然这会给联盟造成一定程度的困难,但时间在联盟这边,联盟拖得起,第三次东征却拖不起,圣主和中枢为了赢得第三次东征的胜利,必然让步。 第三次东征胜利结束后,中土休整两三年,恢复了元气,就能腾出手来对付东、西两部突厥了。这一趋势非常明显,一目了然,事实上自圣主登基以来,在国防和外交战略上就表现了强烈的扩张意图,先是西征,现在是东征,东征结束后不是北伐就是再一次西征,这一点毋庸置疑。东、西两部突厥都难以独自对抗强大的中土,再加上前车之鉴,东、西两部突厥为避免重蹈衰落之覆辙,在中土国力蒸蒸日上之际,谁都不敢轻易用兵。一旦兄弟阋墙、手足相残,必有亡族灭种之祸。所以不难预见,面对虎视眈眈、野心勃勃、日益强大的中土,东、西两部突厥为了各自的生存和发展,必然利用中土连年征战疲惫不堪国力衰退之良机,联手夹击中土,南北战争轰然爆发。趁你病要你命。这个道理太浅显。从东、西两部突厥的立场来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如果不在中土虚弱的时候发动攻击,那么等到中土恢复元气,遭到攻击的就是它们了。 因此李风云“老调重弹”,坚持自己的预测,认定南北大战必将在两年内爆发。如果南北大战将在两年内爆发,那么明年是中土的第三次东征。圣主和中枢需要安州这个关键棋子在南北对峙的大棋局中发挥作用,肯定会对联盟做出适度让步,等到后年,南北大战爆发。那在战争爆发前,圣主和中枢不可能一无所知,更不可能不竭尽全力、不用尽一切手段进行战争准备,而东北和联盟在这场战争中可以发挥的作用难以估量,为此圣主和中枢不但会做出更大让步,甚至会给出非常优厚的条件进行招抚。 基于这一预测,李风云告诉李子雄。你和韩世谔等权贵若想重回东都,一年时间不够,仅靠收复安州这个功劳也不够,赦免你们的罪责只能让你们保全性命,却拿不回过去的权力和财富,而若想重建权势,唯一的机会就是两年内的南北大战,唯有击败突厥人,在南北战场上建立功勋,你们才能重建权势,才能荫泽子孙。所以,在未来一年多时间内,联盟的任务就是发展壮大,就是巩固和加强联盟内外两支军队与燕北齐王之间的呼应,如此方能在南北战争爆发前,赢得与圣主和中枢讨价还价的更多资本。 李风云的意图很明显,极力敦促李子雄等权贵利用自身“资源”影响圣主和中枢决策,把收复安州的利益最大化,另外就是请李子雄想方设法游说段达等涿郡留守府的官员,尽量减少赢得官方支援的阻力。 另外李风云还请李子雄尽快联系齐王,请齐王在未来几个月务必保持对闪电河两岸突厥人的威胁,即便此举会影响甚至恶化南北关系,但考虑到联盟已经收复安州,已经对东北局势造成持续的重大影响,已经给中土发动第三次东征创造了最好的外部条件,突厥人已经很难利用东胡诸种给中土的第三次东征制造阻碍,第三次东征的胜利已经不可阻挡,接着就是南北大战的迅速逼近,所以现在最害怕南北关系恶化的不是中土,而是大漠上的突厥人。大漠上的突厥人尚没有与西突厥人达成联手夹击中土的盟约,相反,它正处在中土与西突厥的夹击中,因此它需要更多的时间进行战争准备,由此不难推断,就算齐王的威胁举措恶化了南北关系,首先妥协退让的也是大漠上的突厥人,齐王根本就不需要担心他对突厥人的威胁会引起圣主和中枢的不满,继而影响到他据北疆而发展的大计。 李风云又急书李孟尝、李思行,请他们设法游说冀北和幽燕两地豪门世家的关键人物,秘密赶赴方城,亲眼看一看联盟所取得的战果,坚定他们支持联盟的信心,然后李风云将与他们就未来合作一事展开更为深入的商讨。李风云坦言,联盟未来发展,与冀北、幽燕两地豪门世家的支持密不可分,而安州的收复,正是双方合作的起点,随着联盟实力越来越强,所得利益越来越大,双方的合作必然越来越密切,所以事关重大,务必竭尽全力。 另外请他们把安州战局迅速告之飞狐留守军团,并要求留守军团积极做好反围剿准备,同时与怀荒的齐王建立联系。留守军团若想赢得反围剿的胜利,就必须赢得齐王的默契帮助,否则孤军作战,不但难度大,局势也容易失控,一旦对当前长城内外局势产生严重的不利影响,那就麻烦了。 同日,韩世谔、井疆六斤蜚、尔朱天啸率军横扫杀戮河套后,抵达距离武列水与濡水交汇处不远的化城,随即派斥候横渡濡水,赶赴武列水西岸与主力大军取得联系,并请示李风云,积极要求渡河参战。 李风云得到消息后,当即命令韩世谔、井疆六斤蜚和尔朱天啸率军驻扎于化城,一边安抚人心,一边休整,一边加强濡水南岸之防御,防止奚族大军派出偏师袭击杀戮河套,阻断联盟粮道。 同日下午,冯鸿再度渡河谈判。阿会正拿出了条件,他决心背离突厥,投奔中土,但中土必须给奚族藩属的地位和待遇,承认他奚王的身份。 此次中土大军杀进安州,给奚族致命一击,与突厥人没有信守保护奚族的承诺有直接关系,如果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在闪电河两岸坚决阻截中土大军,中土人根本就进不了安州,更不要说给奚族致命一击了,所以阿会正决心背叛突厥在情理之中,只是他投奔中土的要价太高了。 孔颖达嗤之以鼻,明确告诉冯鸿,阿会正找错谈判对象了,他应该去找中土朝廷谈判,而不是找中土第一反贼白狼谈判。 “某已经非常明确地告诉你们,我们的统帅是白狼,我们的军队是中土的叛军,我们攻打安州也就是寻找一块立足之地。”孔颖达正色说道,“阿会正已深陷绝境,你们奚族诸部继续追随他一条道走到黑也好,还是分崩离析各奔东西也好,对目下局势都产生不了重大影响,所以现在不论是阿会正还是奚族诸部,都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要么投降,要么灭亡,没有第三条路。” 冯鸿也不示弱,反唇相讥,“你这话也只能骗骗垂髫小儿。我承认白狼是悍贼,但凭白狼一己之力,他能在短短两年时间内拉起一支数万人马全副武装的虎狼之师?事已至此,我们接受失败的现实,诚心诚意地谈判,但你们根本就没有谈判的诚意,这样僵持拖延下去,对你们有何好处?” “我们当然有谈判的诚意。”孔颖达理直气壮地说道,“到目前为止,我们对奚族可有血腥屠杀?没有,我们需要奚族的合作。在安州这块地盘上,我们是过江龙,奚族是地头蛇,合则两利,分则两伤,合则当然好于对抗,但问题是,一山岂容两虎?阿会正到了这种地步还想做他的奚王,还想维持他的阿会氏联盟,你认为可能吗?你非要把自己当成一个痴儿,提出一些荒诞的条件,漫天要价,如何谈判?” 冯鸿怒极而笑,“不要自欺欺人了,你们的目的很简单,为了彻底控制安州,你们需要一个一盘散沙的奚族,而不是一个可以威胁到你们安全的奚族,所以你们要杀掉阿会正,要摧毁阿会氏联盟。” 孔颖达微微一笑,直言不讳地说道,“对,这正是我们的目的,也是我们的条件。当然,阿会正可以投降,我们也接受阿会正的投降,我们承诺绝不会危及他和阿会氏的生存,但仅仅就是生存而已。未来的奚族五部,是以白狼为首的大联盟的一部分,一旦这个大联盟回归中土,奚族五部也就成了中土的一部分,而这就是我们给奚族的承诺。” 冯鸿知道这个承诺的份量,虽然这个承诺目前看来有些遥远,但关键是,它给了奚族希望,在奚族大部分人的心里,中土正是他们的梦想所在。 冯鸿渡河西去。 孔颖达和孟坝赶到帅帐禀报李风云,发现诸军总管云集帅帐,帐内气氛很紧张,顿感不妙。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一十章望梅止渴 李风云抱着双臂站在地图前,正凝神思考,看到孔颖达、孟坝走进帅帐,遂招招手,示意他们禀报一下谈判结果。 孔颖达简略述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双方都划出了底线,阿会正要继续维持阿会氏联盟,最大程度保全奚族实力,而我们则要摧毁阿会氏联盟,最大程度削弱奚族实力。至此双方已无妥协余地,接下来双方要么立即决战,一战定胜负;要么对峙僵持,等待局势变化,而长期对峙对我们非常不利,一旦突厥人大举进攻,我们便陷入腹背受敌、两线作战之困境。” 孔颖达的意思还是马上决战,马上击败阿会正和奚族大军,在最短时间内摧毁对手,以最快速度稳定和立足安州,如此既可全力以赴对抗突厥和东胡诸种的反击,又可拿出更大战果赢得中土的支持,但他做为联盟客卿,紧守本分,不敢逾越,只能隐晦暗示,点到即止。 李风云微微颔首,“劳烦先生了。”稍事沉吟,继续说道,“某刚刚接到总管钟信和斛律霸的急报,阿史那咄捺可能通过某个秘密渠道,已经知道辱纥王部与我们结盟,并联手攻陷了奚王府,安州形势已急转直下,已经严重损害到了突厥利益,于是立即对桃水一线展开了猛烈攻击。虽然鬼方城内的辱纥王部已经及时支援而去,但突厥人兵力太多,攻势太猛,桃水防线随时都有可能失陷。一旦我们失去了平地松林这道屏障,让突厥人兵临鬼方城下。则整个形势对我们就非常不利了。” 孔颖达目露忧色,点头说道,“这在意料之中,以目下安州混乱之局和联盟疲惫之师,根本不具备两线作战之实力,若想逆转危局。唯有在最短时间内击败阿会正。然后集中力量对抗突厥。” “先生所言甚是,某与诸公正在商讨攻击之策。”李风云手指地图说道,“今天距离我们攻陷奚王府已经五天,方城及其周边地区的形势在袁安等人的努力下已基本稳定,而建昌公和义宁公也有力控制了白檀及其周边地区,虽然处和苏支与木昆部依旧坚持在要阳一带,对白檀和方城都有一定威胁,但实力有限,即便发动攻击。也不足以对安州战局产生重大影响。另外新义公和总管井疆六斤蜚、尔朱天啸已经进入濡水南岸的杀戮河套,屯兵化城,距离我们只有一河之隔,随时可以渡河而来加入战场。而主力大军已经在武列水西岸休整了三天,将士们的体力都已恢复,士气旺盛,求战**非常强烈,正是决战的最好时机。但是……”李风云说到这里,转目望向孔颖达,“这场决战不但要在最短时间内击败阿会正。还要以最小代价击败奚族大军,一旦损失过大,甚至损失惨重,那后果就严重了,毕竟我们最大的对手是突厥人,如果没有足够实力对抗突厥人,前期我们不论赢得多大战果,后期都将丧失殆尽。” 孔颖达沉默不语。他是经文大师,不擅兵事,也没有实战经验,虽然从全局上来说他知道这一仗必须打,打得越早越好,但具体怎么打,他就两眼一抹黑了,所以很明智地闭上了嘴巴。 站在他身边的孟坝忧心鬼方安全,看到孔颖达不说话了,遂急切问了一句,“明公,可有松山消息?” 李风云轻轻颔首,“你家大人也有急报。松山形势相对较好。之前契丹人跟踪追击,追到一半发现不对,其主力急忙撤回落马城,由遥辇部单独追杀。遥辇部到了松山要隘却看到中土大纛,惊疑不定,多方探查,始终不敢攻击,遂渐渐散去。依照我们的估计,契丹人发现自己上当后,必然沿托纥臣水追杀阿会正,而阿会正舍近求远的撤退之策,肯定让契丹人有各种猜测,松山要隘上的中土大纛恰好给了契丹人一个明确思路,他们肯定可以分析出中土大军乘机杀进安州,给了奚族致命一击。而这是契丹人报仇雪恨的好机会,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契丹人要趁火打劫,以泄心头之恨。” “当然,契丹人经过两个月的鏖战后也是难以为继,即便南下报复,也无法给阿会正致命一击,最多也就是牵制一部分阿会正的力量。由此不难推断,短期内,阿会正应该是消极防御,固守待援,一旦突厥人出手了,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向契丹人施压,迫使契丹人停止攻击奚族,同时叱吉设阿史那咄尔出兵安州,与我们正面火拼,那么阿会正才会集中力量展开反扑。” 李风云转身面对诸将,左手在地图上轻轻拍了两下,“目前形势下,我们急于决战,阿会正却不着急,虽然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不利,奚族联盟一旦分崩离析,他就完了,但两害相权取其轻,相比决战失败,灰飞烟灭,阿会正宁愿赌一把,一旦突厥人急吼吼地杀进安州,他就赌赢了。” “这就是我们的棘手之处。”李风云手指地图上的武列水,“阿会正要保存实力,就算我们强渡武列水,阿会正也不会与我们打个两败俱伤,他肯定要退守五渡水,继续消耗我们。等到我们强渡五渡水,他就继续后撤,撤往松子岭,撤往三会城,撤往神山,凭借一道道天然险隘,不断的阻击我们,消耗我们。所以这场决战若想立即开打,首先就要引蛇出洞,就要设下诱饵,诱使阿会正主动攻击,主动渡河,主动进入我们挖下的陷阱,否则随着时间的拖延和形势的不断变化,被动的就是我们。” 此言一出,帐中诸将若有所悟,有所猜测。只是李风云攻无不克,威望日盛。谁也不敢在李风云面前卖弄,一个个依旧正襟危坐,凝神倾听。 “之前我们攻陷奚王府后,之所以马不停蹄只杀武列水,是因为方城刚克,局势混乱。需要时间吸收战果。为此就必须把阿会正阻挡在武列水以东。现在形势变了,有利于我们了,战果都吸收了,方城已尽在掌控之中,白檀城也已攻克,而长城内的援助也开始源源而来,我们的攻防计策亦随之改变,于是决战时间就此成熟,我们已经不需要把阿会正阻挡在武列水以东。反之,我们迫切需要阿会正渡过武列水,与我们决战于方城城下。” 决战于方城城下?帐内诸将面面相觑,大军再撤回方城。就能引蛇出洞? “明公,如果阿会正不上当呢?”孟坝提出了质疑。 “你可以想想办法,通过某些私密渠道,陆续向诸部落的将领们传递一些假消息以混淆视听。”李风云不以为然地说道,“另外我再命令方城那边,找几个阿会氏的俘虏,故意泄露一些机密后。再寻个恰当时机诱使他们逃亡,让他们把假消息传给阿会正,如此双管齐下,可保万无一失。” 孟坝迟疑了片刻,追问道,“明公,要传递哪些假消息?” “突厥人杀进了安州,攻陷了鬼方,我们已腹背受敌,我们的主力正火速北上阻截,我们不得不退守方城,等等……”李风云说道,“总之要符合阿会正的意愿,要让阿会正误以为形势正向有利于奚族的方向发展,唯有如此他才会渡过武列水,才会反攻方城,才会一步步掉进我们的陷阱。” 接着李风云看看帐内诸将,笑着挥挥手,“诸公畅所欲言,群策群力,拟制一个全歼阿会正之计。” = 九月三十,古北口。 当日凌晨,圣主诏令送达古北口。 当日上午,古北口镇将、检校安乐郡太守郭绚,与副镇慕容正则,紧急约见杨恭道。 杨恭道匆匆赶到边市秘密会晤点,看到副镇慕容正则与郭绚同时出现,颇感惊讶,当即意识到古北口那边可能出了问题,只是郭绚笑容满面,情绪很好,应该没有发生不利于双方合作的事。 寒暄过后,郭绚直言不讳,圣主有诏令,无条件支援风云联盟收复安州,并指定古北口副镇慕容正则全权负责支援安州事宜。 杨恭道又惊又喜,这是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圣主和中枢无条件支持收复安州,等于全方位支援联盟,而指定由副镇慕容正则这个出自辽西高门、名将之后、军方少壮派来全权负责支援事宜,实际上就是暗示联盟,关键时刻甚至不排除出兵支援。 这个支持力度完全超越了联盟高层的预料,而这也意味着联盟责任重大,任重道远,收复安州仅仅是第一步,圣主和中枢真正的目的是利用安州改变整个南北大局,为打赢南北战争创造条件,所以圣主和中枢要全力打造联盟这把“刀”,要利用这把“刀”为中土赢得最大利益,由此不难预见,联盟在塞外的征伐会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残酷。 但这不是杨恭道关心的事,杨恭道最关心的是自己的出路,关心圣主和中枢是否同意他们这些杨玄感的同党以功勋换取赦免。然而从这份诏令来看,圣主指定一个副镇,一个正五品的武将,一个与鹰扬府郎将同一级别的军官,来全权负责支援事宜,实际上就是蓄意降低了谈判“规格”,就是明确暗示,现在你们没资格与我谈条件,乖乖听我命令,完成任务就赏,完不成任务就自生自灭。 古北口镇将郭绚是从四品,涿郡留守段达是从三品,再往上正三品就是中枢宰执和十二卫府大将军,到顶了,所以在杨恭道看来,圣主和中枢既然如此支持收复安州,那全权负责此事的至少也应该是涿郡留守段达。而随着谈判“规格”的提高,双方讨价还价的余地也就大了,否则鸡同鸭讲,对方什么大事都做不了主,事事都要上奏圣主和中枢,那还谈什么谈?而战机一旦贻误,黄花菜都凉了,所以最后结果就是联盟抓住战机,赢得了战果,但既成事实了,已经拿捏不到圣主和中枢了,最终只能利益最小化,甚至一无所获,这就是典型的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事实是不是这样?于是杨恭道就出言试探,既然圣主指定由慕容副镇负责支援事宜,那么以后双方之间的谈判由谁负责?是郭绚这位镇将,还是涿郡留守府? 郭绚心领神会,郑重其事地告诉杨恭道,圣主有诏令,告诉他兵事不是其特长,亦无塞外征战之经验,对东胡诸虏更是知之甚少,所以特意提出忠告,要求他把主要精力放在安乐郡的政务上,不要干涉古北口军务,说白了就是不要他负责支援安州事宜。 杨恭道的心情顿时恶劣,他猜对了。以此类推,既然郭绚这位古北口镇将都不能负责支援安州事宜,那涿郡留守段达就连此事的边都沾不上了,一个幽燕军政最高长官怎么可能去干涉一个边关副镇的军务?于情于理于法都不合适,这等于直接把段达踢一边了。 当然,表面上看的确如此,圣主和中枢通过遥控古北口副镇来支援收复安州,直接把段达和郭绚两位地方军政长官都踢一边了,身先士卒,身体力行,但实际上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实际上就是望梅止渴。你要的利益都在那里,任务完成就归你,但任务完成了一件又一件,距离想要的利益却遥不可及,如果放弃,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于是只能咬牙坚持,抱着一丝幻想一丝侥幸,顽强坚持,最后结果如何?天知道。 =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一十一章雷厉风行 杨恭道虽然看穿了圣主和中枢的意图,以低规格谈判来拒绝联盟讨价还价,以单纯的支援来反制联盟挟安州讹诈私利,让他借收复安州之功换取赦免的想法受到挫折,心情十分抑郁,但大局还要顾全,安州还要收复,长城内的援助还要竭尽所能去争取,所以杨恭道马上端正了心态,全力以赴。 杨恭道首先隐晦而委婉地告诉郭绚,之前两人之间的约定依旧有效,毕竟郭绚才是安乐郡和古北口的最高军政长官,即便圣主和中枢把支援收复安州的事情全权委托于慕容正则,但慕容正则若没有郭绚的密切而默契的配合,显然很难圆满完成这一重任,因此杨恭道决定信守承诺,只要郭绚在其任期内始终如一的支持联盟征伐塞外,他就动用自己的“资源”帮助郭绚达成心愿。 郭绚很高兴,也含蓄做了保证。 接着杨恭道就向郭绚和慕容正则通报了安州最新局势,方城正趋稳定,游说奚族木昆部的工作正在进行,联盟主力大军正在武列水阻截奚族大军,然后就谈到了现实困难,现在安州急需粮草武器,一则军队作战需要,四五万大军连续作战,消耗惊人,二则安抚人心需要,因为阿会正远征契丹耗尽了库藏,冬天又到了,安州汉虏民众生活困窘,尤其奚族部落,青壮都上战场了,牛羊牲畜都被战争吞噬了,剩下的老弱妇孺饥肠辘辘。急需救济,一旦不闻不问。见死不救,饿殍遍野,安州形势必然急剧恶化。 杨恭道提出要求,恳请郭绚和慕容正则对安州加大粮草支援力度,同时立即给联盟军队提供一批武器,以解安州和联盟的燃眉之急。 郭绚连连点头。表示理解。但不发表意见。实际上现在也轮不到他发表意见,圣主诏令都下了,虽然言辞比较委婉,但态度很严厉,坚决不允许他干涉支援安州事宜。而之所以出现这一局面,郭绚心里有算,圣主真正的目的是“敲打”涿郡留守段达,对段达在支援安州的谈判中夹带“私货”极度不满,他不过是个“替罪羊”而已。无妄之灾。 但此事也恰好说明圣主和中枢对收复安州的重视程度,对收复安州后南北局势向有利于中土方向发展的强烈期待,为此圣主和中枢甚至无视飞狐叛军的存在,不惜代价支持李子雄和白发贼攻占安州。这种局面下不论是涿郡留守府还是小小的安乐郡。都必须分清主次,必须承担由此带来的一切后果,哪怕这种后果是圣主和中枢决策造成的,他们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为圣主和中枢扛下所有责任。 对郭绚而言,不直接插手此事,从旁辅助慕容正则。也有好处,最起码功劳少不了,而责任却轻得多,何乐而不为? 慕容正则的担子就重了,成功了固然有功,但失败了脑袋就不够砍了,所有责任都是他的,纯属吃力不讨好,所以他不得不放低姿态,主动寻求合作,确保联盟能够收复安州,能够守住安州,满足圣主和中枢最基本的要求,否则他就要为联盟陪葬。 慕容正则一直凝神倾听,直到杨恭道说完,郭绚敷衍了几句后,他才开口说道,“可有鬼方的最新消息?突厥人在平地松林方向的攻击是否还在继续?弱洛水北岸的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可有动静?” 慕容正则的这三问,直奔安州战局的“要害”。安州战局的“要害”就是突厥人,而不是奚族,如果没有突厥人这道迈不过的坎,中土早把安州收复了,哪里还轮得到奚族猖狂?目前风云联盟看似在安州战场上抢到了先机,占据了优势,奚族节节败退,岌岌可危,但实际上只要突厥人大兵压境,呼啸而至,整个战局瞬间颠覆,所以目前的安州形势不过是狂风暴雨前的和风细雨,根本就不像杨恭道说得那样胜券在握。 “据方城传来的消息说,突厥人对桃水一线的攻击有所加强,但尚没有危及到防线安全。”杨恭道实话实说,“另外契丹人刚刚退出松山,重返落马城,要隘随即派出斥候北上赶赴托纥臣水和弱洛水打探军情,估计再有几天就能传来东胡诸种的消息。” 慕容正则微微颔首,“塞外荒芜广袤,消息传递困难,你们攻占安州一事短期内即便传到了霫、契丹等东胡诸种的耳中,也只会让他们恐惧害怕,就算步利设阿史那咄尔极力游说,也难以在隆冬前集结诸种部落南下攻击,所以真正对你们构成威胁的只有突厥人,只有碛东南牙旗的叱吉设阿史那咄捺。” 说到这里,慕容正则望着杨恭道,郑重其事地说道,“某可以肯定地告诉你,突厥人可能正在大举进攻,一旦突破平地松林,兵临鬼方,你们就腹背受敌,不得不两线作战,而鬼方、方城和白檀诸城刚刚拿下,人心惶惶,需要军队镇戍,如此一来你们在兵力调配上捉襟见肘,一旦内有叛乱,外又不能阻敌,兵败如山倒,则局势急转直下,前期战果将丧失殆尽。” 郭绚又是频频点头,深以为然。杨恭道神色凝重,一言不发。 “某认为,白狼率主力大军与阿会正对峙于武列水,寻找决战良机,试图一战而定是错误的。”慕容正则毫不客气地说道,“决定安州战局的是突厥人,而不是奚族,所以白狼应该带着主力大军坚守鬼方,与突厥人决一死战。只要击败了突厥人,阿会正那支已经鏖战两个多月的疲惫之师必定陷入绝境,根本不堪一击。” 杨恭道依旧不说话,心里却腹谤不已,你的任务就是支援安州,就是给我们提供粮草武器,至于仗怎么打,与你毫无关系,你在这里滔滔不绝地纸上谈兵有何意义?与其浪费口舌,浪费时间,倒不如集中精力商讨一下支援事宜。但杨恭道不敢出言嘲讽,只能耐着性子认真地听,唯恐得罪了这位圣主和中枢的全权代表。 “某给你们一个建议,请你以最快速度转告白狼。”慕容正则严肃说道,“请他立即带着主力北上鬼方,抢在突厥人尚未攻陷鬼方之前,抢在安州战局尚未陷入困境之前,挡住突厥人的攻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杨恭道不得不开口敷衍,“请副镇放心,某回转蟠龙堡后,便十万火急告之白狼。” “事关重大,不容有失。”慕容正则言辞恳切地告诫道,“我们倾力支援,粮草武器源源不断送进安州,目的是帮助你们收复安州,是在安州站住脚,如果你们连这个最基本的目标都达不到,结果可想而知,最终受害的是你们自己啊。” 杨恭道总算明白了慕容正则徒费口舌的目的,他现在与联盟捆到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联盟败了他就完了,反之他的功劳就大了,所以慕容正则的那番话非常有诚意,是真心实意地给联盟提建议出主意,恨不得捋起袖子亲自上阵。 杨恭道微微躬身,给足了面子,“大战一触即发,我们急需武器。” “当然,粮草武器的支援亦是十万火急。”慕容正则说道,“某马上下令关闭边市,所有商贾统统驱赶入关,此地将成为古北口支援安州的专用通道,重兵保护。” 杨恭道大喜,没想到慕容正则不但雷厉风行,更杀伐果断,竟然直接关闭边市,直接开辟专用通道,这等于公开支援安州,支持力度太大了。 郭绚却是脸色微变,欲言又止。圣主在诏令中说得很清楚,官方不能公开支援,要假借商贾之手,不能落人口实,毕竟南北关系还要维持,暂时还不能与突厥人撕破脸,但慕容正则关闭边市,开辟专用通道,就是公开支援。这明显违背了圣意,慕容正则的胆子太大,大权在握马上就恣意妄为,无所顾忌。 “动作是不是太大?”郭绚犹豫了一下,还是委婉劝道,“此事圣主有所交代,另外突厥使者正在赶赴行宫,此刻大张旗鼓……” “大张旗鼓又如何?”慕容正则大手一挥,杀气凛冽,“某就是公开支持,就是打突厥人的脸,就是逼着突厥人狗急跳墙,只要突厥人反目,某立即挥军出塞,杀他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郭绚面色僵滞,目光阴戾,愤怒之下差点就要破口大骂,但还是忍了,还是把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既然圣主不允许他插手,他就不能插手,只能任由慕容正则为所欲为,如果捅破了天,他最多也就是连带责任,还不至于丢了官帽子。 但慕容正则接下来的一句话,不但让郭绚怒不可遏,就连杨恭道都忍不住了,勃然大怒。 “某不相信你,更不相信白狼。”慕容正则说道,“某无法证实你所说的消息真实可信,所以某必须派人进入安州,不但要常驻方城,更要伴随白狼左右,参与机要。”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一十二章倒打一耙 杨恭道忍了。对联盟来说,粮草武器就是生命,没有长城内的支援,没有强大中土为后盾,联盟在塞外根本无立锥之地,所以只要慕容正则坚决遵从圣主和中枢命令,竭尽全力支援联盟塞外征伐,联盟当然要妥协让步,而慕容正则的条件完全可以接受,虽然看上去慕容正则有干涉联盟军政、监督联盟作战之意图,但短期内双方目标一致,理应精诚合作,毕竟人家拿出了“真金白银”,需要回报,一旦打了水漂,人家没办法交待,要掉脑袋的,全程监督也在情理之中。 杨恭道代表联盟接受了慕容正则的条件,双方随即拟定了详细的援助计划,并立即实施。 杨恭道返回蟠龙堡,急报李子雄。形势发展对急于以功勋换取赦免的权贵来说,可谓喜忧参半,喜的是赢得了长城内的支援,收复安州的功劳唾手可得,忧的是他们的力量过于单薄,圣主和中枢根本不予理睬,只想榨干他们的价值,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并没有向他们这些“叛逆”妥协让步的意思,这迫使他们不得不调整策略,与以李风云为首的联盟草根势力密切合作,发展壮大,扩大联盟的价值,赢得与圣主和中枢讨价还价的本钱,否则他们的未来远没有他们想像的那样美好。 = 十月初一,河北博陵郡,行宫。 突厥使者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日夜兼程追上了行宫。圣主和中枢宰执们对突厥使者的来意一清二楚。综合考虑后,遂由纳言苏威、内史舍人封德彝代表中枢。与两位突厥使者就当前剧烈变化中的南北局势进行具体商讨,目标只有一个,维持当前的南北关系,避免局势进一步恶化。 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默契。史蜀胡悉指责中土为了转嫁危机。“祸水东引”。蓄意把叛军驱赶出塞,有借刀杀人之嫌,存心破坏南北关系。苏威和封德彝矢口否认,竭力反驳。阿史那思摩则居中调停,说当务之急是剿贼,是稳定南北关系,是保证南北回易的正常进行,考虑到突厥人剿杀的是中土叛贼,所以中土于情于理都要给予一定的补偿。比如加大南北回易,尤其盐铁等重要物资,是否酌情增加交易额。苏威和封德彝见招拆招,加大南北回易可以。但双方要对等增加,中土增加了盐铁等重要物资的交易额,那么大漠就要相应卖给中土更多的优良战马。 突厥人也不拒绝,但提出了更高的交换条件,如果大漠增加了战马的交易量,中土就必须开禁,卖给大漠重兵类武器。 这对中土来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苏威和封德彝毫不犹豫,一口拒绝。这一拒绝,谈判又回到原点,又在争论谁蓄意破坏南北关系,而源头就在那支出塞的中土叛军。 史蜀胡悉一口咬定,那支中土叛军的背后有官方的“影子”,中土官方要借刀杀人,中土官方才是破坏南北关系的“元凶”。 苏威和封德彝当然不会承认,但史蜀胡悉的目的很明确,你不承认,我就剿杀,名正言顺地剿杀,而且你还不能暗中出手支援,一旦暗中出手了,被突厥人抓住把柄了,你就是蓄意破坏南北关系,你就要承担由此带来的一切后果。 现在中土内忧外患,需要时间休养生息,需要时间恢复国力,在此期间必须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南北关系,以延缓南北战争的爆发。突厥人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有恃无恐,才拿南北关系来威胁中土,给中土“挖坑”。而苏威和封德彝明知突厥人在“挖坑”,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圣主需要李子雄和白发贼收复安州,需要这支军队在塞外征伐以吸引和牵制突厥人,为圣主发动第三次东征创造条件。而就安州目前局势来说,李子雄和白发贼尚未收复安州,中枢要给他们争取更多时间,暂时还不能跳进这个“坑”里,一旦跳进去了,任由突厥人出兵杀进安州,则必然不利于立足未稳的李子雄和白发贼,不利于安州的收复。 于是苏威和封德彝就反其道而行之,反过来威胁突厥人,中土的叛军当然由中土去剿杀,不劳你们费心。之前齐王就曾出塞剿杀,但被你们蓄意阻碍了,你们不但不帮忙,还故意纵容叛军突破闪电原,帮助叛军逃进了平地松林,结果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害了奚族,危及到了奚族的生存。考虑到奚族是你突厥人的藩属,是你们的有力别部,我们中土不好擅自出兵剿贼。如今你我面对面,就把剿贼的事协商好,谈妥了,只要你们同意,我们立即出兵北上剿贼,顺便帮助奚族解决生存危机。 中土人不但倒打一耙,还威胁出兵塞外,让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怒不可遏,两人也是毫不犹豫,一口拒绝。这个“坑”太明显了,如果任由中土出兵北上剿贼,正好与那支所谓的叛军形成夹击之势,等于拱手让出安州,安州就是中土的囊中之物,奚族不要说生存了,直接就亡族灭种了。 双方各执一词,各说各的理,根本就谈不到一块,不欢而散,明天继续谈。 当日夜间,苏威和封德彝回奏圣主谈判经过,却看到圣主正与内史侍郎虞世基、萧瑀以及暂领兵部尚书事的右候卫大将军赵才,围在安州地图前,热烈探讨。 圣主心情很好,笑容满面,看到苏威和封德彝,竟然破天荒地主动抢着告诉他们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白发贼于九月二十六攻占奚王府,拿下了安州第一重镇方城,再加上之前攻占的鬼方和白檀两座重镇,大半个安州已收入囊中,接下来只要再击败阿会正和奚族主力大军,安州就算彻底收复了。而阿会正和奚族主力大军已经在托纥臣水一线与契丹人鏖战了两个多月,疲惫不堪,如今后院失火,奚王府又失陷了,粮草等物资全部落入白发贼之手,更是雪上加霜,可以肯定,这支军队士气低迷,军心涣散,若要决战,必败无疑,若坚守安州东南一隅等待局势变化,则有分崩离析之忧,总而言之,奚族完了,安州收复在即。 “朕已决定,暂缓返回东都,立即转赴高阳。”圣主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南北局势正处于剧烈变化中,已经严重影响到北疆安全,值此关键时刻,朕要坐镇河北,亲临指挥,以确保南北局势向有利于中土方向发展,不容有失。” 苏威、封德彝面面相觑,虽然脸上带笑,对圣主亲自告之的好消息喜悦不已,但内心却阴郁不安,尤其苏威,明明知道圣主此举的真正目的是要发动第三次东征,却无力劝阻,十分沮丧。 在他看来圣主迟迟不回东都,会进一步削弱皇帝和中央的权威,会进一步加剧两京的政治危机,其恶劣的政治影响远比想像得严重,而在目前内忧外困的局面下,以圣主为首的改革派一意孤行,强行发动第三次东征,更是弊大于利,这种把政治集团利益凌驾于国祚利益之上的愚蠢狭隘自私之举,不但不能为改革派带来他们所需要的政治利益,反而会在失败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最后必将给国祚带来难以估量的危害。 然而现在苏威根本不敢劝谏,不敢激怒圣主,因为改革派正在借助清算杨玄感同党的机会不遗余力地打击西京的保守派,苏威做为高踞中枢核心层的保守派领袖,正是保护西京的最后最强的一道屏障,苏威所有精力都放在保护西京上,已没有余力去阻碍圣主发动第三次东征了。 封德彝担心的却是河北和幽燕两地的形势。河北叛乱迭起,是天祸**的重灾区,而幽燕随着南北局势恶化也是动荡不安,但这两地的恶劣局面,随着圣主入住高阳宫开始进行第三次东征的前期准备工作,随着再一次对河北、幽燕两地的人力物力财力的无节制“掠夺”,局面必然进一步恶化,河北的叛乱可能会掀起新一轮“**”,幽燕的镇戍危机也可能会愈演愈烈,由此必然影响到第三次东征,如果永济渠再一次中断,如果突厥人悍然入侵,则第三次东征必然再一次失利,其后果之严重可想而知。 封德彝犹豫再三,还是望向赵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安州收复后,突厥人会做出何种反应?” “某的判断是,突厥人肯定要进攻,如果畏惧中土,任由奚族灭亡,其他别部必然失望离心。”赵才谨慎说道,“但突厥人肯定看穿了我们的用心,知道我们有意以混乱东北来牵制和削弱它,所以突厥人进退两难,顾虑重重,最终可能就是将计就计,一方面投入有限力量以阻止局势的恶化,维系与东胡诸种之间的联盟,另一方面借助东胡诸种的力量,持续战斗,想方设法消耗我们。” “我们的对策呢?”封德彝追问道。 赵才看了一眼圣主,缓缓说道,“首先就要牢牢控制李子雄和白发贼,让他们坚决遵从圣主的命令,否则我们就算拿出了对策,也无法实施。” 众皆不语。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一十三章榨干吃尽 控制李子雄和白发贼?怎么控制?拿什么控制? 现在圣主和中枢之所以支持李子雄和白发贼收复安州,是因为安州收复后南北局势对中土有利,而李子雄和白发贼若想立足塞外,又迫切需要长城内的支援,于是双方一拍即合,各取所需,但圣主和中枢若想以粮草武器来卡住李子雄和白发贼的“脖子”,纯属一厢情愿,倒不是说李子雄和白发贼不需要长城内的支援,而是狗急了跳墙,一旦把李子雄和白发贼逼急了,在突厥人的威逼利诱下干脆背叛中土,认贼作父,那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其祸了,大好局面瞬间颠覆。 问题就出在这里,拿人家当刀使可以,但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拿人家当冤大头,只想收获不想付出,绝无可能。李子雄和白发贼的最终目的肯定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荣华富贵,以李子雄为首的贵族叛逆需要赦免,需要重返东都,而以白发贼为首的草根叛贼同样需要赦免,需要一个好前程。 这个利益诉求并不高,完全可以满足,虽然当前中土还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南北关系,但这与以丰厚条件招抚李子雄和白发贼并无冲突。事实明摆着,突厥人为了以最小代价逆转安州危机,必然双管齐下,在武力攻击的同时积极寻求结盟合作,甚至接受这股力量霸占安州并承认其藩属地位。这种局面下中土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但不愿付出一定政治代价招抚李子雄和白发贼,反而要捏住他们的脖子。榨干吃尽他们。两相比较,李子雄和白发贼的选择可想而知,即便他们不愿与突厥人结盟,但也不会任由中土宰割,最终结果必定是利用突厥与中土的对抗,据安州而称霸。自谋出路。自生自灭,如此中土不但未能借机收复安州,卧榻之侧反而多了一头虎视眈眈的恶狼,实在是得不偿失,贻害无穷。 赵才的暗示很明显,招抚,以丰厚条件招抚,利用当前有利时机,突厥人尚未展开凌厉反击。而李子雄和白发贼又尚未立足安州的最佳时机,果断招抚,只要招抚成功,安州就能成功回归中土。而突厥人若不想立即爆发战争,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只能在暗中支援奚族,如此一来圣主和中枢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收复安州的功劳,而这个功劳肯定可以帮助圣主和中枢挽回一部分受损的权威,同时也可以更好的帮助圣主发动第三次东征,可谓一举多得。 招抚成功。李子雄和白发贼就是中土收复安州的功臣,就必须遵从圣主的命令,听从中枢的调度,圣主和中枢就能牢牢控制这股新兴力量为己所用,当然,这其中牵扯到了齐王,齐王的实力可能因此暴涨,皇统之争可能复杂化,但考虑到南北战争爆发在即,考虑到两京政治危机还需通过南北战争的胜利来缓解甚至是解决,南北战争必须赢,而齐王和这股新兴力量的出现正好可以增加中土的胜算,所以短期内这是利好,对圣主和中枢来说利大于弊,完全可以付出一些代价把其中的利好最大化。 然而,圣主和中枢是什么态度?赵才不知道,他只能旁敲侧击,委婉暗示,不敢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虞世基、萧瑀、苏威、封德彝一听就懂,但他们同样不敢表态,全部闭上了嘴巴,等待圣主决策。 圣主优先考虑的是什么?肯定不是招抚叛贼。虽然现在招抚时机好,付出代价小,等到李子雄和白发贼发展壮大了,再想招抚代价也就大了,但做为中土君主来说,站得高看得远,他优先要考虑的是执政权,唯有牢牢把握住了执政权,他才能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才能以中央集权制来牢固中土的统一大业。现在圣主和支持他的改革派因远征失利,既不能成功转嫁国内矛盾,亦没有武功以加强权威,导致内忧外患一起爆发,在外有突厥人和东胡诸种的虎视眈眈,在内有两京政治危机的持续恶化,执政地位岌岌可危。这种危局下,圣主为了牢固执政地位,首要目标就是建立武功,以武功加强权威,以权威压制国内矛盾,缓解两京政治危机,以国内政局的稳定来一致对外,以开疆拓土来继续建立武功,继而形成良性循环,步步为营,逐步实现中央集权下的大统一中土。 圣主所思所想所求,这几位中枢核心重臣都清楚,都知道此事的处置非常困难,在纷繁复杂的利益冲突中很难找到一个满意的平衡点,而赵才做为军方老帅,表现出了强硬而彪悍的一面,处置手段简单粗暴,迅速招抚,收复安州,拿下武功。 此策的好处显而易见,但它导致的后果也很严重。 公开招抚,事实上就是从突厥人手中夺利,激怒突厥人,一旦与突厥人反目成仇,南北大战必然爆发,而就中土目前状况来说,仓促进行南北战争并无胜算,甚至在东、西两部突厥的夹击下有“翻盘”之可能。另外杨玄感叛乱也是个血淋淋的教训,在两京政治危机日益严重的情况下,一旦战争期间再来一次后院失火,中土腹背受敌,统一大业甚至有崩溃之危。 从国内政局来说,公开招抚,事实上就是向保守派妥协,向保守派示弱。以李子雄为首的叛逆都是杨玄感的同党,除了虞柔、裴蕴、来渊、周仲等极少数贵胄外,余者都是保守势力成员,所以这一招抚等同于政治妥协,而这一政治妥协所释放出来的信号对改革派非常不利,必将助长保守派的“嚣张气焰”,危及到以圣主为首的改革派对朝政的控制,危及到前期所取得的改革成果。另外齐王是个重大变数,齐王在收复安州的过程中立下大功,这一政治妥协必然要承认齐王的功劳,那么由此释放出来的政治信号更为敏感,一旦两京做出错误解读,认定齐王重新赢得了圣主信任,重新获得了继承权,可以预见皇统之争在更多强者的参与下极有可能走向失控。 所以从圣主的立场来说,赵才所献之策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目光短浅,急功近利,为了眼前蝇头小利而不管不顾,招抚之计根本不可取。而这也从侧面反映出赵才只是一个出色的军事统帅,并不具备参与中枢决策的卓越的政治智慧。 圣主很失望,他需要并且是迫切需要一个具备政治智慧的兵部尚书,但自前兵部尚书段文振病逝后,他就一直找不到合适人选,只能虚位以待,本来寄希望于兵部侍郎斛斯政,结果斛斯政给了他致命一击,而从赵才关键时刻的表现来看,距离他的要求也是差之甚远。 “我们不能,并且也不可能控制这群叛逆。”圣主并不犹豫,很快表态,“我们需要武功,但必须是我们亲手建立的武功。” 在坐重臣心领神会,虽各怀心思,各有想法,但此时此刻,圣主这句话非常正确,无可挑剔,无可辩驳。 不能控制这群叛贼当然是因为当前国内外形势都不允许,目前国内改革派必须借助清算杨玄感同党的机会大力打击保守势力,确保改革派对朝政的控制,而对外必须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南北关系,在国内政局没有彻底稳定下来之前,中土并不具备进行南北战争的条件,所以不能招抚,不能向国内保守势力妥协,更不能激怒突厥人提前引爆南北战争。 不可能控制这群叛贼,说明圣主对齐王和这群叛贼的野心都有清晰认知,这股新兴力量可以利用,可以榨干吃尽,但绝不能做东郭先生,养虎为患。 安州太小,奚族太弱,收复安州的功劳并不大,虽然安州的收复直接改变了南北对峙之局,但大多数人都看不到这种隐藏在背后的利益,相比起来,彻底摧毁远东霸主高句丽,这个功劳就大多了,毕竟先帝打了一次无功而返,而圣主连打两年都未能攻克,高句丽已经成为中土人心中难以抹灭的阴影,所以只要第三次东征凯旋而还,圣主的武功就有了,中央的权威也能再上层楼。 = 十月初二,河北博陵郡,行宫。 苏威、封德彝与阿史那思摩、史蜀胡悉继续谈判。 苏威明确告诉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李子雄和白发贼都是中土叛贼,他们的军队都是中土叛军,虽然这支军队现在都在塞外,但依旧是中土的心腹大患,随时都会危机长城安全,所以中土官方要穷追猛打,斩尽杀绝,永绝后患。当然,考虑到南北关系,诸如齐王那样不经协商就擅自出塞剿杀的事肯定要杜绝,因此苏威提出建议,只要突厥人同意,中土大军马上北上围剿李子雄和白发贼。 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一口拒绝。这支叛军既然到了塞外,在我们的地盘上烧杀掳掠,当然由我们剿杀,但这支叛军来自中土,与你们脱不了干系,而我们剿灭他们后对中土亦是有利,所以中土于情于理都要给我们一些补偿,比如重新开通怀荒边市,比如允许更多的胡贾到太原、蓟城等北方重镇进行交易。 双方讨价还价,争论不休。 = 十月初二,古北口。 武贲郎将赵十住风尘仆仆抵达古北口,与郭绚、慕容正则交谈一番,大致了解安州战局后,遂提出约见杨恭道。 当日下午,赵十住、慕容正则与杨恭道会晤于边市。 赵十住先把近期内由圣主下达的一系列人事调动告之杨恭道,然后提出一个要求,他要马上见到李子雄或者白发贼中的一个,就长城内外形势的未来变化商讨具体对策。 杨恭道一口答应。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一十四章从善如流 十月初二,安州,武列水。 冯鸿第三次赶赴西岸谈判。 对阿会正来说,谈判的首要目的是拖延时间,但中土人也是如此,也是以谈判拖延时间,消化和巩固前期战果,并从长城内赢得更多支援,所以中土人表现得咄咄逼人,一旦条件成熟必然展开决战。而奚族非常被动,唯一希望就是突厥人,因此冯鸿的谈判,始终以打探虚实为第一要务。 第三次谈判中土方面只有孔颖达一个人,且非常强硬,从容中透出一股急躁。冯鸿敏锐地发现了这一异常,再加上辱纥王孟坝的无故“缺席”,足以说明风云联盟内部发生了某些不利变化。 下午冯鸿返回东岸,把所见异常告之阿会正,最后谨慎说道,“大王,昨夜我们接到的消息,可能是真的。” 自两军对峙以来,西岸那边的奚人想方设法联系东岸的“亲朋好友”,极力游说劝降,而东岸这边虽然人心惶惶,但一则实力还在,二则突厥人还没有出手,安州形势尚不明朗,其三阿会正的告诫还是发生了作用,生死存亡之际,不能盲目站队,中土和突厥两大强者一旦大打出手,奚族夹在中间极有可能灰飞烟灭,所以还是静观其变的好,因此东岸这边也就将计就计,竭尽所能套取情报。结果昨夜就从西岸传来一个好消息,突厥人出动了,鬼方告急。白狼调兵支援,孟坝率军连夜北上而去。 这个消息是真是假?从突厥与奚族的主从关系。从东北之利对突厥人的重要性,以及从时间上来推算,突厥人也应该出兵支援奚族了,虽然中土是个庞然大物,但悍然入侵突厥人的一个有力别部,触及到了突厥人的底线。阿史那咄捺即便与始毕可汗有矛盾。此刻也不会置突厥人的整体利益于不顾,必然有所行动,展现出突厥人强硬的一面,就算他不敢与中土撕破脸大打出手,最起码也要在安州战场上与中土形成对峙,遏制中土的攻势,一方面最大程度维护突厥人在东北的利益,一方面给始毕可汗和牙帐争取到更多的应对时间,所以这个消息的真实度很高。 但正因为这个消息的真实度很高。泄密的可能性就很小,即便考虑到辱纥王部第一时间获悉这个消息,西岸那边也会想方设法予以保密,第一时间泄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辱纥王部已经背叛了阿会氏联盟,双方不死不休,不该泄露的机密绝不会放出来,以免自取其祸。 阿会正听完冯鸿的禀报,思索良久,摇摇手,“消息的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就算突厥人出兵支援了,就算突厥人与中土人大打出手了,就算局势正在向有利于奚族的方向发展,我们的对策是什么?是积极进攻,与突厥人联手夹击中土人,还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以渔翁得利?” 阿会正的意思很直白,以不变应万变,坚持既定决策,以消极防御保存实力,以实力来保障利益的最大化。以奚族薄弱之力,有必要参加到两虎相争的战斗中,自寻死路? 冯鸿心领神会,连连点头。依照阿会正的既定决策,这个消息即便是假的,即便是白狼的阴谋诡计,奚族也不会上当。我按兵不动,静观其变,屯兵于武列水东岸,依托马盂山东南麓的险要地形,进退无忧,你能奈我何? 然而,在晚间的军议上,阿会正的这个决策遭到了诸部的质疑。 莫贺弗部俟斤莫贺湟,木昆部俟斤处和塬,契个部的契个氏首领鹤山,室得部的都督孤榆术,甚至就连阿会氏德高望重的长者阿会布尔,都不能接受阿会正的“静观其变”。 莫贺湟和处和塬情绪激动,直接反对。莫贺弗部居住在索头水两岸,木昆部生活在安州的西南部,现在莫贺弗部的老弱妇孺以及留守军队都落在了中土手中,这其中就包括他的父母妻儿,而木昆部虽然有坝上高原做回旋之地,但隆冬将至,物资缺乏,生存极度艰难。目前形势下,短期内这两个部落暂无覆灭之祸,但时间长了,尤其安州战事不利于中土的时候,谁敢保证中土人不大开杀戒? 所以莫贺湟和处和塬心忧如焚,听说突厥人出手了,毫不犹豫就要发起攻击,乘着中土人立足未稳之际,与突厥人联手夹击,即便不能击败中土人,也要不惜一切代价,把自己部落的老弱妇孺和留守军队救出来。 契个部就居住在奚王府及其周边地区,因为阿会正的崛起,阿会氏最强,契个氏沦为附庸。现在契个部的老弱妇孺和留守军队随着奚王府一起沦陷,阿会正可以借着奚族存亡的名义按兵不动,顾全自身利益,但契个氏不愿意,契个鹤山与莫贺湟、处和塬的想法一样,马上杀回去,拯救部落。 室得部的反对更在情理之中。室得部居住于马盂山东南麓的崇山峻岭之中,物资匮乏,实力较弱,根本养不活奚族诸部大军,而更严重的是,一旦阿会正和其他诸部回不去了,困守马盂山东南麓,等于鸠占鹊巢,室得部必将为此付出难以估量的代价,甚至都有可能被其他诸部落恶意兼并,所以室得部当然力主进攻,巴不得阿会正和诸部大军立即离开他们的领地。 阿会布尔本应该站在阿会正的立场考虑问题,但如今奚族五部联盟已名存实亡,辱纥王部已经背叛,莫贺弗部、木昆部和契个部的老弱妇孺以及留守军队都成了中土的战利品,甚至都有可能投降了中土,事实上这三个部落也已分裂,这种不利局面下,阿会正若想维持联盟,凝聚人心,必须主动进攻,必须以舍身赴死来证明阿会正与奚族共存亡的决心,必须以战场上的胜利来证明阿会正不但有力挽狂澜的能力,更有保全奚族利益的实力,否则阿会氏联盟必然分崩离析,但阿会正显然做不到。生死存亡面前,现实利益面前,有多人能够舍身取义?阿会布尔对阿会正已经失望,只能退而求其次,力保阿会氏不亡,而若想力保阿会氏不亡,首先就要与其他诸部同生死共患难。 阿会正过于自信,过于理想化,他的决策很难得到贯彻执行,所以阿会布尔果断站出来,与诸部落强者一起,力劝阿会正改变策略,主动进攻。 阿会正郁愤不已,自己已经把当前形势分析、推演、解释得很清楚了,利害关系一目了然,当时诸部落首领们也一致接受了,哪料到这边形势刚刚有所变化,尚未证明突厥人是否出兵了,那边诸部落首领就急不可耐要发动攻击,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然而,阿会正权威不在,短短时间内,他在战场上连番失利,他之前的决策直接把奚族推向了败亡深渊,他已经成了众矢之的,现在不要说同一个部落的契个氏公开跳出来反对他,就连同为阿会氏的家族长者都不再相信他,都公开质疑他的决策,这导致阿会正的权威直线下降。 这是一个危险信号,阿会正之所以崛起,得益于阿会氏和契个氏的绝对支持,得益于契个部与辱纥王、莫贺弗、木昆、室得四部落的结盟合作,但这一切正在崩溃,不要说五部落联盟名存实亡,就连阿会氏和契个氏都在分裂,这导致阿会正的实力直线下降。 权威下降、实力下降,阿会正还如何领导奚族?还如何拯救奚族? 阿会正只能妥协,改变决策,从善如流,改“静观其变”为“伺机出击”。 “我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突厥人出兵的确切消息。”阿会正虽然妥协了,但在生死存亡之际,在关键问题上,据理力争,寸步不让,“之前我们已经派人秘密赶赴索头水打探消息,现在要派出更多人去索头水、去鬼方、去白檀城乃至燕山一带打探军情,确保万无一失。我们败不起,我们所有的军队都在这里,一旦打输了,奚族就完了,所以我恳请诸位冷静下来,保持理智,切莫冲动。” “小心无大错,但过度谨慎就是懦弱,就是怯战,一旦战机贻误,一旦突厥人出兵南下,而中土人也增兵北上,我们怎么办?”莫贺湟厉声说道,“中土人的威胁不无道理,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困守一隅,自寻死路。” 此言一出,人人惊恐。现在对奚族来说,突厥人是救命稻草,而中土人就是杀戮之刀,不怕突厥人救援迟缓,就怕中土人持续增兵。 中土在幽燕驻有重兵,在辽西屯有重兵,在辽东更有十几万远征军,所以中土如果决心拿下安州,进兵东北,可以同时从三个方向发动攻击。从幽州北上就是安州,从辽西西进就是马盂山东南麓,东西夹击就足以置奚族于死地,然后从辽东出兵杀进契丹人的领地,与安州配合来一个南北夹击,横扫弱洛水、托纥臣水两岸,则契丹、霫等东胡诸种就要灰飞烟灭了。 中土人何时增兵?当然是突厥人出兵之后,师出有名嘛,而对奚族来说,战机就在这一瞬间,稍纵即逝。 处和塬、契个鹤山等诸部首领纷纷支持莫贺湟,催促阿会正尽快渡河攻击。 阿会正焦头烂额,无奈之下再度让步,“三天,再给我三天时间,我需要更多更详细更可靠的消息。” =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一十五章正相反 十月初三,安州,武列水。 雷霆第四军总管井疆六斤蜚横渡濡水河,赶到武列水东岸联盟帅营拜见李风云。 井疆六斤蜚带来了杨恭道的书信,另外李子雄、周仲、来渊和韩世谔都在书信的后面附上了自己的意见,而这正是井疆六斤蜚亲自赶赴帅营传递这份书信的重要原因。 从圣主的诏令和古北口的态度看得出来,中枢有无条件支援的诚意,但前提是,联盟要无条件地冲锋陷阵,要无条件地以中土利益至上,联盟不能有任何损害中土的举措,为此,负责支援事宜的古北口副镇慕容正则提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要求,那就是监督,监督联盟军政事务,确保中土利益不受损失,确保长城内的支援不会打水漂。 李子雄对此做出了解读,圣主和中枢要借助联盟的力量打击和削弱突厥,改变南北对峙之局,增加南北战争的胜算,所以愿意无条件支援,但仅此而已。圣主和中枢目前还需要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南北关系,因此不会行招抚之计,不会给突厥人发动南北战争的借口,同时为避免养虎为患,又要以监督之名干涉联盟军政,实际上就是“卡”联盟的“脖子”,影响甚至控制联盟决策。 李子雄的意见是,立足安州,发展壮大,称雄东北,乃是联盟当前唯一目标,而要达到这一目标,就必须击败突厥和东胡诸种的联手反击。所以未来一段时间内,中枢和联盟的目标完全一致。有共同利益基础,因此只要长城内愿意无条件支援,联盟当然愿意冲锋陷阵,更不会有任何损害中土利益的举措。 关于招抚一事,李风云预测正确,急没有用。时机不到。即便有收复安州的功劳,也不能以功勋换取赦免,必须等到南北战争爆发,中土与突厥彻底反目,联盟拿下击败突厥的大功,到那时大势所趋,圣主和中枢唯有招抚才能化解联盟这个重大隐患,如此联盟就能拿功劳讨价还价,实现利益最大化。李子雄之前对招抚很上心。很急切,但现在不得不接受事实,不得不进一步放低姿态,力争与以李风云为首的联盟草根势力建立更为密切的合作。 周仲、来渊和韩世谔对李子雄的意见做出了回应。都在书信中表态,愿意在联盟的大旗下与联盟草根势力密切合作,以打赢南北战争为最终目标,并为实现这一目标而誓死奋战。 实际上这就是含蓄承认李风云在联盟中的领袖地位,而这些贵族势力之所以“低下高傲的头颅”,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圣主和中枢拒绝招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李风云在收复安州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才能和实力。 在塞外生存。长城内的支援的确重要,但最为重要的却是赢得塞外北虏诸种的结盟合作。一只狼再厉害也是孤军作战,而一群狼就能横扫草原了,所以未来塞外的征伐中,联盟肯定要接纳北虏诸种扩大实力,而李风云这个名扬塞外的“白狼”恰好具备结盟北虏诸种的有利条件,奚族辱纥王部的主动投奔就是一个最好例子,李风云的实力因此而暴涨。这种状况下,联盟内的贵族势力必须积极谋求合作,否则随着局势的急剧变化和李风云实力的急剧扩张,他们会越来越被动,以致于彻底边缘化,这显然对他们不利。 “慕容正则?”李风云看完书信,与井疆六斤蜚相视一笑,“老对手了,不过这样也好,知根知底,有利于合作。” 井疆六斤蜚微笑点头,“如此说来,慕容正则的条件,刀兄愿意接受?” “我们所追求的,与李子雄、韩世谔这些人完全不同,在他们看来不能接受的条件,我们完全可以接受。”李风云不以为然地说道,“慕容正则是鲜卑人,平地松林、坝上高原、索头水和马盂山都是鲜卑人的故土,如今这些地方均被奚族霸占,中土统一至今却迟迟不对安州用兵,北疆尤其是幽燕和辽西辽东的鲜卑人早就怨言满腹了。今天我们收复安州,与突厥和东胡诸种厮杀,正是慕容正则愿意看到的,这也是他拿到圣主诏令后,不遗余力支持我们的重要原因,而圣主之所以选择慕容正则全权负责支援安州事宜,也应该是出于这种原因的考虑,毕竟鲜卑人对安州故地的感情更深。” 井疆六斤蜚笑着摇摇头,“你就不怕慕容正则派出一个强势人物,直接干涉联盟决策?” “某说了,都是老对手了,知根知底,就如辱纥王部一样,既然选择合作,那就真心诚意合作,没有信任就想方设法建立信任,所以某相信慕容正则,他应该带着诚意与某合作,而某有必要首先要给他以信任。” 井疆六斤蜚犹豫了一下,说道,“刀兄,你看慕容正则的态度,是否与闻喜公有关?” 李风云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之前崔家十二娘子为了说服慕容正则打开关门,第一时间给联盟以支援,无奈之下泄露了白狼的秘兵身份,之后李孟尝把此事禀报了李子雄和李风云,联盟一些高级将领也有所耳闻,其中就包括曾为秘兵的井疆六斤蜚等人,所以井疆六斤蜚才有这种怀疑。辽东慕容世家的两代家主与裴世矩都是前朝旧臣,都保持着良好关系,而自裴世矩入主中枢以来,在中土外交战略中承担重要使命的秘军就由裴世矩负责,由此不难推断,慕容正则对白狼和联盟态度的改变,肯定与白狼的秘兵身份、与裴世矩本人有着直接关系。 “那么……”井疆六斤蜚望着李风云,欲言又止,“闻喜公……西行回归之后……” 李风云知道井疆六斤蜚的意思,当即摇了摇手,“我们收复了安州,李子雄等人也向圣主表达了受抚的意向,而圣主虽然拒绝招抚,但事出有因,只要时机合适,一切顺理成章,所以事实上安州已回归中土,这是功劳,因此我们的身份即便暴露,对闻喜公也是利大于弊。当然他的政敌或许会拿这件事发起攻击,以各种各样的借口诬陷闻喜公,然而结果不容改变,这件事的结果对中土有利,对即将到来的南北战争更有利,圣主和中枢不可能视而不见,不可能在这个关键时刻引发更大的政治风暴,自乱阵脚,自毁长城。” 井疆六斤蜚踌躇片刻,又说道,“如果西行顺利,年底前闻喜公或许能返回东都,听说我们成功收复安州,看到了我们存在的价值,他会不会改变态度?” “他的态度不重要,他也不可能有态度。”李风云用力一挥手,语气冷肃,“某已试探过一次,虽然有假借他的大旗,狐假虎威之目的,但某的确有求助之意,然而他拒绝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没有变,还是铁石心肠,还是当年的他,为了所谓的中土和国祚利益,宁愿牺牲一切,哪怕我们曾经为了中土和国祚的利益而出生入死、粉身碎骨,但他依旧毫不犹豫地牺牲我们,置我们于死地。今天也是一样,今天中土内忧外患,两京危机愈演愈烈,不论是为了中土和国祚利益,还是为了他个人利益,他都要置身事外,哪怕政敌抓住我们的把柄攻击他,他也不会承认安州的收复与他有任何瓜葛。” “他的敌人是宇文述,宇文述不会这么想,圣主也不会这么想,闻喜公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而你举旗叛乱席卷大河南北,不但帮助杨玄感举兵谋反,还与齐王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你的这些斑斑劣迹随着安州收复而大白于天下,你就是闻喜公最大的软肋所在,他的处境会越来越艰难。” 李风云再度摇手,“某不同意,正相反,某认为我们在塞外的战果越大,对南北战争就越有利,而南北战争离不开闻喜公的运筹帷幄,所以随着我们实力的逐渐增强,闻喜公的处境应该越来越好。” 井疆六斤蜚迟疑少许,问道,“刀兄,我们在塞外的战果越来越大,对突厥的威胁就越来越大,就能更好地牵制和削弱突厥,那么,我们是否就能推迟南北战争的爆发?” “绝无可能。”李风云一口否决,“你太看得起自己了,事实上正相反,正如崔家从行宫获知的绝密消息所说,闻喜公途径博陵时曾有上奏,告诫中枢,务必阻止我们出塞,也就是变相否决了中枢的驱虎吞狼、借刀杀人计,为什么?因为南北对峙的局面一旦改变,一旦对中土有利,就会迫使大漠上的突厥人不得不向西突厥低头,甚至不得不以撤出西域来换取西突厥的合作。然后双方联手夹击中土,这完全符合西突厥的利益,西突厥只要威胁西疆,牢牢牵制住西北军,就能驱使大漠突厥发动南北战争,坐山观虎斗,所以南北战争不但一定会爆发,而且极有可能提前爆发。” “如此悲观?”井疆六斤蜚惊讶了,不相信。 “拭目以待。”李风云说道,“所以你不要指望闻喜公会帮助我们,相反,在东、西两部突厥的压迫下,闻喜公甚至会再一次牺牲我们。” 井疆六斤蜚神奇凝重,一言不发。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一十六章实话实说 十月初五,安州,武列水。 奚族斥候深入到武列水东岸,日夜探查,发现每日夜间中土人都在夜色掩护下,悄悄撤走一部分军队,急速北上,直奔方城而去。冯鸿也每日赶赴东岸与中土人谈判,但始终没有见到白狼,也看不到孟坝,并且在进出大营的时候,明显察觉到气氛异常。种种迹象表明,突厥人出兵支援的可能性非常大,唯有鬼方告急,白狼这边才会急速驰援。 然而,阿会正不敢做出渡河攻击的决断,不仅仅是担心遭到中土人的半渡而击,损失惨重,更害怕这是个陷阱,毕竟中土人虽然秋风扫落叶一般攻城拔寨,席卷大半个安州,但至今没有击败奚族主力大军,而奚族只要主力尚存,随时都能卷土重来,东山再起,所以对中土人来说,当务之急就是击败奚族主力大军,为此肯定殚精竭虑,用尽一切手段。 莫贺湟、处和塬等部落首领不断催促阿会正做出攻击决策,而阿会正则想方设法推诿拖延,说他已经派人秘密赶赴方城打探消息,只要从方城获得确切消息,确定突厥人出兵支援,并且投入了大量兵力,有与中土人反目成仇大打出手之决心,而不是一种小规模的试探性攻击,他就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就在阿会正与诸部落首领争执不下之际,从濡水南岸突然传来一个好消息,白檀守将处和苏支的信使到了。之前奚族大军受阻于武列水。阿会正曾请木昆部首领处和塬派人横渡濡水,由杀戮河套赶赴大要水两岸打探军情。现在终于有了回音。 处和苏支禀报,迫于中土人大举进攻,寡不敌众,不得不主动弃城,退守要阳,背靠坝上高原顽强坚持。但冬天到了。木昆部缺衣少粮,三千余将士与七八万部众难以为继,目前只能据城死守,至于反攻,那是有心无力,绝无可能,而更严重的是,到了年底怎么办?以木昆的库藏储备,坚持不到年底。能够再坚持一两个月就已经是极限了。 这个消息让阿会正和诸部首领大为振奋。辱纥王部背叛了,如果木昆部也倒戈投降,奚族五部联盟就名存实亡,奚族事实上陷入了分裂。这对阿会正和支持者来说无疑于迎头一棒,好在木昆部还在坚持,联盟四部还抱成一团,奚族还有转败为胜的希望,只是处和苏支说得很清楚,木昆部坚持不了多久,虽然他说可以坚持一两个月。但实际上能够坚持一个月就不错了,打仗消耗太大,木昆部的那点库藏储备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最终为了生存处和苏支只能投降,他总不能为了有名无实的盟约而置整个木昆部于死地。 精神是振奋了,但现实愈发残酷,阿会正没有选择,必须进攻,如果依照他的消极防御之策,可以肯定大雪一下处和苏支就会带着木昆部投降,而木昆部整体倒戈,处和塬和数千木昆部的将士何去何从?不难预见,如果阿会正消极怠战,为了保存实力而困守一隅,任由木昆部自生自灭,处和塬和数千木昆部将士失望之余,必定倒戈而去,绝无可能再相信和支持阿会正。木昆部背弃阿会正,倒戈而去,对奚族联盟是致命一击,接下来奚族诸部必定一哄而散,联盟分崩离析,阿会正和阿会氏孤家寡人、孤军奋战,旦夕败亡。 阿会正果断决策,渡河攻击,不惜代价从中土人手中夺回方城,重建奚王府。 决策下了,接下来就是拟定具体的作战部署,于是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如果中土大军云集武列水东岸,数万大军蓄势待发,奚族将士如何渡河?渡河就是送死,所以还是要等待时机。 时机在哪?如果突厥人出兵攻击,鬼方告急,白狼调兵支援,那么武列水东岸的中土军队会越来越少,这就是渡河时机。 “我有一计,或可动摇敌寇军心,推动战局发展。”司马李屹主动献计,“从明日起,派出控弦往来飞驰,多建营帐,多树战旗,伪似援军源源而至,做出倾尽全力孤注一掷之势,同时派人到对岸散布谣言,伪称突厥大军已攻陷鬼方,正在包围方城,随时都会切断中土大军的退路。谣言四起,人心惶惶,则士气必然低迷,战局必然有变。战局一变,则战机必至。” “善!”阿会正欣然采纳。 = 十月初五,安州,蟠龙堡。 李子雄接到杨恭道的书信后,日夜兼程赶回蟠龙堡,并于当夜秘密会晤武贲郎将赵十住。 寒暄过后,李子雄马上问到齐王近况。赵十住知道李子雄的意思,当即从联盟杀进闪电原,他和破六韩摩诃紧随其后渡过闪电河,与齐王联手牵制突厥人说起,到齐王拖延撤军时间,到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监督”齐王撤回怀荒,到他又陪着两位突厥使者风尘仆仆赶至蓟城止。 赵十住说得很详细,而重点就是齐王的胆大妄为,而胆大妄为的背后,实际上就是与圣主和中枢的直接对抗。目前看来齐王赌对了,李子雄和李风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复安州,的确让齐王建下了功劳,让齐王的政治生命得以延续,这从齐王回到怀荒后,圣主和中枢对他的胆大妄为始终没有做出惩罚,甚至连批评斥责都没有,就能看出来此时此刻他们也的确需要这样一位胆大妄为的齐王坐镇边陲以威慑北虏,为此不惜向齐王妥协让步。 “突厥使者是否到了行宫?”李子雄又问。 “已经到了,至于是否见到圣主,某就不知了。”赵十住抚须笑道,“这次打了突厥人一个措手不及,突厥人心惊胆颤,不知道中土是否要立即发动北伐,所以急不可耐赶到行宫打探消息。” “如此说来,我们占了个天大的便宜。” “当然。”赵十住说道,“行宫肯定要想方设法为你们拖延时间,帮助你们立足安州,稳定安州。等到第三次东征开始,突厥人摸清了我们的意图,大举进攻时,你们已经在安州站住了脚,可以集中全部力量与突厥人激战了,如此便达到了牵制和消耗突厥人的目的。” 李子雄面露喜色,连连颔首,“若一切顺利,行宫至少可以给我们争取到三个月以上的时间。” “叱吉设和步利设兄弟在没有得到牙帐始毕可汗的命令之前,不可能盲目出击,以免与中土反目成仇,提前引发南北大战,这个责任他们承担不起。”赵十住笑道,“不出意外的话,行宫至少可以拖住突厥使者一个月,然后他们返回牙帐,又要一个月,等到牙帐做出决策,再把命令送达叱吉设和步利设,又要大半个月,再加上叱吉设和步利设为出兵安州所进行的准备时间,这样算下来你们至少有三个月稳定安州的时间。” “在这三个月内,粮草武器的支援不会中断吧?”李子雄问道,“如果第三次东征的决策下来了,圣主和中枢就要进行东征前的准备,粮草武器都要源源不断送往辽东,给我们的支援肯定要减少,甚至会中断,所以这次来,某就是想得到你们留守府的一个承诺,在我们与突厥人激战之刻,你们千万不要出尔反尔,背信弃义,在我们的背后插上一刀。” “这件事,现在由古北口副镇慕容正则负责。”赵十住戏谑道。 李子雄嗤之以鼻,“圣主诏令慕容正则负责支援安州事宜,内情很复杂,站在不同的立场有不同的解读,你是否要某一一分析?” 赵十住笑了,急忙摇手,“明公,实话实说,某这次见你,就是代表留守府向你发出警告,一旦第三次东征进入实施阶段,给安州的支援随时都会中断,我们没办法做出承诺。” 李子雄的神色顿时严厉,“为甚?还是飞狐的问题?圣主在诏令中说得很清楚,无条件支援安州,段达想干什么?阳奉阴违,公然对抗圣主?” 赵十住再度摇手,示意李子雄稍安勿躁,“圣主再给段留守的诏令中,说了一句话,支援安州,与围剿飞狐,并无冲突。” 李子雄眉头紧皱,沉思不语。 赵十住继续说道,“明公,圣主得知你们攻陷奚王府后,立即停止了返京行程,转去高阳,并对代恒、河北两地进行了一系列人事调整。从这些变化中,明公难道没有看出什么?” 李子雄洞若观火,当然看得一清二楚。圣主停止返京,转去高阳,就是决定发动第三次东征了,而对代恒、河北两地进行人事调整,明摆着就是要围剿河北和燕北两地的叛军,确保第三次东征期间,河北和幽燕这两个大后方的安全和稳定。 看到李子雄沉默不语,赵十住直言不讳地说道,“黄台公到了冀北,顺政公到了雁门,赵公在燕北,襄垣公在幽州,四路大军围剿,明公认为你们留在飞狐的军队还有存活的希望?” 李子雄冷笑,“段达还是坚持己见,非要我们撤走飞狐的留守军队?甚至不惜违抗圣主诏令,拿粮草武器来威胁我们?” “明公误会了。”赵十住叹道,“剿贼是圣主诏令襄垣公必须完成的重任,如果第三次东征开始后,河北、燕北还是贼势猖獗,襄垣公又如何向圣主交待?” 李子雄笑了,“自东征以来,大河南北叛乱迭起,甚至还出了一个祸乱中原的白发贼,请问,谁又承担了责任?谁又向圣主做了交待?” 赵十住哑口无言。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一十七章舍本求末 良久,赵十住叹了口气,说道,“你我双方坚持已见,各有理由。在你而言需要一个要挟留守府的手段,另外十几万人突然涌进安州所造成的后果也的确严重,而我必须维持幽燕的稳定,你不撤,我就只能剿。我重兵围剿,耗费太大,不但会影响到第三次东征,更会影响到支援安州,这一点毋庸置疑。” 说到这里,赵十住苦笑摇头,语气愈发诚恳,“明公,目前形势下,我无妥协余地,虽然圣主说了,支援安州与围剿飞狐并无冲突,但实际上我重兵围剿飞狐,必然影响到支援安州,这两者之间肯定有严重冲突,所以明公若想赢得我源源不断支援,首先就要保证幽燕的稳定,幽燕烽烟四起,我焦头烂额,何谈支援安州?明公必须做出退让,否则就是强人所难,我做不到的事,就算圣主施以重压,我还是做不到。如果安州的支援得不到保证,对明公又有何好处?” “重兵围剿?”李子雄冷笑,嗤之以鼻,“北疆还有重兵?如果北疆有重兵,白发还能安然无恙地杀进燕北?正因为北疆兵力不足,幽燕空虚,才给白发钻了空子,段达才不得不与虎谋皮,驱虎吞狼、借刀杀人。如今三次东征在即,辽东的远征大军不但不能返回,幽燕或许还要继续调兵加入东征战场,明年幽燕的镇戍局面可能更为困难,而在这种困难局面下。就更需要我们在塞外征伐,需要我们混乱东北形势以牢牢牵制突厥人。继而减轻北疆镇戍重压,缓解北疆的镇戍危机。所以,应该妥协的是你们,而不是我们。” 赵十住张嘴就想辩解,李子雄举手阻止。 “圣主调黄台公到上谷,很明显就是要借助冀北豪门世家的力量。保证冀北的稳定。而调顺政公到雁门,目的就更明显了,就是要借助齐王的力量,确保燕北的稳定。” 李子雄这话说得含蓄,实际上直言不讳,很通透。 飞狐留守军队中河北将领最多,圣主调崔弘升到冀北剿贼,既不给军队又不给粮草,拿什么剿?就是拿豪门世家的权势去剿。说白了就是河北人之间的默契,河北豪门与河北叛贼对峙,你不要烧杀掳掠恶化形势,而我则暗中给你一些粮食保证你生存。双方各取其利,皆大欢喜。 董纯到了雁门,与齐王形成呼应之势,在内可以保证太原和代北侧翼的安全,在外则与齐王联手威慑突厥人,而齐王实力的暴涨,必然对燕北的阴世师形成压制。如此齐王就能对飞狐施加更大影响力。之前齐王取道飞狐北上怀荒,公开自己与李子雄、李风云之间的默契,以政治上的“自杀”来要挟圣主和中枢,现在圣主和中枢则将计就计,利用齐王来稳住飞狐叛军,稳住燕北镇戍形势。 由此不难看到,圣主根本就没有重兵围剿飞狐的意图,圣主现在的目标是第三次东征,所有人力物力财力都集中在第三次东征上,所谓重兵围剿,实际上就是向齐王和冀北豪门世家施加压力,既然你们之间都有默契,那就继续默契下去,不要恶化北疆内部形势,尤其不要干扰第三次东征,并且在东征期间,利用你们的力量威慑长城外的突厥人,确保北疆镇戍安全。 等到东征胜利结束,中土在南北对峙中取得了较大优势,远征军凯旋而归,北疆镇戍力量得到加强,那么圣主和中枢的主动权就大了,如果南北关系缓和,南北战争有延迟爆发的趋势,圣主和中枢必然会重兵剿杀飞狐叛军,反之,就要招抚为主,剿杀为辅了,毕竟打赢南北战争才是第一目标,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圣主和中枢当然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留守府的利益,段达的未来,都在幽燕的稳定上,所以你们视飞狐为眼中钉,势必要拔而除之,某能理解,但问题是,幽燕局势太复杂了,你们拔得掉飞狐这个钉子?你们是否考虑过,一旦钉子没有拔掉,却鲜血淋漓,陷幽燕于混乱,直接导致北疆镇戍危机加重,导致安州得而复失,甚至导致第三次东征失败的严重后果吗?”李子雄厉声质问道,“圣主诏令留守府不要干涉支援安州事务,其背后所含的深意,段达是否理解透彻?”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杀伐果断,才要在第三次东征开始前剿灭飞狐。”赵十住毫不客气地回应道。 “目光短浅,主次不分,本末倒置。”李子雄目露鄙夷之色,嘲讽道,“圣主用人不当,竟然把段达这种庸才放在涿郡这个关键位置上,贻误大事。” 赵十住冷笑,“那在明公看来,留守府就应该迁就你们,就应该对飞狐叛军视而不见?” “在老夫看来,圣主之所以把段达放在留守的位置上,不是要求段达尽心尽责做好一个留守,而是要求段达竭尽所能帮助他完成东征。”李子雄郑重其事地说道,“段达的首要任务是实现东征的胜利,而不是稳定幽燕。段达应该站在中枢的高度看待幽燕,幽燕只是实现东征胜利的工具,稳定幽燕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赢得东征的胜利,段达必须在稳定幽燕和东征胜利中做出选择,为了赢得东征的胜利,必要情况下就必须牺牲幽燕。如此简单道理,段达竟然看不到,竟然舍本求末,竟然********稳定幽燕,为一己之私而谋求幽燕之蝇头小利,完全看不到东征胜利将给中土、圣主和中枢所带来的巨大利益,当真是愚蠢到了极致。” 赵十住若有所思,渐渐有所明悟。 李子雄和段达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正如李子雄所说,段达的想法从头至尾就是错误的,他始终把自己放在留守的位置上优先考虑幽燕利益,虽然段达也知道东征的胜利才是第一目标,但完全没有意识到,圣主之所以把他放在留守的位置上,是需要他牺牲幽燕利益来赢得东征的胜利,而不是在保全幽燕利益的基础上去争取东征的胜利,这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立场。 赵十住沉思良久,冲着李子雄躬身为礼,恭敬问道,“圣主诏令留守府不要干涉支援安州事务,是否同时暗示,留守府在围剿飞狐一事上,也要置身事外?” 李子雄暗自冷笑,对赵十住实在有些看不起,一介武夫,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不堪大用。 “圣主的人事安排已经把中枢处置飞狐的意图表达得十分清楚。”李子雄说道,“飞狐就是一个陷阱,一个坑杀齐王的陷阱。” 一语惊醒梦中人,赵十住豁然省悟。 第三次东征后,中土在南北对峙中赢得一定优势,接下来圣主和中枢肯定要稳定国内政局,恢复国力,然后进行南北战争,这期间圣主肯定要解决齐王这个隐患,而齐王的对策只有一个,利用眼前这个难得的机会和宝贵的时间,迅速壮大自己,最便捷的办法就是与李子雄、李风云结盟合作。所以围剿肯定失败,即便段达和阴世师投入重兵,齐王也会背后下黑手,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甚至连燕北的控制权都丢了。 因此对段达来说,必须吃透圣主和中枢的意图,而圣主和中枢的意图很明确,利用这次围剿给齐王挖坑,让齐王主导围剿,让齐王和飞狐叛军走得更近。齐王为了壮大实力,必然不择手段,不顾后果,一头跳进陷阱,利用围剿暗中招抚叛贼,如此圣主和中枢不费吹灰之力、兵不血刃就一次性解决了多个问题。首先齐王有了功劳,稳住了齐王;其次飞狐叛军有了效忠对象,稳住了叛军;再次齐王实力强了,可以充分利用齐王的力量在第三次东征期间威慑突厥人,保证了北疆安全,而尤其重要的是,圣主和中枢抓住了主动权,等到东征胜利后,远征军归来,齐王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宰割了。 然而段达政治智慧不够,没有看透这盘棋,总是把自己当作幽燕的“主人”,总是为了幽燕的蝇头小利去破坏圣主和中枢的大利益,始终没有看到飞狐叛军的价值所在,视飞狐叛军为眼中钉,势必要拔而除之,结果可想而知,成了众矢之的,最终可能会激怒圣主,自取其祸。 “你回去告诉段达,不要自以为是,更不要稀里糊涂做错了事。”李子雄看到赵十住领悟了,也就点到即止,“他出任涿郡留守的任务就是赢得第三次东征的胜利,只要东征胜利了,他的功劳就有了,还是会回到圣主身边,绝无可能长期镇戍北疆。阴世师也是一样,只要他在这次围剿过程中,主动配合齐王,主动把齐王推进陷阱,燕北也就稳定了,他的功劳也就有了。反之,如果段达和阴世师还是看不到飞狐叛军的价值,还是********要剿杀飞狐叛军,甚至捋起袖子冲锋陷阵,他们在幽燕的日子也就屈指可数了。” 赵十住心领神会,点头应承。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一十八章山雨欲来 十月初七,安州,武列水西岸。 风云联盟帅营,孔颖达禀报李风云,冯鸿又来了,谈判过程中多有试探,阿会正应该是上当中计了。 “这两天谣言四起,都说突厥人攻陷了鬼方,包围了方城,形势逆转,将士们因此惶恐不安,军心不稳。”风云军总管徐十三笑道,“另据斥候探查,西岸奚族援军也是呼啸而至,大有渡河攻击之势,由此不难估猜,阿会正肯定上当中计了,否则没必要行疑兵之计。” 李风云微笑颔首,“阿会正倒是有些手段,若无防备,我们或许被动了。” 徐十三嗤之以鼻,“若无我们默契配合,谣言怎会传开?” 李风云笑了,问道,“各路人马可都到位?” “已经全部就位。”徐十三回道,“呼延翦的雷霆第一军与曹昆的联盟第二军已抵达茅沟川一线;高虎的雷霆第二军与岳高的联盟第三军已埋伏在大牛岭;纥王孟坝已率军潜伏于索头水下游河谷;郭明的虎贲军和吕明星的骠骑军已进入鹦鹉川,只待敌军渡河,便可火速包抄到武列水西岸,断其归路;韩世谔的豹骑军和井疆六斤蜚的雷霆第四军已经离开化城,正沿着濡水南岸东进,随时可以渡河加入战场。” “善!”李风云说道,“传令下去,今夜撤离,北上方城。” = 十月初八。安州,武列水东岸。 阿会正接到急报。对岸中土大军已连夜撤离,这是个好消息,但问题是,中土大军的突然撤离,到底是因为突厥人攻势太猛,索头水一线岌岌可危。还是诱敌深入。白狼要一口吃掉奚族大军? 这时莫贺湟、处和塬、阿会布尔、契个鹤山、孤榆术等诸部首领蜂拥而至,纷纷催促阿会正立即渡河攻击。 阿会正答应了,但出于谨慎,以防遭到敌军的半渡而击,他建议先派出大量斥候到西岸打探敌情,确保中土大军已经撤离且没有在附近山林设伏,然后诸部落大军才开始渡河。 诸部落首领虽然急切,但也担心出现意外,一旦追得太急。遭到中土人的反扑,损失就大了,所以一致同意,明日渡河。 就在这天晚上。奚族斥候在武列水西岸遇到了几个从方城逃出来的阿会氏贵族,当即把他们送到东岸大营。 阿会正闻讯,急忙召见,询问方城那边的情况。几个死里逃生的阿会氏贵族非常激动,告诉阿会正突厥人已经攻陷鬼方,并且杀到了方城城下,与中土人在索头水西岸激战。正因为战局紧张。形势混乱,他们才找到机会逃出方城,日夜兼程赶来报讯。 “这一路上,你们可看到中土军队?”阿会正问道。 “看到了,途中曾遇到一支中土大军,行色匆匆,直奔方城而去。”一个年轻贵族说道,“当时我们躲在树林里,不知道具体人数,但从经过时间上推算,至少有上万人马,其中有数千辆运送粮草辎重的大车,肯定是中土人的主力大军。” “马军呢?可看到中土人的马军?”阿会正追问道。 年轻贵族摇摇头,“没有看到中土人的马军,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听到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阿会正与冯鸿、李屹互相看看,眼里都掠过一丝不安。 “大王,中土人几天前就开始撤离了,都是夜间撤离,最早撤离的就是马军,这一点我们的斥候肯定不会看错。”李屹说道,“既然中土人的马军几天前就已经撤回方城,那么他们在逃亡途中当然看不到马军的身影。” 话是这么说,推测的也有道理,但假如推测错了,白狼把马军埋伏在某个隐秘之地,只待奚族大军渡河北上后,突然杀出,断绝奚族大军的退路,奚族大军势必会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 “突厥人已经杀到方城城下,这是事实。”冯鸿抚须说道,“在长城内的援军没有赶来之前,白狼只能集中力量坚守方城,无力两线作战,这也是事实,所以目前形势下,即便白狼留下一支偏师,最多也就是迟滞我们的攻击速度,而我们若想最大程度保存实力,就必须坐山观虎斗,缓慢推进,因此,不论白狼是否留有偏师,都不足以对我们构成威胁。” 阿会正沉吟不语。 李屹随即献计,“大王,渡河之后,诸部大军抱成一团,步步为营,不给对手以任何可乘之机,如此可保安全。” 阿会正果断下令,“召集诸部将领,再议攻击之策。” = 十月初八,燕北,怀荒镇,齐王行营。 李子雄的书信经李思行之手,由秘密渠道送至怀荒。齐王、韦福嗣、李善衡、李百药得知联盟大军已于九月二十六攻陷奚王府,惊喜万分,虽然之前李思行也有密报,说李子雄已经率军杀到蟠龙堡,与古北口建立联系,另外行宫那边也有密报,说圣主和中枢态度明确,支持收复安州,要求古北口给予支援,但事情的关键是拿下安州,如果二李不能攻陷奚王府,未能取得较大战果,也就谈不上收复安州,所以齐王等人忧心如焚,日夜期盼好消息,结果如愿以偿,心花怒放。 李子雄在书信中具体述说了安州战局,第一阶段因为攻敌不备,打了奚族一个措手不及,战果丰硕,但接下来联盟不但要巩固和加强前期战果,同时还要与阿会正所领的奚族主力大军以及突厥人作战,困难较大,需要各方的支持,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长城内的粮草武器的支援。然而,谈判并不顺利,官方提出条件,要求飞狐留守军队立即撤进安州,这触及到了联盟底线,李风云不可能答应,如此一来长城内的支援就有了变数,而这个变数直接危及到了联盟能否在安州战场上扩大战果。 为此李子雄提出建议,恳请齐王在燕北方向有所举措,威胁闪电河两岸的突厥人,牵制一下碛东南牙旗,给联盟收复安州争取更多时间,另外就是与飞狐留守军团建立默契,积极压制镇戍燕北的副留守阴世师,抢到围剿的主导权,确保飞狐留守军团的安全,如此三方在长城内外就形成了呼应之势,只待实力壮大,必定可以影响乃至控制幽燕局势,而这又能进一步壮大实力,实力越大,齐王在南北战争中取得的战果就越大,未来利益就越大。 李子雄写这封信的时间是月初,尚不知道圣主和中枢已经诏令涿郡留守段达不要干涉支援安州事务,也不知道圣主和中枢为了围剿飞狐叛军对代恒和河北的人事做了调整,所以他在书信中敦促齐王,利用眼前这个难得的好机会,想方设法把更多的“自己人”调至北疆,迅速壮大,确保在北疆立足。 李子雄特意提到了两个人,一个是左骁卫将军、彭城留守董纯,一个是右骁卫将军郕国公李浑。这两个人都是齐王在军方的支持者,且都是能征善战的军方统帅,若能把这两个人调到北疆,不但可以让齐王的实力迅速壮大,且能帮助齐王在南北大战中建下功勋。 “郕国公?”齐王看完书信,顿时心动,当即询问韦福嗣,“可有机会把郕国公调到北疆?” 韦福嗣面露难色,李善衡与李百药四目相顾,摇头苦笑。圣主之所以做出妥协,把董纯调到北疆,纯粹是为了明年的第三次东征,圣主需要齐王安心戍边以牵制突厥人,而更重要的是,圣主利用围剿一事,给齐王挖了个“大坑”,只要齐王跳进这个“坑”里,圣主秋后算帐时,就能一网打尽。 “大王,这次人事调整的背后隐含杀机,足见圣主已有了秋后算帐的打算。前有汉王杨谅,后有越公杨玄感,圣主屡遭打击,岂会重蹈覆辙?”韦福嗣叹道,“我们把郕国公调来北疆,有百害而无一利。” 齐王冷笑,质问道,“既然圣主一定要秋后算帐,那么郕国公留在京师,难道就能置身事外,安然无恙?” 韦福嗣哑口无言。 “圣主利用飞狐叛军给孤设下陷阱,而孤为了自身之安全,是否就要剿灭飞狐叛军?孤不跳进这个陷阱,是否就能重新赢得圣主的信任?”齐王怒声说道,“既然孤只能以壮大实力来自保,为何还要讨圣主的欢心?既然孤要壮大实力,为何还要把郕国公留在京师,置其于九死一生之险境?” “大王,安州那边的形势还没有明朗,尚没有形成三方呼应之势,尚不能构成威胁,我们尚需隐忍,不能早早激化矛盾。”韦福嗣劝道,“欲速则不达,先把顺政公调到北疆,然后再寻找机会把郕国公调来,于不动声色中发展壮大,切莫大张旗鼓,闹得沸沸扬扬,人所皆知。” “你们是否仔细看了这封信?”齐王冷声说道,“这是针对南北大战的提前布局,是把郕国公调到北疆,是让他始终掌控军权,而不是调到幽燕,调到孤的身边。”接着齐王抬手指向韦福嗣,“正如你所说,圣主已经打算秋后算帐,那么第三次东征结束后,圣主看到孤实力壮大,势必重拳打击,而他回到京师后,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杀掉郕国公,甚至灭掉陇西成纪李氏满门。如果这一推测变成现实,孤岂不惨遭重创?” 此言一出,李善衡骇然变色,当即说道,“大王言之有理,臣立即书告郕国公,请他想方设法离开京师,外放北疆。”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一十九章你争什么? PS.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十月初十,安州,武列水上游,鹦鹉川。 鹦鹉川掩映于崇山峻岭之中,枯黄草木在凛冽山风中颤栗,初冬寒意异常逼人。此处小河潺潺,怪石林立,两岸峭壁陡峻,乃人迹罕至之地,却有虎贲和骠骑两军将士悄然隐匿。 吕明星和郭明站在河畔山岗上,披着厚实毛氅,迎着呼啸冷风,向东方眺望。远处山峦叠嶂,森林茂密,广袤无边,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才初冬,气温就骤然下降,让人措手不及。”吕明星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空,心里掠过一丝不安,转头看向身后向导,和颜悦色地问道,“你们这个地方,初冬会不会下雪?” 向导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山中猎人,鲜卑段氏后裔,削瘦精干,期盼回归中土,对霸占他们祖地的奚族满怀仇恨,看到中土大军终于杀进来收复安州,欣喜若狂。听到吕明星的询问,这位叫段山的老者摇摇手,“将军请宽心,我们这个地方虽然初冬时分偶尔也会下雪,但以我的经验来看,今年肯定不会,今冬的第一场雪至少要到十月下。” “河川封冻大概在什么时候?”郭明问道。 “一般在十一月中左右。”段山回道。“就算今冬严寒来得早,也不会早过十一月上。” 吕明星和郭明四目相顾。眼中忧色更浓。河川封冻,马军如履平地,突厥人和东胡诸种一旦呼啸杀来,联盟在立足未稳的情况下,恐怕难以招架,因此时间宝贵。联盟一定要抢在河川封冻前击败奚族大军。先行摧毁一路敌人,然后集中力量对抗突厥人和来自弱洛水两岸的东胡诸种。只是,阿会正非常高明,对眼前战局有清醒认识,并不主动求战,而是耐心等待反扑时机,等待突厥人的救援,这给联盟歼敌带来了相当大的困难。 就在这时,几个斥候淌着河水狂奔而来。直冲山岗。 吕明星和郭明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迎了上去。 大总管李风云的命令以最快速度送达,昨日奚族大军开始渡河,诱敌之计已经成功。请虎贲、骠骑两军火速行动,出鹦鹉川,沿着武列水东岸急速南下,占据东岸所有津口,断绝奚族大军的退路。 “阿会正中计了。”吕明星喜形于色,“只要我们攻占了武列水东岸,绝其后路。阿会正插翅难飞。” “切莫大意。”郭明说道,“阿会正小心谨慎,未必会倾力攻击,其麾下大军也未必会全部渡河,一旦其在武列水东岸留有接应军队,我们只要一显身,意图就暴露了,阿会正必定果断后撤,如此我们将面临奚族大军的疯狂攻击。” “难道他还能杀出重围?”吕明星嗤之以鼻,“武列水就是天然险阻,再加上我们近八千精锐将士的阻截,足以让阿会正寸步难进。” “阿会正虽是瓮中之鳖,但困兽犹斗,一旦破釜沉舟,以命相博,我们的损失就太大,得不偿失。”郭明摇摇手,告诫吕明星不要轻敌,“此次潜伏鹦鹉川,道路难行,迫使我们不得不放弃所有辎重,粮食和武器都是随身携带,数量极其有限,严重限制了战斗力,即便有武列水这道天然险阻的帮助,我们也很难在阻截中做到最小伤亡,所以还是小心为上,不到迫不得已,不要过早暴露意图,尽可能让其他各路伏兵先行消耗阿会正,以减轻我们的阻截重压。” 吕明星不以为然,拱手说道,“时间紧迫,某先行一步。” 郭明知道他听不进去,虽有心先行,但吕明星已经开口“抢”了,他也只能接受,“吕总管先行,某随后跟进。” = 十月初十,安州,茅沟川。 茅沟川位于马盂山西南麓,全长百余里,而联盟所设的阻击地点便位于茅沟川的南端,距离方城大约五十余里,距离武列水牛头津口不足百余里。 数日前,联盟总管呼延翦与曹昆率军抵达此处,找到一个两山夹一谷的有利地形构建阻击战阵。初九,李风云率军从武列水撤到此处,并命令留守方城的联盟第四军火速赶赴战场。 初十上午,总管海东青率领联盟第四军,带着大量的长弓、强弩等重兵器抵达战场。 同期赶来的还有联盟司马袁安。见面后李风云首先就问鬼方战况。 “突厥人虽然加强了攻势,甚至一度增兵,但经过一番激战后,突厥人依旧未能攻陷桃水防线。”袁安笑道,“明公的推断显然正确,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出于自身立场考虑,并没有倾尽全力求援奚族的意愿和动力,再说安州失陷的消息尚未送达牙帐,在始毕可汗没有做出决策前,叱吉设和步利设亦不敢冒着挑起南北大战的危险盲目出兵,所以尽管突厥人的攻势很猛,但雷声大雨点小,阿史那咄捺的目的主要还是虚张声势,以免给牙帐抓住把柄。” “另据长城内消息,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和俟利发史蜀胡悉已经到达行宫,而从圣主和中枢的立场考虑,他们既然坚决支持我们收复安州,当然要竭尽所能帮助我们争取更多时间,因此不出意外的话,这场谈判肯定要拖延很长时间,直到突厥人获知安州失陷,这场谈判才会结束。如此推算,即便始毕可汗做出倾力救援奚族的决策,突厥人大举进攻的时间也要到十二月乃至明年初春。而到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在安州站住脚了,足以抵御突厥人的攻击了。” 李风云望着案几上的地图。沉默不语。 袁安看了李风云一眼,继续说道,“月初武贲郎将赵十住到了古北口,紧急约见明公和建昌公。初五建昌公到了蟠龙堡,与赵十住会晤。赵十住代表留守府,坚持要求解决飞狐问题。建昌公直言不讳地告诉赵十住。请他回复段达。飞狐是个陷阱,是圣主和中枢坑杀齐王的陷阱,请他们不要自以为是,免得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其祸。据说赵十住当时十分吃惊,醒悟过来后当即做出了承诺,不但保证留守府对支援安州的支持,也将对飞狐问题做出新的决策。” 李风云低头看着地图,微微颔首。还是不说话。 袁安隐约有些不安,预感到李风云对当前形势和未来战局有了新的构想。 “三天前,中山刘氏的刘山伯,蓟城简氏的简浚。在李思行的陪同下到达方城,与我们商谈深度合作。”袁安说到这里眉头微皱,语气有些冷厉,“另外,古北口副镇慕容正则派遣到安州的秘使也到了。” 李风云这才抬头,颇感兴趣地问道,“来者何人?” “慕容三藏的孙子。慕容正则的侄子,慕容知礼。”袁安说道,“据李思行说,慕容三藏七月病逝,前来古北口报丧的就是这个慕容知礼,因为东都兵变,遂滞留于此。” “好好招待。”李风云说道,“慕容氏的子孙都是忠孝刚正之辈,令人钦佩,不可怠慢。” 李风云的这种态度让袁安很诧异,忍不住提醒道,“明公,他拿着粮草武器要挟我们,咄咄逼人,若有退让,必定得寸进尺啊。” “为什么不退让?你争什么?争一口气,还是争权夺利?”李风云顿时严肃起来,“方城那边都是你这种态度?这种态度如何合作?拿什么赢得慕容正则的信任?我要粮食,我要武器,我要将士们始终保持战斗力,我要在塞外战场上节节胜利,在最短时间内赢得最大战果,并且迅速发展起来,成长外一个庞然大物,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在最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下去,才能在未来形势中牢牢掌控主动。如此浅显道理,你们都不懂?眼前这点退让,可以让我们在未来赢得巨大利益,两者相比,孰轻孰重,你们不知道?” “明公,圣主和中枢的态度很明确,坚决支持我们收复安州,主动权在我们手上。”袁安说道,“慕容正则不过一个小小的副镇,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岂能反客为主,拿粮草武器来威胁我们,甚至干涉我们的决策?” “谁说主动权在我们手上?”李风云冷笑道,“圣主和中枢虽然支持我们收复安州,但坚决遏制我们壮大,所以这个支援是暂时的,短期的,只待圣主和中枢的目的达到了,在外牵制了突厥人,在内发动了第三次东征,接下来必然寻找一切借口减少甚至断绝支援。这一必然趋势你们看不到?眼前这点胜利,就让你们盲目乐观到不知所谓的地步?” “明公,正因为如此,我们的态度才要强硬。”袁安争辩道。 “强硬的后果你考虑过吗?”李风云质问道,“如果圣主明年初春发动东征,给我们的支援必定减少,而突厥人如果年底或者初春发动大规模的进攻,我们怎么办?所以我们必须抓住眼前这个难得的机会,出敌不意攻敌不备,兵贵神速,在未来两到三个月内,不但要稳定安州,还要北上弱洛水,竭尽所能扩大战果,壮大我们的实力,这样我们才能在最短时间内赢得与突厥人抗衡的能力。若想达到这一目标,我们迫切需要什么?粮草武器,大量的源源不断的粮草武器。” 袁安吃惊了,没想到在李风云的谋划中,“兵贵神速”贯彻始终,不但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就连自己都没有喘口气的时间。不过想想也的确应该如此,联盟根本就不能松懈,形势瞬息万变,变数太多太大,稍一疏忽联盟可能就会坠入败亡深渊。 “你立即返回方城,把某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所有人,让大家意识到危机日益严重,我们距离胜利遥不可及,务必戒骄戒躁,全力以赴。”李风云冷声说道,“另外你回来的时候,与慕容知礼一起来,就说某请他参加这场决战。” =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未完待续。) 第八百二十章不满 十月初十,安州,武列水西岸。 阿会正谨慎小心,奚族大军在他的指挥下,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不敢有丝毫大意,不给对手任何可乘之机,即便对手已经撤出数十里之外,他都如临大敌,严阵以待,唯恐出现意外。 渡河耗时一天,而在这一天里奚军斥候四面出动,频遭阻击,最远探查距离也没有超过五十里,尤其南边直接受阻于濡水,奚军斥候根本过不了河。 阿会正敏锐感受到了危机,于初十上午召开军议。 木昆部俟斤处和塬忧心如焚,担心坚守要阳的数万部落军民遭到中土大军的围杀,恨不得肋生双翅日夜兼程杀到方城,与中土大军展开激战,以拯救部落于危难,但阿会正不急,慢得像蜗牛,而这一做法说得好听点叫谨慎,实际上就是拖延,就是保存自身实力,罔顾盟友死活。处和塬因此怒不可遏,在军议上向阿会正发难,指责阿会正贻误战机,要求阿会正加快攻击速度。 阿会正耐心做出解释,目前白狼虽率主力大军撤回方城,但突厥人是否倾力攻击尚未可知,毕竟突厥人已经攻陷鬼方,连续攻击后已经疲惫,再加上长城内的中土援军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所以突厥人未必愿意与中土人打个两败俱伤,这种情况下奚族大军匆忙进入战场,必然被突厥人所利用,被突厥人驱赶与中土人死拼。因此从奚族立场出发,这一战肯定要参加。但必须选择恰当时机参加,以谋求最大利益。 另外就是濡水南岸的杀戮河套已陷入中土之手,奚族大军的侧翼完全暴露在中土人的攻击下,一旦濡水南岸的中土军队在奚族主力北上之后,渡河攻击,占据武列水。断绝奚族大军的退路。则形势就对己方不利了。 “白狼之所以大胆撤离武列水,集中兵力于方城,正是因为他的军队攻占了杀戮河套,控制了濡水南岸,对武列水形成了威胁,甚至对五渡水乃至更远的三会城都形成了威胁,让我有后顾之忧,不敢倾力北上。”阿会正指着地图,语气沉重地说道。“从这两天斥候探查结果来看,濡水南岸的中土军队全部出动,已经做出渡河攻击之势,而在我们前方。距离我们大约五十里的地方,有一支两千余人的中土军队正陈兵以待,显然有阻截之意。” 阿会正看了处和塬一眼,言辞恳切,“前有狼,后有虎,腹背受敌。这一仗不好打,冒然求战的后果,极有可能掉进陷阱,自取其祸。” 处和塬嗤之以鼻,“依大王的意思,我们就困在这里动弹不得了?” “当然不是。”阿会正摇摇手,“虽然我们在武列水颇为被动,但在安州战场上却正在转入主动,接下来只要突厥人对方城发动猛烈攻击,双方大打出手,血肉横飞,白狼就无力两线作战,如此一来我们就能突破虎狼之围,直杀方城。” 此言一出,莫贺湟按捺不住了,质问道,“如果突厥人迟延不战,我们是不是就一直困在这里?我们与突厥人仇怨甚深,大王凭什么认定突厥人此来是拯救我们,而不是灭亡我们?” 阿会正一言不发,脸色非常难看。 契个鹤山急忙出面打圆场,“从白狼的部署来看,他的主力都集中在方城,他要阻挡突厥人的攻击,因此非常担心我们加入战场后逆转战局,所以他要想方设法延缓我们的北上速度,也就是说,前有狼后有虎很可能是虚张声势,我们看上去腹背受敌,但一旦下定决心,不惜代价北上攻击,白狼的这个疑兵之计也就失败了,而从我们所掌握的机密来看,白狼的军队也就三四万人,并没有绝对优势,除非长城内出兵支援,否则以白狼的实力,绝无可能两线作战?” 阿会正的脸色更难看了。 阿会布尔同样不能接受阿会正的做法,既然已经决定北上攻击,那就要抓住战机,联合突厥人一起击败中土军队,而不是瞻前顾后、左顾右盼、犹豫不决,畏惧怯战解决不了问题,唯有破釜沉舟才能赢得一线生机。如此简单道理,关键时刻阿会正竟然视而不见,可见阿会正已经被残酷现实击倒,无法接受从天堂到地狱的悬殊落差,如今他就像一个吝啬的守财奴,为了保住现有利益而罔顾一切,甚至都不顾阿会氏的存亡了。 阿会布尔无法忍耐,奚族数百年的生存是杀出来的,阿会氏的强大也是杀出来的,在弱肉强食的世界,唯有全力以赴以死相搏,才能生存,才能强大,所以阿会布尔果断提出建议,“加强武列水两岸的防守力量,加强五渡水到三会城一线的防御,在确保大军退路的同时,倾尽全力北上攻击,以最快速度杀到方城。” 这一建议算是维护了阿会正的脸面。加强武列水两岸的防守力量,实际上就是阻挡濡水南岸中土军队渡河,防备中土人断绝大军退路,而退路安全了,腹背受敌之危也就不存在了,阿会正还有什么理由迟延不进? 阿会正暗自叹息,十分失望,倍感沮丧,不过他也没办法,自古以来就以成败论英雄,他败了,权威就没了,说话也没人听了,现在诸部落大军还能集中在他的大旗下,联盟还没有分崩离析,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再奢望诸部落将领对其言听计从,与其一起力挽狂澜,事实上也不可能。 以他的直觉,武列水这里是个陷阱。中土太强大了,当所有人都认为中土人不会两线作战的时候,中土人极有可能反其道而行之,偏偏就两线作战,就如之前所有人都认为中土人不会乘虚而入,不会趁火打劫,哪知道中土人偏偏就在奚族的背后狠狠捅上了一刀。 阿会正只能妥协,但他以各种理由、各种手段,竭尽所能在武列水两岸留下更多防守兵力,并且把主要力量都集中在濡水北岸。在他看来,对奚族大军构成威胁的就是濡水南岸的中土军队,而这支军队的真正实力远远比预计得强大,足以给奚族大军致命一击,否则白狼不会以撤回方城来做为诱敌之计。 处和塬、莫贺湟、契个鹤山、阿会布尔等部落首领也做出了让步,毕竟阿会正的分析也有道理,中土这次决心收复安州,长城内都出兵了,虽然打着白狼的叛军旗号,但那个障眼法过于拙劣,大家心里都清楚,所以现在濡水南岸到底有多少中土军队,谁也不知道,奚族出于安全考虑,也只能在濡水北岸部署更多防守兵力。当然,如此一来北上攻打方城的军队就少了,但这正好有利于奚族,突厥人即便想驱使奚族军队冲锋陷阵,无奈奚族兵力少,实力弱,达不到攻击效果,最终也只能捋起袖子亲自上阵,于是奚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榨取突厥人的力量为己所用。 一番商讨之后,在阿会正、冯鸿和李屹等奚王府官员的强烈坚持下,在室得部首领孤榆术的附和下,最终决策在武列水两岸,各自部署三千马步军,而这个人数几乎是奚族大军的三成兵力左右,这让处和塬、莫贺湟等奚族强者非常不满。 用六千人马保护退路的安全,这固然是奚族高层互相妥协之后的结果,但也隐含分裂的前兆,这其中阿会正及其支持者,还有居住于马盂山东南麓的室得部,立场保守,消极防御,而莫贺弗部、木昆部以及契个部的大多数强者,立场激进,积极进攻,决心借助突厥人力量在中土人立足未稳之前扭转危局。 午时之后,处和塬率先带着麾下军队急速北上,莫贺湟紧随其后。 契个鹤山与阿会布尔也要带着军队跟进。阿会正极力阻挠,百般劝说。之前说好的诸部落大军抱成一团,缓慢推进,步步为营,但如今矛盾公开化了,木昆部和莫贺弗部不再信任阿会正,置奚王府命令于不顾,擅自行动,各自为战了。这种局面下,如果契个部也“背弃”阿会正,奚族联盟事实上也就崩裂了,这个后果太严重,这一仗太危险了,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 契个鹤山和阿会布尔从大局出发,勉强接受了阿会正的劝说,派人急告处和塬和莫贺湟,现在北上进攻军队只有一万多人,必须抱成一团,如果各自为战,则有被中土人各个击破之危险,所以请他们不要孤军深入,今日先行三十里扎营,明日会合后再一起北上。 = 十月十一,安州,茅沟川。 子夜,李风云接到斥候急报,奚族大军于初十下午出动了,正沿着大道北上而来。 凌晨,斥候再报,奚族木昆部、莫贺弗部的控弦先行三十里扎营,而契个部、室得部的军队还在武列水两岸,且没有连夜行军的迹象。 午时后,斥候再报,木昆部和莫贺弗部于清晨时分继续北上,契个部也早早离开了津口,两支敌军之间相距三十里。另外,武列水两岸有大量奚族军队留守,从旗号来判断,保守估计奚族留守兵力大约有上万人。 李风云惊讶了,阿会正把上万军队留在武列水两岸,那他还有多少军队北上攻击?这不是羊入虎口,自寻死路吗?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二十章不满 十月初十,安州,武列水西岸。 阿会正谨慎小心,奚族大军在他的指挥下,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不敢有丝毫大意,不给对手任何可乘之机,即便对手已经撤出数十里之外,他都如临大敌,严阵以待,唯恐出现意外。 渡河耗时一天,而在这一天里奚军斥候四面出动,频遭阻击,最远探查距离也没有超过五十里,尤其南边直接受阻于濡水,奚军斥候根本过不了河。 阿会正敏锐感受到了危机,于初十上午召开军议。 木昆部俟斤处和塬忧心如焚,担心坚守要阳的数万部落军民遭到中土大军的围杀,恨不得肋生双翅日夜兼程杀到方城,与中土大军展开激战,以拯救部落于危难,但阿会正不急,慢得像蜗牛,而这一做法说得好听点叫谨慎,实际上就是拖延,就是保存自身实力,罔顾盟友死活。处和塬因此怒不可遏,在军议上向阿会正发难,指责阿会正贻误战机,要求阿会正加快攻击速度。 阿会正耐心做出解释,目前白狼虽率主力大军撤回方城,但突厥人是否倾力攻击尚未可知,毕竟突厥人已经攻陷鬼方,连续攻击后已经疲惫,再加上长城内的中土援军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所以突厥人未必愿意与中土人打个两败俱伤,这种情况下奚族大军匆忙进入战场,必然被突厥人所利用,被突厥人驱赶与中土人死拼。因此从奚族立场出发,这一战肯定要参加。但必须选择恰当时机参加,以谋求最大利益。 另外就是濡水南岸的杀戮河套已陷入中土之手,奚族大军的侧翼完全暴露在中土人的攻击下,一旦濡水南岸的中土军队在奚族主力北上之后,渡河攻击,占据武列水。断绝奚族大军的退路。则形势就对己方不利了。 “白狼之所以大胆撤离武列水,集中兵力于方城,正是因为他的军队攻占了杀戮河套,控制了濡水南岸,对武列水形成了威胁,甚至对五渡水乃至更远的三会城都形成了威胁,让我有后顾之忧,不敢倾力北上。”阿会正指着地图,语气沉重地说道。“从这两天斥候探查结果来看,濡水南岸的中土军队全部出动,已经做出渡河攻击之势,而在我们前方。距离我们大约五十里的地方,有一支两千余人的中土军队正陈兵以待,显然有阻截之意。” 阿会正看了处和塬一眼,言辞恳切,“前有狼,后有虎,腹背受敌。这一仗不好打,冒然求战的后果,极有可能掉进陷阱,自取其祸。” 处和塬嗤之以鼻,“依大王的意思,我们就困在这里动弹不得了?” “当然不是。”阿会正摇摇手,“虽然我们在武列水颇为被动,但在安州战场上却正在转入主动,接下来只要突厥人对方城发动猛烈攻击,双方大打出手,血肉横飞,白狼就无力两线作战,如此一来我们就能突破虎狼之围,直杀方城。” 此言一出,莫贺湟按捺不住了,质问道,“如果突厥人迟延不战,我们是不是就一直困在这里?我们与突厥人仇怨甚深,大王凭什么认定突厥人此来是拯救我们,而不是灭亡我们?” 阿会正一言不发,脸色非常难看。 契个鹤山急忙出面打圆场,“从白狼的部署来看,他的主力都集中在方城,他要阻挡突厥人的攻击,因此非常担心我们加入战场后逆转战局,所以他要想方设法延缓我们的北上速度,也就是说,前有狼后有虎很可能是虚张声势,我们看上去腹背受敌,但一旦下定决心,不惜代价北上攻击,白狼的这个疑兵之计也就失败了,而从我们所掌握的机密来看,白狼的军队也就三四万人,并没有绝对优势,除非长城内出兵支援,否则以白狼的实力,绝无可能两线作战?” 阿会正的脸色更难看了。 阿会布尔同样不能接受阿会正的做法,既然已经决定北上攻击,那就要抓住战机,联合突厥人一起击败中土军队,而不是瞻前顾后、左顾右盼、犹豫不决,畏惧怯战解决不了问题,唯有破釜沉舟才能赢得一线生机。如此简单道理,关键时刻阿会正竟然视而不见,可见阿会正已经被残酷现实击倒,无法接受从天堂到地狱的悬殊落差,如今他就像一个吝啬的守财奴,为了保住现有利益而罔顾一切,甚至都不顾阿会氏的存亡了。 阿会布尔无法忍耐,奚族数百年的生存是杀出来的,阿会氏的强大也是杀出来的,在弱肉强食的世界,唯有全力以赴以死相搏,才能生存,才能强大,所以阿会布尔果断提出建议,“加强武列水两岸的防守力量,加强五渡水到三会城一线的防御,在确保大军退路的同时,倾尽全力北上攻击,以最快速度杀到方城。” 这一建议算是维护了阿会正的脸面。加强武列水两岸的防守力量,实际上就是阻挡濡水南岸中土军队渡河,防备中土人断绝大军退路,而退路安全了,腹背受敌之危也就不存在了,阿会正还有什么理由迟延不进? 阿会正暗自叹息,十分失望,倍感沮丧,不过他也没办法,自古以来就以成败论英雄,他败了,权威就没了,说话也没人听了,现在诸部落大军还能集中在他的大旗下,联盟还没有分崩离析,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再奢望诸部落将领对其言听计从,与其一起力挽狂澜,事实上也不可能。 以他的直觉,武列水这里是个陷阱。中土太强大了,当所有人都认为中土人不会两线作战的时候,中土人极有可能反其道而行之,偏偏就两线作战,就如之前所有人都认为中土人不会乘虚而入,不会趁火打劫,哪知道中土人偏偏就在奚族的背后狠狠捅上了一刀。 阿会正只能妥协,但他以各种理由、各种手段,竭尽所能在武列水两岸留下更多防守兵力,并且把主要力量都集中在濡水北岸。在他看来,对奚族大军构成威胁的就是濡水南岸的中土军队,而这支军队的真正实力远远比预计得强大,足以给奚族大军致命一击,否则白狼不会以撤回方城来做为诱敌之计。 处和塬、莫贺湟、契个鹤山、阿会布尔等部落首领也做出了让步,毕竟阿会正的分析也有道理,中土这次决心收复安州,长城内都出兵了,虽然打着白狼的叛军旗号,但那个障眼法过于拙劣,大家心里都清楚,所以现在濡水南岸到底有多少中土军队,谁也不知道,奚族出于安全考虑,也只能在濡水北岸部署更多防守兵力。当然,如此一来北上攻打方城的军队就少了,但这正好有利于奚族,突厥人即便想驱使奚族军队冲锋陷阵,无奈奚族兵力少,实力弱,达不到攻击效果,最终也只能捋起袖子亲自上阵,于是奚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榨取突厥人的力量为己所用。 一番商讨之后,在阿会正、冯鸿和李屹等奚王府官员的强烈坚持下,在室得部首领孤榆术的附和下,最终决策在武列水两岸,各自部署三千马步军,而这个人数几乎是奚族大军的三成兵力左右,这让处和塬、莫贺湟等奚族强者非常不满。 用六千人马保护退路的安全,这固然是奚族高层互相妥协之后的结果,但也隐含分裂的前兆,这其中阿会正及其支持者,还有居住于马盂山东南麓的室得部,立场保守,消极防御,而莫贺弗部、木昆部以及契个部的大多数强者,立场激进,积极进攻,决心借助突厥人力量在中土人立足未稳之前扭转危局。 午时之后,处和塬率先带着麾下军队急速北上,莫贺湟紧随其后。 契个鹤山与阿会布尔也要带着军队跟进。阿会正极力阻挠,百般劝说。之前说好的诸部落大军抱成一团,缓慢推进,步步为营,但如今矛盾公开化了,木昆部和莫贺弗部不再信任阿会正,置奚王府命令于不顾,擅自行动,各自为战了。这种局面下,如果契个部也“背弃”阿会正,奚族联盟事实上也就崩裂了,这个后果太严重,这一仗太危险了,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 契个鹤山和阿会布尔从大局出发,勉强接受了阿会正的劝说,派人急告处和塬和莫贺湟,现在北上进攻军队只有一万多人,必须抱成一团,如果各自为战,则有被中土人各个击破之危险,所以请他们不要孤军深入,今日先行三十里扎营,明日会合后再一起北上。 = 十月十一,安州,茅沟川。 子夜,李风云接到斥候急报,奚族大军于初十下午出动了,正沿着大道北上而来。 凌晨,斥候再报,奚族木昆部、莫贺弗部的控弦先行三十里扎营,而契个部、室得部的军队还在武列水两岸,且没有连夜行军的迹象。 午时后,斥候再报,木昆部和莫贺弗部于清晨时分继续北上,契个部也早早离开了津口,两支敌军之间相距三十里。另外,武列水两岸有大量奚族军队留守,从旗号来判断,保守估计奚族留守兵力大约有上万人。 李风云惊讶了,阿会正把上万军队留在武列水两岸,那他还有多少军队北上攻击?这不是羊入虎口,自寻死路吗?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二十一章风起 十月十一,下午,总管徐十三指挥八个团的将士,利用路途上的山岗、溪流、树林等有利地形,设下沟壕、鹿砦、绊马索等阻击手段,想方设法延缓奚族木昆部控弦的攻击速度,双方屡有接触,但联盟军队并不缠斗,射出几轮箭矢后便佯作不敌,仓惶败走。 黄昏前,木昆部和莫贺弗部的控弦先后进入茅沟川地境,距离联盟阻击战场还剩十余里,距离方城大约还有六十余里。 此时,在他们后方三十余里外,阿会正带着契个部军队正缓缓越过一道蜿蜒起伏的山岭,而山岭东部山峦叠嶂,山峰高耸入云,正是广袤无际的马盂山,反之,在山岭的西部则是一望无际的山丘密林,延伸几十里直达索头水。 “那里便是大牛岭。”李屹看到阿会正举目望向西方,遂驱马上前,马鞭遥指,“隔河相望就是摸斗岭。” 如今摸斗岭在中土人的控制下,由白檀城至方城的大道经摸斗岭而过。阿会正遥望西方,显然是担心长城内的增援。从接到突厥人南下包围方城的消息至今已有数天,虽然白狼迅速撤回方城,但这并不能证明长城内尚未增援,一旦长城内的大军呼啸而至,以突厥人的狼性,绝无可能与中土人打个两败俱伤,必定避敌锋芒,先行对峙,再寻良机,如此一来奚族怎么办?打肯定是打不过中土人。只能退守三会城,但在形势持续恶化。日渐绝望的局面下,阿会氏联盟必定分裂,奚族诸部必定要在中土和突厥两大强者之间选择一个,而就目前的东北疆大势而言,中土一家独大,奚族只能投降中土。如果奚族最终逃脱不了投降中土的命运。现在的垂死挣扎又有何意义?正如之前谈判时中土名士孔颖达发出的警告。时间拖得越久,能够拿来讨价还价的东西就越少,对奚族就越不利。 “大王,我们没有退路,不论长城内是否有援军北上,也不论突厥人是否要血战安州,我们都没有退路。”李屹低声说道,“大王与诸部俟斤处境迥异,大王投降。一无所有,苟延残喘,甚至身死族灭,而诸部俟斤投降。依旧有自己的部落,依旧享有既得利益甚至更多。这一点中土人在谈判中表达得很清楚,由此可以预见,突厥人的条件肯定比中土人更为苛刻。所以大王若想逆转危局,唯有死战,就如三国中的东吴,以赤壁大胜奠定鼎立之局。而今日大王也唯有以一场胜利来捍卫自己的王者之位。” 阿会正听到这话,收回了远眺西方的目光,与身边的阿会长盛、冯鸿互相看看,沉默不语,心情愈发沉重。 李屹语含双关,实际上意思很直白,劝他不要瞻前顾后,更不要优柔寡断,既然决心杀进方城战场,那就一往无前,同时更要与诸部落将领团结一致,齐心协力,毕竟矛盾越大,冲突越多,完全不利于自己,比如现在,前军将领与后军统帅之间怨气冲天,互相指责,不要说令行禁止了,就连互通声气都做不到,这还打什么仗? 大敌当前,孰轻孰重,阿会正当然知道,即便一时抹不下脸,但从大局出发,也要向木昆部和莫贺弗部妥协,所以他稍作迟疑后,随即问道,“前军近况如何?” “从下午开始,中土人的阻截越来越猛烈,前军行进速度较为缓慢。”冯鸿马上回道,“阿会布尔刚刚送来急报,木昆部和莫贺弗部已经进入茅沟川,考虑到距离方城已近,再加上茅沟川地势险要,中土人的阻截势必会更加顽强,前军的阻力会越来越大,所以……”冯鸿看了一眼神色冷峻的阿会正,谨慎建言道,“我们有必要加快速度,尽快赶到茅沟川扎营,缩小与前军距离,给前军以有力支持。” 阿会正点点头,果断决策,“传令各部,加快行军速度,务必于日暮后赶到茅沟川,不得有误。” = 十月十一,夜,在大牛岭与索头水之间的一个僻静河谷里,总管岳高、高虎、赤小豆铁衣陆续接到斥候急报,奚族前、后两支军队都进入了茅沟川,联盟对奚族军队的合围即将完成。 三位总管欣喜不已,赤小豆铁衣更是爆出粗口,恶狠狠地骂了阿会正几句,“奚虏假若再拖延几天,我们就坚持不下去了,人马藏在这种鸟不拉屎的草窠里,久了都要疯了。” “奚虏还算给面子,否则我们的干粮和草料就不够了,另外时间长了也容易暴露,好在运气不错,有惊无险。”岳高笑道,“两位总管,我们是吃饱喝足了就出发,还是凌晨后再出发?” “夜长梦多,吃饱喝足就出发,争取黎明前走出大牛岭,完成合围。”高虎毫不犹豫地说道,“先把奚虏围住,然后再休息,免得发生意外,功亏一篑。” “善!”岳高说道,“立即派人顺流而下,与辱纥王部取得联系,告诉孟坝,我们将在今夜完成合围,并于明天上午展开攻击,请他们予以配合。” 三人达成一致,各项命令急速下达,有条不紊,联盟第三军和雷霆第二军将士迅速进入战前准备,蓄势待发。 = 十月十一,上午,总管郭明和吕明星率军走出鹦鹉川,轻松拿下鹦鹉寨。 鹦鹉寨位于武列水上游,汉虏混居,有数百人口,从事狩猎和采制药草,靠山吃山。奚族莫贺弗部在此驻兵五十,负责保护堡寨安全,不料神兵天降,面对成千上万的中土大军,他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能束手就缚。 鹦鹉寨距离牛头津口大约六十里,中间隔着一座会仙山,是一道天然屏障,联盟大军藏匿此处,短期内不会被发现,但时间长了就难说,所以郭明和吕明星立即派出斥候赶赴牛头津口打探军情。 深夜,斥候回报,牛头津口有大量奚军,留守武列水两岸的兵力估计有上万人,这远远超出了原先的预料,让郭明和吕明星大感棘手。 “阿会正兵分两路,以重兵留守武列水,确保退路安全,说明他没有决一死战的勇气。”吕明星摇头嘲讽道,“岂不知越是害怕死得越快”。 “没想到阿会正走了一步错棋,自寻死路啊。”郭明也是摇头感叹,“明公以为阿会正要倾力北上,茅沟川一战非常艰难,所以才以重兵包抄奚虏后路,孟坝的辱纥王部控弦,新义公的豹骑军,还有我们的虎贲和骠骑,三路夹击武列水,以确保奚虏不会突破我们的包围,哪料到阿会正竟然兵分两路,正好给了我们各个击破的机会。” “此仗再无悬念,阿会正死定了。”吕明星信心十足地说道,“只要我们成功击杀武列水东岸敌军,断绝阿会正后路,则奚虏必定全军覆没。” “小心为上,切莫大意轻敌,阴沟里翻船。”郭明警告道,“武列水东岸既然有奚虏重兵,我们这一仗的难度就大了,若想全歼,就要拿出一个万全之策。” 吕明星嗤之以鼻,“以你我两支精锐之师,近八千百战悍卒,还不能全歼东岸奚虏?难道还要等濡水南岸的豹骑军渡河而来,与我们争抢功劳?” 郭明无意与其做无谓争执,直接拿出对策,“对方是马军,正面对阵,我们损失太大,必然扬长避短,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比如夜袭,你看如何?” “夜袭虽然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击溃奚虏,但难以全歼。”吕明星有些犹豫不决。 “不要贪功,更不要视将士们的性命为儿戏。”郭明厉声告诫,“我们最重要的敌人是突厥人,而不是奚虏,所以我们不但要减少损失,保存实力,更要争取奚虏,扩大实力,这从明公积极结盟辱纥王部就能看出端倪,难道你没有丝毫察觉?” 吕明星当然看出李风云结盟辱纥王部的真实目的,因此果断放弃了心中的贪婪,“如果夜袭,那只能是明天晚上了,但从时间上推算,明天茅沟川肯定有一场激战,阿会正发现自己陷入包围,势必拼死突围,同时辱纥王部为尽快断绝阿会正的退路,必定向武列水西岸敌军发动攻击。依照预定计策,我们同时向武列水东岸敌军发动攻击,以形成东西夹击之势,但如果我们擅自改变计策,辱纥王部就要独自进攻,就要承受东西两岸敌军联手反击之威,辱纥王部的损失就大了,一旦孟坝败北,奚虏北上接应阿会正,阿会正必定突围而走,如此奚虏大军呼啸而下,我们就算夜袭成功,就算最终把奚虏大军阻挡在了武列水西岸,我们的损失也难以估量。” 郭明点点头,“言之有理。依照预定之策,明天孟坝肯定要主动进攻,以配合茅沟川战场围歼阿会正。”说到这里,他突然眼前一亮,“新义公和孟坝都紧盯着武列水,阿会正以重兵留守武列水,他们肯定比我们更早知道,更早拿出对策,所以……” “所以新义公有可能提前渡河进入战场。”吕明星心领神会,当即接着郭明的话说道,“当前局势下,我们若要确保在茅沟川战场上围歼阿会正,不但要在最短时间内断绝阿会正的退路,还要坚决阻止武列水西岸敌军北上救援,为此首先就要竭尽全力击败武列水西岸敌军,而要达到这一目标,现在仅靠孟坝的辱纥王部控弦显然不够,这一点新义公应该非常清楚,所以他前提渡河参战的可能性非常大。” 郭明沉思少许,挥手说道,“集思广益吧,立即召集统军、别将军议,具体商量明日攻敌之策。”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二十二章傲慢的韩世谔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十月十二,凌晨,安州,索头水与濡水交汇处的山野里,辱纥王部的控弦正沉浸在梦乡中,此起彼伏的鼾声与偶尔传出的战马嘶鸣声,还有近在咫尺的波涛声,与冷峭寒风交织一起,让深邃夜空显得愈发的静谧和寂寥。 一处避风山弯里,一堆篝火燃烧,温暖火光映照出几张严肃面孔,其中有眼神犀利两鬓灰白的豹骑军总管韩世谔,有高大雄壮的雷霆军总管井疆六斤蜚、尔朱天啸,有奚族辱纥王部的首领辱纥王孟坝和辱纥王沃野。 埋伏在大牛岭的联盟总管岳高、高虎和赤小豆铁衣刚刚派人顺流而下送来消息,奚族北上军队于黄昏前全部进入茅沟川,接下来他们将翻越大牛岭,包抄到奚族军队的后方,就此完成合围,并于天亮后展开攻击。 战局的发展与之前的预料有些偏差,谁也没想到阿会正在决战之刻,竟然把上万军队留在武列水两岸保障退路安全。当然,这与韩世谔的豹骑军在濡水南岸做出的攻击态势有直接关系,如果没有豹骑军对武列水的威胁,阿会正也不会以重兵保护自己的退路。只是如此一来,联盟就要调整攻击之策,攻打武列水的兵力就要增加,否则联盟军队一旦在武列水两岸与奚军打成僵持局面。而阿会正又突破了茅沟川的包围,那么这一仗即便重创了阿会正。联盟自己的损失也很大,得不偿失。 好在韩世谔、井疆六斤蜚和尔朱天啸有积极参战的意愿,在获悉此战具体攻击计划和本部作战任务后,当即就有了抢功劳的念头,毕竟在濡水南岸做出攻击态势以牵制和麻痹敌军,功劳很小。远没有渡河参战的功劳大。再说此战胜算很大,尤其武列水这个方向就是堵截,只要把奚军堵在武列水西岸,接下来就是围歼,功劳唾手可得,所以最先忍不住的就是雷霆军。 井疆六斤蜚和尔朱天啸看到辱纥王部藏匿到位,就在化城对岸,渡河有了保障,随即找了一些船。率领雷霆第四军于夜间悄然渡过濡水,与辱纥王部会合。孟坝举手欢迎,多出一千余骑,实力增加。胜算更大,又卖了人情,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但是昨天上午当阿会正带着契个部军队北上后,战局迅速明朗化,奚军一分为二,兵分两路。给了联盟各个击破的机会,而就武列水战场而言,因为奚军留守兵力太多,超出了联盟的预计,联盟若想击败奚军,完成把奚军围堵于武列水西岸的目标,就必须增加兵力,否则极有可能打成僵持之局,贻误战机。 韩世谔非常果断,当即做出决定,命令豹骑军主力迅速撤回化城,于黄昏后渡河赶到对岸,与辱纥王部以及雷霆第四军会合,联手攻击武列水西岸敌军,确保在最短时间内击败敌人,完成围堵目标。 实际上这与李风云的命令不符。李风云要求他们陈兵于武列水与濡水的交汇处,直接威胁武列水,牵制留守武列水敌军,等到战斗打响,虎贲军和骠骑军攻占了武列水东岸,完成围堵敌军的任务后,他们就渡河赶到武列水东岸,凭借武列水这道天险,联合虎贲、骠骑两军一起阻截敌军,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战果。 因此攻占武列水东岸才是这次围堵奚军的重点,但功劳的大头肯定是虎贲军和骠骑军的,豹骑军和雷霆第四军不过“打打酱油”而已,所以井疆六斤蜚和尔朱天啸毫不犹豫,直接渡河去了武列水西岸,力争在围歼敌军的主战场上抢功劳。 韩世谔“眼红”,但没办法,他做为濡水南岸联盟军队的统帅,脸面还是要的,功劳固然重要,脸面也要顾全。哪料到一夜间形势突变,因为阿会正在武列水两岸留有重兵,围堵重点随即转到西岸,为了不给西岸敌军北上茅沟川救援的机会,联盟必须调整兵力部署,韩世谔的豹骑军必须立即渡河赶到武列水西岸,与辱纥王部和雷霆第四军会合,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击败武列水西岸留守敌军,确保茅沟川战场围歼成功。于是韩世谔有了名正言顺的渡河借口,当即留下一千人马继续在濡水南岸牵制和麻痹敌军,带着三千将士渡河北上,如此一来联盟用来攻打武列水西岸留守敌军的兵力达到了七千马步军,在人数上占据了绝对优势。 孟坝有些郁闷,本来战场指挥权在他手上,即便井疆六斤蜚和尔朱天啸带着雷霆第四军来了,但辱纥王部控弦多,井疆六斤蜚不但不会抢夺他的指挥权,还要主动配合,然而韩世谔来了,形势就不一样了,韩世谔是中土名将之子,卫府少壮派悍将,中原世家贵胄,身份地位声望太高,再加上又统兵数千,有强悍实力,所以这战场指挥权肯定要交给他,于是这一战的最大功劳也就拱手送给了他。煮熟的鸭子眼睁睁飞了,孟坝当然郁闷至极。 奚人的阴郁情绪韩世谔看得清清楚楚,但他是什么人?他连联盟草根将领都不屑一顾,几个东胡酋帅哪里入得了他的法眼?韩世谔一来,大权独揽,首先就把马军的攻击之策全盘否决了,接着拿出了一个马步军联合作战计划,也不征求马军将领们的意见,直接下达命令,根本不容部属们讲话。 于是气氛就不对了,辱纥王部两大将领孟坝和沃野,对韩世谔和豹骑军产生了强烈的抵制情绪。他们头一次见到韩世谔,久闻其名,说仰慕是有一点,不过那是建立在自身利益不受损失的情况下,现在韩世谔眼里根本就没有他们,咄咄逼人,骄横跋扈,气焰嚣张,不要说平等对待了,就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似乎稍有不满,就要举刀杀人了。他们可以接受冲锋在前,但不能接受一个陌生人像狗一样的把他们呼来喝去。 相比起来,他们更愿意与井疆六斤蜚和尔朱天啸合作,虽然这两个白狼的得力手下,曾经与他们是不死不休的仇敌,但如今双方化干戈为玉帛,是携手合作的盟友,就算彼此心中的仇怨难以化解,只是大敌当前,就算心不甘情不愿,也要齐心协力,谋取共同利益,否则就是自取其祸了。 好在天亮后就要开战,而且这一仗胜券在握,即便有矛盾有意见也暂时放在心里,等到这一仗打完后双方继续合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孟坝和沃野也就忍气吞声了。 看到几位将领都沉默不语,韩世谔心情很好,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加入联盟后最为嗤之以鼻的就是李风云那种“炒成一锅粥”的军议风格。领兵打仗就要一个声音说话,集思广益、群策群力,那都是统帅驾驭不力、懦弱无能的“遮羞布”,真正有能力的统帅,就是说一不二,一言九鼎,哪怕决策错误,部属们也要不折不扣的执行,唯有如此,才能在战场上一往无前,挡者披靡。 “你们是否知道,虎贲和骠骑现在到了什么位置?”韩世谔一边把手上的密信递给身后的卫士,一边望着孟坝和沃野,语气森严地问道。 孟坝不说话,面无表情,仿若不闻。沃野看了孟坝一眼,知道他不会开口,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复道,“虎贲和骠骑的埋伏位置是机密,我们不知道。” 沃野说的是奚族语言,韩世谔听不懂,但韩世谔知道孟坝和沃野都会说汉话写汉字,他们两人的态度明显就是对抗,就是挑衅。 韩世谔暗自冷笑,一脸鄙夷,眼里更是掠过一丝浓烈杀机。他当然知道这两个东胡杂种为何与自己对着干,依照他的性情,他早在鬼方就大开杀戒,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留着辱纥王部就是祸害,与辱纥王部结盟更是自寻死路。正因为这种观点,他对李风云进入安州后一系列安抚奚族的做法十分不满,虽然他也接受以夷制夷这种征服塞外诸虏的重要手段,但他更相信血腥武力,塞外诸虏就是一群残忍而贪婪的恶狼,只有屠杀,只有灭族,只有让他们肝胆俱裂,才能威慑和征服。 井疆六斤蜚暗自叹息,心情沉重。他之所以渡河而来与辱纥王部会合,实际上存有私心,他担心辱纥王部临阵倒戈,在联盟的背后插上一刀,虽然李风云给了辱纥王部承诺,但这些承诺并没有兑现,再加上双方仇怨甚深,彼此没有信任,所以该防备的还是要防备,小心无大错。然而,韩世谔也来了,而韩世谔的出现,直接把双方矛盾激化了,这大大增加了战场上的变数。 迫于无奈,井疆六斤蜚不得不出面打圆场,“沃野说,从时间上推算,虎贲和骠骑现在应该出了鹦鹉川。” “具体在什么位置?”韩世谔追问道。 孟坝和沃野看到井疆六斤蜚主动维护他们,恶劣的心情略有好转,但他们不想回答韩世谔,韩世谔的傲慢和狂妄让他们愤怒,让他们有暴走的冲动。 “应该在鹦鹉寨或者会仙山。”井疆六斤蜚答道,“距离武列水东岸的牛头津口大约有六十里左右。” “如此说来,虎贲和骠骑已经进入攻击位置,只待我们在西岸展开激战,他们就会呼啸而出,东西夹击。”韩世谔想了片刻,大手一挥,“传令各部,黎明前出发,午时前向武列水西岸敌军发动攻击,若有贻误者,斩!” =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八百二十三章我是慕容氏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十月十二,凌晨,安州,茅沟川,联盟帅营。 帐内灯火通明,气氛紧张,一股凛冽杀气悄然弥漫。 联盟司马袁安站在地图前,神情专注,详细解说作战部署。 联盟大总管李风云、客卿孔颖达,诸军总管徐十三、曹昆、海东青、呼延翦、地骆拔巢、安北海,还有诸军统军、别将,济济一堂,正襟危坐,凝神倾听。唯有一位坐在李风云身边,长相清秀、温文尔雅、尚未及冠的戎装年轻人,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从诸多将领的脸上掠过,有好奇,更多的却是观察。 这个年轻人就是慕容知礼,出自辽东慕容世家,中土名将慕容三藏的孙子,古北口副镇慕容正则的侄子。之前在禁卫军三卫五府里“镀金”,后来出任监门府的门候员,正七品,分掌皇宫的门禁守卫,接下来这位军方名宿的后代应该到鹰扬府任职锻炼,按部就班的步步高升,但他祖父慕容三藏在杨玄感兵变期间病逝,他奉家族长者命令,远赴古北口报丧,滞留难归,然而祸福相依,坏事变好事,一个出人意料的机会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只要他抓住了,战功唾手可得,可以有助于他在仕途上走得更高更远。 慕容正则为了确保长城内的支援得到合理正确使用。派人监督联盟,这个条件无可厚非。但慕容正则把监督重任交给自家侄儿,这明显就有私心了。只是慕容正则有恃无恐,在支援安州这件事上,他有圣主和中枢的支持,涿郡留守府和古北口镇将府不好干涉,只能给予配合。不过考虑到圣主和中枢的原则。官方与叛贼之间不能有公开接触,所以慕容知礼应该以“白身”的身份到联盟行使监督权,也就是说,他之前的官职要免掉,然而慕容正则却反其道而行之,坚持要慕容知礼以镇将府越骑校尉的身份到联盟行使监督权,理由很简单,名不正言不顺,要代表官方行使监督权。当然要有官方身份,否则何以威慑那些骄横跋扈的叛贼?再说我中土收复安州,为何要偷偷摸摸?难道我中土还惧怕塞外北虏?我就是要打突厥人的脸,公开的打。有本事你来咬我啊? 慕容正则说得有道理,虽然与圣主和中枢的某些原则相背离,但目标一致,都是为了更好更快地收复安州,并且还能影响到联盟的决策,这更有利于官方掌控形势发展的主动权,只是问题是。慕容知礼在监门府只是个正七品的门候员,现在寸功未立,就因为要代表官方到联盟行使监督权,便连升两级到正六品的校尉,这升官也太快太容易了吧?而且此事做成了,慕容知礼拿到功劳,还要升官加爵,短短时间内连跳好几级,有可能成为十二卫府最年轻的正五品的鹰扬郎将,这运气也太好了吧?当然,机遇和风险同等,此事风险也大,不但有军事上失败的风险,政治上也有站错队的风险,一般人还真不敢拿着身家性命去赌博,相比较而言,辽东慕容世家就有很多得天独厚的优势,比如辽东慕容世家在东胡诸种心目中的崇高地位,这可以确保慕容知礼即便在战场上失手被擒,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亦不会累及家族。 慕容知礼出关后,除了在蟠龙堡见到杨恭道外,之后不论在白檀城还是在方城,都受到了冷遇,一个联盟高层也见不到,联盟上上下下对这位年轻的“监军”普遍抱有浓厚敌意,名义上是高规格礼遇,到那都是前呼后拥,保护森严,实际上就是变相囚禁,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 不过慕容氏的家教非常好,家族子弟有胸襟,有大局观,慕容知礼更是名如其人,知书达礼,不论联盟如何“敌视”,如何不配合,他都保持礼节和克制,甚至每日在给慕容正则的书信中,都蓄意隐瞒他的困窘处境,都告之安州的艰难局面,敦促长城内给予更多更快的支援。 然而,庆幸的是,这种困局很快打破,前天深夜联盟司马袁安把他请到大总管府,向他详细介绍了安州当前局势,并邀请他与方城内的所有联盟高层共议军政事务,表达出了合作诚意。接着昨天上午,司马袁安又请他共赴茅沟川战场,而让他倍感意外的是,声名显赫的联盟最高统帅李风云,还有同样声名显赫的山东名士孔颖达,竟然亲自出辕门相迎,给足了面子。 当然,初次见面满足了慕容知礼的好奇心,李风云那一头传闻与现实完全一致的妖异白发,给了他强烈的视觉冲击,他感觉自己看到的不是一个奇人异士,而是一头来自蛮荒的血腥猛兽,那种扑面而至的有如实质般的凛冽杀气让他胆寒窒息。 孔颖达的出现则给了慕容知礼另外一种冲击。他认识孔颖达,还听过孔颖达讲课授学,虽无师生之名,但有师生之实。他知道孔颖达是杨玄感的好友,只是他不知道孔颖达参加了这场兵变,更不知道孔颖达竟然在兵变失败后藏身于李风云帐下。杨恭道、孔颖达,还有他没有见到的韩世谔、周仲、来渊、虞柔、郑俨等权贵,都在李风云的帐下,都与李风云精诚合作,这意味着什么,这背后隐藏着什么,不言而喻。慕容知礼感觉自己掉进了一场巨大风暴的中心,生死悬于一线之间,恐怖的冲击撕裂了灵魂,让他肝胆俱裂。 跟着李风云进入大营后,慕容知礼也就正式开始了自己的监军职责。虽然他现在还是一个旁观者,但他已经拥有了参与机要的权力。而在短短时间内,一个全新的他从未接触过的杀戮世界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两个时辰前,各军别将级以上军官齐聚帅营,汇报军情,商讨对策,最终形成决策。然后由司马袁安讲解具体的作战部署。这让慕容知礼很新奇。不论他的祖父还是他的父亲或者叔父,在传授其兵法,教授其行军布阵时,都要求为将者必须果断决策,必须一言九鼎,必须让部下言听计从,战场上的绝对权威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战斗的胜负,而眼前这一幕却颠覆了他的认知,让他对李风云的权威产生了怀疑。一个统兵八百的别将都能质疑李风云的决策,那李风云权威何在?这是否可以简单而笼统地归纳为虚心纳谏? 袁安讲完作战部署,下达完命令,征询完诸将意见之后。目光随即转向李风云,请李风云做最后动员,鼓励士气。 李风云则转目望向慕容知礼,举手相请,“大战在即,请公子训导。” 公子就是公爵之子,以公子称呼慕容知礼。这是李风云的命令。虽然慕容知礼以镇将府越骑校尉的身份出关而来,看上去慕容正则支援安州的态度非常强硬,但从联盟的立场来说,慕容正则有“挖坑”之嫌,毕竟此举背离圣主和中枢的原则,一旦圣主和中枢不高兴了,慕容正则固然要承担责任,受害最大的却是联盟,而突厥人在愤怒之下,首要报复的对象就是打击联盟,击败联盟就可以打中土的脸,所以这事不能公开,只要不公开,南北就有回旋余地,南北关系就不会破裂,联盟就能在南北夹缝中游刃有余。 因此李风云态度明确,慕容正则不怕公开,但联盟要蓄意隐瞒,在介绍慕容知礼的时候一律以公子称之,以巧妙掩饰其官方职务。慕容三藏爵封河内县开国公,从一品,亲王以下最高,他死后慕容知礼的父亲继嗣,降一级,本该是侯爵,但因为圣主改革爵位制,只有王、公、侯三等爵位,本着就高不就低的原则,依旧为县公,但减少食邑,所以称呼慕容知礼为公子理所当然,而此举也就达到了“掩耳盗铃”之效果。 慕容知礼十分意外,没想到李风云如此注重细节,不放过任何一个维护自己独特地位的机会,只是面子有了,“里子”就难做了,地位越高权力越重责任就越大,李风云把他抬得高高的,无非就是要他兑现承诺,想方设法帮助联盟赢得长城内的更多支援。 慕容知礼先是躬身感谢李风云的“维护”,接着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说道,“某当与诸公并肩作战,一往无前,浴血沙场,即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此言一出,满帐皆惊,人人意外,谁都没想到慕容知礼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竟然一腔热血,豪情万丈,竟然要上战场厮杀,这要是出了意外怎么办?如果丢了性命怎么办?刀剑无情,流矢无眼,这个后果太严重,谁都不敢冒险。 李风云踌躇着,想劝阻,但知道劝阻不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像慕容知礼这种身份的高贵公子,尊严高于生命,宁愿战死沙场也不会自食其言。 慕容知礼看到李风云为难的表情,心情顿时恶劣,再看到诸将惊讶怀疑的眼神,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白净的面孔霎那涨红,厉声说道,“慕容氏的子孙,大燕人的后裔,历来只有战死的英魂,绝无畏怯的孤鬼,我是慕容氏。” 鸦雀无声。慕容氏乃虏姓豪门,一度雄霸黄河以北,曾在百年内建立七个王朝,可谓彪炳史册,大河南北的山东人尤其敬畏,而今日在坐诸将全部来自北方,有些甚至是北疆的虏姓后裔,对慕容氏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尊崇,虽然他们对慕容知礼其人抱有敌意,但实际上这种敌意的对象是中土官方,而不是慕容氏,所以当慕容知礼恼羞之下发出一声怒吼后,所有人的态度立即发生变化,温文尔雅的慕容知礼在他们眼里突然就变成了一头愤怒的猛虎,之前对中土官方的轻蔑瞬间转为对大燕后裔慕容氏的敬重。 “善!”李风云赞赏颔首,“好一个慕容氏,某给你战旗,给你人马,让你续写大燕的荣耀。” 慕容知礼热血上涌,当即站起来深施一礼以表感谢。 诸将击掌称赞,喝彩声四起。 雷鸣般的掌声刚刚响起,慕容知礼弯下去的腰还没有直起来,脑际灵光一闪,霎那热血冷却,暗呼不好,上当了。 给战旗,给人马,意味着什么?加盟入伙了,生死与共也就是利益捆绑,这一仗打完,慕容氏就有站队之嫌,里外说不清了。而站队之后的结果是什么?慕容氏叔侄固然行得正坐得直,身正不怕影子歪,但风云联盟的命运与齐王的命运紧密相联,齐王的命运又与皇统大战的最后结果息息相关,所以未来可预见的一件事是齐王极有可能据北疆而对抗东都,如此一来辽东慕容氏的站队就非常重要,慕容氏哪能置身事外?行得正坐得直又能如何? 虽然慕容氏一向低调,又倍受关陇人的打击,对两京政治影响非常有限,但在北疆尤其是东北疆,慕容氏就是“老大”,就是旗帜,所以慕容氏如果支持齐王,必然影响到整个北疆所有豪门世家的选择,而这正是李风云顺水推舟,顺手就“挖坑”的原因所在,不论“坑”能否挖成,先铲一锹土再说。 慕容知礼忍不住就想骂人,李风云果然是一条狼,太狡猾了,这顺手“挖坑”的水平太强大,之前还笑容满面兄弟好,转眼就背后捅一刀,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李风云虚手下按,掌声停止。 “某告诉过你们,出塞之后场场都是恶战。”李风云严肃说道,“虽然之前的战斗较为顺利,或许给了大家一个错觉,但某郑重相告,从今天开始,从茅沟川开始,场场都是恶战,原因很简单,我们到了人家的地盘上,抢人家的饭碗,威胁到了人家的生存,当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再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难以接受异族,而异族更不会信任我们,合作是暂时的,对抗才是永远,否则就不会有万里长城。” “既然是恶战,是生死战,诸公该当如何?” “杀!杀!杀!”霎那间,杀声如雷,杀气四射。 =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八百二十四章战鼓擂动 十月十二,安州,茅沟川。 上午,天空阴晦,看不到太阳,苍穹散发出一股冷郁之气。山风呼啸,草木应和,叠嶂山峦苍莽无际。 “咚咚咚……”战鼓擂动,“呜呜呜……”大角长鸣,“咻咻咻……”鸣镝扶摇直上三重天,“啪啪啪……”旌旗猎猎迎风狂舞,“希聿聿……”战马嘶鸣此起彼伏,“轰隆隆……”蹄声渐起,如涛汹涌。 奚族将士收起帐篷,吃饱喝足,佩戴整齐,跨上战马,走上战场,决心以自己的鲜血和生命守护家园。 前方就是战场,昨日黄昏前奚军已经看到中土军队在十几里外列下战阵,只是暮色将至,之前又是行军又是与中土阻击军队连番交战,人困马乏,不得不停止攻击。一夜平安,虽然奚军做好了防备中土人偷袭的准备,将士们都在避风处抱着武器席地而卧,随时上马作战,但中土人却没有这样的打算,相反中土人也担心奚军偷袭,在阵前点燃了连绵数里的篝火群,火光照亮了山川,地面上密密麻麻的拒马鹿砦清晰可见。 深夜最忙的就是斥候,奚军斥候想方设法渗透打探,但受限于黑暗和险峻地形,再加上中土军队的斥候早早潜伏山林,无处不在,让奚军斥候步步受阻,难做寸进,几乎一无所获,但没有收获其实就是收获,这充分说明前方就是中土军队阻截奚军进入方城战场的第一道防线。之前是小股军队以骚扰性攻击迟滞奚军的推进速度,现在奚军逼近方城。距离方城只剩下六十余里,近在咫尺了,中土人不得不投入一定数量的军队进行有规模的阻击,这也就意味着一场血腥残酷的激战即将开始。 处和塬裹着厚实毛氅,抱着兜鍪,驻马立于山道旁的一座小山岗上。发须在冷峭山风中飞舞。一双阴沉眼睛望着前方重重山峦,大战前的紧张气氛让他兴奋,但心中的忧郁和烦躁却有增无减。 忧郁的是木昆部的命运。木昆部的根基在坝上高原,在鲍丘水、大要水和濡水之间,现在处和苏支带着人马守护着部落,但坚持不了多久,随着中土军队源源不断进入安州,木昆部即便投降也难以逃脱灭族的命运,所以若想拯救木昆部。处和塬必须以最快速度杀到方城,然后在突厥人的帮助下,渡过索头水,在濡水两岸接应木昆部撤离。之前他接到处和苏支的书信后。曾派人赶赴大要水,但至今没有回音,这是个不祥之兆,意味着木昆部的处境日益险恶,留给他拯救木昆部的时间越来越少,这愈发坚定了他突破中土人的阻击,不惜代价直杀方城的决心。 然而。让他烦躁的是,阿会正已经废了,不复当年之勇,连遭重创后一蹶不振,不要说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就连与中土人正面对阵的信心都没有,********想着苟延残喘,把转败为胜的希望寄托在突厥人身上,这太荒谬了。事实上现在奚族主力大军还在,实力还在,还没有遭到毁灭性打击,再加上突厥人又杀进来了,中土人两面受敌,两线作战,奚族完全有机会逆转危局,转败为胜,当然前提是阿会正要破釜沉舟,奚族诸部要背水一战,如果各怀心思,各有小算盘,互相扯后腿,结果可想而知。 然而现实偏偏就是这样残酷,阿会正瞻前顾后,契个部和室得部畏惧怯战,仅靠木昆部和莫贺弗部冲锋陷阵,显然难以取得胜利,不过好在突厥人就在方城战场,突厥人牵制和吸引了白狼的主力大军,这大大增加了奚军突破阻截的机会。而奚军一旦杀进方城战场,与突厥人会合,双方联手作战,则形势必然改观。考虑到寒冬来临,不利于中土军队作战,突厥人和奚军极有可能把战线稳定在索头水中游,把中土军队压制在濡水以南,如此突厥人和奚军就赢得了宝贵的时间,等到牙帐做出反应,突厥援军陆续赶到,则整个战局必然逆转。 昨天夜里,处和塬和莫贺湟在军议上,再度分析和推演了未来战局的发展,得出了这一乐观预测,而契个鹤山和阿会布尔对此也表示赞同,唯有阿会正、冯鸿和李屹还是对突厥人保持着高度警惕,不相信突厥人为了支援一个不听话的奚族别部而倾尽全力,他们坚持认为突厥人的目的与中土一致,都是为了吞并奚族,都想占据安州,都要在激烈的南北对峙中抢占优势,所以奚族若想保全,当前就要保存实力静观其变,就要坐山观虎斗,一旦机会到了便能渔翁得利。这说明契个、木昆、莫贺弗三部军队虽然会合于茅沟川,但内部依旧没有形成共识,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这对即将开始的战斗十分不利。 处和塬因此烦躁不安,现在他指望不上阿会正的支持,但好在莫贺弗部和契个部的根基之地都在索头水两岸,它们的部众和财富都落入中土人之手,所以这两部将士都有着强烈的拯救部落和夺回家园的意愿,这成了凝聚力量杀进方城的最后倚仗。 军队在前进,控弦之士驱马奔行,轰隆隆的马蹄声回荡在山野之中。 斥候打马而来,禀报军情,中土军队在十里外严阵以待,并且占据了有利地形,而这个地形对己方颇为不利。 处和塬顿时谨慎,戴上兜鍪,拍马冲下山岗,在一队侍卫扈从下,飞驰前方,亲自观察。 一路走过,处和塬发现这段山道还算平坦宽敞,两旁山势也说不上险峻,只是一路都是上坡,坡势虽说还算平缓,但足以限制战马的奔行速度,而对于马军来说。阵前厮杀,失去速度。最大优势也就不复存在。 冲上一道山岗,抬头远望,道路平缓了一些,地形却险峻了,两山夹一谷,中土大军就在谷口列阵。旌旗飞扬。杀气凛冽,而两旁山林中虽然看不到飞舞的战旗,看不到全副武装的将士,但只要看这个地形就知道,山林中肯定密布军队,张开强弓劲弩,只待奚军冲到谷口,则万箭齐发,密集覆盖。给奚军以沉重打击。 处和塬的脸色难看了。这一仗难打,中土人挑选了一个好战场,有限兵力在有利地形的帮助下,实力必然倍增。与之相反,奚军的伤亡就大了。 “急告大王、莫贺俟斤,还有契个和阿会两位都督,请他们速至前线,共商攻击之策。” = 谷口,联盟风云军和第二军并肩而立,密集列阵。大纛在风中狂舞,各色战旗一字排开,如一朵悬浮空中的舞动云彩,绚丽中散发出冲天杀气。 李风云、袁安、孔颖达、徐十三、曹昆驻马阵前,遥望对面奚军。 “果然不出意料,还是木昆部冲在最前面。”袁安举起手中马鞭,遥指奚军战旗,“处和塬要拯救自己的部落,为此不惜一切代价,可惜……”袁安摇了摇头,眉头紧皱,“可惜处和苏支过于自信,心存侥幸,在受抚一事上蓄意拖延,始终抱有幻想,结果害了处和塬和这几千控弦。” “看样子之前你也心存幻想。”孔颖达揶揄道。 “当然,如果处和苏支接受现实,干脆果断,像辱纥王部一样与我们结盟,那这一仗根本不需要这样辛苦。处和塬被迫无奈,只能在阿会正的背后捅上一刀,如此胜利唾手可得。”袁安叹道,“如今箭已上弦,不得不发,最后处和塬如果死了,木昆部这数千控弦如果死伤殆尽,双方仇深似海,招抚处和苏支的难度就大了,一旦处和苏支拒不受抚,带着木昆部死守坝上高原,必然会给我们稳定安州带来相当大的麻烦。” 李风云看了袁安一眼,摇摇手,笑道,“奚虏在平地松林和弱洛水两岸生存了几百年,期间无数族群灰飞烟灭,而奚虏却不断发展壮大,这足以证明奚虏生存有道。某不会轻视敌人,但也不会高估东胡,某之所以觊觎东北之地,就在于东胡诸种自相残杀,奚、霫、契丹三族各自为战,不能像大漠北虏诸种一样在突厥人的带领下拧成一股绳,而这就是我们发展壮大的机会。” “明公言之有理。”孔颖达说道,“招抚奚族五部,为己所用,乃是我们发展壮大的捷径。” 李风云微微颔首,继续说道,“征服奚族,唯有武力,只有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才能把奚族打趴下,打得肝胆俱裂,打得他们连反抗都不敢,然后才能为己所用。” “如果阿会正主动投降呢?”袁安问道,“刚才明公也说了,奚虏能从东胡诸种中脱颖而出,乃是生存有道,而其生存之术无非就是灵活变通,就是审时度势,良禽择木而栖,比如辱纥王部,而阿会正或许也是一个识时务的俊杰。” “你还是心存幻想。”李风云笑道,“先完成合围再说。阿会正实力犹存,岂肯轻易认输?只有摧毁他的实力,拔掉他的牙齿,砍掉他的爪子,才能让他跪倒在地,任由宰割。” = 阿会正、莫贺湟、契个鹤山、阿会布尔先后飞驰而来,望着眼前战场,一个个神情凝重,倍感棘手。 “这应该是白狼阻截我们的第一道防线。”阿会布尔焦虑不安地说道,“白狼应该增兵了,但不会增加太多。” 阿会布尔的语气不太肯定,毕竟现在方城战场的具体情况谁也不了解,所获情报还是数天前由逃离方城的阿会氏族人带来的,不过考虑到突厥人的利益诉求,突厥人也不会轻易撤离方城,哪怕长城内的援军已经到了,突厥人也不会畏怯轻易吐出嘴里的肉。只是对于奚族来说,如果长城内的援军到了,白狼手上的兵力更多,可以在阻截战场上投入更多兵力,奚军的损失就大了,而这就触及到了阿会正和部分奚族酋帅的底线。 “不论白狼是否增兵阻截,我们都要杀到方城,眼前这一仗都要打。”莫贺湟看了阿会布尔一眼,嘲讽道,“难道你还能长出翅膀,从天上飞过去?” 阿会正摆摆手,示意众人抓紧时间,马上拟制一个攻击方案。 “谷口两边的山头必须拿下来。”阿会正说道,“否则我们正面攻击的军队就成了中土人的靶子,损失太大。” “我负责攻击左边的山头。”莫贺湟主动请缨。 阿会正点点头,转头望向契个鹤山。契个鹤山躬身领命,“我率军攻打右边山头。” “我木昆部正面攻击。”处和塬当仁不让。 “好,各领本部,进入战场。”阿会正大手一挥,厉声下令,“一刻后,发动攻击!”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二十五章攻击 呼延翦靠在大树上,抱着双臂,目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枯黄枝叶望向阴沉天空,无尽悲伤从心头升起,惆怅的心绪就如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腐朽,充满了初冬的萧瑟、凋零和化解不去的忧愁。 呼啸的山风带来谷口前方的鼓号声,激昂而悠长,间或传来的战马嘶鸣和愤怒呐喊,让人清晰感受到奚人沸腾战意,而在谷口后方,寂静无声,唯有龙幡虎纛猎猎狂舞所发出的汹涌涛声,仿若无数洪荒猛兽正张开血盆大口,杀气冲天。 呼延翦闭上眼睛,记忆闸门骤然打开,一幅幅血腥杀戮的画面如流星般掠过脑海。呼延翦的呼吸渐渐粗重,脸上表情愈发冷冽。杀戮令人兴奋,催生激情,但也让人沉沦黑暗,饱受痛苦和悲伤的煎熬。 呼延翦窒息难当,猛地睁开眼睛,脑海中的画面霎那消失,眼前就剩下一张青涩而紧张的俊雅面孔,那是慕容知礼,穿着明光铠抱着兜鍪,恨不能武装到牙齿的名门贵胄。 慕容知礼有些疑惑,有些担心,刚才呼延翦呼吸粗重,似乎过度紧张,但像呼延翦这种杀人如麻、刀头舔血、经受过无数风雨的马贼,又怎会紧张? “旧伤,隐疾。”呼延翦读懂了慕容知礼的眼神,站直身躯,尴尬解释道,“无关大碍。” “很严重吗?”慕容知礼好奇问道,“谁伤了你?突厥人?” 呼延翦无意回答。但看到慕容知礼那双尚且稚嫩的眼睛,他突然有所触动。当初自己也是一个天真单纯无畏生死的热血青年,就像今天的慕容知礼,仅仅为了慕容氏的荣耀就愿意舍身赴死,义无反顾。 “我本该死去,与我的袍泽一起埋骨沙场。”呼延翦目露悲色,低声说道。“但上苍眷顾。我在生死线上挣扎了一年多,最终还是活了下来,睁开了眼睛,再度回到这个残酷世界。” 这句话含义丰富,慕容知礼立即有了猜测,眼前一亮,好奇更甚,迟疑少许,试探问道。“白狼,也是你的袍泽?” 呼延翦没有说话。 “你和白狼一样,都是秘兵?”慕容知礼急切问道。 呼延翦诧异地看着慕容知礼,“秘兵?你知道秘兵?你为何有这种荒诞猜测?” 慕容知礼笑了。有些少年人的沾沾自喜,“某当然知道,某甚至还知道收复安州之策便是出自闻喜公。” 呼延翦也笑了,摇摇手,“这种谣言你也信?荒诞不经,完全经不起推敲。” “如果你是秘兵,这就不是谣言。”慕容知礼坚信叔父不会胡言乱语。而此事叔父既然说得有鼻子有眼,可信度就很大,再说以叔父的谨慎,如果没有确切把握,岂肯倾尽全力支援安州?岂肯竭尽全力把自己送到安州战场? “秘兵就是一个工具,是闻喜公的工具,是东都争权夺利的工具。”呼延翦望着慕容知礼,神情冷肃,语气愤怒,“工具的命运可想而知,所以你看到的,你听到的,你想到的,与事实根本不一样。” 慕容知礼惊讶不已,他从呼延翦的愤怒里看到了凛冽杀气,于是他想到了权力背后的肮脏。虽然他没有亲身经历过政治风暴的血腥残忍,但他亲眼目睹过很多熟悉的人和家族在风暴中灰飞烟灭。无风不起浪,谣言的背后必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但这些都不在慕容知礼的考虑中,他要考虑的是,如果收复安州的背后是东都高层的权力斗争,那么慕容氏就被圣主和中枢强行推进了风暴中心,慕容氏不得不为圣主而冲锋陷阵,慕容氏就成了圣主的工具,慕容氏的命运就无从掌控了。 “事实是什么?”慕容知礼小心翼翼地问道。 呼延翦自嘲一笑,语含双关,“事实是生存,只有活下去,才能在黑暗中寻到一线光明。” 慕容知礼若有所思,犹豫片刻,正想说话,就听到山下突然传来急促的报警号声,接着就听到卫士们声嘶力竭的叫喊,“奚虏来了,奚虏杀来了。” 慕容知礼霍然转身,瞪大眼睛望向谷口前方,面部表情因过度紧张而略显僵硬。 呼延翦上前一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活下去。” 接着呼延翦高高举起右臂,在周边军官、侍卫、号旗兵的注目下,凌空挥动,纵声狂呼,“雷霆……” “杀!”霎那间,杀声如雷,随风呼啸而起,山峦惊。 = 处和塬驻马阵前,望着前方谷口,神色冰冷。那里就像猛兽的血盆大口,风中猎猎作响的战旗就如猛兽吐出的长长舌条,让人惊悚畏怯,望而却步。 处和塬有些不安,如果前方敌军只有三四千或者更多一点人马,此仗有惊无险,反之,如果敌军在此部署重兵,蓄意引诱己方疯狂攻击,那此仗就危险了。只是,白狼面对突厥人的猛烈冲杀,他还有余力腾出更多人马阻拦奚军?处和塬不相信,如果白狼有足够军队,他就不会放弃原有优势撤离武列水,任由奚族大军快速逼近方城,与突厥人形成夹击之势,所以处和塬有理由认定,眼前这股敌军的阻截不过是白狼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拖一时是一时。 处和塬的目光转向谷口两侧的山头。莫贺弗部和契个部的突击军队已经进入敌人射程,但山中除了密集的鼓号声外,并没有箭矢射出,这让处和塬有了很多猜想,对手兵力不足,只好用疑兵之计?或者有意诱敌深入,等到奚军开始上山攻击,处在不利位置,再以箭矢覆盖?如果是后者,那还是因为对手兵力不足,只能在两侧山头上部署少量军队以欺骗奚军。 突击军队抵达山脚,以战马围圈布阵防御,接着分出数支小队,多路出击,如呼啸利箭直冲上山。这种情况下,山上埋伏军队除非人数占有绝对优势,不惜浪费箭矢,才有可能大范围覆盖射击,否则只能被动迎战,也分出小股队伍,分头阻击。 战局发展正如处和塬所预料,山上埋伏敌军果然分头阻击,从山中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号角声、激烈厮杀声以及各种怒吼、狂呼、惨叫就能判断出,双方正在短兵相接,贴身肉搏,虽然奚军是上山攻击,被对手压着打,十分不利,伤亡必然惨重,但这只是第一轮试探性攻击,一旦摸清了对手底细,接下来就可以投入重兵,就可以给对手以毁灭性打击。 很快山中鸣镝四起,箭矢在空中发出凄厉啸叫,更有角号急鸣,声声求援。这是奚军突击队伍的求援信号,他们抵挡不住了。 莫贺湟和契个鹤山迅速做出反应,传令后续人马火速跟进,命令山脚下所有藏在马阵中的突击将士,即刻上山增援。 处和塬松了口气,他认为第一轮试探攻击颇有成效,基本上试探出了敌军虚实。如果敌军兵力较多,必定善加利用谷口两侧的高地,以两翼箭阵覆盖来缓减正面阻击重压,反之,只能用疑兵之计,尽可能阻碍和拖延己方攻占两侧高地的时间,而高地一失,敌军优势尽丧,只能撤离。说白了敌军就是兵力不足,只能想方设法,用尽一切手段,以延缓奚军的攻击速度。 处和塬冷笑,决定出击,正面攻杀,与莫贺弗部、契个部三路同出,给敌人迎头一棒,杀他个落花流水。 处和塬举起手臂,厉声高呼,“选锋,杀!” 霎时鼓号齐鸣,令旗飞舞,声浪如涛,直奔前阵。前阵数十角号同时吹响,幡旆猎猎,羽旄飞舞,人喊马嘶,杀气冲天,接着五百控弦打马出阵,如一道滚滚大浪,呼啸向前。 后方王旗之下,奚王阿会正看到木昆部控弦出击,脸色顿时阴沉,厉声怒叱,“传令处和塬,不要出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击,违令者斩!” 李屹远眺前方,苦笑不迭。处和塬太着急,忧心木昆部安危,巴不得肋生双翅飞到索头水,以致判断失误。 第一轮对己方来说是试探,但对敌军来说则有诱敌之可能,而此仗谷口两侧高地至关重要,直接关系到了双方胜负,所以正常情况下,敌方主帅既然把战场设在这里,肯定有一定把握,否则高地失守,谷口就是死地,这一仗就没得打了。由此推测,敌方在两侧高地应该部署有一定数量兵力,其中弓弩手最多,如此近身保护弓弩手的兵力就有限,而奚军的对策就是重点打高地,每次投入一定数量兵力,既不给敌军弓弩手以箭阵覆盖的机会,又能持续消耗保护弓弩手的敌兵,这样几轮打下来,主动权就到了奚军手上,敌军优势丧尽只能后撤,奚军轻松就打赢了这一仗。 然而木昆部这一冲,极有可能伤亡惨重,严重挫伤士气,把大好局面丧失殆尽。 处和塬接到阿会正的命令,嗤之以鼻,根本不予理睬,实际上即便他遵从命令也来不及了,他的五百选锋骑士已经在战场上依次展开,就像五只展翅翱翔的雄鹰,一字纵列,向谷口呼啸而去。 “轰隆隆……”蹄声如雷,震耳欲聋,浓烈杀气就如一把擎天战刀,凌空划出一道万丈锋芒,一刀砍向前方。 大地颤抖,山峦战栗,风云变色。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二十六章迎头一棒 “咚咚咚……” 谷口方向,一百二十面战鼓同时擂动,如惊雷炸响,地动山摇,气势如虹。 “咻咻咻……” 三十六支鸣镝冲天而起,扶摇直上,仿若要穿透苍穹,惊心动魄的巨大啸叫霎间传遍山野,回声震荡,如怒涛拍岸,绵绵不绝。 大纛高耸,五面幡麾迎空飞扬,数百面令旗猎猎飞舞。如云旗帜下,战阵严整,甲士林立,前有一千长枪斜举,中有一千刀斧闪亮,后有六千弓弩张开,其中两千角弓弩居前,两千擘张弩居中,两千长弓居后,弦上射甲箭寒光凛冽,蓄势待发。 纛旗下,李风云负手而立,戎衣单薄,黑氅垂地,白发拂面,杀气腾腾。袁安和孔颖达分列其后,各自举目望向前方山林。 “咻咻咻……”谷口两侧山岗上,各有十二支鸣镝厉啸上天,刺耳的啸叫穿透了山岗上的厮杀声,回荡于山峦,与尚在空中啸叫的三十六鸣镝形成呼应,一时间啸声激扬,响彻天地。 李风云身形后仰,猛地高举双手,用尽全身力气振臂狂呼,“放箭!” 令旗再动。鼓声骤然猛烈,如串串惊雷落地,摧枯拉朽,势不可挡。二百四十支角号同时吹响,雄浑中透出森冷杀气。 各级将官在各自指挥位置上,同时挥手下切,声嘶力竭,“放!放!放!” “轰……”六千支射甲箭冲上天空。一路厉啸,瞬间汇成一片漆黑乌云。遮天蔽日,如地狱中冲出的幽灵猛兽,咆哮着,飞奔着,恶狠狠扑向猎物。 战马奔腾,速度越来越快。控弦之士趴在马背上。脚蹬凶狠撞击马腹,战马吃痛,嘶鸣中四蹄腾空而起,几乎贴地飞行。木昆部的五百骑风驰电挚,五个雁行战阵就像飞翔在天空上的五只鹞鹰,轰隆隆直冲敌阵。 突然,天空骤然一暗,凄厉啸叫仿若撕裂了苍穹,击碎了轰鸣。猛烈撞击着飞翔的鹞鹰,震碎了控弦们的血脉和灵魂,让他们惊悚失色,魂飞魄散。 “轰……轰……”就在这时。谷口两侧山岗上,如云箭矢呼啸而出,两团乌云划空而起,如两柄圆月弯刀,撕裂虚空,杀戮气息霎那充斥战场,弥漫天地。 前有箭阵迎面杀来。两侧有箭阵左右夹击,而鹞鹰已飞起,战马已极速,减速调头纯属自杀,唯有一往无前,唯有冲过箭阵,才有一线生机。 “加速!加速!”恐惧的叫喊声此起彼伏。“举盾!举盾!”这是仅有的防御手段,但在如此密集箭矢的射击下,好运难临。“希聿聿……”战马仿若闻到了死亡气息,疯狂嘶鸣,疯狂奔跑,轰鸣声骤然爆起,震撼山谷。“杀!杀!杀!”木昆部选锋马军就像一头疯狂猛兽,用尽所有力气奔跑着,控弦们用尽所有力气呐喊着,点燃勇气,用沸腾的热血驱散无尽恐惧。 处和塬瞪大双眼,骇然变色,一脸绝望。 阿会正目瞪口呆,张嘴发出一声无助怒吼,“啊……” 李屹、莫贺湟、契个鹤山、阿会布尔……战场上所有看到这惊心动魄一幕的奚族将士,无不肝胆俱裂。箭阵的恐怖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如此威力的箭阵至少需要上万弓弩手同时射击,也就是说,前方阻截他们的中土军队的人数肯定超过了一万人,在兵力上与他们相差无几,而中土军队占据了地利,又拥有武器上的优势,其攻击力已经超过了他们,所以此地即便不是陷阱,也足以阻挡奚军,让他们寸步难进。 “咻……”六千支射甲箭铺天盖地而来,乌云压顶,“轰……”仿若惊雷炸响,六千支射甲箭如密集雨点,疯狂射下,“噗……”射甲箭穿透皮盾,穿透皮甲,钉入身体,钉入战马体内,钉入颤抖的地面,就如穿透一张薄薄草纸,直没入顶,霎那间凄厉的惨叫声、痛苦的嘶鸣声、战马倒地撞击的轰鸣声、人马互相践踏骨断血溅的各种声音交汇在一起,骤然爆起,响彻战场。 奚族五百控弦,五只飞翔的鹞鹰,就像被一只从天而降的黑色巨掌,一巴掌拍在了地上,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惨遭灭顶之灾,一时间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咻……”眨眼间,左右两片乌云又夹击而至,左右各有两千支射甲箭,再一次铺天盖地射进战场。坠地的鹞鹰本已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奄奄一息,结果惨叫声尚未停止,死神之箭再度来临,“噗噗噗……”只听到一片箭入**的沉闷声响,所有倒地人畜均被覆盖,所有惨叫悲鸣嘎然而止,然后就看到几十个运气爆棚的漏网控弦,在狼奔豕突之中瞬间就被厉啸箭雨吞噬了,淹没了,然后战场上一片死寂,连一声悲吟痛嘶都没有,寂静得让人毛骨悚然,让人魂飞魄散。 “啊……”处和塬终于叫了出来,绝望而悲愤,但他久经沙场,这点血腥场面这点损失还不至于让他失去理智,只是中土人的这惊天一击,让他的自信骤然崩溃,中土人太强悍,哪怕这支军队打着白狼这个悍贼的旗号,其战斗力也非常可怕,不是奚族可以匹敌抗衡的。 “撤!撤!撤!”莫贺湟、契个鹤山几乎在同一时间下达了撤退命令。中土人在谷口两侧的山头上部署了大量兵力,粗略估计每个山头上至少有三四千人马,而这个兵力已经接近于莫贺弗部或契个部的控弦数量,两部就是投入全部兵力也打不下这两个山头。 “呜呜呜……”角号长鸣,急促而恐慌,正在山林中奋战的奚族将士一直处于不利困境,损失较大,听到撤退号声,当即仓惶而走,但下山比上山难,结果慌乱中遭到雷霆将士的猛烈射击,死伤尤其惨重。 攻击停止了,气势汹汹、自信满满的奚军,被中土军队迎头一棒打倒在地,进退两难。 这一仗肯定还是可以打,但两败俱伤所带来的惨重损失,奚族是否承担得起?不打,双方就这样对峙,牢牢牵制住上万中土军队,应该还是有利于突厥人攻打方城,但问题是,突厥人会不会倾尽全力、不惜代价与中土人打个两败俱伤?如果答案是否定的,白狼就可以据城坚守,在方城战场上拖住突厥人,暂时稳定方城战局,然后迅速调集兵力进入茅沟川、武列水一线,先把奚军击败,以摆脱两面受敌、两线作战的窘境,如此,奚军就很被动了,而长城内的中土援军如果已经抵达方城,或者正在北上途中,那么留给奚军逆转危局的时间就极其有限,所以奚军必须做出决断,是孤注一掷不惜代价疯狂进攻,还是主动撤离静观其变? 奚军首领聚集在阿会正的大王纛旗下,紧张商量。 阿会正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但此时此刻,他也没有主动撤离的意思,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距离方城近在咫尺了,既然白狼把阻截地点放在茅沟川,说明方城战局还是很紧张,中土人还是陷入了两线作战的困境,否则之前白狼也没必要从武列水撤回方城了。 处和塬、莫贺湟还是坚持攻击。第一轮试探性攻击达到了目的,基本上弄清了敌军的大概兵力和攻防部署,接下来就要展开针对性攻击。两位部落酋帅的建议是,以主力攻打谷口两侧山头,同时向谷口方向进行牵制性攻击,而这一仗奚军只要拿下谷口两侧高地,则胜负立判。 “这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阿会正不得不提醒处和塬和莫贺湟,“我们的优势在马军,而下马作战,且强攻险要,必然导致严重损失。”虽然损失最大的是木昆部和莫贺弗部,但这两部的损失,就是整个奚族的损失,奚族实力越弱,生存危机就越大,这是阿会正所不愿看到的。 “我们的损失是大,但敌军的损失也大,这是两败俱伤之局。”处和塬咬牙切齿地说道,“奚族为了生存,没有退路,唯有死战,以命搏命,但中土人不一样,中土人没有生存之忧,白狼更不会与我们玉石俱焚,这就是我们的机会,我们敢拼命,他们敢吗?” 阿会正果断下令,攻击!莫贺湟和阿会布尔率军攻打左侧山头,处和塬和契个鹤山率军攻打右侧山头,他亲自率两千骑正面佯攻以牵制敌军主力。 “咚咚咚……”战鼓擂动,“呜呜呜……”大角长鸣,“轰隆隆……”战马奔腾,杀声如雷,大地震颤,山峦动荡,冲天杀气再一次笼罩战场。 = 十月十二,黎明前,联盟总管岳高、高虎、赤小豆铁衣率军走出大牛岭,在山道两旁的密林中稍作休整,吃饱喝足,恢复体力。 上午,高虎、赤小豆铁衣率雷霆第二军一千余骑进入大道,并迅速向茅沟川挺进。岳高率联盟第三军于大道列阵,并就地砍伐树木制作简易拒马,埋设绊马索,挖掘浅壕,以增加防守之力,断绝奚军退路,完成合围。 奚军斥候很快就发现了从他们背后突然杀来的中土马军,大惊失色,急报阿会正。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二十七章一根稻草 十月十二,安州,武列水西岸。 上午,井疆六斤蜚和尔朱天啸率领雷霆第四军一千余骑走出山林,出现在大道上,而此处距离武列水下游的西岸津口不过三十余里,立即便被留守津口的奚军斥候发现。 然而,急赴津口报信的奚军斥候刚刚离开不久,孟坝和沃野就带着辱纥王部三千余控弦赶到大道,紧随其后的便是韩世谔所率的豹骑军。三支军队依次而行,沿着大道直杀津口。 留守津口的阿会长盛和冯鸿接到消息,大吃一惊,首先想到的就是濡水南岸的中土军队渡河了。 虽然奚军斥候对索头水和濡水交汇处盯得非常紧,唯恐中土军队悄无声息渡河而来,但中土军队的斥候密布山林之中,无处不在,对奚军斥候大开杀戒,根本不让奚军斥候接近两水交汇处,于是就出现了这一预料中的结果。 奚军已经预料到濡水南岸的中土军队有可能渡河而来。就目前武列水战局而言,白狼已率军撤回方城,阿会正也带着奚族主力北上,濡水南岸的中土军队如果渡河杀来,就是孤军深入,必将陷入奚军的前后夹击之中,但中土军队的这一举措可以威胁到津口安全,可以以断绝奚军退路来迫使阿会正分兵回援津口,继而有效缓减中土军队在方城方向的重压,只是此策风险太大,渡河军队有全军覆没之危。风险与利益过于悬殊,所以濡水南岸的中土军队有渡河的可能性。不过可能性很小。 因此阿会长盛和冯鸿接到消息后,虽然吃惊,但并不恐慌,两人认为渡河而来的中土军队实力有限,以津口三千奚族留守控弦足以应对,另外阿会正和奚族主力大军就在百余里外的茅沟川。接到消息后援军打马飞奔。风驰电挚,数个时辰也就到了,再说武列水东岸还有三千控弦,随时可以支援而来,所以津口安全绝对有保障。 然而,他们的想法只是一厢情愿,事实太残酷,很快斥候就蜂拥急报,敌军正急速逼近津口。且数量庞大,不但有中土马步军,还有辱纥王部的控弦,至少有近万人马。三倍于留守津口兵力,形势极度危急,津口危在旦夕。 阿会长盛难以置信,惊慌失色,与脸色铁青的冯鸿面面相觑,极度震惊。 中计了,谁能想到辱纥王部的控弦竟然没有撤回方城。而是悄悄撤到了濡水南岸,就等着奚族主力北上,然后再杀回来,在阿会正的背后狠狠捅上一刀,置其于死地。战局发展完全偏离了原先预计,现在不是这支渡河而来的中土军队陷入奚军夹击,而是阿会正和奚族主力陷入了中土军队的包围。形势骤然恶化,恶化到了不可逆转之绝境。 “计将何出?”阿会长盛急切问道。 “迎战,集结军队,立即杀上去!”冯鸿不假思索地说道,“切莫被动防守,更不能背水一战,敌军数倍于我,一旦被他们撕开战阵,全线溃败,我们就只能跳河,全军覆没了。” “敌军数倍于我,如何迎战?”阿会长盛心神大乱,厉声吼道。 “中土马军少,主要靠辱纥王部,而辱纥王部要保存实力,肯定不会与我们打个两败俱伤,所以我们只要冲上去,摆出拼命的架势,与辱纥王部誓死相搏,辱纥王部必然退却,先避锋芒,再行缠斗,如此双方僵持不下,我们就能给援军争取到足够时间。”冯鸿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至于中土步军,在马军激战之刻,只能远观,根本不敢上前,不会对我们形成致命威胁。但是,如果我们退守津口,放弃马军优势,便是以己之短攻敌之策,给了中土步军逞威的机会,我们必败无疑。” “善!立即集结迎战。”阿会长盛当即下令,“向东岸求援,请孤榆术立即派兵支援。告诉孤榆术,此刻我们必须守住西岸津口,守住主力大军的退路,否则主力大军必然全军覆没,奚族有亡族灭种之祸。” “还要派人即刻赶赴茅沟川,请大王火速驰援,请诸部火速回撤,迟恐不及。”冯鸿补充道,“告诉大王和诸部俟斤,形势万分危急,不容丝毫犹豫,不惜一切代价撤回来,否则奚族就完了。” “快!快!快!”阿会长盛疯狂叫道,“快求援!急报大王!即刻迎战!” “呜呜呜”大角响起,“咚咚咚”战鼓擂动,津口营寨里人喊马嘶,气氛紧张,一队队控弦呼啸冲出,旌旗飞舞,杀气盎然。 = 十月十二,安州,茅沟川。 阿会正接到消息,如天雷轰顶,窒息难当,眼前一阵发黑。中计了,失败已不可逆转,当务之急是保存实力,唯有保存实力才能赢得一线生机。 此刻奚军正在猛攻谷口两侧高地,数千兵力投上去,如潮水一般,势不可挡,而山上中土军队的弓弩手已全部转入防守,双方将士浴血奋战,杀得尸横遍野,难解难分。 然而,奚军已经没有时间了,中土马军正从后方杀来,阿会正不得不放弃正面佯攻,带着两千控弦调转马头迎上去。只是这一调头,谷口方向的数千中土大军就能腾出手来迅速支援两侧高地,所以此刻奚军即便在两侧山头上胜利在望,也来不及摘取胜利果实了,更不要说此刻他们距离胜利还遥不可及。 阿会正当机立断,下达了撤退命令。与其把有限力量消耗在毫无价值的战斗中,倒不如早一点撤退,尽可能保留更多实力。 百支角号同时吹响,百支鸣镝厉啸上天,撤退的讯号传遍山野。 双方将士激战正酣,四溅的鲜血和遍地的尸体让他们失去理智,陷入疯狂,杀戮变成了本能,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所有人都在坚持,都在生与死的边缘无助挣扎,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奚族撤退的讯号骤然响起,它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突然间,奚军崩溃了,奚族的控弦狼奔豕突,夺路而逃,潮水般“落去”,留下一地尸首。 莫贺湟、处和塬、契个鹤山、阿会布尔气急败坏,怒不可遏,从不同方向打马冲向王旗,看到阿会正的那一刻,个个睚眦欲裂,疯狂怒吼,“为什么?为什么要撤?” 阿会正神情冰冷,也是一腔怒火。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他的保守策略正是奚族生存下去的最好办法,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这一仗败了,奚族只剩下两条路,要么全军覆没,亡族灭种,要么投降,苟延残喘,像狗一样活着。 “中计了。”阿会正的声音很低沉,很绝望,毫无生气,“我们陷入了包围,我们对形势的判断过于乐观,长城内的援军早就来了,就等着我们跳进陷阱,给我们致命一击。” “中计?我们被包围?”阿会布尔吃惊了,“我们的背后有敌军?” 阿会正脸色阴沉,一言不发。李屹急忙把斥候急报详细告之,“中土马军正从后方杀来,距离我们不足十里了。” “斥候可探查清楚?这可能是中土人的疑兵之计?”处和塬难以接受中计被围的事实,厉声质疑。 阿会正看了处和塬一眼,恨不得一刀砍了他,但事已至此,愤怒又能解决什么问题?阿会正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李屹正想分析和解释,这时有斥候飞奔而来,急报在中土马军的后方又发现了数千中土步军,这支步军在距离茅沟川十里外设下了阻击战阵。由此证实,奚族大军确确实实陷入了中土军队的包围。 处和塬、莫贺湟、契个鹤山、阿会布尔大眼瞪小眼,相顾失色,心中更是懊悔不迭,但后悔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突围,是不惜代价杀出去,避免全军覆没之噩运。 “突围,马上突围,杀出去!”阿会布尔冲着阿会正大声叫道,“大王,快下令,快啊!” 阿会正睁开眼睛,冰冷的目光从处和塬等人的脸上缓缓扫过,然后说道,“这是个陷阱,中土人谋划已久,必定百般算计,不出意外的话,濡水南岸的敌军已经渡河,此刻正在对武列水发动攻击,津口就算没有失守,也危在旦夕,所以,我们不是被中土人包围在茅沟川,而是被他们包围在武列水以西,即便我们不惜代价突围了,但在中土人的围追堵截下,我们如何渡过武列水?退一步说,就算我们侥幸渡过武列水,逃回三会城,还能剩下多少人马?我们没有实力,又如何生存?” 无人应对。事实太残酷,一步错步步错,再无逆转之可能。 “大王,事已至此,计将何出?是否突围?”契个鹤山急切问道,“大军已乱,士气已丧,留在此处,必死无疑。” “保存实力,保存军队,让将士们活下去,否则奚族完了,要亡族灭种了。”阿会正毫不犹豫地说道,“我的决定是,留在这里,结阵自守,向中土人投降。” 处和塬等四位酋帅面面相觑,一时难以接受。 “大王,突围,突围还有一线生机。”阿会布尔勃然大怒,指着四周将士叫道,“中土人不会放过我们,白狼更要报仇雪恨,投降必死。”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二十八章困局 十月十二,安州,武列水西岸。 午时前后,在距离津口大约十余里外的大道上,两军捉对厮杀,鼓号喧天,旌旗翻飞,箭矢如雨,战马往来奔腾,蹄声如雷,杀声震天。 韩世谔不愧是名将之后,久经沙场,战斗经验非常丰富,他认定武列水西岸留守敌军不敢死守津口,奚人在被动局面下背水一战完全没有胜算,唯有主动出击,利用马军优势誓死一战,才能化被动为主动,才有可能守住津口,所以他的计策就是快速逼近津口,迫使津口敌军仓促出战,而奚人惊慌失措,急切间难以摸清对手部署,冲上去就打,必定落入中土人的算计中。 依照韩世谔的部署,此次进攻,由豹骑军居中,正面推进,吸引敌军;井疆六斤蜚和尔朱天啸率雷霆第四军一千余骑居左,侧翼佯攻,牵制敌军;孟坝和沃野率辱纥王部三千余控弦居右,侧翼主攻,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而这正是孟坝和沃野愤怒之处,辱纥王部主攻,必定损失惨重,韩世谔此计明摆着要驱使奚人自相残杀,不管敌人还是盟友,只要是奚人,都在韩世谔的打击之列。 井疆六斤蜚不愿挑衅韩世谔的权威,只好安抚辱纥王部,向孟坝和沃野做出郑重承诺,战斗开始后,他们将在侧翼奋力进攻,与辱纥王部左右夹击,绝不消极怠战,更不会玩什么佯攻。如今大家都在一个锅里吃饭。虽然过去的仇怨化解不了,但面对共同的敌人。唯有团结一致,齐心协力,才能共谋利益,否则就是自取灭亡。井疆六斤蜚的诚意让孟坝和沃野的怨愤稍有缓解,双方约定并肩作战,生死与共。 然而到了战场上。韩世谔突然下令。调整部署,豹骑军居中御敌,马军则一分为二,井疆六斤蜚与沃野率两千余骑居左,孟坝带两千余控弦居右,左右夹攻,给敌军以迎头痛击。 孟坝、沃野、井疆六斤蜚、尔朱天啸等马军将领接到命令后,恍然大悟,原来韩世谔早有定计。但他不信任马军,不论是孟坝所领的奚族辱纥王部,还是井疆六斤蜚所率的马贼盗寇,他都不信任。担心有内奸,所以蓄意欺瞒。 韩世谔告诉马军诸将,马军左右夹击的任务并不是与敌军控弦拼个你死我活,而是穿插分割,左右两军往来飞驰,一次次穿插分割,迫使敌军控弦失去速度。失去冲锋的战阵,然后对手就乱了,就像没头苍蝇一样团团乱转,就成了豹骑军弓弩手的靶子,步军就可以发挥出最大优势,以箭阵一次次覆盖敌军,继而实现以最小代价击败敌军之目标。 韩世谔严厉警告孟坝等人,务必约束手下严格执行命令,切莫因为杀红了眼而失去理智,切莫与敌人以命搏命拼消耗,凡违令者,严惩不贷,另外谁的战损最大,谁的功劳就最小,甚至还会受到惩罚。 孟坝和沃野怨气尽消,羞愧不已,而井疆六斤蜚和尔朱天啸也是暗自敬佩,对韩世谔其人有了新的认识,这位中土悍将果然名不虚传,虽然骄横跋扈,狂妄自大,但到了战场上,却是一往无前,霸气十足。 在韩世谔的指挥下,联盟七千余马步军将士,令行禁止,默契配合,把自身的战斗力发挥到了极致。反观奚军,本来就仓促应战,准备不足,而阿会长盛方寸大乱,临阵指挥毫无章法,错误百出,结果可想而知,奚军这一仗打得非常被动,被联盟大军压着打,随着时间的延续,损失越来越大,节节败退,危在旦夕。 大约两个时辰后,奚军已经退到津口,损失已经近半,将士们完全靠着不屈的斗志顽强坚持,但这种坚持改变不了结果,败局已定,全军覆没不过是时间问题。 “援军,援军在哪?”阿会长盛气急败坏,冲着冯鸿厉声咆哮,“孤榆术为何不渡河?对岸有三千控弦,为何见死不救?” 冯鸿神情颓丧,沉默不语。中土人的实力太强,兵力太多,眼前这个战场上就有近万军队,后面肯定还有预备军,奚军根本就不是对手,这一仗基本上没有悬念,就算对岸孤榆术带着三千控弦渡河而来,也逆转不了战局,只能增加更多伤亡。而更重要的是,津口失陷,阿会正和奚族主力大军的退路断绝,他们陷入了中土人的包围。从目前战局的发展来推测,中土人显然精心布了一个局,目的就是要歼灭阿会正和奚族主力大军,所以他们突围的希望很渺茫。既然如此,孤榆术为何还要渡河?与其全军覆没于武列水西岸,倒不如坚守东岸,这样一旦阿会正突围,还能给予接应。如果形势恶化,阿会正全军覆没了,孤榆术带着这三千控弦撤回七金山,室得部也有与中土人讨价还价的本钱。 “你立即渡河求援。”阿会长盛失控了,声嘶力竭地大吼大叫,“你告诉孤榆术,如果他还不渡河驰援,我就杀了他,屠灭室得部。” 冯鸿无奈苦笑,低声劝了几句,然后正色说道,“撤吧,立即渡河撤离,撤一个是一个。” “不,我不撤,我要坚守津口。”阿会长盛厉声叫道,“我要与津口共存亡。” = 十月十二,安州,茅沟川。 下午,茅沟川战场激战正酣。 奚军调头南下,拼死突围,为了突破中土军队的阻截,诸部控弦不惜一切代价倾力作战。 岳高指挥联盟第三军、雷霆第二军奋力阻截。与此同时,李风云指挥联盟第二、第四军和雷霆第一军尾随追杀,联盟上万将士呼啸而上,铺天盖地,满天箭矢遮天蔽日,杀伐之声惊天动地。 奚军陷入包围,将士们左冲右突,杀得血肉横飞,但就是杀不出重围,随着时间的延续,损失越来越大,士气越来越低迷,战斗力直线下降。 暮色渐浓,黄昏将至,阿会正再一次召集诸部酋帅,征询他们的意见,是继续突围,连夜打下去,还是放弃突围,停止战斗,向中土人投降。 经过一天的血腥厮杀,看到数千将士伤亡,面对上万恐惧绝望的控弦,之前坚持突围的莫贺湟、处和塬、契个鹤山和阿会布尔四位部落酋帅,不得不面对残酷现实,继续打下去,就算付出惨重的代价突围了,接下来他们依然摆脱不了中土军队的衔尾追杀,然后还有武列水这道天然险阻,到那时伤痕累累奄奄一息不堪再战的奚军将士,是否还有背水一战的能力?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奚军极有可能全军覆没于武列水西岸,奚族就此陷入亡族灭种之危。 “我们还有机会。”阿会布尔拒绝投降,“武列水两岸留守兵力多达六千余骑,只要他们及时北上驰援,与我们里应外合,前后夹击,必能突围。” “这个希望很渺茫。”阿会正叹道,“中土人既然精心布局围歼我们,当然会考虑到我们有突围的可能性,为此必然在包围我们的同时,以偏师攻打武列水,断绝我们的退路。” “这个可能性的确存在,但从今日一仗来看,中土人用来包围我们的军队最多只有两万多人,并没有太大优势,如果他们不是占有地形优势,我们完全有能力突围而走。”莫贺湟提出质疑,“正常情况下,中土人若要围歼我们,必然调集数倍于我的兵力,但就目前战局来说,中土人并没有兵力上的绝对优势,现在仅是依靠地利暂时困住我们。据此,我们是否可以假设,中土人在两线作战的不利局面下,只能调集这么多兵力攻打我们,竭尽所能消耗我们,以重创和击退我们为最终目标。也就是说,中土人并没有多余兵力用来攻打武列水,武列水还是安全的,明天我们或许就能看到救援大军的到来。” 阿会正沉默不语。 酋帅们不愿投降,这能理解,这时候投降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宰割,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但突围之战打得太艰苦,损失太大,酋帅们承担不起了。相比起来,这个损失中土人承担得起,长城内的军队数量庞大,损失一两万人对中土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奚族来说,付出如此惨重代价的后果就太严重,搞得不好就是亡族灭种,所以酋帅们不敢继续打下去了,于是抱着一丝侥幸,想拖延,祈盼奇迹的出现。 “我们想拖延,但中土人肯定要速战速决。”契个鹤山看了一眼阿会正,说道,“大王,必须想个稳妥办法,给我们突围争取时间。” 阿会正点点头。既不投降,又要停战休息,唯一办法就是派人去诈降,一边佯作谈判,打探中土人的底细,一边给自己争取时间,但此计过于拙劣,中土人一眼就看穿了,岂会上当中计?不过事已至此,死马当活马医,先派人过去诈降,再走一步看一步吧。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二十九章志得意满 十月十二,安州,武列水西岸。 下午,韩世谔接到岳高急书,被围茅沟川的奚军拼死突围,战斗打得很激烈,一旦己方战损过大,奚军极有可能突围而走。 岳高的意思很直白,敦促韩世谔尽快拿下武列水西岸津口,完成对奚军的第二重包围,但韩世谔身份尊贵,声望大,岳高不敢直接说,甚至都不敢语含双关,只是详细告知茅沟川战况,如此韩世谔一看也就明白了,不至于引起韩世谔的不快。 韩世谔当然想尽快拿下武列水西岸津口,但他心思大,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不仅想全歼西岸敌军,还想引诱东岸敌军渡河来援,然后把东岸敌军也一口吃掉,一战而定,一次性解决全部问题,所以他现在就像一只抓到猎物的猛虎,不着急吃下,而是慢慢虐玩,想诱使更多猎物上钩。 岳高这么一催,韩世谔顿时警惕,随即失去了虐玩的兴趣,再加上东岸敌军迟迟没有渡河支援的迹象,估计是决心见死不救了,于是果断下令,马步军齐头并进,三面进攻,倾尽全力击杀敌军,黄昏前务必拿下津口。 命令一下,最后“收官”的时候也就到了,韩世谔按捺不住,带着一队亲卫骑呼啸冲上,亲冒矢石,身先士卒,不管生死,只顾杀个酣畅淋漓。 韩世谔这一冲锋陷阵,对马军将士的激励太大。士气大振,所有控弦都兴奋起来。热血沸腾,声嘶力竭地叫着喊着,纵马冲杀,状若疯狂,攻势如潮,霎那间便冲垮了敌阵。淹没了津口。摧枯拉朽一般击败了对手。 武列水西岸津口失陷。 阿会长盛、冯鸿和一千五百余敌兵被俘,虽然冯鸿一再催促阿会长盛先行撤离,河东岸的孤榆术也数次劝说其渡河逃命,但阿会长盛决心与津口共存亡,坚守不退,战斗到最后一刻。 黄昏前,韩世谔在马军将领们的簇拥下,打马冲上河堤,遥望对岸敌阵。 “谁能告诉某。虎贲和骠骑在哪?”韩世谔血染征袍,志得意满,手中马槊遥指东方,毫不掩饰自己对友军的嘲讽和不屑。 孟坝和井疆六斤蜚互相看看。一个个闭紧了嘴巴,谁都不回答,任由韩世谔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中,把狂妄自大膨胀到极致。现在这些马军将领或多或少了解一点韩世谔,知道这位名门贵胄能力很出众,但性格也嚣张跋扈到了极点,对塞外异族更是极度轻视。视若蝼蚁,所以对付他的最好办法就是一言不发置若罔闻,唯有如此才能避免冲突。 看到无人应对,韩世谔笑了起来,得意洋洋地说道,“对岸奚虏愚蠢至极,竟然还留在那里等死,换做是某,早就逃之夭夭,岂会让虎贲和骠骑一口吃掉?” 诸将依旧不说话,但都明白韩世谔的意思,今夜虎贲和骠骑要发动夜袭,一口吃掉东岸敌军,否则这一趟他们就白跑了,如果联盟两大精锐军团在如此关键一战中寸功未立,实在太丢脸。 实际上依照预定之计,联盟攻打武列水是东西夹击,两岸联盟军队要同时进攻,互相配合,互为声援,但虎贲和骠骑并没有依照约定攻打东岸敌军,很明显就是看到韩世谔的豹骑军加入了西岸战场,联盟在西岸已经占据绝对优势,东西夹击已无必要。正好东岸敌军又见死不救,始终没有渡河支援西岸,这种情况下虎贲和骠骑如果杀出来,必定打草惊蛇,吓跑东岸敌军,于是虎贲和骠骑就决定继续躲藏下去,等到晚上发动夜袭,打东岸敌军一个措手不及,如此便能全歼对手,不至于让将士们空手而归。 “急报茅沟川。”韩世谔挥手说道,“某于黄昏前拿下武列水,奚虏退路已绝,插翅难飞。” = 十月十二,安州,茅沟川。 日暮西山,奚军攻势骤减,迅速收缩。 李风云下令,入暮后,各军停止攻击,但要缩小包围圈,加强防守,一旦奚军乘夜突围,则迎头痛击。接着李风云派人赶赴各军查核战损。 一天打下来,联盟的伤亡也不小,虽然各军强烈要求连夜进攻,持续打击和消耗奚军,但被李风云拒绝了。 李风云告诉各军主将,必须明确认识到这一仗的目的。此仗目的不是全歼奚军,不是与奚族打个两败俱伤,而是要打败奚军,征服奚族,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彻底收复安州,稳定安州,并在安州牢牢站住脚,然后利用奚族的力量壮大发展联盟实力,为接下来横扫东北和打败突厥人奠定基础。为此李风云要求各军主将,不要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更不要忘记了联盟所处的艰难困境,这一仗联盟如果以巨大代价赢得了全歼奚军的胜利,那么接下来损兵折将实力剧减的联盟如何应对突厥人的攻击? 慕容知礼受伤了,与奚军短兵相接贴身肉搏的时候,因为临阵经验不足,过于紧张,一身武技施展不开,数次遇险,好在呼延翦就在他身边,慕容家的护卫也非常厉害,屡屡帮助他躲过劫难,后来慕容知礼的胆气壮了,年轻人热血沸腾,一往无前,杀得性起,不管不顾,皮肉之伤也就在所难免,但好在不严重,修养一阵子也就可以痊愈。李风云闻讯,亲自赶去探视,并建议他立即返回方城疗伤,后面的战斗就不要参加了。 慕容知礼一口拒绝,坚持留在茅沟川,要与将士们同生死共进退。李风云担心出事,有些为难,正打算继续劝说,就在这时,有僚属急报,奚军使者来了,要求谈判。 奚军使者是李屹,联盟这边负责接待谈判的是孔颖达。 之前双方在武列水对峙的时候,孔颖达已经把联盟的谈判底线详细告诉了冯鸿,只是奚族没有诚意,阿会正的目的就是拖延时间等待局势变化。现在双方再谈,李屹拿出来的条件便是之前联盟的底线。 “你这是诈降,拖延时间,等待转机,毫无意义。”孔颖达毫不客气,直言不讳地说道,“形势发展到这一步,某就实话实说,你们所接到的讯息都是假的,鬼方还在我们手中,突厥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突破桃水防线,还在平地松林寸步难进,所以茅沟川就是个陷阱,你们陷入死地,根本就没有转机。当然,你们对武列水两岸的留守军队或许还抱有幻想,那么好吧,你们就抱着这个幻想继续等待吧。只是某要警告你,时间拖得越长,对你们越不利,最终结果就是全军覆没,到那时你们不要说谈判了,就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 李屹想到过这种可能,阿会正和诸部酋帅对此也有猜测,但问题是,突厥人近在咫尺,安州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突厥人怎么可能让中土人轻而易举攻占安州?这已经不是公开打脸挑衅了,而是直接关系到了南北对峙大局,甚至影响到了突厥人的荣辱兴衰,突厥人怎么可能视若不见置若罔闻?退一步说,就算突厥人反应迟钝,或者说中土人在燕北方向牵制住了碛东南牙旗,但中土人势必要做最坏打算,白狼势必要在鬼方和平地松林一线部署重兵以对抗突厥人,所以即便茅沟川这里是个陷阱,中土人也不可能把所有兵力都调来围歼奚军。所以孔颖达透露的讯息如果是真实的,那么长城内的援军肯定已经大量进入安州,今日一仗之所以打成这种局面,中土人投入战场的兵力之所以没有占据绝对优势,估计还是“以夷制夷”的御外原则起了作用,中土有征服奚族为己用的目的,并没有斩尽杀绝的想法。 换句话说,阿会正对中土人的心态把握得很准确,他的保存实力的对策是正确的,奚族只有最大程度保存实力才能在中土和突厥两大强者的斗争中牟取到最大利益,然而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奚军遭受重创,奚族实力大损,五部联盟事实上已经分崩离析,奚族只能以无条件投降来换取生存,根本就没有与中土人讨价还价的资格和本钱。 李屹暗自苦叹,极力争取,“那么在谈判期间,双方能否保持克制,维持对峙之局?”这等于变相承认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诈降,就是欺骗对手停止进攻,给自己争取到喘息机会。 “善!如你所愿。”孔颖达不假思索,一口答应。 = 深夜,岳高急报李风云,韩世谔已于黄昏前拿下武列水西岸津口,大局已定,此仗胜券在握,再无悬念。 “向建昌公报捷。”李风云稍加权衡后,果断说道,“现在飞狐那边的形势很紧张,齐王在燕北也倍受掣肘,急切间难以伸出援手,而我们若想迅速逆转这一被动局面,就必须彻底拿下安州,并在安州站住脚,唯有如此,才能让圣主和中枢下定决心发动第三次东征,而第三次东征的决策一旦通过,圣主和中枢必然会做出一些妥协,这就给我们赢得了缓冲时间。只待三方呼应之势大成,我们在长城内外就进退无忧了。” 袁安、孔颖达连连点头,同意李风云所说。 “某马上向建昌公报捷。”袁安笑道,“同时也向方城报捷,让那些心存妄想者彻底死心。” “谈判要抓紧,速战速决,以防意外。”孔颖达说道,“指望辱纥王部阻挡突厥人不切实际,我们的主力要迅速北上以缓解鬼方那边的紧张局势。” 李风云微微颔首,“急告韩世谔,请他立即把阿会长盛和冯鸿押至茅沟川,以加快谈判进程,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三十章“打脸” 十月十三,安州,武列水东岸。 凌晨时分,联盟的虎贲和骠骑两军在夜色掩护下,沿着武列水东岸悄然而下,直逼牛头津口。 此刻津口篝火通明,留守在东岸的奚族军队惶恐不安,非常紧张,担心中土军队大举渡河,乘胜攻击,更担心阿会正和奚族主力大军的安全。 虽然到目前为止,谁也不知道阿会正和奚族主力大军是否已经杀到方城城下与突厥人会合,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受阻于北上途中,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既然中土人攻占了武列水西岸津口,断绝了阿会正和奚族主力大军的退路,那么他们如果受阻于北上途中,陷入了中土军队的前后夹击,阿会正必定火速回撤,不会有丝毫耽搁,更不会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不管不顾继续向方城攻击前进。也就是说,最迟到明天早上,阿会正和奚族主力大军就应该出现在西岸津口外,而这正是东岸留守军队抱着极大希望坚守不退的原因所在。 当然了,如果阿会正和奚族主力大军已经杀到方城城下,已经与突厥人会合,那么中土人这招“釜底抽薪”就失去了作用,根本威胁不到奚军,亦无法胁迫阿会正带着主力大军急速撤回。而这一乐观预测同样坚定了东岸留守军队的信心,只要死守武列水这道防线,一切皆有可能。 孤榆术命令将士们瞪大双眼盯着对岸敌人。全神贯注,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投入战斗。这是至关重要的一夜,明天天亮后战局肯定有变化,要么阿会正带着主力大军杀回来,要么阿会正派人报平安,要求他们死守武列水,总之孤榆术信心百倍地告诉手下将士。形势并没有因为西岸津口失陷而恶化。相反,危机可能正在逆转当中。 东岸奚人高度戒备,如临大敌,西岸中土军队当然不敢懈怠,也是磨刀霍霍,蓄势待发,积极准备渡河工具,一副随时都会渡河攻击之态势,有力吸引和牵制了西岸奚军。 孤榆术和三千余控弦犹如惊弓之鸟。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河对岸,从白天到黑夜,高度紧张,身心俱疲。渐渐支撑不住,尤其到了下半夜,眼皮打架,昏昏欲睡,难以为继,结果噩运悄然而至。 联盟的虎贲和骠骑两军犹如地狱中的两把幽灵战刀,突然冲出黑暗。以雷霆之势狠狠砍向津口奚军,万丈锋芒霎那撕裂静夜,爆发出惊天轰鸣,瞬间杀声四起,震耳欲聋的鼓号声掀起汹涌波澜,眨眼间淹没了津口,而八千如狼似虎的联盟精锐更如潮水般呼啸而上,就像张开血盆大口的洪荒猛兽,摧枯拉朽,挡者披靡,所有阻碍均在瞬息间吞噬一空。 奚军措手不及,被打得懵头转向,毫无还手之力,战阵迅速崩溃,控弦们肝胆俱裂,狼奔豕突而逃,但惊慌失措之际,不辨方向,于是四处乱窜,自相践踏,更有人夺路狂奔,一头扎进武列水,转眼便被冰冷激流冲得无影无踪。 混乱中,孤榆术慌不择路,一不小心撞进了虎贲军的箭阵,结果被铺天盖地的箭矢射成了马蜂窝,一命呜呼。孤榆术一死,帅旗一倒,奚军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折断,这场夜袭战随即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中土人毫不留情,大开杀戒,血腥屠戮,一时间人头滚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一抹曙光冲出地平线,黑暗褪去,黎明来临,战斗进入尾声。 虎贲和骠骑将士兴奋喜悦,追杀残敌,打扫战场,而吕明星和郭明则与渡河而来的井疆六斤蜚见面。吕明星很急切,客气寒暄两句后,马上问道,“茅沟川战况如何?” “一切顺利。”井疆六斤蜚笑道,“阿会正已被明公团团包围,而武列水两岸奚虏又被我们扫清,大局已定。” 吕明星和郭明互相看了一眼,欣喜不已。 “奚虏不堪一击,阿会正更是名不副实。”吕明星轻蔑说道,“战局发展远比我们预计得顺利,接下来我们只要诛杀阿会正,全歼被围奚虏,安州便可彻底收复,然后就可集中力量对付突厥人。”说到这里他抬手指向西北,“奚虏狗急跳墙,势必拼死突围,垂死挣扎,而明公部署在茅沟川的兵力并无太大优势,双方一旦胶着厮杀,我们的损失恐怕难以控制。如今武列水已克,奚虏退路已绝,虎贲和骠骑当迅速渡河北上,急赴茅沟川围歼阿会正。” 言下之意,留守武列水的重任就由韩世谔承担,凭借豹骑军、雷霆第四军以及孟坝所领的辱纥王部控弦,足以保证武列水的安全。 井疆六斤蜚心知肚明,微微一笑。 吕明星不但求战心切,捞战功的心情更急切,这前脚才刚刚踏上武列水东岸,后脚就要渡河北上了,根本不为对岸友军考虑一下,太霸道了。而对岸友军昨天黄昏前就攻占了西岸津口,已经休整一夜,体力早已恢复,理所当然是北上支援茅沟川的最好力量,虽说韩世谔为了自身利益要保存实力,豹骑军也未必愿意为李风云冲锋陷阵,无意到茅沟川战场上抢功劳,但韩世谔的声望摆在那里,吕明星和郭明做为李风云的亲信,虎贲和骠骑做为李风云的亲卫军,于情于理都要给韩世谔一个面子,双方要商量着办,而不是骄横跋扈、自以为是、各自为战,把矛盾公开化,甚至蓄意激化矛盾。 然而这话不能说,井疆六斤蜚是李风云的兄弟,但与吕明星、郭明等联盟将领没什么太深交情,所以井疆六斤蜚迟疑了片刻,委婉说道,“天亮前我们接到明公命令。明公要求我们立即把阿会长盛和冯鸿押送茅沟川,于是新义公就把任务交给了辱纥王部,由孟坝和沃野带着三千余骑押着俘虏急赴茅沟川而去。” 吕明星脸色微滞,眼里掠过一丝阴戾。井疆六斤蜚的言辞很含蓄,但意思很直白,西岸那边韩世谔说了算,如果韩世谔要率军支援茅沟川,虎贲和骠骑就只能坚守武列水,除非吕明星和郭明置韩世谔于不顾,公开与韩世谔撕破脸,但那个后果太严重,以今日吕明星和郭明的身份地位,还不至于愚蠢到这种不可救药的地步。 郭明看到井疆六斤蜚“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吕明星的“咄咄逼人”,有些意外,毕竟井疆六斤蜚是李风云的兄弟,是自家人,胳膊肘应该往里拐,应该支持虎贲和骠骑急赴茅沟川,但旋即想到李风云特意把最精锐的虎贲和骠骑“翻山越岭”送到敌后,其意图一目了然,就是为了确保包抄到位完成合围,确保一战击败阿会正和奚族主力,确保此仗胜利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换句话说,茅沟川战场上没有虎贲和骠骑,联盟其他军队同样能够围歼奚军,但武列水战场上没有虎贲和骠骑,李风云就不放心了,担心出现意想不到的变数破坏了他的全盘计划。 “既然辱纥王部已经北上支援,紧张形势已有所缓解,虎贲和骠骑当利用这个宝贵时间喘口气。”郭明看了吕明星一眼,语含双关地说道,“我们的任务是断绝奚虏的退路,武列水就是我们的战场,而这正是数日来我们在鹦鹉川小心藏匿、风餐露宿的原因所在。” 吕明星豁然省悟。所谓变数有来自外部的,也有来自内部的,内部辱纥王部是一个变数,而韩世谔同样是一个变数。以李子雄为首的权贵拿到收复安州的功劳后,野心肯定膨胀,肯定要攫取更大利益,而若想攫取更大利益就必须掌控更大权力,所以韩世谔积极渡河参战的目的很复杂,不可能仅仅就是为了与李风云联手击败奚军。 “这些日子虎贲和骠骑的确很辛苦。”井疆六斤蜚不动声色地笑道,“好在新义公渡河及时,昨天各军在他的指挥下也默契配合,全力进攻,终于在黄昏前拿下了津口,有力吸引和牵制了东岸敌军,否则你们的夜袭岂能如此顺利?” 这句话井疆六斤蜚说得很直白,茅沟川那边还在激战,战局还存在变数,而变数就在武列水这边,吕明星和郭明必须摆正心态,必须顾全大局,必须与韩世谔携手合作,千万不要气用事生出祸端。 吕明星的脸色顿时难看。这句话很刺耳,听在吕明星的耳中就是“打脸”。辛苦好几天打了一场漂亮的仗,结果还是占了人家的便宜,这对心高气傲的吕明星来说无法接受。 郭明倒是接受,事实也的确如此,没有西岸友军的配合,虎贲和骠骑不可能轻而易举击败敌军,全歼对手。 “的确要感谢新义公的帮助。”郭明笑道,“某即刻渡河,代表虎贲和骠骑向新义公表达感激之情。” 井疆六斤蜚微笑颔首,目露赞善之色。郭明谦恭而变通,马上就做出了正确决定,主动去拜见韩世谔,给足面子,而韩世谔就算眼高于顶,目空一切,也不会公然羞辱虎贲和骠骑,公开挑衅李风云的权威,如此双方就能在武列水两岸携手对敌,在西边可以堵截阿会正和奚族主力大军突围,在东边可以阻截来自三会城的奚族援军,继而给李风云在茅沟川战场全歼奚军创造一个良好件。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三十一章代价 十月十三,安州,茅沟川。 清晨,天空晦暗,入冬后的第一场小雨悄然落下,淅沥雨点洒满山野,雾霭袅绕,山川朦胧,犹如仙境,但呼啸寒风带来的淡淡血腥,却把茅沟川战场上的杀戮气息弥漫开来,让人冰冷彻骨,寒意倍生。 上午,李屹再赴联盟大营谈判,孔颖达无意敷衍,直言相告,“昨日,我联盟七千余将士,在总管韩世谔的指挥下,向武列水西岸津口发动攻击,并于黄昏前攻占津口,斩杀一千余级,俘虏阿会长盛、冯鸿及一千五百余残兵。” 李屹极度震惊,骇然变色,心中仅有的一丝希望轰然破灭。 孔颖达意犹未尽,语不惊人死不休,“我联盟精锐之师虎贲和骠骑早在数日前已经秘密潜伏于鹦鹉川,并于前日翻山越岭进入武列水东岸,包抄到你们的背后。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已于昨夜攻占武列水东岸津口,完成了对你们的第三重包围。至此,你们插翅难飞,再无突围之可能,除了无条件投降外,亦无任何生存之机会。” 李屹瞠目结舌,颓丧绝望,之前准备好的所有说辞都成了自欺欺人的笑话,甚至他今天上午跑来就是自取其辱。李屹无言以对,只能起身告辞,把孔颖达所说的惊人消息告之阿会正和诸部酋帅。 孔颖达没有站起来,挥了两下手表示相送之意。“阿会长盛和冯鸿正在押送茅沟川的途中,下午就能到。到了就把他们送过去,由他们亲口告诉阿会正,然后……”孔颖达的脸色渐渐转冷,语气也颇为不善,“明天上午,要么你们投降。要么我们进攻。是生。还是死,一夜时间,足够你们抉择了。” 李屹面色苍白,躬身告退。 = 下午,孟坝和沃野带着辱纥王部控弦,押着阿会长盛和冯鸿,风驰电挚赶至茅沟川。 总管岳高“接过”了阿会长盛和冯鸿,二话不说,直接派人送给了对面奚军。同时告诉孟坝和沃野,李风云有命令,要求他们立即赶至帅营,联盟有大事要与辱纥王部商量。 孟坝和沃野心领神会。忐忑不安。很明显这一仗打到这就基本结束了,就算李风云还想打,阿会正也不甘失败,但诸部落酋帅不会打了,再打下去就亡族灭种了,所以接下来就是分享战果。此仗战果辉煌,阿会正和四个奚族部落跪地投降。安州易主,可想其中利益之大,但主要利益都是中土人的,辱纥王部所得有限。 鬼方结盟时,李风云非常慷慨,向辱纥王部做出了一系列承诺,让度了巨大利益,其让利尺度之大,就连辱纥王部自己都不相信,但好在这只是承诺,还没有变成事实,李风云未必有能力兑现承诺,姑且信之,先求合作。然而事实证明,李风云不但成功击败了奚族联盟,拿下了安州,还赢得了附属在安州之上的全部利益,接下来就要轮到李风云兑现承诺了,只是利益当前,谁能做到心如止水?孟坝和沃野并不奢望李风云兑现全部的承诺,只要兑现一部分承诺就行了,只要让辱纥王部能够发展壮大起来就足够了,没有必要贪图太多,面对中土这个庞然大物和李风云这头实力强悍的猛兽,辱纥王部必须保持低调、克制和谦卑,切莫忘乎所以自取其祸。 孟坝和沃野赶到帅营,拜见了李风云,并看到卫戍方城的猛安也在帐中,愈发肯定了之前的猜测。李风云所谓的商量大事,实际上就是与辱纥王部瓜分战利品,只是如此郑重其事,必定有了变故,之前李风云的承诺未必能够全部兑现,但强者为尊,辱纥王部没有与联盟抗衡的实力,因此只要不触及到辱纥王部的底线,少一些利益也能接受。 联盟司马袁安和客卿孔颖达亦在帐中,这说明此次双方商谈的规格较高。李风云并没有因为辱纥王部的云、雷等实际掌权者远在鬼方,就故意忽略盟友在利益分配中的话语权,而是行权宜之计,把这个话语权临时授予了辱纥王部的少壮派代表孟坝、沃野和猛安,由此可见李风云对盟友的尊重和对辱纥王部的格外重视。这让匆忙赶来的孟坝和沃野,以及刚刚被李风云从方城请来的猛安,都倍感荣幸,且大为心安,知道李风云即便不能兑现全部的承诺,但也不会亏待了辱纥王部。 帅帐中还有一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腿脚都受伤包扎了,看上去有些狼狈,但在李风云的隆重介绍下,慕容知礼在辱纥王部三位少壮将领心目中的地位和份量直线上升。然而慕容知礼的个人“标签”是次要的,无论其出身虏姓豪门,鲜卑皇族后裔,中土官方的身份和背景,还是在联盟中拥有参与机要的监军大权,这些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慕容知礼此刻的出现,可以让辱纥王部清晰看到联盟背后有东都的身影,联盟在塞外的一举一动都受东都的操控和指挥,联盟就是东都砍向塞外的大刀。 这种认知非常重要,可以坚定辱纥王部与联盟合作的决心,直接改变辱纥王部的未来决策。双方之前的合作,辱纥王部对李风云的身份和联盟的前途都有怀疑,合作是迫于部落生存的需要,辱纥王部有所保留,而现在随着慕容知礼的出现,证实了联盟背后有中土官方的直接支持,联盟的前途非常乐观,与联盟合作实际上就是与中土官方合作,这对辱纥王部来说就不是单纯解决生存了,而是迎来了发展壮大的天大机遇,为此辱纥王部必然在合作中毫无保留地投入全部力量,而这正是联盟在塞外立足且迅速发展壮大所不可或缺的条件。 就在这一瞬间。孟坝、沃野和猛安的心态发生了巨大变化,虽然这一变化不着痕迹。但袁安和孔颖达却从三人对慕容知礼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敬畏中,清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突然间,他们豁然顿悟,李风云之所以重视和礼遇慕容知礼这位“监军”,原来目的在此,只是之前联盟上上下下下都没有看到这一点。 袁安和孔颖达四目相顾。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叹。李风云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运气固然重要,但能力才是根本。李风云有谋略,更有远见,一直以来他算无遗策,战无不胜,屡创奇迹,都是源于他卓越的才华。 坐定之后,李风云开门见山,“请你们来的目的。你们应该都知道,我就不说了。我现在就问你们一句话,这一仗还打不打?如果你们要打,我就满足你们的意愿。拒不受降,倾尽全力歼灭敌人。” “不打了。”孟坝、沃野和猛安异口同声,态度坚决。 李风云这句话肯定不是试探,虽然之前他要求把阿会长盛和冯鸿押至茅沟川,做出了劝降姿态,但无论是孟坝、沃野,还是普通奚族控弦。都不相信李风云会真心劝降,更不相信中土会继续容忍一个可以影响到北疆安危的奚族的存在。 中土有句老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中土对待异族的态度,虽然以招抚为主,但那是建立在异族有一定实力基础上,如果异族实力弱小,比如此刻的奚族,那么中土立刻就会露出狞狰面目,弱肉强食,血腥屠戮,绝不留情。当然,以今日联盟的实力,全歼阿会正和奚族主力大军,需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李风云未必愿意打个两败俱伤,而这正是阿会正和奚族一些部落酋帅心存幻想的原因所在,即便投降,也要有条件的投降,说白了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真要逼人太甚,我就玉石俱焚,临死也要拉你垫背。 辱纥王部的人也是这么想的,这一仗李风云不会再打了,联盟要与奚族谈判了,奚族还有实力,还有讨价还价的本钱,但慕容知礼的出现,中土官方正式走到“前台”,露出了“獠牙利齿”,那这一仗打不打就不是李风云说了算,而是中土官方说了算。如果中土官方派遣大量军队出关,要全歼奚军,要彻底消灭奚族,一劳永逸地收复安州,那么损失大一点也无所谓,这点代价对中土来说九牛一毛,无关痛痒。 好在李风云兑现承诺,给了辱纥王部一个保全奚族的机会,只是形势已经变了,目前局面下辱纥王部若想最大程度保全奚族,奚族诸部落必然要付出巨大代价,而这个代价付出后,奚族惨遭重创,再想强大起来就非常困难了,短期内根本看不到任何东山再起的希望。 “善!”李风云大手一挥,“那就不打。不打就要谈判,联盟的谈判原则是阿会正必须无条件投降。联盟的原则就是辱纥王部的原则,所以我要征求你们的意见,辱纥王部是否同意这个原则?” “同意!”孟坝、沃野和猛安毫不犹豫,再次异口同声做出答复。 “善!”李风云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再问你们一句,这场谈判,是由联盟全权负责,还是由辱纥王部代表联盟出面?” 此言一出,袁安、孔颖达、慕容知礼大吃一惊,齐齐望着李风云,不知其意图何在,而孟坝、沃野和猛安三人则是喜出望外,万万没想到李风云慷慨到了极致,完全兑现全部承诺,拱手送给辱纥王部一份天大利益。 奚族的事务由辱纥王部全权处理,也就意味着奚族生存无忧,奚族诸部落之间也可以成立一个新联盟,甚至就连奚王府也能重建,如此一来,辱纥王部就能为本部落和奚族争取到最大利益,虽然经此一役后,奚族的衰落已既成事实,但接下来奚族只要忠诚于中土,为中土冲锋陷阵,赢得中土的信任和支持,奚族的再度崛起不过是时间问题。 孟坝、沃野和猛安互相看了一眼,同时翻身跪倒,感激涕零。 激动之后,三人迅速冷静下来,有付出才有收获,辱纥王部没有理由获得如此巨大利益,奚族也没有理由绝处逢生,李风云大度慷慨,必有目的,那么,李风云的真实是什么? “明公,辱纥王部代表联盟招降奚族诸部,可有具体条件?”孟坝斟酌着,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风云摇摇手,“奚族内部事务如何处理,我不管,我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联盟与辱纥王部的密切合作,必须扩大为联盟与奚族的密切合作。”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不是孟坝、沃野和猛安所需要的答案,也不是袁安、孔颖达和慕容知礼想知道的内容。 停顿了片刻,李风云继续说道,“另外,我还有一个要求。” 帐内气氛瞬间凝滞,所有人都凝神倾听,心中有各种猜测。 “三天内,我需要两万奚族控弦,随我北上鬼方,与突厥人决战于平地松林。” 李风云的声音不大,但石破天惊,落入众人耳中,如突起飓风,其强烈的冲击力让人心神震颤,窒息难当。 “冬天到了,河川冰封,战马如履平地,正是北上托纥臣水,横扫弱洛水两岸的最好机会。”李风云微微一笑,做了个攻击手势,“但在北上之前,必须击败闪电原上的突厥人,重创碛东南牙旗,把叱吉设阿史那咄捺打趴下,否则我们两线作战,腹背受敌,胜算甚微。” 众人沉默不语,都在思考李风云的计策,都在权衡这一计策的利弊得失。 “安州失陷,奚族重创,东北危机,南北对峙之局因此受到严重影响,突厥人必然会做出激烈反应,始毕可汗和牙帐必然会拿出反击之策。”李风云为他的攻击之策做出解释,“最迟到今年底或明年初,突厥人就会大举进攻,所以我们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发展壮大,必须在未来两个月内横扫弱洛水两岸,把突厥人的东北别部彻底摧毁,断其一臂,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在突厥人大举进攻的时候,集中全部力量与之对抗,才能守住安州,守住我们的战果。”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三十二章自作孽 十月十三,夜,李屹三度赶赴联盟军大营,接待他的除了孔颖达外,还有辱纥王部的孟坝。 孔颖达盛气凌人,开门见山,“这是你第三次来谈判,也是我最后一次问你,阿会正是无条件投降,还是心存幻想顽抗到底?你给我一个答案,如果阿会正无条件投降,我们现在就开始谈判,最迟明天早上就能拿出结果,反之,如果阿会正对突厥人依旧存有幻想,负隅顽抗,蓄意拿谈判来拖延时间,我明确答复你,你现在就回去,做好战斗准备,明天早上,我们战场上分高下。” 李屹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只是没想到孔颖达根本不给他游说时间,上来就把他的嘴封住了,无奈之下,只好壮着胆子硬着头皮说道,“大王已经决定投降,诸部亦无顽抗到底之心,只是为了奚族存亡,我们附加了一点条件。” “有条件的投降?”孔颖达冷笑,嗤之以鼻,“我早在武列水就告诉过你们,时间拖得越久,对你们越不利,但你们狂妄自大、自以为是,非要四面楚歌、走投无路了,才不得不投降,只是,目前局面下,阿会正拿什么讨价还价?就凭他帐下还有上万控弦?那上万控弦在我们眼里就是一群待宰羔羊,不堪一击,没有任何价值。” 李屹张口结舌,神情惨淡,但还是竭尽所能据理力争,“无条件投降的结果是什么?如果无条件投降的结果是人头落地。亡族灭种,谁会投降?我们在投降前。就奚族存亡问题提出必要条件,乃情理之中的事,有何不可?” 孔颖达嗤之以鼻,“你们到目前为止依旧没有看清形势,摆正位置,你们心中了充满怨愤和不甘。根本就没有投降的意思。你们今天的投降不过是为了明天的反击而已。”孔颖达摇了摇手,不屑一顾,“算了,既然你们顽冥不化,非要顽抗到底,那就不谈了,明天一决生死吧。虽然我们要为此付出一定代价,但这个代价还在我们承受范围内,而诛灭奚族。杀鸡儆猴,可以严重威慑东胡诸种,对我们横扫东北非常有利。” 孔颖达起身就要送客,李屹慌了神。气急败坏,忍不住厉声怒喝,“诛灭奚族,这就是你们所要的无条件投降,可见自始至终你们就没有丝毫诚意,你们根本就没有想过给奚族一条生路。” 孔颖达冷笑,又坐了回去。“诚意?善!某给你诚意。某告诉你,自始至终,奚族的生存就没有受到任何威胁。”孔颖达手指身边的孟坝,“奚族五部,唯有辱纥王部是我们的忠实盟友,而辱纥王部的存在,向阿会正和其余四部传递出一个明确讯息,只要归附我们中土,与我们中土精诚合作,奚族不但生存无忧,还能发展壮大,但阿会正和其余四部对我们传递的讯息视若不见,置若罔闻,非要与突厥人联手打击我们,妄图永久霸占安州,以致于陷入今日之绝境。” “目前形势如何?我们诛灭阿会正和其余四部,由辱纥王部吞并所有战败部落,然后奚族就变成了以辱纥王部为中心的新奚族,所以自始至终,奚族的生存没有受到任何威胁,未来奚族还将在中土的大力扶植下发展壮大,成为中土的有力别部。” 孔颖达手指瞠目结舌的李屹,语气渐渐冷肃,“阿会正和其余四部身陷绝境,却坐井观天,夜郎自大,妄图以两败俱伤、玉石俱焚来要挟我们,胁迫我们妥协退让,以最大程度保全他们的自身利益,阿会正还幻想着做他的奚王,而其余四部还幻想着保存实力,这已经不是痴心妄想了,这根本就是黄粱美梦。”孔颖达终于忍不住爆出一句粗口,“一群不知所谓愚蠢贪婪的野蛮人。” 李屹沮丧绝望,面如死灰。孔颖达毫不留情地撕开了他们自以为是的漂亮“伪装”,把他们肮脏无耻贪婪的真面目暴露在阳光下,羞愧不存在,只剩下一无所有后的失落和不甘。 孔颖达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你回去告诉阿会正和诸部酋帅,如果投降,就是无条件投降,成王败寇,输了就输了,要有勇气承认和接受,不要有任何幻想和奢望,更不要拿什么奚族存亡来威胁我们,太荒谬了。” “奚族数百年历史,经历过无数风雨,过去没有阿会正和他们这一代人,奚族在东胡诸种中一样茁壮成长,脱颖而出,将来没有阿会正和他们这一代人,奚族还是一样会繁衍发展,代代传承。”孔颖达说到这里,面露嘲讽之色,“阿会正志大才疏,身处群狼之中却幻想变成一头猛虎,就如高句丽的高元,均是一丘之貉,不自量力,自取其祸也就罢了,还连累了整个种族。日后奚族如果衰落乃至灭亡,罪魁祸首便是阿会正,遗臭万年。” 李屹失魂落魄而去。 深夜,奚族帅帐,李屹完整述说了谈判经过。阿会正、莫贺湟、处和塬、契个鹤山、阿会布尔等奚族酋帅听完之后,既愤怒又悲哀,但事已至此,败局已定,也不可能出现奇迹,唯有接受失败的结果,正如孔颖达所说,成王败寇,输了就输了,承认现实,承担罪责,无条件投降,唯有如此才能最大程度保全奚族和部落利益,否则鱼死网破又如何?他们死了就是一条命,但数万奚族控弦和几十万部落里的老弱妇孺,都要为他们陪葬,繁衍传承了数百年的奚族可能就此走上亡族灭种的末路。 利弊得失,一目了然,怎么办? 阿会正沉默不语,诸部酋帅各怀心思,帐内气氛令人窒息。冯鸿看看众人。又与李屹交换了下眼色,低声咳嗽了一下。打破了帐内的沉寂,“实际上,形势比我们预想得要好,中土已经做出重大让步,这一点孔颖达已经表述得非常清楚。”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处和塬更是急切问道。“何出此言?有何凭证?” 李屹一字不漏地转述了孔颖达的话。但部落酋帅们理解的都是表面意思,冯鸿听到的却是字面背后的深意。 “孔颖达说,自始至终,奚族的生存都没有受到任何威胁,未来中土还将大力扶植奚族,让奚族成为中土的有力别部。”冯鸿抚须说道,“中土对外族始终秉承招抚为主、屠灭为辅、以夷制夷的原则,能抚就抚,不能抚才斩尽杀绝。而招抚的目的就是为了以夷制夷。现在中土最大的敌人是来自西土和大漠的突厥人,之前攻打吐谷浑就是为了打击西突厥,而远征高句丽则是为了钳制大漠上的突厥人,至于此刻攻打奚族。目的也是为了削弱大漠上的突厥人,所以招抚奚族,以夷制夷,乃是中土必然且常规手段,不以为奇。” 这句话落入阿会正和诸部酋帅的耳中,非常刺耳,个个脸色都很难看。 奚族的宗主是突厥人。突厥人的宗主是中土人,从这个逻辑上推断,中土人也是奚族的宗主,而宗主有保护藩属的责任,现在宗主不但不保护藩属,还背后捅刀子,要藩属的小命,那藩属怎么办?难道束手就擒,任由宰割?奚族的反抗难道是错误的?或者奚族应该夹道欢迎,拱手让出安州,并为中土冲锋陷阵攻打突厥人,心甘情愿做个中土的家奴?你冯鸿是汉人,出自中土辽西豪门,站在中土立场讲话,无可厚非,但拉架也拉得太偏了。 冯鸿出自辽西汉姓名门,北疆名士,又是前朝官员,如今是安州本土势力的代表人物,其多重身份代表了多重利益,但核心利益还是安州本土利益,在目前这种一边倒的局面下,他不得不兼顾中土利益,于是关键时刻,他必须表露自己的立场,而把孔颖达暗藏在其言辞背后的深意说出来,并在此基础上游说部落酋帅,正代表了他立场的转变。而这一立场的转变,必将帮助安州本土势力在未来的安州利益分配格局中占据先机,由此可确保安州本土势力的利益得以保全甚至有所增加。 冯鸿对酋帅们的铁青脸色视若不见,继续说道,“当然,现在谈招抚没有任何意义,虽然中土对外原则始终不变,但奚族已经与其大打出手,并且大败,如今已走投无路,所以孔颖达给我们指出了一条生路。” 阿会正等人齐齐望着冯鸿,目露期待之色。 “孔颖达说,目前的形势是,中土要诛灭大王和其余四部,由辱纥王部吞并所有战败部落,然后奚族就变成了以辱纥王部为中心的新奚族。”冯鸿说到这里,目光从众人脸上缓缓扫过,郑重说道,“孔颖达给我们指明了一条生路,而这个生路就控制在辱纥王部手上,也就是说,目前能够逆转奚族危机,能够拯救我们的,只有辱纥王部。” 此言一出,阿会正等人恍然大悟,脸色霎时灰败,心情恶劣到了极致。之前之所以没有读懂孔颖达的这句话,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向辱纥王部“低头”,由辱纥王部来掌控阿会正和诸部落的生死,来决定奚族的未来命运,更没有想过让一个奚族的叛徒得偿所愿,那对他们来说是奇耻大辱,他们宁愿死,也不愿接受一个叛徒的****。 中土强大,无可匹敌,我们打不过,惨遭****,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忍了,勉强还能接受,但辱纥王部这个叛徒有什么资格****我们?有什么资格对我们生杀予夺?有什么资格重建奚族? “我就是被中土人千刀万剐,也不会投降辱纥王部。”阿会布尔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睚眦欲裂,厉声怒吼。 这一身怒吼,骤然激发了酋帅们心中压抑已久的愤怒,于是吼声四起,一个个破口大骂,尽情发泄心中的熊熊怒火,大帐似乎都要燃烧起来。 阿会正愤怒,但没有吼叫。自作孽不可活,世上没有后悔药,早知如此,当初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牺牲辱纥王部,酿下今日不可挽救之苦果。 阿会正闭上双眼,权衡良久,最终黯然长叹,果断决策,“无条件投降。” 帐内霎时安静,炙热的空气霎那冷却,冷得让人遍体生寒。 阿会正的决策就是阿会氏的决定,而契个部做为阿会氏所在的部落,两者休戚相关,利益一致,契个部也只能接受这个决策。实力最强的契个部无条件投降,莫贺弗部和木昆部也只能一声叹息,徒呼奈何了。 “天气越来越冷,要下雪了。”阿会正看到酋帅们眼里的愤怒和不甘,不得不出言提醒。大雪一下,将士们饥寒交迫,又能支撑几天?更严重的是,被俘虏的诸部落的老弱妇孺们一旦受累,缺衣少粮,饿殍遍野,成千上万的无辜者因为他们这些人的自私而死去,那就是万死莫赎的罪孽了。 帐内一片死寂,没人再出言反对,就连刚才表现得“宁死不折”的阿会布尔也颓丧倒地,放弃了无谓“挣扎”。 “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去谈判,即便受尽屈辱,但为了部落,为了族群,也要向辱纥王部低头,竭尽所能争取最大利益。”阿会正很平静,落寞中透露出一股英雄末路的无尽悲伤,让人不忍目睹。阿会长盛望着父亲苍白的鬓角和似乎伛偻的背影,更是黯然魂伤,泪流满面。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三十三章分裂 十月十四,子夜,李屹四度赶赴联盟军大营,代表奚王阿会正递交投降书,奚军无条件投降。 孔颖达很满意,接过投降书,与孟坝一起立即赶往帅帐禀报李风云。 很快,有卫士匆忙而来,奉李风云命令,请李屹到帅帐会晤。李屹忐忑不安,对白狼其人他是久闻其名,几年前白狼为祸松漠时,奚族屡屡围剿,他亦多次出谋划策,只是从未谋面,然而百密一疏,谁能想到两年后白狼竟卷土重来,给了奚族致命一击,如今白狼不但是奚族的梦魇,更主宰了奚族的存亡,现实变幻莫测到了此等匪夷所思的地步,当真如梦一般不真实。 李屹在惶恐中走进联盟帅帐,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高踞上座者那一头雪白长发,这头白发在漆黑夜色和昏黄烛光的映衬下,视觉冲击非常强烈,诡异中透出一股惊悚,让人心神失守,倍感恐怖,这一瞬间除了满目白发外,竟看不到任何东西。 李屹急忙低头,镇定情绪,上前几步,跪倒在地,详尽表述无条件投降之意。 李屹说完之后,帐内陷入一片死寂,气氛凝滞,冰冷中的空气中弥漫着浓烈杀机。李屹极度紧张,仿佛闻到了死亡气息,呼吸渐渐急促,心跳更是剧烈,冷汗涔涔。 “李司马,别来无恙。”李风云终于开口说话,语气平淡,让帐内紧张气氛骤然松弛。 李屹顿时松了口气。鼓足勇气抬头看了李风云一眼,这才清晰看清李风云的面目。那是一张年轻的面孔,年轻得让李屹有些意外,而这张面孔上的犀利锋芒却如血染长剑,直接刺穿了人的**和灵魂,让人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久闻大名,无缘一见。然而……”李屹不敢对视。垂首苦叹,“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任你宰割了。” “若要屠戮,我也不会接受你们的投降。”李风云冷声说道,“但既然投降了,就不要心存幻想,虽然你们还有军队,还有地盘。还有苟延残喘、垂死挣扎甚至反败为胜的机会,但如今既然落在我的手里,也就只能任由宰割,否则我杀光你们又如何?” 李屹低头不语。迟疑片刻,还是拜伏余地,乞求宽恕。 “我是来收复安州,不是来屠灭奚族。”李风云说道,“从我们的立场来说,为了尽快收复和稳定安州,我们当然愿意与奚族合作。而且还是诚心诚意地合作,合则两利嘛。但是,阿会正鸠占鹊巢,这才攻占安州十几年时间,就认为安州是他的地盘,于是认定我们是入侵者,不惜代价与我们拼死搏杀,完全忘记了十几年前他是如何入侵安州的,这太无耻了,入侵者必须付出代价,阿会正和他的追随者必须受到惩罚。这就是我们的受降原则,不容置疑。” “今天的奚族,是与我们精诚合作的奚族,是以辱纥王部为核心的新奚族,而阿会正和所有的战败者,都是新奚族的战利品,他们的命运,奚族的未来,都由新奚族决定。这是新奚族内部事务,我们不干涉,我们也干涉不了。我们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我们与新奚族之间的合作,从茅沟川一战后,必须达到一个新高度。” 李屹暗自感叹,冯鸿的估猜完全正确,中土人要的是安州,是以收复安州来推动南北对峙之局的变化,其具体手段万变不离其宗,就是以夷制夷,所以辱纥王部抓住了一个天大机遇,在中土支持下成为了新奚族的领军力量,开始续写奚族历史新篇章,而阿会正及其追随者在关键时刻错误判断了形势,做出了错误选择,就此化作历史尘埃,从此退出历史舞台。 “你是汉人,冯鸿也是汉人,所有安州的汉人,都将随着安州的收复回归中土,当然,一些背叛和分裂中土者,一些帮助外虏屠杀欺辱汉人者,十恶不赦,必处极刑,罪大恶极者,夷灭三族。” 这句话尚未说完,李屹如五雷炸顶,轰然崩溃,瘫软在地。李风云这是要秋后算帐了。 “你回去告诉那边的汉人,我给他们两个时辰,黎明前如果到我帐下自首,既往不咎,反之,罪上加罪,杀无赦!” 李屹恍然大悟,这是釜底抽薪,要置阿会正于死地。 所谓安州的汉人,实际上包括原居安州的汉虏两姓,也就是安州本土势力,正是他们对阿会正的支持,使得阿会正迅速崛起并霸占安州,所以若要追究罪责,很多安州本土贵族都是背叛和分裂中土者,都是罪大恶极之徒,都难逃中土的清算,因此像冯鸿、李屹等人,其命运都与阿会正捆在一起,生死与共了。现在李风云郑重承诺,只要冯鸿等人自首,洗心革面改过自新,愿意效忠于中土,那就既往不咎,其结果可想而知,安州本土势力肯定背弃阿会正而走,阿会正缺少了安州本土势力的支持,再加上奚族诸部各为其利众叛亲离,实力骤降,接下来不要说与中土人讨价还价了,就连自保都成问题,当真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宰割了。 = 十月十四,凌晨,冯鸿、李屹等一大批安州本土的汉虏两姓官员掾属,还有三千余来自安州本土世家豪望的军队,向联盟大军投降。 同期抵达联盟军营的,还有阿会布尔、阿会长盛、莫贺湟、处和塬、契个鹤山等十几位奚族部落酋帅,他们与辱纥王部的孟坝、沃野和猛安,就奚族未来展开激烈谈判。 辱纥王部对这场谈判的难度还是有预料的,虽然阿会正和诸部军队惨遭重创,损兵折将,元气大伤,但他们手上还有相当数量的军队,实力犹存,只要给予足够的粮草武器,善加安抚以稳定人心,战斗力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复,继续作战不成问题,而这正是李风云所需要的,也是中土军队网开一面,没有痛下杀手屠灭奚族的原因所在。只是诸部落酋帅都是聪明人,对此看得透彻,当然凭借手上仅有的这点本钱讨价还价,竭尽所能从新奚族的利益分配中捞取到更多好处。 中土人对外策略的核心就是以夷制夷,这符合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利益,所以目前形势下,为应对即将到来的更大危机,风云联盟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壮大实力,于是一个听话的且实力不俗的奚族,理所当然就成了李风云的目标。而这正是辱纥王部的困难所在,既要控制和驾驭其他部落,完成新奚族建设,又要集结诸部落的军队为中土冲锋陷阵,那么辱纥王部在新奚族的利益分配中就必须向其他诸部做出让步,但如此一来,辱纥王部就心不甘情不愿了,辛苦一场,最终却为对手做了嫁衣,岂有此理,到底谁是胜利者,谁是失败者? 辱纥王部的对策是,先分裂对手,如果让阿会正和其他四个部落联合起来对抗辱纥王部,谈判必然困难,利益分配就更难谈了。 辱纥王部首先拉拢莫贺弗部。 莫贺弗部的都督莫贺屯河及其麾下一千余控弦,在联盟大军攻打方城的过程中,被辱纥王部欺骗和利用,最终迫于无奈选择了倒戈,如今莫贺屯河卫戍方城,守护本部落族众,已经是联盟成员之一,而莫贺弗部也因此分裂为两个部分。 之前此事对莫贺湟来说是坏消息,莫贺湟为证明莫贺弗部对奚族联盟的忠诚,不得不冲杀在前,现在此事对莫贺湟来说却是一个巨大优势,只要利用好了,必能帮助莫贺弗部在新奚族的利益分配中占据有利地位,所以当辱纥王部利用此事来拉拢莫贺湟的时候,莫贺湟喜不自胜,求之不得,双方一拍即合。莫贺湟及其所领部落控弦,与莫贺屯河所领部落族众,合二为一,还原为一个完整的莫贺弗部,而新的莫贺弗部则因莫贺屯河的“功劳”成为新奚族联盟的创建者。双方各取其利,皆大欢喜,尤其莫贺弗部,捡了个大便宜,人人羡慕。 接着辱纥王部又拉拢木昆部。 木昆部没有任何优势,这边有处和塬带着麾下军队为阿会正冲锋陷阵,那边有处和苏支带着部落族众死守要阳,拒不投降,对联盟稳定安州带来了很大麻烦,但正因为如此,辱纥王部向处和塬做出承诺,只要处和塬及其麾下控弦积极加入新奚族,并主动说服处和苏支带着部落族众献城投降,那么辱纥王部就承认木昆部在新奚族联盟中同样拥有创建者的地位。 这种天下掉馅饼的好事,处和塬焉能拒绝? 室得部的酋帅此刻远在七金山,室得部的主力军队此刻正与南下报复的契丹人打得热火朝天,而都督孤榆术又死在了武列水东岸,现在只有两个百人小将代表室得部参与这场重要谈判,结果可想而知,小将们没有部落酋帅的授权,不敢做部落的主,但事关部落存亡,这两个小将如果不越俎代庖擅自决策,室得部的未来就十分堪忧,于是这两个百人小将豁出去了,毅然代表部落接受了辱纥王部的条件,宣布加入新奚族联盟。 当然,这两个百人小将的承诺未必有效,只是辱纥王部为了赢得在新奚族联盟中的核心地位,竭尽所能争取到最大利益,必须推翻阿会正,摧毁契个部,为此也顾不上了许多了,先把室得部拉到新奚族联盟再说,如此便可孤立阿会正和契个部,然后四面包围就能予其致命一击。 阿会氏和契个部因此陷入覆灭之危。 十月十四,上午,惊人而血腥的一幕突然出现。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三十四章我不管 契个部因为阿会正和阿会氏的崛起而强大,现在阿会正成了众矢之的,中土人明确支持辱纥王部摧毁阿会氏,覆巢之下无完卵,阿会氏覆灭,契个部焉能独存,所以契个氏为了活下去,只有背弃阿会氏。 关键时刻,契个鹤山倒戈一击,契个氏背弃阿会氏,阿会正这颗大树随即摇摇欲倒,阿会氏岌岌可危。 辱纥王部乐见其成,极力推动契个部内部分裂,支持契个鹤山和契个氏加入新奚族联盟。 存亡之际,阿会长盛突然拔刀而出,当着诸部落酋帅的面,一刀砍向契个鹤山。契个鹤山措手不及,当即受创,鲜血四射。阿会长盛得势不饶人,呼啸而上,疯狂砍杀。契个鹤山失了先机,竟无还手之力,血肉横飞,惨叫嘶嚎。酋帅们骇然变色,抱头鼠窜,竟无一人上前施救。 阿会长盛一刀枭首,契个鹤山的头颅腾空飞起,惨叫声嘎然而止,鲜血喷射,无头尸体轰然倒地,现场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阿会长盛一手举刀,一脚踩在头颅上,浑身浴血,睚眦欲裂,状若疯狂,冲着部落酋帅们纵声咆哮,“屠尽契个氏,覆灭契个部,从此只有阿会氏的阿会部,谁敢屠我阿会部?” 孟坝、沃野、猛安三人面面相觑,惊惧不安,竟被阿会长盛的暴戾疯狂夺走了气势,骇然失语,而莫贺湟、处和塬等诸部酋帅亦是相顾失色。震惊恐怖,不敢质疑。 变故突生。谈判暂停。孟坝等匆忙禀报李风云。阿会布尔则飞马赶回奚营,与阿会正联手善后,先找个借口把契个氏的各级将领集中一起,屠戮一净,把契个氏的控弦全部缴械,确保阿会氏安全。莫贺湟、处和塬则传令本部控弦。即刻远离阿会氏。以防不测,如果中土人以此为借口围歼阿会氏,阿会氏必定狗急跳墙,乱杀一气,一旦殃及池鱼,遭受无妄之灾,那就欲哭无泪了。 李风云听到这个突发变故,沉思不语。 袁安、孔颖达和慕容知礼的看法大致接近,都认为此事已经危及到了中土权威。影响到了安州稳定,应该痛下杀手,围歼阿会氏,杀鸡儆猴。以威慑奚族诸部。实际上他们都动了杀心,试图借机挑起奚族诸部之间的自相残杀,乘机削弱奚族力量,以便更好控制和驾驭奚族。 李风云听完三人的建议,没有发表任何看法,而是主动征询辱纥王部的意见。 辱纥王部现在很矛盾,进退两难。 袁安等人居心叵测。杀机毕露,不动声色挖了个大坑,而孟坝、沃野和猛安三人又不是痴儿,怎会眼睁睁跳进坑里?阿会氏为了生存,屠杀了契个氏,是部落内部之间的自相残杀,但受到伤害的还是整个奚族,只是伤害相对较小。如果辱纥王部在中土人的支持下,联合其他部落屠杀阿会氏,那就是部落之间的自相残杀,奚族受到的伤害就严重了,而更可怕的是,奚族诸部落之间一旦因此失去最基本的信任,彼此敌对,那在中土人的蓄意挑拨下,必然陷入自相残杀的恶性循环,最终奚族将在内讧中衰亡。辱纥王部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毁灭了种族,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一无所获。 但是,辱纥王部如果接受眼前这个事实,等于向阿会正和阿会氏妥协退让,新盟主的权威尚未建立,就被旧盟主一巴掌打得鼻青脸肿,颜面尽失,这权威还如何建立?奚族诸部如果都不卖辱纥王部的帐,都不听盟主的号令,那辱纥王部不要说做什么奚王重建奚王府了,就连维持一个五部联盟都困难重重,如此一来,之前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诸多美梦尽数化为泡影,实在是憋屈啊。 孟坝权衡再三,一咬牙,躬身说道,“辱纥王部唯明公马首是瞻,我们听明公的。”他苦思无策,干脆把皮球踢还给李风云了,反正李风云要兑现给辱纥王部的全部承诺,那眼前这个困局由李风云来处置,也在情理之中。 李风云目露冷色,看了孟坝等三人一眼,语气不善,“我只有一个要求,三天内集结两万奚族控弦,随我北上攻打突厥人,但就目前形势而言,你们正在失去对局势的控制,你们无法在三天内集结起两万奚族控弦。” 孟坝、沃野和猛安互相看看,脸色都很难看。 “我说过,奚族内部事务,我不会管,即便你们正在失去对局势的控制,我也不会干涉。”李风云停了一下,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到塞外的目标是突厥人,我在塞外征战的时间最多只有一年多,南北大战爆发前,我就要返回中土,所以即便没有奚族的合作,我也可以轻松完成这一目标。” 这是李风云第一次对奚族将领透露联盟最高机密,所以孟坝、沃野和猛安三人很吃惊,也听懂了李风云的意思,他率军出塞收复安州,对中土来说只是为即将到来的南北大战做前期准备,所以奚族分崩离析也好,归附效力中土也好,都可以达到削弱突厥实力之目的,而对奚族来说,中土肯定是南北大战的赢家,此刻团结一致效力中土,必将为奚族赢得一个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不可错过。 辱纥王部恰好抓住了这个机会,而李风云也愿意送个顺水人情,于是才有了李风云与辱纥王部的结盟,但辱纥王部的眼界显然太低,格局也太小,总是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只顾攫取自己的利益,结果把好事办砸了。实际上换一种思路,站在整个奚族的立场上,兼顾整个奚族的利益,那么奚族发展壮大了,辱纥王部也就水涨船高,甚至因为有中土人的支持和帮助,未来它的发展会更快,必然会成为奚族的领导者,但现在辱纥王部贪小利而忘大局,不但未能利用眼前大好时机建立新奚族,反而激化了内部矛盾,把奚族推向了分崩离析的深渊,完全本末倒置了。 “我给了你们机会,能否抓住,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李风云的语气再度冷肃,“三天后,不管你们谈判结果如何,也不论你们是否可以集结两万奚族控弦,我都会率军北上,我也一定会击败突厥人。至于我对辱纥王部的承诺,已经全部兑现,但兑现承诺,并不代表我把金山银山送给你,而你们却不劳而获。” 孟坝、沃野和猛安三人面红耳赤,羞愧不安,躬身告退。 出了帅帐,三人面面相觑,彷徨无策。沃野率先忍不住,着急问道,“计将何出?时间如此紧张,我们根本拖不起,必须速战速决。” 猛安摇头苦叹,“诸部各怀心思,各有其利,一盘散沙,根本无计可施。白狼之所以不闻不问,正是看到了这一点,知道奚族要分崩离析了,于是推波助澜,就等着我们自相残杀,然后各个击破,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屠灭奚族。” “不要说了。”孟坝看了一眼帅帐,低声冷叱道,“白狼给了我们机会,光明正大的阳谋,但我们自己抓不住机会,又怨得何人?” “对策,关键是对策,必须拿出对策。”沃野忿然说道,“怨天尤人有何作用?” “罢了,生死由天,实话实说,让他们自己选择吧。”孟坝一咬牙,一挥手,毅然说道,“辱纥王部既然与白狼结盟了,那就信守承诺,与白狼并肩作战,生死与共,共谋未来,至于眼前这些蝇头小利,不要也罢,统统放弃吧。” “放弃?”猛安吃惊了,沃野也是瞪大眼睛,质问道,“统统不要了?奚王不要了,奚王府也不要了,就连五部联盟都不要了?” “看清形势吧,不要被眼前的这点利益蒙蔽了双眼。”孟坝叹道,“我家大人不是阿会正,辱纥王氏也没有阿会氏的强悍,我们辱纥王部实际上并没有驾驭诸部建立新联盟的实力,即便白狼支持我们,中土人也给我们做后盾,但那是狐假虎威,借助的都是别人的力量,诸部落不会臣服我们,肯定阳奉阴违,处处掣肘,结果辱纥王部不过自取其辱而已。而白狼刚才说得清清楚楚,他在塞外征伐的时间最多只有一年多,他走了之后我们失去后盾,眼前这点利益转眼丧失殆尽,既然如此,何必去争?倒不如把有限力量全部用来支持白狼,谋取未来利益。只要辱纥王部发展壮大了,将来即便奚族其他诸部落都败亡了,但只要辱纥王部在,奚族就在,这才是我们应该竭尽全力去争取的最大利益。” 猛安若有所思,沉默不语,而沃野心思简单,觉得孟坝说得有道理,也就没有反对,但也没有支持,毕竟到嘴的肥肉再吐出去,实在是心有不甘。 十月十四,午时,奚族部落酋帅们再聚大帐,再次谈判。 孟坝一张嘴,石破天惊,“白狼说了,奚族内部事务,他不管,而我辱纥王部的实力亦十分有限,承担不起重建新联盟的重任,也不管了。三天后,白狼率军北上攻打突厥人,辱纥王部随同北上作战。至于你们,是否愿意与白狼结盟,是否愿意随同北上征伐,是否愿意为部落为奚族谋取一个美好未来,自己决定吧。” 孟坝、沃野和猛安甩手走人,留下一帐瞠目结舌的酋帅。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三十五章我就帮他一把 这是什么意思?以退为进?辱纥王部被阿会氏狠狠打了一巴掌,恼羞成怒,要报复了?白狼不干涉奚族内部事务,不代表白狼任由这些战败者抱团对抗辱纥王部,破坏他所筹划建立的新奚族联盟,所以辱纥王部甩手不管,等于把阿会氏和诸部落统统推进了覆灭深渊,白狼愤怒之下,必定举起屠刀大开杀戒,最后吃亏倒霉的还是这些战败者。 至于孟坝说白狼三天后北上攻打突厥人,不必当真,即便真实可靠,前提也是先把奚族内部事务处理好,如果奚族这边乱成一团,白狼又如何北上攻打突厥人?因此这所谓的“三天”,就是白狼给奚族诸部建立新联盟的最后期限,如果奚族诸部蓄意拖延时间,白狼也没耐心周旋,屠戮了事。 这招狠辣,莫贺湟和处和塬知道自己要主动“跳”出来了,辱纥王部给了承诺,但世上没有免费午餐,有付出才有收获,莫贺弗部和木昆部要拿出实际行动支持辱纥王部建立新联盟了,而室得部的两个百人小将没有选择,也只能跟在莫贺弗部和木昆部后面摇旗呐喊,否则中土人一旦痛下杀手,室得部虽然远在七金山,但覆巢之下无完卵,焉能独善其身? 酋帅们神情各异,各怀心思,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利益相关者经过一番心照不宣的眼神交流后,终于由莫贺湟率先打破了沉默。 “这一仗打败后。一切都变了,阿会正已成为历史。奚族阿会氏联盟也分崩离析,虽然这很残酷,但为了生存,我们不得不接受。”莫贺湟很严肃,很直白,手指脸色阴沉的阿会长盛和阿会布尔。冷声说道。“你阿会氏更要接受,为了生存,更要忍气吞声,否则你阿会氏即便悍不畏死,拼个鱼死网破,也难逃覆灭之祸,最终还是步契个氏之后尘。” 阿会长盛和阿会布尔杀气腾腾,一言不发。 莫贺湟等了片刻,看到阿会长盛和阿会布尔均无妥协之意。顿时怒气上涌,厉声威胁道,“你阿会氏要自寻死路,我们无意阻拦。但不要拉我们陪葬,不要让无数奚人无辜死去。”言下之意,如果你阿会氏执意一条道走到黑,中土人势必大开杀戒,而诸部落无辜连累,必受池鱼之灾,迫不得已。诸部落只能背叛阿会氏,先下手为强。不是兄弟无情,非要手足相残,而是奚族要生存,谁也不能因一己之私而葬送整个族群。 阿会氏已成众矢之的,已经危及到了诸部落的生存,而契个氏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当契个氏危及到了阿会氏的生存,阿会氏毫不犹豫就把契个氏屠戮一净,现在也是一样,当阿会氏危及到了诸部落的生存,诸部落当然要联手诛杀,难道还任由阿会氏把他们拉进地狱? 形势比人强,阿会长盛和阿会布尔虽然色厉荏苒,强自支撑,但没有意义,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槌,阿会氏必须接受失败的事实,否则接下来就不是阿会正一个人成为历史了,而是整个阿会氏都将灰飞烟灭。 “阿会氏给诸部一个底线。”处和塬出面打圆场,这样僵持对峙浪费时间,意气相争解决不了问题。 阿会长盛和阿会布尔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由阿会布尔开口说道,“阿会氏自成一部。阿会部带着所有部落族众离开安州,退守德山,徙居祖地。” 这个“底线”出乎诸部酋帅的意外,但也在意料之中。阿会正的时代结束了,阿会正这个奚王已沦为笑柄,阿会氏的实力惨遭重创,如果阿会正和阿会氏加入新奚族联盟,那么诸部落必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用尽各种手段打击、排挤、羞辱阿会正和阿会氏,阿会氏迅速衰落,很快就会沦为诸部“食物”,被诸部吞噬瓜分。 阿会正和阿会氏对自己的未来看得很清楚,所以阿会氏才在存亡之际果断屠戮契个氏,吞并契个氏,做出一副不惜玉石俱焚的拼命架势。弱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阿会氏不要命了,诸部必然怯畏,必然会在生存这个关键问题上做出妥协,而对阿会氏来说,生存的关键问题是什么?那就是立即离开被中土人收复的安州,立即远离背弃阿会氏并对阿会氏磨刀霍霍的诸部落,唯有如此,阿会氏才能赢得喘息之机,才能避免在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孱弱之刻被对手吞食,才能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一切皆有可能。 德山位于马盂山东麓,托纥臣水上游,与室得部首府七金山比邻,与辽西重镇白狼城只有百余里,崇山峻岭,人烟稀少。这里一直是奚族的祖地,奚族数百年来就生活在平地松林、弱洛水、托纥臣水和马盂山东北麓这一块,其中与中土的边界线基本上就维持在平地松林、松山和马盂山东北麓这一线,这条线的东南端就是德山。 这条边界线的南部就是安州。中土人出塞的目的是收复安州,而不是屠灭奚族,虽然现在奚族的栖息地主要位于安州境内,收复安州就必然要屠灭或者征服奚族,但马盂山东北麓不在安州境内,生活在马盂山东北麓的奚族也不在中土人的屠灭或者征服之列,也就是说,阿会氏离开安州,退守位于马盂山东麓的德山,徙居祖地,合情合理,且目前阿会氏实力孱弱,即便要卧薪尝胆试图东山再起,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短期内阿会氏对安州已构不成任何威胁。 所以阿会氏的这个“底线”,肯定会被中土人所接受,而诸部落迫于内外重压,外有中土人的步步紧逼,内有诸部落分裂内讧之危。也只能妥协退让,暂时放弃吞噬阿会氏之心。先把眼前危机解决了再说,否则有阿会氏这个不要命的阻碍存在,诸部落要么自相残杀,要么被中土人屠戮一净,终究难逃劫难。 诸部落酋帅商量之后,当即由莫贺湟为代表。主动征询辱纥王部的意见。 这件事辱纥王部也做不了主。这一仗是中土人打的,胜利者是中土人,阿会正和阿会氏都是中土人的战利品,如何处置他们理应由中土人决断,辱纥王部不能擅作主张。 孟坝、沃野和猛安反复商量,出于稳妥考虑,决定先与诸部落建立奚族联盟,建立以辱纥王氏为首的新奚族联盟,这是中土人所急需的。也是李风云所期盼的,至于阿会正和阿会氏的处理,实际上是个小问题,无关大局。 因为阿会氏决定离开安州。拒绝参加新奚族联盟,而辱纥王部也主动做出承诺,不立奚王,不建奚王府,诸部落地位一律平等,共享联盟权力和利益,使得建立新联盟的阻碍完全清除。 十月十四。黄昏前,奚族辱纥王部、莫贺弗部、木昆部、室得部四个部落达成了一致约定,建立新联盟,而这个奚族新联盟整体加入风云联盟,奚族诸部共同尊奉李风云为大联盟最高统帅。 入暮之后,孟坝带着诸部酋帅赶至联盟军帅帐,向李风云报喜,奚族建立新联盟,且整体加入风云联盟,并尊李风云为大联盟最高统帅。 李风云很高兴,大加赞赏,而袁安、孔颖达、慕容知礼对这一结果也非常满意,喜笑颜开。 李风云随即下达命令,把这一好消息遍告联盟诸军,急报方城联盟大总管府,又急告鬼方城的辱纥王云,以及白檀城的周仲和远在蟠龙堡的李子雄。同一时间,处和塬也写好亲笔信,由联盟所控制的驿站系统,十万火急送给要阳城的处和苏支,以防止因讯息传递不便而造成意外损失。 李风云又下令设宴,请各军别将以上级军官齐聚帅帐,与奚族诸部酋帅共贺结盟成功。 孟坝看到李风云心情很好,于是小心翼翼地提出了对阿会正和阿会氏的处置办法,征询李风云的意见。 此事之前他一直都没说,新联盟约定中也只字未提阿会氏,而李风云也没有问,袁安、孔颖达和慕容知礼也仿佛忘记了阿会正和阿会氏的存在。此刻孟坝一开口,莫贺湟、处和塬等诸部酋帅立即就忐忑不安了,都有些紧张,而袁安等联盟高层也很严肃,虽然他们对此事有自己的看法,但在李风云没有表态之前,他们还是遵循奚族内部事务由奚族自己处理的原则,毕竟大局已定,一个穷途末路的奚王和一个迅速凋零的部落,无关紧要。 李风云听完之后,目光从诸部酋帅的脸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了室得部的两个百人小将身上,“我记得,德山和七金山相距较近,大约百余里,那么,阿会正带着阿会氏徙居德山,必然损害到室得部的利益,双方甚至会大打出手,所以,对阿会正和阿会氏的处置意见,首先就要征询室得部的意见。”李风云指指孟坝等人,问道,“此事,他们是否征求了你们的意见?” 孟坝等部落酋帅的脸色顿时凝滞。此事他们根本就没有征求室得部的意见,事实上他们也无法征求。现在代表室得部谈判的就两个百人小将,而室得部的掌权者都远在七金山,孤榆术又在武列水战死了,另外室得部孤悬于马盂山东北麓,实力是五个部落中最弱的,又在武列水一战中遭到中土军队的重创,迫于生存,室得部别无选择,肯定要加入新联盟,否则很快就会被契丹人打得落花流水,所以孟坝等人从奚族整体利益考虑,允许这两个百人小将代表室得部谈判,但仅此而已,在重大利益问题上,孟坝等人不会征询他们的意见,新联盟直接就代表了。 实际上新联盟同意阿会正带着阿会氏徙居德山,有过一番权衡。目前契丹人为了报复奚族,正南下攻打室得部,室得部暂时可以抵挡,契丹人也以报复为主,形势可控,但一旦安州的最新战局传到契丹人耳中,契丹人必定乘虚而入,趁火打劫,倾力攻击,到那时室得部就抵挡不住了,而阿会正和阿会氏的到来,正好可以支援室得部,与室得部联手抗衡契丹人,如此便可利用契丹人继续消耗阿会氏的实力。等到契丹人退去,室得部和阿会氏为了争夺有限的生存空间,必定矛盾尖锐,免不了要大打出手,双方两败俱伤,这时新联盟便可借口支援室得部,一口吃掉阿会氏,再顺便吞掉室得部,可谓一举两得,一箭双雕。 哪料到新联盟的这点龌龊伎俩,一眼就被李风云看穿了。室得部的两个百人小将非常害怕,不知如何回答,说真话就要得罪诸部酋帅,说假话就把室得部的最后希望断送了,但部落利益至上,两个百人小将一咬牙,豁出去了,说了真话。 李风云的脸色顿时严肃。 孟坝担心李风云误会,急忙解释,说这是阿会氏自己提出来的“底线”,诸部落为了尽快建立新联盟,多番权衡后也就妥协了。言下之意,李风云施加的压力太大,三天后联盟大军就要北上攻打突厥人,诸部落面对阿会氏这个重大阻碍,可以动用的手段十分有限,也只能委曲求全了。 “阿会正果然厉害,身陷死局还负隅顽抗,妄图绝处逢生,不愧是奚族一代人杰。”李风云看了孟坝等人一眼,冷笑道,“此举无异于纵虎归山,后患无穷,日后阿会氏卷土重来,你们必将付出惨重代价。” 孟坝等部落酋帅顿感不妙,看样子李风云要大开杀戒了。 “请明公指教。”孟坝躬身求计。 “将计就计。”李风云不假思索地说道,“既然阿会正要离开安州,徙居祖地,我就帮他一把,送他一程。”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三十六章一线生机 十月十四,深夜,阿会长盛和阿会布尔返回营寨,面色阴沉,情绪恶劣,郁愤不已。 阿会正看到他们的表情,黯然无语。成王败寇,弱肉强食,过去很多对手倒在他的脚下,被他肆意碾压屠戮,现在他倒下了,必然面对同样结局。众叛亲离,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倍受羞辱,这都在阿会正的预料当中,都能接受,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部落灭亡,数千部落控弦死于非命为他陪葬,老弱妇孺被奴役瓜分饱尝非人苦难,想想都让他痛不欲生。 “告诉我,是不是噩梦?”当着亲人的面,阿会正不再掩饰真实内心,眼里露出了恐惧之色,“是中土人要杀我们,还是奚族兄弟非要斩尽杀绝,手足相残?” “大人,不是噩梦。”阿会长盛急忙说道,“但也不是好消息。” 阿会正高悬的心顿时落下,恐惧也霎那消散,只要不是噩梦,只要中土人给一条生路,只要奚族兄弟不斩尽杀绝,阿会氏就能生存下去,只要活着,一切皆有希望。 “室得部拒绝我们徙居德山?”阿会正当即问道。 之前他拿出这个“底线”的时候,曾做过详细分析和推演,认定阿会氏离开安州,徙居德山,不会损害中土人利益,也不会损害辱纥王部、莫贺弗部和木昆部的利益,唯一利益受损的就是室得部,但室得部此刻正遭到契丹人的攻击。急需支援,另外室得部俟斤和几位有份量的长者都远在七金山。对茅沟川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无从阻止,所以只要中土人和辱纥王部等三个部落不蓄意干涉,这件事就成功了。阿会氏胜利大逃亡,生存无忧,将来再击败和吞并室得部。重新壮大。还是要东山再起之希望。 “谈判中室得部势单力薄,连说话机会都没有,如何拒绝?”阿会布尔叹道,“辱纥王部、莫贺弗部和木昆部则存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龌龊心思,根本无视室得部利益受损,直接答应了我们的条件,但最后在禀报中土人的过程中出了意外。”阿会布尔说到这里,怒不可遏,咬牙切齿。“白狼阴险狡诈,为了赢得奚族的信任和支持,不好对我们血腥屠戮痛下杀手,于是便以维护室得部的利益为借口。拒绝我们徙居德山,并乘此机会狠狠捅了我们一刀,要置我们于死地。” “白狼出手干涉?”阿会正疑惑了,急切问道,“如果白狼拒绝我们徙居德山,他如何安置阿会氏?又如何置我们于死地?” “白狼说,奚族祖地广袤。西北到平地松林和弱洛水,东南到托纥臣水和马盂山,阿会氏为何一定要去荒芜的德山,抢夺室得部的地盘,损害室得部的根本利益?”阿会布尔看了一眼阿会正,继续说道,“白狼还说,难道彪悍的奚王和强大的阿会氏,已经沦落到了食不果腹,不得不从自家小兄弟嘴里抢吃的凄惨地步?” 阿会布尔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不好听的话,但一句都没说到重点。阿会长盛忍不住了,插嘴道,“大人,白狼说,阿会氏既然要离开安州,徙居祖地,那就北上,到少郎河,凭借自己的真本事,从霫人和契丹人的手里夺回自己的祖地,堂堂正正地活着,扬眉吐气地活着,踩着敌人的尸体重新崛起,这样即便战死沙场,九泉之下也对得起列祖列宗。” 少郎河在哪?少郎河位于弱洛水南部,安州以北,源自西北方向的平地松林,最后流入弱洛水,是弱洛水上游的重要分支。 这里是奚族的发源地,是奚族的根基祖地,奚族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几十年前中土统一大战爆发,群雄逐鹿中原,边陲镇戍形同虚设,于是奚族趁火打劫,趁虚而入,南下侵占安州。正当奚族诸部纷纷南下扩张之际,其背后却遭到霫族和契丹人的攻击。一番交战之后,霫族攻占了弱洛水北岸的奚族土地,契丹人攻占了以少郎河为中心的弱洛水南岸大片地区,直接把奚族赶出了他们的祖地。 这成了奚族心中刻骨之痛,他们南下攻占了安州,却把弱洛水两岸的根基之地丢了,奇耻大辱,所以阿会正崛起之后建立奚族联盟,头等大事就是北上征伐,夺回奚族祖地,洗刷耻辱。 白狼这一招将计就计,可谓致命,不但直接打中了阿会正和阿会氏的“七寸”,也掐住了奚族的“要害”,而对于白狼的这一决断,不要说阿会正和阿会氏找不到拒绝理由,就连奚族其他诸部也是坚决支持,没有任何异议。实际上奚族诸部也不愿背上诛杀阿会正的罪名,背信弃义、兄弟阋墙、手足相残,这些终归触及了道德底线,好说不好听,若能借刀杀人,借敌人之刀诛杀阿会正和阿会氏,既能铲除对手,又无须承担罪名,将来攻打敌人还师出有名,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阿会正呆滞了,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脸色铁青,神情尴尬,恼羞成怒。他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了,被白狼看穿了,然后又被白狼将计就计挖坑了,而且这个坑他和阿会氏还不得不跳。 夺回祖地,洗刷耻辱,报仇雪恨,这是大义,这是站在奚族最高利益上,任何一个奚人,都应当义无反顾,一往无前,更不要说奚王阿会正和奚族实力最强的阿会氏了。 这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其祸,早知如此,阿会正还不如放弃那点可怜的自尊,放弃那点不切实际的雄心壮志,痛痛快快承认失败,俯首称臣,阿会氏与其他诸部一起组建奚族新联盟。为中土人冲锋陷阵,虽然如此一来阿会氏将在新联盟中饱受欺辱、排挤和打击。甚至有被虎狼分食之危险,但终究可以生存,退一步说,就算部落被虎狼分食了,部落控弦和老弱妇孺也是被奚族诸部落瓜分,其下场相对要好一些。相比起来。部落孤军北上,陷入突厥、霫人和契丹人的四面围杀,最后控弦被屠戮一净,老弱妇孺像牲畜一样被异族奴役,其下场之悲惨可想而知。 阿会正后悔了。即便是两个月前,奚族全盛之期,他在突厥人的默许和霫族的旁观下,带着奚族五部主力大军北上征伐,对象也仅仅是一个契丹。现在他一个损兵折将的阿会氏,携家带口,出安州,过松山。北上少郎河征战,对手可不止一个契丹人,还有突厥人和霫族,这就是自杀,纯属找死。白狼太狠毒了,为了报复,借刀杀人。借契丹、突厥和霫族之手,诛杀他一个阿会氏,这已经不是挖坑,而是直接埋人了。 “大人,我们怎么办?”阿会长盛看到父亲呆滞不语,愈发惶恐,忐忑问道。 阿会正陷入绝望,无计可施。现在后悔已经迟了,奚族已经建立新联盟,新联盟已加入风云联盟,并尊奉白狼为中土和奚族大联盟的最高统帅,而对阿会氏的处置是大联盟的最高决策,不可更改,最起码短期内是绝无可能更改,否则朝令夕改,权威何在? “详细说说谈判经过。”事已至此,阿会正也只能接受事实了,虽然北上少郎河生机渺茫,但并不意味着就没有生机,事在人为,关键还在于能否发现生机,能否抓住生机,只要不放弃,坚持到最后一刻,总是有可能。 阿会长盛娓娓道来,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而阿会布尔在旁补充,唯恐有所遗漏。 阿会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凝神倾听,但很快就有发现,眼神越来越明亮,紧张的情绪也渐渐松弛。 阿会长盛和阿会布尔敏锐察觉到阿会正有所收获,两人说完之后,阿会长盛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大人,可有对策?” “机会就在眼前,你们竟然没有发现?”阿会正很不满,虚惊一场,对自己的儿子有些失望,联想到阿会氏年轻一代中阿会长盛算是出类拔萃的了,如此看来阿会氏若想重新崛起领导奚族,恐怕难以如愿。 阿会长盛和阿会布尔四目相顾,彼此诧异,机会就在眼前?怎么没有看到? “中土攻打安州,其目的不是为了收复安州这块故土,而是要利用收复安州来推动南北局势向有利于中土方向发展。”阿会正说道,“简单一点说,白狼的目标是横扫弱洛水两岸,重创东北诸族,打击和削弱突厥人的有力别部,断其一臂,为打赢南北大战创造条件。所以白狼击败我们奚族后,马上就去攻打突厥人,其目的正是要乘着始毕可汗和牙帐还没有做出反应,碛南的突厥大军还没有支援而来的有利时机,乘着东北河川冰封如履平地的最佳攻击时机,迅速北上横扫弱洛水两岸,击败或征服契丹和霫族,然后联合东北诸族,在最短时间内壮大实力,再加上长城内源源不断的支援,那么来年开春,白狼就有抗衡突厥人的能力,一旦他把突厥大军牢牢吸引和牵制在了东北战场,以夷制夷,持续消耗突厥人,便成功实现了预期目标,帮助中土在南北大战中赢得了更多胜算。” 一言惊醒梦中人,阿会长盛和阿会布尔豁然顿悟。原来孟坝扬言中土大军三天后北上攻打突厥人是真的,而白狼攻打突厥人的目的,不过是为他北上攻打契丹和霫族创造条件。 如果阿会正的这一预测变成事实,那白狼不但没有报复阿会氏,没有置阿会氏于死地,反而给了阿会氏一个体面地回归奚族联盟的机会,也就是说,只要阿会氏改变立场,摆正心态,积极合作,那么双方短期内的目标就是一致的,都是北上弱洛水,都是攻打契丹和霫族,如此阿会氏就不是孤军作战,而是与中土和奚族的大联盟并肩作战,只要阿会氏用实际行动赢得了白狼的信任和支持,那么阿会氏回归奚族联盟不过是时间问题。 “白狼为了实现预期目标,必须竭尽所能争取东北诸族的结盟合作。”阿会正说道,“如今我们已走投无路,也唯有遂其心愿,以合作谋生存了。” “大人,计将何出?”阿会长盛看到生机,心情大好,急切问道。 阿会正想了片刻,说道,“我们与白狼之间没有任何信任,相反,仇怨甚深,而若想合作,首先就要建立信任,所以……”他看了一眼阿会长盛,挥了挥手,“我亲自去见白狼。”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三十七章各有算计 十月十五,安州,冬天的第一场雪铺天盖地而来,银妆素裹,江山如画。 茅沟川,大联盟中土诸军、奚族诸部遵照李风云命令,依次赶赴方城整军待命。 阿会正与李风云面谈后,双方达成一系列约定,大联盟可以帮助阿会部北上徙居少郎河,但在这个过程中,阿会部必须遵从大联盟的命令,双方要保持密切合作,否则大联盟无法兑现承诺。 新奚族联盟对这一约定持欢迎态度,包括辱纥王部也没有因为极度怨恨阿会正和阿会部而对这一约定持有非议,但在与李风云、袁安等风云联盟高层就此事进行磋商时,辱纥王部提出了自己的“底线”,既然阿会正和阿会部认定他们四个部落都是“背叛者”,拒绝加入新奚族联盟,不愿与他们这些“背叛者”一起,在新形势下抓住新机遇共创奚族的新未来,那么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以李风云为首的大联盟决策层,在没有征得新奚族联盟四个部落一致同意的情况下,不能因为某个特殊利益的需要,就单方面接纳阿会部成为大联盟的新成员。 说白了,新奚族联盟就是担心中土人故意扶植阿会正和阿会部,等到时机合适就把阿会部纳入大联盟,让阿会部与新奚族联盟分庭抗礼。这也是以夷制夷,只不过是利用奚族内部矛盾,挑起奚族诸部落之间的对抗和厮杀。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实现长期分裂、削弱和控制奚族的目的。 事实上李风云之所以与阿会部达成约定。帮助阿会部徙居少郎河,一方面固然有利用阿会部冲锋陷阵的目的,另一方面也的确居心叵测,存有扶植阿会部、分裂奚族、遏制和削弱奚族、牢牢控制奚族为己用的心思。以夷制夷是中土对外基本策略,李风云记忆深刻,运用娴熟。信手拈来。毫不费力,只是外族也不是痴儿,吃亏太多,教训太多,稍有蛛丝马迹,马上就被他们看出来了。 但问题是,事已至此,新奚族联盟因为不想兄弟阋墙自相残杀,已经错过了诛杀阿会正、瓜分阿会部的最好机会。结果就拱手送给中土人一个分裂、削弱和控制奚族的机会,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好在未来前景不错,只要中土兑现承诺,在收复安州的同时。把生活在安州的奚族全部接收,那新奚族联盟就占尽了便宜,毕竟有了中土这个靠山,即便不能衣食无忧,最起码逢到灾荒或战乱之时,有个依靠,不至于陷入绝境乃至亡族灭种。当然。从历史来看,凡是南下族群,不论是已融入中土的,还是依旧居住边疆的,都彻底解决了生存问题,并且大部分都已成为中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与中土荣辱与共、生死与共,而这在外族看来,就是他们所向往和追求的美好未来。 李风云已经承诺,中土会接纳新奚族联盟的所有成员,但李风云位卑言轻,说话不算数,除非中土的皇帝开金口,下圣旨,奚族才能美梦成真。 中土对外族天然排斥,在接纳外族一事上,历来慎重。历史上五胡乱华,外族都是强行杀进中原,而鲜卑诸族之所以能攻成功融入中土,更是以武力称霸黄河以北,迫使中土不得不被动接收这一事实。当然中土也有接纳外族的先例,比如匈奴衰微,中土就接纳了他们,但绝大部分情况下,中土最多给予庇护,这有太多前车之鉴,比如契丹的大贺氏,当初不愿臣服突厥人,被打得无处藏身,最后求助于中土,中土才勉为其难予以庇护,但东北形势一变,中土马上就把大贺氏驱逐出境。这其中的原因很复杂,但核心缘由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对外族长久以来形成的固化理念,天然排斥。 李风云对新奚族联盟做出妥协,接收了新奚族联盟的条件,风云联盟绝不单方面与阿会部结盟,更不会擅自接纳阿会部为大联盟新成员。 不结盟,但可以合作,这是李风云的条件,而这个条件新奚族联盟都能接收,既然都是奚族兄弟,不能手足相残,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阿会部被霫族和契丹人生吞活剥了,理所当然要一致对敌,一旦阿会部在少郎河站住脚,安州的正北方也就多了一道屏障,这对新奚族联盟有利,诸部落当然乐见其成了。 十月十五,阿会正信守约定,遵照李风云的命令,带着阿会部控弦,在雷霆军的监控下赶赴方城,与之前被联盟军队俘虏囚禁的阿会氏控弦及其族众会合,然后在大联盟的物资支持下,进行北上徙居少郎河的前期准备工作。 同日,武列水两岸,吕明星、郭明、井疆六斤蜚、尔朱天啸等总管也奉命率军赶赴方城,与大联盟主力会合。 韩世谔也接到了李风云的书信。李风云在书信中没有下达任何命令,而是述说了茅沟川一战的经过,奚族诸部成立新联盟的过程,以及大联盟建立后实力飞速扩张的事实,而实力的扩张,使得大联盟具备了在最短时间内以最快速度北上的条件。出敌不意攻敌不备,乘着突厥人对东北局势的突变来不及做出有效反应之前,大联盟横扫弱洛水两岸,重创东胡诸种,打击突厥人的有力别部,断去突厥人一臂,先在南北对峙之局中抢占先机。这样一来,当明年开春后,中土发动第三次东征,长城内可能因此减少甚至中断对安州支援,但同时又迫切需要安州有力牵制突厥人,保障北疆安全的时候,大联盟就能利用今年冬天所创造的有利先机,与突厥人展开激战,继而实现长城内的目标,为第三次东征解决后顾之忧,确保第三次东征的全面胜利。 韩世谔看完这份书信,陷入沉思,难以抉择。 现在李风云的确没有命令他的资格,实际上自李子雄、杨恭道等一大批东都权贵加入联盟后,他们在联盟中就自成一系,所谓的权贵系,而李子雄就是权贵系的最高统帅。李风云为赢得合作,默许了权贵系的独立自主,李子雄的权力很大,不但有联盟最高决策权,甚至在李风云的授权下,还可以指挥联盟草根系将领,但李子雄人老成精,非常克制,只求合作,不求权力,不但承认李风云联盟最高统帅的地位,默契配合,还给予联盟草根系将领以足够尊重,确保联盟两大派系之间维持密切合作。 正因为李风云和李子雄这一老一小的默契配合,联盟才创造了奇迹,取得了丰硕战果,而联盟权贵系也因此建立了功勋,为赢得东都的赦免创造了条件,但现在联盟还没有稳定安州,还没有在安州站住脚,短期内还难以发展起来,还无法对抗突厥人的全力反扑,所以这个战果还不够,功勋也严重不足,仗还要打,联盟内部也更要团结,唯有团结才能发展壮大,才能打胜仗建功勋,才能赢得更大利益,而唯有赢得更大利益才能满足联盟各个派系的需要。 实际上现在李风云和李子雄的分工越来越明确,联盟高层都看在眼里,心照不宣而已。李风云主征伐,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相对单纯,而李子雄主内,全权负责与长城内的来往,在圣主和中枢、幽燕地方军政官员、齐王以及幽燕和冀北豪门世家之间,为联盟争取最大利益,劳心劳力,殚精竭虑,但这件事除了李子雄,无人可以胜任。至于大总管府,只是名义上的联盟最高决策机构,实际行使的只是联盟的军政财大权,不要说李子雄视若不见,就连韩世谔、周仲等人也是不屑一顾,倒不是说那一块是李风云的“自留地”,不宜干涉,而是根本“没油水”没利益,大总管府指挥不了权贵系,却要为豹骑军和羽骑军提供钱粮武器,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权贵们岂肯插手?权贵们只要军队,要实力,要功勋,然后********谋算着如何安然返回东都,哪有心思当真把叛逆事业进行到底? 韩世谔就积极捞取功勋,之前他匆忙渡河北上杀进武列水战场,就是抢功劳。李风云看在眼里,于是写了这封信,直言相告,大联盟即将北上弱洛水两岸,而大联盟因为有奚族新联盟上万精锐控弦的加入,实力暴涨,胜券在握。虽然李风云说得很含蓄,但言辞之间充满诱惑,你来不来?杀敌功劳唾手可得啊。 韩世谔越想越郁闷,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李子雄年事已高,且志不在杀虏,指望他上战场厮杀已不可能了,如此一来,韩世谔、周仲等人跟在他后面,听他指挥,最多也就是留守安州,卫戍城池,维持治安,很难建功,而他们功劳不足,将来拿什么换取朝廷的赦免,重返东都? 于是问题就来了,李子雄不会阻止他们上战场,但他们上了战场,就必须听李风云的命令。当然,他们的身份地位还是很高的,高门望族,名将之后,只是李风云的身份地位比他们更高。李风云出自赵郡李氏汉中房,是中土名士名臣安平公李德林之子,这在联盟高层已经不是秘密了,大家都知道,只不过秘而不宣而已。但这还不是更重要的,更重要的是李风云的背后站着位高权重的中枢宰制裴世矩,而李风云出塞的目的十有**就是执行裴世矩的策略,也就是说,李风云成功了,裴世矩的策略也就成功了,而裴世矩的策略实际上就是中枢决策,将来论功行赏,所有参与者都有大功劳,因此李风云其人非常关键,最好不要得罪,与他合作最好言听计从,以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自取其辱。 韩世谔权衡再三,决定先借着休整的名义,与大部队一起赶赴方城,同时急书李子雄,征求李子雄的意见。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三十八章这太疯狂 十月十五,安州,蟠龙堡。 李子雄接到茅沟川捷报,惊喜不已,再仔细看完茅沟川一战的详细经过,不禁感叹李风云的运气实在太好。 这一战双方实力上虽有差距,但联盟一方并无绝对优势。联盟将士连续作战,疲惫不堪,而安州形势尚处混乱之中,奚族诸部和本土势力各怀心思,蠢蠢欲动,另外突厥人在平地松林方向加强了攻势,鬼方频频告急,更严重的是,天气越来越冷,大雪随时落下,这些不利因素给联盟增加了重压,却给了奚族反败为胜的机会。当然奚族若想抓住这个机会,前提是阿会正必须对安州形势有清晰认识和正确判断,在决策上不能犯错,在保全自身实力的同时,想方设法牵制联盟主力大军,对峙僵持,拖延时间,坚决不打决战,耐心等待反攻时机,只待突厥人大举进攻,联盟大军陷入两线作战之窘境,奚族就有了逆转危局之可能。 然而,李风云使诈,运用各种手段向阿会正传递突厥人围攻方城的假消息,联盟主力大军亦做出难以支撑撤守方城的假象,结果阿会正上当了,做出了错误决策,一头钻进李风云的陷阱,全军覆没。 李风云胜出不是因为计谋高,而是对手太差,阿会正犯的错误太低级,值此存亡之刻,对讯息的甄别一定要慎重,千万不能冲动,冲动死得更快。阿会正就是太冲动。急于击败对手,结果忙里出错。反而被对手一击致命。所以在李子雄看来,茅沟川大捷李风云赢在运气上,而运气是实力的一部分,历史上涌现过无数豪杰,但书写历史的有几个?能够书写历史的成功者,哪个运气不好?李风云的好运气如果一直延续下去。在塞外征伐中屡战屡捷。顺利实现此次出塞的最终目标,那么联盟以及与联盟相关势力都是利益的获得者,李子雄做为联盟一份子,当然乐见其成。 现在茅沟川一战彻底改变了安州局势,安州最大势力奚族阿会氏联盟就此崩溃,而从长城内杀来的风云联盟以摧枯拉朽之势攻占了安州,控制了安州,接下来李风云的目光必然转向弱洛水,开始实施出塞作战的第二阶段。横扫弱洛水两岸,横扫东胡诸种,称霸东北,把突厥人拖进战争泥潭。 英雄所见略同。果如李子雄所料,李风云报捷之后,便对南北局势即将发生的一系列变化做了分析和推演,然后拿出了决策,首先以最快速度建立奚族新联盟,用奚族力量来壮大联盟实力,接着北上弱洛水。利用河川冰封,马军如履平地之佳机,横扫东胡诸种,抢在突厥人大举进攻之前,摧毁突厥的有力别部,断去突厥一臂,为明年抗衡突厥做好充分准备。 李风云想到的,李子雄也想到了,只是李风云的北上速度太快,迅雷不及掩耳,这边茅沟川一战刚刚打完,那边数万大军就轰隆隆开始北上征伐。如果一切顺利,接下来就是一战接一战,根本停不下来,兵锋所到之处,狼烟四起,尸横遍野,而唯一可以阻止李风云前进步伐的,就是粮草武器,一旦粮草武器供应不上,李风云也就难以为继,攻击目标也就无法完成,而明年的形势也就困难了。 所以李风云这份报捷书信的目的很明确,需要李子雄想尽办法、用尽手段、不惜代价争取长城内的更多支援,支持他完成出塞作战的第二阶段目标,唯有如此,联盟才能在明年抵挡住突厥人的攻击,坚守住战果,而唯有坚守住战果,联盟才能在即将爆发的南北大战中杀虏建功,否则一切都是空谈,所有预期目标都遥不可及。 李子雄忍不住就想骂人。现在他真实感受到李风云的疯狂,这种疯狂根本就不是常人可以想像的,由此想到当年的榆林风暴,高颎、贺若弼等一大批功勋重臣都在那场风暴中死去,朝堂上的保守势力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而其中关键人物就是李风云,正是李风云揭开了宇文氏兄弟里通外国,向大漠上的突厥人秘密贩卖重兵武器,向以圣主为首的激进改革派射出了“第一箭”,导致形势失控,风暴骤起,而这一风暴所导致的严重后果和恶劣影响,直到如今还没有消散,齐王的衰微、杨玄感的兵变和李子雄的劫难,实际上都由这场风暴余危所致,其根子还在改革和保守之争,还在中央集权和士族政治的激烈对抗。 之前在上谷李风云突然提出打安州,就已经让李子雄感觉他很疯狂了,不过那好歹还有退路,突破不了突厥人的阻击,还可以退守怀荒,不至于全军覆没,所以李子雄还能接受,还给予支持,然而这一次就不一样了,这一次数万大军北上弱洛水,而且还是冬天,首要难题就是粮草武器的供应和运输,而这根本解决不了,即便圣主和中枢给予支持,涿郡留守府也组织人手把粮草武器送到古北口,但接下来怎么办? 从古北口到松山要隘大约八百里,安州可以组织人手运输,但出了松山再到弱洛水一线,距离就远近不一了,其中到霫族控制的弱洛水上游重镇长乐城大约四百余里,而越过托纥臣水到契丹人所控制的龙山城大约八百里,如果再东进追杀契丹人到弱洛水中游重镇乌城,其距离就多达一千五百余里了。大雪严寒,这么远的距离,长途跋涉,不要说粮草运输了,就连驱马行军都困难,除非以战养战,一路烧杀掳掠,但契丹人和霫族看到大兵压境,不可力敌,必定坚壁清野,诱敌深入,结果可想而知,李风云最终还是无功而返。稍有不慎还有可能遭遇重创。 李子雄紧皱眉头,陷入沉思。 杨恭道看完书信。亦是连连摇头,难以置信,“距离年底还剩下两个多月的时间,而李风云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横扫弱洛水两岸,重创契丹和霫族,击败突厥的步利设阿史那咄尔。这怎么可能?” 李子雄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说道,“两个月前,李风云说,他要出塞作战,要收复安州,当时你是否也有同样的想法?认为他在胡说八道?” 杨恭道愣了一下,旋即摇头苦笑,“或许,有了上次的教训。某应该相信他,但是……”杨恭道拍了拍手上的书信,“这是冬天,大雪已降。虽然河川冰封,但道路愈发难行,攻城拔寨更是艰难,即便李风云只带马军出征,一路以战养战,最大程度减少对后方粮草的依赖,亦无法在两个多月的时间内横扫弱洛水两岸。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李风云是人,不是神,根本就不可能在这种极度困难的条件下创造奇迹。” 李子雄站起来,走到地图前凝神思索,片刻后,他忽然转身望向杨恭道,郑重其事地说道,“某相信他,相信他可以再创奇迹。” 杨恭道笑了起来,不相信,但也没有嗤之以鼻,“某知道联盟所面对的危机非常严重,也能理解李风云此刻的急迫心情,某也想在最短时间内横扫弱洛水两岸,抢在突厥人大举进攻前占据优势,但现实很残酷,我们所能利用的时间太少,而天气又太恶劣,敌人距离我们又太远,粮草武器的运输又太困难,事实上我们根本就没有条件远征作战。” 李子雄摇摇手,“你说的这些不利条件,都是站在我们的立场上,但如果站在北虏东胡的立场上,这些不利条件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生存,是食物,所以每到冬天河川冰封,尤其是灾荒之年的冬天,因为食物严重匮乏,北虏东胡便纷纷南下侵掠,甚至不惜代价杀过长城,深入我中土边疆大肆掳掠。现在我们在安州面临的也是生存困境,为了生存,我们必须克服一切困难,必须像北虏东胡一样,即便大雪皑皑,滴水成冰,也要浴血厮杀。” 杨恭道想反驳,但李子雄说的都是事实,这是塞外不毛之地,这是与北虏东胡争夺生存权,你强调困难畏惧不战的结果就是死亡,所以只有誓死一搏,才能绝处逢生。 “这一仗,我们的优势在哪?”杨恭道问道。 “之前契丹人与奚族厮杀了两个多月,双方两败俱伤,不仅损兵折将,钱粮武器亦是消耗太大。另外契丹人与高句丽结盟,一直得到高句丽的支援,但如今高句丽岌岌可危,自身难保,已无暇顾及契丹,所以此刻北上打契丹,正是最佳时机。”李子雄抚须笑道,“阿会正也是看到这一点,所以才不计代价打契丹,哪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竟然白白便宜了我们,可谓时也命也。” 杨恭道点点头,追问道,“如果李风云成功击败契丹人,契丹人是否像奚族一样,在强大武力的胁迫下与我们结盟合作,为我所用?” 李子雄摇摇头,“奚族南下安州后,四面受敌,困守一隅,回旋余地非常小,目前情况下,奚族没有选择,只能与我们结盟合作,为我所用。但契丹人不一样,契丹人自奚族南下后,攻占了奚族大片土地,从平地松林到辽水,东西长达一千五百余里,南北纵深也有数百里,且与霫族、高句丽、靺鞨、室韦等远东诸虏都是盟友,进可攻退可守,回旋余地非常大,所以契丹人面对我们的攻击,为避锋芒,必然撤退,诱敌深入,利用广袤土地和恶劣天气拖死我们,耐心等待反攻机会。” “某记得,契丹人不但与我中土不和,对突厥人也是两面三刀。”杨恭道说道,“当年契丹入侵辽西,韦云起奉旨平边,到碛南借了两万突厥兵,打了契丹人一个措手不及,给了契丹人以重创,所以我们北上打契丹,突厥人应该不会出兵救援,而是耐心等待做个黄雀,契丹人应该等不到反攻的机会。” “形势不一样了,不论是南北形势还是远东形势,都在急剧变化中,所以各方势力的对策也不一样。”李子雄说道,“随着高句丽的衰落,南北大战的临近,东胡诸种都要站队,考虑到突厥人对东胡诸种的影响力远远超过中土,另外中土连年远征,打完高句丽又要与突厥人火拼,急需休整,短期内也难以用兵东胡,所以即便是首鼠两端的契丹,此刻也不得不向突厥人俯首称臣。至于突厥人,肯定不会放弃它在东北的利益,而东胡诸种做为它的有力别部,也是南北大战中的一支重要力量,突厥人势必要保护和扶植,因此不出意外的话,最迟到明年开春,突厥人就要出兵东北。我们两线作战,腹背受敌,自然就是契丹人的最佳反攻机会。” 杨恭道神色凝重,“既然如此,李风云在短短时间内,又如何击败契丹?击败不了契丹,又要与弱洛水北岸的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和霫族交战,李风云岂不腹背受敌?一旦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此次远征岂不无功而返?” 李子雄抚须而笑,“你这么想就对了,如果突厥人、契丹人和霫族都这么想,这一仗李风云就赢定了。” 杨恭道惊讶了,疑惑不解,“明公何出此言?” “天机不可泄露。”李子雄笑而不答,“李风云打仗,谋定而后动,没有把握,绝不兵行险着,而一旦兵行险着,就证明他有致胜把握,所以某相信他。” 杨恭道将信将疑,但也无意追问,兵事不是他的特长,李子雄也是一家之言并不可信,而尤其重要的是,如果长城内不支持,一口否定了,不给粮草武器的支援,李风云也就无法北上远征了。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三十九章天大的坑 十月十六,古北口。 赵十住、郭绚和慕容正则同时接到了李子雄的邀约,三人立即意识到安州有变,而且还是不利于中土的变化,否则李子雄不可能同时邀请代表涿郡留守府的赵十住、代表安乐郡府的郭绚以及全权负责支援安州事宜的慕容正则紧急磋商。 三人都知道联盟军队和奚族大军正在武列水对峙,而李风云和李子雄若想在最短时间内巩固现有战果,就必须稳定安州,而稳定安州的前提就是击败阿会正和奚族大军,但阿会正也是骁勇善战之辈,在自身实力不足以击败对手的不利局面下,肯定不会因为冲动而盲目决战,必然采取拖延之策,等待突厥人作出反应,一旦突厥人出兵安州,对手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奚族就有机会转败为胜,所以安州局势若有变化,只有两种可能,要么突厥人大举进攻,要么联盟军队与奚族大军决出了胜负。如果是前者,第三方势力强横介入安州,形势对己方不利;如果是后者,联盟军队失利的可能性较大,因为急于求战的是己方,而过“急”则易乱,一旦忙中出错,被奚族抓住战机,联盟军队十有**遇挫,如此形势对己方同样不利。 此刻三人的切身利益与安州密切相关,赵十住与郭绚忧心如焚,急速飞驰古北口要隘,与慕容正则碰了个头,三人分析了安州形势突变的各种可能性。然后做了一些针对性的预案。 慕容正则的态度最为强硬,中土利益至上。如果安州形势变化已经严重损害乃至危及到了中土利益,则中土就要做出强烈反应,果断出兵,给二李以最大支援,********中土利益。 郭绚犹豫不决,模棱两可。态度很含糊。而赵十住较为稳健,认为安州形势即便有变,也在可控范围内。 赵十住判断突厥人强势介入的可能性不大,因为燕北那边的齐王一直陈兵怀荒,虎视眈眈地盯着闪电河,对碛东南的突厥人形成了威胁,而碛东南牙旗的叱吉设阿史那咄捺是牙帐中的保守主和派,不到迫不得已,他也不会轻易开启战事与中土撕破脸。因此李子雄的这次邀约。十有**与武列水战事有关,联盟军队需要更大支持以更快击败奚族大军。 午时,三人悄然出关赶赴边市。 边市商贾被驱赶一净后,边市规模迅速扩大。连营五六里,南北两地运输人员日夜奔走,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各类物资在短短时间内便堆积如山,一个庞大的物资囤积中转站就此成型。 李子雄、杨恭道早已在边市等候,双方见面,亲热寒暄。 军帐外白雪皑皑。寒风呼啸,军帐内炭火轻燃,温暖如春。慕容正则最为焦急,看到李子雄、杨恭道笑容满面,情绪高昂,立即有所猜想,当即开口问道,“白狼击败了阿会正?奚族大败?全军覆没了?” 赵十住和郭绚四目相顾,暗自苦笑。这个慕容正则太直了,说话就不能委婉一些?如果说错了,李子雄和杨恭道岂不非常尴尬?安州的仗还需要联盟军队来打,于情于理都要客气点,哄人高兴总比让人愤怒好。 两人正不满的时候,耳边就传来杨恭道的笑声,“副镇难道长了一双千里眼,竟能看到白发击败阿会正,全歼了奚族大军?” 两人顿时吃惊,面面相觑,难以置信。这才几天时间?白发贼就击败了阿会正,全歼了奚族大军?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啊,这个消息送到行宫,圣主和中枢必定高兴,龙颜欢悦,所有参与者都会受到嘉奖。 瞬息间,两人有些激动,刚想询问此言是否属实,就听到慕容正则已经兴奋地叫起来,“此言当真?白狼当真击败了阿会正?你们全歼了奚族大军?这怎么可能?太不可思议了。”慕容正则有些失态,急不可耐地喊起来,“快!快!快告诉我们,这一仗是怎么打的?”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杨恭道抚须大笑,“不要着急,容某慢慢道来。” “打赢了,果真是打赢了。”郭绚当即喜笑颜开,冲着荣辱不惊镇定自若的李子雄拱手为礼,“恭喜恭喜。明公故意隐瞒,给了我们一个天大的惊喜啊。” 郭绚感觉自己运气太好了,这次出京戍边,本以为是个苦差事,熬点资历而已,哪料到不经意间,竟然有份天大功劳从天而降,正好砸在自己脑袋上。如今二李已经击败奚族大军,安州算是彻底拿下,收复安州的功劳就此拿到手,铁板钉钉跑不掉了。接下来对二李来说就是利用一个冬天巩固战果,而对郭绚来说,则是如何利用这个功劳给自己谋取最大利益,比如调回东都,或者重回圣主身边执掌宿卫。 赵十住亦是感叹,他已经乐观估计了安州局势,但事实却给了他一个天大惊喜,之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安州战局的发展竟如此顺利,东北乃至南北形势的发展竟如此之快,如此得出人意料,而这个发展速度和趋势不要说圣主和中枢预料不到,大漠上的突厥人更是料想不到,根本就来不及做出反应,所以安州肯定是拿下了,收复安州的功劳也就这样“不劳而获”了,而自己在燕北危机关键时刻的选择如今看来也是非常正确,让自己轻而易举就赢得了一份不菲的功劳。 杨恭道详细述说了茅沟川一战的经过。 “明公刚刚接到的消息是,阿会正已经无条件投降,而白发则利用这个机会,重建一个以辱纥王部为核心的奚族新联盟,然后把这个新联盟纳入到我们的风云联盟中。成立一个以汉虏合作为基础的大联盟。” 杨恭道说到这里,目光从赵十住、郭绚和慕容正则的脸上缓缓扫过。看到三人眼里的惊羡,他很享受,颇有成就感,“白发的意图很明确,利用奚族的力量来扩大实力,然后利用实力的增加来对抗扑面而至的危机。” 杨恭道说得很含蓄。赵十住和郭绚都没有听出异常。都认为李风云吸收奚族力量迅速扩大自身实力的做法值得称道,而慕容正则却非常敏锐,有所察觉,“如此说来,此仗双方都很谨慎,很克制,白发适可而止,没有大开杀戒,而阿会正也审时度势。果断投降,最大程度保存了奚族实力。双方没有打个两败俱伤,也没有结下血海深仇,这为双方接下来的合作打下了基础。而茅沟川一战之所以能取得这样的战果,与双方所面临的巨大危机有直接关系。”慕容正则犹豫了片刻,试探着问道,“我们都知道,安州所面临的巨大危机是来自突厥人的进攻,那么,突厥人是否加强了攻势?或者。突厥人已经杀进了安州?” 此言一出,赵十住和郭绚立即醒悟,此中有玄机。 李子雄和杨恭道都是大权贵,不会玩什么给人惊喜的幼稚把戏。茅沟川大捷理应第一时间告之长城内以谋取更大利益,而不应该隐瞒到此刻,所以刻意隐瞒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安州局势没有因为茅沟川大捷而迅速改善,反而因为其他原因骤然恶化了,而恶化的原因也只有一个,突厥人杀进了安州。 杨恭道微微一笑,意味深长,没有说话,转目望向李子雄。 赵十住、郭绚和慕容正则也齐齐看向李子雄,等待李子雄给出答案。 “突厥人加强了攻势,但没有杀进安州。”李子雄平静地说道,“不过,我们现在要把突厥人诱进安州,予其以重创。” 赵十住、郭绚和慕容正则互相看看,疑惑不解,急切间都想不明白。慕容正则也不想了,躬身一礼,“请明公指教。” “正如你所说,安州所面临的巨大危机是来自突厥人的进攻。”李子雄解释道,“不出意外的话,突厥人为维护自身利益,将于明年开春后,联合弱洛水两岸的东胡诸种,向安州大举进攻。基于这一预测,我们如果被动防守,困守安州,前期战果可能丧失殆尽,而更严重的是,我们在安州的失利,势必危及到北疆镇戍安全,影响到南北对峙之局,损害到我中土根本利益。” 赵十住和慕容正则一听就明白了,恍然大悟,知道二李想干什么了,需要他们给予什么样的帮助了,但冬天塞外征伐,其难度之大难以想象,远远不是给予粮草武器的支援就能解决的事情,所以两人的脸色顿时凝重,情绪也迅速低沉。 郭绚还没有想明白,他缺少临战经验,对塞外也不是很熟悉,在他看来安州面对突厥这样的强悍敌人,在实力不够的情况下,理所当然据险而守,被动防御,主动出击纯属找死。 “明公,你们诱击突厥人的目的,是为了北上攻打弱洛水?”慕容正则问道。 李子雄微微颔首。 赵十住摇头苦笑,虽然他已经估猜到这个答案,但看到李子雄点头承认了,还是不敢置信。 郭绚目瞪口呆,攻打弱洛水?这怎么可能?二李拿什么攻打弱洛水?这太疯狂了,如果失败,前期战果丧失殆尽,安州得而复失,美梦成空。 “这不可能。”郭绚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 李子雄看了他一眼,目露不屑之色,“在你走进这座军帐的时候,可曾想到茅沟川大捷?可曾想到我们会全歼奚族大军?” 郭绚哑口无言,但他说服不了自己,更不愿承担失败的后果。 现在真相大白,李子雄和杨恭道之所以给他们一个天大的惊喜,是为了给他们挖一个天大的坑,而这个大坑就是北上攻打弱洛水。 二李攻打弱洛水,首要条件就是长城内的物资支援,联盟大军需要源源不断的战争物资,但慕容正则的权限满足不了二李的需要,郭绚的权限更不行,而赵十住即便说服了段达,涿郡留守府即便给予支持,亦是难以为继,因为这个物资数量太庞大,涿郡留守府也满足不了,所以唯一办法就是赵十住、郭绚和慕容正则达成一致意见,若能把段达“拉进来”就更好,然后联名上奏圣主,说服圣主和中枢给予支持。 “明公,你们有多大胜算?”慕容正则又问道。 “没有胜算。”李子雄淡然说道,“某只能告诉你们,你们支持也罢,反对也罢,我们都要北上攻打弱洛水,因为我们没有选择,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殊死一搏。” 慕容正则想了片刻,果断说道,“某支持。” 接着他转目望向赵十住。 “难以置信。”赵十住连连摇头,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但嘴里却说道,“某支持。” 慕容正则又望向郭绚,目露锋芒,咄咄逼人。 郭绚忍不住就想骂人,刚才是惊喜,现在是绝望,情绪上大起大落,让他有崩溃之感。眼前这帮人毫无理智,但他深陷其中,只能奉陪到底,否则二李失败了,安州得而复失,他也难逃噩运。 “某支持。”郭绚艰难吐出三个字,接着冲着李子雄、杨恭道可怜兮兮地哀求道,“这一仗可不能输啊,输了,大家一起玩完。” 杨恭道笑了,伸手拍拍郭绚的肩膀,安慰道,“到了新年,某再给你一个天大惊喜。” =(未完待续。) 第八百四十章两害相权取其轻 十月十六,安州,方城。 李风云率军回到联盟大总管府行营,留守方城的联盟官员纷纷出迎,主管政务的录事参军事萧逸,主管财务的安特尔和简勃,主管方城防务的联盟第五军总管南玉堂和莫贺弗部的都督莫贺屯河,率军屯驻于索头水和濡水之间兼顾方城和白檀两地防务的马步军总管来渊、米庸、山松子、若干大斧,客卿北舞侯郑俨,还有前些日子从古北口赶来的高门世子冀北刘山伯、李思行和幽州简浚,争相恭贺茅沟川大捷。这一仗的胜利至关重要,击败奚族大军也就意味着收复安州之计的成功,前期诸般努力和种种担惊受怕终于得到巨大回报,当然喜不自胜。 亲热寒暄过后,李风云召集联盟决策层,立即于帅帐议事。 今日风云联盟已经扩充为由北上出塞的中土义军、参与杨玄感兵变并逃亡于外的东都权贵、奚族诸部、安州本土力量、长城内外的部分汉虏商贾以及碛东南松漠燕山等地的马贼盗寇等各方势力共同组成的一个大联盟,所以决策层的人数大大增加。 代表出塞义军的有李风云、袁安、萧逸、徐十三、曹昆、南玉堂,代表逃亡权贵的有来渊、郑俨、孔颖达,代表奚族诸部的有辱纥王孟坝、莫贺湟、处和塬和室得部的一个百人小将元俟折,代表安州本土势力的有冯鸿、李屹。代表长城内外汉虏商贾的有栗特人安特尔和汉人简勃,代表塞外马贼盗寇的有呼延翦、米庸、若干大斧、高虎。 还有一个身份显赫的人物倍受关注。那就是慕容知礼,虽然他只是古北口镇将府的一个校尉,基层军官,但他做为中土官方派驻联盟的监察特使,参与联盟决策,其所代表的意义非同凡响。 另外刘山伯、李思行、简浚也被特邀参加此次联盟议事。 三人皆出自此冀北、幽燕豪门世家。代表了冀北、幽燕地方势力的利益。而它们的利益与安州利益密切相关,联盟理所当然要赢得他们的合作,而他们也一定会受邀而来。利益至上,谁会跟利益过不去?而此次联盟议事非常重要,它是联盟收复安州后的第一次由安州及相关各方势力参加的联合议事,首要目的就是利益再分配,就是把安州现有的以及未来可能增加衍生的所有利益,制定一个新的分配方案,以满足各方势力所需。以最大程度维护和巩固各方势力之间的密切合作,确保联盟能够在未来走得更高更远。 议事开始前,李风云又与孟坝、莫贺湟、处和塬和元俟折四位部落代表进行了一番交流,征得他们同意后。特邀阿会部列席此次联盟议事。 阿会正接到邀请后,考虑再三,还是顾及颜面,让自己的弟弟阿会川代表阿会部列席此次议事。阿会川本来被关押在鬼方城,但因为方城这边急需一个身份尊贵者安抚被俘的阿会氏族众,于是阿会川就到了方城。依照李风云与阿会正的约定,阿会氏的控弦、族众全部释放。由阿会正带着徙居少郎河,但契个氏的控弦、族众却全部成了辱纥王部的战利品,归辱纥王部所有。辱纥王部因此实力大增,而阿会部却遭受重创,生存艰难,好在李风云网开一面,没有斩尽杀绝,并给了他们一线生机,只是以阿会部现在的实力,如果没有李风云的帮助,根本就抓不住这一线生机,所以此次列席联盟议事,对阿会部来说是个宝贵的机会,不容错过,但阿会部为博得大多数势力的同情,必须卑躬屈膝,受尽屈辱,阿会正做不到,于是就把这“重任”交给了阿会川。 议事开始后,李风云简要述说了茅沟川一战的经过,然后详尽分析和推演了因为安州局势突变所造成的一系列影响和后果,尤其对南北关系的负面推动作用,最后得出结论,南北关系虽不至于因为安州易主而破裂,但南北大战必将因此而加速爆发。 李风云做出预测,明年是南北关系日趋紧张乃至破裂的关键时期,南北双方将在各个方向展开试探性的攻击,战争准备更是如火如荼,而中土咄咄逼人的攻势将迫使大漠不得不孤注一掷、铤而走险,极有可能率先攻击,先发制人,于是南北大战轰然爆发。 基于这一预测,李风云对安州前景较为悲观,提出了积极防御、主动攻击之策略,利用当前大漠突厥人对安州突变反应不及的有利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弱洛水两岸,重创东胡诸种,打击突厥人的有力别部,为明年全面对抗突厥人的攻击抢占先机。 此策的好处显而易见,但风险与机遇并存,一旦输了,失败了,前期战果必定丧失殆尽。然而,与之相对应的是,如果消极防御,被动防守,安州能否守住?答案并不肯定,这取决于长城内的支持力度,如果长城内尚未做好战争准备,明年还不打算与突厥人撕破脸大打出手,那么支持力度必然有限,仅靠联盟自身力量,在突厥人和东胡诸种的联手夹击下,即便守住了安州,也是损兵折将,奄奄一息,难以为继,而实力决定一切,联盟一旦实力不济,必将在南北大战的惊涛骇浪中粉身碎骨,与之相关的各方势力都有覆灭之灾,如此一来,大家辛辛苦苦白忙一场,有何意义? 两害相权取其轻,各方势力权衡之后当然选择支持李风云的积极防御策略,但就安州目前状况来说,若想马不停蹄北上攻打弱洛水,必须赢得长城内的大力支持,尤其粮草武器等各类战争物资的支持,否则北上攻击不过是一句空话。 李风云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他已经请李子雄代表联盟,向长城内提出了这一计策,而从涿郡留守府、安乐郡以及古北口的立场来说,安州利益与他们的切身利益息息相关。安州既然收复了,就不能再失去,最起码不能从他们手上得而复失,否则罪责就大了,所以他们没有选择,只能支持联盟北上攻打弱洛水。由于长城内外达成一致意见,再加上安州收复后,南北对峙之局对中土逐渐有利,这种情况下若能更进一步,让联盟军队横扫弱洛水,实际控制东北,并借此局面吸引突厥人的注意力,诱使突厥人陷入东北战场难以自拔,必将让中土在南北对峙之局中占据更多优势,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圣主和中枢应该会给安州以更大程度的支持。 各方势力基本上接受了的李风云答案,但栗特人安特尔提出了质疑,“如果中土的圣主和中枢不予支持,怎么办?” 安特尔现在虽然迫不得已,不得不竭尽所能为联盟主掌财务,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联盟出塞所带的钱粮已消耗一尽,安州战场上的缴获所得也只能解燃眉之急,而长城内的支援既要供应军队打仗所需,又要保证安州汉虏人口吃饱穿暖,也是入不敷出。联盟财政在这种极端困难情况下,安特尔和简勃等巨商富贾即便把私人财富拿出来,倾尽所有,也是杯水车薪,支撑不了太久。为此安特尔等汉虏商贾对李风云是怨言满腹,早知这是个无底大坑,当初宁愿把怀荒边市的所有财富拱手相送,也不会听信李风云的谎言上当中计,跟着他跑到安州来“割肉卖血”,如今骑虎难下,欲罢不能,懊悔不迭,欲哭无泪。 然而,偏偏在联盟财政难以为继之刻,李风云却要继续打仗,而且还是打大战,要与突厥人、契丹人、霫族决战于弱洛水两岸。这个计策听上去有理有据、天衣无缝、无可挑剔,但实际上根本就是纸上谈兵,胡扯八道,一句话,没有钱粮武器,你拿什么打仗? “现在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而这条船正行驶在狂风暴雨、惊涛骇浪中,随时都有倾覆之危,若想活下去,若想成功到达目的地,唯有团结一致,齐心协力,竭尽所能坚持到底。”李风云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们不需要坚持太长时间,我们活下去的希望非常大,而我们只要活下去,未来利益就非常丰硕,难以估量,那么我们需要坚持多长时间?坚持到南北大战爆发就行了。相信在座诸位对中土打赢南北大战都抱有极大信心,我也一样,我也相信中土能够击败突厥人,而我的信心就来自我们成功的把东北变成了战争泥潭,并且利用这个泥潭成功牵制和消耗了突厥人的一部分力量。我们的功劳就来自于此,我们未来的丰硕利益也来自于此。所以,我们没有选择,为了未来的丰硕利益,我们必须迎着狂风暴雨,顶着惊涛骇浪,成功到达胜利的彼岸。” 安特尔忍不住就暗自腹谤,李风云又在“画饼充饥”欺骗人了,但这种手段第一次还新鲜,还能吸引人,多了就不灵了,骗不了人了,自取其辱而已。 =(未完待续。) 第八百四十一章我信不过的就是你 “但是……”李风云话锋陡然一转,“凡事都要做最坏打算,如果圣主和中枢不支持我们北上攻打弱洛水,长城内给我们的支援仅限于稳定安州,我们怎么办?是改变策略,消极防御,据险而守,明知未来一片黑暗,还死抱着一丝侥幸,无助祈盼上苍的眷顾,还是坚持既定策略,迎难而上,用鲜血和生命书写命运的奇迹?” 帐内顿时群情激奋,被李风云的慷慨豪迈刺激得热血沸腾的山东诸雄和塞外贼寇叫喊得异常卖力,誓死追随李风云北上杀虏,而奚族诸部既没有退路也没有选择,唯有跟着李风云一条道走到黑,一旦中土人败北,他们必定要为自己“叛主”之罪付出身死族灭的代价,突厥人势必要以血腥屠戮来威慑东胡诸种,杀鸡儆猴。 眼看北上攻打弱洛水之策,在李风云极具煽动性的游说下,赢得了联盟内大部分手握军权的汉虏势力的支持,逃亡权贵、汉虏商贾和安州本土势力也只能保持沉默,无论他们是支持还是反对,都因自身实力的不足,已无法改变既定事实。 李风云耐心等待热血将领们发泄完激动之情,然后挥手虚按,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接着,李风云的目光从袁安、萧逸、安特尔、简勃、郑俨、孔颖达、冯鸿、李屹等新一届大总管府主要官员的脸上缓缓扫过,“如果做最坏打算,我们从长城内得到的支援维持在一个可接受限度,在确保安州平民吃饱穿暖平安过冬的情况下,大总管府的现有财力能否支持我率军北上攻打弱洛水?” 袁安、孔颖达、冯鸿、李屹都是昨天返回大总管府的,各有各的任务,虽然头等大事都是为北上攻打弱洛水做准备,但对联盟财政了解甚少,冯鸿和李屹刚刚加入联盟出任大总管府的主要官员,对联盟财政更是一无所知,而萧逸主管内政,郑俨主管外事,对联盟财政的具体情况也不是很清楚,最清楚的只有主管联盟财务的安特尔和简勃,所以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盯在了他们两位脸上。这两位脸色一黑,顿时变得沮丧而绝望,让人一看就知道没希望。 李风云等了片刻,看到无人回答,脸色渐渐冰冷,目露寒光,杀机四射。 “我在怀荒时曾说过,并且承诺过,拿下安州,缴获丰厚,回报巨大,足以让大家赚得盆满盂满,满载而归,但凡事都有底线,回报巨大的前提是我要占据安州,要在安州站住脚,要有能力兑现自己的承诺,而不是在安州岌岌可危,在我联盟大军危机四伏,在我已经可预见的覆灭之危即将到来,在我根本就没有能力兑现承诺的时候,瓜分战利品,让某些人赚得盆满盂满,满载而归,却让那些跟随我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忍饥挨饿,埋骨荒野,饮恨沙场。” 李风云的声音回荡在帅帐内,冷彻入骨,让本来温暖如春的帅帐霎时间冰冻三尺,寒意层生。 “告诉我,大总管府现有财力,能否支持我攻打弱洛水?”蓦然,李风云舌绽春雷,一声暴喝,杀气犹如厉啸长剑,直透魂魄,让人不寒而栗。 安特尔了解李风云,夷然不惧,但不敢与其对视,一旦公然挑衅激怒了李风云,后果堪虑。 简勃却是害怕,他不了解李风云的过去,但或多或少也能猜到一些,这位白狼两年前还在松漠以马贼的身份杀人越货,两年后却从中土带着数万大军杀回塞外,更重要的是齐王、冀北和幽燕两地豪门世家都一致看好他,暗中支持他,其中就包括幽州简氏,而简氏嫡系一脉的简浚如今就坐在这座帅帐内,由此不难想像李风云背后有多大秘密。简勃不怕与强者打交道,长城内外的强者他见得多了,但害怕与背景复杂的强者打交道,因为你根本就搞不清他的背后到底站着谁,他又在为谁卖命,结果一不小心就栽了,而李风云就是这样的强者,说翻脸就翻脸,一刀砍了你又如何?所以简勃想来想去还是小命重要,财物乃身外之物,只要不死都有机会赚回来,但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明公打算带多少军队北上攻打弱洛水?”简勃果断开口。 简勃这一开口,安特尔就郁闷了,恨不得给他一个巴掌。这么好的敲诈机会,给李风云色厉荏苒的一声暴喝,简勃竟然就魂飞魄散,早早缴械投降了,岂有此理。 李风云迟疑了一下,说道,“今日安州局势很快就会传开,年底前牙帐肯定能得到消息并做出对策,如果始毕可汗决心保护自己位于东北的有力别部,势必要从碛南调兵支援,联合叱吉设和步利设一起攻打安州。如此推算,我们北上攻打弱洛水最多只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也就是说到了明年初,不论胜负如何,也不论是否取得预期战果,我们都要返回安州进行休整,以迎接突厥人的大举进攻。” 说到这里,李风云看了一眼安特尔和简勃,问道,“能否支持我北上作战两个月?” 安特尔和简勃四目相顾,神色严峻,稍迟安特尔开始摇头,而简勃亦是苦笑,但在李风云的逼视下,还是给出了一个答案,“明公如果仅带一万马军出战,安州现有财力可以支持到今年年底。” 李风云眉头紧皱。 安特尔适时补充,“这还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长城内给予的支援始终不断,并且维持当前数量不变,否则明公北征必然半途而废,功亏一篑。” 这句话不中听,简勃担心李风云再度出言胁迫,紧随其后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了,如果中土的圣主和中枢支持明公的计策,长城内给予无限支援,明公即便带上三四万大军出征也绝无问题。” 李风云点点头,转目望向袁安,“既然如此,那就先以一万马军北上拟制攻击之策。” 袁安躬身应诺。 “明公打算何时出征?”简勃急忙问道。 “当前局势下,我们若要集中力量北上弱洛水,就必须先把突厥人赶回闪电原,所以我们先去鬼方击败突厥人。”李风云说道,“我们力争本月底出松山,再打落马城,给契丹人一个措手不及。” “如此说来,准备时间勉勉强强也够了。”简勃说道,“听说圣主和中枢就在高阳宫,距离涿郡很近,消息传递方便,如果一切顺利,本月底我们就能知道结果,一旦圣主和中枢支持,明公就可以大举出征,虽然把粮草辎重从蓟城运到安州需要不少时间,但既然粮草武器有了保障,安州这边就可以先行动用库藏,给明公以倾力支持。” 李风云脸色稍缓,转目看向安特尔。安特尔是大总管府的财务主管,简勃屈居其下,如果安特尔蓄意掣肘,简勃这番话等于白说。 安特尔嘿嘿一笑,“你还信不过我?” 李风云冷笑,当着联盟决策层十几位官员将领的面,毫不客气地说道,“我信不过的就是你。” 众人相顾无言。既然互不信任,李风云为何还要重用安特尔这位与牙帐关系非常密切的胡贾?这里面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这是所有人的想法,毕竟李风云是秘兵出身,过去的一切都是秘密,现在他所做的一切很多也是云山雾罩看不清,总之李风云重用安特尔,把联盟的众多机密向牙帐某些权贵全部敞开,肯定不是因为他愚蠢,而是有其独特用意,只是谁也猜不透而已。 安特尔老脸皮厚,从容自若,笑而不语。 李风云亦不再理睬他,望向帐内众人,严肃说道,“东北疆的形势,随着我们的到来,随着我们收复安州,进入了战乱时期,和平已逝,东胡三足鼎立之势亦不复存在,所以,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是南北大战结束后,我们都要在战场上厮杀,战斗不断,战事不停。” “这对军队来说,就是年复一年的征战,无休止的杀戮,将士们每天都要面对死亡的威胁,都要挣扎在生死之间,而对大总管府来说,就是年复一年的横征暴敛,无休止的掳掠,虽然地方州县的稳定和无辜平民的存亡非常重要,但我们必须清醒地看到,如果南北大战中土输了,如果中土统一大业因此分崩离析,如果中土再一次陷入分裂和战乱,那还有稳定的州县和安居乐业的平民吗?一旦烽烟四起、战火纷飞、群雄逐鹿,多少州县将化作废墟,多少生灵将灰飞烟灭?” 帐内一片寂静。 “或许你们认为我在这里大放厥词,危言耸听,但居安思危,防患于未然,任何不可能的事,任何匪夷所思的事,都有可能在一下刻,在我们的眼前,活生生地发生,所以我的要求只有一个,要求你们不论对现在还是对未来,都做最坏打算,都要用尽你们所有的才智,发挥出你们最大的潜力,紧紧抓住命运的套索,一步一个脚印,披荆斩棘,走在胜利的道路上。唯有一个接一个的胜利,才能为我们创造美好的未来,才能让我们书写辉煌的历史。” =(未完待续。) 第八百四十二章话不投机 十月十七,安州,鬼方城。 联盟第一军总管钟信,雷霆第三军总管斛律霸,松山要隘守将辱纥王雷,于本日上午先后抵达鬼方城。 辱纥王云向他们详细通报了茅沟川大捷,奚族建立新联盟,阿会部徙居少郎河以及大联盟在方城进行大整军等一系列大事,接着拿出了李风云的亲笔书信,请三人一一过目。 这份书信是今天早上刚刚送达的,内容只有一个,北上攻打弱洛水,而在出松山之前,要打突厥人一记闷棍,把突厥人赶回闪电原,以减少大军北征之阻碍。 雷非常吃惊,吃惊的不是李风云在安州战场上取得的辉煌战果,也不是李风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兑现了给辱纥王部的承诺,而是李风云自出塞以来连续作战,根本不带喘气,这才刚刚在茅沟川打完至关重要的一战,彻底击败奚族收复安州,紧接着就马不停蹄北上攻打弱洛水,要乘着突厥人尚来不及做出反应,而契丹人和霫族又毫无防备的有利时机,出敌不意攻敌不备,一举拿下东北,先声夺人,抢占先机。这太疯狂了,虽然战机的确难得,稍纵即逝,但抓住战机并不是靠匹夫之勇,亦不是靠一腔热血,而是靠自身实力的强大,实力不够,拖着疲惫之躯,饥寒交迫,摇着牙,强撑着做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完成的事,那就是愚蠢,是自取灭亡。 钟信和斛律霸倒是波澜不惊,他们都了解李风云,对李风云这种狂风暴雨般的作战方式非常熟悉,见怪不怪了。 钟信从芒砀山举旗开始就跟着李风云了,从芒砀山杀到蒙山,从蒙山杀到通济渠,杀进东都,接着渡河北上,转战千里,杀到上谷,杀进飞狐,翻越太行山杀进燕北,一个多月前又杀出塞外,再次转战千里,又杀进安州。两年多的时间,从小小的芒砀山到遥远的塞外,从一两百人的流寇发展到如今的十几万大军,靠的就是李风云的“疯狂”,没有这种疯狂也就没有联盟的奇迹,所以钟信认为理所当然,反之如果李风云打下安州后就偃旗息鼓,等着突厥人和东胡诸种联合夹击而来,任由战机从眼前溜走,反倒让钟信吃惊了,不再疯狂的李风云还是那个他们视若神明的白发帅吗? 斛律霸就更了解李风云了,他们同为秘兵,纵横大漠傲视西土,完成了很多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除了才智武技外,靠的就是不要命,就是疯狂,而李风云是秘兵中的传奇,是敌人的梦魇,是不死的幽灵,与这样的恶魔做对手,唯一的办法就是你比他更疯狂,就如当年的宇文氏兄弟,他们更疯狂,里通外国,联合突厥人一起追杀李风云,根本不按规矩来,结果打了李风云一个措手不及,把李风云杀得上天无门、下地无路,赔上了数十个秘军兄弟的性命,最后靠着义成公主暗中施以援手,才捡了一条性命。如今李风云嘴里叫喊着报仇,实际上报的不是私仇,而是公仇,他的目标是南北大战,是击败突厥人,他依旧忠实执行着自己的使命,但以他目前的实力,距离目标太遥远,所以他必须快马加鞭,必须疯狂前进,不是他不累,不想喘息,而是根本就没有喘息的时间。 雷最后一个看完书信,钟信和斛律霸无条件相信白狼,他能理解,但为什么云也表现得如此镇定?另外李风云写这封书信的时候,还没有回到方城,也还没有召集联盟决策层商议定计,那么李风云凭什么认定他的这个计策能够赢得联盟各方势力的支持?而且还信誓旦旦地说,联盟诸军将从十七日开始就陆续北上鬼方,也就是说,在他看这封书信的时候,李风云北上攻打弱洛水的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了。 雷抬起头,看看神色平静的钟信和斛律霸,又看看抱着双臂正襟危坐的云,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我们北上托纥臣水,打了落马城两个多月,寸步难进……” 雷倒是实诚,也不避讳,当着钟信和斛律霸的面,对这一计策提出了质疑。 之前奚族倾尽全力也不过与契丹人打个旗鼓相当,而且那时还是秋天,秋高气爽,草美羊肥,另外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和霫族都在弱洛水北岸看热闹,冷眼旁观。现在形势则完全不一样了,如果联盟大军北上攻打契丹人,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和霫族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必然携手契丹人前后夹击,另外现在天气也非常恶劣,虽然河川冰封,战马如履平地,但攻城拔寨更为艰难,粮草运输也极度不便,利弊基本可以抵消,所以此刻北上攻打弱洛水,看似战机不错,只是想抓住这个战机,把它转化为战果,那就太难了,风险太大了。 钟信和斛律霸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雷说完之后,钟信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之前,我们杀出燕北,与突厥人激战于闪电河,你们可曾想到我们的目标是安州,我们会突破突厥人的阻击杀进安州,给你们致命一击?” 雷顿时尴尬,赧然无语,但想了一下,还是坚持己见,“之前,我们对形势判断错误,我们误以为突厥人背信弃义,背后下刀子,结果应对错误,耽误了时间,以致于局势急转直下,一发不可收拾。如今不一样,安州形势已经明朗化了,突厥人、契丹人和霫族都已经推测到你们的目标不是一个小小的安州,而是整个东北,要攻占弱洛水,重创突厥人的有力别部,所以他们正在联合,只待碛东南的突厥人大举进攻,步利设就会纠集霫族和契丹人南下杀来,左右夹击安州。” “这种情况下,你们先发制人,利用突厥人尚来不及大举进攻的有利时机,先北上攻打弱洛水,重创契丹人和霫族,先断其一臂,然后集中力量对抗突厥人,这个想法是好的,但实际执行的难度太大,因为对手有了我们奚族败亡的教训,不会再与你们决战,必然全线后撤,诱敌深入,利用恶劣天气迟滞你们的进攻速度,想方设法拖延时间,只待碛东南的突厥人开始大举进攻,你们就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窘境,不得不撤回安州,如此他们就能联手南下展开反攻。而你们无功而返,损耗太大,疲惫不堪,在敌人的前后夹击下,不得不两线作战,身陷危局,困顿不堪。” 雷的坚持,让云颇感不快,觉得雷太过执拗,说话做事太直率,根本不经大脑不考虑后果,如此质疑李风云的决策,尤其当着钟信和斛律霸两位李风云亲信属下的面,有什么好处?又能起到什么作用?一旦传到李风云的耳中,引起李风云的愤怒,对雷本人和辱纥王部都会产生负面影响。 “这是决策,既定决策,不可改变了。”云不得不及时提醒雷,“你所想到的,你所担心的,大总管都会想到,都有通盘考虑,他不可能因为一时冲动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就仓促而盲目的做出这个决策,置数万将士的性命于不顾,把安州战果任意丢弃,所以你的质疑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未必就没有解决的办法,或许大总管就有奇思妙策,只是我们想不到而已。” 云的语气不太好,有警示之意,这让雷意识到自己的话说过头了,随即谨慎起来,不再发表意见。 钟信看了云一眼,又看看讪讪不语的雷,淡淡一笑,眼里掠过一丝嘲讽之色。如果你们都能看到白发帅每一个计策背后的玄机,那你们还会成为白发帅的阶下囚?还会跪在白发帅面前摇尾乞怜? 斛律霸神情冷漠,极度不屑。过去的仇怨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他对辱纥王部、对奚族其他诸部、对奚王阿会正,都有强烈杀意,此次若不是云说事关重大,务必亲来,钟信又极力劝说,斛律霸根本不会踏足鬼方城,更不会与昔日仇敌相对而坐侃侃而谈。 “最近托纥臣水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契丹人是不是还在攻打室得部?”云当即转移话题。 “据斥候打探,契丹八部主力都还集中在托纥臣水一线,一部分南下攻打室得部,一部分则沿落马河展开,密切监控松山。”雷答复道,“很显然,安州变局已经传到契丹人耳中,中土大举进攻安州,已经对他们形成了严重威胁,引起了他们的高度警惕,当前松山防务不容松懈。” 云点点头,转目望向钟信和斛律霸,客气地问道,“两位将军,桃水那边战况如何?” “一如既往,平淡无波。”钟信回道,“突厥人对你们奚族显然抱有较大信心,认为你们为了夺回安州,必定倾力反攻。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突厥人存了捡便宜的心思,于是坐山观虎斗,虽然之前增加了一些兵力,加大了攻势,但短期内还是看不出有发力猛攻的迹象。” “对大总管所拟之计,两位将军可有异议?”云继续问道,“大总管给了我们计策,但没有下达必须执行的命令,而是要求我们依据战局变化灵活掌握,临机处置,只要诱敌深入,任何手段都行。” “那就临机处置吧。”斛律霸说道,“诱敌深入,说起来简单,但突厥人根本不想进来,又如何诱敌?” “关键还在鬼方这里。”钟信指指依旧被雷握在手中的书信,语含双关地说道,“既然大总管说兵不厌诈,那就请莫弗诈一次吧。” “善!”云心领神会,抚须而笑,“兵以诈立,以利而动。只要给突厥人机会,突厥人又弃会白白错过?” =(未完待续。) 第八百四十三章蓄势 十月十八,平地松林,桃水。 寒风呼啸,又一场雪从天而降,漫天飞舞。气温骤降,闪电河已然冰封。 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冒着严寒风雪,带着一万控弦,风尘仆仆赶到桃水西岸。前线将领苏尼阿史那阿斯温、失毕阿史德跋苦水、颉利发乌古里、俟斤乌苏承宗等一大批军官热情出迎,但看到的却是一张冰冷的脸和一双同样冰冷的眼睛。阿史那咄捺高踞马上,面如寒霜,一言不发,面对出迎众将,仅仅点点头、挥挥马鞭便算回应了,看上去心情十分恶劣。 阿史那咄捺的情绪立即影响到了前线军官,他们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心里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阴影,难道鬼方那边传来的谣言是真的? 阿史那咄捺突然率军支援而来,且神情凝重,忧心忡忡,抑郁不乐,显然不是因为天气寒冷大雪纷飞或者因为连夜赶路疲惫不堪,肯定是因为当前形势发生了不利于碛东南牙旗的重大变化,而当前能够危及碛东南利益者,唯有遭到中土攻击的奚族,所以不难估猜到,奚族那边的危机可能严重了,甚至奚王阿会正都有可能被中土人击败了。如果形势当真如此变化,阿史那咄捺和碛东南牙旗的责任就大了,正是因为他们判断错误,妄图渔翁得利,迟迟不予救援,导致奚族败亡,中土获利,严重损害了突厥人的利益,那么始毕可汗和牙帐必然追究,事情就麻烦了,阿史那咄捺固然要承担责任,碛东南牙旗的贵族官僚们也难辞其咎,必受连累。 进了密林中的营寨,到了温暖的军帐,叱吉设阿史那咄捺下令,立即召开前线大军俟斤级以上将领军议。 很快,碛东南牙旗一大批高级军官云集帅帐,上至最高军政长官设,下至普通部落酋帅俟斤,济济一堂。 碛东南牙旗是直属牙帐的一个地区军事机构,相当于中土的弘化留守府、涿郡留守府,但它的独立性更强,自主度更高,权力更大,其最高军政长官就是设,副长官是亦都护。在设和亦都护下面,有一个首席僚佐达干,还有一个主掌监察的吐屯。 设、亦都护、达干、吐屯就是牙旗的核心决策层,地区最高军政领导层,一般都由突厥高等贵族主要是皇族阿史那氏和阿史德氏担任。除了他们之外,牙旗其他高级官员中,以统兵官苏尼、失毕最为重要,相当于十二卫府的将军,一般也由突厥高等贵族担任,其他异姓种族基本上沾不上边。 苏尼是马军统兵官,失毕是步军统兵官,但在塞外,代步工具都是战马,即便是步军,也以马代步,特殊情况下也可以当马军冲锋,所以征伐时,失毕和苏尼都可以单独担任前线指挥官,若两者都在,则以苏尼为正,失毕副之。此次奉命攻打桃水的突厥军队有一万余骑,其中主帅就是阿史那阿斯温,副帅则是阿史德跋苦水。 牙旗下面就是突厥部落和异姓部落,还有一些混杂居住的城池。 这个部落是指一个姓氏的大部落,比如乌氏部落,其最高首领就是颉利发乌古里。异姓部落则是指其他种族,比如东胡诸种的奚族、霫族和契丹,它们是突厥的有力别部,其首领官职大小依据种族的综合实力高低,分别为俟利发或颉利发,但大部分都是颉利发。至于零星散布在大漠上的一些城池,因为扼守要道,有屯兵、囤物、回易、中转等特殊作用,其城主一般也由突厥高等贵族出任颉利发。 颉利发这个官职相当于中土十二卫府中的武贲郎将或者武牙郎将,帐下控弦很多,少则数千,比如乌古里,帐下就有八千控弦,此次奉命带三千余骑攻打桃水;多则数万,比如奚族阿会正,帐下五部联盟大军就有三万余控弦,所以颉利发都是独领一军,可以镇戍一方,也可以领兵征伐,但在大规模战争中,诸部落云集,颉利发就是一个普通统兵官,必须接受更高一级军事长官的指挥。 颉利发下面是俟斤,普通部落首领,统领几个都督,相当于中土十二卫府中的鹰扬郎将级别,在突厥军队中同样是基层统兵官。 乌苏承宗就是这个级别,虽然他在闪电原上威望很高,名气很大,也是碛东南牙旗最为彪悍的部落首领之一,但他只是乌氏旗下的一个普通部落酋帅,贵族等级较低,帐下也只有三千余控弦,实力也弱,距离突厥高等阶层遥不可及。 今夜这场重要军议由苏尼阿斯温主持,首先出场的就是牙旗首席僚佐,达干史阿里门。 达干这个职务由牙帐指派专人出任,以便对牙旗最高正副长官形成制约。 这种制约属于内部,在一个系统内,知己知彼,有效分权,掣肘牵制,防止最高长官权力失控,不像吐屯这个监察专员,由可汗直接任命,对可汗直接负责,它属于另外一个系统,与军政这个系统天生就有矛盾隔阂,彼此尖锐对立,利弊都很大,很多时候冲突一旦激烈,可汗和牙帐均被牵扯其中,稍有不慎就会形成政治动荡,所以到了启民可汗时代,吸取了教训,设常置,吐屯却不常设,以缓和牙帐与部落、种群之间的矛盾,加快休养生息的速度。始毕可汗继任后,雄心壮志,要击败中土,要完成统一大业,这就必然要集权,要加大对部落、种群的控制,于是吐屯再一次遍布大漠。 碛东南牙旗也不例外,因为正副长官阿史那咄捺和阿史那耶澜都是牙帐保守派,所以不但吐屯由牙帐激进派阿史德漠煌出任,就连达干也由牙帐激进派的骨干史阿里门出任。牙旗决策层的对立对峙,导致阿史那咄捺即便使出浑身解数,也未能大权独揽,一言九鼎,到目前为止最多也就是力压对手一头,而这也是之前中土叛军出塞,闪电河陷入危机,阿史那咄捺和阿史那思摩联手都未能控制决策,反而被史蜀胡悉屡屡掣肘得手的原因所在。但史蜀胡悉猜对了结果,却没有猜对过程,决策失误,最终让李风云抓住破绽,成功突破阻截杀进了安州。 也正因为如此,史蜀胡悉羞愧之下,接受了阿史那思摩的劝说,随其同赴中土打探虚实,力图寻找战机逆转危局,而牙旗激进力量吐屯阿史德漠煌和达干史阿里门也暂时“偃旗息鼓”,主动配合阿史那咄捺,虎视眈眈地盯着奚族,耐心等待攻击时机。 这段时间牙旗通过各种私密渠道,打探安州动静,虽然桃水两岸激战不断,平地松林的通道已经断绝,但从安州赶赴闪电河的小路有很多,只不过山高路险、耗时较多而已,消息还是可以传递。 各种消息中,最让他们吃惊的便是方城失陷,奚王府被中土人摧毁,而导致这一恶劣结果的原因是,阿会正听闻噩耗后,首先想到的不是撤军反击,而是保存实力,为此带着主力大军撤向了马盂山东南麓,要力保军队不失,为此不惜牺牲辱纥王部以拖延时间。辱纥王部不甘灭族,干脆利落地投降了中土人,并帮助中土人攻克了方城,于是短短时间内形势发生了颠覆性变化,本来被动的中土人瞬间掌握了主动,而本来主动的奚族则陷入了覆灭的困境。 只是这个消息主要来自鬼方城内的辱纥王部,而牙旗秘密部署在方城的暗探,虽然送回来同样的消息,证实辱纥王部背叛、方城失陷,但也打探到奚王阿会正已经带着主力大军赶到武列水,距离方城近在咫尺,中土军队已倾巢而出,至于双方是不是展开了决战,目前不得而知,而同一时间从鬼方城内传来的消息却说,双方在武列水打得很激烈,两败俱伤。 从方城到闪电原虽然只有六百余里路程,但战时混乱,要隘关卡封锁,传递消息非常困难,所以最新的消息也是十天之前的,而且还是来自三百余里外的鬼方城。消息的严重滞后,导致牙旗对安州局势的分析陷入困境,最大困扰就是,长城内是否出兵进入安州?中土是否表面了立场,要与突厥人撕破脸?这非常重要,直接影响到了南北局势未来走向,不容牙旗有丝毫错误。 至于武列水一战怎么打,结果又如何,与此也息息相关。如果长城内出兵,中土决心与突厥人撕破脸,阿会正必败无疑,奚族有覆灭之危。而对于强大的中土来说,它在安州战场上虽然有腹背受敌之危,但因为中土齐王陈兵于怀荒,虎视眈眈盯着闪电河,碛东南牙旗只要出兵安州,同样也会陷入两线作战之窘境。所以牙旗不敢动,即便知道方城失陷了,即便从武列水传来阿会正大败的消息,牙旗也不敢贸然杀进安州,除非牙旗得到肯定的消息,中土暂时不会与突厥人撕破脸,长城内暂时也不会出兵安州,中土只想驱虎吞狼借刀杀人,只想借助白狼这股力量来遏制和削弱突厥人,那么牙旗的对手就是白狼,牙旗就有足够把握击败白狼,阿史那咄捺就敢出兵攻击了,毕竟渔翁得利这种捡便宜的事诱惑力太大,阿史那咄捺也不会错过。 前天,牙旗接到了一封急件,这封急件由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和俟利发史蜀胡悉从中土皇帝的行宫发出,并借助中土驿站系统十万火急送达塞外。 两人告诉牙旗,此趟出使至今没有见到中土皇帝,每日只有苏威和封德彝与他们做无谓纠缠,蓄意拖延,种种迹象证明中土皇帝有意给杀进安州的刀以更多时间。只要刀击败了奚族,攻占了安州,混乱了东北局势,改变了南北对峙之局,则中土人就抢占了先机,接下来必定会利用东北乱局来牵制和消耗突厥人,给中土恢复国力争足够取时间,如此中土就在未来的南北大战中确立了优势,这对大漠十分不利。 另外史蜀胡悉还通过秘密手段,从行宫某些权贵的嘴里打探到重要机密,中土皇帝正在积极推动中枢做出第三次东征高句丽的决策,所以中土短期内不但不会与突厥人撕破脸,反而要竭力维持目前尚算稳定的南北关系,而这也是中土皇帝暗中支持出塞叛军攻打安州的原因所在,目的是利用安州吸引和牵制突厥人,有效缓解北疆镇戍重压,为此中土皇帝已经做出决策,必要情况下给攻打安州的中土叛军以一定数量的物资支持,至于出兵支援,那是绝无可能。 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经过分析、推演和权衡,最后得出结论,必须把危机扼杀于萌芽,必须摧毁中土的阴谋。两人建议阿史那咄捺和牙旗,乘着刀与阿会正激战于武列水之刻,乘着刀还没有在安州站住脚的有利时机,马上出兵安州,与奚族形成夹击之势,陷刀于腹背受敌之困境,击败刀,杀了刀,唯有如此,突厥人才能维持自己在南北对峙中的优势,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才能在谈判桌上抢得先机。 这一次,阿史那咄捺没有犹豫,之前他最担心的就是中土官方的态度,就是担心长城内出兵安州。现在,这个顾虑没有了,攻击时机到了,突厥人终于露出狞狰面目,张开锋利爪牙,要展开猛烈攻击了。 =(未完待续。) 第八百四十四章保守 阿史那咄捺做为牙旗最高统帅,在没有征得始毕可汗和牙帐同意的情况下,决策出兵安州,是要承担责任的,赢了还好说一点,大不了落下骄横跋扈、恣意妄为的口实,但输了或者无功而返,那就给了对手“攻击”把柄,最终可能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其祸,所以即便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联名建议他出兵安州,目前形势发展也迫使他不得不有所作为,不能再找一些借口以继续消极怠战甚至不作为,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突厥利益受损而无动于衷。 但考虑到牙帐保守派的政治利益,考虑到为了给大汗国争取到更充足的休养生息时间,当前还必须维持一个较为稳定的南北关系,考虑到以其本人为首的政治势力的发展壮大,阿史那咄捺在此次攻击中,还是本着“不求无功,但求无过”的原则,谨慎小心,以维护东北局势稳定,保障霫族和契丹两大有力别部的安全,为最高目标。从这一目标出发,此次攻击的重点就不是中土叛军了,也不是救援奚族,帮助奚族夺回安州了。 阿史那咄捺拟制的攻击方案是,乘着中土叛军正与奚族大军激战于武列水,无暇北顾之刻,以雷霆之势杀出平地松林,攻占鬼方城,然后依托平地松林、鬼方城和松山构筑一道坚固防线,同时联合奚族,对中土叛军形成左右夹击之势,就此把中土叛军阻挡于濡水一线,不给中土叛军北上侵扰弱洛水以进一步混乱东北局势的机会,就此把中土人试图借助东北乱局牵制和削弱突厥的阴谋扼杀于萌芽中。 这是一个稳妥周全,风险小,又能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战果、获得最大利益的攻击方案,完全满足阿史那咄捺这位牙帐保守派的中坚人物在政治军事上的利益诉求。若顺利达成目标,既救援了奚族,打击了中土叛军,遏制了中土在东北方向咄咄逼人的攻势,又保护了霫族和契丹这两大有力别部,保障了东北局势的稳定,维护了大汗国在东北地区的利益,同时牙旗付出的代价较小,确保其本人实力亦没有受到损害,而尤其重要的是,如此一来,南北双方在东北地区的激烈博弈中,阿史那咄捺就成了至关重要的人物,不论是始毕可汗和牙帐、东胡诸种,还是中土,若想在东北地区达成自己所需要的目标,都“绕不过”阿史那咄捺,都必须拿出足够利益与其交换,于是阿史那咄捺大获其利,实力必然暴涨,未来可期。 阿史那咄捺的“如意算盘”打得好,亦都护阿史那耶澜也鼎力支持,奈何牙旗的掣肘力量并不小,吐屯阿史德漠煌和达干史阿里门,一眼便看穿了这个方案背后所隐藏的真实意图,说白了就一句话,妥协退让,默认中土攻占安州,以牺牲奚族和损害大汗国在东北地区的利益,来换取南北关系的继续维持。 阿史那咄捺的这个方案看上去是为了维护大汗国的大利益,但实际上是为了维护牙帐保守派的既得利益,这是牙帐激进派所不能接受的。在阿史德漠煌和史阿里门看来,当前形势下南北关系日益紧张,南北大战一触即发,中土在对外扩张上更是表现得咄咄逼人,这种局势下对中土坚持“主和”立场,不过是与虎谋皮,于事无补,一味委曲求全只会进一步助长中土的嚣张气焰和坚定中土的扩张野心。 阿史德漠煌和史阿里门因此对阿史那咄捺的攻击方案提出了质疑,并拿出了一套全力围杀中土叛军,帮助奚族彻底夺回安州的具体计划。 两派激烈争论,互不相让。 关键时刻,始毕可汗的命令送达牙旗,牙帐以最快速度对东北局势的突变做出了反应。 一个多月前,也就是李风云率军突破闪电河,杀进平地松林,中土攻打安州的图谋彻底暴露后,阿史那咄捺、阿史那思摩、史蜀胡悉纷纷报奏始毕可汗、牙帐以及各自所属政治集团的重要人物。 李风云的身份太多,利益纠葛太复杂,立场也难以捉摸,这使得牙帐中枢核心层的权贵们对未来形势的发展难以掌控,不知道中土方面是否会借此机会发动南北战争,于是主战和主和两派争论不休,但大漠至今尚未完成战争准备,这是主战派的“软肋”所在,最后迫不得已,主战派做出妥协,决定做好两手准备,在东北战场上以妥协忍让换取时间,以利益损失来延缓战争的爆发,而在碛南,与中土正面对峙的狼山、五原和北原三个牙旗,全部进入战备状态,随时准备战斗,直接威胁中土北疆,如此两个战场便形成了呼应之势,可以互相配合,互为声援,可和亦可战。 主和派也做出了退让。面对中土咄咄逼人的攻势,主和派不能不做最坏打算,一旦中土决心于近期内发动南北战争,而大漠却因为他们的阻碍未能完成战争准备,导致战争爆发后节节败退,那么他们必然为此付出沉重代价,政治上要遭受重创,其损失之大难以估量,为防患于未然,必须未雨绸缪,于是主和派接受了主战派的提议,立即加快南北战争的准备工作,尤其对西突厥的妥协,对漠北铁勒、回纥、同罗、薛延陀等诸种部落的战争征召,都要加快进行,力争于明年底之前,完成全部的战争准备。 接下来大漠要争取一年的战争准备时间,为此就必须竭尽全力阻止中土于明年发动战争,如此一来,主战和主和两派就东北局势的应对策略上达成了一致,那就是以妥协忍让、以大汗国在东北利益的损失,来换取南北关系在未来一年的艰难维持。 基于这一策略,始毕可汗十万火急传令于碛东南牙旗的叱吉设阿史那咄捺,以及负责掌控霫、奚和契丹三族的步利设阿史那咄尔,面对东北局势的突然变化,要高度警惕,要理智处理,要以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南北关系为首要目标,而从这一目标出发,叱吉设和步利设要在可承受范围内,妥协忍让。至于具体应对之策,由叱吉设和步利设审时度势,灵活掌握。 叱吉设看到这道命令,不喜反忧。这是个“坑”,看似始毕可汗授予他临机处置之大权,实际上是以“维持南北关系”为绳索,直接把他捆住了。 始毕可汗避重就轻,关键问题避而不谈。目前东北战局最关键的问题是,中土是否会背信弃义反目成仇?长城内是否会公然出兵攻打东北三族?如果形势发展到这一步,依照始毕可汗的命令,叱吉设和步利设如何处置?是否把东北拱手相让,以此换取一个相对稳定的南北关系?这肯定逾越了牙帐的底线,始毕可汗不可能答应,事实上他所谓的“维持相对稳定南北关系”的前提是,必须确保大汗国在东北地区的根本利益,也就是说,东北不能丢,东北三族不能灭亡。所以叱吉设和步利设任务艰巨,一旦东北局势失控,南北关系已无维持之可能,南北战争提前爆发,所有罪责都是他们的,他们死定了,牙帐保守派必遭重创。 叱吉设权衡再三,坚持己见,拒不妥协,他不能为了帮助奚族夺回安州而激怒中土,更不能冒着南北关系破裂、南北战争提前爆发的风险去围杀中土叛军。 阿史德漠煌和史阿里门只能妥协。始毕可汗在命令中说得很清楚,短期内必须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南北关系,这严重限制了碛东南牙旗在战场上的强力攻击,他们的击杀中土叛军夺回安州的计策肯定行不通。 于是,此刻在桃水前线的帅帐里,达干史阿里门详细讲述的攻击之策,就是阿史那咄捺所拟的,以攻占鬼方,并以鬼方为中心构建坚固防线的作战方案。 当然,这个方案的“保守”特性显而易见,必然招致前线将领们的不满。 此次局势变化源于中土叛军出塞,这本来是件小事,只要中土叛军敢于侵扰闪电河,强大的突厥军队冲上去杀光了事,但牙旗高层因为担心激怒中土,担心破坏南北关系,担心引爆南北大战,谨小慎微,胆小如鼠,畏首畏脚,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协忍让,脸都给中土人打肿了都不敢奋力还击,结果闪电原给中土叛军突破了,安州给中土叛军攻占了,奚族陷入了岌岌可危的绝境,大汗国在东北地区的利益也损失了。按理此刻牙旗要反击了,要把中土叛军屠戮干净,要维护大汗国的利益,要赢回突厥人的脸面,然而牙旗高层的决策还是妥协退让,还是不敢把中土叛军吃干杀净,这严重打击了他们的士气,让他们非常失望。 率先“跳出来”的就是俟斤乌苏承宗。一个月前他在闪电原上连遭中土叛军的伏击,损兵折将,憋了一肚子气,后来又在桃水“熬”了一个月时间,牙旗始终不允许他们杀过桃水,愈发怒不可遏,如今好不容易盼来反击机会,三万大军云集桃水,气势如虹,结果目标就一个小小的鬼方城,杀鸡用牛刀,岂有此理! “我想问一句,我们的对手到底是中土叛军,还是中土卫府军?”乌苏承宗强忍怒气,厉声质问。 史阿里门没有反驳,而是转目望向了阿史那咄捺,意思是这不是我的决策,你要发火就冲着阿史那咄捺去。 阿史那咄捺挥挥手,示意乌苏承宗稍安勿躁,然后和颜悦色地问道,“如果中土叛军只是长城内放出来的诱饵,我们把诱饵杀了,后果是什么?” 乌苏承宗正想说话,阿史那咄捺果断摇手阻止,自问自答了,“两个后果,其一,长城内忍气吞声,其二,长城内的大军呼啸而出,你选择哪一个?” 乌苏承宗沉默不语。他不是一个热血冲动的青年,他当然知道中土卫府军的厉害,也知道中土卫府军呼啸而出的后果。碛东南牙旗有数万控弦,的确具备挑起南北战争的实力,但问题是,大汗国是否完成了战争准备?能否打赢这场南北战争?目前局势下,安州极有可能是中土故意设下的一个陷阱,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如果盲目冲动,一头跳下去,他个人的性命不重要,但如果祸及大汗国,那就万死莫赎其罪了。 乌苏承宗顾大局识大体,不敢“步步紧逼”,不代表其他颉利发、俟斤就畏惧叱吉设,就不敢质疑他的决策,不敢挑战他的权威。所以阿史那咄捺话音刚落,一些怒气冲天、战意盎然的将领就纷纷“跳出来”,就算长城内的大军呼啸而出又如何?中土既然敢侵我领土,伤我别部,我们就敢蜂拥而上,杀他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阿史那咄捺走到地图前,虚按双手。帐内很快安静下来,阿史那咄捺抬手指向地图上的辽东,“这里是中土的怀远镇。中土远征高句丽的大军,现在就屯驻于此,保守估计,这支远征军大约有三十万到四十万军队。” 接着他的手指从地图上的怀远镇开始,直线向上,停在了弱洛水,“由怀远镇北上弱洛水,大约四百余里。”说到这里,他转身望向帐内众将,冷笑道,“如果中土决心拿下东北,调集二十万大军北上弱洛水,谁能阻挡?” 一片死寂,气氛骤然凝滞,一股冰冷寒意霎时弥漫大帐,众皆色变,再无质疑之声。 =(未完待续。) 第八百四十五章军情有变 十月十八,黄昏,桃水东岸,联盟总管钟信和斛律霸顶风冒雪,日夜兼程,飞马赶至军营。 两人一进军营就感觉气氛十分紧张,肃杀之气弥漫松林,但雪花飞舞,寒风呼啸,桃水两岸都很安静,并无激烈厮杀迹象,这让两人顿时有了不好预感。 最近风雪连绵,气温骤降,闪电河、桃水尽皆冰封,人马过河如履平地,天然险阻已不复存在,形势对己方非常不利,一旦突厥人大举进攻,万马齐发,则防线必失。这是敌我双方都看得通透的现实,所以突厥人在大雪来临前逐渐加大了攻势,以施加更大压力来试探对手的虚实,蓄势待发,而钟信、斛律霸和鬼方的辱纥王云,也早在大雪来临前就向李风云发出了警告,希望李风云调兵增援。好在茅沟川一战及时顺利结束,让李风云得以腾出手来,集中力量对抗突厥人,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不知道李风云的诱杀之计能否成功。 联盟第一军副总管荀矩、雷霆第三军副总管阿史德俞祁和辱纥王部的辱纥王雨,匆忙赶至辕门相迎。 钟信不待寒暄,张嘴就问道,“军情有变?” 斛律霸也是焦虑不安,紧随其后问道,“突厥人有大举进攻之势?” “突厥人增兵了。”荀矩神情凝重地说道,“据斥候探查,今日有上万突厥控弦疾驰而来,桃水西岸的敌军兵力已多达三万余骑。另外斥候还看到了金狼头大纛,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已亲临战场,由此不难推断,突厥人要大举进攻了。” 两人暗自吃惊,四目相顾,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李风云的诱杀之计,心里忍不住发出感叹。形势不由人,这一仗联盟不打都不行,与其被动挨打,倒不如主动攻击,反而可以抢占先机。仔细想来,敌我双方实际上早在准备这场大战了,只是突厥人想渔翁得利,于是窥伺一侧,坐山观虎斗,等待出击时机,始终掌控着战场主动权,而联盟只能被动迎战,只是联盟运气太好,关键时刻茅沟川大捷,击败了奚族大军,实力大增,就此赢得了逆转危局的致命武器。当然,相比突厥人,联盟的实力还是处于劣势,这一仗能否取胜,还得行诡道,有心算无心,或许就能给突厥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战局突变,敌军数倍于我,气势汹汹,而河川冰封,桃水已无险可守,危在旦夕。”辱纥王雨强作镇定,但脸上的慌乱之色还是暴露了他心中的惊恐,“如今计将何出?” 阿史德俞祁不屑地看了辱纥王雨一眼,冷笑道,“计将何出?难道打不过就要落荒而逃?当然是坚守桃水,誓死不退。” 辱纥王雨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权当没听到。阿史德俞祁虽然出身高贵,但遭遇灭门劫难后,就成了一个只为报仇而活着的疯子,深陷杀戮和血腥中难以自拔,尤其面对突厥军队,更像一头失去理智只知撕咬的恶狼,根本没道理可讲。今日阿史那咄捺的金狼头大纛在桃水西岸竖起,严重刺激了阿史德俞祁,血液沸腾了,眼珠子也红了,杀气凛冽,恨不得化身天兵天将,杀个酣畅淋漓血流成河,这时候你对他说打不过突厥人,要撤退,岂不是一头撞到铁板上,自找没趣? 斛律霸冲着阿史德俞祁摇摇手,示意他冷静一些,不要恶语相向,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冲突,“现在士气如何?” 阿史德俞祁的面色顿时僵滞,怒气不可遏止就要喷发,但眼前却晃过辱纥王雨那张满含嘲讽的脸,于是他忍住了,怒而不发。 他丢不起这个人。事实上现在战场形势一目了然,敌强我弱,而且敌人还非常强,三万余骑,己方还不是一般得弱,连河川之险都没了,之前己方六千余马步军之所以能够阻御对方两万余骑,主要就是靠桃水这道天然险阻,现在桃水冰封,一马平川了,敌方三万余骑轰隆隆的冲过来,根本没得打,所以士气肯定低迷,尤其马军将士,之前都是松林马贼和狱营刑徒,没有经过严格训练,也没有经历残酷战斗,打家劫舍杀人越货还可以,埋伏偷袭等小规模的战斗也能对付,但两军阵前正面厮杀就不行了,尤其敌强我弱的劣势下,既没信心又没胆气,股战而栗,不堪一击。这种窘境下,不要说坚守桃水誓死一战了,队伍没有一哄而散就很不错了。阿史德俞祁虽然嘴里不服输,但心里很清楚,这一仗没办法打,肯定要撤退,只是心不甘情不愿而已。 斛律霸也是担心有人惊慌害怕逃跑了,尤其自己所领的雷霆军,一旦形成连锁反应事态失控,形势就危急了,所以才急切询问士气如何,如今看到阿史德俞祁脸色难看,知道问题严重,但尚在可控范围内,不至于影响接下来诱敌大计的实施。 钟信举手挥了两下,“回帐再议。”说完率先踏雪而行,“虽然战局有变,但还在我们预料内。突厥人肯定要大举进攻,只是等待一个恰当时机,现在大雪已降,河川冰封,而我们主力大军又在武列水与奚族大军激战,正是最好攻击机会。”说到这里,他看看跟在身边的荀矩和辱纥王雨,笑着说道,“实际上不但我们预料到突厥人要在近期内大举进攻,白发帅也预料到了,并且拟定了对策。” 荀矩当即问道,“此去鬼方,就是商议此事?白发帅是否调兵支援?” “当然,白发帅当然要调兵支援。”钟信说道,“援军正在北上途中,数日后就能抵达鬼方。” “有多少援兵?”荀矩追问道,“白发帅是否亲自率军支援?” 这属于重要的军事机密,是否透露应该由钟信斟酌,而荀矩做为钟信的下属,不应该问,不合法度,但荀矩就是不假思索地问了,原因无他,两人是结义兄弟,情同手足。 荀矩是芒砀山举旗的联盟“老人”,出自颍川荀氏世家的一个没落旁支,因为世家传承,幼时读书识字,长大后落草为寇,仅凭这点优势亦能与众不同,而钟信同样出自颍川钟氏世家的一个没落旁支,与荀矩际遇相近。两人当年都跟在陈瑞后面杀人越货,性情相投,兄弟情深,如今一起追随李风云征战天下,依旧形影不离。 “南玉堂带着第五军北上支援。”钟信毫不犹豫地答复道,“白发帅还在武列水,无暇分身,不过白发帅说了,待他击败阿会正,就迅速赶赴鬼方。” “一个军?”荀矩虽然有所预料,但还是很失望,“杯水车薪啊。” 辱纥王雨微微皱眉,欲言又止,犹豫片刻后还是问道,“武列水战况如何?” 钟信摇摇头,面露沉重之色,忧心忡忡,“不乐观,肯定不乐观,否则白发帅不可能在鬼方形势日益严峻的情况下,仅仅调一个军北上支援。而四千步兵能干什么?很显然,鬼方若能增加四千兵力,防守能力必然大大增加。所以白发帅的意图很明显,就是坚守鬼方,固守待援,拖住突厥人,给他在武列水击败阿会正赢得更多时间。” 辱纥王雨迟疑稍许,低声说道,“武列水冰封之后,阿会正的大军如履平地,马军优势得以最大发挥,那边的战事可能更为艰难。” 雨是辱纥王部酋帅云的弟弟,性情温和,处事稳重,少时曾南下幽州读书,对中土颇为向往,此次辱纥王部主动加入联盟,他也是积极支持者之一。不久前桃水战局紧张,已危及到了鬼方和辱纥王部的安全,雨主动请缨,带着一千五百余骑赶来支援。因为这份人情的存在,再加上雨态度谦恭,事事配合,所以钟信、斛律霸等人对雨也是另眼相看,相处融洽。 雨对武列水战事的担心情有可原,现在联盟正在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如果李风云不能在武列水迅速击败阿会正,联盟不能集中力量对抗突厥人的大举进攻,那么鬼方就只能独自扛下三万余突厥控弦的猛烈攻击,虽然各路军队都退回鬼方,鬼方城内的防守兵力多达一万余马步军,完全有能力坚守到底,但问题是,这个“底”在哪?是一个月还是两个月甚至更久?如果李风云在武列水战败了,败退到濡水以南乃至燕山北麓,已经不能给鬼方以军队和物资的支援,鬼方何去何从?更严重的是,辱纥王部经此劫难,是否还能存活下去? “你的担心有道理。”钟信点点头,从容笑道,“不过我有信心,我们既然决心收复安州,就不会半途而废,更不允许失败,哪怕突厥人倾力而出,我们也有足够实力将其赶出安州,因为我们有长城内的支援,源源不断的支援。” 此言一出,语含双关,辱纥王雨顿时有所猜测。此次鬼方议事,必定大有文章,长城内的中土大军之所以迟迟不进安州,十有**也在等一个恰当时机,而这个时机或许就由攻打鬼方的突厥人“拱手相送”。 “传令各府统军、别将,立即到大帐议事。”钟信大手一挥,冲着左右相随的僚属说道,“紧急军议,不可贻误。” =(未完待续。) 第八百四十六章奇兵突出 十月十九,平地松林,桃水。 一夜飘雪,天亮渐止,积雪皑皑,松林披上亮丽银装,美轮美奂,但震耳欲聋的鼓号、猎猎飞舞的旌旗和此起彼伏的人喊马嘶,打破了雪原的静谧,冲天杀气更是弥漫天地,松林在寒风中颤栗,落雪簌簌,如漫山银蝶,翩翩起舞。 失毕阿史德跋苦水指挥六千余步军为选锋,展开渡河攻击,抢占东岸滩涂,撕开敌军防线,为马军渡河冲锋开辟通道。 “呜呜……”大角长鸣,“咻咻……”鸣镝啸空,攻击开始。 六千弓弩手列阵于西岸大堤,在达干史阿里门的亲自指挥下,向东岸滩涂、河堤展开了猛烈射击。 “轰……”箭矢冲天而起,铺天盖地,撕裂空气的啸叫声汇成一股股汹涌声浪,惊心动魄,“轰,轰,轰……”一轮轮箭矢射向天空,冲向对岸,无数箭矢首尾相连,遮天蔽日,黑压压得如满天乌云,在白皑皑大地映衬下,耀眼夺目。 东岸,旌旗飞舞,鼓号喧天,滩涂、堤岸上布满了拒马、鹿砦,其间绊马索如蛛网一般密密麻麻,其下还有深浅不一的壕沟,壕沟里还埋设着不计其数的尖头木桩,而在堤岸后方,战阵森严,甲士林立,长枪兵、刀斧手、弓弩手、马军骑士,依次而列,杀气腾腾。 “咻咻咻……”乌云压顶,突厥人的箭矢厉啸而下,霎那间覆盖了滩涂、堤岸,如倾盆大雨,无穷无尽。 西岸,“咚咚……”鼓动,“呜呜……”角鸣,数十面令旗同时飞舞,“乌嗥……”头顶盾牌手执刀斧的八百突厥壮勇,纵声高呼,飞身跃出,义无反顾地冲向滩涂,冲向冰封的河面,冲向东岸敌阵。 东岸,联盟幡旄下,钟信高踞马上,望着对岸滩涂上正在奋力狂奔的敌兵,缓缓举起右手。 西岸,狼头幡信下,史阿里门端坐马上,神情专注地看着八百选锋冲过滩涂,然后迅速举起右手,用力挥下。霎那间角号齐鸣,令旗飞舞,六千弓弩手停止射击。晦暗的天空瞬时一亮,黑压压的箭云凭空消散,刺耳的啸叫声骤然消失,让人魂飞魄散窒息难当的厚重杀气突然舒缓。 八百选锋冲上了冰封河面,速度不减,气势不减,如扑向猎物的凶恶狼群,愈发疯狂。 东岸,钟信高举的右手就像一柄锋利战刀,凌空砍下,“弓弩手,射!” “咚咚……”战鼓擂动,惊天动地,“轰,轰,轰……”一轮轮厉啸箭矢冲天而起,越过飞舞令旗,撕裂呼啸寒风,黑压压一片,如蝗虫般铺天盖地,卷起一股暴戾旋风,直扑河面,挡者披靡,无坚不摧。 突厥人的八百壮勇霎那间就被遮天蔽日的箭雨吞没了,高举的盾牌就像无助挣扎的浮萍,在波涛中起伏,在狂风暴雨中嚎叫,在覆灭前爆发出最后力量,“乌嗥……乌嗥……”他们在挣扎中死去,在怒吼中前进,踩着袍泽尸体,踏着鲜血淋漓的冰面,前赴后继,一往无前。 他们冲上了东岸滩涂,冲进了敌人的阵地。 联盟幡旄下,钟信愤怒了,纵声咆哮,“杀!杀!给某杀!” 鼓声如雷,杀声震天,五百重装刀斧手,举着黑色藤盾,穿着黑色鱼鳞两裆垲,戴着黑色兜鍪,面覆黑虎护脸、银色护颈,如一群冲出地狱的洪荒猛兽,越过堤岸,杀进滩涂,血腥屠戮。 史阿里门大吃一惊,目瞪口呆,旋即反应过来,举手就想下令进行全方位覆盖射击,但东岸滩涂上还有数百突厥壮勇正在浴血厮杀,誓死不退,这道命令根本不能下达。 “命令前阵两千射手,立即进入滩涂,向对岸覆盖射击,压制对方箭阵,帮助第二批攻击选锋冲过河面。” 史阿里门下完命令,稍作思考,当即作出决断,冲着身边僚属急切说道,“速报叱吉设,前线军情有变,敌军实力超过我们预料,正面攻坚恐怕要付出更大代价。为减少伤亡,建议改变攻击之策,左右两翼增派更多控弦,乘着我们在正面战场以更猛烈攻击吸引和牵制敌军之际,火速渡河,对东岸敌军实施迂回包抄,只待合围之势将成,敌军迫不得已,唯有后撤,如此我们便能以最小代价渡过桃水,迅速向鬼方推进。” 那名亲信僚属答应一声,调转马头,狂奔而去,白雪混杂着黑色泥泞四溅而起。 同一时间,牙旗步军统帅阿史德跋苦水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对岸滩涂阵地。 眼前那支全身漆黑重甲、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队伍,是中土独有的重装步兵,武装到了牙齿,战斗力极其惊人,拿着皮盾穿着皮甲的突厥步兵根本不是对手,只有被动挨打的份,而这支与重装骑兵同样威名赫赫的重装步兵,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战场上了,此时它应该在中土的京师,而不应该出现在天寒地冻的塞外森林里。 重装步兵是中土独有的“重武器”,它的战斗力仅次于重装骑兵。重装骑兵在南北双方都是最强大“武器”,其标志就是人马皆配重甲,此重甲就叫“甲骑具装”。建设这样一支队伍耗费惊人,难度很大,但为了提高自身武力,勒紧裤腰带也要上,有总比没有好。中土有钱,有上等铠甲,可惜符合要求的战马太少,而突厥人有足够数量的符合要求的战马,可惜缺铁,上等铠甲少,更缺钱,养不起这样的豪华队伍,所以南北双方重装骑兵的数量都很少,再说这种“重武器”限制很多,威慑作用大于实战意义,所以南北双方各自发挥长处,突厥人战马多,重点打造马军,而中土人武器装备好,重兵的种类数量都很多,当然重点打造步军,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打造重装步兵。 军中骁勇善战的锐士是重装步兵的主要兵源,他们配备两裆和明光等重铠,手执陌刀长槊等重兵,战力猛增,到了战场上仿若钢铁巨兽,无坚不摧。只是重装步兵的弊端也很明显,就像重装骑兵一样,正面厮杀无人可挡,诸如奔袭攻坚却难以胜任,适用范围非常有限,因此中土重装步兵的数量也不多,而军方很多高级将领更是视其为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出征都不带,渐渐它也就成了吓唬人的“摆设”,与重装骑兵一起“陈列”于京师,做为中土向四海诸藩炫耀武力的豪华“工具”。 然而,此刻,在平地松林的桃水,在中土叛军与突厥人血腥厮杀的战场上,战斗刚刚开始,中土的钢铁巨兽“重装步兵”就突然出现了,这太不可思议了,眼前这支中土叛军怎么可能是由一群农夫组成的乌合之众?胡扯八道。 阿史德跋苦水忍不住爆出粗口。中土人太无耻,竟用自己最精锐的军队冒充叛军出塞作战,四处挖坑,诱人上当,岂有此理,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战斗既然打响了,牙旗既然做出了出兵安州稳定东北的决策,叱吉设阿史那咄捺既然决心拿下鬼方断绝中土人北上弱洛水之路,那这一仗就必须打,不惜代价也要击败东岸的阻截敌军。 这时突厥两千射手奉史阿里门的命令,正冲向滩涂,打算向东岸大堤后的敌军箭阵进行覆盖射击,但这需要时间,而此刻东岸滩涂阵地上的突厥壮勇,在中土重装步兵的攻击下,在钢铁猛兽的撕咬下,难以抵挡,人头飞滚,鲜血四射,断肢残臂漫天飞舞,嚎叫声连成一片,惨不忍睹。 阿史德跋苦水睚眦欲裂,他不能睁睁地看着悍不畏死的部下倒在血泊中而无动于衷,“突击!选锋突击!” 随着他一声令下,号旗齐发,早已按捺不住、怒火中烧、杀气冲天的第二批八百壮勇,如潮水一般冲向冰封河面,声嘶力竭的呐喊声霎时响彻林海,“乌嗥,乌嗥……” 与此同时,联盟幡旄下,钟信的吼声也异常高亢,“弓弩手,射!射!肆意射杀!” 轰鸣声起,箭矢如雨,天空瞬间晦暗,厉啸声汇成汹涌声浪,掀起惊天波澜,铺天盖地而来,仿若撕裂了灵魂,让人魂飞魄散,肝胆俱裂。 = 桃水西岸大堤五里外,金狼头大纛凌空飞舞,猎猎作响。 纛旗下,旌旗如云,控弦如林,两万余马军将士分作左中右三个战阵,雁行列队,如三只巨型雄鹰,正欲展翅翱翔,一飞冲天。 叱吉设阿史那咄捺顶盔掼甲,身披毛氅,端坐在战马上,面无表情地望着往来飞驰的传令兵,仔细聆听着亲信僚属的禀报,沉默不语,直到达干史阿里门的建议传入耳中,他英俊刚毅的面孔才露出一丝惊讶,右手抬起轻抚着漆黑光滑的半尺虬须,紧皱眉头陷入沉思。 稍许,他转目望向苏尼阿史那阿斯温,目露征询之色。 这位牙旗的马军统帅虽然同样出身阿史那氏王族,但庶出身份限制了他的仕途,即便戎马半生,鬓发已白,战功无数,也只能屈居于年轻的阿史那咄捺之下,鞍前马后扈从左右,为其冲锋陷阵。 阿斯温迎着咄捺的目光,微微颔首,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论眼前这支重甲精锐是否来自中土京师,但既然出现在战场上,就足以说明对手坚守桃水的决心,由此不难推断,中土人应该在安州战场上遭到了奚族的全力反扑,无暇分身,正是我们攻打鬼方的最好机会。这个机会稍纵即逝,不容错过,更不能有丝毫耽搁,一旦中土人分兵迎敌,我们就被动了,阻力也就大了,损失也会随之加大。” 阿史那咄捺沉吟少许,压制了心中的贪念。对手实力很强,全歼代价较大,而鬼方才是此战首要目标,如果因小失大,那就得不偿失了。阿史那咄捺随即做出决断,“传令,左右进击,两翼包抄。” =(未完待续。) 第八百四十七章光脚不怕穿鞋的 十月十九,鬼方城西南三十里,木台寨。 联盟马军陆续抵达鬼方,进入各自埋伏地点,而联盟步军还在索头水两岸齐头并进,踏雪而行,距离鬼方也是越来越近。 李风云和联盟统帅部在雷霆第一军的扈从下,日夜兼程,风尘仆仆赶到预定驻扎地木台寨。木台寨依山傍水而建,大约有数千辱纥王部众生活在寨中及其周边山林。联盟马军轰隆隆而来,杀气冲天,吓得寨中族众面无人色、惊恐不安。带路的辱纥王部向导及时进入寨中沟通,迅速稳定了人心,但李风云并无入寨之意,而是命令将士们在寨外山林中扎营休息,同时为了保密,要求寨门继续关闭,寨中部众亦不能离开。 下午,辱纥王部酋帅云与弟弟雷,闻讯飞马赶到木台寨,禀报紧急军情。昨日桃水前线急报,叱吉设阿史那咄捺率军增援而至,桃水西岸的突厥军队已超过了三万余骑。 李风云的神情顿时凝重,俯身望向案几上的地图,沉思不语,而袁安、孔颖达、慕容知礼,还有刚刚从蟠龙堡归来的李孟尝,则是面面相觑,暗自吃惊,心中更是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丝侥幸,一丝后怕。 突厥人的出击时机选择得非常好,如果联盟军队没有取得茅沟川大捷,至今还在武列水一线与奚族大军对峙,那此刻必然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不得不两线作战,陷入极度被动之中,即便李风云火速派兵支援鬼方,但现在大雪纷飞,道路难行,时间上恐怕也来不及了,而如此一来,就算辱纥王部拒不投降,据城坚守,竭尽所能拖住突厥大军,也无力改变安州局势骤然颠覆,联盟短期内难以逆转危机之困局。 然而联盟的运气一直很好,李风云的预见和谋略也是世所罕见,他不但指挥联盟大军成功抢在大雪来临前击败了奚族大军,还提前做出了诱杀突厥人的决策,为最大程度利用奚族刚败消息尚未传开的有利时机,联盟大军在他的指挥和敦促下,又马不停蹄急速北上鬼方,准备设下陷阱打突厥人一个措手不及,哪料适逢其时,恰到好处,与杀进安州的突厥人迎头相撞,其时机把握之精妙,让人感叹不已。这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这只能感谢上苍的眷顾。 云和雷兄弟望着白发飘散、镇定自若的李风云,莫名其妙的就有些恍惚。两年前他们曾把李风云杀得落花流水,狼奔豕突,甚至都以为把他杀死了,然而两年后的今天,李风云不但卷土重来,甚至还把奚族杀得溃不成军,迫使奚王阿会正和奚族五部不得不认输投降。事实像梦一般不真实,昔日生死仇敌,今日却结盟合作,联手对敌,而他们兄弟两人甚至屈身于白狼帐下,甘心为其所驱使,为其冲锋陷阵,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放在过去连做梦都不会发生,但现在却活生生就在眼前,想起来实在荒诞,不能不让人游离在现实和虚幻之间倍感恍惚。 “明公,形势危急,不出意外的话,阿史那咄捺此刻或许正在猛攻桃水,三万余控弦或许正在平地松林中飞驰而来。”云迅速稳定了情绪,大难临头了需要集中精力处理危机,不能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当前战机对敌我双方都是稍纵即逝,所以明公打完茅沟川一战后,不待喘息就匆忙北上,而阿史那咄捺也是一样,既然他已经增援而来,说明他决心已下,目标明确,以最快速度杀进安州,以最小代价击败对手,而我鬼方首当其冲,是他第一个攻击对象,危在旦夕。” “明公,突厥人大兵压境,来势凶猛,鬼方城下,必有一场血战,当务之急是做好万全准备,切莫大意轻敌。”雷还是一如既往的实诚,这话一出口,帐内的气氛顿时就不对了,袁安、孔颖达等人个个侧目,十分不满。 李风云倒是慎重,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雷这句话还算含蓄,不是很直白,实际上他的想法完全正确。如今形势变了,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发生了变化,联盟之前所定的诱杀之计的基础已不复存在,必须依据战局的最新变化,立即重新拟制攻敌之策。 之前突厥人在桃水一线只有两万余控弦,且有意坐山观虎斗,等待时机以渔翁得利,所以消极怠战,攻势有限,而现在突厥人认为战机已经到来,要倾力攻打安州了,碛东南牙旗的叱吉设阿史那咄捺甚至亲自出马,带着三万余控弦杀进安州,那目标之大,攻势之猛烈,可想而知。 云和雷虽然不知道李风云调集多少军队北上鬼方,但李风云和袁安等联盟高层一清二楚。为了打赢这一仗,联盟也是倾尽全力,除了李子雄、杨恭道坐镇蟠龙堡,周仲、来渊坐镇白檀、岳高率联盟第三军镇戍方城外,其余军队全部北上,包括韩世谔的豹骑军,处和苏支所率的木昆部控弦、莫贺屯河所率的莫贺弗部控弦、阿会川所领的阿会部主力,全部进入鬼方战场,总兵力五万余人,其中马军有两万余骑。 但是,雷霆军的战斗力有限,而奚族诸部连续作战数月,连遭败绩,将士们身心俱疲,再加上联盟为确保木昆部、莫贺弗部和阿会部不会临阵倒戈,把这三部的酋帅、部分都督小将和老弱妇孺全部充作了人质,此举必然会严重影响诸部控弦的士气,所以联盟马步军即便联合作战,默契配合,其战斗力与养精蓄锐的突厥大军相比,也还有一定距离,双方最多也就是旗鼓相当,势均力敌。如此一来,联盟的诱敌围杀之计就不可行了,就算包围了敌人也吃不掉,最终还是演变成一场两败俱伤的血腥厮杀。 然而,关键就在这里,不论是李风云还是阿史那咄捺,都不愿也不能打个两败俱伤。 对李风云来说,两败俱伤导致其损失惨重,实力大减,而此次攻击目的一旦未能完成,北上弱洛水横扫东胡诸种也就不要想了,这将严重影响他的全盘谋划。阿史那咄捺也一样,他是大漠牙帐保守主和派的中坚人物,是实权派,他的实力、战绩直接决定了他在牙帐中的地位和权势,而他的地位和权势又直接影响到了牙帐政局的走向,影响到了南北对峙大局,如果他在此战中损失惨重甚至大败而回,其后果是灾难性的,尤其对牙帐保守主和派来说,更是一次沉重打击,政治利益的损失难以估量。 所以从政治上来说,鬼方这一仗,阿史那咄捺很被动,他和李风云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李风云输得起,全军覆没了又如何?他不过是中土的一颗棋子,出塞的目的就是混乱塞外局势,因此联盟即便全军覆没了,中土也是嬴家,反之,阿史那咄捺根本输不起,他在牙帐位高权重,牵扯到的政治利益太大,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敢有丝毫失误。 只是这种见解需要海量的丰富讯息和对天下大势的清晰认识,这是李风云与生俱来的天赋,而这个世上能够像李风云一样俯瞰天下者又有几人? 因此当李风云沉思良久,决定继续执行诱杀之计时,不要说云和雷无法理解,就连袁安、孔颖达等人也是疑虑重重。 云和雷当然不敢质疑李风云的决策,实际上自李风云出塞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骄人战绩,早已让他们震惊不已,十分敬畏,尤其茅沟川一战摧枯拉朽般击败阿会正和奚族大军,本身就是一个最好例证。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和碛东南牙旗的突厥军队,与奚王阿会正和奚族的阿会氏联盟,哪个实力更强一些?在云和雷看来,这两者实力相差无几,而如今奚王阿会正和奚族阿会氏联盟已经被李风云打败了,李风云的实力不但没有因此减损,反而在短短时间内有了一个爆发性飞跃,由此推及,阿史那咄捺和突厥大军也不是李风云的对手,甚至有可能在李风云神鬼莫测的手段下大败而逃。 所谓两败俱伤,不过是他们对这一仗的分析和推演,而他们早已被李风云打得跪地投降,根本就没有质疑李风云的资格,但是,就目前战局而言,他们实在想不出有战胜突厥人的办法,他们急切想从李风云的嘴里知道答案。 好在袁安“善解人意”,代替他们向李风云发出质疑,“既然双方势均力敌,我们已无围歼敌军之可能,为何还要执行诱杀之计,非要打个两败俱伤?为何不改变计策,据城坚守,把突厥人拖在鬼方城下,持续消耗对手?” “我没有时间。”李风云说道,“我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击败突厥人,挥师北上。” “明公,若想挥师北上,这一仗我们就不能两败俱伤。”袁安苦笑道。 “我怕什么?”李风云冷笑道,“光脚不怕穿鞋的,不要说打个两败俱伤,就是玉石俱焚我也无所畏惧,但阿史那咄捺敢吗?他敢与我同归于尽?” =(未完待续。) 第八百四十八章明日东进 十月十九,黄昏,桃水东岸。 经过一天激战,联盟军队在突厥人的强大攻势下,在后无援兵的不利局面下,不得不撤离桃水防线。 突厥将士欢呼雀跃,诸部大军气势如虹,纷纷越过桃水,大踏步向鬼方推进。 然而牙旗高层却发生了争论,争论的焦点就是今天出现在战场上的重装步兵,它的突然现身意味着什么?它匪夷所思地出现在今天这场并不重要亦不关键的战斗中,又有什么深意? 如果这支重装步兵来自中土京师,那么今天它的突然出现,等于明确告诉突厥人,攻打安州的这支中土叛军实际上就是中土卫府军,是一头凶狠的“恶狼”,只不过披着一张欺骗突厥人的“羊皮”而已,而中土官方为了帮助这头“恶狼”完成出塞使命,必定给予全方位的支援,从军队到物资,应有尽有源源不断。由此推及,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在中土行宫内所得到的机密消息,以及据此做出的“长城内不会出兵支援安州”的结论,是错误的,被中土人蓄意误导,碛东南牙旗一旦中计,贸然杀进安州,极有可能遭受重创。 从这一观点出发,今天的战斗恰好就是个证据。中土人在桃水东岸部署了重兵,装备精良,士气高昂,战斗中将士们更是悍不畏死、以命搏命,若不是叱吉设阿史那咄捺态度坚决,目标明确,********保存实力,只求以最小代价越过桃水,不允许各部控弦为了击败对手而不计代价,最后以马军数量上的优势实施两翼包抄,挟全军覆没之危胁迫中土人不得不后退撤离,实现了以最小代价赢得预期战果之目标,那么今天这一仗极有可能打成两败俱伤之局,中土人固然死伤惨重,突厥人也是鲜血淋漓,伤痕累累。 由此不难看到,桃水东岸的这支拥有“重装步兵”的中土军队就是中土卫府军的精锐之师,就是要与突厥人打个两败俱伤,迟滞甚至阻止突厥人杀进安州。现在突厥人以很小代价越过了桃水,而这支拥有“重装步兵”的中土军队也将撤回鬼方,他们损失不大,实力保存较好,据城坚守,誓死搏杀,足以把突厥大军阻挡在鬼方城下,如此一来战局发展就偏离了牙旗的预料。 阿史那咄捺本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杀鬼方,一鼓而下,一战而定,陷中土军队于腹背受敌之困境,迅速逆转安州危局,但如今看来一厢情愿了,突厥大军十有**要受阻于鬼方城下,久战不下,而久拖不决的后果十分严重,一旦中土官方看到安州形势危急,出兵支援,一群“恶狼”披着“羊皮”呼啸北上,大量中土卫府军打着中土叛军的旗号进入鬼方战场,则形势必然急转直下,迅速恶化,突厥人不但在鬼方战场上进退两难,甚至在整个东北战场上都节节败退,如此则兵败如山倒,一发不可收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中土人横扫东胡诸种,严重打击和削弱突厥人的有力别部,在南北对峙大局中先占先机确立优势。 阿史那咄捺因此瞻前顾后,焦虑不安,进一步怕掉进中土人的陷阱,一失足成千古恨,退一步又怕判断失误,错失战机,贻笑大方。 “你的担心事实存在,但正因为如此,我们别无选择,唯有前进。”达干史阿里门意志坚定,不为眼前变故所动摇,极力劝说。现在牙旗副长官亦都护阿史那耶澜率军在闪电河西岸阻御来自中土怀荒的威胁,吐屯阿史德漠煌留守闪电原坐镇牙旗,而他则辅佐阿史那咄捺率军攻打安州,牙旗核心决策层四个人中就他和阿史那咄捺在一起,所以他必须说服阿史那咄捺执行既定决策,这直接关系到了突厥人的既得利益,不容有失。 “如果我们的判断是对的,中土人瞒天过海,借刀杀人计的背后暗藏偷梁换柱,决心拿下东北,那么此仗显然对我不利,中土人不可能让我们夺走安州,必定倾力而出,必要时甚至不惜反目成仇,所以不难预见,鬼方城下必有一场血战。” 史阿里门停顿了一下,看到阿史那咄捺眉头紧锁,脸色难看,于是继续说道,“从牙旗立场来说,这种不利局面下与中土人打个两败俱伤实为不智,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提前引发南北大战,而可汗和牙帐已经交待过了,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向中土人妥协忍让,但这个妥协忍让有个前提,那就是不能影响甚至损害大汗国的根本利益,不能让大汗国在南北大战爆发前陷入更大被动。” “中土人打安州的目的,正是要拿下东北,而拿下东北的目的,正是要在南北对峙中抢占先机,让我大汗国在南北大战爆发前陷入被动,所以,从大汗国的立场来说,我们肯定要出兵安州,要在鬼方城下与中土人浴血厮杀。” 阿史那咄捺知道史阿里门的立场,知道他有意借助大汗国的利益来威胁自己,当即按捺不住,张嘴就想反驳,但史阿里门眼明手快,连连摇手,示意阿史那咄捺稍安勿躁,先让他把话说完。 “如果中土决心拿下东北,军队源源不断北上,仅靠牙旗的力量当然阻止不了,而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 史阿里门手捋长须,意味深长地笑道,“牙旗如果不战而退,任由中土人攻占东北,任由大汗国根本利益严重受损,责任就是牙旗的,可汗和牙帐势必命令牙旗全力出击,不惜代价夺回东北,如此牙旗不但被动,而且有覆灭之祸,于人于己于大汗国尽皆不利。反之,如果牙旗浴血奋战,倾尽全力阻挡中土人攻打东北,但因为中土人实力太强,而牙旗实力不济,战败乃必然结果,那么可汗和牙帐不但不会惩罚牙旗,反而会以此为借口,派出大量援军进入东北,如此牙旗有功,东北得以保全,大汗国的根本利益也维护了,于人于己于大汗国尽皆有利。” 阿史那咄捺暗自冷笑,这个史阿里门当真是伶牙俐嘴,死人都能给他说活了。这番话听上去有道理,实际上居心不良,包藏祸心,说白了一句话,就是怂恿阿史那咄捺与中土人决一死战,打个两败俱伤,然后可汗和牙帐的确有了出兵增援东北的借口,突厥人也的确有可能击败中土人保全东北,但关键问题是,碛东南牙旗损失惨重,阿史那咄捺实力骤减,牙帐保守主和派的政治利益也随之受损,而这才是史阿里门这个牙帐激进主战派的真正目的所在,不遗余力打击政治对手。 然而,未来形势非常不乐观,阿史那咄捺必须做出抉择。正如史阿里门所言,如果中土决心拿下东北,东北丢失,大汗国根本利益受损,牙旗责任重大,阿史那咄捺难辞其咎,牙帐保守主和派的政治利益还是难以保全,到那时千夫所指,孤立无援,成众矢之的,政治对手群起而攻之,实力犹存又如何?于人于己于大汗国尽皆不利。 那么,中土是否决心拿下东北?中土在结束远征高句丽之后,接下来是否就把目标对准东北?联想到中土数万叛军出塞攻打安州,中土未来储君第一人选齐王巡边怀荒,中土数十万远征军滞留辽东,中土事实上已经从三个方向对东北形成了夹攻之势,而今天桃水战场上竟然出现了中土的“重装步兵”,非常清楚地证明所谓的中土叛军实际上可能都是卫府军精锐,那么中土煞费苦心地瞒天过海、偷梁换柱的目的是什么已不言而喻,就是欺骗和麻痹突厥人,打突厥人一个措手不及,以便迅速拿下东北。 既然中土决心拿下东北,攻打安州不过是其第一步,那么对阿史那咄捺和碛东南牙旗来说,就没有选择,鬼方这一仗就必须打,哪怕鬼方是个陷阱,哪怕中土人张开血盆大口等着他,他也要冲上去,两败俱伤亦在所不惜。只要证明中土人实力太强,牙旗抵挡不住,他就可以尽可能推卸自己的责任,同时把更多人甚至包括可汗和牙帐都拖进来共同承担责任。 不是我不打,是我打不过,如果我全军覆没了,损失就更大,东北瞬间丢失,你连支援我的时间都没有,所以我还要保存一部分实力,以牵制中土人,同时你火速支援我,这样未来东北如果还是丢失了,大汗国的根本利益还是受损了,责任就由大家来共同承担。反之,你如果不支援我,摆明了要把东北丢失的责任全部推给我,那对不起,兄弟没得做了,手足相残又如何? “这一仗不好打啊。”阿史那咄捺叹道,“如果中土恼羞成怒,翻脸成仇,各路大军云集而至,南北大战就要提前爆发了。” 史阿里门想了一下,摇摇头,“中土刚刚结束远征,国内又刚刚爆发叛乱,西土那边又陷入深重危机,内忧外患一起爆发,绝无可能做好南北大战的准备,相反,中土应该比我们更急于赢得战争准备时间,所以这才匆匆用兵东北,试图利用东北危机来牵制和削弱我们,以延缓南北大战的爆发。” 阿史那咄捺微微颔首,陷入沉思。这一仗怎么打?如何才能恰到好处?战局瞬息万变,稍有不慎就有灭顶之灾,必须做好万全准备,切莫冒进。 史阿里门忧心如焚,却也不好再劝,该说的都说了,再透彻一点小心思就暴露了。 就在这时,有僚属急报,鬼方那边传来最新密报,中土大军与阿会正所率的奚族主力,正在武列水一线激战,根本无暇分身,对鬼方的求援至今也没有回应,迫使辱纥王云不得不从松山要隘紧急调兵回援。 史阿里门很谨慎,仔细询问了这份密报的来源,确定它真实可靠后,这才面露笑容,对同样欣喜的阿史那咄捺说道,“阿会正不甘失败,倾力反击也在情理之中,而他在武列水一线的牵制,给我们攻打鬼方争取了足够时间。” 阿史那咄捺微笑点头,“包围鬼方就能抢占先机,以逸待劳,如此可进退无忧。传令下去,明日东进,直扑鬼方。” =(未完待续。) 第八百四十九章“添足”之忧 十月二十,河北,高阳宫。 行宫接到了古北口急奏。虎贲郎将赵十住、镇将郭绚和镇副慕容正则,三位坐镇古北口的军政长官联名奏报,白发贼击败了奚族大军,取得了茅沟川大捷,至此安州算是彻底收复,安州局势明朗化,但正因为如此,白发贼和李子雄考虑到突厥人很快就要大举进攻,安州危机十分严峻,于是决定马不停蹄,北上攻打弱洛水,横扫东胡诸种,乘着突厥人对安州剧变尚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有利时机,迅速扩大战果,赢得优势,为明年对抗突厥人的大举进攻做好充分准备,确保实现此次出塞作战的预期目标。 然而北征弱洛水耗费巨大,长城内如果不给予全力支持,仅靠安州自身力量难以维持,白发贼和李子雄一旦战败,前期战果极有可能丧失殆尽,如此功亏一篑,后果非常严重。为此赵十住、郭绚和慕容正则恳请圣主和中枢立即做出决策,把可能存在的危机扼杀于萌芽之中。 内史舍人封德彝最早看到这份奏报,很吃惊,也很担忧。 吃惊的是白发贼和李子雄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击败阿会正和奚族大军,彻底收复安州。这显然是个奇迹,而这个奇迹也证明白发贼和李子雄拥有相当强悍的实力,如今奚族五部又被他们征服,他们的实力必定更上层楼。当然,相比他们取得的丰硕战果,以及这个战果对南北大势的未来走向所造成的重大影响乃至有利于中土的积极改变,他们自身实力的增长就不值一提了,可以有意识忽略。 但是,让封德彝担忧的是,白发贼和李子雄不是小心翼翼地掩藏实力,继续借助长城内的支持暗中发展,闷声大发财,而是大张旗鼓,以北征弱洛水来告诉圣主和中枢,他们已经具备横扫东胡诸种的实力,同时为了继续赢得长城内的支持,他们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挟前期战果丧失殆尽、安州得而复失来威胁圣主和中枢,如果不支持他们北征弱洛水,导致北征大败,大好局面瞬间颠覆,中土必将在南北对峙中落入下风,陷入更大被动。 封德彝不知道白发贼和李子雄哪来的实力和勇气,竟敢公开威胁圣主和中枢,竟敢挑衅圣主和中枢的权威,这纯属作死的节奏。 当然,从军事层面来说,白发贼和李子雄乘胜前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北征弱洛水横扫东胡诸种的计策,还是可行的,只要成功了,则东北局面乃至南北大局都有巨大逆转,中土所掌握的主动权就更多,不论是第三次东征高句丽还是即将爆发的南北大战,中土都有更大胜算。而白发贼和李子雄在东北战场上也就有了更大的腾挪余地,毕竟困守安州一隅,明年春天他们就算抗住了突厥人的猛攻,也被打成了一只缩头乌龟,已经无法影响甚至改变局势,如此也就失去了存在意义。 正因为这个原因,古北口三位军政长官赵十住、郭绚和慕容正则,面对白发贼和李子雄的威胁,面对事实存在的危机,选择了妥协,联名上奏圣主和中枢,请圣主和中枢决策。 目前的现状是,危机不但存在,而且很严重,并且也只能由白发贼和李子雄凭借自身力量去解决,所以长城内不论是支持他们北征弱洛水,还是不支持,都必须考虑危机一旦变成事实,前期战果丧失殆尽后所造成的损失将给中土带来多大的危害,要认真权衡其中的利弊,要有所取舍,要两害相权取其轻。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箭既然已经射出去了,白发贼和李子雄既然已经带着军队杀出塞外并攻占了安州,东北局面已经改变并且正在迅速影响南北对峙大局,那长城内不管愿不愿意,都必须承担这支“箭”射出去后所带来的一切后果,所以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为了赢得更好的“后果”,长城内只有继续“跟进”,给予白发贼和李子雄全力支持。 封德彝思考良久,还是决定暂时“压”下这份奏章。这份奏章的内容看似报捷,一片喜庆,但核心却在末尾处的“添足”部分,一旦处理不好,就会带来轩然大波,让事态迅速恶化。 封德彝当然不敢擅自“压”奏,无论如何也要把“顶头上司”虞世基拖下水。现在高层都知道虞世基的儿子虞柔藏身于白发贼帐下,十有**就在安州战场上,与江左的周仲、来渊在一起,所以虞世基在支援安州这件事上,虽然表现得不敢太积极,但态度还是很明确。 封德彝拿着这份奏章找到虞世基。虞世基看完之后脸色很难看,眼里更是露出几分忧色。虞柔是他最为器重的嫡子,虞氏未来的接班人,虽然此次不幸遭遇劫难,但出塞征伐是一条正确的自我救赎之路,南北大战胜利后,虞柔便能逢凶化吉,以累累军功胜利归来。这一美好预想如果成功,对他们父子和虞氏来说都是一份厚重的“政治业绩”,尤其对虞柔本人来说,更关系到生死存亡、人生命运,所以即便只有一分希望,虞世基也不会放弃,也要倾尽全力。 封德彝主动提议先“压一压”,不要急于呈递圣主,一旦呈递上去,中枢核心层的商讨结果未必乐观,毕竟圣主和中枢的权威不容侵犯,另外迫于内忧外患的严峻现状,保守主和的声音在中枢核心层里也很大,收复安州已是保守派的极限,而拿下东北与突厥人正面对抗肯定超过了保守派的底线,所以保守派反对中枢支持安州北征弱洛水的可能性非常大。 “在你看来,北征弱洛水已不可阻挡?”虞世基问道。 “不可阻挡。”封德彝毫不犹豫地说道,“首先必须明确一点,南北大战没有爆发之前,或者在南北大战的前期准备没有完成之前,南北关系不能破裂,我们要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南北关系,所以我们对安州的支持是有限的,且不能公开。这一点北虏很清楚,安州更清楚,因此北虏必然步步紧逼,只要我们不公开支持安州,北虏就可以肆无忌惮,而安州面对危局,唯一对策就是壮大自己,抢占先机,当前唯一办法就是抢在北虏没有大举进攻安州之前,长城内还可以倾力给予支援的有利时机,北征弱洛水,横扫东胡诸种。” “言之有理。对安州来说,反正都是面对突厥人的大举进攻,败多胜少,既然如此,与其被动防守,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出击,誓死一搏,死里求生。”虞世基微微颔首,“而此策对我们来说,胜利了固然可喜,失败了也没什么损失,最起码借刀杀人计还是成功了,重创了奚虏,也消耗了突厥人的力量。” 说到这里,虞世基看了封德彝一眼,语含双关地问道,“如果我们全力支持,此次北征弱洛水,安州能否实现预期目标?” 封德彝犹豫了一下,还是谨慎说道,“某认为,应该有五成胜算,否则安州也不敢赌上全部身价,行险一搏。” “五成胜算?”虞世基有些意外,旋即想到了其中关键,“这五成胜算就是契丹虏已不堪再战?” “东胡三族中,霫虏实力最弱,这也是步利设阿史那咄尔把牙旗设在弱洛水北岸的原因之一。”封德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另一个角度给出了答案,“如果契丹虏闻风而逃,霫虏胆怯畏战,裹足不前,那么安州的对手只有一个,就是步利设阿史那咄尔。阿史那咄尔由漠北远赴弱洛水掌领东胡诸种,靠的是狐假虎威,借助大漠强大武力,给东胡诸种以威慑,所以他个人实力有限,一旦他得不到霫虏和契丹虏的有力支持,那么安州北征弱洛水,即便不能击败他,也足以阻挡他南下,与其隔河对峙,形成僵持之局。” “僵持?”虞世基的眉头皱了起来,如果北征弱洛水的战果仅仅就是形成一个僵持之局,那形势看上去有改善,实则中看不中用,只待春暖花开,突厥人大举进攻,白发贼和李子雄就不得不全线后撤安州,北征战果瞬间化作乌有,毫无意义。 “如果劳师兴众的结果就是一个僵持,恐怕最后连圣主都不屑为之,一口否决。”虞世基苦笑道。 封德彝站起来,打开随身带来的一幅东北疆地图,铺在案几上。虞世基疑惑不解,等待封德彝解释,但封德彝并没有说话,而是站到他身后,抬手指向地图上的辽东郡,然后手指缓缓上移,越过辽河,停在了高句丽西北重镇扶余城上。 虞世基望着地图上的扶余城,看到扶余城的西边就是契丹人的地盘,而扶余城的东边则是靺鞨人的居住地,眼前蓦然一亮,豁然顿悟。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五十章合谋 中土两年东征,两次攻打扶余城,最后都功亏一篑无功而返,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契丹人和靺鞨人对高句丽的支持,尤其契丹,因为与辽西、辽东接壤,在中土东征期间陈兵边境,给中土造成了一定威胁,牵制了中土一部分兵力,让中土恼怒不已。但契丹人非常狡诈,看到高句丽已经不行了,立即调头向突厥人摇尾乞怜,赢得了突厥人的大力支持,坚决不给中土攻打它的借口。 然而契丹人就是一根刺,刺在中土的背后,拔又拔不掉,非常难受。中土耿耿于怀,想找个借口灭掉契丹人,拔掉背后这根刺,但契丹人现在是突厥的有力别部,打契丹就等于打东胡诸种、打突厥,牵一发而动全身,后果很严重,所以中土始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东北已经乱了,奚虏已经大败,东胡诸种惶惶不安、自顾不暇,而碛东南的突厥人已被安州所牵制,正是我们攻打契丹虏的最好机会。”封德彝的手指在扶余城上点了点,继续说道,“安州兴师动众北上征伐,第一个目标必定是已不堪再战的契丹虏,而契丹虏为避锋芒,必定沿弱洛水而下,等待反击时机。安州大军穷追不舍,契丹人迫不得已,只有退入高句丽,进入扶余城,以赢得喘息时间。” 虞世基心领神会,抚须而笑,接着封德彝的话说道,“我们乘机攻打扶余城,契丹人就背上了与高句丽联手对抗我们的罪名,就此堵住了突厥人的嘴。然后我们拿下扶余城,与安州军队前后夹击契丹虏,此仗契丹虏即便逃出天生,也是一蹶不振,未来很长时间都无法对我中土形成威胁,更重要的是,契丹虏的败亡,可以让安州再无后顾之忧,可以集中力量攻打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和霫虏,如此胜算大增。” “不是胜算大增,而是必胜无疑。”封德彝笑道,“击败契丹虏后,我辽东大军可以借口剿杀叛贼,沿弱洛水急速推进,对突厥人和霫虏形成夹击之势,如此一来,我辽东大军只须擂鼓助威,摇旗呐喊,就能吓得东北诸虏魂飞魄散,狼奔豕突而逃。” 虞世基点点头,轻轻挥手,“等到明年春暖花开,突厥人大举进攻,安州军队即可全线回防,而我辽东大军则跃马扬鞭于弱洛水两岸,名义上是剿杀叛贼,实则与安州形成南北呼应之势,这样我们就有足够把握阻御突厥人于东北之外,如此出塞作战的预期目标全部实现,可谓战果辉煌。” 说到这里,虞世基面容一整,话锋陡然一转,“此策是否可行?如果不可行,我俩纸上谈兵,不但无法说服圣主和诸宰执,反而陡留笑柄,颜面尽失。” 他俩都是文官,虽然涉猎极广,通读兵书,略晓兵事,但理论和实践悬殊太大,纸上谈兵毫无意义 “此策是否可行并不重要。”封德彝不慌不忙地说道,“我们在说服过程中,只要抓住两个要害就行,其一,就是借此良机铲除契丹这个无耻的东胡蛮种,这是圣主、中枢和卫府的痒处,一挠即中,其二,就是以此为借口开始第三次东征的准备,把前期预想变成既定事实,如此不但有助于圣主和中枢通过第三次东征的决策,还能提前完成第三次东征的全部准备工作,比如先行渡过辽水攻占高句丽西北重镇扶余和新城,这样当第三次东征开始,我们只要集中力量攻打平壤即可,如此我们的攻击速度会更快,用来攻打平壤的军队会更多,我们甚至可以抢在雨季到来之前包围平壤,以前所未有的大捷结束这场耗时三年的远征,而这同样是圣主、中枢和卫府的心病所在,只要对症下药,必能妙手回春。” 虞世基笑了,意味深长。封德彝不愧是政坛上的“不倒翁”,这揣摩上意、投其所好的手段,正是官运亨通的秘诀所在,只是这一手段看似简单,若想运用到炉火纯青、出神入化之境却是难之又难,而封德彝无疑就是其中“高手”,此刻就连虞世基也是自叹弗如。攻敌之计重要吗?计策必须符合军事常识重要吗?实际上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个计策能否达到政治目的,实现政治利益,否则就算它再精妙,结果再美好,也无济于事,相反倒有可能帮助了敌人。 “善!”虞世基稍加考虑后,当即决断,“某亲自去找新安王,说服他加大对安州的支持力度,但卫府那边……” 军方“山头”太多,派系太复杂,寻求支持的难度太大,而就这件事本身而言,军方首要考虑的是计策的可行性,其次才是政治需要,毕竟政治目的的实现建立在军事胜利上,如果计策不可行,必败无疑,那还谈什么政治需要? 当然,军方势力虽然复杂,但目前位于中枢核心层的军方统帅,都是圣主的亲信股肱,只要圣主坚持,他们也不会反对,然而此刻恰好处在一个特殊时期,圣主为了发动第三次东征,为了赢得军方的支持,以商讨南北形势急剧变化下国防战略的调整为借口,向十二卫府的众多统帅发出了“召唤”,最近一大批卫府将军从四面八方赶到高阳宫,其中包括从辽东赶来的太仆卿检校右翊卫将军杨义臣、右武卫大将军李景、左御卫将军薛世雄、右御卫将军张瑾等远征军统帅,还有从东都赶来的兵部侍郎明雅、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左翊卫将军郭子和、右骁卫将军李浑、左武卫将军崔弘升,还有从太原赶来的右候卫大将军郭荣,右候卫将军杨子崇和右屯卫将军潘文长,以及从彭城赶来的左骁卫将军董纯。 新形势下国防战略的调整重心在北疆,虽然西疆那边也是危机重重,但南北大战的主战场在北疆,北疆防御策略的调整是重中之重,而当务之急便是把包括幽燕在内的整个东北疆地区的形势迅速稳定下来,把南北大战场的侧翼稳固下来,以便集中力量于代北、灵朔一线的正面战场上击败大漠北虏,为此就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彻底解决高句丽,结束旷日持久的东征,所以中土是否发动第三次东征就成为此次中枢和军方商讨的重点;同时因为安州易主,东北剧变,碛东南的突厥人和弱洛水两岸的东胡诸种迅速陷入战乱,已经危及到幽燕和辽西辽东的镇戍安全,所以中土是否借此机会公开介入东北战场以谋取最大利益,亦成为必定商讨内容之一。 由此不难推及,这份刚刚从古北口送来的奏章,必将在中枢和军方掀起波澜,而虞世基和封德彝所议之计,实际上就是推动中土公开介入东北战场,从突厥人的嘴里夺走东胡诸种这个“猎物”,摧毁突厥人位于东北的有力别部,断其一臂,如若成功,必将帮助中土在南北大战前抢占有利先机。这从政治上来说对军方有利,可以借助这一功劳恢复卫府的声誉,同时也可利用东北战场来吸引和牵制突厥人,帮助远征军在无后顾之忧的情况下,心无旁骛一鼓作气攻克平壤,就此赢得东征的最后胜利。 总之行宫当前的特殊局面,对加大支持安州的力度还是非常有利,关键就在于必须争取一些军方将领的支持,否则在波诡云谲、尔虞我诈、不择手段的高层政治斗争中,不论是安州的北征弱洛水之计,还是虞世基和封德彝的公开介入之策,都有可能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当前高层政治斗争愈演愈烈,尤其在杨玄感兵变失败,改革派借“清洗”之名打击保守派,导致两京政治危机急剧恶化,改革派和保守派已经箭拔弩张一触即发,稍有刺激就要反目成仇、大打出手了。这种极端恶劣的政治环境下,双方理智正在逐渐丧失,集团利益已经凌驾于中土和国祚利益之上,双方为了打击对手已经无所不用其极,某些政治立场激进者甚至已经丧心病狂,不惜出卖中土和国祚利益,这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兵部侍郎斛斯政,东征战场上有这样一个里通外国的中枢核心存在,远征军焉能不败? 正因为如此,现在中枢核心中,像虞世基这样的坚定改革派,像封德彝这样的******,都已成为保守派的眼中钉肉中刺,可以想像,这一计策如果由虞世基和封德彝提出来,结果如何可想而知,因此虞世基“知难而退”,把“艰巨”任务交给了封德彝,让封德彝去游说一些军方统帅,然后由这些军方统帅提出以公开介入东北战场来加大对安州的支持力度,再由他们“里应外合”,默契配合,如此方能小心翼翼地绕过保守派的阻碍,达成目的,得偿所愿。 封德彝一口答应。此事虞世基的确不便出面,他既是坚定的改革派又是中枢宰制,树大招风,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而封德彝这个“******”就不太引人注意了,更重要的是,封德彝与山东籍军方统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和纷繁复杂的利益纠葛,游说成功率很大。 “这个不能耽搁太长时间。”虞世基拍拍案几上的奏章,忧心忡忡地说道,“今夜必须呈奏,否则后果严重。” “事关重大,古北口那边肯定要提前告知段达,变相胁迫段达给予支持,而段达的支持非常重要,毕竟地方重镇的态度直接影响到了中枢决策。”封德彝思索了片刻,说道,“等到段达奏章送达,再一起呈递,这样可以多争取一点时间。另外突厥人对东北变局的态度也很重要,也直接影响到了中枢决策,所以某打算立即找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谈一谈,试探一下他们的底线。” 虞世基眉头深皱,想了一下,说道,“突厥人肯定不会放弃东北之利。东北对他们而言太重要,南北大战一旦爆发,东北诸虏大军就是大漠左中右三路大军的左路,进可以攻打幽州,威胁我北疆侧翼,甚至可以深入我河北,危及我中原,而退则可以坚守大漠侧翼,保护牙帐安全,必要时可对我北伐大军形成迂回包抄之势,威胁我北伐大军的退路。” “表面上看的确是这样,但细思,却未必如此。”封德彝有不同看法,“突厥人与东胡诸种之间矛盾重重,屡有冲突,东北三族中,真正忠诚于突厥的只有霫虏,而奚虏与中土走得近,借中土之威对抗突厥,对突厥敬而远之,至于契丹虏更是墙头草,朝三暮四,与突厥仇怨甚深,所以关键时刻,这三个有力别部未必愿意为突厥人冲锋陷阵,而突厥人也未必敢信任他们。所以在某看来,东北之利对突厥人并没有预想得重要,而在大漠的左中右三路大军中,其左路的碛东南牙旗才是其左路大军的核心力量,碛东南牙旗在南北大战中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了东北之有力别部。” 虞世基微微颔首,“也有道理。如你所言,突厥人或许在东北之利上可以妥协更多。” “据某估猜,突厥人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应该可以放弃奚族,让出安州,毕竟安州是鲜卑人的祖地,早已纳入中土版图,二十多年前因中土忙于统一,无暇他顾,才给奚虏抓住机会鸠占鹊巢,所以只要突厥人不想提前引爆南北大战,它就不能不放弃安州。”封德彝说道,“但弱洛水至关重要,其西北是霫虏,其东南是契丹虏,这两个有力别部若被中土征服,东北全境丢失,则大漠的侧翼就完全暴露在中土的攻击下,仅靠碛东南一个牙旗,已经无法抵达来自幽燕和东北的左右夹攻,所以对于弱洛水,突厥人绝无可能放弃。” 突厥人不放弃弱洛水,要最大程度保存东北之利,以便在军事上形成对中土的三路夹攻之势,那中土为赢得南北大战,首先就要破掉突厥人的三路夹攻,如此安州北征弱洛水之计和辽东大军公开介入东北之策,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善!就以安州陷落为基础,试探突厥人的底线。”虞世基说道,“若突厥人的底线仅仅就是一个安州,必然有利于我们加大对安州的支持力度。” 封德彝当即告辞,正要离去,就看到一名虞世基的亲信僚属神色惊慌地飞奔而来。 “江都急奏,江南贼刘元进据吴郡而称天子,以贼帅朱燮、管崇为尚书左右仆射,置百官,开诸府,毗陵、东阳、会稽、建安等郡无数豪望云集响应,江南大乱,江左震荡,形势万分危急。” 虞世基骇然色变,封德彝目瞪口呆。江南大乱?刘元进自称天子?国内形势已经恶化到了这种匪夷所思的地步?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五十一章治标不治本 十月二十,夜,河北,高阳宫。 圣主出离愤怒了。 江南叛乱也就罢了,毕竟统一时间短暂,江南总有一些极端者不甘失败,幻想通过分裂和战乱来重建南人的小王朝;江南贼刘元进公开支持和响应杨玄感,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老越国公杨素的权势太大,门生弟子亲朋故旧太多,而杨玄感及同党为叛乱又谋划布局了很多年,江南出现这么一支叛乱武装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杨玄感八月初就已覆灭,其同党韩相国及叛乱军队亦在同月被剿杀于颍川,而政治清算也在两京如火如荼地展开,这种良好局面下,江南这支叛乱武装不但没有被迅速剿灭,反而横扫三吴,江南贼刘元进更是嚣张到了极致,竟然开国称帝,割据称霸,公然分裂中土,公开破坏中土的统一大业,这就是直接打圣主和改革派的脸,而且打得鼻青脸肿,颜面尽失,权威丧尽。 圣主苦心经营江南十几年,正是利用江南的力量赢得了江左政治集团的支持,并利用这一庞大实力赢得了皇统,所以江南就是圣主的政治根基,就是圣主的“后院”,江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力更是圣主推进集权改革的经济后盾,而江左政治集团亦是以圣主为首的改革派的核心力量,但如今后院失火,江南叛党公开支持杨玄感和保守派,实际上就是公开背叛圣主和改革派,而更要命的是,江南贼党竟然开国称帝、割据称霸,竟然分裂中土,悍然走上了圣主和改革派所坚持的统一和集权的反面,这是釜底抽薪,倒戈一击,“自家人”一刀砍在圣主和以江左人为主的改革派的背后,砍得鲜血淋漓,脸面无关,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很明显,江南局势急转直下,恶化到如此极度地步,其背后必有推手,有推波助澜者蓄意为之,利用江左人对关陇人的仇恨,利用集权改革对他们切身利益损害所造成的不满,蓄意推波助澜,妄图以混乱江南大局来打击圣主和改革派,以削弱江南财力来反击集权改革,但形势发展到这一步,激烈的政治斗争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杨玄感没有完成的改朝换代的篡国“大业”,东都兵变没有达成的分裂中土、摧毁统一之目标,都在杨玄感兵变失败两个月后,由江南叛乱者全部实现了。江南贼刘元进的割据称帝,打开了中土分裂的“魔盒”,叛乱的“滔滔洪水”撕裂了统一大业这个坚固“堤坝”,汹涌咆哮而出,摧枯拉朽,不可阻挡。 怎么办?如何应对? 圣主在思考,以宇文述、虞世基为首的中枢改革派也在思索,刚刚得到消息的中枢核心层重臣们同样急谋对策。 首先当然是平叛,把刘元进等罪大恶极的叛逆,以及支持和帮助他们的江南豪望,统统诛杀,但这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用什么办法在最短时间内,把因刘元进称帝所造成的恶劣影响彻底消除,把分裂和战乱的“魔盒”紧紧关闭,把“决口”的统一大业这道“堤坝”重新加固。这关系到了中土的未来和国祚的存亡,必须倾尽全力,必须达成目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一旦统一大业这道“堤坝”坍塌了,叛乱的“洪水”席卷中土,割据称霸者此起彼伏,中央迅速失去对地方的控制,皇权沦陷,则国祚必亡,中土再次陷入分裂,战乱再起,北虏呼啸而下,历史将重演五胡乱华之黑暗一幕。 实际上办法都有,对策也很简单,政治上改革派立即与保守派妥协,停止集权改革,军事上立即结束东征,远征军迅速返回国内,一部分军队卫戍长城以加强北疆防御力量,一部分军队立即赶赴各地平叛以稳定国内局势,而经济上则休养生息,力争以最快速度恢复国力,至于国防和外交战略,也立即从积极防御、对外扩张迅速调整为消极防御、闭关自守。 这其中最关键最要害的地方,就是停止中央集权改革。 国内政局和国内形势之所以恶化到今天这种地步,频繁的对外征伐固然是原因之一,但不是根本原因,根本原因是圣主和改革派加快了中央集权的改革步伐,严重损害了以豪门世家为主的贵族统治集团的既得利益,严重危及到了门阀士族政治制度的生存根基,导致改革和保守这对核心矛盾迅速激化,而频繁的对外战争正是转嫁内部矛盾的最好政治手段,但对外战争的失利使得这一手段的弊端无限放大,促使这对核心矛盾轰然爆发,两大对立政治集团随即从朝堂上的政争演变为战场上的厮杀,内战就此拉开帷幕,分裂和战乱的“魔盒”就此打开,黑暗即将笼罩中土。 那么,改革的步伐能否停止? 答案是否定的,不论是圣主还是宇文述、虞世基等改革派,都绝无可能停止改革。 停止改革意味着失败,失败就要付出代价,改革派必然会失去对朝政的控制,失去执政权,然后遭到政治清算,然后他们这些改革派连同集权改革都将成为历史,所以哪怕形势再险恶,哪怕集权改革事实上已经难以为继甚至已经失败,改革派也不会停止改革,不会因此修改或废止之前所颁布和实施的改革政策,更不会承认改革失败拱手交出执政权。 那么,如何应对当前危机?既然不能治本,那就只能治标,既然不能从核心本质上解决问题,那就只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了。 当前危机还在可控范围内,虽然可预见的后果很严重,但目前还有很多办法阻止这些后果的出现,还有很多措施可以把危机扼杀于萌芽之中。从政治上来说,当务之急是重建圣主和中央的威权,以绝对权威推动改革,压制改革和保守这对核心矛盾,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建立盖世武功。武功来自于战争,因此从军事上来说,当务之急是继续东征,以消灭高句丽来赢得东征的最后胜利,以这场胜利来洗刷前期连番失利之耻,以此来竭力维持圣主和中央的威权,然后倾尽全力进行南北战争,以南北战争的胜利来赢得盖世武功。而南北战争需要国力的支撑,国内形势恶化叛乱迭起必然严重伤害国力,所以中央和地方除了要加大平叛力度外,更要加大赋税徭役的征缴力度,以确保南北战争所需。 圣主和中枢对自己的威权还是非常自信,改革派也坚持自己的政治理念不动摇不妥协,而中土在饱经四百余年的分裂和战乱之苦后对统一的向往、期盼和守护,也让圣主和改革派错误地评估了统一大业这道“堤坝”的坚固程度,远远低估了江南贼刘元进割据称帝对国内形势所造成的可怕的不可逆转的恶劣影响。 于是,在“治标”这条道路上,圣主和改革派也没有痛定思痛,没有检讨反思,没有给自己下一副“猛药”以恢复体力,而是抱着自大、幻想和侥幸,拖着疲惫不堪难以为继的身躯,拼命榨干自己最大潜力,强迫自己以更快速度奔跑在原有道路上。 如此一来,圣主和改革派面对新危机,明明看到了隐藏在新危机背后的巨大危险,却轻视了,低估了,有意识忽略了,继续执行既定国策,继续行进在改革的道路上,只不过因为各种各样的危机接踵而至,让他们暗自惊惶,愈发急迫,不得不加速奔跑,不得不纵马狂奔,风驰电挚,以致陷入失控之危而懵然不知。 一番思考权衡后,事情回到原点,还是东征,必须发动第三次东征,必须在明年春天开始进行第三次东征,然后进行南北战争。而这场战争要看黄门侍郎裴世矩的西行结果,如果结果乐观,那就是中土联合西突厥夹击大漠,反之,那就是大漠联合西突厥夹击中土。虽然一个是主动出击,一个是被动迎战,但对中土来说并无太大区别,中土只要胜利,中土只要打赢了南北战争,圣主和中枢就能建立盖世武功,然后一切都能逆转,都能水到渠成,集权改革的步伐必将越来越快。 于是,圣主和中枢核心层的改革派重臣们就如何应对新形势下出现的新危机达成了一致意见,接着圣主便于当天晚上召集行宫内所有的中枢核心层、中枢官员和卫府诸将,商讨当前南北局势下国防战略的调整问题,而核心问题就一个,在远东战场上,是结束东征还是继续东征,由此延伸出一个新问题,在东北战场上,是支持安州还是公开介入? 争论非常激烈,中枢的改革派和保守派各执一词,以内史侍郎虞世基为首的改革派和以纳言苏威为首的保守派,立场迥异,一方要继续东征,一方要结束东征,南辕北辙,根本就没有妥协的可能。 军方统帅除了位居中枢的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和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外,余者都不敢介入高层政治斗争,主要从军事角度来分析和推演东征的胜算,他们也持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一种观点认为高句丽肯定要背水一战,不可大意轻敌,还是调集大军稳扎稳打为好,一种观点认为高句丽已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只要派出一支精锐之师直杀平壤,黑虎掏心,必能一鼓而下,一战而定,完全没必要兴师动众劳民伤财。 圣主忧心忡忡,愁眉不展。 如果第三次东征能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战果,那么必然会减小政治上的阻力,但问题是,连续两年东征失利后,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带着一支精锐之师就能攻陷平壤,灭亡高句丽? 东征问题陷入僵局,实际上就是一个死局,无从破解,继续争论纯属浪费时间,不会有任何结果,就在对峙胶着之际,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大家的焦点慢慢转移到了东北战场上,因为东北战场不涉及到高层政治斗争,主要是军事上的利弊得失,于是很快就有了结果。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五十二章收之桑榆 军方的态度非常强硬,强烈要求公开介入东北战场,利用白发贼和李子雄拿下安州、北征弱洛水、东北大乱的有利时机,以剿贼为借口,从辽东方向迅速进入东北,与叛军形成南北呼应之势,给叛军以有力支援,帮助叛军击败突厥人和东胡诸种,拿下东北全境。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后东北战果必将全部落入卫府手中,为军方赢得荣誉,一扫两年来卫府军在远东战场上连番失利的颓丧局面。 而军方强势介入东北战场,从政治上来说代表了中土在南北对峙中的强硬态度,表面了中土这位霸主对突厥人的遏制立场和对南北战争的强大信心,这完全符合圣主和改革派的政治诉求。 同时拿下东北可以推动南北局势向有利于中土的方向发展,有助于中土实现联合西突厥夹击大漠之目标,而南北战争一旦以中土和西突厥人夹击大漠的方式出现,则中土必胜无疑,这完全符合中土之大利益,中枢保守派亦持赞成态度。 统一和强盛是统治者的共同追求,是改革派和保守派的共同利益所在。现在双方为了争夺“锅”里的食物虽然大打出手,但谁都不敢把“锅”打破。“锅”破了,食物没了,双方都饿死了,这肯定违背了争夺食物的初衷,所以当“锅”出现危机的时候,改革派和保守派还是能搁置矛盾一致维护。 杨玄感兵变,迟迟不敢自立为帝,不敢打开分裂这个“魔盒”,就是因为如此,因为他也是既得利益者,他也在这个“锅”里吃饭,只不过吃得没有过去多了,愤怒之下便对分配食物的“家长”饱以老拳。当然,某些失去理智的激进者,不在此列,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偏激疯狂,是非不分,比如图谋复国的前朝遗臣,比如被贪婪蒙蔽了心智的野心家,他们视统一为最大敌人,他们********就想打破“锅”,为一己私利置中土千千万万无辜生灵于不顾,是颠覆中土统一大业的最可怕的敌人。 这个结果出乎虞世基和封德彝的预料,之前两人为了加大支持安州的力度还四处奔走游说,忽略了第三次东征的决策在重重阻力下“难做寸进”后,圣主、中枢里的改革派和保守派,以及军方,都急切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缓冲地带”,一个打破僵局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就落在了东北战场上,落在了白发贼和李子雄所领的叛军身上。 第三次东征已经不是为了实现国防战略上的目标,而是圣主、改革派和军方为了扳回颜面、挽回威权的一种政治手段,是把政治集团利益凌驾于中土和国祚利益之上的不当决策,所以保守派坚决反对,绝不退让,而圣主、改革派和军方因为“心虚”,面对保守派的“凌厉反击”,也是理亏辞穷,一筹莫展。 这种僵局下,如果中土在东北战场上连战连捷,甚至拿下东北全境,不但可以迅速逆转中土在南北对峙中的劣势,还能开疆拓土,而这就是武功,甚至超过灭亡高句丽的武功,这个武功同样可以帮助圣主、改革派和军方扳回颜面、挽回威权,同时其所需要的投入也远远少于第三次东征,而所获得的利益却大大超出了想像,典型的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利益,所以保守派也没有反对理由。 东方不亮西方亮,无心插柳柳成荫,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换一种思路,调整一个角度,便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于是圣主、中枢里的改革派和保守派,以及军方,便暂时搁置了争论,把注意力和精力放在了东北战场上,决心利用眼前的大好机会拿下东北。 但是,东北战场上有个关键,那就是拿下东北的同时,不能提前引爆南北大战。中土还没有做好南北战争的准备,如果中土因为贪图东北之利而破坏了南北关系,彻底激怒了突厥人,南北大战轰然爆发,那么中土仓促之下即便守住了长城,也是损失惨重,如此就得不偿失了。 南北大战没有爆发前,南北关系就必须维持,两者互为因果,这就是中土明知灭亡东胡诸种拿下东北,就可以从根本上逆转中土在南北对峙中的劣势,却迟迟不能动手的原因所在。于是退而求其次,先东征灭亡高句丽,先把突厥人伸向远东的手斩断了,这样南北战争爆发时,中土的敌人就少了一个,免得当中土与大漠正面厮杀时,左右侧翼的杂胡诸种蜂拥而出,搞得中土手忙脚乱、顾此失彼。 所以打东北是一个无解之局,打东北就必然损害突厥人利益,突厥人迫不得已就只能与中土撕破脸,双方大打出手,南北大战就要爆发,但这个无解之局,却在不经意间被一支出塞作战的叛军给破了。 因为白发贼和李子雄的叛乱队伍北上幽燕,迫使段达不得不驱虎吞狼、借刀杀人,驱赶白发贼和李子雄出塞作战,本意是想坐山观虎斗捡个便宜,哪料到白发贼和李子雄竟然从突厥人的围追堵截中杀出一条血路,冲到东北攻陷安州,创造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奇迹,但这个奇迹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白发贼和李子雄竟然把东北这局死棋盘活了,给中土打破南北对峙的僵持之局创造了一个天大的好机会。接下来中土只要牢牢抓住这个机会,乘势扩大战果攻占东北全境,对大漠侧翼造成实质性威胁,则南北僵持之局也就轰然破裂,中土将在南北大战中抢占先机,取得明显优势,大大增加战争胜算。而这一有利局面又将影响整个天下大势,必然推动西突厥做出更有利于其自身的选择,一旦西土与中土联手夹击大漠,则南北大战的最后赢家肯定是中土。 那么,中土如何抓住这个天赐良机? 很简单,谁把东北这局死棋盘活了,谁创造了这个天赐良机,谁就是东北形势的掌控者,而中土只要控制这个人,帮助他拿下东北全境,则武功唾手可得,而且还是以最小代价、不费吹灰之力、轻轻松松就拿到了武功。 当然,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想想也就罢了,事实是不存在的,不劳而获只是梦想,有付出才有收获。 白发贼和李子雄之所以能破开东北死局,关键就在于他们的叛逆身份。他们是中土叛逆,他们的部下都是中土叛贼,他们是中土的敌人,他们出塞后就成了一股独立的新兴势力,就像一支从深山老林里走出来的部落,为生存而战,为活着而厮杀。 突厥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明明就是一支中土军队,但因为戴着中土叛逆这顶“帽子”,就与中土没有任何关系,不论这支叛军在塞外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恶,中土都不承担任何责任,甚至公开宣扬,你可以杀了他,我也可以出塞与你一起联手杀了他,但他在塞外的滔天罪行,他给你所造成的损失,与我都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安州北征弱洛水,事实上就是塞外诸虏之间的厮杀,符合以夷制夷的对外原则,且对中土有百利而无一害,圣主、中枢和军方当然异口同声,绝对支持,并且为了帮助安州实现这一目标,辽东镇戍军将以剿贼之名,公开介入东北战场,以配合安州方面横扫东胡诸种。至于军事层面的困难,不在讨论之列,为了实现中土的政治目标,任何困难都必须克服,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然后,就涉及到核心问题,安州何去何从?在南北大战没有爆发前,中土与安州是什么关系? 安州是中土为实现自己的政治目标而存在,它在中土不遗余力的支持下必然会迅速发展壮大,而壮大后的安州,是否会失控?一旦恩将仇报,挟安州以胁中土,或者干脆倒戈一击,联合突厥一起对付中土,那中土岂不是养虎为患,自取其祸?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政治的本质就是利益之争,白发贼和李子雄举兵叛乱也是为了利益,所谓大义,不过是争权夺利的遮羞布而已,所以控制安州、驾驭白发贼和李子雄的有效手段,就是利益,就是满足白发贼和李子雄的利益诉求,那么白发贼和李子雄的“胃口”有多大?什么样的条件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 然而,在这个核心要害问题上,圣主和中枢不屑一顾,不予考虑,军方亦是嗤之以鼻,因为现在白发贼和李子雄的“命脉”就控制在中土手上,只要长城内不予粮草武器的支援,他们马上败亡,而这一状况随着安州的壮大,随着白发贼和李子雄横扫东北,随着突厥人和东胡诸种的全面反扑,他们对中土的依赖就更大,甚至可以说根本就离不开长城内的支援,而中土仅凭这一点,就卡住了安州的“咽喉”,生杀予夺,要你死就死,要你活就活,你敢不听话,分分秒秒宰了你。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五十三章防患 对此白发贼和李子雄都看得很清楚,不敢抱有幻想,也正因为如此,两人观念一致,密切合作,都把目光盯在南北大战上。安州乃至东北的利益的确很大,但这个利益的获得离不开长城内的支援,所以联盟若想拿这点利益讹诈中土,所得十分有限,不划算,目光短浅,严重危及到了自身的生存和发展。 对联盟来说,当务之急是生存和发展,是依赖长城内的支援迅速壮大起来,而对策就是进攻,进攻,再进攻,以东北之大利来诱惑中土,让中土看到肥美的猎物就在眼前,垂涎三尺,于是给安州以源源不断的支援。 这实际上就是一种互惠互利的交换,在这个交换过程中,联盟用丰硕战果换取长城内的全力支援,解决自身的生存和发展问题,而中土则用粮草武器来换取安州的丰硕战果,继而迅速缓解和改善当前“内忧外困”的被动局面,双方各取所需,各取其利,皆大欢喜。 从中土的立场来说,白发贼和李子雄这股反叛力量既然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身价值,那就不要浪费,榨干吃尽,连皮带骨头一口吞了,而从联盟的立场来说,南北大战才是命运的转折点,联盟必须与中土并肩作战,联手击败突厥人建立功勋,如此地盘有了,实力有了,功勋也有了,才具备了与中土讨价还价的本钱,才能利益最大化,否则蝼蚁与大象谈判,结果可想而知。 当然,白发贼和李子雄的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赌博”,风险实在太大,九死一生,但弱者没有选择,唯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才有一线生机,才有以弱胜强之可能。然而幸运的是,他们“赌”对了,圣主、中枢和军方都看到了他们创造的机会,都愿意“押注”,甚至积极支援,以公开介入东北战场来帮助他们击败对手,实现预期目标。 也正因为如此,养虎为患就成为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必须防患于未然,必须拿出行之有效的对策扼杀这个隐患。 圣主、中枢和军方在这个问题上态度一致。现在中土要维护一个相对稳定的南北关系,所以不能用政治利益来公开招抚安州,不能满足安州的利益诉求,不能把安州这头猛虎关进“笼子”里,而中土为了确保实现预期目标,确保巨量投入不会打水漂,长城内又必须倾尽全力支援安州,帮助安州迅速发展壮大,因此养虎为患又是必然结果。 怎么办? 涿郡留守段达已经考虑到这个问题,他在急奏中虽然明确表态支持安州北征弱洛水,但以安州实力弱小,难以完成这个艰巨目标,而飞狐叛军的存在对幽燕、河北、代晋又都是一个清晰可见的隐患为理由,再一次奏请圣主,以断绝支援为条件,逼迫白发贼和李子雄立即把飞狐叛军撤到安州,如此既可增加安州实力,又可消除长城内的祸患,一举两得。 之前段达曾以同样的理由要挟过白发贼和李子雄,但被圣主及时阻止了,圣主说支援安州和飞狐平叛是两回事,要求段达不要插手支援安州事宜,结果证明圣主是对的,白发贼和李子雄在长城内的支援下,奇迹般地在短短时间内击败了奚族大军,彻底收复了安州。如今安州马不停蹄,又要北征弱洛水,但安州目前实力并不具备北征弱洛水的条件,所以段达认为,白发贼和李子雄担心长城内为遏制他们壮大,可能要削减甚至断绝支援,于是拿安州得而复失为要挟,胁迫长城内增大支援,由此暴露出了白发贼和李子雄的野心。 段达据此认定,白发贼和李子雄就是两头喂不饱的恶狼,中土即便要利用他们,也要做好防范措施,以免养虎为患,因小失大,悔之莫及,而飞狐叛军的存在就是一个噩梦,一旦安州和飞狐里应外合,内外夹攻,则幽燕大乱,长城有失陷之危,后果不堪设想。 恰在这时,江南贼刘元进据吴郡而称帝,朱燮、管崇、李三儿、向担子等贼帅群起而响应,江南大乱;而大河南北的形势并没有因为白发贼、郝孝德、刘黑闼、王薄、郭方预等一大批贼帅的离去,以及颍川韩相国等贼帅的覆灭而好转,反而更加恶化了,其中清河贼张金称因为洗劫了黎阳仓而实力大涨,四处攻城拔寨,气焰嚣张,其他诸如高士达、窦建德、格谦、高开道等河北贼也是活跃在永济渠两岸,日益猖獗;同一时间在大河南岸,瓦岗翟让,周桥孟海公,齐郡孟让,东莱左孝友,祝阿卢明月、彭城吴海流、彭孝才等各路贼帅也是烧杀掳掠无所不为。而在江淮之间,杜伏威、辅公祏、李子通等贼帅也是呼啸而起,杜伏威、辅公祏兄弟甚至击败了前去围剿他们的卫府军,斩杀了校尉宋颢,一时震惊江都。 总之国内形势每况愈下,两京因为杨玄感兵变余波未息、政治清算如火如荼而动荡不安,大河南北、大江南北因为叛乱者蜂拥而起、前赴后继而危机四伏,西疆北疆则因为突厥人东山再起、北虏诸种卷土重来而深陷困境,这种紧张局面下,飞狐叛军的存在,就像一根刺,刺在北疆的心口,不但让涿郡留守段达夜不能寐,也给圣主和改革派所积极推动的第三次东征埋下了祸患,所以此一时彼一时,前些时日安州并未收复,白发贼和李子雄还要面对奚族大军的反扑,局面随时都有可能颠覆,圣主还有理由阻止段达行一石二鸟之计,但现在安州已经收复,白发贼和李子雄更要马不停蹄北征弱洛水,第三次东征正式提上日程,飞狐叛军的问题就必须解决了,而段达的一石二鸟之计正逢其时,正好派上用场。 之前白发贼和李子雄拒绝把飞狐叛军撤进安州的理由是,安州大局未定,飞狐十几万人涌进安州,只会让安州形势愈发恶化,而这个理由现在不存在了,白发贼和李子雄已经在安州立足,已经与飞狐叛军事实上形成了对长城的内外夹击之势,那么中土就要问一下了,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明摆着就是居心叵测,我怎么信任你?怎么会继续给你支援,养虎为患?你我各退一步,你把飞狐叛军撤进安州,我则在辽东方向以剿贼名义公开介入东北战场,配合你横扫弱洛水两岸,确保你在最短时间内拿下东北,然后你的实力暴涨,虽然独自抗衡突厥人的攻击依旧十分困难,但有我在弱洛水一线给你做坚实后盾,再加上长城内的支援,足以保证你守住前期战果,如此则互惠互利,两不吃亏。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拿东北利益威胁我,而我为了东北利益,也的确会妥协,并继续给你以支持,但你必须考虑到,如果你失败了怎么办?我公开出兵东北战场,是去剿杀你,而不是杀戮东胡诸种,甚至与突厥人反目成仇,所以我只能帮助你牵制一部分敌人,减轻你在正面战场上的重压,能否打赢这一仗,还得靠你自己。如果你输了,接下来你就要面对突厥人和东胡诸种的全面反扑,你的危机就严重了,有全军覆没之危,而我没有达到预期目标,对你的支持力度当然急剧下降,结果不言而喻。 你在塞外失败了,你与飞狐内外夹击长城之势也就不复存在,飞狐叛军还能独存?所以飞狐叛军生存的前提,是你在塞外生存发展,而你在塞外的生存发展,又完全依赖于我对你的支持,只要我断绝对你的支持,你完了,飞狐叛军也完了。既然如此,你为何还坚持己见,非要与我为敌?你凭什么坚信,你在塞外战场上一帆风顺,挡者披靡?我对你的支持力度,建立在对你实力的评估上,如果我认定你没有实力赢得北征弱洛水的胜利,我为什么还要支持你?安州得而复失,我固然利益受损,但对你来说,却是全军覆没,尸骨无存,两者谁的利益损失最大,一目了然。 所以我支持你北征弱洛水的前提,是你的实力必须达到一定规模,唯有如此,你才能取胜,才能在取胜后抵挡住突厥人的反攻,守住全部战果,否则战果得而复失,我全部的投入打了水漂,对我而言损失太大,为此,你必须把飞狐叛军全部撤进安州,以便在最短时间内把实力提高到我认可的地步。 圣主下诏,命令赵十住、郭绚、慕容正则立即与安州谈判,支持北征弱洛水之计,并且为了增加胜算,辽东镇戍军将公开介入东北战场,给予默契配合,而条件只有一个,年底之前把飞狐叛军全部撤进安州,而提出这个条件的目的亦是善意的,是想迅速壮大安州实力以保住东北战果。 东北决策形成后,圣主、中枢和军方再次商讨东征大计,而这个时候,整个决策层的心理都悄无声息地发生了一种变化,并且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种变化,那就是对东北决策的期待。 如果东北决策成功了,中土借助安州之手,拿下了整个东北,形成了对大漠侧翼的实质性威胁,改变了南北对峙之局,大大增加了中土在南北战争中的胜算,中土和中枢就此赢得了武功,权威大增,而军方也挽回了颜面,士气大振,那么,东征还有必要进行吗? 显然,继续东征的价值和意义都不大了,如果一定要打,也就是洗雪前耻,为阵亡在萨水的十几万将士报仇雪恨,仅此而已。 于是,再一次讨论的时候,圣主和改革派坚持东征的立场有所动摇,保守派也不再强硬反对,而是因势利导,大肆渲染东北决策成功后对国内外形势所产生的有利影响,试图把圣主、改革派和军方的注意力再次吸引到东北战场,以便群策群力,加大投入,确保东北决策的成功。只要东北决策成功了,即便圣主、改革派和军方还是一意孤行发动第三次东征,其规模和耗费都能控制在最小范围内,再辅以外交手段,奄奄一息的高句丽必定投降,如此便可以最小代价彻底结束东征,不至于对中土再一次造成巨大伤害,而这在保守派的接受范围内,勉强可以向圣主和改革派做出妥协。 保守派的有意引导发挥了作用,对东征的探讨越是深入,争论得越是激烈,圣主、改革派和军方对东北决策就愈发重视,愈发觉得这一决策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圣主和中枢考虑再三,再次下诏,诏令左武卫将军、检校上谷郡太守崔弘升,立即赶赴古北口,提高与安州谈判的级别,确保安州接受条件,把飞狐叛军撤进安州以提高实力。 诏令左御卫将军薛世雄,立即赶回辽东,率军攻打扶余城,然后借口契丹人帮助高句丽对抗中土,向契丹宣战,出兵东北,直杀弱洛水,配合安州北征东胡。 又诏令巡边怀荒的齐王和燕北守将阴世师,立即率军出塞,在闪电河制造紧张气氛,以牵制碛东南突厥军队,给安州北征赢得充足时间。 又诏令涿郡留守段达,加大对安州的支持力度,征召更多民夫,日夜兼程向安州运送粮草武器等各类战争物资。 又诏令正在大河北岸剿贼的右骁卫将军冯孝慈,在永济渠封冻水路运输暂时中断的情况下,把剿贼重点转移到安阳、邯郸和赵郡一线,确保陆路运输的安全。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五十四章离间 十月二十一,河北,高阳。 这两天,雪花飞舞,寒风呼啸,突厥特使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和俟利发史蜀胡悉的心情,就像厚实天穹一般阴沉而忧郁。 谈判还在日复一日的进行,而中土代表只剩下内史舍人封德彝一人,纳言苏威已数日缺席,而原因不要封德彝告之,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便能从中土军政大员尤其是众多卫府统帅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高阳宫戒备森严,高阳镇气氛异常紧张中,估猜到有大事发生,中土皇帝、中枢重臣和军方将帅正在商讨重大决策,而这个决策十有**与对外征伐有关。 这让两人焦虑不安,忧心如焚,甚至已萌生去意。既然中土决心减少南北回易,始终没有谈判诚意,继续纠缠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倒不如果断离去,想想其他办法。 今天的谈判还是没有任何进展,封德彝还是敷衍了事,而据“内线”密报,高阳宫议事似乎有了初步结果,今天清晨就有军政大员匆忙离去,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三番两次试探封德彝,均无结果,两人心中的不祥之感愈发强烈。 下午,又有一个级别更高的“内线”,一个隐藏在中枢核心重臣嫡世子身边的僚属,通过一条非常隐秘的“渠道”,送给史蜀胡悉一个惊人消息,奚王阿会正和奚族大军被中土叛军击败了,安州已落入中土叛军之手。 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大吃一惊,不祥之感终于成真。 之前史蜀胡悉已经猜到了这一结果,只不过猜错了过程,他以为中土重创高句丽实现东征目标后,马上就会进攻东北,乘着大漠还没有做好南北战争准备前,先行蚕食大漠在东北的利益,以进一步遏制和削弱大漠力量,哪料到中土虽有这样的目标,却也担心突厥人“狗急了跳墙”,南北战争因此而提前爆发,那就事违人愿了,所以故意设了个局,借刀杀人,借国内叛军这把刀,出塞攻打东北。 如此一来,南北双方都有了回旋余地,虽然东北战场上还是南北双方的激烈博弈,但双方都不亲自出手,都由各自“代理人”代为出手,这样南北双方就不会立即撕破脸,南北战争就不会立即爆发,双方都有了战争准备时间,至于这个时间有多长,就要看双方“代理人”在东北战场上的搏斗结果了。谁的“代理人”赢了,谁就在东北战场上掌控了主动,谁就能在南北战争中抢占先机,反之,事情就麻烦了,为了逆转被动局面,夺回失去的先机,只好亲自出手,一旦重蹈己方“代理人”失败之覆辙,陷进东北战场这个泥潭而难以自拔,或者干脆丢掉了东北,结果可想而知。 突厥人在东北战场上有三个最强“代理人”,那就是东胡诸种的奚、霫和契丹三族,而中土叛军出塞后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安州,为此就必须与安州的奚族进行一番生死大战。依照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的判断,中土叛军实力有限,毕竟不在本土作战,水土不服,而更严重的是,中土叛军缺少马军,这是不可克服的“短板”,遇到本土作战的拥有数万控弦的奚族,胜算不大,再加上还有突厥人在一旁虎视眈眈,中土叛军腹背受敌,即便有长城内的暗中支援,能够攻占一小块地盘,勉强坚持下来就非常不错了。 所以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看到中土叛军杀进安州后,不是第一时间尾随追杀,而是急匆匆赶赴中土谈判,试图将计就计,也拿东北战场给中土设个局,让中土人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其辱。要么我替你杀了这股叛军,你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自认倒霉,要么我让它活下去,让它与奚族打个你死我活,让你掉进自己挖的陷阱,深陷东北战场而难以自拔,但有个条件,既然心照不宣,你设局,我将计就计,你我都愿意让自己的“代理人”在东北战场上拼出个胜负,那就继续维持正常的南北关系,你就不要单方面破坏南北回易,更不要公开出兵介入东北战场。 结果中土拍着胸脯赌咒发誓,我信守承诺,坚守南北约定,不会攻打忠诚的藩属,更不会觊觎东北,而出塞的那支军队,的的确确是国内叛军,否则齐王就不会追杀到闪电河了,当然,现在这支叛军杀进了安州,在你突厥别部的地盘上烧杀掳掠,给你造成了相当大的损失,这与我中土脱不了干系,我还是要负责的,所以如果你同意,我马上出兵,北上安州剿贼。 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毫不犹豫,一口否决。你不能出塞剿贼,之前你们的齐王擅自出塞剿贼,结果差点误会,引发了南北大战,这种事可一不可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叛军我可以帮你剿杀,但你要给我相应的报酬和补偿,而首要条件就是扩大南北回易。 中土既要面子又要里子,既信誓旦旦地说维持南北关系,又在南北回易上以各种理由百般推诿,坚决不肯恢复原有的交易量,而在剿贼一事上,更是理直气壮,我要出塞剿贼,但你不同意,你非要自己剿,你自己剿也就罢了,还非要我给你报酬和补偿,你还讲不讲道理? 双方谈不拢,都有意拖延,中土想给白发贼和李子雄赢得更多攻击时间,而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却想挟中土叛军的生死、中土夺取东北阴谋的失败来胁迫中土在南北回易上做出妥协。 然而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奚族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失败了,安州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失陷了,中土人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抢到了东北战场上的主动权,如此一来,突厥人就被动了,谈判已不可继续,当务之急是迅速返回塞外,急报牙帐,拿出对策。 只是,这个对策怎么拿?依靠碛东南牙旗、东北牙旗和东胡霫族、契丹族的力量,能否夺回安州?如果不行,牙帐迫不得已,就只能从碛南三大牙旗中调兵支援,如此就掉进了中土人的陷阱,一旦深陷东北战场而难以自拔,损兵折将,影响到南北战争的前期准备工作,后果就严重了。 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越想越是惊恐,心情极度恶劣。 “奚族怎么就败了?阿会正也是能征惯战之辈,奚族五部大军有数万控弦,即便之前与契丹人打得两败俱伤,但也没有伤筋动骨,撤回来后,就算不能击败刀,但把刀压制住,维持一个僵持之局还是绰绰有余。”阿史那思摩恼羞成怒,一腔怨气都发泄在了阿会正身上,“到底出了什么差错,导致奚族兵败如山倒,安州转眼易手?难道刀故技重施,擒贼先擒王,像幽灵一般潜伏到奚族大营,先把阿会正杀了?” 史蜀胡悉摇摇头,叹息道,“最大的可能是奚族内部分裂了,奚族阿会氏联盟一夜间分崩离析,而始作俑者,必定是刀。实际上刀最擅长的不是暗杀,而是离间。当初你拱手让出可汗之位,正是刀在牙帐施展离间之时,如果不是你果断坚决,等到众叛亲离,你的头颅也就是刀的囊中之物。” 往事不堪回首,阿史那思摩苦笑摇头,“当初我们最可怕的对手不是刀,而是裴世矩,现在依旧如此。此次刀卷土重来,再次杀进安州,背后操控者必是裴世矩,而以裴世矩神鬼莫测之手段,让奚族内部陷入分裂实在太简单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史蜀胡悉一眼,忿然说道,“大意了,我们太大意,太轻敌了,当刀出人意料地杀进安州,我们就应该想到此计或许出自裴世矩,我们就应该小心防范,早作准备。” 史蜀胡悉没有说话,迟疑少许,他微微摇头,“很多事实都能证明,自当年榆林案发后,刀就被中土抛弃了,一直在塞外挣扎,根本不敢踏进长城,所以我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刀在为自己活着,他的目标是报仇,该杀的他都要杀。如果他重新回到中土,重新赢得裴世矩的信任,那如何解释他在中原举旗造反?难道裴世矩为了今日布局,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冒着身死族灭之危险,命令刀在国内举兵叛乱?如果你是裴世矩,就算你老谋深算,你敢这样算计中土的皇帝?这根本解释不通嘛。” 阿史那思摩不假思索地反问道,“那你的解释是什么?难道今日东北之变局,都是出自刀之手?如果出自刀之手,那刀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他要推翻中土皇帝,摧毁杨氏王国,涂炭中土生灵,甘心遗臭万年?” 史蜀胡悉冷笑,“你凭什么说不是?当年刀已经把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兄弟里通外国的秘密捅开了,已经把矛头对准了宇文述,对准了中土皇帝,已经掀起了狂风暴雨,虽然功亏一篑,虽然刀背后的大人物大都已灰飞烟灭,但双方的仇怨事实存在,且不可化解,所以……” 阿史那思摩豁然顿悟,“离间?你要行离间之计?”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史蜀胡悉不动声色地挥挥手,“此计若成,可抵千军万马,甚至可以逆转东北危局。” 阿史那思摩喜形于色,一掌拍在了案几上,“绝妙好计!”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五十五章受阻 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非常清楚,继续留在高阳宫不会取得任何进展,尤其在安州陷落、东北剧变、己方被动的局面下,中土更不会做出一丝一毫妥协,唯今之计只有立即返回塞外,敦促碛东南牙旗的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和东北牙旗的步利设阿史那咄尔,联合霫族和契丹等东胡诸种,乘着中土叛军在安州立足未稳之际,全力攻击,予敌以重创甚至全歼敌军,迅速逆转危局,然后再以东北战场上的胜利,胁迫中土做出让步。 当然,史蜀胡悉同样很清楚,叱吉设和步利设都是牙帐保守派,在南北关系上都持“主和”立场,哪怕现在中土咄咄逼人,已有积极发动南北战争之迹象,但考虑到南强北弱之事实,考虑到大漠需要更多时间发展壮大,考虑到必须维持保守派在牙帐中的政治利益,叱吉设和步利设为避免与中土爆发正面冲突,避免南北关系破裂,南北战争提前爆发,势必会在东北战场上瞻前顾后、裹足不前,甚至会做出必要的妥协,比如放弃安州,放弃奚族这个并不听话的别部,以牺牲大漠在东北的部分利益,来继续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南北关系。 所以史蜀胡悉不敢把逆转东北危局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叱吉设和步利设身上,但他返回牙帐需要时间,始毕可汗和牙帐决策层做出正确决策也需要时间,而现在突厥人缺少的就是时间,为此他必须竭尽所能延缓东北形势的恶化速度,以便给牙帐挽救危局赢得时间。 如今中土皇帝和中枢就在河北高阳宫,距离长城近在咫尺,中土的远征军就在辽东,距离东北亦是近在咫尺,如果中土人决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东北,为此不惜与大漠撕破脸,不惜提前进行南北战争,那么东北形势的恶化速度必将一日千里,瞬息万变,大漠牙帐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一转眼东北可能就丢了,东北别部可能就投降了。所以无奈之下,史蜀胡悉想出了一个阴招,实施离间计,不管能否达到预期目标,只要在中土皇帝和宇文述等中枢重臣心里插进一根刺,只要让改革派因为“刀”这个特定历史时期遗留下来的“特殊产物”而心生警惕,对苏威、裴世矩等中枢保守派产生更大怀疑,加深两大对立政治势力之间的隔阂和矛盾,那么或多或少都能影响甚至改变中土在东北战场上的决策,或许就能一定程度上延缓东北局势的恶化速度。 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紧急约见封德彝,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可汗召唤,不得不立即停止谈判,日夜兼程返回大漠。 若想让离间计实施后有更好效果,他们就必须离开中土,否则中土皇帝和中枢大臣们一眼就看出了突厥人的阴谋,即便事实俱在,但从大局考虑,也会暂时隐忍,先齐心协力把东北拿下,然后再撕破脸大打出手,不给突厥人任何“渔翁得利”的机会。 封德彝立即意识到机密泄露了,而且泄密的肯定是行宫里的“内奸”,否则突厥人绝无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从其他渠道获得安州失陷的消息。不过已经无所谓了,拖延术已经奏效,目的已经到达,突厥人既然知道上当了,急切要离开中土,也没必要强行“挽留”,笑脸相送吧。 封德彝返回行宫,连夜报奏,而圣主和中枢重臣们听到此事,根本没放在心上。“内奸”大家都有,大漠上甚至有可贺敦义成公主这位公开的中土超级“内奸”,所以中枢只要不出第二个斛斯政,核心机密不被泄露,就可以容忍。 = 十月二十二,安州,鬼方。 雪不下了,但风更大,气温更低,冷彻入骨。积雪皑皑中,突厥将士为了以最快速度杀到鬼方城下,齐心协力,克服一切困难,迅速穿过广袤松林,进入鬼方境内,然后不顾疲劳,顶着寒风,踏着白雪,风驰电挚,气势汹汹,直扑鬼方城。 下午,颉利发乌古里所率的突厥选锋军赶到鬼方城西三十里外的东湖戍堡,与先期撤到此处的联盟第一军、雷霆第三军以及辱纥王部控弦再次发生激战。 钟信指挥联盟第一军据城坚守,斛律霸率领雷霆第三军、雨率辱纥王部控弦于戍堡外两翼策应,三军以犄角之势奋勇阻击,悍不畏死,犹如一道坚不可摧的“堤坝”,把汹涌而至的敌军牢牢阻挡在戍堡之外,寸步难进。 选锋军受阻,突厥大军前进的脚步不得不停下。苏尼阿史那阿斯温闻讯,当即带着数千控弦增援而至,打算以雷霆之势攻陷戍堡,摧枯拉朽般击败阻击敌军,争取在黄昏前杀到鬼方城下,抵达目的地,给连日行军作战人困马乏的将士们争取到宝贵的喘息时间。 然而,阿史那阿斯温尚未进入战场,鬼方城内的援军就到了,除了雷所率的辱纥王部控弦外,还有海东青所率的联盟第五军,东湖戍堡的战斗力立即就翻了一倍,打了突厥人一个措手不及。 本来势在必得信心满满的乌古里大吃一惊,急忙鸣镝后撤,但正在戍堡左翼与雷霆军往来厮杀的俟斤乌苏承宗撤退不及,被支援而来的辱纥王雷断去了后路,陷入包围,危在旦夕。 就在这时,阿史那阿斯温率军杀到,毫不犹豫,直扑戍堡左翼,就像一头从天而降的大鹰,锋利的爪子呼啸而至,霎那间就撕开了敌军的战阵,救出了死伤惨重岌岌可危的乌苏承宗。 乌古里损兵折将,怒不可遏,正好援兵已至,于是冲着马军统帅阿斯温又叫又嚷,强烈要求继续攻击,但阿斯温非常冷静,手指远处戍堡上迎风飞扬的数面幡信,厉声喝叱道,“睁大你的眼睛,看看那上面的旗号,看清楚了再说。” 乌古里早就看清楚了,幡信做为符信的旗帜都题表了统军长官的官号和所领军队的建制,之前上面有三面幡信大旗,现在多出来两面大旗,虽然看不到大旗上题表的具体官号,但从大旗颜色和图案来辨认,应该来了一个中土军队的总管和一个辱纥王部的都督,由此可推测出对方至少增加了五六千人马,东湖戍堡的防守总兵力突然就增加了一半,多达一万余人。这种局面下,己方用五六千兵力去攻打据城而守的一万余敌人,就算对手实力平平,也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血战,己方损失之大可想而知。 很明显,这一仗不能继续打了,要请示牙旗最高统帅叱吉设阿史那咄捺了。 阿斯温看到乌古里沉默不语,已经从冲动中渐渐恢复过来,当即伸手拍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暂停攻击,多派斥候四下打探,尽量摸清对手虚实。我即刻去找叱吉设禀报军情,在我离开这段时间里,切莫轻举妄动。” = 积雪覆盖的树林中,卫士林立,戒备森严,而在树林中间的一小块空地上,叱吉设阿史那咄捺、达干史阿里门以及几个牙旗僚属围成一圈,裹着厚实毛氅,正在认真聆听苏尼阿史阿斯温讲述前线军情。 “事实证明,鬼方的防守力量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料。”阿斯温望着神情冷峻的阿史那咄捺,急切说道,“东湖戍距离鬼方城还有三十里,但这里的防守兵力竟然多达一万余人,其中还有两个中土军队的总管,这说明什么?说明鬼方城里可能还有更多军队。退一步说,就算鬼方城里的军队已经倾巢而出,但就凭这一万余人,也足以把我们阻挡在鬼方城下。” 说到这里,阿斯温转目看看面无表情的史阿里门,又看看其他人,语气沉重地说道,“只是,如果鬼方城里还有更多军队……” 阿斯温的话没有说完,实际上意思很直白,如果鬼方城内还有更多军队,己方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继续打,两败俱伤,最终一无所获;而不战而退,任由奚族败亡、安州失陷,对牙帐没办法交待;如果长期僵持对峙,牙旗支撑不起,没有那么多的粮草武器,另外中土军队一旦击败了奚族,调头支援鬼方,或者长城内的中土大军呼啸北上,两线作战,大败而逃的就有可能是己方了,到那时赔了夫人又折兵,后悔都来不及。 阿史那咄捺、史阿里门等牙旗官员们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之前鬼方传来的消息是不是假的?”史阿里门缓缓开口道,“如果是假的,是鬼方故意放出来的,是诱敌之计,鬼方城下就是一个陷阱,那我们现在就在陷阱里。” 阿史那咄捺摇摇头,“阿会正也是骁勇善战之辈,面对这种困局,面对中土这个强大敌人,首要之务是保存实力,他不可能因为冲动就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自寻死路。如果阿会正拒不决战,不要说这些中土人一筹莫展,就算我们牙旗,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击败奚族,也是难上加难。” 史阿里门迟疑了片刻,说道,“如此说来只剩下两种可能,要么中土军队一分为二,一部分与阿会正对峙,一部分增援鬼方,而增援军队也是刚刚赶来;要么就是长城内的军队出关北上了,大量中土军队已经进入安州。” 阿斯温焦虑不安,冲着阿史那咄捺微微躬身,“前线将士正在等待,请设立即决断。” 阿史那咄捺望向史阿里门。史阿里门用力一挥手,“全力进攻!只有进攻,才能摸清鬼方虚实。” 阿史那咄捺想了一下,微微颔首,“进攻!”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五十六章纷至 十月二十二,安州,鬼方,木台寨。 联盟北上鬼方的最后一批军队豹骑军、阿会部和木昆部控弦,及时抵达战场,豹骑军总管韩世谔、阿会部都督阿会川和木昆部都督处和苏支先后赶到木台寨的联盟统帅部,拜会联盟大总管李风云。 对于韩世谔的到来,李风云很高兴,给足了面子,带着统帅部全部官员隆重出迎。 韩世谔对于联盟的重要意义,就与李子雄和慕容知礼一样,因为声名显赫而被塞外诸虏所知晓,是个“明星”式人物,可以产生“明星”效应。 比如李子雄,他曾出任幽州总管,主掌幽燕军政大权,任期内与东胡诸种有密切来往,所以东胡诸种的贵族们一听其人,便知他是中土的大权贵,敬仰有加,即便现在他是中土的叛逆,也是他们高攀不起的大人物;比如慕容知礼,辽东慕容氏本来就人所皆知,而慕容三藏更是当世名将,无人不晓,所以一听慕容知礼是慕容三藏的孙子,塞外诸虏或多或少都有些敬畏,慕容氏代表了北疆虏姓势力和中土虏姓豪门,是他们所攀附的对象,若有机会套上关系,当然不容错过;韩世谔本人声名不显,但他父亲韩擒虎乃是中外知名的沙场悍将,一次次出塞征伐成就了韩擒虎的威名,而塞外诸虏向来崇拜强者,所以对于韩世谔这位强者之子,亦是另眼相看,当然,“另眼相看”的肯定不是韩世谔本人的勇猛,而是韩世谔所代表的中土的强大实力。 中土强大在塞外诸虏的印象里很空洞,没有具体内容,但一旦有了他们所熟知的“标的物”,比如辽东慕容氏,比如坐镇一方的幽州总管,比如中土名将韩擒虎,等等,所有这些象征了权势、实力和强大的并为他们所耳熟能详的“载体”,让他们切实感受到中土的真实存在,让他们的崇拜、敬畏和向往有了具体对象,那么当他们陷入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必然寻求强者的庇护,或者依附于强者,一旦形成争先恐后、趋之若鹜之轰动效应,则征服之路必定一帆风顺,大大减少血腥杀戮。 因此对李风云来说,在李子雄已经迟暮且不能正视自己的叛逆身份,始终对圣主和中枢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蓄意保持与联盟之间的距离,不愿与联盟生死与共“遗臭万年”,亦不愿被联盟“绑架”自毁一世英名的情况下,李风云只能拉拢“将二代”韩世谔,寄希望韩世谔能够帮助联盟承担起“中土强大”的大旗,毕竟即便是一个“将二代”,在塞外诸虏的眼里所代表的“意义”也非同凡响,而一群恶名昭彰的马贼盗寇不但在身份上无法与“将二代”相提并论,所代表的杀戮和邪恶也极其负面,所以韩世谔这个能够发挥正面作用的“大旗”,如果愿意参加北征弱洛水,一定程度上还是可以帮助联盟增加一些胜算。 当然,韩世谔不可能把自己的“价值”看得如此清楚,他之所以决定与李风云一起北征弱洛水,主要还是李子雄的劝说起了作用。 茅沟川一战结束后,李风云亲自致书韩世谔,说要马不停蹄北上征伐弱洛水,横扫东胡诸种,为明年迎战突厥人的全面反攻做准备。书信中,李风云虽然没有直接邀请韩世谔一起北征,但邀请的意思表露无疑。韩世谔犹豫不决,一则对北征不看好,二则听命于李风云让他面子上过不去,其三他要保存实力,没实力他就没有未来,彻头彻尾落草为寇,辱没祖宗了,但李风云背后有裴世矩,而收复安州这等不可能的事都变成了可能,谁敢说北征弱洛水就不会成功?功勋意味着未来,诱惑太大,又令韩世谔心动不已,难做取舍,遂征询于李子雄。 李子雄态度倒是坚决,一定要去,原因无他,双方既然结盟合作,那理当信守承诺,携手抗敌,并肩作战,至于北征之策正确与否、胜算有多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主和中枢既然看到了收复安州乃至横扫东北对中土的巨大好处,给予粮草武器的支援,那当然不会半途而废,即便此次北征败了,中土亦不会放弃,必然会加大支援力度,甚至干脆撕破脸,赤膊上阵。南北战争提前爆发又如何?以今日中土之实力,就算不能封狼居胥,守住长城还是绰绰有余。关于脸面问题,今非昔比了,抱着过去的自大傲慢毫无意义气,再说赵郡李氏远比颖川韩氏高贵,安平公李德林的声望也远远超过了新义公韩擒虎,李风云如今的实力也远非韩世谔可比,不论拼门第、拼爹还是拼实力,李风云都略胜一筹,既然如此,屈居其下,有何丢脸? 韩世谔也是明白人,一点就通,遂决心北上,但人都好面子,想通了不代表就能接受事实,让他一个曾经高高在上耀武扬威的卫府郎将,向一个过去藏头露尾现在恶名昭彰的贼帅卑躬曲膝,心理这一关很难过。好在李风云非同凡响,统帅部全体出迎,给足了面子,又请韩世谔出任北征副帅,共掌决策,抬高其在联盟中的地位,增加其赢取功勋的机会,乘机把他这面在塞外诸虏中有一定积极而正面意义的“大旗”举起来。 韩世谔的虚荣心得到满足,心情很好,姿态也就主动放低了,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面子互相给,花花轿子大家抬,精诚合作,把仗打赢了,战绩和荣誉都有了,地位和尊重才能实至名归,否则都是自欺欺人的笑话。 李风云亲自向韩世谔解说当前军情,“突厥选锋军已抵达鬼方城西三十里外的东湖戍,并发动进攻,其后又有数千控弦加入战场。我联盟第一军、雷霆第三军及部分辱纥王部控弦坚守戍堡,其后又有联盟第五军及部分辱纥王部控弦增援而至。” 李风云手指地图上的鬼方城,在其上轻轻点了两下,然后以其为起点,向东湖戍方向划了个圆圈,“伏击战场设于西城外三十里范围内。目前联盟第二、第四军,雷霆第一、第二、第四以及刚刚组建的第五军,辱纥王部主力控弦、莫贺弗部主力控弦、室得部一部控弦,以及刚刚组建的安州军,已全部进入预定位置,只待敌军杀至城下,则完成合围。” 韩世谔微微点头,说道,“既然叱吉设阿史那咄捺亲自率军攻打鬼方,那碛东南牙旗应该是主力尽出。大总管可查明对手出动了多少兵力?” “大约三万余控弦。”李风云不动声色地说道。 韩世谔的神情顿时僵滞,眼里更是掠过一丝惊诧。这一情报大出意料,围歼需要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尤其围歼清一色马军且战术灵活的突厥控弦大军,更需要抓住千钧一发的战机,否则突厥控弦就跑了,他们才不会傻乎乎的与密集列阵犹似铁桶般的中土步军团打正面消耗战。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这种蠢事塞外北虏不会干。但旋即韩世谔两眼微眯,有所猜测,“大总管莫非要毕其功于一役?” 李风云担心韩世谔误会,摇摇手,直言不讳,“两败俱伤这种事,某不会干,阿史那咄捺更不会干。” 韩世谔心领神会,对李风云的胆略有些佩服。这就是拼为帅者的心理了,谁更狠更不怕死,谁就能在势均力敌的对抗中笑到最后,而失败者虽然损失不一定大,但心理上的阴影就严重了,在以后的较量中,一个先声夺人,一个未战先怯,高下立判。 “若想尽快分出胜负,迫使阿史那咄捺做出误判,急速突围撤离,给我们伺机杀敌赢得时机,就必须切断他的退路,让其仓惶而逃,破绽百出。”韩世谔抚须而笑,手指地图上的平地松林,“大总管可派出一支偏师,由小道穿越平地松林,神兵天降,再夺回桃水,绝敌归路。” 李风云微笑颌首,“正有此意,但之前兵力不足,捉襟见肘,心有余而力不足,今新义公挥师而至,又有木昆与阿会两部控弦鼎力相助,奇袭桃水已胜券在握。” 韩世谔也不推辞,一口应承,但提出了条件,“某要雷霆第四、第五军以及辱纥王孟坝所领控弦。” 这个条件合情合理,韩世谔要熟悉的可以如臂指使的部下,也是为了确保完成任务,只不过合围正在进行中,此刻临阵换防,亦是兵家大忌。 李风云稍作思考,当即决断,“子夜前,井疆六斤蜚、若干大斧、孟坝将率军与你会合,连夜奔袭桃水。” 送走韩世谔不久,木昆部都督处和苏支就到了统帅部,接着阿会部都督阿会川也飞马而至。李风云迎于帅帐之外,十分热情。 两位奚族强者的神情都很平静,看不出来刚刚从生死劫难中逃出,这或许与他们所处的恶劣的生存环境和残酷的生存理念有关,既然是适者生存的环境,那就要接受强者为尊的事实,尤其阿会部,成王败寇,当初踩着累累白骨崛起,就应该想到有轰然倒塌的一天,只是要坚韧不拨,要知耻而后勇,从哪里倒下,再从哪里爬起来,浴火重生,终究希望不灭。 李风云带给他们劫难,也带给他们希望。对木昆部来说,希望成为中土一员,从此安居乐业,对阿会部来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希望卷土重来,东山再起。而希望距离他们都很近,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为此他们必须努力拼搏。 李风云讲述了战况,交待了任务,“这是一场生死决战,唯有齐心协力,一住无前,杀出一条血路,才能赢得我们的未来。”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五十七章变计 十月二十二,黄昏,安州鬼方战场。 东湖戍守将联盟第一军总管钟信、第五军总管海东青接到统帅部命令,因作战部署有所调整,统帅部要求东湖戍必须坚守到今夜子时,然后依预定之计陆续撤回鬼方城。 钟信、海东青颇感惊讶。鬼方大战已经开始,联盟诸军已经进入战斗位置,东湖戍这边的激战已经打了一下午,他们已经下达了入暮后撤出战斗的命令,值此关键时刻,统帅部却临阵变计,要求他们在东湖戍坚守到子夜,这是为何?哪里出了变故?是不是有奚族部落临阵倒戈?但猜测产生变故的具体缘由毫无意义,对东湖戍来说,当务之急是根据统帅部的命令,立即拟制新的防守对策,竭尽全力阻挡突厥人的攻击,不惜代价也要多坚守三个时辰。 钟信做为东湖戍前线总指挥,当即给各军下达命令,战局有变,暂缓撤退,请各军将士务必再接再厉,浴血奋战,誓死不退。又请各军总管,立即赶赴戍堡军议,不得耽搁。 下达完命令,钟信转身看了一眼海东青,略略皱眉,欲言又止。 海东青站在地图前,抱着双臂,正在凝神思考,似乎感受到钟信的目光,他微微侧身,与钟信四目相顾,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焦虑和担心。 “明公对东湖戍的战局是否过于乐观?”海东青率先开口,“他是否知道突厥人正源源不断冲进战场,倾力猛攻,我们的损失越来越大?” “这当然在明公的考虑当中。”钟信眉头深皱,缓缓说道,“之所以临阵变计,不惜让我们付出更大代价阻击敌军,肯定是出现了某种重大变故,而这个重大变故已经严重影响到了这一仗的胜负,影响到了我们的北征大计。” 海东青想了一下,摇摇头,“某还是觉得明公过于乐观。”他不好公开质疑李风云的命令,只能委婉表达自己的想法。 “今日突厥人攻势太猛,明知我们重兵坚守,还不惜代价倾力攻击,目的无法两个,一个是佯攻,虚张声势,迅速摸清我们虚实,以便拿出有效对策,一鼓而下;一个是凭借强大实力,摧枯拉朽,一举而下,直接把我们全歼于城外,则鬼方唾手可得。” 说到这里,海东青上前一步,手指地图上的鬼方城,然后以鬼方为中心,左右一划,把平地松林、鬼方和松山连到一起,“如果某是突厥人,知道对手主力皆被奚族牵制于武列水,知道对手可能会得到长城内支援的情况下,仔细权衡利弊,最好计策就是出敌不意攻敌不备,以最快速度攻占鬼方,然后以鬼方为中心,以平地松林和松山为犄角,构建一道坚固防线,如此一来,进可攻,退可守,最不济也能把对手阻挡于安州,确保弱洛水两岸之安全,确保东北之利不受重大损失。” 钟信心领神会,沉思不语。海东青的意思很直白,突厥人此刻倾力攻击东湖戍的目的,是要给己方以重创,是要把己方大军全歼于鬼方城外,然后一鼓作气拿下鬼方城。而海东青的这个思路,应该来自联盟最高决策层。之前海东青卫戍方城,有幸参加了联盟决策层议事,北征弱洛水的决策就是在那次议事中定下来的,而联盟各方势力之所以一致通过这个决策,不顾各种困难匆忙北征,十有**是基于对东北形势的这一悲观预测,一旦鬼方被突厥人攻占了,联盟大军困守安州,前景十分黯淡,迫不得已只好抢在突厥人尚未大举反击之前,竭尽所能谋取先机。而从这一思路考虑,未来三个时辰,敌我双方极有可能在东湖戍打得两败俱伤。 钟信稍作迟疑,捻须说道,“或许,明公要求我们坚守到子夜的意图,正是要我们与突厥人打个两败俱伤。” 海东青断然摇头,一口否决,“绝无可能。” “这次碛东南牙旗的主力都来了,实力强劲,即便我们成功合围,双方大战,也是一个两败俱伤之局。”钟信毫不犹豫地辩解道,“当然,双方都不想两败俱伤,只是激战一旦开始,双方杀红了眼,谁能保证战局不会失控?一旦失控,损失就难以估量了,所以明公极有可能以小博大,以我们坚守东湖戍的代价,来打痛突厥人,咬下突厥人的一块肉,让对手畏惧退缩,瞻前顾后,裹足不前,如此只待合围完成,对手必定不敢决战,仓惶而逃。” 海东青坚决摇头,“明公向来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胜利,绝无可能以牺牲成千上万的将士来换取一场惨重的胜利,尤其北征势在必行,军心、士气、实力缺一不可,所以这一仗即便要咬下突厥人的一块肉,要打痛突厥人,也绝无可能在大战初起之时、在东湖戍这个阻击战场上来实现这一目的。” 钟信不服,还待辩解,海东青举手阻止,“你的心情,某理解,你被突厥人一直压着打,打得抬不起头来,狼狈不堪,连战连败,更有上千将士埋骨雪原,所以急于报仇雪恨,急于挽回颜面,这些某都能理解,但你必须服从大局,这一仗的目的是为北征弱洛水创造条件,是以击退突厥人为目标,而不是与突厥人打个两败俱伤,影响乃至破坏了北征大计。” 钟信的真实心思被海东青识破,有些尴尬,但依旧据理力争,“这是明公的命令,我们必须坚守到今日子夜,如果突厥人持续攻击,三万控弦蜂拥而上,我们唯有死战,誓死不退,即便全军覆没,亦在所不惜。” 现在积雪皑皑,夜间能见度大增,具备连夜攻击的条件,而依据海东青的推测,突厥人既想以最快速度攻占鬼方,又试图把东湖戍的阻击敌军一网打尽,那么今夜必然大举进攻,根本就不存在入暮后停战休息的可能。李风云下达这道命令的时候,肯定要考虑到突厥人有连夜攻击的可能,所以钟信的推测不无道理,他不折不扣地执行这道命令也没有错误。 海东青参加了联盟决策层军议,对这一仗的目的很清楚,对李风云的意图很了解,而钟信一直在桃水防线阻击突厥人,高层机密知之甚少,而此次奉命诱敌,因为要保密,不能把撤退的原因告诉下面将士,导致将士们打得很憋屈,对钟信这位前线总指挥更是怨言满腹,这也对钟信的心理产生了严重影响。 海东青不好与钟信争执,以免搞僵了不可收拾,于是换了一种劝说办法,“明公命令我们坚守到子夜,延缓突厥人攻占东湖戍的时间,实际上就是让突厥人推迟三个时辰杀到鬼方城下,联盟大军推迟三个时辰合围。也就是说,不论我们采用什么办法,只要达到这一目的即可。” 钟信点了点头。己方若想达到这一目的,除了浴血奋战誓死不退外,还有什么好办法? “三个时辰,对突厥人来说,就是今日子夜杀到鬼方城下,或者明日清晨杀到鬼方城下,这之间有多大区别?”海东青又问。 钟信沉吟不语。这之间的区别倒是不大,但关键问题是,突厥人不知道己方三个时辰后就会撤离东湖戍,当然要发力狂攻了,要把鬼方城的有生力量歼灭于城外。 “某认为区别不大。”海东青自问自答,“另外更重要的是,突厥人肯定不愿打个两败俱伤。塞外北虏风驰电卷,来去如风,打得就是突袭,就是速度,从不干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所以某可以肯定地说,此刻突厥人对东湖戍的猛烈攻击,十有**都是虚张声势,目的就是摸清我们的虚实,而我们只要将计就计,故作恐惧,仓惶而逃,让突厥人误以为摸清了我们的虚实,必能有效延缓突厥人的攻势,推迟他们攻占东湖戍的时间。” 钟信沉思稍许,意有所动,随即问道,“计将何出?” = 入暮,叱吉设阿史那咄捺接到急报,东湖戍战局突变,有一支中土步军抵挡不住己方的猛烈攻击,撤离戍堡,仓惶而逃。 “可曾看到逃离敌军的幡信,是谁的旗号?”阿史那咄捺当即追问。 “钟信,联盟第一军,老对手。”前来报信的苏尼阿史那阿斯温冷笑道,“必定是损失惨重,难以抵挡,担心被我们包围后全军覆没,这才仓惶而逃。” 阿史那咄捺面无表情,转头看了一眼达干史阿里门,“牵一发而动全身,钟信既然率先逃离战场,必然会动摇敌军军心。” 史阿里门一听就明白,阿史那咄捺认为己方已经达到目的,不想继续猛攻了,目前的损失尚在承受范围内,再多就不行了。 “钟信的主动撤离,是否可以证实,鬼方城内并无更多敌军?”史阿里门不动声色地问道。 阿斯温一言不发,这个问题无法回答。 阿史那咄捺的脸色有些难看。史阿里门说得委婉,实际上就是反驳他,攻击尚未达到目的,必须继续攻击,但事实上阿史那咄捺已经进退两难了,不论鬼方城内是否还有敌军,就凭眼前东湖戍这一万多敌人的顽强阻击,就足以让突厥大军付出不小代价,而接下来还要打鬼方城,还要付出代价,最终若是伤亡惨重,那么即便攻占了鬼方城亦是得不偿失,若是中土人大举反攻,鬼方城得而复失,阿史那咄捺这一仗就一败涂地了,这完全违背了他出兵安州的初衷。 “继续攻击。”史阿里门大手一挥,语气坚定,“中土人狡诈,诡计百出,但在绝对实力面前,不堪一击。” 阿斯温望向阿史那咄捺,等待他的决策。 “攻其两翼。”阿史那咄捺稍加考虑后,果断说道,“做出包围之势,以迫使敌军弃城而逃。”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五十八章心悸 随着夜幕降临,能见度降低,寒风愈发刺骨,人困马乏,东湖戍战局也迅速发生变化。 突厥人还在持续攻击,但攻势已逐渐减弱,主要利用马军优势,对东湖戍防线的左右两翼实施迂回包抄,其围歼东湖戍守军的意图一览无余。 联盟马军立即展开反击,雷霆第三军总管斛律霸和辱纥王部的雷、雨两位都督,指挥麾下将士,集中力量攻打敌军突前包抄控弦,竭力阻止敌军合围。 两翼战斗僵持胶着,但突厥人已全线扑来,拥有兵力上的绝对优势,东湖戍守军一旦被围,在缺少粮草食物的情况下,难以坚守,所以形势对联盟守军十分不利。 深夜时分,戍堡内又有一支中土步军仓惶撤离。很明显,中土人担心被围,已决定放弃东湖戍,撤回鬼方城,但战事依旧激烈,只能逐步脱离战场,以免自乱阵脚,全线溃败。 阿史那咄捺接到消息,松了口气,当即命令前线指挥阿史那阿斯温,把虚张声势的力度搞得再大一些,给敌军以更大威慑,迫使敌军加快逃离速度,同时利用敌军逐步撤离所造成的破绽,竭尽所能抓住战机,若能乘机围歼其一部,则必有助于攻克鬼方城。 子夜,戍堡内最后一千余中土步军骑上战马,呼啸而走。中土马军紧随其后,全线后撤,直奔鬼方城而去。 突厥人顺利攻占东湖戍,虽然阿斯温未能抓住战机重创对手,锦上添花,但此仗目的已达,阿史那咄捺欣喜不已,果断下令,一鼓作气,直杀鬼方城下,包围鬼方城,不给对手喘息之机。 十月二十三,清晨,鬼方城陷入突厥大军的四面包围。 突厥人完成一系列围城部署后,疲惫不堪的将士们立即抓紧时间休息,以恢复体力,皑皑白雪的战场上迎来短暂宁静,呼啸寒风中鼾声一片。 阿史那咄捺也是精疲力尽难以支撑,下达完命令后便阖上沉重眼皮,裹着厚厚毛氅不管不顾地倒在低矮狭窄的行军帐篷里呼呼大睡。睡梦中,他再度浴血战场,指挥麾下将士与不计其数的中土大军激战于辽阔草原,鼓号喧天,杀声如雷,箭矢如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突然一骑从天而降,一柄血淋淋的长刀划空而至,死亡气息霎那间牢牢捆住他,让他动弹不得,阿史那咄捺惊骇欲绝,拼命挣扎,张嘴发出凄厉狂呼,但无济于事,只看到长刀临近,看到一张狞狰面孔骤然放大,看到森森白发漫空飞舞。 阿史那咄捺霍然惊醒,瞪大双眼,看到的是阿斯温冷峻紧张的英俊面孔,听到的是阿斯温急切焦虑的呼喊,顿时意识到刚才是一场噩梦,恐惧瞬间消散,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冷汗涔涔,劫后余生的无边恐惧让其窒息难当,心悸不已,心神更是颤栗不止。 阿史那咄捺一把掀掉身上的厚实毛氅,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一边稳定纷乱心神,一边向阿斯温投以疑惑目光。 “斥候急报,大量中土军队和奚族控弦正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阿斯温的语气很急促,但并不慌乱,显然局势还在可控范围内,尚未危及到己方之安全。 阿史那咄捺的心跳骤然加剧,心神再度震颤,一股不祥之感油然而生,难道最恶劣最不可能的预测竟然变成现实?难道中土人已经击败阿会正,或者长城内的援军已经抵达鬼方?难道鬼方当真是一个巨大陷阱? 阿史那咄捺表情僵滞,懵懂而惊愣,接着翻身跃起,急切问道,“现在何时?” “午时已过。” 一闭眼就睡了一个多时辰,阿史那咄捺不禁暗自羞惭,“何时发现敌军踪迹?” “大约一刻前,深入松山探查的斥候率先发现敌军踪迹,接着沿索头水南下探查的斥候也看到敌军正急速北上而来。”阿斯温回道,“刚才向西南方向探查的斥候飞马急报,他们在木台寨一带也发现了大量敌军。” “西边呢?东湖戍到七星泊一线可有敌踪?西北方向的松林里可有敌踪?”阿史那咄捺又问道。 “暂时没有消息,斥候还没有回报。” “多派斥候,加紧对东湖戍、七星泊、桃水一线的探查,确保退路安全。”阿史那咄捺说道,“敌军预先设伏,这明显是一个陷阱,但目的是什么,尚需观察。” 阿斯温点点头,“从目前局势来看,敌军诱敌、设伏,围歼之势已成,但我方兵力雄厚,实力强劲,牙旗援军也能迅速赶来,所以即便中土人已经击败阿会正,已裹挟奚族诸部赶到鬼方,也完全不具备围歼我们的实力,最多也就是打个两败俱伤,除非长城内的大军已源源而至,否则根本就没有击败我们的可能。” 阿史那咄捺同意阿斯温的分析,当即下令,请各部密切关注敌军动静,做好战斗准备;又急告留守牙旗的吐屯阿史德漠煌,立即派遣援军赶赴桃水,随时支援鬼方战场;又命令桃水、七星泊、东湖戍的驻防军队,提高警惕,竭尽全力保证大军退路安全。 突厥人紧张起来,一队队斥候军冲出营盘,迎着刺骨寒风,飞驰在广袤雪原上,寻找敌踪。 叱吉设阿史那咄捺、达干史阿里门、苏尼阿史那阿斯温、失毕阿史德跋苦水,还有数位颉利发,数位牙旗重要僚属,集中在帅帐里,一边焦急等待斥候传回消息,一边围在地图前分析推演。 随着时间流逝,消息迅速增多,鬼方战局的发展已逐渐清晰,甚至就连安州形势的变化也能估猜个**不离十。 奚族辱纥王部控弦全部投入战场,这在意料之中,但出乎预料的是,奚族莫贺弗部、木昆部、室得部的控弦,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战场上,而尤其让突厥人吃惊的是,战场上还有阿会部控弦,还有一支由安州本土汉姓和虏姓组成的安州军。奚族突然冒出来个阿会部,很明显阿会氏吞并了契个氏,那么阿会正呢?没有看到奚王大旗,是不是意味着阿会正已经死了?奚族阿会氏联盟已经分崩离析了?但这些实际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奚族五部和安州本土势力都已倒戈,奚族五部和安州军全部出现在战场上已经证明它们全部投降了中土,变成了中土的附庸藩属,为中土冲锋陷阵了。 好在战场上中土军队的数量还在可接受范围内,还是之前祸害闪电原的那支所谓的中土叛军,而从已发现的诸多旗号上来判断,中土人也是倾力而出,除了联盟第三军和羽骑军的旗号尚未发现,其他诸如联盟虎贲、风云、骠骑、豹骑、第一、第二、第四、第五军以及联盟马军所属的雷霆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军,全部出现在战场上。 由此也可以证实一件事,长城内的大军要么尚未出关,要么正在北上途中尚未进入战场,而这正是决定此仗胜负的关键所在,突厥人必须速战速决,不能拖,一旦僵持不下,长城内的军队也打着中土叛军的旗号杀到鬼方,则突厥必败。 阿史那咄捺望着地图上标注的敌军所在记号,仿若看到一个张开的口袋,而突厥大军就像一头饥饿的狼,只顾抓捕猎物,一头冲进了这个口袋,如今猎物就在嘴边,若想吃下去,就必须承担口袋封死后的严重后果,要么困死袋中全军覆没,要么咬破口袋逃出天生,但代价肯定是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吃进嘴的猎物也要乖乖吐出来,得不偿失。 阿史那咄捺暗自叹息,心情十分阴郁,无奈而悲观。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阿会正和奚族五部竟然不战而降,竟然在局势还有挽救余地、尚未陷入绝境之际,不做任何抵抗,痛痛快快地就把安州拱手送给了中土,还帮助中土一起围攻自己的宗主大汗国。岂有此理,奚族太无耻,阿会正太卑鄙,不杀不足以泄心头之恨。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阿会正和奚族诸部也很果敢,既然安州已经变成中土和突厥两大强者的角斗场,奚族随时都有可能灰飞烟灭,倒不如赌一把,赌中土是最后的赢家,背叛突厥跟着中土混,或许就能赚个盆满盂满。 奚族的果断倒戈,对阿史那咄捺来说,也是个推卸责任的好借口。首先是始料不及,没想到,判断错误,决策错误,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即便有所预料,即便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碛东南牙旗也来不及做出反应,或者,即便迅速做出反应,结果也一样,也要面对“中土叛军”和奚族五部大军的联手对抗,最终即便打赢这一仗,攻陷鬼方,但损失难以估量,一旦两败俱伤,长城内援军呼啸而出,鬼方必定得而复失,一无所获。 既然有了推卸责任的借口,既然始毕可汗和牙帐也已做出决策,同意在东北战场上向中土做出一定妥协,那么面对今日被动局面,阿史那咄捺当然不想打个两败俱伤,不想承担自身实力严重受损的风险,所以阿史那咄捺萌生退意,当即下令,马上撤去对鬼方城的包围,所有军队集中到鬼方城的西部,严阵以待,先确保自己进退无忧,先把风险降到最低。 就在这时,斥候急报,敌虎贲军、雷霆第二军及安州军,已经向东湖戍发动了攻击,要截断己方的退路。 牙旗高层齐齐动容,对手速度好快,这是要封口袋,要完成合围了。 “速速支援东湖戍。”阿史那咄捺手指阿斯温,厉声下令,“不惜代价,坚守戍堡。” =(未完待续。) 第八百五十九章坏消息 十月二十三,夜,安州,鬼方。 木台寨,联盟统帅部,灯火通明,气氛紧张。 袁安站在地图前,一边做标注,一边向李风云解说当前各军所在位置,“郭明指挥虎贲军、雷霆第二军、莫贺弗部控弦和安州军正在攻打东湖戍,佯作断绝敌军退路,吸引和牵制敌军注意力;吕明星指挥骠骑军、联盟第二军、雷霆第一军和辱纥王部控弦,已迂回至战场北部,相机策应鬼方城;夏侯哲指挥联盟第五军、阿会部控弦、木昆部控弦和室得部控弦,已进入战场南部,迂回到敌军侧翼,给攻打东湖戍的郭明部以有力支持;明日,鬼方城内的军队休整完毕后,将由钟信指挥联盟第一军、第四军、雷霆第三军和部分辱纥王部控弦,出城攻击,向敌军展开凌厉反击。” 李风云微微颔首,转头看看站在身边的徐十三、李孟尝和慕容知礼,笑着问道,“你们猜猜,现在阿史那咄捺打算怎么办?是急速撤离,还是凭借自己强悍实力,与我大战一场,杀个血肉横飞?” 徐十三一如既往,神情冷肃,一言不发。 李孟尝不假思索地说道,“阿史那咄捺既然来了,劳师动众,气势汹汹,当然要有所收获,不会无功而返,尤其两军对阵之际,他更不会先行示弱,掉头走人,既丢脸又损威信,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但双方要是打起来,必定两败俱伤,而两败俱伤的结果对他很不利,拿下鬼方城的希望就极其渺茫,如果付出惨重代价后却一无所获,这个局面就非常尴尬了,所以某认为,阿史那咄捺极有可能凭借自己强悍实力,与我僵持对峙,暂时拖一拖,耐心看看局势发展,一旦事不可为,再行撤离,如此对上对下都好交待。” 李风云望向慕容知礼。慕容知礼有伤在身,行动不便,但他坚决拒绝留在方城,执意要随军北征。李风云倒是赞赏,也就同意了,但不允许他再上战场厮杀,以免出现意外无法向辽东慕容氏交差。 “某也认为阿史那咄捺要行拖延之策,毕竟以他的实力,进退无忧,除非长城内出兵支援,否则我们不要说吃掉他,就连与他打个两败俱伤都很困难。”慕容知礼说得很委婉,但切中要害,以现在大联盟内部汉虏两姓结盟的脆弱性,根本就是徒有其表,中看不中用,如果当真与抱成一团的突厥人大打出手,舍命相搏,首先崩溃的就是大联盟自己。 “你说得对,真要舍命相搏,未必就是两败俱伤啊。”李风云颇以为然,“我们自身的弊端很明显,看上去占有优势,实则不堪一战。”说到这里他看看皱眉沉思的袁安,又看看李孟尝和慕容知礼,“我们能看到的弊端,突厥人肯定也能看到,既然如此,你们为何断定突厥人不敢决一死战?” “因为鬼方城下这个陷阱。”李孟尝说道,“突厥人错误判断了安州形势,结果一不小心就掉进了这个陷阱,虽然这个陷阱还杀不死他们,但教训很深刻,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对安州局势的控制,一切皆有可能发生,这其中就包括长城内可能有大量军队已经进入鬼方战场,而为了降低这一仗的风险,决策上必然要保守一些,以确保万无一失。” “难道明公希望突厥人主动攻击?”慕容知礼反问道,“难道在明公看来,突厥人出兵安州的目的,就是为了与我们决一死战?” 李风云笑了。慕容知礼这句话问得好,阿史那咄捺出兵安州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与对手决一死战,所以目前局势下,当然不可能倾力反击,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蠢事,阿史那咄捺肯定不会干。 “我们没有时间,我们不能与突厥人僵持对峙,我们必须攻击。突厥人不想决一死战,我偏偏就要与其决战,突厥人不想两败俱伤,我偏偏就要两败俱伤。””李风云大手一挥,语气坚定,“传令下去,今夜养精蓄锐,明日全线攻击,四面围杀。” = 十月二十四,安州,蟠龙堡。 李子雄接到古北口急书,有要事商谈,立即见面。 这几天李子雄和杨恭道都是焦虑不安,忧心如焚,辗转难眠。鬼方那边都开战了,而古北口这边还是毫无成果,两人焉能不急?李风云是个妖孽,联盟内忠诚和支持他的人太多,他说北征弱洛水,就连刚刚投降的奚族诸部都乐意追随,可想而知北征之计已不可阻止,他们必须在古北口这边有所成果,即便中枢不予支持,他们也要利用自己掌握的已为数不多的政治资源,竭尽所能争取到更多支援。 李子雄、杨恭道忐忑不安,飞马赶到边市。这里的物资已堆积如山,同时戒备也愈发森严,长城两边以及幽燕豪门世家都派出精锐力量日夜护卫,想方设法掩藏真相,即便是欲盖弥彰,掩耳盗铃,但该做的还得做,不能授人以柄。 武贲郎将赵十住、镇将郭绚、副镇慕容正则联袂而至,神情严肃,看不出喜色。李子雄和杨恭道四目相顾,心情沉重,心生不祥之感。 “明公,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赵十住开门见山,直言不讳,“明公要听哪一个?” 李子雄抚须而笑,“先说好消息。” “圣主急诏。”赵十住也不隐瞒,当即把圣主诏令的内容详细告之。 圣主和中枢支持安州北征弱洛水,并且为了增加胜算,辽东镇戍军将公开介入东北战场,给予默契配合。 李子雄和杨恭道大喜过望,不过心里的不详预感也随之强烈。天上既然掉下了馅饼,那代价就很大了。圣主和中枢给安州以如此巨大支持,想必是为了在东北战场上谋取更大利益,而安州目前是否已经具备为中土谋取所需利益的实力?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以安州目前实力,出敌不意攻敌不备,赢得短暂的局部胜利还是可以的,但等到突厥人作出反应,大兵压境,安州就不行了,除非中土决心与突厥人撕破脸,提前发动南北战争,直接出兵介入,否则前期胜利果实必定丧失殆尽。 对于辽东镇戍军公开介入东北战场,其背后隐藏的玄机,人老成精的李子雄一听就懂,而杨恭道却有些疑惑,提出疑问,“辽东镇戍军将以何种方式公开介入东北战场?” 赵十住微微一笑,做出一番解释,前期是借口契丹人结盟高句丽对抗中土,出兵打契丹,后期则以剿杀叛贼为名,在弱洛水两岸给联盟大军以配合。 杨恭道有些失望,这与他的猜想有较大区别,很明显中枢还是要借刀杀人,还是没有承认和接受“叛贼”的意思。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是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兔死狗烹的节奏啊。 “那么,坏消息是甚?”李子雄问道。 赵十住、郭绚和慕容正则三人互相看看,眼里都掠过一丝阴影。 “这次中枢的支持力度非常大,但条件只有一个,而提出这个条件的目的亦是善意的,是想迅速壮大安州实力以保住东北战果。”赵十住言辞恳切地说道。 李子雄和杨恭道笑容顿敛,不约而同想到了一种可能。 “说。”李子雄伸手相请。 “把飞狐叛军全部撤进安州。”赵十住一字一句地说道,“年底前必须完成,没有商量余地。” 李子雄笑了,很无奈。杨恭道的脸色很难看。 飞狐叛军是李风云的“逆鳞”,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商量余地。之前双方为此事有过争执,段达拿飞狐叛军威胁联盟,李风云不予理睬,宁愿不要支援也不妥协,后来圣主明确说了,支援安州和围剿飞狐是两回事,这才有了回旋余地。现在旧事重提,一切又回到原点,这中间必定出了什么事,或者有人捣鬼,背后捅刀子。 “圣主说了,支援安州和围剿飞狐是两回事,大家都知道,为何出尔反尔,又变卦了?”杨恭道忿然质疑,“是不是有人又在背后下黑手?” 赵十住摇摇头,叹了口气,“圣主和中枢的考虑还是非常周全,未来一段时间你们孤军奋战,凭借一己之力对抗突厥人,没有足够实力,如何支撑?又如何保住东北战果?明知道你们打不过突厥人,保不住东北战果,还给你们以最大支持,这种事谁会干?” “这件事双方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彼此都没有退让余地,所以就此搁置。”李子雄很生气,厉声质问,“既然如此,某能否立即为,圣主和中枢实际上已拒绝支持安州。” “明公误会了。”郭绚叹道,“此事内幕颇为复杂,之所以再度拿出来做为交换条件,是因为……” 郭绚欲言又止。李子雄不耐烦了,大声问道,“到底因为甚?” 赵十住和慕容正则也很好奇,不知道郭绚有何内幕消息,亦是劝道,“既然开口,何必吞吞吐吐?” “是否牵扯到京都机密?”杨恭道也好奇地问道。 “此事暂时还是机密,但很快就会传开,此时说出来亦是无妨。”郭绚看看众人,谨慎说道,“诸公听完之后,切勿再传,小心为好。” “快说,快说!”李子雄催促道。 郭绚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确切消息,江南那边不但贼势猖獗,而且还有叛贼开国称帝了。” 众皆骇然,目瞪口呆。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六十章不知彼 十月二十四,安州,鬼方。 太阳出来了,温暖阳光照射在白雪覆盖的林海雪原上,风景如画。 鬼方城西门大开,钟信、海东青、斛律霸、辱纥王雨率军出城,将士们体力恢复,气势如虹,气势汹汹,直杀敌军。 与此同时,吕明星、曹昆、呼延翦、辱纥王雷各率本部人马,从鬼方北部雪原上呼啸而出,锐利兵锋直指敌军左翼。 同一时间,在总管夏侯哲的指挥下,南玉堂带着联盟第五军为突击选锋,处和苏支和元俟折各带本部控弦两翼相辅,由鬼方南部山林杀出,猛攻敌军右翼,而阿会川则带着本部控弦,乘着敌右翼主力被友军吸引和牵制的有利时机,突然杀出,如厉啸长刀,一刀切入东湖戍的东线,砍进敌阵结合部,断绝敌右翼对东湖戍的支援,以策应己方西线大军攻打戍堡。 此刻东湖戍激战正酣。郭明的虎贲军和冯鸿、李屹的安州军正面强攻堡垒,米庸所率的雷霆第二军和莫贺屯河所领的本部控弦,则在戍外两翼雪原上,与突厥控弦往来厮杀,难分难解。 双方全面开战,在方圆三十里左右的战场上大打出手。中土军队蜂拥而上,如群狼猎食,四面围杀,占据了一定优势,而突厥人夷然不惧,结阵坚守,浴血奋战,誓不言退。 战场中心,狼头大纛猎猎飞舞,缤纷旌旗拱卫四周,杀气凛冽,士气高昂。简陋的临时军帐里,一群牙旗掾属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气氛非常紧张。达干史阿里门和几个幕僚围在地图前,依据前线各部送来的战报,一边分析推演一边商量对策。 阿史那咄捺独自坐在火盆前,平静淡然,两眼望着跳跃的火苗,凝神沉思。 忽然,史阿里门走了过来,坐到阿史那咄捺的对面,表情凝重,目露忧色,“敌军攻势很猛,其意图很明显,要以猛烈攻势牵制我主力,以便迅速拿下东湖戍,断绝我退路,完成合围,但是……”史阿里门停顿了一下,看到阿史那咄捺抬头望着他,认真凝听,这才继续说道,“从当前战局来看,敌军有虚张声势之嫌,攻势看似凶猛,却张弛有度,并不是一味狂攻,到目前为止双方的伤亡都不大。” 这番话自相矛盾,听在阿史那咄捺的耳中,却是心知肚明。史阿里门信心十足,有僵持对峙的决心,只待局势明朗化,确定对手没有其他援军加入战场,确信中土不会公开与己方撕破脸,随即凭借强悍实力展开反击,先把所谓的中土叛军击败,接下来奚族失去倚仗,必然崩溃,这一仗就打赢了,这一仗的目标也就可以顺利实现。而若想达到这一目标,己方必定付出惨重代价,然而对于牙帐激进派来说,付出代价的是阿史那咄捺,损失严重的是牙帐保守派利益,为此当然极力推动,乐见其成。史阿里门就抱着这一想法,竭力游说怂恿阿史那咄捺与敌军展开对攻,想方设法阻挠阿史那咄捺主动撤出鬼方战场,以达到一箭双雕之目的。 阿史那咄捺早有定计,看透了史阿里门的卑劣心思,暗自冷笑,不予回应。 史阿里门看到阿史那咄捺沉默不语,继续说道,“如果敌军持续猛攻东湖戍,却既不增兵,又小心控制伤亡,就是迟迟拿不下戍堡,始终不能完成合围,则足以证明我的推测,敌军大举进攻,目的就是虚张声势,就是有意欺骗我们,让我们对战局做出误判,担心合围损失惨重而匆忙撤离,如此敌军便能轻而易举击败我们,一举拿下安州。所以我的建议是,化被动为主动,不能被动挨打,要主动出击,主动试探敌人的真实意图并展开反击。” 阿史那咄捺微微颔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 “现在敌军猛攻东湖戍,要断绝我们的退路,而东湖戍不能失,因此我们必须增兵东湖戍,死守东湖戍,迫使敌军不得不增兵攻击,迫使敌军不得不在东湖戍与我展开激烈厮杀。”史阿里门说道,“东湖戍一旦陷入血腥厮杀,双方欲罢不能,不得不倾尽全力,则敌军在攻坚过程中必然损失严重,而我们据堡坚守,堡外又有马军支援,损失相对较小,如此敌军逐渐陷入被动,若无增援,则进退两难,拱手送给我们反击良机,反之,若敌援军陆续到来,形势对我不利,我亦可迅速后撤,脱离战场。” 一句话,反对被动防守,还是要打,要集中力量于一点,与敌人打个你死我活。当然,史阿里门的建议有理有据,完全符合己方利益,也有利于实现此仗之目标,但问题是,军队的损失,牙旗实力的减弱,都损害了阿史那咄捺的个人和小集团利益,即便最终击败了对手,拿下了鬼方,建立了一道阻止中土军队由安州北上侵掠东北利益的防线,但这个战果是否可以弥补阿史那咄捺的损失?如果始毕可汗和牙帐激进派落井下石,趁此机会遏制和打击阿史那咄捺,阿史那咄捺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自取其祸? 阿史那咄捺当然不会冒这个风险,实际上之前攻打东湖戍,遭遇上万敌军的阻击后,他就知道对手有防备,此仗目标已很难实现,于是萌生退意,只是“虎头蛇尾”后果严重,对上对下都不好交代,即便要退,也要退得漂漂亮亮,不能损害了自己的权威,更不能给政治对手留下把柄。 现在敌军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证明奚王阿会正和奚族五部联盟早早就投降了中土,中土人早在鬼方城下设下了陷阱,他已经找到了推卸责任的诸多借口,目前所缺的就是撤退的契机,他不能不战而退,亦不能大败而退,要在事不可为的情况下安然而退。 从这一目标出发,阿史那咄捺的确要坚守东湖戍,东湖戍无论如何不能丢,丢掉了就非常被动,这一仗就不好打了,即使要撤也要耗费一番力气,得不偿失。 阿史那咄捺佯作思考,沉吟良久,问道,“斥候军可曾找到白狼的踪迹?” 几年前纵横松漠的马贼白狼就是这支中土叛军的首领白发贼,白发贼就是白狼,这在牙旗高层已不是秘密,而最早传出这一消息的便是辱纥王部,后来从方城秘密渠道送来的消息也证实了这一传闻。 碛东南牙旗的贵族们对白狼记忆尤深。此贼在松漠一带为祸多年,心狠手辣,恶贯满盈,但太狡猾,屡剿不平,稍有风吹草动就躲进平地松林,杳无踪迹。直到两年前白狼威胁到了奚族的安全,奚王阿会正忍无可忍,向突厥人求援,几方势力联手围杀,才铲除了这个祸患。但人算不如天算,哪料到此贼竟然逃出天生,躲进中土,如今又在中土人的支持下,卷土重来了,匪夷所思。 正因为匪夷所思,牙旗贵族们就不得不以最大恶意去揣测白狼的秘密,最后得出结论,这是中土人谋取东北的阴谋,白狼就是这个阴谋的棋子,过去是暗棋,以塞外马贼的身份暗中混乱东北局势,现在是明棋,以中土叛贼的身份公开夺取东北。如果这个阴谋论真实可信,白狼就不是一般人了,是一个强劲对手,必须小心防范。 史阿里门摇摇头,目露疑色,“到目前为止,斥候军尚未找到白狼,也没有发现白狼的侍卫风云军,但以我的判断,他肯定在鬼方,只是藏得很深,再加上天气原因,大雪封山,道路难行,斥候军活动范围受到严重限制,急切间难以找到。” 阿史那咄捺眉头紧皱,又问道,“可曾发现李子雄、韩世谔、周仲和来渊的旗号?” 这几位都是中土卫府大将,其中李子雄更是声名显赫,而韩世谔、周仲和来渊都是中土名将之子,卫府少壮派代表,亦是大名鼎鼎,虽然从中土传来消息说,他们都参加了杨玄感兵变,都是中土叛逆,为中土所不容,尤其出兵前接到的由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从中土行宫内部获得的机密消息,都证实了他们的叛逆身份,但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周仲的父亲周罗喉、来渊的父亲来护儿都是中土皇帝的股肱心腹,尤其来护儿现在还是卫府右翊卫大将军兼领水军总管,是中土军方数一数二的实权派,中土中枢核心层重臣,这样一位权势倾天的大人物的儿子竟然背叛皇帝发动兵变,竟然没有连累到来护儿本人,这未免匪夷所思了。 事出反常即为妖,这也可以证明这支所谓的“中土叛军”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而已。由此引伸出一个问题,这支军队的最高指挥是谁?到目前为止,阿史那咄捺和碛东南牙旗所有高层,对这一重要问题,都没有正确答案。 白狼年轻,即便有背景,但与李子雄差距太大,与韩世谔、周仲、来渊等人亦不能相提并论,中土皇帝绝无可能把谋夺东北这种大事托付给白狼,然而无论从表面上看还是从各种渠道获得的消息来推测,实际是这支“中土叛军”的统帅是白狼,尤其以塞外马贼盗寇为主的雷霆军的出现,更是李子雄等权贵不能做到的,那么问题来了,白狼能指挥李子雄这等功勋老臣?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突厥人不知道对手指挥中枢的构成,阿史那咄捺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白狼还是李子雄,或者是其他人,这让他非常不安,有一种无从下手之感。 史阿里门也有同感,甚至有些忐忑,从中土叛军出塞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至今没有摸清对手的指挥中枢,导致安州战局的许多关键之处都笼罩在迷雾中难以揣摩。“没有发现。”史阿里门亦是眉头深皱,“但这并不意味着敌方还有更多军队隐藏暗处。” “多派斥候打探。”阿史那咄捺说道,“另外从几个奚族部落中想想办法,尤其阿会部,必定心有不甘,怀有贰心者比比皆是,稍加诱导,必有收获。” 史阿里门一口答应,“是否增兵东湖戍?” “立即增兵。”阿史那咄捺说道,“坚决不让敌军合围。”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六十一章双刃刀 十月二十五,安州鬼方又迎来一个难得晴天,但寒风依旧,冷彻入骨。 上午,李风云率风云军抵达东湖戍战场,竖起了联盟大纛旗,亲自指挥各军攻打戍堡。 虎贲军总管郭明、雷霆第二军总管米庸、安州军总管冯鸿、莫贺弗部都督莫贺屯河奉命赶到统帅部,向李风云详细禀报当前战况。昨天黄昏前,突厥人增兵东湖戍,大约来了数千控弦,保守估计,目前东湖戍战场上至少有上万敌军。正是因为这一变化,李风云才带着风云军亲赴前线,摆出了一副不惜代价也下拿下戍堡完成合围的架势。 郭明做为前线指挥,一边向李风云、袁安、慕容知礼、李孟尝、徐十三等人介绍军情,一边代表前线诸军向统帅部提出要求,“步军团正面强攻戍堡,两翼必须有大量马军给予保护,否则必遭敌控弦的左右夹击,所以我们若想拿下戍堡,首先就要击败戍外两翼的敌军控弦,但突厥人对此一清二楚,昨天黄昏前增派三四千控弦赶到东湖戍,暴露了其主动反击之意图,因此今日激战对我不利,当务之急是调派更多马军进入东湖戍战场,给伺机反扑的敌人以迎头痛击。” 李风云微微一笑,问道,“你们想拿下戍堡?” 此言一出,郭明、米庸、冯鸿和莫贺屯河互相看看,目露疑色。当前战局很明显,联盟大军抢占了先机,当然这要归功于李风云,正是李风云决心实施北征决策,联盟大军不待休整就匆忙北上,非常幸运地抢在突厥人包围鬼方之前“挖好了陷阱”,完成了围歼部署,但突厥人实力强劲,联盟大军“吃不掉”,事实上鬼方一战的目标也不是“吃掉”突厥人,而是重创突厥人,把对安州威胁最大的碛东南牙旗打趴下,继而给联盟北征解除后顾之忧。既然要重创对手,当然要积极强攻,消极怠战或者僵持对峙都解决不了问题,无法有效杀伤敌有生力量。 然而听李风云的语气,似乎并无拿下戍堡、与突厥人血腥厮杀的意思,这就令人不解了。 米庸当即开口反问道,“不拿下戍堡,不断绝敌退路,不把敌人逼入绝境,敌人岂肯拼死反击?敌人不拼命,我们又如何达到予敌重创之目的?不能予敌以重创,我们又如何迫使敌军撤退,在最短时间内结束这场战斗?” 李风云稍加沉吟,看看郭明等四位总管,问道,“你们需要多少援兵,才能以最小代价攻克戍堡?如果两败俱伤,那就得不偿失,非我所愿。” “明公,若能增援我们四五千控弦,再加上风云军的投入,兵力上我们就有相当大的优势。”郭明不假思索地说道,“如此必能以最小代价拿下戍堡,之后敌军反攻,我们亦能凭借这一优势予敌以重创。” 李风云想了片刻,转目望向安州军总管冯鸿。把安州本土汉虏两姓势力组建成军后,李风云便把这支军队交给了冯鸿和李屹,给予他们绝对信任。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急切间李风云也只能在用人上赌一把了。 “雷霆诸军尚不具备与突厥控弦正面厮杀的能力,若要调兵增援,并确保稳妥,唯有调用部落军队,而当前可以调用的部落军队只有辱纥王部和木昆部,如此一来,加上莫贺弗部和阿会部,奚族四个部落大军均集中于东湖戍战场,这是否有利于我们的攻击?”李风云直言不讳,直接征询冯鸿的意见,“激战正酣之时,是否会出现意外?” 奚族诸部除了辱纥王部外,其他部落军队都是刚刚投降整编,虽然中土军队的强大足以威慑他们,部落老弱妇孺的生死也都捏在中土人手里,但仇恨是事实存在的,心理冲击也是非常严重的,到了战场上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冯鸿苦笑,摇头,看看目露期待之色的郭明,又与米庸、莫贺屯河交换了一下眼神取得默契,然后也是直言不讳地回答李风云,“如此关键时刻,不容丝毫闪失,更不能行险一搏,一旦出现意外,兵败如山倒,则大好局面瞬间逆转。” 李风云连连点头,手指面色冷峻的郭明,说道,“某把雷霆第一军调过来,以确保你两翼安全,而风云军按兵不动,等待时机,至于戍堡,你还是继续攻击,但不以攻克为目标。” 郭明眉头紧皱,质疑道,“如此战局胶着,无法有效杀伤敌军,亦形成不了合围,若持久僵持,则对我不利。” “稍安勿躁。”李风云摇摇手,语含双关地说道,“现在优势在我们这边,主动权在我们手上,持久僵持对我不利,但对突厥人更不利,所以耐心等等,再有一两日,战局必变。” = 牙旗帅帐,阿史那咄捺接到急报,敌军纛旗出现,白狼和他的近卫风云军到了东湖戍,东湖戍告急。 白狼,这一仗的敌军统帅果真是白狼,这与昨夜从一个阿会部俘虏嘴里打探到的机密完全一致。这个俘虏是阿会部的小将,史阿里门亲自询问。小将很配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身份低微,知道的机密很有限,但即便如此,也给突厥人拔开迷雾看清安州局势起到了难以估量的作用。 小将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讲述了奚族大军从落马城下撤到三会城,与中土大军对峙于武列水,茅沟川被围战败,诸部落投降、大联盟整军、阿会部被赶出安州徙居少郎河,北上鬼方攻打突厥人等全部经过,虽然他对大联盟的高层机密一无所知,但阿史那咄捺、史阿里门等人依据他的这番述说,基本上可以推演出这段时间安州局势的变化过程,得出几个重要推论。 白狼肯定是这支中土叛军的统帅,白狼“卷土重来”的目的是横扫东胡诸种以改变南北对峙之局,然后再结合从中土传来的有关白发贼的消息,白狼肯定是中土手里的“刀”,中土有意利用白狼混乱塞外局势,而白狼则利用中土的支持生存发展。 当然,阿史那咄捺因为知道白发贼、白狼就是中土秘兵“刀”,知道刀与南北双方某些权贵之间“水火不容”,所以他现在有些相信史蜀胡悉的推断,刀应该已经失控,刀和裴世矩之间应该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这让阿史那咄捺颇感不安,打算撤军后,立即把这一机密告之可贺敦义成公主和沙钵罗设阿史那苏尼失等牙帐保守派大权贵。 今日的“刀”不但失控,而且已经具备相当实力,一旦羽翼丰满,尾大不掉,必然损害到大漠利益。此事史蜀胡悉肯定已经报奏于始毕可汗,如果牙帐决心把“刀”这个祸患迅速扼杀,要铲草除根、斩尽杀绝,碛东南牙旗必定会承担这一任务,考虑到牙帐内部复杂的政治斗争和利益冲突,保守派完全可以利用“刀”来牟取一些政治利益,但这需要可贺敦义成公主和沙钵罗设阿史那苏尼失等牙帐保守派大权贵拿出决策。 另外史阿里门还做出了一个重要推论,那就是白狼极有可能乘着突厥人措手不及的绝佳机会,以雷霆之势横扫弱洛水,而证据就是阿会部已经开始北上徙居少郎河的行程了。此次阿会部之所以参加鬼方大战,受白狼的胁迫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双方应该还有其他约定,阿会部以帮助白狼攻打突厥人为条件,来换取白狼对其徙居少郎河的支持,否则阿会部一出松山,必定会遭到契丹人的迎头痛击,阿会部为了生存别无选择,只能就向白狼低头俯首称臣。 如果这一推论是正确的,那么此刻正在进行的鬼方大战,白狼就是倾巢而出了,不惜代价也要击败突厥大军,给他北上横扫弱洛水赢得足够时间。 现在白狼现身了,带着他的近卫风云军,直杀东湖戍,摆出完成合围,决一死战之势。这是要拼命了,但阿史那咄捺绝不允许自己打个两败俱伤,这毫无意义,因为自己即便击败了白狼,也无法阻止中土大军横扫弱洛水,因为安州还有李子雄这位老将,长城内会给李子雄以巨大支持,中土还是有能力在最短时间内击败东胡诸种。另外从自身立场来说,阿史那咄捺暂时还需要“刀”的存在,如果史蜀胡悉的推论是正确的,刀确实失控了,刀在为自己打拼,要做一方霸主,那么刀就是一把“双刃”刀,既可以伤害大漠利益,也能危及中土利益,如此利用价值大大增加。 “我们必须支援东湖戍,坚守不退。”史阿里门对东湖戍告急做出反应,拿出对策,“只要退路不断,我们就能与敌人长久对峙,就能拖住对手,持续消耗对手,就能给牙帐赢得时间,给步利设和弱洛水两岸的东胡诸种赢得时间。” 阿史那咄捺嗤之以鼻。消耗?谁消耗谁?怂恿我与中土拼消耗,故意坑杀我,手段也太拙劣了吧? “再增援?增援多少?”阿史那咄捺冷笑,“白狼集中力量攻打东湖戍,我投入再多增援也无济于事。传令下去,命令各部立即向东湖戍靠拢,我要集中主力于东湖戍,与白狼一决死战。”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六十二章狼帅 十月二十五,下午,鬼方战局再起变化,突厥人的狼头大纛向东湖戍移动,同一时间,战场上东、南、北三个方向的突厥军队都随狼头大纛的西移而向东湖戍靠拢。 北线吕明星、南线夏侯哲和东线钟信指挥麾下各军,奋勇杀进,步步紧逼。 随着突厥大军向东湖戍方向收拢集中,正在东湖戍东南一线与敌激战并逐渐深入敌结合部的阿会部控弦,突然发现前方敌军越来越多,己方有被围之危,当即调头撤离,火速脱离战场。不过考虑到己方撤离后,已无法策应友军攻打东湖戍,增加了友军完成合围的难度,而此刻白狼已亲赴东湖戍指挥作战,阿会部的突然撤离可能会引起白狼的误会,于是阿会川果断下令,立即赶赴东湖戍战场,与友军一起攻打戍堡。 黄昏前,阿会川接到李风云的命令,率军进入指定位置,然后带着阿会拾稼、阿会阿勒两位都督赶到帅营拜见李风云。 此次阿会部北上,选锋军将领全部都是少壮辈,诸如阿会布尔、阿会腾等声望较高的老将,统统与阿会正一起留在部落内充作人质。李风云的这种安排无可非议,双方仇怨甚深,互不信任,没有合作基础,李风云当然要以阿会部的生死来要挟阿会部控弦为自己冲锋陷阵。不过这一做法弊端很大,危害显而易见,只是李风云不怕,他的刀就架在阿会部的脖子上,真正害怕的是阿会部自己。 阿会部为了确保安全,在其选锋军北上前,阿会正和族中长者们召集所有将领,对安州乃至东北局势做了详细的分析和推演,对阿会部的未来做了一番切合实际的规划,阿会部的首要目标是生存,是立足少郎河,但要实现这个目标,首先就要赢得李风云的支持,双方要深度合作,阿会部要竭尽所能帮助李风云完成横扫东北的目标,否则阿会部必死无疑。背叛中土人肯定是死,而继续追随突厥人,弱小的阿会部又岂能逃脱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 于是有人提出质疑,既然如此,为何茅沟川大败后,阿会部不顺水推舟,加入奚族的新联盟?部落首领的个人耻辱,与部落存亡相比,孰重孰轻? 阿会正苦笑,不得不做出解释。辱纥王部与白狼结盟,是有条件的,而条件就是诛杀阿会正和阿会氏,建立以辱纥王部为首的奚族新联盟。茅沟川奚族诸部谈判时,白狼公开承诺,他不干涉奚族内部事务。这两者结合到一起,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辱纥王部完全可以借此机会,联合其他部落,名正言顺地杀掉阿会正,吞并阿会氏,而白狼只会支持,不会反对。 正因为预见到这一可怕后果,阿会正抢先下手,首先就把自家兄弟契个氏吞并了,在壮大自己、团结内部的同时,警告诸部落,不要把我逼急了,否则鱼死网破,接着拒绝加入奚族新联盟,把阿会部排除出奚族内部事务,迫使白狼不得不亲自出面与阿会部谈判,结果以白狼为首的大联盟事实上就变成了由风云联盟、奚族新联盟、安州本土势力和阿会部共同组成的一个松散联盟。阿会正利用自己的智慧,面对覆灭危机,从容应对,不但帮助阿会部摆脱了覆灭之危,还给阿会部赢得了在未来谋取极大利益的机会。 这个机会是白狼给的,本来阿会正只图自保,只想躲到马盂山东南的德山“卧薪尝胆”等待时机,哪料白狼一眼看穿,要求他们北上徙居少郎河,而大联盟正好要北征弱洛水,于是双方欣然合作,互惠互利,虽然奚族新联盟看出白狼有利用此计达到以夷制夷之目的,白狼有利用此计东山再起之可能,迫使白狼做出不会单方面接纳阿会部加入联盟的承诺,但不结盟不代表不合作,合作还是必须的,而阿会部只要把握好时机,利用双方之间的合作发展壮大,只待实力强了,“自由”之身的阿会部完全有能力“脚踩两条船”,周旋于突厥和中土两大强者之间谋取利益。 当然,阿会部的未来可能会更好,可能会随着安州的回归,与其他奚族诸部一起成为中土的一员,但前提是必须赢得中土人的信任,尤其必须赢得白狼的信任,这就要求阿会部控弦绝对遵从白狼的命令,追随白狼鏖战沙场。 这对阿会部来说就是一次豪赌,白狼把刀架在阿会部的脖子上,逼着他们坐上赌桌,别无选择,不能不赌,赌赢了利益均分,赌输了一起完蛋,既然如此,唯有破釜沉舟了。 这一谋划以及谋划背后的形势基础,阿会部决策层一清二楚,但大部分贵族不知道,也看不到,至于大字不识两眼一抹黑的普通族众就更不知道了,而为了统一认识,凝聚人心,确保谋划能够一步步走向成功,阿会正必须把这一谋划及其前因后果、来龙去脉详细告之军队将领,免得某些热血沸腾的激进者冲动之下失去理智,阵前倒戈,害人害己,葬送了整个阿会部。 阿会正的严厉警告还是发挥了作用,很多怒气冲天、杀气腾腾的热血将领还是看到了“阵前倒戈”的恐怖后果。中土人并不是圣人,白狼也不是心慈手软,之所以留着阿会部不杀,不是因为阿会部还有可利用的价值,而是担心兔死狐悲,激化与奚族诸部之间的矛盾,激怒东胡诸种,影响乃至危害到中土攻占东北的全盘计划。 阿会部控弦既然不能阵前倒戈,那就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勉为其难,为中土冲锋陷阵,遵从白狼的命令浴血沙场。 从过去几天的战斗来看,阿会部控弦表现不错,中规中矩,不出彩,但也不差,忠实执行了联盟统帅部的命令。只是今天下午事出突然,战局突变,在没有征求统帅部同意的情况下,阿会部迅速撤离战场,必然会产生不良甚至是严重后果,为此阿会川也做好了接受惩罚的心理准备,为表诚意,他把自己的两个副手都带上了,要砍就一起砍吧,我阿会部任由宰割。 进了帅帐,李风云还算客气,和颜悦色,一一寒暄,道了辛苦,然后伸手相请,对坐而谈。 阿会拾稼和阿会阿勒都是第一次看到李风云,都是第一次把松漠马贼白狼、中土叛逆白发贼和大联盟统帅李风云这三个截然不同身份的人融合到一起,在惊讶于李风云那头传说中的妖异白发的同时,也深切感受到了恶名昭彰的白狼的凛冽杀气以及大联盟统帅的强势权威,相比过去那位两三千人马不堪一击的松漠马贼,今日李风云麾下有数万大军,有安州地盘,还有长城内的鼎力支援,实力已经强悍到与碛东南牙旗的突厥人打个旗鼓相当的地步,不得不让人暗生敬畏,惶恐不安。 阿会拾稼之前与处和苏支一起镇戍白檀城,后来弃城而逃龟缩于要阳,接到各自部落酋帅的“召唤”后他们才献城投降,随即举着大联盟的旗帜赶赴鬼方战场,而阿会阿勒则是蟠龙堡的守将,战败被俘后押送方城。两人都没有参加茅沟川大战,都没有亲眼看到这支所谓的中土叛军的强大实力,之前愤懑不平,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服气,但这两天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后,心里那点叵测的念头不翼而飞了。之前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这支中土叛军竟然有能力包围突厥大军,竟然要围歼碛东南牙旗的主力控弦,这太不可思议了,但想想长城内不遗余力的支援,这个结果也在情理之中,他们出塞干什么?不就是打突厥人嘛,至于奚族诸部在他们眼里根本就不堪一击,没有突厥人支持的奚族,事实上就是一头肥美猎物。 阿会川很“光棍”,首先拉着阿会拾稼和阿会阿勒一起跪倒请罪,然后赌咒发誓,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势必舍生忘死,将功折罪。 李风云严厉责叱了几句,然后缓和了语气,“合作的基础是信任,但你我之间刚刚从敌人变成合作者,信任基础非常薄弱,所以我把你们放在敌阵的结合部,配合南线诸军牵制敌主力,以策应我西线诸军攻打东湖戍,如此即便阿会部有所异动,也不至于打乱我的围攻部署。两天来你们表现不错,今日下午战局突变,敌主力纷纷向东湖戍靠拢,做出突围撤退之势,你们措手不及也属正常,只是你们撤得太快,直接撤离了战场,保存实力的意图太明显,虽然没有打乱既定部署,但给我西线和南线诸军的攻击均造成了一定困难,引起了诸军将领们的不满。” 李风云说到这里,看看面色难堪的阿会川、阿会拾稼和阿会阿勒,继续说道,“西线郭明总管和南线夏侯哲总管很愤怒,强烈要求我把你们放在预备列,不允许你们参加围攻战。对此,你们有何意见?” 阿会部列为预备,保存实力的目的达到了,但战功少了,战利品也少了,而这一仗打到现在,基本上胜券在握,就算突厥人突围而走,缴获也难以计数,阿会部若能乘此机会砍杀更多头颅,拿到更多战功,获得更多战利品,对阿会部的好处不言而喻,所以阿会川不假思索地回复道,“阿会氏愿浴血厮杀,将功折罪。” 阿会拾稼和阿会阿勒也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请缨再战。 李风云想了一下,问道,“你们对目下战局有何看法?” 阿会氏三将互相看看,犹豫不言。 “但说无妨。”李风云鼓励道,“你我之间要增加信任,首先就要直言不讳,若遮遮掩掩,相互猜忌,则于事无补。” 阿会川小心谨慎,还在揣测李风云这句话的真实意思,而年轻的阿会阿勒唯阿会川马首是瞻,亦是不言,只有正当盛年的阿会拾稼不再踌躇,当即开口说道,“狼帅目标明确,北征弱洛水,鬼方一战,不过就是重创突厥,先解决北征期间的腹背受敌之危。而就目前战局来看,狼帅虽然包围了突厥人,却吃不掉,就算打个两败俱伤也吃不掉,但两败俱伤之后狼帅又如何北征?所以狼帅气势汹汹围攻突厥人,目的无法就是吓跑突厥人,然后尾随追杀,跟在突厥人后面痛下杀手。不出意外的话,突厥人坚持不了几天,目前局面下他们就算与狼帅打个两败俱伤,又能获得什么?既然一无所获,当然早早撤离,所以这一仗很快就要结束。狼帅慧眼如炬,当然早有准备,想必会在平地松林里设下各种埋伏,乘着突厥人慌乱之际,趁火打劫,好歹也要咬下突厥人几块肉,缴获大量战利品,让突厥人短期内再无入侵安州之可能。” 李风云连连点头,目露赞赏之色,对阿会拾稼称其狼帅,亦是不以为意,只不过这一称呼引起了慕容知礼的好奇,悄悄询问袁安。 实际上松漠一带的普通马贼都尊称白狼为狼帅,只有与白狼关系密切者才唤其为刀、刀兄或刀帅,而塞外诸种贵族当然称其为贼,只是此时此刻,对于阿会拾稼这种投降而来有心示好的中下等贵族来说,仿效中土将领称呼李风云为明公似乎资格不够,称呼大总管又显得过于生疏,无形中加大了隔阂,于是灵机一动,转而求其次,跟着李风云的松漠旧部称其为狼帅,则是最为合适,既能向李风云示好,表达追随之意,又能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至于引起李风云的忌惮和不快。 阿会川和阿会阿勒都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对阿会拾稼的“机智”颇为赞叹。 现在阿会部与其他奚族诸部不一样,阿会部与李风云是合作关系,是临时搭档,有利合作,无利就一拍两散,甚至反目成仇,而其他奚族诸部是李风云的盟友,是兄弟关系,两者在李风云心目中的地位没有可比性,这种情况下弱小的阿会部当然要“抱紧”李风云的“大腿”,要赢得李风云的信任,而合作过程中的诸多细节尤其重要,或许一个称呼一个礼仪就能获得李风云的好感,就能有效改善双方之间的紧张关系。 从李风云的表情上便能看出,他对阿会拾稼称其为狼帅并不排斥,相反还有些喜欢,毕竟他现在位高权重,即便战事不断,亦很少亲临前线,更很难与当年的松漠旧部们一起冲锋陷阵。既然接触不到当年旧部,李风云当然也就很难听到旧部们亲热地呼他为狼帅,这时能从阿会部贵族的嘴里听到这个称呼,感觉就很不一样,感觉他终究还是成功征服了奚族,让奚族权贵们俯首称臣,还是为死去的袍泽报了仇雪了恨,于是成就感油然而生,对当年宿敌的仇怨也就有所缓减,对阿会部的观感也略略好了一些。 “那么……”李风云的目光从阿会氏三将的脸上缓缓扫过,然后不动声色地问道,“如果我给你们将功折罪的机会,你们可有计策击杀敌军?” 此言一出,阿会氏三将顿时松了口气,面露喜色,不约而同地躬身一礼,“感谢狼帅的信任。” 阿会川果断改口,不再生硬地称呼李风云为大总管,而是跟着阿会拾稼一起亲热称呼李风云为狼帅。 “狼帅,阿会部愿去松林设伏,在突厥人的必经之路上,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狠狠咬下突厥人一块肉。”阿会拾稼自信满满地说道。 “善!”李风云赞道,“此计甚好。事不宜迟,你等速赴松林,觅地设伏。” 话音刚落,慕容知礼站了起来,深施一礼,“明公,某愿与阿会部同赴松林,浴血杀敌。” 事出突然,李风云毫无准备,望着伤情未愈的慕容知礼,沉吟不语。 阿会氏三将亦是措手不及,但旋即明白了慕容知礼的意图。慕容知礼没有恶意,相反他的“监军”对阿会部改善与李风云的关系大有好处,于是阿会氏三将同时请命,拍着胸脯保证慕容知礼的安全。 李风云与袁安低声商量了一下,随即做出决断,“命令雷霆第二军立即撤离战场,命令其总管米庸火速赶赴帅营。” 接着李风云抬头望向慕容知礼,“此去松林伏击,由雷霆第二军总管米庸为帅,你与阿会川副之。雷霆第二军控弦大都为我松漠旧部,熟悉松林地形,你等务必遵从米庸命令,全力杀敌。” 慕容知礼、阿会氏三将大喜过望,躬身应诺。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六十三章忿然 十月二十六,上午,安州鬼方,东湖戍。 阿史那阿斯温站在戍堡城墙上,迎着凛冽寒风,抬头望向阴沉沉的天空,心情十分忧郁。 这是雨雪来临的前兆,恶劣天气对战事不利,而就目前已经明朗化的战局来说,这一仗已难以为继,即便拼劲全力击败对手,也未必能够拿下鬼方城,完成预期攻击目标,所以昨夜军议上,争论激烈,大多数部落首领倾向于撤军,但阿史那咄捺和史阿里门不为所动,坚持以战场上的僵持对峙来寻找攻陷鬼方之良机,如此一来,双方就是拼消耗了,若是未来战果可以补偿这个消耗,诸部落还能接受,反之,诸部落就要怒目相对了,叱吉设和牙旗的权威必然受损,得不偿失。 阿史那阿斯温暗自叹息,转目望向前方战场。一轮激战刚刚平息,戍堡外的雪地上狼籍不堪,猩红的血迹、僵硬的死尸、断肢残臂,还有丢弃的攻城器械、随处可见的箭矢,几杆破裂旌旗兀自在风中飞舞;戍堡内亦是哀鸿一片,伤兵凄惨嚎叫,死者遗体堆彻于地,密密麻麻的箭矢如落叶般铺满地面,遮掩了斑斑血迹,破裂的旌旗在风中呜咽,低沉的号角撕扯着悲伤的灵魂。 远处,战旗猎猎,战鼓擂动,战阵林立,强悍的中土步军团根本不给戍堡喘息时间,再次发动攻击。中土人有兵力上的优势,凭借这一优势可以轮番进攻,另外中土人的装备非常精良,长弓强弩等重兵武器挡者披靡,虽然做为攻坚一方有天然劣势,但中土人不以攻陷为目标,而是最大程度发挥自身优势,以杀伤消耗敌军为目标,使得守城的突厥步军损失大增。 “呜呜呜……”大角响起,“乌嗥,乌嗥……”杀声如雷,一队队突厥将士冲上城墙,严阵以待。 阿史那阿斯温转目望向戍外左右两翼白茫茫的雪原。两翼雪原上,双方的马军频繁交战,虽然突厥控弦占有明显优势,但中土马军以牵制为目标,战术非常灵活,坚决不与突厥控弦正面决战,就像草原上的豺狗,四处游走,逮到机会就冲上来咬一口,防不胜防,让突厥控弦有力使不上,憋了一肚子气,徒呼奈何。 阿史那阿斯温无声叹息。事实上中土人完全有能力攻陷戍堡,有能力完成合围,有能力逼着突厥人与其决一死战,但中土人只做出合围之势,却迟迟不合围,意图很明显,就是逼着突厥人尽快撤军。而阿史那咄捺正是看到中土人这一意图,知道中土人不想打个两败俱伤,于是拖延不撤,试图寻找到中土人的破绽,予敌致命一击。至于史阿里门坚持不撤,坚持不惜代价击败敌军,攻陷鬼方,名义上是为大漠利益,实际上居心叵测,有心给阿史那咄捺挖坑。阿斯温为此善意提醒阿史那咄捺,危急时刻,不可大意轻敌,该撤就撤,以免自取其祸,但阿史那咄捺认为撤军时机不到,还要再等等。 再等等的代价,就是更多的伤亡,这让阿斯温难以接受,虽然在牙帐高层权贵的眼里,这点伤亡不算什么,与所获得的政治利益没有可比性,但对于诸种部落来说,这点伤亡危及到了他们的根本,矛盾冲突必然激烈,久而久之离心离德也就在所难免。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为个人和小集团利益,不惜损害大漠和牙帐利益,短期无所谓,但积累到一定程度,后果就可怕了。就像这次安州失陷,奚族蒙难,如果当初阿史那咄捺和牙旗把这支所谓的中土叛军坚决阻截于闪电河一线,兑现保护奚族的承诺,又何来今日之危?而这一恶劣结果必然影响到其他东胡诸种对牙帐的忠诚,可以预见,一旦突厥大军撤走,中土军队乘机北上攻打弱洛水,极有可能形成摧枯拉朽之势,如果步利设战败,契丹和霫族等东胡诸种臣服中土,牙帐就失去了三个东胡别部,失去了对东北地区的控制,由此必然危及到南北大局,后果堪忧。 但这些想法不能说,只能放在心里,不能与阿史那咄捺发生冲突,毕竟阿斯温也是牙帐保守派,当年深受启民可汗保守主和立场的影响,又深得启民可汗的赏识,早已被划为保守一系,所以即便心里有不同想法,也必须屈从于保守派利益,维护阿史那咄捺在牙旗的绝对权威。 就在这时,失毕阿史德跋苦水在一队侍卫的簇拥下,匆匆走上城墙。做为牙旗步军统帅,他的主要任务是攻打鬼方城,所以带着步军主力一直跟在阿史那咄捺的后面,迟迟没有投入战场。 阿斯温看到他,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语含嘲讽,“我总算等到你了。” 跋苦水理解阿斯温,知道他憋了一肚子火,不以为意,“戍堡交给我,你去戍外两翼,带着精骑打他个落花流水。” 阿斯温嗤之以鼻,“现在这个局面,谁还会舍身忘死?” 跋苦水笑了,摇摇手,语含双关,“主动撤离与被动撤离的后果截然不同,叱吉设有他的难处,而我们也需要一个推脱的理由。” “毫无意义。”阿斯温手指堆在雪地上的尸体,忿然说道,“这个代价是否值得?这么多鲜血和生命的付出,意义何在?” 跋苦水神色渐冷,一言不发。这一仗打到现在非常憋屈,落入对手陷阱,处处被动,劳而无功,上上下下都有怨言,这是之前没想到的,但做为叱吉设的心腹,他知道叱吉设如今的处境很困窘,稍有不慎就会遭到政治对手的打击,为最大程度逆转被动局面,叱吉设不得不付出一些代价以改善自己的困境,而这个代价当然就是普通将士的生命,否则如何营造出一个两败俱伤之局? = 下午,大联盟帅营,李风云接到了韩世谔急报,豹骑军、雷霆第四军及辱纥王孟坝所领控弦,踏雪疾行,于十月二十四夜抵达桃水东岸,于十月二十五黎明前渡过桃水,向西岸的突厥人发动了突然袭击,打了突厥人一个措手不及,一鼓而下,一战而定。 李风云大喜,急告先行赶赴平地松林设伏的米庸、慕容知礼和阿会川,韩世谔已攻占桃水,切断了突厥大军的退路,突厥大军闻讯后必急速撤退,请伏击诸军迅速做好准备,切莫贻误战机。 又急告前线诸军总管,桃水已拿下,突厥人即将撤退,各军务必抓紧时间,竭尽全力奋勇围杀,并请马军各部做好衔尾追杀之准备,务必乘着敌军仓惶而逃之良机,痛下杀手,大肆缴获。 又命令总管南玉堂带着联盟第五军、总管呼延翦带着雷霆第一军立即赶赴东湖戍战场,做出不惜代价完成合围之势。 = 晚上,牙旗帅帐,前线各部急报,中土大军鏖战一天后,竟然继续攻击,就像一群杀红了眼的恶狼,四面扑来,杀气腾腾,势不可挡,尤其东湖戍战场,中土人增兵了,攻势更猛,有连夜攻克戍堡完成合围之可能。 战局突变,阿史那咄捺和史阿里门立即意识到问题严重了,但原因是什么?阿史那咄捺和史阿里门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不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此仗坏就坏在不知彼,己方一方面傲慢自大、大意轻敌,一方面在鬼方假情报的欺骗下,错误地估计了安州局势,做出了错误决策,以致于陷入今日困境。 “从对手动向来看,还是要合围,而最大可能就是他们的援兵来了,他们已经具备了围歼我们的绝对优势。”史阿里门十分紧张,他在己方落入陷阱的情况下,抱着一丝侥幸坚持不撤,如果大败而归,阿史那咄捺固然要承担主要责任,但他的前途也完了,当真是玉石俱焚。 阿史那咄捺眉头紧皱,轻轻摇头,“如果白狼来了援兵,他有必要连夜围杀?理所当然是麻痹我们,拖住我们,等到援兵悄悄进入战场,再展开凌厉一击。” “难道他们的援兵已经到了,已经进入战场?”史阿里门愈发紧张了。 “我们的斥候难道都是瞎子?”阿史那咄捺不以为然,“战场这么大,天气这么恶劣,我们的斥候四面散开,白狼大量援兵进入战场,岂能看不到?” 史阿里门看了阿史那咄捺一眼,欲言又止,心想依你这么说难道还是我们的援兵杀来了?但牙旗的主力都在这里,剩下的一部分留守牙旗,一部分在闪电河一线阻御燕北的中土军队,哪有援兵进入安州? “收缩防守,静观其变。”史阿里门毅然改变主张,果断提出建议,“若事不可为,则迅速脱离战场,火速撤离。” 阿史那咄捺冷笑,你也有害怕的时候,现在也要主动撤离了,不是舍命也要把我拉下马吗?怎么不死战到底啊?“既然如此,那就命令各部,且战且退,收缩防守,做好随时撤离之准备。”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六十四章疲兵 十月二十七,凌晨,密切关注战场的阿史那咄捺,对中土军队持续攻击的意图,已经有了某种不好预测。 上半夜对手的马军还在战场上纵横驰骋,但临近午夜,战场上对手马军的身影渐渐稀疏,只剩下中土步军还在不眠不休地进行牵制性攻击,虽然雷声大雨点小,形成不了实质威胁,却因为事出反常,突厥诸部谁都不敢懈怠,唯恐一个疏忽被对手打个偷袭,各部控弦不得不瞪大眼睛,高度戒备,于是疲惫不堪,强自支撑。 中土人到底想干什么?白狼目的何在?为什么中土的步军连夜攻击,保持攻势,不给突厥人休息的时间,而中土马军却像幽灵般游戈于黑暗之中?阿史那咄捺想到了一种可能,站在地图前,目光不时掠过地图上的桃水防线,忐忑不安。 史阿里门与僚属们对当前战局的发展做了各种分析和推演,最后也把目光望向了两百余里外的桃水防线。中土和奚族联军吃不掉突厥大军,即便长城内有增援,也是步军团,突厥人凭借马军优势依旧可以突围而走。既然吃不掉,那就只能击败,力争以最小代价击败突厥大军,而不是打个两败俱伤,但现在突厥人不撤,摆出决一死战之势,双方要死磕,白狼怎么办?只有断绝突厥大军的退路,迫使突厥大军后撤,于是远在两百余里外的桃水防线就成了攻击目标。桃水防线失陷,突厥大军与闪电原上的牙旗本部失去联系,阿史那咄捺深陷鬼方,内缺粮草外无援兵,孤军奋战,几无胜算,唯有撤离。 就在这时,从桃水防线传来急报,十月二十五清晨,一支中土军队突然出现在桃水西岸,打了西岸守军一个措手不及,溃不成军,而东岸守军亦是救援不及,很快遭到另一支中土马军的猛烈攻击,寡不敌众之下,急速撤至七星泊,并以最快速度向叱吉设阿史那咄捺报警,请求支援。 怕什么就来什么,不好预测竟成现实。阿史那咄捺吃惊之余,亦是暗自松了一口气。好了,这一仗结束了,以自己最理想的方式结束了。打到现在自己虽然有一定的损失,但在承受范围内,实力没有削弱,而更重要的是,奚族整体倒戈导致安州局势在短短时间内产生了最为恶劣的变化,而这一变化无从预测,自己不是神仙,看不到未来,谁能想到阿会正和奚族联盟在实力犹存的情况下整体倒戈?正因为无法预测到安州局势的急剧变化,导致牙旗决策错误,出兵安州不但未能实现预期目标,反而掉进了对手的陷阱,不得不果断撤离,无功而返。而这一结果让自己对上对下都有交待,谁都抓不到自己的把柄,就算始毕可汗和牙帐中枢亲力亲为,最多也就是这个结果,除非他是神仙,能够预测到阿会正会带着奚族不战而降,否则都会掉进中土人的陷阱。 帅帐内的气氛异常紧张。战局至此,已无逆转可能,只能急速撤离,稍有延误,军心一乱,损失就不可控了。 阿史那咄捺和史阿里门相视无语,目露忧色。现在知道中土军队连夜攻击的原因了,白狼肯定是提前接到了攻占桃水防线的消息,断定突厥大军要撤离,于是持续攻击,行疲兵之计,这样当突厥大军撤退的时候,人困马乏,疲惫不堪,再加上军心打乱,士气低迷,战斗力会大打折扣,而中土马军却已经休息好,体力充沛,可以衔尾追杀,四面围攻,竭尽所能杀伤突厥控弦,扩大战果。 “撤!”阿史那咄捺看看神色紧张的僚属,毫不犹豫地说道,“该丢弃的统统丢弃,牲畜、辎重,统统丢弃,不要拖累撤离速度。命令各部,以最快速度撤离,切莫与敌纠缠,尤其在平地松林,这种天气下陷入包围,损失难以估量,切切不可因小失大。另外告知诸部控弦,今日损失虽大,但明年在牙帐的支援下,我们只要攻陷安州,则所有损失皆可补回。” 阿史那咄捺手指史阿里门,“立即安排具体撤退部署,天亮前必须撤离战场。” 史阿里门躬身领命,所有僚属各司其职,有条不紊,一个个命令飞快传达下去,一队队传令兵打马疾驰,呼啸而去。 = 上午,大联盟帅营,一夜未眠的李风云终于接到了他等待多时的好消息,突厥人开始撤退了。 “依明公命令,郭明的虎贲军、冯鸿的安州军已撤出战场,让开大道。”袁安很兴奋,站在地图前大声说道,“呼延翦的雷霆第一军、斛律霸的雷霆第三军、辱纥王部、莫贺弗部、木昆部和室得部控弦已经整装待发,随时可以沿着敌军两翼展开追杀。” 李风云点点头,笑着挥挥手,“传令呼延翦和斛律霸,率军先期行动,向敌军两翼迂回,一路摇旗呐喊,做出包抄之势,以动摇敌军心,打击敌士气,迫使敌加快撤退速度,若能让敌自乱阵脚,则必能给奚族诸部在衔尾追杀的过程中创造更多攻击机会。” “一直以来我族都饱受突厥欺凌,双方仇深似海,这下总算让我族逮到报仇雪恨的机会了。”昨夜奉命率军赶到东湖戍的辱纥王部酋帅云,非常激动,“若上苍眷顾,赐我族勇士神力,追在突厥人后面杀他个落花流水,打他个溃不成军,或许便能凭借平地松林之优势,砍下上万头颅,彻底击败阿史那咄捺。” 李风云和袁安互相看看,会心一笑。辱纥王云的想法很好,李风云也想杀他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但事实上根本不可能,三万余突厥控弦的实力非常强悍,如果阿史那咄捺非要打个两败俱伤,大联盟即便如愿以偿地赶走突厥人,付出的代价也难以想象。好在李风云了解牙帐高层权争,知晓阿史那咄捺的政治立场,估猜到阿史那咄捺既不敢与中土翻脸,又担心牙帐的政治对手乘此机会落井下石,所以小心谨慎,瞻前顾后,这才给了李风云击败突厥大军的机会,至于枭首万级,那纯属奢望,最多也就是狠狠咬下阿史那咄捺的几块肉。过去几天的战斗已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双方战损相比,大联盟更多一些,这也是李风云坚持速战速决的原因所在,僵持战打久了,吃亏的肯定是大联盟。 不过辱纥王云的这句话提醒了李风云,让他有所警觉,“传令诸部都督,严厉警告他们,突厥人是主动撤退,而不是仓皇逃窜,所以在追杀过程中务必高度警惕,时刻防备敌人反击,切莫嗜杀贪功而上当中计,一旦掉进敌人陷阱则有全军覆没之危。” 接着李风云转目望向风云军总管徐十三“风云军养精蓄锐,今日可以出动了。命令你部衔尾追杀,并与马军各部密切配合,竭尽所能杀伤敌军。” 徐十三躬身应诺。 站在李风云身边的参军事李孟尝跃跃欲试,“明公,机会难得,某要随风云阵前杀敌。” 李风云微笑点头,“如你所愿。”接着手指辱纥王云,“若想杀个痛快,还是与莫弗纵马驰骋为佳。” 李孟尝大喜,连连拜谢。 = 十月二十七,安州,蟠龙堡。 李子雄、杨恭道突然接到古北口邀约,赵十住、郭绚、慕容正则联名邀请两人秘密赶赴古北口,有要事商谈。 两人颇感奇怪,不知道有何等要事,非要到古北口谈判。这违背了双方之间的约定,对李子雄和杨恭道来说有一定的人身风险,而对古北口来说此举也实为不智,容易落人口实。 两人心怀疑惑,匆忙赶到边市,与出关相迎的郭绚先行见面。 稍事寒暄,不待李子雄提出疑问,郭绚就急不可待地问道,“鬼方战事如何?” “打得很激烈,双方陷入僵持,短期内难决胜负。”李子雄答道,“不过战场主动权在我们手上,突厥人远途作战难以持久,只要长城内给予源源不断地的支援,此仗必胜。” “若突厥人坚持更长时间,是否会影响到你们北征弱洛水?”郭绚追问道。 “突厥人为什么要坚持更长时间?”李子雄反问道,“既然拿不下鬼方,亦无法击败我们,所有预期目标均告落空,突厥人为何还要继续打下去?” 郭绚被问住了,迟疑不语。 杨恭道及时转移话题,“郭使君,长城内发生了何等要事?行宫决策有变?还是幽燕局势有变?” 李子雄亦是神情严峻,直言不讳,“某等入关,违背了约定,为何如此?是故意设局,还是另有他图?” “明公多虑,多虑了。”郭绚摇摇手,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行宫来人了。” 行宫来人?李子雄和杨恭道面面相觑,圣主派来了特使?所为何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行宫所提条件,年底前飞狐叛军必须撤进安州,而这对李风云和大联盟来说,根本不可接受,双方没办法谈,这种情况下圣主提高谈判级别,施加更大压力,只会让形势愈发险恶。 李子雄婉言相拒,“李风云还没有回复,继续谈判不会有任何结果,除非你们主动妥协。” 郭绚笑了,“难道,你们要黄台公移步出关?” 黄台公崔弘升?李子雄和杨恭道惊讶不已,行宫特使竟然是崔弘升,这个级别也太高了吧?难道圣主有意妥协,以政治上的让步来赢得安州乃至整个东北局势的大逆转?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六十五章老奸巨滑 李子雄和杨恭道可能担心赵十住、郭绚、慕容正则出尔反尔,设局抓捕他们,但绝对不会怀疑黄台公崔弘升的人品,博陵崔家是超级大豪门,根本不屑于行小人之事自降身份,所以李、杨二人一听说是崔弘升邀请他们到古北口商谈,二话不说,跟着郭绚就进关了。 左武卫将军、检校上谷太守、黄台公崔弘升亲至城门相迎。 双方见面,亲热寒暄,虽然过去在京都的时候大家分属不同阵营,始终保持“距离”,但抬头不见低头见,熟得不能再熟了,只是此刻却已物是人非,相见唏嘘,感慨不已。 崔弘升为了赶时间,一路乘传车而来,日夜疾驰,疲惫不堪,看上去很憔悴,精神状态十分不好,不过事情紧急,圣主和行宫那边还在等待他的回复,所以闲聊一阵,彼此大概了解了一下两京和安州的局势后,崔弘升便提出建议,立即开始谈判。 这次谈判级别很高,关系到中枢核心机密,因此赵十住、郭绚和慕容正则都没有资格参加,只有崔弘升的亲信,两府主薄崔孝仁以书记员的身份列席会议。 双方坐定后,崔弘升也不隐瞒,直言不讳,把中枢就安州及东北局势所做的相关决策,及前因后果详细告知。 中枢就安州及东北局势的核心决策实际上就一个,稳固安州,横扫东北,威胁大漠,改善北疆镇戍局面,争取在南北对峙中建立一定优势,积极做好南北战争的前期准备工作。围绕这一核心决策,行宫又做出两个相关决策,其一,为确保安州的稳固,飞狐叛军必须在年底前出关,以迅速增加安州实力,确保战果不失;其二,为确保安州北征弱洛水能实现横扫东北的预期目标,辽东镇戍军将公开介入东北战场,给安州以有力配合。 接着崔弘升代表圣主和中枢,向安州方面提出要求,长城内全力支援安州,必须达到政治和军事上的目的,如果不能达到目标,甚至适得其反,长城内就不会支援,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无须赘述。换句话说,安州只要竭尽全力实现中枢目标,长城内就不会断绝支援,所以安州完全没必要挟飞狐叛军来威胁中枢,激化双方之间的矛盾和冲突,除非安州方面居心叵测,本身就有祸乱中土之意图。 李子雄和杨恭道相视苦笑,不约而同地做出决定,拖,这事只能拖,没有其他办法。 “我们之所以坐在这里,已经足以证明一件事。”李子雄平静说道,“安州的事,李风云说了算,大联盟的统帅,是李风云。” 言下之意,我们虽然可以代表李风云和安州出面谈判,但核心事务,还得由李风云和大联盟做出决策,他们两人说了不算。 杨恭道为了防患于未然,更是直指要害,“明公亲赴古北口,亲自邀请我们谈判,看似重视安州,重视大联盟这股新兴势力,实则也有离间之嫌,试图借助我们的力量,公开争夺大联盟权力,以遏制和削弱李风云对安州的控制。” 看到崔弘升脸色不善,杨恭道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当然,某或许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了,但丑化还是说在前面好。我们如今的处境虽然极度不堪,生死悬于一线之间,但正因为如此,大联盟内部才要团结,我们和李风云唯有齐心协力才能共度难关,假若互相猜忌,争权夺利,自相残杀,最终必定两败俱伤,玉石俱焚。” 杨恭道望着崔弘升,拱手为礼,“安州得而复失,大好局面丧失殆尽,这恐怕也是圣主和中枢所不愿看到的,也是明公所难以承担的。” 杨恭道的公开威胁,让崔弘升尴尬之余,亦是暗自恼怒。小伎俩被戳穿了,而且还是当面戳穿,即便崔弘升“老脸皮厚”,此刻也十分难堪。 对他来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到了古北口他就从赵十住等人那里了解到安州方面的态度,双方陷入死局,怎么办?崔弘升首先想到的就是离间计。他推测到大联盟内部的两大派系肯定有矛盾,虽然彼此互相利用、互相依赖,但利益诉求还是不一样的,最起码在飞狐叛军出关这件事上,以李子雄为首的权贵们绝不会与中枢对着干,毕竟权贵系迫切需要功勋换取赦免,理所当然希望安州实力更强,战果更大,也就更需要飞狐叛军出关相助。如果大联盟内部产生两种不同声音,以李子雄为首的权贵系坚决要求飞狐叛军出关,李风云必然妥协,两害相权取其轻,大联盟内部的团结还是重中之重,否则一旦分裂,大家一起玩完。 然而不论是李子雄还是杨恭道,都是东都权力顶层圈子里的大人物,都是玩权谋的高手,对崔弘升这种小手段不屑一顾,一眼就看穿了。李子雄的回应还算含蓄,杨恭道就不给面子了,干净利落地顶了回去。 “多虑了,多虑了。”崔弘升不动声色地摇摇手,故作淡然地说道,“某奉旨赶赴古北口,邀请你们谈判,一方面代表了圣主和中枢对东北局势的重视,一方面也代表了合作的诚意。某既然带着诚意而来,当然希望谋个好结果,拖延推诿,针锋相对,都无助于解决问题,所以……”崔弘升看看李子雄和杨恭道,摊开双手,做了个“坦诚”之势,“你们拿个建议出来,然后我们具体商量,如何?” 崔弘升“罕见”的主动放低姿态,出乎李子雄和杨恭道的预料。官方以退为进,这一招也算高明,既有诚意,又给面子,这就逼得李子雄和杨恭道不得不妥协,不得不与崔弘升共同谋划。 “现在李风云正在鬼方战场与突厥人激战,短期内难决胜负,而胜负未分之前,北征弱洛水就是纸上谈兵,没有实际执行的基础。”李子雄坦诚说道,“这种局面下,李风云即便做出答复,也是一口拒绝,所以我们不是故意拖延推诿,而是实在拿不出有效建议。” 崔弘升手抚长髯,连连点头,表示理解,“某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而归,否则无法向圣主和中枢交待。” 李子雄和杨恭道互相看看,也是点头表示理解。如果崔弘升空手而归,不要说崔弘升没办法交待,对安州方面也是极其不利。这事情本来是安州挑起来的,安州说要北征弱洛水,恳请长城内给予支援,现在圣主和中枢重视了,做出了决策,拿出了条件,结果安州方面却退缩了,出尔反尔,说我还没有做好北征弱洛水的准备,我不能答应你的条件,这不是拿圣主和中枢开涮嘛,后果可想而知。 “我们各退一步。”崔弘升建议道,“我们不要就目前局势做具体商谈,也不因鬼方胜负未分就无谓等待,而是以安州北征弱洛水为基础,在此基础上做局势展望,并进行具体商谈,如何?” 李子雄沉默不语。 杨恭道想了一下,问道,“明公能否透露一下,目前国内外局势下,圣主和中枢有何对策?” 崔弘升心领神会,踌躇不言,仔细斟酌。 目前国内外的局势是内忧外患,攘外必先安内,稳定国内局势乃首要之务。如何稳定?当然是缓解政治上的核心矛盾,也就是缓解改革和保守的矛盾。杨玄感兵变是这一矛盾的总爆发,圣主和改革派肯定要吸取教训,在国策上做出调整,要向保守派做出一定程度的妥协,以尽快稳定两京政局,稳定国内乱局。 杨恭道要问的就是圣主和改革派在国策上做出了何种调整。若圣主和中枢把精力都放在解决国内矛盾上,那么为了稳定南北关系,中枢对安州的支持力度必定控制在允许范围内,甚至关键时刻,为了延缓南北战争的爆发,干脆牺牲安州。反之,支持力度就大了,而安州则能借助南北大战向圣主和中枢“讹诈”到更多政治利益,达成预期目标。 杨恭道的这一问非常重要,崔弘升必须给出答案,而李子雄和杨恭道根本不担心崔弘升说谎话,因为在坐三人虽然分属不同阵营,但就政治立场来说,都是保守派。李子雄属于关陇阵营,坚定的保守派;杨恭道是宗室子弟,虽然在政治上义无反顾地支持圣主,但就中央集权改革而言,更偏向于先帝时期所坚持的“温和渐进”式改革;崔弘升是山东超级豪门,同样在政治上支持圣主,借助圣主的力量抗衡关陇人的排挤和打击,但超级豪门是中央集权改革的首要“蚕食”目标,理所当然反对中央集权,只是不敢公开反对,于是暗中掣肘,不计代价“扯后腿”。所以这三人在政治上有共同利益诉求,有合作的基础,当然,前提是,必须有合作的条件。 “在某离开东都前,御史大夫裴蕴、刑部侍郎骨仪、大理寺卿郑善果已返回东都,奉旨对叛逆杨玄感及其同党展开清算。”崔弘升神情凝重,语气低沉,“但此次平叛,西京居功至伟,潼关已成为一道难以逾越的大山,牢牢阻挡了清算风暴的扩张和蔓延。” 崔弘升的回答“牛头不对马嘴”,但正是李子雄和杨恭道所需要的答案。两京政治危机不但没有随着杨玄感兵变失败而缓解,反而随着政治清算日益加重,这说明什么?说明圣主和改革派在政治核心矛盾上拒不妥协,两京政治危机陷入死局,两京濒临分裂边缘,国内局势急骤恶化。 “某到了高阳宫之后,参加了几次中枢议事。”崔弘升停了片刻,继续说道,“圣主决意进行第三次东征,但中枢阻力太大,至今形成不了决策。正反双方争论的焦点就是南北大战何时爆发,以何种形式爆发。以卫府的分析和推演,如果中土不能在最短时间内,联合西突厥夹击大漠,主动发动南北战争,那么大漠迫于生存危机,西突厥迫于葱岭以西局势的恶化,必然联手夹击中土,中土被动应战,胜算渺茫,所以中枢形成了两种意见。” “一种意见认为,南北大战迫在眉睫,第三次东征已无意义,当务之急是稳定国内局势,恢复国力,即便不能在最短时间内主动发动南北战争,也要竭尽全力巩固和增加西、北两疆镇戍力量,以御敌于长城之外;而另一种意见认为,天下大势较为乐观,南北大战短期内尚无爆发之可能,第三次东征必须进行,必须彻底摧毁高句丽,以壮国威、军威,然后再集中力量进行南北战争的前期准备,力争联合西突厥主动发动南北大战。” “中枢内部僵持不下之际,安州传来了好消息。”崔弘升望着李子雄和杨恭道,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而安州北征弱洛水之计,恰好打破了中枢内部的对峙,给争论双方赢得了回旋余地。” 李子雄敏锐察觉到什么,当即问道,“中枢内部有何妥协?” “第三次东征之议暂时搁置。”崔弘升毫不隐瞒,开诚布公地说道,“圣主和中枢一致认为,如果安州的版图扩大到弱洛水,你们控制了东北,中土在南北大局中占据了较大优势,则第三次东征即便还要发动,亦再无后顾之忧,胜利唾手可得,第三次东征的规模因此可大大减小,而圣主和中枢的大部分精力亦可用来稳定国内局势,进行南北战争的前期准备,如此中枢争论双方的矛盾便可大大缓解,有助于圣主全力解决内忧外患之危局。” 杨恭道思维敏捷,立即追问道,“如此一来,安州在长城内的支持下,迅速坐大,甚至割据称霸,分庭抗礼,这也在圣主和中枢的接受范围内?难道他们就不怕养虎为患,危及自身?” 崔弘升抚髯而笑,“这就是圣主诏令某赶赴古北口的原因所在。” 李子雄和杨恭道相视一笑,暗自激动,终于还是看到了一线希望,李风云出塞征战大计,终于迎来了一线曙光,但两人仅仅就兴奋了一下,随即就愁眉不展了。 崔弘升说了这么多,透露了这么多中枢机密,实际上就是画饼充饥,望梅止渴。虽然圣主可能会做出承诺,给予安州一定的回报,但安州若想达到圣主的目标,难如上天。当然,难如上天也要迎难而上,而首要前提就是扩张实力,最好最快的办法就是飞狐叛军出关,如此安州立即就能获得六七万军队的补充,再加上长城内给予的装备支援,安州整体实力会迎来一个巨大飞跃,然而关键问题是,飞狐叛军出关,他们两人说了不算,李风云说了算,另外飞狐叛军出关,李风云和大联盟草根系的实力会膨胀到一个新高度,这种局面下,以李子雄为首的大联盟贵族系能否维持既有的话语权?能否继续维持与李风云的合作,确保李风云带着大联盟,遵从圣主和中枢的命令,奔走在维护中土利益的道路上? “现在,我们能否就安州及东北的未来,具体谈一谈?”崔弘升问道。 李子雄率先妥协,“善!” 杨恭道看了李子雄一眼,又看看目露得意之色的崔弘升,暗自苦叹,绕了一圈,崔弘升的离间计还是成功了,果然老奸巨滑。画饼充饥也还,望梅止渴也好,对李子雄和杨恭道的诱惑都非常致命,相比李风云和大联盟的命运,他们更在乎自己的利益。 “善!”杨恭道也妥协了,“我们可以向李风云施压,但仅靠我们在大联盟内部施压远远不够,毕竟圣主的承诺是有条件的,而要实现这一条件,大联盟必须维持团结,我们必须与李风云齐心协力,关键时刻必须给他以坚决支持,所以明公还要想想其他办法。” 崔弘升大喜。堡垒还是要从内部攻破,安州这个堡垒已经拿下,接下来他只要攻破飞狐那个堡垒,则大事可定。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六十六章不拒绝 十月二十七,下午,安州鬼方。 茫茫雪原上,突厥大军就像一条绵延十几里长的大蛇,急速西行,而在大蛇的前后左右,一支支中土马军就如饥饿野狼,在风雪中奔跑咆哮,张开獠牙利齿,一次次扑向大蛇,拉扯撕咬,竭尽所能杀伤猎物。 突厥人虽然处境被动,士气不高,但控弦们久经沙场,战斗经验丰富,越是危险时刻越是抱成一团,严防死守,所以军心未散,各部互相支援,前后呼应,撤退井然有序,防守有条不紊,不时握紧拳头展开凌厉反击,给四面扑来的恶狼迎头一棒。 双方你来我往,杀声震天,随着时间流逝,双方将士逐渐没入林海之中,距离鬼方越来越远。 东湖戍,李风云指挥联盟各步军团打扫战场,收缴战利品,等待追杀大军的捷报,同时给方城大总管府报捷,给蟠龙堡的李子雄报捷。 就在这时,李子雄、杨恭道的联名书信送达统帅部,详细告之十月二十四与古北口谈判内容,长城内支持安州北征弱洛水,并在辽东方向给予配合,希望安州能够取得预期战果,但长城内更希望安州确保这个战果不失,为此长城内提出要求,年底前把飞狐叛军撤进安州,以便在最短时间内提高安州整体实力。 至于长城内为什么下定决心解决飞狐叛军这个隐患,李子雄和杨恭道也做了一番解释,其主要原因应该是江南贼刘元进据吴郡而称帝,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给圣主和中枢敲醒了警钟,担心中土统一大业崩溃,担心中土陷入分裂和战乱,而北疆乃是南北大战的前线,长城乃是中土统一的屏障,不容有失,为防患于未然,圣主和中枢当然要迅速铲除飞狐叛军这个隐患。 看到江南贼刘元进的名字,李风云不禁想到了杜伏威和辅公祏,不知道这兄弟俩如今在江淮一带是否混得风生水起,毕竟他们活跃地点就在江都附近,而江都乃江左第一重镇,又有陪都之实,重兵驻防,对队伍的早期发展的确不利。 这个念头一掠而过,接着李风云就产生了不详预感,预感自己之前所拟的,利用齐王、飞狐叛军和安州三股势力,在长城内外、幽燕和东北之间形成呼应之势,以便南北大战后,迅速控制幽燕称霸北疆的谋划,可能要遭受重挫,而原因就是自己对国内形势的判断过于乐观,忽视了各路叛军首领纷纷割据称帝,迅速拉开了分裂和战乱的序幕,严重动摇了国祚根基,剧烈冲击了统一大业,圣主和中枢面对这一危局,必然使出浑身解数,竭尽所能予以拯救,而这正是圣主和中枢一反常态,强烈并坚定要求飞狐叛军出关的原因所在。 相比国祚和统一大业,圣主和中枢宁愿输掉南北大战,也不愿眼睁睁看着国祚崩亡,统一大业四分五裂。 这是死局,安州如果拒绝飞狐叛军出关,会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比如长城内会断绝支援,并借助突厥人和东胡诸种的力量,困死安州,同时对飞狐叛军展开围剿,齐王的巡边亦会结束,而所有这些“反应”都对安州不利,李风云的“如意算盘”完全落空,未来谋划同样失败。 两害相权取其轻,今日安州实力孱弱,根本跳不出这个死局,更不是圣主和中枢的对手,唯一破局的办法就是接受这个条件,继续赢得长城内的支持,迅速发展壮大,未来依旧还有控制幽燕称霸北疆的可能,否则前景就很悲观了。 李风云沉思良久,回书李子雄和杨恭道,拖,不要拒绝,但要讨价还价,确保长城内看到希望,始终给安州以支援,若北征弱洛水取得阶段性成果,安州手上的筹码就越多,讨价还价的余地也就越大。 当然,圣主和中枢既然给出了飞狐留守军团出关的时限,此事对安州来说也就没有转圜余地,只能另谋他策,只能从飞狐留守军团自身和齐王那边想办法,比如飞狐留守军团内部取得一致意见,拒绝出关,比如齐王与飞狐留守军团内外夹攻,强势夺取燕北控制权,激化与圣主、中枢和涿郡留守府的矛盾,如此也能把飞狐军团留在长城内。 所以李风云又急书大总管府的萧逸,把这一对策告之李思行,请李思行马上进关,以最快速度与齐王、飞狐留守军团取得联系,极力说服齐王和飞狐的豪帅们实施这一对策,毕竟塞外形势险恶,飞狐军团出关亦是前途未卜,甚至九死一生,而齐王失去飞狐军团这一有力后援,也增加了发展壮大的难度,这对齐王亦是不利。 = 十月二十八,突厥大军在平地松林中连遭伏击,大联盟的雷霆第二军和奚族阿会川部出敌不意,打了突厥人一个措手不及。 与此同时,从鬼方战场追杀而来的大联盟各路马军也是“紧咬不放”,四面围堵,大大延缓了突厥人的撤退速度。 然而在桃水一线,突厥援军呼啸而至,留守牙旗的吐屯阿史德漠煌集结数千控弦,向联盟军队展开了猛烈攻击。 此刻韩世谔已接到斥候急报,知道突厥大军已撤离鬼方战场,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所以毫不犹豫,果断命令全线后撤。豹骑军率先撤离,雷霆第四军和第五军扈从两翼,辱纥王部控弦断后阻击,且战且走,尽可能延缓突厥人的救援速度。 十月二十九,突厥大军撤过桃水,大联盟军队止步于桃水东岸,战斗结束。 同日,李风云的命令送达平地松林,米庸和若干大斧率雷霆第二、第五军暂守桃水防线,就地休整,等到钟信、斛律霸和辱纥王雨率军赶至桃水接防后,则火速撤回鬼方参加北征。其余诸军,迅速撤回鬼方休整,择日北征。 十月三十,正当李风云全力备战北征之时,再次接到李子雄和杨恭道的联名书信。 崔弘升的出现让李风云切实感受到了来自圣主和中枢的重压,而“冲锋陷阵”的李子雄和杨恭道显然顶不住了,妥协了,改弦易辙,配合圣主和中枢向李风云施压,以大联盟内部的分裂来威胁李风云,这使得局势骤然严峻起来,迫使李风云不得不尽快做出抉择,以免大好局面毁于一旦,前功尽弃。 之前李风云虽然已经做出决策,要求李、杨二人行拖延之计,不要拒绝圣主和中枢的要求,但实质上还是拒绝,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力争通过飞狐留守军团和齐王来联手控制燕北局势,间接达到拒绝之目的。 然而,圣主诏令崔弘升亲赴古北口,提高谈判级别,证明了圣主和中枢驱逐飞狐叛军、稳定北疆的决心,而飞狐叛军出关,幽燕局势稳定,同样也符合以博陵崔氏为首的冀北和幽燕豪门世家的利益,符合以涿郡留守府等各级地方官府的利益,由此可以预见,接下来飞狐叛军必然面临中央、地方官府和地方势力的“围追堵截”,生存难度大大增加,飞狐留守军团无奈之下,必然产生迅速出关,与主力大军会合安州的迫切意愿。 李风云离开飞狐前,曾与陈瑞、韩曜、甄宝车有过一番密谈,透露了利用齐王、飞狐和安州三股势力呼应于长城内外的谋划,因为当时不知道此次出塞能否攻占安州,所以这个谋划也就是纸上谈兵,知者寥寥。现在安州已经攻陷,但立足未稳,尚需时日巩固战果,所以飞狐留守军团当前并不具备出关条件,也就是说,陈瑞、韩曜和甄宝车应该还没有公开实施李风云的“三方呼应”之谋划,还没有告诉留守豪帅们飞狐军团的任务是坚守燕北,而不是择机出关会合主力。这种情况下,如果中央、地方官府和地方势力通过各种渠道,运用各种手段,诱惑、怂恿和胁迫留守豪帅们迅速出关,那么陈瑞、韩曜和甄宝车在大势所趋之下,即便坚持留守飞狐,恐怕也得不到大多数人的响应,最终只能与豪帅们一起向安州施压,迫使李风云不得不同意他们出关。 袁安看到李风云愁眉不展,忧心忡忡,不禁提醒道,“明公,现在长城内外的形势对我们非常不利,当断则断,不能迟疑啊。” “你有何建议?”李风云问道。 袁安犹豫了一下,说道,“明公,飞狐军团能否留守燕北,关键在齐王。如果齐王迫于圣主和中枢的重压,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不敢与飞狐军团联手控制燕北,则飞狐军团就是孤军奋战,难以坚持。既然如此,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接受圣主和中枢的条件,迅速把飞狐军团撤进安州,以壮大我联盟实力。” 李风云看了一眼袁安,笑道,“你对齐王没有信心?” “他们是父子,是一家人,而我们是叛逆,是他们家的敌人。”袁安说道,“关键时刻,齐王的选择肯定对我们不利。” 李风云点了点头,“但是,飞狐军团出关,联盟看似壮大,实则完全陷入被动,安州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圣主宰割,所以在飞狐军团出关前,我们必须拿出有效对策,夺回主动权,否则必死无疑。” 袁安苦叹,一筹莫展。 李风云回书李子雄、杨恭道,坚持既定对策,不拒绝,但也不答应,牢牢掌握谈判主动权,唯有在确保了安州利益,确保了大联盟的生存发展后,才能接受圣主和中枢的条件,把飞狐军团撤进安州,而若想达成这一目标,北征必须取得阶段性战果,否则联盟筹码太少,讨价还价的余地太小,根本无法赢得满意利益。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六十七章要价 十月三十,下午,安州蟠龙堡。 李子雄和杨恭道接到了李风云的报捷书信,惊喜不已,对北征弱洛水信心大增,但更让他们高兴的是,李风云在谈判的核心问题上做出了让步,这说明李风云已经意识到安州的迅速收复乃至东北局势的逆转,给中土带来利益的同时,也让圣主和中枢看到了“养虎为患”的危机,于是不得不防患于未然,早做准备,而在飞狐叛军出关一事上,安州实际上没有回旋余地,李风云必须妥协,以妥协来换取长城内对北征弱洛水的支持,否则安州的壮大之路必然被圣主和中枢无情扼杀。 当然,李风云的妥协十分有限,他所谓的“不拒绝”,结果并不是“接受”,而是以拖延之计婉言相拒,或者是有条件的接受,这取决于未来形势的发展,比如北征弱洛水取得阶段性成果,或者两京政治危机进一步恶化、国内局势进一步混乱,安州方面都可以提高“要价”,迫使圣主和中枢做出更大让步。 李风云的意图很明确,拖延,拖到北征取得阶段性成果后,提高“要价”,谋取更大利益。 杨恭道看完书信,仔细思考后,忍不住发出疑问,“明公,在你看来,李风云行拖延之计的目的,到底是同意飞狐军队出关,还是不同意?” 李子雄摇摇头,“难以揣测,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从裴世矩的立场出发,裴世矩肯定要求飞狐军队出关,以迅速增加安州实力,巩固和扩大塞外战果,而李风云即便失控,即便有野心,但就目前局面而言,尤其在南北形势日趋恶化的不利局面下,他迫切需要长城内的支援,所以也不敢与中枢闹翻,如此推演,那么最终结果,李风云可能还是同意飞狐军队出关,只不过他的‘要价’比较高,若圣主和中枢大度慷慨,事情可能会顺利解决,反之,可能会影响甚至直接破坏圣主所积极推动的第三次东征。” 杨恭道想了一下,说道,“要价越高,对我们越有利,李风云的这个计策还是不错,哪怕他接到我们的第二份书信,知道崔弘升亲赴古北口谈判,圣主和中枢给我们施以重压,他也不会改变这一对策,最多让我们在谈判过程中更灵活一些,甚至直接言明,飞狐军队出关可以,但要满足我们的要价。”说到这里,他目露凝重之色,郑重其事地问道,“明公,在你看来,李风云的要价有多高?圣主和中枢是否会同意他的要价?” 杨恭道语含双关,李子雄心领神会。 实际上这件事很复杂,安州乃至东北局势的变化,已经牵扯到中土国防和外交大战略的调整,而从圣主和中枢的立场来说,既然已经预见到未来形势的变化,理所当然要及时进行战略上的调整,提前做好应对,以便第一时间抓住机会赢得利益。 事实上圣主和中枢不但已经进行战略上的调整,还积极推动东北形势向有利于中土的方向发展,命令辽东镇戍军公开介入东北战场,配合安州方面北征弱洛水就是例证。 与之相应的,当安州乃至东北成为中土国防和外交大战略的调整对象、成为中土大获其利的新源泉时,安州的政治地位就必须予以确定,大联盟这股新兴势力就必须予以承认,否则安州和大联盟凭什么白白为中土做“嫁衣”?凭什么好处都让中土占尽了?就因为中土是它们的背后支持者,倾尽全力给予了支援?中土的支援是有目的的,是借刀杀人,是借助安州和大联盟之力打击和削弱突厥人,那么这一目的达到之后呢?是荣辱与共,还是兔死狗烹?如果兔死狗烹,卸磨杀驴,借突厥人这把刀诛杀安州和大联盟,那么安州和大联盟壮大之后,凭什么还任由中土宰割?结果可想而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突厥人趁虚而入,安州和大联盟这头猛虎即便不与突厥人结盟,也不会与突厥人为敌,最多就是称霸东北,游走在两大强者之间,而这对中土十分不利,终究还是养虎为患了。 李风云有野心,但就目前局势而言,也就是称霸东北,也就是在中土和大漠的夹缝中求生存,然而南北大战在即,不论是中土还是大漠,都不允许李风云称霸东北,所以李风云一旦实力强了,成气候了,尾大不掉了,南北双方都会竭尽全力予以争取,即便争取不到,也不会让对手“捕获”这头“猛虎”,势必全力击杀。 这也是李风云一而再,再而三强调南北大战对大联盟生存发展重要性的原因所在,李风云决心投入南北大战,不惜代价打赢这场战争,打赢了就以功勋换取未来,打输了就图谋逐鹿称霸,也就是说,在南北大战结束前,李风云都要借助中土的力量发展壮大,并为中土冲锋陷阵,这是李子雄和杨恭道可以肯定的一点。由此推及,李风云想与中土荣辱与共,而不想与中土反目成仇,所以李风云的要价很明显,就是希望得到中土的承认,希望得到圣主和中枢的公开支持。 然而,中土一旦把安州乃至东北纳入版图,等于与大漠翻脸,南北大战马上就会爆发,但中土东征尚未结束,尚未做好南北大战的准备,一旦东、西两部突厥联手,东西夹击中土,中土被动应战,则长城岌岌可危,中土可能会输掉这场战争。偏偏此刻圣主和改革派深陷政治困境,根本输不起,为此他们想方设法维持南北关系,延缓南北战争的爆发时间,这种局面下,圣主和中枢出于各方面考虑,肯定不会接受和承认安州,只会暗中支援,借大联盟这把刀去打击和削弱突厥人。 这就是矛盾所在,所以李风云根本不谈“要价”的事,一则现在安州实力微弱,没有“要价”资本,二则短期内国内外形势也不具备让中土接受安州的条件,提出这个“要价”只会自取其辱。 但是,李子雄和杨恭道急于回归中土,急于以功勋换取赦免,急于让圣主和中枢接受安州,至于南北大战是否会因此而立即爆发,并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列。在他们看来,中土国力强盛,这场战争爆发后,中土即便打不赢,但也不会输,最多就是坚守长城,御敌于国门之外,影响不到国祚根本,也动摇不了统一大业,其后果远没有李风云预测的那样可怕。而李风云之所以危言耸听,都是因为另有图谋,李子雄和杨恭道嘴上说有道理,实则不屑一顾。 “李风云的这封书信,其内容实际上就三个字,不拒绝。”李子雄踌躇稍许,指着李风云的书信说道,“不拒绝的含意很多,可以理解为有条件的接受,只要圣主和中枢给我们满意的条件,飞狐军队就可以出关。” 杨恭道一脸严肃,煞有介事地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不提条件,圣主和中枢当然以为我们怯弱,以为我们离开长城内的支援就必死无疑,于是肆意欺凌。”李子雄抚须冷笑,“现在,我们在鬼方战场上击败了突厥大军,把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和三万余控弦赶回了碛东南,确保了安州的安全,证明了我们的实力,也给了我们提条件的基础。” 杨恭道微微皱眉,问道,“明公,鬼方大捷,能让我们提出何等条件?” 李子雄想了一下,反问道,“你有何建议?” = 十月三十,夜,李子雄、杨恭道受崔弘升之邀,连夜叩关,再赴古北口谈判。 听说李风云做出了让步,崔弘升非常高兴。李风云妥协,意味着飞狐叛军出关已成功一半,接下来谈判的重点就是长城内能否接受安州提出的要求,而安州所提条件亦很实际,就是回归中土。 崔弘升已经有所预料。实际上早在行宫商讨东北局势的时候,圣主和中枢就已预料到这一局面,安州方面肯定要提出回归要求。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否则李子雄、李风云率军出塞行险一搏图个什么?否则实力不济的安州又如何抵御来自突厥和东胡诸种的猛烈攻击?也正因为如此,圣主和中枢适时提出飞狐叛军出关之要求,因为安州仅有长城内的支援远远不够,还要大量军队,否则安州根本阻挡不住突厥人的攻击。 然而,出乎崔弘升的预料,李风云竟然击败了突厥人,把叱吉设阿史那咄捺所率的三万余控弦大军赶出了安州,有力缓解了来自碛东南牙旗的威胁,暂时在安州站住了脚,已经具备了北征弱洛水的基本条件。换句话说,安州挟鬼方大捷之威,已有提出回归要求之资格。 崔弘升为难了,他无法做出承诺,安州的要求已经超出了他的权限范围,必须报奏圣主和中枢。而从中枢立场来说,短期内,最起码在裴世矩西行归来,中土与西突厥携手结盟对大漠形成夹击之势,中土已经在南北大战中确立明显优势之前,中枢不可能接纳安州,以免激化南北矛盾,破坏南北关系,导致南北大战提前爆发。另外中枢就安州乃至东北局势的剧变已经做出决策,还是借刀杀人,还是借中土叛军这把刀来混乱东北局势,打击和削弱突厥人,所以崔弘升即便把安州回归中土的要求报奏上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崔弘升毫不犹豫,决定行拖延之计。 安州要北征弱洛水,风险非常大,成功了虽然收益巨大,有了与中土讨价还价的本钱,但一旦失败,安州就遭遇重创,失去了谈判筹码,极度被动,只能依赖长城内的救助,到那时李风云甚至要哀求幽燕官方给飞狐叛军一条出关之路了。 双方心照不宣,一拍即合,既然都想拖,那就拖吧,看看李风云能否在弱洛水两岸杀出一条血路。 崔弘升连夜急奏圣主和中枢,安州方面已经妥协,但提出了回归要求,正好安州取得了鬼方大捷,北征在即,于是崔弘升提出建议,不如拖一拖,不论安州北征的结果如何,北征所导致的巨大消耗,都迫使安州不得不把飞狐叛军撤进安州以做补充。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六十八章兄弟聚首 十一月初一,安州,鬼方。 阳光普照,雪原如画。联盟各路军队陆续返回鬼方,汉虏两姓将士们欢呼雀跃,士气高昂,气氛空前热烈。 这一仗能够成功击败强大的突厥人,能够在不利情况下逆转危局、转败为胜,胜在大联盟内部的团结,胜在风云联盟和奚族诸部联盟的齐心协力,而这至关重要的一点不要说大联盟高层看得一清二楚,普通汉虏两姓将士们也是心知肚明,所以很多矛盾冲突在胜利后的喜悦、分享战利品的激动以及对未来的无限期待中,被刻意掩饰和压制了,呈现在表面的是一派喜庆祥和之局面。 联盟高层却依旧紧张,统帅部甚至都没有庆祝胜利,所有人就全身心投入到北征弱洛水的准备中。 入暮后,韩世谔、慕容知礼、李孟尝风尘仆仆赶至统帅部,参加联盟核心层军议。李风云首先拿出了李子雄、杨恭道的书信,告诉他们圣主和中枢已经同意和支持安州北征弱洛水,并命令辽东镇戍军公开介入东北战场默契配合安州横扫东胡诸种。接着袁安详细解说了统帅部拟制的北征具体攻击计划。 五个人仔细商讨后,很快取得了一致意见,达成了北征决策。 李风云随即下令,立即把这一决策告知方城的大总管府,请留守安州的萧逸、来渊、郑俨、安特尔、简浚、南玉堂等军政官员在确保安州稳定的同时,倾尽全力给北征大军运送粮草辎重。 又告知平地松林的钟信,请其倾力防守桃水一线,确保鬼方安全,确保北征期间后方不失。 又告知白檀城的周仲,请其确保古北口到方城一线粮道畅通。 又告知蟠龙堡的李子雄和杨恭道,大军即刻北征弱洛水,在此期间,请李子雄坐镇方城,代理大总管事,全权负责安州军政事务;请杨恭道坐镇蟠龙堡,全权负责谈判事宜,可临机决策,无需请示。 又请总管郭明、吕明星、徐十三、夏侯哲、曹昆、岳高、海东青、呼延翦、米庸、高虎、井疆六斤蜚、若干大斧、山松子,请奚族辱纥王部酋帅辱纥王云,请奚族诸部都督辱纥王孟坝、处和苏支、莫贺屯河、阿会川、元俟折,请安州军总管冯鸿、李屹,立即赶至统帅部,连夜召开军议,进行北征部署。 深夜,诸将云集,军议开始。 袁安首先宣布,李风云为北征大军统帅;韩世谔为北征副帅;辱纥王云亦为北征副帅,坐镇松山,全权负责粮草中转和运输。 北征期间,李子雄坐镇方城,代理大总管事,全权负责安州军政事务。 北征选锋军由李风云亲自统率指挥,下辖雷霆第一、第二、第四、第五军,奚族辱纥王部、莫贺弗部和室得部控弦。 因为此次北征马军是绝对主力,大联盟统帅李风云又身先士卒亲为选锋,所以统帅部决定组建一支五百精锐的天狼骑军,做为李风云的亲卫骑,其骑士从雷霆诸军、奚族诸部和安州军里抽调精锐组成。斛律霸出任天狼军总管,而高虎则接替他出任雷霆第三军总管,与联盟第一军总管钟信共守平地松林。 北征主力大军由韩世谔统率,下辖虎贲、风云、骠骑和联盟第二、第三、第四军,以及安州军和奚族木昆部控弦。 北征还有一支偏师,由阿会川为帅,带着阿会部徙居少郎河。 接着李风云详细述说了北征的意义,声情并茂的做了一番鼓励,希望将士们齐心协力,共创未来。 然后韩世谔宣布,北征各路大军,于明日陆续开拔,选锋军于初三上午出松山要隘,开始北征大战。 然后就散会了,至于大家所期盼的北征具体怎么打,李风云只字未提,韩世谔也是闭口不谈,这与往日大战前大家围在一起具体商讨多番推演攻击之策的场景完全不一样,所以出身风云联盟的将领们很奇怪,但略一思考也就明白了,原因无他,担心泄密。新近加入联盟的军队清一色来自塞外,尤其奚族诸部贵族,谁敢说这里就没有奸细或图谋不轨者? = 十一月初二,松山要隘。 天气说变就变,昨天还晴空万里,今天就阴沉沉的,冰寒刺骨。 李风云披着毛氅,站在城楼上,极目远眺皑皑雪山,心情有些激动。 出塞至今,战果丰硕,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但上苍不可能一直眷顾联盟,运气也总有穷竭之时,此刻仓促北征弱洛水,困难重重,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一败涂地,然而联盟上下在自己的坚持下,还是给予了支持,究其原因,无非是突厥人太强大,安州实力不济,而安州弹丸之地,底子太差,短期内根本不足以壮大到对抗突厥,唯一办法就是求助于中土,而若想赢得中土的帮助,安州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就必须横扫弱洛水称霸东北。 眼下时机非常好,可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称霸东北的机会,而这个机会说起来还是中土创造出来的。 东胡诸种之所以在强者夹缝中活得有滋有味,关键就是钻了强者对峙的空子。中土与突厥对峙,又对高句丽鞭长莫及,而强行拿下东北,打破对峙平衡,挑起战争,后果很严重,得不偿失,退一步说,就算中土拿下东北,但在突厥和高句丽的夹击下,也难以发挥东北的战略价值,很鸡肋。所以为了破局,中土西征结束后,调过头来就打高句丽。摧毁高句丽,打破对峙平衡,中土与突厥角逐东北,东胡诸种就必须站队,东北大乱,如此中土即便拿不下东北,也能最大程度发挥东北的战略价值,利用东北来遏制和削弱突厥人。 然而中土骄横自大,马失前蹄,一头栽倒在高句丽,摔了个鼻青脸肿,于是恼羞成怒,欲罢不能,陷在高句丽进退两难,不但未能实现预期目标,还引发了一系列恶果。 但是,这场战争重创了高句丽,打破了诸强在东北的对峙平衡。这种状况下,虽然中土的一只脚还陷在高句丽,暂时没办法拔起来踩进东北,却拉开了东北大乱的序幕,首先跳出来的就是奚王阿会正,他要乘此良机横扫弱洛水,称霸东北。只是阿会正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世上还有李风云这种恐怖妖孽的存在,还有一只凶狠的恶狼从长城内冲了出来,于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奚族和安州都被李风云一口吞了下去。 阿会正错失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李风云却紧紧抓住了这个机会,接下来他只要将其转化为累累战果,则未来可期。 一想到未来的美好前景,李风云情难自禁,心潮起伏。问世上,谁能抓住这个机会?谁又能在东北这块地方创造奇迹?唯有自己这个从历史长河中畅游而来的奇人异士。此刻,远在蟠龙堡的李子雄面对辉煌战果,恐怕也已经目瞪口呆了,对当初毅然决定与自己一起北上出塞的英明决定欢呼不止。 李风云想到惬意处,脸上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这时,他才注意到身边几个兄弟的争论声已经越来越大。 呼延翦、米庸、斛律霸、井疆六斤蜚、若干大斧、山松子,六个生死相依的兄弟,历经生死磨难,再次聚首并肩作战,心情之好可想而知。 “首要攻击目标当然是少郎河。”呼延翦很兴奋,挥动着右手,大声说道,“拿下少郎河,我们风驰电挚,渡过冰封的弱洛水,直杀饶乐城,打步利设一个措手不及,然后直杀狼河,直捣霫虏祖地狼城,如此则大局可定。至于契丹虏,之前已与奚族打个两败俱伤,之后又南下报复攻打七金山,早已疲惫不堪,难以为继,看到我们大举进攻,必定畏之如虎,仓惶东逃,根本不敢与我们交战,所以如果我们首先攻打契丹虏,虽然可以势如破竹,挡者披靡,但契丹虏闻风而逃,一避千里,就算我们穷追不舍,疲如奔命,也难以取得较大战果,最终不但未能重创契丹虏,反而给弱洛水北岸的突厥人和霫虏赢得了充足时间,这对我们北征大大不利。” “此言差矣。此次北征,可不是我联盟一支军队,还有辽东镇戍军。”米庸神情冰冷,但眉宇间却难掩激动之色,“正如你所言,东进打契丹虏,可能一追千里,而北上打突厥人和霫虏,同样面临这一难题。塞外诸虏面对强敌,通常都采用避敌锋芒、诱敌深入、伺机反击之策,轻易不会正面决战,所以在我看来,不论是东进还是北上,我们最大弱点就是不敢也不能深入千里,毕竟我们实力有限,时间更有限,最好的办法就是速战速决,一战而定,一旦掉进敌人陷阱,北征久拖不决,久战无功,则战机必失,功亏一篑。” “中枢显然看到这一点,所以命令辽东镇戍军公开介入东北战场,以配合我们横扫弱洛水,其目的正是要断绝契丹虏的退路,迫使契丹虏投降。只要契丹虏投降,我们实力大增,三路大军同时越过弱洛水,直杀狼河,则突厥人不堪一击,只有逃亡,而霫虏必然分裂,霫虏诸部看到大势已去,也唯有以投降来换取生存。如此北征目标实现,东北唾手可得。” “剑兄,你太乐观了。”山松子不假思索地反驳道,“东胡诸种是大漠的有力别部,它们的主人是突厥人,而更重要的是,突厥人对东北尤其是弱洛水两岸的控制力要远远大于中土,所以在南北大战没有爆发、南北双方没有分出胜负之前,东胡诸种是否敢于冒着身死族灭的危险背叛突厥?奚族就在安州,毗邻长城,打不过突厥人还有一条退路,而契丹虏和霫虏就不行了,一旦突厥人大兵压境,疯狂屠戮,它们就完了,所以我认为,以契丹虏的狡诈,即便陷入我们和辽东镇戍军的夹击,也不会轻易投降,最大的可能是北渡弱洛水,与突厥人、霫虏携手结盟。” 米庸冷笑,质问道,“如此说来,你与小枪意见一致,目标狼河,先打突厥人和霫虏?你就不怕深入千里,陷在狼河难以自拔?” 山松子摇摇手,从容说道,“有句话剑兄说对了,北征若想实现预期目标,必须速战速决,一战而定,如果久拖不决,久战无功,则必然功亏一篑,所以我们的攻击之策必须建立在‘速战速决、一战而定”上,也就是说,我们不能追着敌人打,而是把敌人诱出来打,让敌人追着我们打,化被动为主动,然后……”山松子张开五指,用力一捏,“一网打尽,毕其功于一役。” 此言一出,争论声霎时停止,六个兄弟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苦笑连连。计是好计,但实际上执行难度非常大,因为塞外诸虏毕竟实力有限,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输不起啊,所以向来以游击为主,非常狡猾,联盟大军想把它们诱出来一战而定,实在比登天还难。 “你做梦去吧。”若干大斧毫不留情地冲着山松子一摆手,“让敌人追着我们打,你当敌人是眼睛朝天的痴儿啊?” 于是群起而攻之,山松子很快就被一帮兄弟的唾沫星子淹没了。 李风云笑而不语,只是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六十九章事在人为 兄弟几个吵闹了一阵,看到李风云始终不说话,于是把矛头对准了他。 “刀兄,明日就要出关了,这一仗具体怎么打,能否透露一二?”呼延翦拱手问道。 李风云抬手指向山松子,“斧兄分析得很清楚,若想在最短时间内横扫弱洛水两岸,实现预期目标,唯有把敌人诱出来打,毕其功于一役,否则敌人避而不战,一退千里,拖也把我们拖死了。” 兄弟几个略感惊讶,同时望向山松子,心道这个憨货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道理是对的,却没有实施可能,毕竟我强敌弱,任你使出百般招数,敌人也不会上当中计,伸长脖子任你宰杀。只是同样的话从李风云的嘴里说出来,意义就不一样了,他们和山松子做不了的事,并不代表李风云也做不了。自榆林事变以来,李风云便展示出无与伦比的天赋,带着他们穿过一道道鬼门关,九死一生,历经磨难,创造出一个个惊人奇迹,今天更是击败奚族占据安州,在称霸的道路上踏出了坚实一步,未来谁敢说李风云就不能兑现当年对死去袍泽的承诺,报仇雪恨,啸傲天下? “刀兄,这个似乎不可能……”米庸眉头紧皱,质疑道,“我们以摧枯拉朽之势击败奚族,攻占安州,如今又击败了碛东南牙旗的突厥大军,这足以证明我们实力不俗,背后有中土的大力支持,所以此次北征,就算我们示敌以弱,敌人也不会上当,势必行拖延之计,等待局势变化。” “东胡诸种是大漠的有力别部,东北关系到了牙帐切身利益,始毕可汗和牙帐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别部,不会毫无底线地向中土妥协,以免损害自身权威,危及到突厥汗国的稳定,由此不难推测,明年开春东北局势必然有变。这也是我们急于北征弱洛水的原因所在,而我们能预见到的,东胡诸种当然也能看到,他们当然不会与我们大打出手,必然消极防御,且战且退,所以想把他们诱出来打,根本就不可能。” 李风云笑笑,不以为然地说道,“事在人为,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一切皆有可能,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努力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看到几个兄弟面色阴郁,信心不足,李风云挥手说道,“当年我们秘军陷入重围,以为必死无疑,要全军覆没,结果我们七个人硬是杀出一条血路,逃出天生;后来我们兄弟藏身松漠,发展壮大,打算据东北而称霸,结果被一群北虏四面围杀,狼奔豕突而逃,以为今生再无报仇之可能,但今天呢?今天我们距离称霸东北已近在咫尺,我们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所以千万不要失去信心,在我看来,这世上没有我们兄弟做不到的事,也没有我们兄弟杀不死的敌人。” 遥想当年往事,兄弟几个相视而笑,信心陡增,豪情万丈。 = 深夜,奚族阿会部选锋控弦抵达松山要隘,驻扎山谷之中。 阿会川、阿会拾稼和阿会阿勒连夜叩关,请求拜见李风云。 昨日大联盟北征军议,阿会部独立成军,独自攻打少郎河,这完全出乎阿会部的预料,虽然从保密考虑,统帅部核心层并没有公布具体的北征攻击之策,但阿会部既然以偏师身份出现在北征战场上,当然是独立作战,如此便极有可能陷入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绝境之中,有全军覆没之危。 参加军议的阿会川不敢公开质疑统帅部的决策,更不敢公然指责李风云出尔反尔背弃承诺,毕竟除了统帅部核心层几个人外,谁也不知道北征到底怎么打,或许李风云已经给阿会部做了统筹安排,所以阿会川闭紧了嘴巴,军议结束后便匆忙报于阿会正。 阿会正倒是从容,以他的分析,联盟北征首要目标是契丹人,先把契丹人赶离托纥臣水,然后集中力量与突厥人和霫族联军作战,而步利设阿史那咄尔面对兵力众多的联盟军队,毫无胜算,必然避敌锋芒,诱敌深入,想方设法拖住和消耗联盟军队,只待牙帐出兵支援,便可逆转危局。这种局面下,联盟北征的战果主要是占据了大片土地,却未能击败或征服对手,看上去战果不错,实则意义不大,只要突厥人再次大兵压境,直扑安州,则此次北征战果必然丧失殆尽。 既然如此,李风云和联盟高层为何还要发动北征?阿会正推断,中土可能要发动南北大战,在大战爆发前,以东北战场为陷阱,一方面蓄意打击突厥人的有力别部,打击和削弱大漠实力,一方面则试探突厥人的虚实和底线,如果突厥人妥协,忍气吞声放弃东北,竭尽全力维持南北关系,集中力量于大漠方向严阵以待,则南北大战有可能推迟,反之,南北双方就此契机撕破脸,南北大战轰然爆发。 若未来东北局势的发展是前者,则对阿会部有利,反之,若阿会部不能及时站队,必定灰飞烟灭,但就目前局势而言,奚族和阿会部实际上已经背叛突厥汗国,阿会部别无选择,只能倒向大联盟,依托大联盟而生存。 因此阿会正要求阿会川,连夜带着本部控弦赶赴松山要隘,追上北征选锋军,主动问计于李风云,表达追随之诚意,请求李风云兑现承诺给予帮助。 李风云召见了阿会氏三将。 阿会氏三将跪拜于地,信誓旦旦要加入北征选锋军,跟着李风云浴血厮杀。 李风云伸手相请,但三将拒不起身,有以身相逼之意。李风云很不高兴,既然你们执意要跪,那就跪着吧。 斛律霸现在是李风云的亲卫天狼骑统领,随侍于李风云身边,形影不离,看到阿会氏三以身相逼,也是十分不悦,厉声质问,“你们竟然怀疑狼帅居心叵测?” 言下之意,你们三个深夜叩关拜见李风云,非要加入北征选锋军,非要跟着李风云征战,肯定是阿会正的授意,那么不难估猜到,阿会正势必认定统帅部让阿会部独立成军攻打少郎河,有置其于死地之嫌,认为李风云背信弃义,没有兑现当初的承诺,于是让你们三人不惜以身相逼,试图迫使李风云让步。 三将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算是默认了。 斛律霸冷笑,“你们未免自视甚高,如果要屠灭阿会部,狼帅还需要借刀杀人?” 阿会川忍不住了,抬头辩解道,“我们信得过狼帅,但信不过其他人。” 斛律霸哑口无言。此次李风云带着马军主力先行出征,其他军队皆由韩世谔指挥,包括阿会部也受韩世谔节制。韩世谔顶着他父亲中土名将韩擒虎的显赫“光环”,倍受尊崇,可以让联盟将士尤其是奚族诸部,切实感受到大联盟的背后有中土的鼎力支持,可以大大鼓舞士气激励军心,这对大联盟来说是件好事,但对阿会部来说就不是好事了,因为当初向阿会部做出承诺的是李风云,而不是这个让他们惊恐畏惧的韩世谔。 李风云能够理解,但事关北征机密,不该说的不能说,一旦机密泄露,此次北征实现预期目标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李风云想了一下,问道,“阿会部对此次北征和未来东北局势的发展有何看法?” 这实际上就是问阿会正的看法。阿会正授意三将以身相逼,看似莽撞激进,实则也有效忠的意思。直接把几千控弦的性命交出来,为的就是能够换取李风云的更多信任,而这绝不是因为阿会正屈服了,应该是他对形势有了新判断。 阿会川也不隐瞒,详细讲述了阿会正对此次北征和未来东北局势发展的分析和判断。联盟军队在安州已经收复,并且在击败碛东南的突厥大军,已经确保自己立足安州后,却依旧不顾疲劳、不计后果、马不停蹄地北征弱洛水,足以证明中土的目标并不是安州或者东北,而是要借东北乱局来试探突厥人的虚实和底线,其真正目的是发动南北大战,所以阿会部毫无选择,必须未雨绸缪,尽快站队。 李风云暗自赞叹,眼前更是豁然一亮。这个阿会正不愧是奚族的一代豪雄,对未来东北局势的看法果有独到之处,而这给了李风云一个借鉴,一个新视角,既然阿会正能得出这种结论,那么圣主和中枢呢?始毕可汗和牙帐呢?是否也会从各自的立场和视角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否也把东北战场做为南北大战爆发前,彼此试探的前沿阵地? 若是果真如此,自己的回旋余地就大了,就能在两强之间左右逢源,给自己牟取到最大利益。如此一来,自己之前所拟的北上发展大计就要做出相应调整,尤其塞外发展壮大之计,更是要依据新形势拟制一个新计策,而在这个新计策中,飞狐留守军团就要顺应形势的发展,尽快出关。 这是李风云第一次在飞狐军团是否继续留守燕北一事上,产生了动摇。 考虑良久,李风云亲自把阿会氏三将扶了起来,郑重其事地说道,“我相信阿会部的选择,但请你们也务必相信我。我之所以让你们独自攻打少郎河,无非就是以你们为诱饵,诱惑突厥人和霫族联军南下弱洛水,掉进我们的陷阱。” 阿会川很惊讶,犹豫片刻,还是说道,“狼帅,我们已经分析过了,你也同意我们的分析,诱敌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李风云微微一笑,“事在人为,一切皆有可能。”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七十一章突然发现 十一月初三,安州,松山。 上午,李风云率北征选锋马军出关,踏着积雪,翻山越岭,向落马河进发。 紧接着,阿会川带着阿会部控弦出关,于关外扎营。 午时前后,韩世谔带着联盟统帅部,在虎贲军和风云军的前后扈从下,出现在关隘之下,而在他们的后方,崇山峻岭之中,联盟各路大军、阿会部数万族众和运载粮草辎重的数千部大车,正依次而来,绵延数十里不绝。 晚上,诸军总管奉命齐赴关内,参加统帅部军议。 北征已经开始,大军出了松山,就是弱洛水两岸广袤土地,就要与东胡诸种展开面对面的厮杀,所以这次军议肯定是关于北征的一系列具体攻击之策,诸军总管因此兴奋不已,议论纷纷,各种猜测。 韩世谔穿着黄色戎装,神情严肃,目光倨傲,缓步走进大堂,居中而坐,威风凛凛。 大堂上霎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诸军总管表情肃穆,正襟危坐。 司马袁安、参军事李孟尝、监军慕容知礼随后走进大堂。慕容知礼坐在了韩世谔的下首。李孟尝主持军议,礼节性地向诸军总管道了辛苦,然后请司马袁安就出关后北征大军的一些具体部署做详细讲解。 袁安走到地图前,先说松山。 松山方圆数百里,东西就长达两百余里,其中有狐河和阴凉河,由南向北,流入落马河。落马河就在松山北麓,源自平地松林,由西向东,汇入托纥臣水。而在落马河的北部还有一条河,与落马河平行,叫卓索河,它同样源自平地松林,由东向西,也流入落马河。 如此一来,就出现了一个奇特地形,在一处不到三十里长的河段内,狐河、阴凉河、落马河、卓索河,四水依此相汇,而这里就是赤峰津口,就是由松山进入弱洛水两岸广袤平原的必经之地。 自鲜卑进入中原以来,安州就是中土的疆域,而松山就是安州与东胡诸种的边界,松山要隘就是扼守南北的关卡,赤峰津口则是南北双方互市之地,属于两不管地带,东胡诸种、商贾、盗寇、逃犯频繁出没,鱼龙混杂,但也促进了津口的扩张,久而久之,也有了不小的规模。 中土一统过程中,东胡也三分天下,奚、霫和契丹三族鼎立,松山随即成为奚族和契丹的边界,两族屡有冲突,战事不断,赤峰津口随即在战火中化做废墟,如今虽然被奚族所控制,但只剩下一个摆渡功能,仅仅驻扎一队前哨斥候而已。 袁安介绍完了松山及其北麓地形之后,手指地图上的赤峰津口,大声说道,“北征大本营就设在这里,近期将在冰封河面上架桥,以确保粮草辎重安全及时运抵前线。” 接着袁安的手指沿着地图上的落马河西移,停在了落马河与托纥臣水的交汇处,“赤峰津口一百余里外就是落马城,也是契丹八部遥莱部的首府所在。大总管亲率选锋军,正日夜兼程杀奔落马城,打算出敌不意攻敌不备,打契丹人一个措手不及,力争一鼓而下,一战而定。” “此后,北征大军将兵分两路,东路由大总管所率选锋军攻打契丹,北路则由新义公统率主力,北上攻打霫虏。” “大总管攻陷落马城后,马不停蹄,继续东进,攻打契丹人的长汉城。长汉城是契丹最强部落出伏部的首府所在,也是契丹大贺氏联盟的中心,距离落马城大约两百五十余里。之后,大总管将率军沿通剌河而下,狂奔三百余里,直杀契丹迭剌部首府蟒牛城,竭尽全力给契丹以重创。” “北路则以阿会部为选锋,北渡卓索河、苍耳河,直杀少郎河,奔行三百余里,直扑契丹遥辇部首府所在乌丹城。” “木昆部控弦由处和苏支统率,随后跟进,以为支援。” “联盟虎贲、风云、骠骑及第二、第三、第四军、安州军依此推进,迅速北上。” 袁安下达完具体命令后,军议接近尾声,这时轮到韩世谔说话,本以为他要做一番鼓励动员,哪料韩世谔言简意赅,就说了一句话。 “明日,各军北进。” = 十一月初四,河北,高阳宫。 行宫接到左武卫将军崔弘升急奏,安州于十月二十七在鬼方战场上击败了碛东南牙旗的突厥大军,并把鬼方大战的经过及初期战果,以及此战对安州乃至东北局势所造成的影响,详细告知。 而鬼方大战的结果同样对中枢之前所拟的决策造成了影响。安州战果越大,谈判筹码越多,长城内就越被动,因此中枢若想年底前彻底解决飞狐叛军,就必须加快解决速度,不能延误耽搁,以免夜长梦多。 崔弘升在急奏中述说了谈判经过以及初期成果。他的离间计虽然实施了,但因为以李子雄为首的贵族并未实际控制安州,白发贼大权独揽,一言九鼎,所以此计能否达到预期效果,目前看来并不乐观,尚需从其方面想办法,而最好办法就是离间飞狐叛军内部,迫使飞狐叛军主动出关,如此即便安州不同意,但木已成舟,亦是无可奈何。 崔弘升禀奏圣主,鬼方大捷后,安州北征弱洛水已势在必行,如此安州对接下来的谈判必然消极,蓄意拖延,等待北征结果,一旦北征大捷,则安州的要价必然增加,即便安州同意飞狐叛军撤进安州,中枢也将付出不菲代价。 然而,北征一旦失败,或者战果有效,未能达到预期目标,安州将在明年开春后陷入严重危机,则形势发展就不可预料。虽然自己也有判断,认为白发贼和李子雄为了坚守安州,迫不得已之下只能妥协,把飞狐叛军撤进安州,以补充实力,但假如白发贼眼看事不可为,有全军覆没之危,毅然放弃安州,南下长城,转战幽燕,则形势就急转直下,一发不可收拾了。 所以为了确保中枢决策成功实施,确保幽燕稳定和北疆镇戍安全,崔弘升决定,不惜代价也要在最短时间内把飞狐叛军驱逐出关,为此他将在接到安州北征的消息后,火速返回上谷,亲自督办此事,向飞狐叛军施加重压,请圣主和中枢予以批准。另外,他也恳请圣主和中枢,再想想其他办法,唯有让飞狐叛军走投无路,深陷绝境,才能迫使飞狐叛军主动出关避难。 圣主和虞世基、宇文述、来渊、赵才等亲信重臣一眼就看出崔弘升的意思,这是请求圣主向奉旨巡边的齐王施压,断掉飞狐叛军盘驻燕北的最大“倚仗”,否则齐王在背后“扯后腿”,与叛军里应外合混乱燕北局势,甚至暗中招抚叛军以壮大自身实力,那么仅靠崔弘升离间飞狐叛军内部,恐怕难以达到驱逐之目的。 圣主忧心忡忡。 尽快驱逐飞狐叛军出关固然重要,但安州方面连战连捷,战果不断扩大,这种良好势头下提出回归要求,却让圣主敏锐察觉到了一丝隐忧。 圣主意识到自己和中枢之前过于轻视了安州,以为安州实力不济,又被长城内的支援卡住了“咽喉”,十分被动,只能任由宰割,但如今看来这个判断未免武断,值得商榷。 现在安州在击败奚族大军之后,又马不停蹄,连续作战,短短时间内再度击败碛东南牙旗的突厥人大军,已经立足安州,接下来安州不是休整,不是巩固战果,而是继续作战,北上弱洛水横扫东胡诸种,这充分证明安州的实力很强劲,军队具备了一定规模,根本就不是什么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 这样一支实力强劲的军队北征弱洛水,如果牢牢抓住了眼前难得战机,实现了预期目标,那么也就具备了反制中土之力。 东北的归属直接影响乃至决定了南北关系的未来走向,东北对中土重要,对大漠同样重要。如果安州拿下东北,化被动为主动后,拿东北来卖个好价钱,谁出价高,就卖给谁,那么安州便能在中土与大漠这两大强者之间巧妙周旋,左右逢源,利益最大化。 如果未来形势按照这一推测发展,则对中土不利,就像崔弘升所言,一旦安州北征大捷,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则中土必将付出不菲代价,甚至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因为与安州反目成仇而白白便宜了突厥人。 圣主从安州的“回归”要求中敏锐察觉到了危险,而虞世基、宇文述等人也从安州一连串的胜利中看到了这一可预见的隐患。 崔弘升显然也看到了,但他的身份地位决定了他不能直说,只能隐晦暗示,所以崔弘升忧心如焚,不惜代价也要以最快速度驱赶飞狐叛军出关,甚至明知道自己暗示圣主施压于齐王,有挑拨父子感情之嫌,但依旧还是隐晦建议,原因无他,就怕安州壮大后,卖身于突厥,如此飞狐叛军盘驻燕北就可怕了,一旦安州和飞狐叛军里应外合,长城失陷,幽燕大乱,北疆告急,则南北大战尚未爆发,中土就彻底陷入了被动,进退失据。 圣主和中枢重臣们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两难之中,难以取舍。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七十(一)章两难 很明显,随着安州连战连捷,迅速壮大,随着安州在南北对峙中取得了自身优势,安州的价值越来越大,安州在失控的道路上也是风驰电挚,一骑绝尘。 怎么会出现这种恶劣局面?为何在做出支持安州北征弱洛水的决策之前,没有想到这个严重问题?到底是自己大意疏忽了,还是被某些假象所欺骗? 仔细想一想,无非就是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卡”住了安州的咽喉,以为李子雄等叛逆要拿安州来换取赦免,以为安州的生存离不开中土,各种想当然,结果今天崔弘升奏报,实际控制安州的还是白发贼,而白发贼实力强劲,连三万余突厥大军都给他击败了,于是问题来了,谁能控制白发贼?当初段达借刀杀人,驱赶白发贼出塞攻打突厥人,一石二鸟,结果白发贼将计就计,收复了安州,可见此人非常狡诈,有野心,根本不可控。 借刀杀人计的前提是,这把刀可控,自己可以控制这把刀,反之,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其祸了。 现在这把刀还可控,安州还需要长城内的支援,白发贼还要利用长城内的支援发展壮大,但一旦安州取得北征大捷,击败了东胡诸种,控制了东北,可以拿东北卖个好价钱,这把刀也就失控了,借刀杀人计也就失败了,反而被对手以其人之计还治其人之身,一败涂地,所以为了防患于未然,必须尽快停止实施借刀杀人计,把可预见的危险扼杀于萌芽中。 那么,如何停止实施借刀杀人计? 目前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出尔反尔,断绝给安州的支援,迫使安州放弃北征,只能困守一隅,中枢彻底放弃借助东北乱局打击和削弱突厥人,延缓南北战争的意图,各种好处不要了,但如此一来,危机不但没有解决,反而严重了,安州走投无路,愤怒之下,干脆投奔大漠,帮助突厥人打中土,则形势必然急转直下,对中土极其不利。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妥协,接受安州的回归条件,满足安州的政治诉求,该要的好处还是要,但把安州乃至东北公开纳入中土版图,直接损害大漠切身利益,等于直接与突厥人撕破脸,南北大战极有可能提前爆发,而中土根本就没有做好南北大战的准备,圣主和改革派甚至还在竭尽全力发动第三次东征,几十万远征军还在辽东边陲,裴世矩西行未归,也不知道与西突厥的结盟是否完成,这种不利局面下,南北大战如果突然爆发,中土胜算甚微,偏偏现在圣主和改革派深陷政治困境,根本输不起,所以短期内中土并不具备进行南北大战的条件,如此也就不能与突厥人马上撕破脸,也就不能接受安州的回归要求。 于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进退失据。 圣主思考良久,征询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和右候卫大将军赵才三位军方重臣的意见,“安州北征弱洛水的胜算有多大?” 实际上这个问题早在中枢做出支持安州北征弱洛水的决策之前,卫府众多将军已经给出了分析和推演,只不过当时因为不知道碛东南的突厥大军突然杀进安州,所以当时的结论并不乐观,考虑到安州可能有腹背受敌之危,胜算不大,或者战果有限,这才有了辽东镇戍军公开介入东北战场给予配合的决策,力争实现控制东北的预期目标。 现在安州取得了鬼方大捷,击败了碛东南的突厥大军,短期内已无腹背受敌之危,可以集中力量北征弱洛水,再加上有辽东镇戍军的配合,胜算当然很大,因此宇文述、来护儿和赵才给圣主的答案是,较为乐观。 圣主想了一下,又问,“如果安州北征取得了预期战果,突厥人将会做出何种反应?是否会倾尽全力击败安州,夺回东北?” 宇文述、来护儿、赵才当即给圣主进行了一番分析和推演,最后得出结论,突厥人倾尽全力夺回东北的可能性不大。 目前中土内忧外患,国内有叛乱,西疆危机严重,再加上连续两年东征,虽然达到了重创高句丽的目的,但国力消耗较大,短期内并不具备主动发动南北大战的条件,所以从突厥人的立场来判断,中土在东北行借刀杀人计,借助中土叛军之力来打击和削弱突厥人,其真实目的应该是延缓南北战争的爆发。 自圣主登基以来,已经发动了西征和东征,成功重创了大漠两翼诸虏,接下来必定要北伐,要发动南北战争,要打突厥人,只不过中土大军在高句丽战场上马失前蹄,摔得鼻青脸肿,需要时间恢复,这才有所延缓。 南北双方虽然对峙,但南强北弱是事实,现在中土即将发动南北战争,突厥人被动应对,当然要全力备战,岂会看不出来东北战场是个陷阱?又岂会傻乎乎地掉进陷阱,浪费自己有限的力量?所以突厥人的对策可能是双管齐下,一方面加强碛东南的军事力量,巩固大漠侧翼的防御,甚至出兵安州,正面对峙,形成军事威胁,另一方面则拉拢收买安州,甚至行离间计,竭尽所能减小东北失陷给大漠造成的危害,如此牙帐就能把主要精力放在战争准备上,决不让东北失陷影响乃至破坏到自己的战争准备,决不让中土阴谋得逞。 第一个对策是对安州做出强硬的反击姿态,从军事上向安州施加重压,第二个对策则是想方设法寻找安州破绽,力争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利益,摧毁中土的阴谋,两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结果可想而知,一旦中土与安州反目成仇,破绽就出现了,拱手送给突厥人一个破局机会,而只要安州倒向大漠,中土就被动了,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白白便宜了大漠,最后甚至会输掉南北战争。 所以这样一分析,安州如果取得了北征弱洛水的胜利,实力大增,并且迅速失控,中土这边的借刀杀人计也就实施不下去了,只能向安州妥协,满足安州的回归要求,只是接纳安州的后果很严重,南北战争极有可能提前爆发,而中土并未做好战争准备,双方一旦打起来,中土可能会输。 于是圣主和中枢骑虎难下,进退两难,陷入死局。 虞世基当即建议,此议暂时搁置,毕竟安州北征弱洛水困难重重,即便不败,但也未必可以取得预期战果,因为东胡诸种如果闻风而逃,拒不交战,百般拖延,则安州就无法杀伤东胡有生力量,就无法实现预期目标,那么开春后,一旦大漠上的突厥大军支援而来,安州就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就必须依赖长城内的支援才能坚持下去,如此安州就被中枢牢牢控制,也就没有失控之危,借刀杀人计可以继续实施,此议也就不复存在。 虞世基认为,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把飞狐叛军驱逐出关,还是向齐王施压,断绝齐王对飞狐叛军的暗中支持,继而帮助崔弘升顺利实施后离间计,以达到兵不血刃、一劳永逸解决飞狐叛军之目的。 圣主接受了虞世基的劝谏。 安州乃至东北局势突生剧变,又瞬息万变,变幻莫测,给人一种应接不暇、眼花缭乱、诡异莫测之感,很难通过有限的讯息做出精准的分析和推演,更无法准确捕捉到它的前进轨迹,所以中枢非常被动,目前只能做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想当然或者盲目地提前布局以获得自己所需要的利益,事实上根本不可能,反而有弄巧成拙之可能。 圣主随即做出决策,诏令左武卫将军崔弘升,同意他的建议,命令古北口保持与安州的谈判,设法拖延,同时允许崔弘升尽快返回上谷,用尽各种手段,务必在年底前把飞狐叛军驱逐出关。 又诏令涿郡留守段达、副留守阴世师,全力配合崔弘升解决飞狐祸患。 又亲自召见左骁卫将军、检校雁门郡太守董纯,把有关安州的最新局势、安州的回归要求、中枢对安州失控的担忧,等等,事无巨细,一一告知,然后征询董纯的意见。 董纯心知肚明,圣主醉翁之意不在酒,所要征询的不是针对安州的对策,而是借此机会向齐王施压,虽然迫于当前南北紧张局势,以及圣主和改革派对第三次东征的政治需要,中枢只能向齐王的“自我流放”做出妥协,但这个妥协是有限度的,是以不损害不危及中土根本利益为前提的,现在因为江南贼刘元进割据称帝而放飞了中土分裂的恶魔,导致齐王自立的风险大大增加,于是飞狐叛军理所当然就成了圣主和中枢的“眼中钉”,誓必拔而除之。 董纯别无选择,不论从中土利益、北疆安危还是从南北大战的角度来分析,飞狐叛军都必须出关,圣主和中枢的决策都非常正确,但此策执行难度非常大,其中最大阻碍就来自齐王,所以董纯毫不犹豫,主动请缨,愿意日夜兼程赶赴怀荒,说服齐王坚决执行圣主和中枢决策。 圣主颇为赞赏,当即勉励了几句。 董纯看到圣主心情不错,果断提出一个疑问,“圣上,安州回归,是否提上中枢议程?” 这很关键,如果圣主和中枢重视安州的回归,甚至不惜冒着与大漠翻脸的风险,把安州纳入中土版图,则未来形势的发展对齐王有利,反之,如果圣主和中枢对安州的要求不予理睬,借刀杀人,用完后就兔死狗烹,断绝齐王借助安州扩张自身实力之路,那么齐王必然极力阻止飞狐叛军出关,如此形势就复杂了。 圣主略略皱眉,目露忧色,稍作迟疑,缓缓说道,“暂无安排,但若北征大捷,安州横扫东北,一股新兴势力迅速崛起于塞外,则回归就必然提上议程,而南北大战亦将爆发。” 董纯心领神会,当即表态,此去边郡,当浴血杀虏,誓死报国。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七十二章出山 十一月初四,黄昏前,李风云带着选锋马军抵达松山北麓的边缘地带,于狐河下游的一处山谷中扎营休息,并派出辱纥王雷、元俟折各带着一队斥候军连夜赶赴赤峰津口一带打探消息。 松山要隘和赤峰津口的辱纥王部斥候小队一直密切关注着托纥臣水和弱洛水两岸军情,但天河地冻,契丹人又加强了对安州的封锁,导致行动困难,所得消息十分有限。 初五上午,辱纥王雷飞马而回,气喘吁吁,疲惫不堪,但眉宇间难掩兴奋之色,拜见李风云之后便急切说道,“明公,好消息,室得部反击了,正与契丹遥来部激战于花道帐。” 李风云眉头一挑,目露惊喜之色,而斛律霸亦是吃惊,两人四目相顾,不约而同地俯身看向铺在案几上的地图。 地图上,从赤峰津口向东,沿落马河顺水而下百余里,便是落马河与托纥臣水相汇处,而在托纥臣水东岸就是落马城,契丹遥来部的首府所在;从落马城南下,沿托纥臣水逆流而上百余里,就是花道帐;花道帐是奚族与契丹人在托纥臣水的分界点,一个狭窄的河谷地,为奚族室得部所控,在它西北方向百余里就是赤峰津口。 这三处险要呈锥形分布,其中赤峰津口与花道帐是奚族的防守之盾,落马城则是契丹人的攻击之矛,而自奚族攻占安州以来,因为奚族背靠中土这个虎视眈眈的猛兽,侧翼又有突厥这头垂涎三尺的恶狼,寝食不安,所以面对契丹人的攻击,只能被动防守,于是这三险两水之间方圆百里之地就成了两族互相攻伐的主战场。 今年夏天奚族倾力北征契丹,却受阻于落马城下,寸步难行,结果双方打成了僵持对峙之局,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奚族和契丹的两败俱伤,东胡诸种的互相征伐,互相消耗,一盘散沙,正是突厥人所愿意看到的局面,也是牙帐控制异姓别部的有效手段。哪料到本以为被东征所羁绊、自顾不暇的中土人趁火打劫,背后下黑手,一口吃掉了奚族,抢了突厥人的“桃子”。 中土人的“偷袭”不但打了突厥人一个措手不及,也让契丹人捡了个大便宜,但契丹人在安州剧变之初,也对形势做出了误判,以为出手攻打安州的是突厥人,认为突厥人要借助支援契丹稳定东北的名义,乘机吃掉奚族,于是在伤痕累累精疲力竭之下,急吼吼地尾随追杀,试图痛打落水狗,捡个便宜。哪料到奚族室得部在生死存亡面前,借助本土作战的优势,利用马盂山东南麓的险要地形,成功阻挡住了契丹人的报复性攻击。 很快,契丹人就从潜伏在鬼方的密探中得到消息,攻打安州的是中土,而契丹人据此判断突厥人要出兵,两大强者为了争夺安州的归属权可能要大打出手,于是契丹人果断决定撤军,以静观其变、渔翁得利。实际上契丹人已连续作战数月,损耗太大,冬天又到了,急需休整,另外就是担心重蹈奚族的覆辙,毕竟契丹八部联盟已元气大伤,一旦弱洛水北岸的步利设决心吃掉它们,指挥突厥控弦和霫族诸部联军从它们的背后展开凌厉一击,则契丹岌岌可危。 契丹人一撤,室得部当然反扑,这时虽然从武列水战场传来阿会正和奚族大军兵败被围的消息,但室得部没有选择,中土人暂时还杀不到七金山,而现在威胁到室得部生存的是契丹人,理所当然要沿着托纥臣水呼啸而下,夺回先前丢失的土地,最大程度地减少自身损失。 契丹八部联盟,以大贺氏为盟主,以托纥臣水两岸的出伏、遥来、遥辇、迭剌四个部落最强,与奚族仇怨最深、与安州利益最为密切的也是这四个部落,所以从远东长途跋涉而来的另外四个部落,因为它们的领地与霫族、室韦、靺鞨、高句丽和中土的辽东接壤,与远东诸种族的仇怨、利益最为密切,自家“老巢”随手都有失守之危,因此当奚族大军撤离落马城之后,它们就匆忙告辞离去了。 这四个部落回家都要经过迭剌部的地盘,要在迭剌部补充给养,而此次与奚族作战,虽然有所缴获,但八个部落瓜分,所得有限,补偿不了损失,因此各部均忿忿不平、耿耿于怀。这让迭剌部很害怕,担心这四个部落在途经迭剌部的时候,翻脸不认人,大肆烧杀掳掠,那迭剌部就有灭族之危了,于是迭剌部的酋帅耶律铁力毫不犹豫,率军告辞离去。 栖居少郎河的遥辇部同样担心“老巢”被人端了,也在第一时间返回部落。遥辇部毗邻平地松林,紧靠弱洛水,对岸的饶乐城就是步利设的牙旗所在,阿史那咄尔统率五千控弦威慑东胡诸种,另外还有近万霫族诸部联军位于黑河和狼河一线,蓄势待发,这种不利局面下,少郎河两岸的遥辇部族众就如一群肥美羔羊,随时都有覆灭之危,所以遥辇部的控弦一看奚族大军退去,调头就返回少郎河,根本就不敢有丝毫耽搁。 如此一来,南下七金山攻打室得部的只有出伏部和遥来部,而遥来部的地盘正是以落马城为中心的方圆数百里的河川平原,虽然水草肥美,却是两族攻伐前线,今年奚族五部大军倾力而来,契丹八部联盟据落马而死守,遥来部首当其冲,损失惊人,落马城及其周边地区几乎一片废墟,元气大伤,奄奄一息。 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奄奄一息的遥来部,对近邻兄弟、实力强劲的出伏部来说就是一头待宰猎物,好在出伏部以大贺氏为尊,而大贺氏又是契丹八部联盟的盟主,或多或少都要讲点信用,顾及点廉耻,吃相不能太难看,所以出伏部即便要吞并遥来部,也要等一等,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出伏部既然存了吞并之心,当然不会再尽心尽力帮助遥来部恢复壮大,相反,要借助一切手段打击和削弱遥来部,最好是逼着遥来部拱手投降,于是在两部停止了对奚族室得部的报复性攻击,撤回各自的部落,而室得部奋勇北上,展开猛烈的反扑,遥来部难以阻挡,步步退却的时候,大贺氏和出伏部就视而不见了,任由鲜血淋漓、难以为继的遥来部独自对抗室得部。 室得部也不想打了,打不动了,只想把自己领地的北部要隘花道帐夺回来就鸣金收兵了,但大贺氏看到遥来部支撑不住了,担心战火再次烧到落马城,出伏部不得不再一次出兵支援,于是当即给遥来部以一定支援,以确保遥来部守住花道帐,与室得部继续打下去,打个你死我活,而遥来部明知大贺氏居心叵测,有吞并之心,却无可奈何,毕竟把室得部阻挡在花道帐,远比把战火再一次烧到落马城要好。 大雪越下越大,河川冰封,山道难行,粮草不济,室得部支持不下去了,打算放弃了,但就在此时,室得部首府七金山从武列水战场传来消息,阿会正和奚族诸部向中土人投降了,奚族成立新联盟,室得部是新联盟的一员,奚族新联盟与原松漠悍贼白狼所领导的风云联盟携手合作,成立安州大联盟,而大联盟向室得部做出承诺,鬼方的辱纥王部将通过松山要隘,在最短时间内向室得部提供粮草武器的支援,但条件是室得部必须夺回花道帐,必须向落马城的契丹人维持攻势。 七金山将信将疑,而室得部酋帅元俟瀚豁倒是果断,书告前线元俟惹城,尽快与松山要隘取得联系,只要有粮草,有援兵,当然要夺回花道帐。 实际上元俟惹城已经与松山要隘取得了联系,虽然安州成立大联盟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前线,元俟惹城也不知道辱纥王部与室得部已经冰释前嫌握手言和,但考虑到契丹是两家共同的敌人,室得部夺回花道帐对辱纥王部坚守松山有利无害,双方有合作基础,当然要主动试探一下,然而当时鬼方局势紧张,联盟大军和突厥控弦正在激战,要隘紧闭,消息封锁,松山根本不予回应,元俟惹城也是一筹莫展。 鬼方大战结束,李风云命令松山要隘火速联系元俟惹城,保持对花道帐的攻势,牵制契丹遥来部,等待支援,但出于保密考虑,有关如何支援、何时支援等关键问题只字未提,而元俟惹城看到一线希望,于是咬紧牙关,继续攻击,摆出一副不拿下花道帐誓不罢休的拼命架势。 现在安州开始北征,李风云带着选锋马军率先出了松山,但契丹人对安州形势估计不足,即便对安州有所戒备,也完全没想到安州大军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出松山,尤其距离松山最近的遥来部,其主力控弦都被室得部牵制在花道帐,此刻落马城空虚,危如累卵。 “元俟折是否已经赶赴花道帐?”李风云问道。 辱纥王雷连连点头,“他在赤峰津口遇到从花道帐那边赶来的本部斥候,遂连夜离去。” 李风云望向斛律霸。 斛律霸用力一挥手,“兵贵神速,一击致命。”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七十三章落马城 十一月初六,清晨,落马城。 塞外部落以游牧而生,栖居于水草丰茂之地,茹毛饮血,生活困窘,但随着南北交往的密切,中土文明的输出,以及南北贸易的发展,塞外诸种部落的人口和实力也随之增涨,于是在一些大部落的集中地和一些地形险要之处,穹庐密布,毡帐如云,遂筑垣为城,虽然这些城池的规模很小,防御也十分单薄,但因为具备了军、政、财、商等初级的城市综合功能,有效推进了部落和族群的发展,所以在突厥汗国及其有力别部,城池建设渐渐形成趋势,是否建有城池以及城池规模大小,亦成为衡量部落和族群实力的重要标准之一。 在东胡三大族群中,奚族实力最强,城池最多;契丹人次之;霫族深居蛮荒,实力最差,城池最少。契丹本有十部落,大贺氏崛起后,征伐兼并,最后形成大贺氏八部落联盟,其中以托纥臣水两岸的出伏、遥来、遥辇、迭剌四部落实力最强,而这四个部落都拥有一两座城池,其余四部落都在弱洛水中下游一带的蛮荒贫瘠之地,实力微弱,至今没有能力筑建城池。 遥来部生活在托纥臣水的中下游,落马城则是遥来部首府所在,也是遥来部唯一的一座城池。这座城池位于落马河与托纥臣水的交汇处,方圆七八里,有绕城土垣,有烽火台和箭楼,城内有一些部落贵族居住的木制建筑,但大部分还是制作成本很低的穹庐和毡帐,居住者都是部落有身份的人、侍卫军队以及有钱的商贾,至于普通族众、异姓属部,统统散布于领地各处,根本就没有入住资格,毕竟城池规模太小,容纳量十分有限。 遥来部酋帅、突厥汗国的俟斤、落马城的城主奈曼青川,一大早就裹着毛氅,在一队侍卫的扈从下,匆匆出城赶赴军营。 一路上帐篷林立,早起的族众各自忙碌,嘈杂之声渐渐淹没清晨的寂寥,但苍穹上的阴霾、大地上的皑皑白雪以及天地间的呼啸寒风,仿若无形利刃,散发出冰冷锋芒,充斥着落马城的每一处空间,紧张而压抑的气氛让每一个人都倍感窒息。 奈曼青川心情沉重,眼前一切,满目疮痍,落马城正在衰败,遥来部深陷存亡困境,危机重重,而罪魁祸首,就是奚族,就是奚王阿会正。 今夏雨季结束后,奚族五部联盟大军突然北上攻击,落马城首当其冲,遥来部根本抵挡不住,好在有落马河、托纥臣水两道天然防线的帮助,给遥来部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契丹八部落在盟主大贺咄罗的号召下,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首先赶来的增援就是出伏部和遥辇部,三个部落齐心协力,借助东、南两道河川防线,成功击退了奚族的第一轮攻击,接着迭剌部及东北方向的四个部落也陆续增援而来,契丹八部空前团结,集结了两万余控弦,与奚族五部联盟展开了激烈大战。 双方陷入对峙僵持,一打就是两个多月,损耗惊人,尤其遥来部,就是战场前沿,为了生存不得不倾其所有,结果可想而知,军队损失近半,族众伤亡惨重,钱粮牲畜更是消耗殆尽,如果不是奚族大军仓促撤离,并在撤离时丢弃了大量粮草辎重,一定程度上补偿了出伏、遥辇等诸部的损失,如果不是盟主大贺咄罗然诺仗义,主动借钱借粮借牲畜帮助遥来部渡过生死难关,此次遥来部必定被诸部落瓜分干净,惨遭灭族之祸。 然而,大贺氏的强大实力和大贺咄罗的个人权威,只能救遥来部一时之急,拯救不了遥来部的存亡危机,再说这个世界的的法则就是弱肉强食,大贺咄罗仗义相助的背后实际上居心叵测,吃相太难看必然危及联盟团结,所以大贺咄罗也不能做得太过,但如果遥来部一蹶不振,大贺咄罗必然择机而食,因此遥来部必须自救。 如何自救?首先需要稳定内外部环境,内部齐心,外部无战事,不能再消耗了,然后就是求援,向遥辇、迭剌等所有实力弱于出伏部、时刻防备大贺咄罗吞并的部落求援,另外就是向草原上的巨贾借贷,以遥来部未来利益,向以栗特人为主的草原巨贾借贷救急。栗特人无处不在,大漠上有,弱洛水两岸也有,依附于步利设帐下的胡贾就有好几个,遥来部没有资格向突厥大权贵步利设求援,但可以向其帐下的胡贾借贷,而胡贾有步利设做靠山,东胡诸种诸部落哪个敢赖帐不还? 栗特人的商队奔走在草原戈壁之间,疾驰于部落厮杀的战场上,哪里有战斗,哪里就有栗特人的身影。落马城一战,是奚族阿会氏五部联盟和契丹大贺氏八部联盟的一场大决战,其背后推手不但有中土和突厥这两大强者,有叱吉设、步利设和段达这些利益关联者,也有南北巨贾的身影,所以这一仗打成僵持战,打了两个多月,打得两败俱伤,原因很多,而南北巨贾尤其是栗特商贾的两边“支持”无疑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遥来部做为战场中心,始终有栗特商贾的存在,契丹人缺什么,他们就卖什么,而战争结束后,栗特商贾还在,遥来部缺什么,他们就卖什么,名义上是帮助遥来部渡过难关,实际上就是把遥来部“榨干吃尽”。 遥来部没办法,只能任由栗特商贾的“宰割”,只要遥来部恢复了元气,恢复了实力,那就是双赢的局面,所以这一局必须赌。 然而,让遥来部头痛的是,室得部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拼命反攻,虽然之前遥来部跟在出伏部后面,南下展开报复性攻击,但因为地形险恶,室得部占尽地利,契丹人即便烧杀掳掠,所得也十分有限,并没有伤及室得部的根本,再加上室得部也连续作战数月之久,难以为继,如今又是严冬季节,攻伐不便,按道理他们应该偃旗息鼓了,谁知室得部“不依不饶”,似乎让仇恨冲昏了头脑,持续攻打花道帐,始终把遥来部牵制在战场上,无法脱身。 打仗就要消耗,偏偏遥来部消耗不起,而就花道帐这个要隘来说,遥来部又不能放弃,一旦妥协,室得部夺回花道帐,那遥来部的落马城就在室得部的直接威胁下,寝食不安。同样的道理,室得部也要拿下花道帐,否则七金山就面临遥来部的直接威胁,而花道帐本来就被室得部所控制,它当然要重新夺回来,所以双方之间根本没有妥协余地。 不能妥协就要打,遥来部就要持续消耗,外部环境就会持续恶劣,这对遥来部恢复元气极其不利,但这一危机还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室得部哪来的实力持续攻击?室得部实力有限,在奚族五部中实力最弱,与大战之前的遥来部的实力有一定差距,现在遥来部已无力支撑,室得部却虎虎生威,为什么?很显然,这与安州内部形势的变化有直接关系,说明阿会正和奚族五部联盟虽然惨遭中土人的背后一击,深陷危机,但形势依旧乐观,还可以给室得部以支持。 契丹人在安州内部有眼线,知道偷袭安州的是中土军队,推断突厥人要出兵安州,两大强者要正面对抗。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如此就给阿会正和奚族五部联盟夺回安州创造了机会。而安州形势的发展,直接影响到了东北局势的发展和东胡诸种的存亡,所以契丹人密切关注安州。遥来部因为距离松山最近,更是承担了刺探任务,但松山全线封锁,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两地近在咫尺,消息却是不通。 当然了,这也是相对的,要隘通道可以封锁,崇山峻岭封锁不了,只要竭尽全力,总有办法翻越大山。两天前,从鬼方传来消息,突厥大军杀进了安州,鬼方岌岌可危。这是好消息,遥来部的酋帅奈曼青川很高兴,当即传讯于出伏、遥辇诸部。 但是,今天凌晨,城外军营的都督奈曼督畔却接到了一个坏消息,潜伏在松山外围的斥候突然急报,有大量奚族军队出现在赤峰津口。奈曼督畔非常吃惊,连夜报于落马城内。 奈曼青川被亲信从睡梦中喊醒,迷迷糊糊中听说奚族军队又出山了,惊骇不已,当即清醒过来,急忙召集部落核心成员商讨对策。 一番分析过后,有了三个推断,其一是鬼方失陷了,安州北部落入突厥人手中,而中南部又被中土人控制,辱纥王部走投无路,只好撤进松山,但要隘容纳不了太多人,部落族众只能出山,暂避于赤峰津口;其二,突厥人和中土人打起来了,鬼方战火纷飞,辱纥王部为图自保,放弃鬼方城,撤进松山避难;其三,辱纥王部主动配合突厥人南下攻打中土军队,而阿会正和奚族大军则从马盂山的东南方向展开攻击,两路大军随即对中土军队形成了夹击之势,安州形势相对乐观,这时室得部积极要求夺回花道帐,阿会正肯定给予支持,于是命令松山要隘的戍军出山支援,左右夹击遥来部,迫使遥来部放弃花道帐,退守落马城。 如果事实是前两种推断,遥来部还能继续坚守花道帐,反之,如果事实是最后一种推断,则遥来部只能立即放弃花道帐。 天亮后,奈曼青川火速出城赶赴城外军营,打算与军营里的将领们仔细商讨一下,是否立即弃守花道帐,但就在他即将抵达军营的时候,突然听到远方雪原上传来一阵急促角号声,“呜呜……呜呜……呜呜……” 奈曼青川霍然变色,这是报警求援讯号,难道奚族控弦杀来了? “快!快!进营!”奈曼青川猛踹马腹,厉声狂呼,“鸣号!集结!应战!” “传令城外各部众,立即撤进城内,快!快!”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七十四章栗特商队 “呜呜……”大角长鸣,霎那间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咻咻咻……”鸣镝之声随风传开,凄厉的啸叫回荡在空旷雪原上。 一股股狼烟扶摇直上,冲天而起。 落马城仿若从沉睡中惊醒,突然慌乱起来,人喊马嘶,奔走叫号,一片混乱。 城外军营辕门大开,两百余巡值控弦打马冲出军营,风驰电挚,沿着落马河北岸“轰隆隆……”冲向雪原,向发出报警讯号的方向席卷而去。 军营内,睡眼惺忪的将士们飞一般冲出帐篷,爬上战马,急速列阵,虽然初始有些惊慌失措,但战斗对他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早已习以为常,一次次血腥厮杀已经把他们的意志锤炼得非常坚强,激昂的角号声迅速沸腾了他们的血液,让他们冷静下来,战意盎然,在一面面飞舞战旗下的指引下,杀气腾腾地奔向战场。 远处地平线上,冲出了一队人马,向落马城狂奔而来。 巡值军队雁行列阵,打马飞奔正面迎上。 城内城外,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那支狂奔而来的队伍,惊惶不安。 两军越来越近,关注者的心跳也是越来越快。突然,巡值军队变阵了,如两条飞龙,从飞奔而来的队伍的两翼呼啸穿过,同一时间,巡值号手吹响号角,报讯后方。 所有关注者顿时松了口气,不是敌人,但报警的角号声却没有停止,迎面飞驰而来的队伍还在拼命吹号,号声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两军交错而过。巡值军队的奔行速度骤然加快,战阵再变雁行,风驰电卷般冲向远处。 飞驰而来的队伍距离城池越来越近,但速度不减,号声不停,制造出来的紧张气氛如海浪般猛烈冲击着落马城,人人自危。 很快,这支队伍的真面目就暴露在人们的视线下。这是一支栗特人的商队,栗特商贾喜穿白衣,商队旗帜也有特殊标记,长年累月行走大漠,塞外诸种对他们非常熟悉,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支商队有四五百人,有上百辆满载物资的大车,有上千驮载货物的驼马,还有数百护卫和近千匹战马,算是中型商队。另外还有几十骑遥来部控弦,估计是野外巡逻、打探消息的小队斥候,途中与商队相遇,一起奔逃而回。 奈曼青川看到商队,犹如久旱逢甘雨,喜出望外,不由分说,带着侍卫骑,拍马迎上。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物资,没有物资就恢复不了实力,就有生存之危,为此他想尽了一切办法,向兄弟部落求援,向有交情的商贾赊贷,但兄弟部落同样经历了一场长达数月的苦战,损失虽然没有遥来部的巨大,但一样伤筋动骨,支援有限,所以短期内只能寄希望于商贾赊贷。 然而现在东北局势发生了剧变,南北双方在东北战场上的博弈骤然升级,未来中土和突厥人可能要在安州乃至弱洛水两岸大打出手,而像遥来部这样实力不济的部落命运堪忧,稍有不慎就会灰飞烟灭,商贾们当然要慎重对待,以免鸡飞蛋打,因此到目前为止,遥来部虽然向一些有交情的商贾做出了承诺,但回应者寥寥无几,至今没有看到大中型商队的来临,而小商队携带物资十分有限,相比于遥来部的巨大需求,不过是杯水车薪。 为此奈曼青川忧心如焚,夙夜不眠,深陷困境,今天突然看到一支中型商队来临,当然高兴,即便大敌来临,但有这批物资“从天而降”,好歹也能解一时之困。 双方相遇,遥来部斥候急报,后方有大量马贼呼啸杀来。 “有多少马贼?”奈曼青川急切问道,“可曾看得仔细?是否确定是马贼?” 一名斥候小将迟疑了一下,还是坚定点头,“莫弗,我们看得很清楚,的确是马贼,大约有一千余骑。” 一千余骑?奈曼青川豁然心惊,顿生不祥之感,“确实是马贼?没有任何旗号?” 斥候小将再次迟疑。他也知道情况不对,自奚族大军撤离后,遥来部因为损失惨重,担心遭到其他部落的偷袭,加大了对周边地区的探查,落马河两岸没有发现什么马贼,过去虽然有马贼,也是小规模的几十骑而已,根本不存在一千余骑的马贼队伍。一千余骑基本上就是一个小部落的控弦数量,如果托纥臣水两岸出现这样一支庞大的马贼队伍,早就震惊东胡诸种了。所以可以肯定,这支突如其来的马贼大军有问题,目标十有**就是惨遭奚族重创的遥来部。 “莫弗,看上去确实是马贼,也没有任何旗号,只是人数实在太多,疑点重重。”斥候小将看到奈曼青川脸色难看,暗自惊骇,急忙手指站在不远处的几名栗特商贾,“莫弗,他们也亲眼所见,可以证实。” 几个栗特商贾似乎都认识奈曼青川,纷纷上前行礼。 奈曼青川只认识其中一个安姓商贾,而这个商贾后台强大,据说是始毕可汗的亲信俟利发安乌唤的旁系族人,依附于大漠巨贾安特尔帐下,主要在碛东南和东北之间行商,与东胡诸种部落酋帅比较熟悉,但自步利设镇戍东北,垄断了与东胡诸种的商贸之后,这位安姓商贾就没有来过了。 故人相逢,惊喜不已,虽然奈曼青川并不知道这位安姓商贾突然出现,是否给他雪中送炭,但他已经打定主意,即便使用武力手段,哪怕双方翻脸成仇,也要把这批物资留下。 简短寒暄后,不待奈曼青川询问,这位安姓商贾就急不可耐地告诉奈曼青川,商队从弱洛水北岸而来,昨天凌晨突然遭遇一队马贼,商队护卫虽然迅速击退了这队马贼,但担心后面还有马贼的大队人马,遂连夜拔营急奔落马城,结果正如所料,黎明前马贼大队人马衔尾杀来,商队惊慌失措,一路狂奔,并在途中遇到了遥来部斥候。 “能否确定他们的真实身份?”奈曼青川直言不讳地问道,“商队和他们有直接接触,应该有所估猜吧?” 安姓商贾苦笑摇头,“莫弗,来者不善,还是小心为好。” 他即便知道也不会说,他只是个商贾,不会介入到族群和部落之间的战斗中。实际上这支马贼军队的真实身份很好猜,肯定是哪个部落的控弦,而距离遥来部最近的只有奚族的辱纥王部和室得部,以及契丹的出伏部和遥辇部,并且这四个部落都有攻打甚至吞并遥来部的意愿和动力,所以探究这支马贼军队的真实身份毫无意义,遥来部的当务之急是立即展开行动,确保自身安全。 这时军营里的两千控弦已集结完毕,正“轰隆隆……”的冲出营寨,而都督奈曼督畔与几个军官则打马冲到奈曼青川的身边,请其下达攻击命令。 奈曼青川犹豫不决。现在城内只有五百侍卫骑,城外有两千控弦,而花道帐那边虽然还有一千余步骑正与室得部激战,但急切间不可能撤回来,所以遥来部数万族众和落马城的安全,就靠这两千五百控弦。当然,部落全民皆兵,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老弱妇孺也可以拼死一战,但那是存亡之刻的破釜沉舟,现在还没到那种危难关头。 军官们看到奈曼青川迟迟不下命令,心急火燎,奈曼督畔当即进言,“莫弗,被动防守虽然可以确保落马城的安全,但散布于托纥臣水两岸诸家万帐的安全如何保障?落马城和花道帐之间的联系一旦因此中断,花道帐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如何坚守?” 一语惊醒梦中人。如果这支马贼队伍是奚族控弦,其目的必然是声东击西,夺回花道帐,反之,如果这些马贼是契丹兄弟部落的控弦,其目的必然是趁火打劫,以马贼的名义在托纥臣水两岸烧杀掳掠,打击和削弱遥来部,为接下来的吞并做准备,所以遥来部没有选择,据城坚守、被动防御必然中计,唯有主动攻击、以攻代守,直接把这支马贼队伍杀个落花流水,狼奔豕突而逃,才能迅速摧毁对手的阴谋。 “攻击!”奈曼青川果断下令,“予来犯之敌以迎头痛击。” 奈曼督畔等军官轰然领命,飞马而去。 接着奈曼青川向商队发出邀请,进城暂避。安姓商贾面露难色,迟疑不语,而与他结伴同行的几个栗特商贾倒是直接,委婉拒绝。大队马贼正呼啸杀来,落马城再生战事,但遥来部已不堪再战,之前在与奚族的战斗中损失惨重,现在又与室得部激战于花道帐,连续数月作战,军队疲惫不堪,士气低迷,而更严重的是,遥来部已经“破产”,难以支撑,这种不利局面下,商队进入落马城,结果必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不但财物可能被遥来部强行征收,就连自身安全都没有任何保障。 奈曼青川的脸色顿时难看,冷若冰霜,有翻脸之势。 “莫弗,我们这支商队是受颉利发大贺咄罗之邀,赶赴出伏部长汉城。”安姓商贾深施一礼,恭敬解释道,“今局势紧张,商队为保安全,当火速渡过托纥臣水,日夜兼程赶赴长汉,请莫弗谅解。” 这就是拿契丹八部联盟盟主大贺咄罗来“力压”奈曼青川了。不提大贺咄罗还好些,这一提,奈曼青川勃然大怒,当即翻脸,“既然受颉利发之邀,我当然要保证你们的安全,如果放你们走了,让马贼追上,杀了你们,我如何向颉利发交待?颉利发如果误会,雷霆大怒,我岂不要受无妄之灾?” 奈曼青川冲着身后侍卫骑用力一挥手,“保护商队,即刻进城!”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七十五章怒了 马贼军杀到,气势汹汹。 遥来部控弦呼啸迎上,杀气腾腾。 两军相遇,鼓号喧天,杀声如雷,箭矢如云,激战骤然爆发,但双方稍一接触后,马贼军立即调转马头,风驰电卷,狂奔而逃。 奈曼督畔下令,衔尾追杀,务必把这支马贼军驱赶出遥来部的领地。 现在遥来部的形势很不好,花道帐那边的室得部控弦还在持续攻击,而辱纥王部控弦又出了松山,这边又突然冒出一支马贼军,遥来部三面受敌,手忙脚乱,顾此失彼,稍有不慎就有败亡之危,所以乘着当前局面尚可控制的有利时机,各个击破,先集中力量把这支马贼军解决了再说。 这一逃一追,打打杀杀,很快就是二三十里路。遥来部的控弦首先坚持不下去,他们从睡梦中惊醒后立即上马杀敌,空着肚子追杀了几十里,饿得前心贴后背,体力严重透支,于是速度渐慢。 奈曼督畔也是无可奈何,有心杀敌,奈何肚子饿了,体力不支,战斗力锐减,而这支马贼军不论其真实身份是什么,从目前状况来看,他们都没有正面厮杀的意图,摆明了就是游击作战,你进我退,你退我进,逮到机会我就烧杀掳掠,反正我就是要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乘着你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痛下杀手。 奈曼督畔犹豫了。对手非常狡猾,追杀难有成果,既然如此,再追下去也没有意思,不如先撤回去,吃饱喝足了,再视情况而定,以免出现意外。 奈曼督畔命令将士们减速,不要无谓消耗体力,同时急报落马城的奈曼青川,告之现在战况,请示是否停止追杀。 他的命令刚刚下达,传令控弦刚刚疾驰而去,前方马贼军突然调头,呼啸杀来,战马奔腾,杀声震天,气势如虎,大有捋起袖子杀个你死我活之势。 奈曼督畔勃然大怒,对手太无耻了,之前纵马而逃明显就是诱敌,就是故意消耗遥来部控弦的体力,如今看到遥来部控弦的追杀速度越来越慢,目的已经达到,遂调头杀来。岂有此理!就算我饥肠辘辘,饿得两眼发黑,也依旧有杀你之力。 “杀!”奈曼督畔纵声怒吼,长槊凌空,战马飞驰,身先士卒。 “乌嗥……乌嗥……”遥来部的将士们怒声狂呼,杀气冲霄。 白皑皑的雪原上,两军相撞,激战再度爆发。 马贼军故技重施,稍一接触,调转马头,呼啸而逃。 遥来部的将士们用尽全身力气,抡起大拳,正要给对手凌厉一击,哪料对手卑鄙无耻,虚晃一招就逃了,气势如虹的一拳打在了空气上,憋屈要死。 奈曼督畔气得破口大骂,将士们也是怒气冲天,咬牙切齿,打马狂追,不惜代价也要追上去杀他个落花流水。 = 上午,落马城的紧张气氛已松缓,本来准备撤进城里的部落族众看到马贼军落荒而逃,危险已解除,遂又返回自家帐篷,而遥来部酋帅奈曼青川亦好酒好菜招待了几位惊魂未定的栗特商贾,开始具体谈判,极尽威逼利诱之手段,想方设法也要留下商队的货物。 以安姓为首的栗特商贾们不为所动,直言威胁奈曼青川,如果你能承受大贺咄罗和出伏部的怒火,甚至能承受步利设阿史那咄尔的怒火,那你就羁押我们,扣下这批货物。 奈曼青川看到栗特商贾们如此强硬,心里不免发虚。以遥来部现在的状况,不要说承受步利设阿史那咄尔的怒火了,就连大贺咄罗和出伏部的怒火都承受不起,一旦反目成仇,等待遥来部的就是灭族之灾。 奈曼青川随即妥协,好歹我保护了你们,于情于理都要有所回报,所以你们或多或少也要卖一些货物给我,救个急。 商人谋财,当然不愿意与遥来部闹翻,于是也做出退让,卖一些货物给你可以,但不能赊贷。 就在双方激烈“交锋”之际,奈曼督畔急报,已经追敌近三十里,将士们体力不支,是否停止追杀。 奈曼青川正一肚子火,虎落平阳被犬欺,他一个突厥汗国别部的俟斤,一个契丹八部的酋帅,在这块土地上也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竟然被一群卑贱的胡贾所欺辱,岂有此理! “传我命令,全力追杀,直至边界。” = 这道命令送达奈曼督畔手上的时候,遥来部控弦已经追杀近四十里,距离遥来部与辱纥王部的边界,也就是落马河南岸的赤峰津口,只剩下五十余里;距离遥来部与遥辇部的边界苍耳河,大约还有百余里;而距离平地松林的边缘,大约还有两百余里。 奈曼督畔因此为难了。奈曼青川所指的边界,到底是指赤峰津口,还是指苍耳河?如果这支马贼军沿着落马河逆流而上,狂奔两百余里逃进平地松林,那还追不追?肯定不能追,落马城没有军队保护,空城一座,岌岌可危,所以追杀的距离不能太远,以免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计。 奈曼督畔召集几个下属一起商议,军队的追杀速度随之减慢。哪料前方逃窜的马贼军不知死活,看到追兵减速,竟然再次调头反扑。这就是当面打脸,极尽挑衅之能事了。 奈曼督畔怒了,控弦们也怒了,杀! 遥来部控弦一发力,马贼军抵挡不住,毫不犹豫,调头就逃,只是这一次他们彻底激怒了遥来部控弦,舍命追杀,不死不休。马贼军惊慌失措,阵形大乱,狼奔豕突,一败涂地。 奈曼督畔断然下令,奋起余力,拼命追杀,再追三十里,追杀到赤峰津口附近,然后不论马贼军向哪个方向逃,都不追了,迅速撤回落马城。 = 落马河南岸,联盟选锋军在李风云的率领下,快速向落马城推进。 行进大约三十里,接到米庸急报,“货物”已顺利送达落马城,而遥来部的控弦正在衔尾追杀,他将设法诱敌,看看能否找到歼敌机会。 李风云展颜一笑,一切尽在掌控中,落马城已无险可守,必能一鼓而下。 “刀兄,敌人上当了,追来了,是否乘机挖个陷阱,一口吃掉?”斛律霸当即提出建议,“遥来部在之前与奚族的战斗中虽然损失惨重,如今又在花道帐被室得部牵制了一部分兵力,但落马城的控弦数量依旧对我们构成了一定威胁,若能先期吃掉一部,削弱落马城的防守力量,再加上里应外合,则拿下落马城易如反掌。” 李风云迟疑不语。在军议推演的时候,把“货物”送进落马城还是有把握,但把落马城的守军诱出来打,就是一厢情愿了,毕竟落马城的安全远比剿杀马贼重要,遥来部的控弦绝不会远离落马城,再说上千马贼的突然出现,必然给遥来部以各种不好猜测,这加重了落马城的危机,使得它的戍守军队更不敢轻易离开,所以联盟总管们在商讨攻击之策的时候,大部分将领直接否定了诱敌伏击之计,只是考虑到可能有“万一”,于是做了一些变通,若有机会诱敌,那就试一试,如果运气好,或许就能吃掉先吃掉一部分敌人。 现在米庸正在诱敌,己方有吃掉这股敌人的可能,而为了这个“可能”,己方理所当然做一些必要准备,比如设伏,派支马军包抄到敌军后方断其退路。 斛律霸看到李风云有些犹豫,知道他无意节外生枝,于是劝道,“今天黄昏前,我们就要杀到落马城下,所以各军不论是合兵一处依次而进,还是分路而行各行其道,只要黄昏前抵达落马城即可,并不影响既定之策。” 李风云笑了起来,揶揄道,“你是相信剑兄的运气,还是相信联盟的运气?” 斛律霸也笑了,“遥来部实力不错,可惜奈曼青川能力不足,一直被大贺咄罗所压制,如今更是惨遭重创,难以为继,这种情况下,若有人欺辱他,激怒他,极有可能会出昏招。” 李风云冷笑,“不管奈曼青川是否出昏招,这次他都死定了。血债血还,杀我兄弟者,我就灭他的族。” 斛律霸没有说话,但眼里也是杀气凛冽。两年前突厥人联合东胡诸种围剿松漠马贼的时候,契丹遥辇部、遥来部就是其中主力,与李风云兄弟结下了死仇。 李风云稍作沉吟,果断下令,“传我命令。” “命令山松子、若干大斧率雷霆第五军立即沿落马河南岸东进,风驰电挚,直插落马城外。米庸正在落马城北岸诱敌,若发现敌兵紧追不舍,已远离落马城,则迅速包抄到敌兵后方,断其退路。” “命令呼延翦、安北海率雷霆第一军,命令井疆六斤蜚、地骆拔巢率雷霆第二军,立即越过落马河,急速东进。途中若接到米庸诱敌成功之消息,则择地设伏,围而歼之。” 斛律霸欲言又止,尔朱天啸却不管不顾地叫了起来,“刀帅,天狼锋锐,岂能不战?” 李风云心知肚明,知道这两人报仇心切,心急火燎了,随即一挥手,“天狼出战!”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七十六章去死吧! 奈曼督畔望着前方马贼逃逸身影,恨得咬牙切齿,猎物就在嘴边,却始终差了一步,就是吃不到嘴,心中恼怒可想而知,但没办法,将士们已经跑不动了,气喘吁吁,饥肠辘辘,胯下战马也是体力耗尽,难以为继,再说已经追杀六十余里,远远超过了安全距离,无法保障落马城的安危,必须返回了,即便无功而返,心不甘情不愿,亦是无可奈何。 奈曼督畔下令,停止追杀,撤回落马城,后军变前军,尽快返回军营。 他们一停,前面狼奔豕突的马贼也停了下来;他们调转马头,不追了,回去了,马贼军却立即嚣张起来,调转马头展开攻击。 遥来部控弦气得睚眦欲裂,两眼冒火,恨不得冲上去抓住这些马贼剥皮抽筋乱刃分尸,但此刻遥来部控弦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士气也悄然发生了变化,撤退命令一下,控弦们的精神气就泄了,战意直线下降,两个不利条件一结合,遥来部控弦就被动了。反观马贼军,肯定做好了准备,带足了干粮,一个个生龙活虎,虽然战马已经疲惫不堪,但人还有力气,还能猛烈射击,近身肉搏完全占据上风,如果双方陷入僵持,纠缠厮杀,遥来部控弦的损失就大了。 奈曼督畔看到马贼军第三次转身反扑,心里顿时有了不祥之感。事出反常即为妖,这支马贼军从天而降,不知死活地威胁落马城,在逃亡过程中又一次次反扑,疑点重重,如果这是诱敌,则己方有中伏可能,如果这是调虎离山,则落马城有失陷之危。不论哪一种猜测,当务之急都是立即速摆脱敌人的纠缠,急速返回落马城。 “传令各部,加快撤离速度。” 奈曼督畔毫不犹豫,当即命令主力风驰电掣而回,命令亲信部下带五百控弦断后,阻挡马贼军的反扑。 然而,人困马乏,体力不支,地上积雪又增加了行走难度,此刻所谓的加速撤离,也就是策马小跑而已,如果再催马狂奔,战马体能耗尽,马就算不死也废了,那损失就太大了。 奈曼督畔带着主力奔行不足十里,背后便传来“轰隆隆……”的战马奔腾声。 奈曼督畔初始以为断后阻击部队返回了,心里很高兴,若马贼军退去,不再反扑,便证明自己的猜测完全错误,虚惊一场,但随着轰鸣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山川震动,地面颤抖,奈曼督畔的脸色渐渐就变了。 这根本不是五百控弦纵马狂奔可以发出的声音,这至少有四五千控弦在打马飞奔。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中计了,敌人大队人马出现,而敌人兵力如此之多,不要说自己抵挡不了,落马城更是无力抵御,而之前断后阻击的五百控弦,必定已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奈曼督畔骇然变色,遥来部控弦亦是惊慌失措,虽然现在还看不到敌军身影,但从远处传来的巨大轰鸣声,从地面抖动便能估猜到敌军规模远超己军,而己方体力不支,战斗力锐减,这一仗根本没办法打,好在距离落马城很近,六十里左右,快马加鞭很快就能跑到。生死时刻,也顾不上战马死活了,即便把胯下战马跑废、跑死,也比身首异处丢掉性命好。 不待奈曼督畔下达命令,控弦们就挥起马鞭,猛踹马腹,一个个催马狂奔,风驰电卷,呼啸而走,撤退速度骤然加快。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遥来部控弦奔行不足十里,不但背后战马奔腾的轰鸣声越来越大,追兵身影已隐约可见,而在他们的侧翼,在落马河南岸,竟然也传来了战马奔腾的轰鸣声,这意味着敌军另外一股人马正在己方侧翼迂回包抄,只待包抄到位,断绝了他们的退路,他们就陷入包围,有全军覆没之祸。 奈曼督畔大惊失色,懊悔不迭,早知如此,无论如何也不会追杀六七十里,追个二三十里就回去,如此即便敌军大兵压境,也能据城死守,固守待援,好歹还有一线希望,但如今己方体力不支,战马也难以持久,而敌军蓄谋已久,体力充足,一旦完成合围,己方就完了,两千控弦能够杀出重围生还者寥寥无几,如此落马城空虚,遥来部有灭族之祸。 遥来部控弦们亦是惊骇欲绝,他们死了一了百了,但落马城以及数万部落族众,他们的父母妻儿,都将失去保护,都将随着部落的灭亡而坠入无尽深渊。控弦们疯狂了,拼命催打胯下战马,快一点,再快一点。 战马不行了,四肢渐渐无力,甚至口吐白沫,虽然还在主人的驱赶下竭力奔跑,但四肢动作的频率越来越慢,速度有减无增。 “轰隆隆……”背后的轰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敌军冲出地平线,如惊天波澜,潮水一般咆哮而来,气势如虎。 “轰隆隆……”侧翼落马河南岸的轰鸣声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已经超越了己方队伍,很快就要包抄到位了。 奈曼督畔和麾下将士们陷入了绝望,“呜呜呜……”低沉的角号声撕裂了铺天盖地的轰鸣音,回荡在阴沉沉的天空下,好似绝望战士在苍莽暮色下悲声哭号。别无选择了,军心已乱,士气已崩,控弦们不可能停下奔逃的脚步,不可能重整旗鼓背水一战,唯有利用求生执念,一往无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或许还能突破敌军包围,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战马终究到了极限,高速奔跑不可维持,哪怕你拿刀捅它,砍它,让它痛彻入骨,榨干它全部潜力,也终究有尽头,但战马就是控弦们的兄弟,就是他们的家人,哪怕自己死去,也不会亲手伤害自己的手足。 战马的速度越来越慢,控弦们在绝望之后,也逐渐冷静下来,既然难逃一死,那就以命搏命,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呜呜呜……”角号声此起彼伏,各部控弦纷纷结阵,奋起余力,做最后一搏。 “轰隆隆……”敌军咆哮而来,数千骑士如汹涌波涛,掀起惊天大浪,一浪拍下,遮天蔽日。“咻咻咻……”箭矢如云,铺天盖地,撕裂空气的啸叫声惊心动魄,汇成一股巨大声浪,霎那间吞噬了天地,穿透了灵魂,肝胆俱裂。 “轰……”箭矢落地,箭阵覆盖之处,战马飞倒,控弦栽地,惨叫声冲天而起,又瞬息湮灭,所有生命,瞬间宰割。 “轰,轰,轰……”箭矢遮空,漫天飞舞,如狂风暴雨,倾泻而下。 战马在狂风中痛嘶而亡,控弦在暴雨中惨嚎气绝,杀戮之神发出了震天狂吼,“杀……” “轰隆隆……”敌军骑士杀到,铁蹄之下血肉横飞,鞍鞒之上重兵肆虐,潮水之中断肢残臂四射而起,虎狼杀进羊群,挡者披靡。 双方刚一接触,遥来部控弦就遭到了迎头痛击,双方实力悬殊太大,遥来部控弦根本无力抵挡,转眼间就被滔滔洪水所淹没。 奈曼督畔吓得面无人色,调转身形,带着亲卫军拼死逃亡。 一支敌军精锐铁骑衔尾追杀,任何挡在他们前面的阻碍都被瞬间灭杀。 奈曼督畔毫不犹豫,命令手下立即放下帅旗、令旗,此刻己军大乱,一败涂地,这些东西毫无作用,反而给敌人指明了追杀方向。但是这支敌军精锐似乎认准了奈曼督畔和他的亲卫军,死死咬住,穷追不舍。 “轰,轰……杀,杀……”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两军相撞之声,跟着杀声四起,遥来部控弦的奔逃步伐随之停止。 奈曼督畔仰天苦叹,生还希望灭绝了。敌军包抄到位,退路已断,己军陷入包围,而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围杀,己军若不投降,必定全军覆没。然而,自己手上这支军队是部落的守护力量,这支军队的控弦如果全部死了,遥来部奄奄一息,即便逃过了这次劫难,距离覆灭之日也屈指可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论敌人是突厥人还是奚族,抑或是同一族群的出伏部或者遥辇部,甚至是某两个部落的联军,若想一口吃掉遥来部,都没有想像的容易,毕竟弱洛水两岸势力众多,斗争复杂,任何对手都不得不考虑吞并一个大部落所带来的严重后果。 奈曼督畔果断下令,投降。 奈曼督畔的帅旗、令旗再度举了起来,号角也“呜呜……”吹响,而溃不成军的控弦们虽然无法执行抵抗的命令,但接受投降的命令还是非常容易,把武器往地上一扔,人往地上一趴,双手一举就行了。 奈曼督畔下了马,扔掉了武器,但没有趴在地上,而是抱着部落战旗,站在雪地上,望着飞驰而来的那支敌军精骑,等待着命运裁决。临死前,他只有一个愿望,他要知道敌人是谁。 敌军精骑如风一般席卷而至,为首一人身形魁梧,黑马黑甲,背缚横刀,手执一柄七尺长矛,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看到奈曼督畔抱旗而立,这位黑甲骑士一声怒吼,长矛驻地,飞身下马,大步流星冲了过去。 死亡来临,奈曼督畔很恐惧,惊悚不安,但他强自支撑,怒睁双目,色厉荏苒地瞪着对方。 黑甲骑士停在他的对面,杀机毕露,但似乎有所顾虑,举在半空的手终究没有落到刀柄上。剧烈喘息了几下,黑甲骑士猛地掀开面具,冲着奈曼督畔厉声喝道,“还认识我吗?” 奈曼督畔霍然瞪大双眼,张口结舌,难以置信,熊霸?松漠马贼熊霸?这怎么可能?两年前的重兵围剿,虽然未能全歼松漠马贼,但给了松漠马贼沉重一击,自此销声匿迹,基本上算是铲除了这一重大祸患,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卷土重来,而且发展到如此规模? 紧接着,又一位黑甲骑士倒拎着一柄血淋淋的长刀走了过来,也掀开了面具,然后奈曼督畔就看到了一张杀气冲天的熟悉面孔,这次他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尔朱天啸?你还活着?你不是死了吗?” 认识斛律霸,是因为双方多次正面交战,而认识尔朱天啸,是因为他曾经抓捕过尔朱天啸,后来不慎又被其逃脱了,所以这都是仇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奈曼督畔也认命了,反正头颅不保,也就豁出去了,“告诉我,谁要灭了遥来部?” 松漠马贼绝无可能卷土重来,而斛律霸和尔朱天啸的出现,只能证明他们投靠了某个势力,他们为这个势力冲锋陷阵。 斛律霸冷笑,嗤之以鼻,根本不屑回答。 尔朱天啸却是忍无可忍,二话不说,抡起长刀,一刀剁下,“去死吧!” 奈曼督畔魂飞天外,刀未及体,便发出一声凄厉嚎叫,然后嘎然而止,一头栽倒。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七十七章一个理由 十一月初六,下午,落马城。 斥候飞马急报,上万敌军浩浩荡荡杀来,距离落马城仅有三十余里,而西进追杀马贼军的奈曼督畔和两千控弦,已经失去联系,估计凶多吉少,十有**掉进敌人陷阱全军覆没了。 奈曼青川震惊不已。局势突变,上午还晴空万里,下午就乌云压顶,变化太快了,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而尤其让他害怕的是,敌人都杀到家门口了,自己竟然不知道对手是谁,这太荒谬了。 敌人是谁?上万控弦,奚族室得部没有,辱纥王部也没有,就算两者合兵一处也没有,除非他们不要自家老巢了,而契丹兄弟部落中,不论是出伏部还是遥辇部,也没有这么多军队,即便两个部落合兵一处,但出伏部在落马城东边,如此大规模的调兵遣将,不可能瞒过遥来部的“眼睛”。 最后就剩下一个可能,突厥人出兵了,步利设阿史那咄尔联合霫族军队,至少可以集结上万控弦南下攻击,但如此一来,遥辇部首当其冲,遥辇部遇险,不可能不告知遥来部和出伏部,不向大贺咄罗及八部联盟求援,除非遥辇部背叛了八部联盟,跟随突厥人一起攻打遥来部。 然而问题是,突厥人为什么要攻打遥来部,与整个契丹族为敌?按道理,在奚族兵败、安州大乱的不利局面下,突厥人当然要紧紧抓住霫族和契丹族这两个有力别部,牢牢控制弱洛水两岸,确保除安州以外的东北大部分地区的稳定,如此才符合突厥汗国的利益,所以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即便率军南下,目标也应该是安州,而不是遥来部乃至整个契丹族。 奈曼青川迅速拿出对策,城外所有族众全部撤进城内,动员所有能够拿起武器的族众坚守城池;点燃烽火,告知托纥臣水两岸的诸家万帐,立即向边界撤离,防止敌人进行灭族屠杀;告知花道帐守军,立即弃守花道帐,十万火急救援落马城;派出使者日夜兼程赶赴出伏部首府长汉城,向大贺咄罗和八部联盟求援。 紧张肃杀气氛笼罩了落马城,人人自危。 很快,安州大联盟北征选锋军依次抵达落马城外,从南、西、北三个方向包围了城池。城池东面就是冰封的托纥臣水,留下这条逃生之路,就是逼着城中贵族和军队弃城而逃。 黄昏前,李风云率辱纥王部、莫贺弗部和室得部控弦到达落马城下。 这一仗已无悬念,落马城已是囊中之物,而北征首战如此顺利,大大出乎意料,本来不可能的事竟然变成了可能。由米庸所领的雷霆第二军一部所伪装的马贼军,竟然当真把落马城守军诱了出来,让他们远离城池六十余里,结果遭到了雷霆诸军的围追堵截。虽然雷霆军也有些措手不及,无法在短短时间内挖好陷阱,但侥幸的是,遥来部控弦因为之前追杀得太猛太快,体力消耗太大,等到撤退的时候已经难以为继,眼睁睁地看着对手四面包围了他们,最后甚至因为人困马乏,无力抵抗,干脆投降了。对手的快速投降给雷霆诸军节省了宝贵的时间和体力,于是非常顺利地包围了落马城,就等着李风云抵达前线,下令攻击了。 这一仗肯定要速战速决。落马城距离出伏部首府长汉城大约三百里,距离遥辇部首府乌丹城还不足三百里,只要遥来部报警求援,出伏部和遥辇部的控弦就能在两三天内支援而来,所以留给大联盟攻打落马城的时间非常少。 本来落马城守军还有一定实力,再加上全城皆兵,众志成城,大联盟攻坚难度较大,于是精心设计,搞了个里应外合,力争在一两天内拿下城池,哪料到无心插柳柳成荫,没有抱以期望的诱敌之计竟然成功了,出征途中就把落马城守军主力两千控弦一口吃掉了,落马城变成了一座空城,除非出现奇迹,否则落马城在大联盟的攻击下,必定一鼓而下。 李风云心情很好,大手一挥,“攻击!” 率先攻城的就是辱纥王部、莫贺弗部和室得部控弦,新仇旧恨齐上心头,奚族将士士气如虹,杀声如雷,蜂拥而上。 奈曼青川看到攻城的敌人都是奚族控弦,这才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无奈此一时,彼一时,此刻落马城空虚,奈曼青川也是凭着一丝侥幸,虚张声势而已,守一时算一时,或许就能奇迹般坚守一天,等到花道帐守军支援而来,战局也将随之改变。 不过奈曼青川很悲观,奚族大军的再度出现说明安州局势发生了出人意料的变化,阿会正和奚族五部在突厥人的支援下十有**击退了中土人,逆转了危局,唯有如此奚族军队才能再度北出松山。如果这一猜测是正确的,那么突厥人的态度,尤其碛东南牙旗叱吉设的态度就很明确了,突厥人要利用这个机会绝对控制奚族和契丹。 现在奚族惨遭重创,不得不对突厥人俯首听命,接下来只要突厥人再重创契丹,比如灭亡遥来部,杀鸡儆猴,威慑大贺咄罗和诸部联盟,迫使契丹也俯首听命,那么东北三个有力别部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由突厥人宰割了。而这正是突厥人一直以来所要达到的目标,东北这三个有力别部两面三刀、反覆无常、首鼠两端,常常背信弃义甚至公开背盟,的确给突厥人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和困扰,导致突厥人对东北的控制力度始终不足。 奈曼青川的悲观很快变成了现实。 激战正酣之际,被他强行拉进落马城,后来又被强行征召守城的栗特商队,突然暴乱,商队的护卫、车夫、马夫、杂役、奴仆大约五百余青壮,就在战场上倒戈一击,打开了北城门,雷霆马军呼啸杀入,落马城仅仅坚守了一个时辰便失陷了。 慌乱之中,奈曼青川在侍卫军的保护下夺路而逃,出东城,冲过冰封河面,沿着托纥臣水东岸逆流而上,向花道帐方向狂奔而去,打算与从花道帐回撤支援的军队会合。这是遥来部仅存的一千余控弦了,也是奈曼青川立身存命和卷土重来的本钱,必须紧紧抓在手上,否则他就完了,即便苟延残喘,也是生不如死。 深夜,杀声渐止,落马城火光冲天,照亮了黑夜。 联盟北征,首战告捷,全军上下一片欢腾。 李风云急报韩世谔,请他依预定之计,向少郎河的遥辇部发动攻击。又向方城李子雄报捷,请他确保北征大军粮草所需。 当夜李风云并没有进城巡视战果,而是在城外军营里,先是召见了总管赤小豆铁衣和安姓商贾,他们伪作栗特商队成功进入落马城,为联盟选锋军顺利攻克落马城立下了大功,理当嘉赏,尤其那位安姓商贾,本是大漠巨贾安特尔的手下,此次做为李风云的幕僚参加北征,能够舍身赴险冲锋在前,实为不易。 接着李风云又召见了奈曼督畔。 奈曼督畔很狼狈,半边头脸都肿了,是被尔朱天啸一刀背拍的。尔朱天啸没杀他,虽然彼此仇深似海,但奈曼督畔引颈待死,尔朱天啸也不屑于杀一个束手就缚的人。 奈曼督畔看到李风云的时候,并不惊讶,既然斛律霸和尔朱天啸都活着,那白狼站在自己眼前也是理所当然,至于白狼的背后支持者是谁,松漠马贼为何能够卷土重来,现在他也无心探究,他只关心遥来部的存亡,关心数万部落族众的生死,所以他放弃了愤怒和仇恨,跪倒在李风云面前,哀求李风云刀下留情,放过部落的老弱妇孺,虽然这并不能拯救族灭的命运,但好死不如赖活,只要奈曼氏的血脉能够延续,遥来部的重生总有一线希望。 “我曾对死去的兄弟发誓,我要报仇雪恨,我要杀光所有的仇人,我要灭了他们的族。”李风云面如寒霜,杀气凛冽,“今天上午,我在落马河南岸,我还对手下兄弟信誓旦旦地说,我要血屠落马城,杀灭遥来部。现在,你竟然哀求我网开一面,放过你们遥来部,让我背弃自己的承诺,你认为可能吗?” 奈曼督畔毫不犹豫,赌咒发誓,愿意举部归降,效忠白狼,为奴为仆亦是心甘情愿。 “谁相信你的誓言?你相信你自己的誓言?”李风云嗤之以鼻,“你若想拯救部落,就给我一个理由,一个不灭杀遥来部的理由。” 奈曼督畔很绝望,他不知道白狼要什么,也不知道白狼背后的支持者有什么目的,所以他一咬牙,豁出去了,“你要什么理由,遥来部就给你什么理由。” 李风云冷笑,“我要摧毁契丹八部联盟。” 奈曼督畔苦笑,虽然这个答案与他的预想有些出入,但大致不差。从白狼个人立场来说,无非就是称雄东北,做一方霸主,而从白狼背后支持者的立场来说,无非就是控制整个东北地区,征服东胡诸种为己所用,而若想达到这一目标,首先就要摧毁奚族五部联盟和契丹八部联盟,让诸种部落陷入一盘散沙,各自为战,如此便能各个击破,摧枯拉朽般横扫整个东北。 那么,白狼背后的支持者到底是谁?奚族和霫族都没有支持白狼卷土重来的理由和条件,中土又隔得太远,鞭长莫及,所以唯有突厥人。虽然东北三族表面上臣服于突厥汗国,是突厥人的有力别部,但都心怀二心,尤其奚族和契丹,一个背靠中土,擅自称王,一个结盟高句丽,妄自尊大,根本就不把牙帐放在眼里,为所欲为。突厥人早就想出手惩治了,只是找不到机会,这次奚族和契丹打个两败俱伤,正好给了突厥人出手打击的机会,当然要痛下杀手。 “遥来部能做什么?”奈曼督畔苦叹,“遥来部连遭重创,实力骤减,今败亡在即,更是难有作为。” 李风云脸色骤沉,目露杀机。 奈曼督畔大惊,急忙补充说道,“遥来部俯首听命,虽舍身赴死,亦在所不惜。” 李风云面色稍缓,冷声说道,“我要遥来部做的,就是扛起大旗,建立一个以遥来部为首的契丹新联盟。” 奈曼督畔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真的假的?是白狼骗我,还是我听错了?还有这样的好事?遥来部岌岌可危之际,不但没有灭族之祸,反而迎来一个发展壮大的机遇? 稍迟,奈曼督畔不得不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建立以遥来部为首的契丹新联盟?我没有听错?” 李风云点点头,“如果遥来部能够做出承诺,我不但不会灭杀遥来部,反而会给遥来部以最大支持。” 事关遥来部生死存亡,奈曼督畔迅速恢复了冷静,把前因后果仔细梳理了一遍,然后郑重问道,“这是突厥人支持你攻打遥来部的真正目的?” 李风云摇摇头,“不是突厥人,是中土。” 奈曼督畔震惊了,出乎预料,匪夷所思,白狼的背后竟然是中土,中土竟然把手伸进了东北。不过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中土既然把高句丽打趴下了,接下来当然要蚕食东北,难道软柿子不捏,急吼吼去打实力强劲的突厥人? 奈曼督畔豁然省悟,之前重重迷雾也霍然开朗。 中土乘着奚族与契丹打得两败俱伤之际,突然出兵安州,给了奚族致命一击,然后又击败了出兵支援奚族的突厥军队,接着翻越松山,开始横扫弱洛水两岸,而首要目标就是契丹八部联盟,遥来部则是中土摧毁八部联盟的重要棋子,只要这步棋走好,轻而易举就分裂契丹诸部,事半功倍。 中土与突厥已经在东北展开了激烈博弈,东胡诸种不得不站队,现在奚族已经倒向中土,而契丹遥来部也没有选择,不论主动还是被动,都只能跟在中土后面一条道走到黑了。 “你是中土人?”奈曼督畔急切问道,语气中难掩激动和兴奋。 “不但我是中土人,我麾下数万大军都是中土人。” “阿会正的五部联盟打败了?奚族投降了?” “现在奚族建立了以辱纥王部为首的新联盟。”李风云平静说道,“奚族新联盟归附中土,受我节制,与我并肩作战。” “听说碛东南牙旗的突厥大军已经杀进安州。” “我能够攻陷落马城,足以证明我已经击败了碛东南牙旗的突厥军队。” “你能给遥来部多大的支持?” “最大的支持,最短时间内恢复遥来部的实力,否则遥来部拿什么组建契丹新联盟?” 一切都明朗了,中土终于出兵东北了,遥来部非常幸运地抓住了一个发展机遇。奈曼督畔心花怒放,情绪上的巨大起伏让他难以自持,说话都不利索了,“遥来部肯定会做出承诺,我要进城,我要找到莫弗。” “城破之际,奈曼青川夺路而逃,杳无踪迹。” 奈曼督畔恭恭敬敬跪地行礼,“事不宜迟,必须马上找到莫弗。若你信任我,请给我一匹马,天亮之前,我将请莫弗返回落马城。” 李风云一口答应。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七十八章诱饵 十一月初七,凌晨,赤峰津口,联盟北征军大营。 昨日黄昏前,联盟北征诸军全部抵达赤峰总营。诸军总管本以为副帅韩世谔要召集军议,哪料等到半夜也没有消息,随即以为今夜无事,卸甲睡觉,谁知进入梦乡不久就被僚属叫醒,副帅急召,速赴帅帐军议。 韩世谔神情冷峻,司马袁安、监军慕容知礼、参军事李孟尝也是一脸严肃,帐内气氛十分凝重。实际上三人心情非常好,刚刚接到李风云急报,落马城已经攻陷,遥来部已收入囊中,北征右路首战告捷,接下来就要轮到左路开始进攻了,只是因为不信任奚族将领,担心泄密,众多机密不能宣之于口而已。 司马袁安下达作战命令。 天亮后,安州军、阿会部、处和部北上少郎河,攻打契丹遥辇部。这三支军队由总管冯鸿为帅,阿会川和处和苏支副之,监军慕容知礼随行。 李风云所率的选锋军已经包围落马城,但攻坚的重任要交给步军团,所以天亮后总管吕明星将率领骠骑军、联盟第二、第三和第四军火速赶赴落马城。 接着韩世谔手指冯鸿、阿会川和处和苏支三将,言简意赅一句话,“你们留下,余者散去。” 诸军总管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一场重要军议就这样草草结束,大家忍不住暗自腹谤,对韩世谔这种专横霸道的作风十分不满。 慕容知礼把冯鸿等三将请到偏帐。韩世谔和袁安已在等候。三将躬身行礼,韩世谔略略点头算作回应,显得倨傲而冷漠。袁安倒是客气,笑容满面,一面伸手请三将坐下,一边说道,“让你们为先锋,北上攻打少郎河,心里是不是有怨言?” 阿会川暗自吃惊,急忙站起来向韩世谔、袁安和慕容知礼各自深施一礼,对大联盟统帅部兑现承诺,帮助阿会部攻打少郎河,表达了万分感激之情。成王败寇、弱肉强食,阿会正和阿会部败了,那就只能任由宰割,哪敢有半分怨言,自讨苦吃?退一步说,就算大联盟统帅部背信弃义,出尔反尔,阿会部也唯有忍气吞声,俯首听命,毕竟数万族众的生死都掌握在他们手上,只要能让数万族众活下去,阿会川和三千控弦就算战死沙场也是心甘情愿。 有怨言的是冯鸿和处和苏支,虽然之前看到李风云把马军主力都带走了,便已经预料到他们要承担北上攻打少郎河的选锋任务,但出乎他们预料的是,统帅部把步军团主力调到了东路,支援李风云攻打遥来部去了,而剩下的步军团也留在了赤峰总营,并没有北上跟进。也就是说,如果统帅部没有进一步安排,他们这三支军队就是北上攻打少郎河的全部兵力,而以偏师北上的目的显然不是击败遥辇部,横扫少郎河两岸,而是钳制遥辇部,牵制弱洛水北岸的步利设和霫族联军,给东路主力大军击败契丹诸部赢得充足时间。 如此一来,他们三支军队上万余控弦,不但要与遥辇部正面厮杀,还要阻御从弱洛水北岸呼啸而来的步利设和霫族联军,这个难度就大了。面对强敌的攻击,他们必然损失惨重,甚至还有全军覆没之祸。这就不能不让人以最大恶意去揣测统帅部的意图,是不是借刀杀人,借敌人的力量打击和削弱奚族阿会部、木昆部和安州本土势力? 当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即便心里有怨言,冯鸿和处和苏支也不敢放在嘴上,毕竟无论是安州本土汉虏两姓豪望,还是木昆部数万族众,现在都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为了生存只能忍辱负重。 冯鸿和处和苏支紧随阿会川之后,也是表态坚决遵从统帅部的命令,没有丝毫怨言。 “怎么会没有怨言?如果换一个位置,我站在你们的立场上,我就有怨言,而且怨气满腹。”袁安笑道,“这明显就有借刀杀人的意图,是不是?” 三将心事给袁安说中,不由紧张起来,不知道韩世谔和袁安目的所在,忐忑不安。 “请你们来,就是想告诉你们,统帅部没有这个意图,之所以以偏师北上少郎河,以奚族旧联盟的面目出现在少郎河战场上,就是要以你们为诱饵,蓄意欺骗敌人,让对手做出误判,继而把少郎河战场变成一个陷阱,把弱洛水北岸的步利设和霫族联军诱进陷阱,毕其功于一役,一战而定。” 袁安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等待冯鸿、阿会川和处和苏支稍稍“消化”后,继续说道,“当然,偏师做为诱饵,孤军深入,危险很大,稍有不慎就有全军覆没之祸,而你们担心的正是这个。在此统帅部授予你们临机处置之权,一旦形势不对,事不可为,则自行决断,即便撤回赤峰总营,即便贻误战机,亦不追究任何责任。” 三将闻言,又惊又喜,同时也倍感重压。 这个权限就大了,这是要确保偏师的安全,让三将无后顾之忧,但同时也说明统帅部为了达到预期目的,为了赢得三将的信任,不惜赌上了北路征伐的胜负。权力越大,责任越大,这使得三将不得不倾尽全力实现北上攻击之目标,虽然统帅部做出承诺,即便失败了也不追究他们的责任,但正因为如此,他们承担的压力更大,不得不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否则辜负了统帅部的信任和期待,葬送了自己和部落的未来,无颜以对。 “现在没有怨言了?”慕容知礼看到三将面露惊喜之色,打趣问道。 三将心悦诚服,对统帅部的坦诚和信任感激不已,躬身致谢。 袁安打开地图,手指在弱洛水两岸来回划了一下,“北征若想在最短时间内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战果,最好办法就是重创敌人的有生力量,而唯一手段就是把敌人诱出来,诱进陷阱,围而歼之。” 袁安看看三将,苦笑叹道,“这个难度之大可想而知。从敌人的立场来说,肯定是反其道而行之,最大程度保存实力,为此必定一退千里,诱敌深入,耐心寻找歼敌机会,找不到战机就耐心等待局势变化,等待开春后突厥大军的全力反击。” 袁安手指地图上的托纥臣水,然后缓缓东移,停在了弱洛水的下游处,“契丹幅员辽阔,东进攻击,初始可以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但接下来契丹诸部必定闻风而逃,毕竟他们已经与奚族打了个两败俱伤,已无力再战了,所以东路战场上,根本不存在诱敌围歼的条件。” 三将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袁安抬手指向地图上的少郎河,在少郎河中游遥辇部首府乌丹城上划了一个圈,然后向北移动,“乌丹城距离弱洛水百余里,渡过弱洛水就是突厥人的松漠牙旗所在饶乐城。由饶乐城北上数十里就是黑河,而黑河两岸有霫族的巴图和苏台两部。由黑河北上三百里就是狼河,这里有霫族的波罗、火赤和黑狼三部。再往北数百里的不毛之地还有勒德部。” “由此可以看到,少郎河的遥辇部、饶乐城的松漠牙旗、黑河两岸的巴图和苏台两部,集中在弱洛水南北两岸,彼此间距最近不过百余里,最远也不足三百里,所以我们打遥辇部,横扫少郎河两岸,逼近弱洛水,必然威胁到突厥人的松漠牙旗和霫族的巴图、苏台两部,弱洛水北岸必然有积极反应。因此在北路战场上,我们具备诱敌围歼的条件,而其中的关键是,必须把步利设和霫族联军诱过弱洛水,诱进陷阱。” 说到这里,袁安抬头看向三将,会心一笑,“没有肥美诱饵,大鱼岂能上钩?” 三将心领神会,大约估猜到统帅部的北征攻击之策。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北征初始以主力东进,全力攻打契丹,柿子捡软的捏,而以孤军深入少郎河,在北路做出牵制之态,示敌以弱,看似很正常的一个部署,实则暗藏杀机,悄悄在北路挖设陷阱,蓄意欺骗敌人,让对手做出误判,只要敌人上当中计,掉进陷阱,就能重创对手,让松漠牙旗的突厥人、黑河的霫族部落和契丹的遥辇部,付出惨重代价,如此联盟统帅部就实现了歼灭敌人有生力量之目的,达到了北征预期目标。 当然,具体怎么打,还要依战局发展而定,计划赶不上变化,所以袁安也不可能拿出详细方案,纸上谈兵的东西没有意义。而对于冯鸿所领的这支偏师来说,他们的任务就是做好诱饵,至于陷阱怎么挖,何时挖,那是统帅部的事,高层机密,这也是监军慕容知礼跟随偏师北上的原因所在,关键时刻,慕容知礼的上下协调作用至关重要。 这时韩世谔说话了,语气冷肃,“是否还有疑问?” 冯鸿略略犹豫了一下,说道,“司马所言,能否酌情告知下属?” 军议上,统帅部只下达命令,不对命令做任何解释,至于具体攻击之策,更是只字不露,足以说明统帅部对奚族将领不信任,担心泄密。这完全可以理解,只是具体事情要具体对待,这支偏师孤军深入,又有被统帅部借刀杀人之嫌,军心不稳,当然要做一些工作,否则队伍就难带了,容易出意外。 韩世谔冷哼一声,看看三将,质问道,“你们能否保证自己的下属不会通敌泄密?” 三将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韩世谔一挥手,“天亮后,火速杀奔少郎河。” 慕容知礼和三将躬身应诺。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七十九章自救 十一月初七,上午,落马城。 奈曼督畔信守约定,带着遥来部酋帅奈曼青川返回落马城。 奈曼督畔知道奈曼青川不论逃亡何处,首先就要会合花道帐守军,那是遥来部仅存的兵马,也是遥来部最后的本钱,奈曼青川无论如何也不会丢弃,所以奈曼督畔飞马南下,如愿找到奈曼青川,把详细情况一说,奈曼青川不禁仰天苦叹,只能就范。 遥来部的存亡,数万族众的生死,都在白狼指掌之间,他除了俯首听命还能如何?天上不会掉馅饼,白狼提出的条件看似不错,实则风险很大,败了遥来部还是完了,但正因为有一线生机,遥来部没有选择,与其现在被白狼灭族,倒不如投降白狼,为白狼冲锋陷阵,殊死一搏,或许就能实现梦想,称霸契丹。 抱着这一线希望,奈曼青川返回落马城,向白狼投降,但他首先见到的不是白狼,而是辱纥王雷和莫贺屯河两位奚族将领。 双方是仇人,本应拔刀相向,但此一时彼一时,不论主动还是被动,现在大家都站在中土这一边,都在白狼帐下效力,有共同利益所在,必须合作,合则两利,如果不能放下仇恨,搁置前嫌,继续怒目而视、睚眦相报,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奈曼青川老老实实放低姿态,他急切想知道安州到底发生了什么,阿会正和奚族五部如今是个什么战况,白狼和中土到底是什么关系,碛东南牙旗的突厥大军是否大败,白狼突然攻打遥来部又是为了什么。 辱纥王雷和莫贺屯河奉命而来,正是要为奈曼青川解疑释惑,让奈曼青川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彻底认清当前现实,说服遥来部加入大联盟,双方携手合作。 把想知道的都详细问了一遍后,奈曼青川和奈曼督畔总算揭开了笼罩心中重重迷雾,把安州乃至东北局势看清楚了。说白了一句话,中土要拿下东北,南北斗争激烈化,南北战争越来越近。这时东胡诸种夹在两大强者之间,必须选边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没有第三条路。 而对东胡诸种来说,高句丽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与中土对着干的下场就是亡国灭种,就算你垂死挣扎咬下中土一块肉也无济于事,中土国力太强了,一拳打不死你就两拳三拳,拳拳到肉,直到把你打趴下为止。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东胡诸种当然不会像高句丽一样妄自尊大,重蹈覆辙,值此关键时刻,事关族群存亡,当然要做出有利于族群的选择。 今日中土一统国力蒸蒸日上,反观北方突厥汗国却在分裂和内乱的漩涡中拼死挣扎,双方实力对比一目了然,南强北弱,一旦南北战争爆发,中土拥有相当大的胜算,所以东胡诸种的选择可想而知,当然追随在强者之后,轻松摘取胜利果实。 契丹人尤其害怕中土。九年前,圣主登基之初,汉王杨谅起兵谋反,北疆大乱,契丹联合高句丽乘机侵掠辽西,韦云起奉旨巡边,向突厥人借了两万大军,以假道伐虢之计,打了契丹一个措手不及,直接灭了契丹一个部落,重创了另外一个部落,这也是大贺咄罗迅速崛起,契丹十部演变为契丹八部的重要原因所在。前事记忆犹新、历历在目,奈曼青川哪敢与中土对抗? 奈曼青川做出了抉择,心理上也产生了巨大变化,若说之前是愤怒、颓丧、绝望,现在就是对强者的臣服和对未来的期待了。 接着奈曼青川见到了“闻名已久”却始终未曾谋面的白狼,亲眼看到了那一头妖异的白发,然后对白狼的“前世今生”,对白狼背后所隐藏的秘密,愈发的好奇了。一个松漠马贼,一个中土叛逆,一个统率数万大军出塞、承担着重要使命、异军突起的枭雄,这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有何等重要机密?未来又是什么? 奈曼青川无从揣测,但白狼给他的感觉很不好,倒不是害怕恐惧,而是不安,让他颤栗的不安。未来虽然不确定,但这个不确定有乐观和悲观之分,而他从白狼身上所看到的重重迷雾,恰好增加了未来的不确定,这个不确定性越是严重,未来的走向就越是无从捉摸,未来理所当然就非常悲观。 奈曼青川毅然决定以最大的坦诚来缓解双方之间的仇恨和隔阂,来减少白狼对他的戒备,继而从白狼的言辞中,最大程度地“挖掘”真实表象背后所隐藏的秘密。 “狼帅,契丹不同于奚族,遥来部也不同于辱纥王部。”奈曼青川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奚族在狼帅的雷霆之威下,可以迅速重建以辱纥王部为首的新联盟,但在契丹,狼帅若想建立以遥来部为首的新联盟,却是困难重重。” 称呼白狼为狼帅,是因为辱纥王雷和莫贺屯河都这样称呼白狼,奈曼青川也就“入乡随俗”了,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称呼会影响到李风云的心情,而奚族诸部突然统一称呼,却是受到了阿会部的影响,而阿会部却是受松漠马贼亲热呼唤狼帅的启发,于是蓄意仿效,结果效果出乎预料得好。 李风云略感惊讶,目露欣赏之色,对奈曼青川顿时另眼相看。 与聪明人谈话就是不一样,奈曼青川非常敏锐,一眼就看出了当前形势的要害所在。李风云之所以搁置仇恨,没有对遥来部痛下杀手,其目的很明确,以支持遥来部建立契丹新联盟,来离间分裂契丹,如此就能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战果,轻而易举实现征服契丹之目的。 但以夷制夷说着容易,实际操作起来很难,尤其在契丹更是如此。契丹与奚族有着许许多多的不同,比如地域辽阔、联盟松散、部落之间相隔较远,共同利益很少,等等,所以同一个计策,在奚族可以成功,在契丹就未必行得通。 “计将何出?”李风云伸手相请。 困难大家都知道,关键是如何解决,没有有效对策,一切都是空谈,但奈曼青川没有被表象所迷惑,头脑清楚,直奔事情的要害,可见有所准备,有所计划。 李风云的计策是什么,奈曼青川不知道,但有一点很清楚,如果李风云的计策失败了,遥来部就是牺牲品,李风云会毫不犹豫地牺牲遥来部,而遥来部背叛契丹八部联盟,必然族灭,被胜利者所吞食。 所以奈曼青川没有选择,为了遥来部的生存,他必须竭尽全力掌握主动,必须帮助李风云赢得胜利,即便只有一线希望,也有不惜代价投入全部力量。这既是坦诚,也是效忠,更是自救。 奈曼青川当即献计。 大贺氏崛起不过四五年时间,契丹八部联盟也组建不久,凝聚力很差,而联盟之所以组建成功,与突厥人的遏制和打击有直接关系。突厥人为了控制契丹,当然希望契丹诸部一盘散沙,各自为战,互相征伐,如果崛起一位强者,组建部落联盟,必然会削弱突厥人对契丹的控制力。但结果适得其反,因为压制过于厉害,九年前甚至借着中土人的名义,重创了契丹,逼得契丹诸部不得不抱团自救。 契丹八部联盟面对中土、突厥和高句丽三大强者的“挤压”,内部分化很严重,其中靠近远东的四个部落与高句丽、靺鞨走得很近,而毗邻西方平地松林的遥辇部与突厥人走得近,所以八部联盟的核心力量只有位于托纥臣水以东、弱洛水以南,彼此相邻的出伏部、遥来部和迭剌部。这是契丹的核心地带,也是契丹内部兼并征伐最为激烈频繁之地,直到大贺咄罗崛起,出伏部、遥来部和迭剌部三足鼎立,才具备了组建契丹联盟的条件。 然而联盟组建不久,契丹刚刚进入发展期,奚族就大举入侵,给了契丹联盟沉重一击。两族大战的背后推手就是突厥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两族自相残杀,实力削弱,突厥人当然乐见其成。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给中土人横插一刀,捡了个大便宜。 这一战直接打破了契丹联盟内部的平衡,摧毁了契丹核心地带的出伏部、遥来部和迭剌部的鼎立之局。遥来部因处战场前沿,损失惨重,元气大伤,就算没有中土人的攻击,也极有可能被自己的左邻右舍,虎视眈眈的出伏部和遥辇部吞并瓜分。 所以奈曼青川毫不客气,矛头直指左右近邻,“当务之急是分裂出伏部。契丹八部联盟,以大贺氏为尊,出伏部最强,而大贺氏便出自出伏部。出伏部有四姓,大贺氏、拔里氏、敖汉氏和库伦氏,其中拔里氏、敖汉氏、库伦氏皆为大贺氏吞并而来,而敖汉氏和库伦氏归附时间尚短,不过四五年而已,彼此仇怨甚深,矛盾激烈,只要风吹草动,必定背叛而走。” “其次要歼灭遥辇部,斩断突厥人伸向契丹的利爪。”奈曼青川已经从辱纥王雷和莫贺屯河那里听说了安州的北征大计,知道中土人的目标是横扫弱洛水两岸,当然要乘此机会,借助中土人的力量,把自己的对手斩尽杀绝,永除后患。 这与李风云所拟的攻击之计有一些出入,但大方向一样,主要攻击目标都是出伏部和遥辇部,距离松山三四百里路程,便于调兵遣将和粮草运输,若能利用这两个攻击目标,把更多敌人诱进陷阱,毕其功于一役,重创敌有生力量,则事半功倍,实现以最小代价最短时间内横扫弱洛水两岸之目标。本来李风云在具体攻击细节上还需依据战局发展不断做出调整,需要前线将领灵活机动、临机处置,存在了相当大的变数,但现在有了遥来部的合作,双方可以取长补短、察漏补缺,则胜算大大增加。 “善!”李风云不假思索地说道,“愿闻其详。”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八十章敌人是谁? 苍耳河与少郎河都源自平地松林,但一个向东流入托纥臣水,一个东北而上,汇入弱洛水。苍耳河以南是遥来部领地,以北则是遥辇部地盘。十一月初八,清晨,大雪飞舞,冯鸿率军越过苍耳河,一举攻占新甸帐。 烽火点燃,狼烟冲天而起,少郎河两岸警号长鸣,遥辇部诸家万帐惊慌失措,轰然大乱。 乌丹城位于少郎河中游,是遥辇部首府所在,距离新甸帐大约百余里,距离赤峰津口又有百余里,但因为中间隔着遥来部,而遥来部因为元气大伤对兄弟部落高度戒备,所以乌丹城即便十分关注安州形势,也是多派暗哨,不敢公开派出斥候军以免引起误会。 暗哨的探查还是很有作用,奚族控弦北出松山一事迅速传到乌丹城,只是之前遥来部送来消息说碛东南牙旗的突厥大军已经杀进安州,松漠牙旗也证实了这一消息,再说落马城距离松山更近,遥来部又与奚族室得部纠缠不休,所以遥辇部对奚族控弦北出松山一事并没有引起足够重视,反而有些心灾乐祸,认为奚族腹背受敌,有灭族之危,一旦奚族残部冲出松山,遥来部首当其冲,危如累卵,遥辇部的觊觎之心便有满足之可能。 然而祸从天降,遥辇部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在大雪纷飞的冬日,烽火竟然再一次点燃,狼烟竟然再一次升起,遥辇部竟然再次迎来关乎部落生死存亡的战争。 乌丹城内,部落酋帅遥辇延碛,部落核心人物遥辇勒图、遥辇巴林、遥辇克腾、萨马希等一大批贵族望着烽火台上的熊熊大火,望着在雪花中扶摇直上的狼烟,骇然变色。 很快部落核心层就聚集一起商讨对策。 敌人是谁?烽火和狼烟从南部传来,从苍耳河方向传来,而南部只有遥来部和奚族,但遥来部在与奚族的大战中饱受重创,最近又与室得部激烈交战,根本没有能力也没有条件攻打遥辇部,如此只剩下奚族。然而奚族腹背受敌,先有中土人背后一击,如今突厥大军又杀了进去,安州烽烟四起,奚族自保尚成问题,哪有余力攻打契丹?再说即便要打契丹,第一个目标也是距离松山最近的遥来部,而不是舍近求远攻打遥辇部。 敌人都杀进家门了,自己不但一无所知,竟然还不知道对手是谁,这太匪夷所思,太可怕了。 “传令诸家控弦,立即集结,十万火急赶赴乌丹。”遥辇延碛不敢耽搁,急切下令,“若乌丹被围,则迅速赶赴麝香城、黑土原和老郎帐集结,相机驰援乌丹城。” 之前因为与奚族的战争结束,将士疲惫,冬天又来临,大军随即解散,控弦们各归本帐,休养生息,哪料到战争再次突发,而且就在自家领地,措手不及,即便征召也来不及了,最多就是把乌丹城周边的控弦召集进城,据城死守,余者只能在外围集结,相机驰援了。 乌丹城不能放弃,这是遥辇部决策层的共识。遥辇部经营乌丹城很多年,投入了大量的财力物力人力,一旦放弃,必定元气大伤,所以不到迫不得已,绝无可能放弃乌丹城。再说遥来部就是个鲜明例子,遥来部若不是集结全部力量坚守落马城,拖住了奚族大军,给部落诸家万帐赢得了撤退时间,给契丹诸部赢得了驰援时间,契丹与奚族的战争结果就截然不同,遥来部的命运也就截然不同。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遥辇部当然不会在同样的事情上犯错误,而遥辇部的北边有突厥人的松漠牙旗,有霫族部落,在其东边有出伏、迭剌等契丹兄弟部落,即便排除掉实力不济的遥来部,遥辇部的求助条件也非常好,远非当初的遥来部可比。 “莫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部落长者遥辇巴林果断建议,“我留下守城。莫弗与勒图立即赶赴黑土原,召集大军,居中指挥,一旦形势危急,莫弗可向步利设和霫族求援,向大贺咄罗和联盟求援;一旦势不可为,乌丹失陷,遥辇有灭族之危,莫弗可率部落族众火速撤离,保存实力,等待时机卷土重来。” 接着他转目望向遥辇克腾和萨马希,“克腾立即赶赴麝香城召集诸家控弦,从西北方向策应莫弗,迫不得已就撤进平地松林,伺机而动。希立即赶赴老郎帐,一边召集控弦,从东北方向策应莫弗,一边向出伏、迭剌诸部求援,迫不得已就扈从莫弗与部落族众,沿弱洛水向东撤离,不惜代价保全部落。”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很明显,遥辇巴林对敌人有所估猜,不得不做最坏打算。实际上在坐诸位都有同样猜想,只是谁都不敢相信,不能接受。 敌人肯定不是遥来部,就算遥来部发疯了,不知死活越境抢劫,边境戍军最多也就是点燃狼烟,而不会点燃烽火。边境戍军同时点燃烽火和狼烟,意味着大兵压境,敌势强大,有灭族之危。 谁的实力强大到可以灭亡遥辇部?奚族五部联盟有这个实力,但问题是,奚族已经与契丹打个两败俱伤了,后来又遭到中土背后一击,如今突厥大军又杀了进去,这种乱局下,奚族岌岌可危,自顾不暇,怎么可能再次举兵远征? 敌人不是遥来部,也不是奚族,那还有谁?只有中土和突厥。 中土攻击奚族,入侵安州,而奚族是突厥汗国的有力别部,安州是突厥汗国的藩属地,突厥人当然要展开凌厉反击。双方激烈交手,但中土有充足准备,而突厥人措手不及,由此判断,突厥人战败的可能性较大。突厥人战败,碛东南牙旗的突厥大军溃不成军,牙帐远在数千里之外鞭长莫及,无法给予及时支援,那么中土就赢得了宝贵的时间,这个时间不但可以让中土稳固安州,还能北征弱洛水,横扫东胡诸种,重创甚至直接灭杀突厥汗国的另外两个有力别部契丹和霫族。 而中土一直都有攻打契丹的意愿和动力。契丹与高句丽结盟,长期配合高句丽侵掠辽西,中土因此恨之入骨。虽然遥辇部距离辽西太远,不曾与中土为敌,但中土人既然要打契丹,哪管你可曾入侵辽西,只要是契丹人,统统灭杀。 当然,敌人也有可能是突厥人,但这个可能性实在太小,毕竟安州大乱,奚族饱受重创,就算突厥人击败了中土军队,首要任务也是乘胜追击,把中土大军赶出安州,同时重整奚族诸部,乘机牢牢控制这个有力别部,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理由攻打契丹诸部。 如果推测是对的,敌人是中土大军,那么问题就严重了,最起码可以证实一点,碛东南的突厥大军要么根本就没有杀进安州,要么就是战败了,而一旦战败,短期内失去对安州的威胁,中土大军就可以一心一意北上攻击,如此不但遥辇部有灭族之危,就连遥来部、出伏部等兄弟部落都有可能灰飞烟灭。 众人相顾失色,气氛很沉重,很压抑。 遥辇延碛稍加权衡后,断然摇手,“我留下,我坚守乌丹,你等立即出城,赶赴各处召集大军。” 众人大惊,极力劝谏。 “在最坏情况下,我留守乌丹,不但可以稳定军心,激励士气,誓死奋战,还能赢得最大援助,否则乌丹必失,遥辇必遭重创。” 遥辇延碛一句话就堵住了众人的嘴。这是事实,最好情况下,遥辇部若想保全,就必须赢得救援,而距离遥辇部最近的就是突厥人的松漠牙旗和黑河两岸的霫族部落,这两股援军来得越快,乌丹城守住的希望就越大,遥辇部保全的可能就越大,但问题是,如果遥辇延碛和部落大部分权贵都处于安全状态,遥辇部以退为进,暂无灭族之危,步利设和霫族联军还会积极救援吗?答案无疑是否定的。 “莫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万一事不可为,城池失守……” 遥辇巴林还想再劝,但被遥辇延碛坚决阻止。 “你带着勒图走,如果我死了,勒图就是部落之主。”遥辇延碛手指自己的儿子,态度坚决,不容置疑,“只要遥辇氏活着,遥辇一族就能东山再起。” = 十一月初八,入暮时分,冯鸿率领大军越过少郎河,如潮水一般冲到乌丹城下,包围了乌丹城。 城上,遥辇延碛和身边的将士们望着城外迎风飞舞的奚族大旗,惊疑不定。 城外三十余里处,先期撤出的遥辇勒图、遥辇巴林、遥辇克腾、萨马希等部落贵族听说入侵敌军是奚族大军,亦是疑惑万分。 这是怎么回事?安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中土军队和突厥大军到底谁胜谁负?就算两败俱伤,也轮不到奚族捡便宜,把两个强者都驱赶出境了吧?抑或,奚族也是身不由己,被胜利者所控,不得不出兵北征?那么胜利者是不是中土?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遥辇巴林的身上,等待他做出决策。 “按预定之策执行。”遥辇巴林果断说道,“我与勒图赶赴黑土原,并立即渡河向步利设求援。”接着他手指萨马希,“你到了老郎帐后,立即派人日夜兼程赶赴长汉,向大贺咄罗求援。” 众人答应,调转马头,各奔东西而去。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八十一章混乱 十一月初九,河北上谷郡,飞狐。 自李风云率主力军团北上出塞后,飞狐留守军团就陷入了惶恐不安之中。飞狐地形险要,易守难攻,但正因为如此,飞狐也是一块绝地。联盟据飞狐而守,可以救一时之急,却解不了生死之危,即便转战河北时从黎阳和高阳劫掠了一大批粮食,但只出不进,又能维持多久? 李风云之所以出塞作战,正是要解决联盟的生存和发展问题,而当时联盟的共识是,只要李风云在塞外站住了脚,联盟在长城内外就形成了呼应之势,进可攻退可守,化被动为主动,如此明年开春后,飞狐留守军团北上可以与李风云联手攻打燕北,抢占地盘,而南下则能大肆掳掠河北诸郡,补充军需。 当然,李风云出塞的真正目的,他对飞狐留守军团的安排,只有甄宝车、陈瑞和韩曜三个人知道,属于联盟核心层机密,而在李风云出塞目标没有实现之前,所有想法都是纸上谈兵,当然不能透露。 一无所知的留守豪帅们对李风云出塞作战非常期待,翘首期盼李风云的胜利消息,但好不容易盼来的消息,却让他们目瞪口呆。李风云竟然率军突破了突厥人的阻截,千里跃进杀进安州,要从奚族手中夺取安州。豪帅们一方面惊叹李风云所创造的奇迹,一方面却意识到自己被李风云欺骗了,或者说李风云和他的那帮亲信们蓄意隐瞒了此次出塞作战的真正目的。而局势的突变,让飞狐留守军团面临的生存危机骤然严重,豪帅们不得不聚集到一起,紧急商讨应对之策。 豪帅们一致认定,李风云夺取安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李风云出塞作战,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这种困难情况下千里跃进安州,损失之大可想而知。一支伤痕累累的疲惫之师,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如何打得过以逸待劳的奚族大军?再说奚族是突厥人的别部,突厥人岂能视而不见,任由李风云攻打奚族、祸乱安州、破坏东北稳定之局?如此李风云即便杀进安州,还是腹背受敌,很快就会败亡。 只是让豪帅疑惑的是,李风云为什么千里迢迢绕老大一个圈子打奚族,夺安州,自寻死路?这到底是李风云个人的决策,还是李子雄、韩世谔、来渊等权贵有所图谋,抑或这是齐王的要求? 但现在猜测这些东西没有意义了,对豪帅们来说,当务之急是,李风云败亡安州后,飞狐留守军团怎么办?首先不能困守飞狐,不能坐以待毙。目前飞狐的粮食储备只够联盟十几万军民支撑到明年开春,而到了明年开春,卫府的围剿军队早把飞狐包围得水泄不通,下山劫掠纯属送死。也就是说,年底之前,飞狐留守军团必须拿出切实有效的办法,否则就完了。 郝孝德、刘黑闼等河北籍豪帅提议马上撤出飞狐这块绝地,南下河北,重返清河、平原、渤海等河北南部郡县,到永济渠一线找活路。 此计对河北籍豪帅来说就是回家,南下奔行几百里就到家了,当然极力坚持,但对王薄、郭方预等齐鲁籍豪帅来说,返回齐鲁有上千里之遥,有黄河险阻,还有杀气腾腾的张须陀,回家之路充满了危险,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所以他们持反对意见。然而他们也不赞成甄宝车、陈瑞和韩曜等人所坚持的留守飞狐的建议,毕竟消极等死也不是办法,于是只剩下虞柔、裴爽、李珉等贵族所坚持的投奔齐王的办法。只是齐王巡边怀荒,自顾不暇,短期内即便进关剿贼,也需征得圣主和中枢的同意,因此飞狐留守军团即便有心投降齐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其过程也非常复杂,未知风险也极度不确定。 留守军团四股势力,四个对策,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但时间不等人,该行动的要行动起来,迟恐不及,除了甄宝车、陈瑞和韩曜等联盟“老人”稳坐钓鱼台,消极对待外,其余势力都积极开展行动。 郝孝德、刘黑闼等河北籍豪帅不顾劝阻,一方面派出亲信南下打探军情,拟定南下路线,一方面胁迫甄宝车等联盟留守高层立即调整防御部署,把自己的军队全部调到常山关一线,以便随时南下河北。 虞柔、裴爽、李珉等贵族则派出亲信十万火急赶赴怀荒,与齐王秘密联系,恳请齐王尽快进关剿贼,以便收抚飞狐叛军,壮大自身实力。 王薄、郭方预、左氏兄弟等齐鲁籍豪帅则犹豫不决,难以决断,在另外三股势力的极力游说拉拢下,迟迟拿不定主意。 就在飞狐留守军团陷入分裂和混乱之际,与冀北豪门相连的秘密渠道不断传来佳音,李风云攻占了奚王府首战告捷,官方暗中支持李风云攻打安州,接着李风云又击败了奚族大军,彻底收复了安州,而官方也随即加大了对李风云的支持力度,同时要求李风云立即把飞狐留守军团撤进安州,但李风云坚决拒绝这一要求,并给飞狐留守军团下达命令,务必坚守飞狐。 同一时期,齐王也派来秘使,也让留守军团务必坚守飞狐。 与此同时,冀北、幽燕豪门也派出秘使,但向留守军团提出了截然不同的要求,敦促他们立即撤进安州,否则有全军覆没之祸。 留守豪帅们被李风云所取得的一连串胜利所震惊,但这些胜利并没有缓解飞狐的生存危机,反而让危机更严重,让形势更恶化,也让豪帅们之间的矛盾和冲突更激烈。 安州是什么地方?是塞外,是不毛之地,是被中土、突厥和东胡诸种四面包围的一块死地,与飞狐这块死地相比,它除了地方大一些,人口多一些外,没有任何优势,相反,它的劣势更明显,那就是敌人更多,物资更少,政治军事上的回旋余地更小,可以想像,这种不利条件下,联盟大军到了安州,不要说发展壮大了,就连生存都解决不了。至于官方的支持,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官方就是借刀杀人,联盟现在有价值,官方就利用一下,将来没有利用价值了,必定兔死狗烹,而且杀起来很方便,只要断绝支援,借助塞外诸虏的刀,轻而易举就能达到目的。 出塞就是找死,未来毫无希望,所以郝孝德、刘黑闼等河北籍豪帅立场坚定,拒绝出关,坚持南下,并且对李风云极度失望,认为李风云欺骗了他们,参加联盟北上转战根本就是个错误,于是他们不再信任甄宝车、陈瑞、韩曜等联盟高层,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虞柔、裴爽、李珉等贵族的拉拢,但积极说服王薄、郭方预、左氏兄弟等齐鲁籍豪帅,试图联手南下河北。 这两股势力如果一起脱离联盟,飞狐留守军团四路大军,就走掉了三路,这对联盟的打击太大,因此甄宝车、陈瑞、韩曜等联盟高层,虞柔、裴爽、李珉等贵族,不得不暂时搁置矛盾,联手游说王薄等齐鲁籍豪帅,想方设法留下他们,竭尽全力阻止联盟的分裂。 同时飞狐叛军南下河北,对大河南北的形势也会产生严重影响,甚至直接危及到圣主和改革派所积极推动的第三次东征大计,为防患于未然,圣主和中枢诏令太原、涿郡两地卫府军大力支援河北剿贼,并命令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派出禁卫军进入博陵和上谷两郡参加剿贼,务必把飞狐留守军团南下河北的通道全部堵死,坚决不让叛军南下为祸。 如此一来,飞狐内部斗争愈演愈烈,飞狐外部形势则急转直下,若任其恶化,后果可想而知。 关键时刻,安州传来消息。 这是自李风云出塞以来,第一次通过自己的秘密渠道,而不是借助冀北、幽燕豪门的渠道,把书信送到飞狐。李风云的这条秘密渠道,实际上就是李思行通过自己的私人渠道进行密件传递,相比起来,速度更快,安全性更好,只是不到迫不得已,李风云也不会动用。 这封密件由联盟大总管府用约定暗语书写,简略述说了联盟大军出塞后的征战过程,茅沟川大捷和鬼方大捷直接帮助联盟实际控制了安州,接下来则是北征弱洛水,扩大战果,而这些战果的获得源自官方的支持,而官方支持的原因是安州乃至东北局势的变化,有助于中土打赢南北战争。 也正因为如此,官方要求飞狐留守军团撤进安州,且没有商量余地。李风云给出了上中下三策,上策是飞狐留守军团与齐王联手,内外夹攻,夺取燕北控制权,就此与安州形成三方呼应之势,如此联盟抢占先机,未来可期,但此策受制于齐王,取决于齐王的态度;中策是如果齐王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不敢积极主动夺取燕北控制权,而飞狐留守军团内部又取得一致意见,不愿出关,那就抱成一团,择机攻打燕北,不惜代价把齐王“拖下水”,继而达到上策之目的;下策是如果飞狐内外形势急骤恶化,不可挽救,有覆灭之危,那就只能利用这个机会,安全撤进安州,一方面最大程度保存实力,一方面则为称霸东北、图谋北疆做准备,但此事暂时要拖一拖,因为北征弱洛水如果取得阶段性战果,安州与官方的谈判筹码就多了,就能利用此事从官方那里争取到更多利益。 十一月初九,留守豪帅们齐聚飞狐城,就李风云这份密件所传递的讯息,商讨对策。 鬼方大捷,李风云击败突厥大军,这个消息很震撼,北征弱洛水,更是让豪帅们瞠目结舌,难以置信,而李风云对飞狐留守军团所提出来的上中下三策,则给豪帅们提供了两个新思路,一个是坚守飞狐,构建长城内外三方呼应之势,一个是北上安州,称霸东北,图谋北疆。 哪一个计策更适合飞狐?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八十二章下策 李风云所给的上策和中策都是构建长城内外的三方呼应之势,能否成功,关键都在齐王。 上策中的齐王是主动为之,中策中的齐王则是被动而为,但不论主动还是被动,这两策的目的都是积极建立以齐王为核心的新势力。 齐王发展壮大了,才能在南北大战中建功立业,才能挽救自己的政治生命,然后才有资格和实力争夺皇统,才能在激烈的政治斗争中杀出一条血路。 从齐王的立场来说,能否成功暂且不论,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总有一线希望,总比不作为,束手就擒,任由宰割要好。而对联盟来说,齐王成功了,鸡犬升天,联盟亦能大获其利,这是一条成功捷径,理所当然为之努力。 下策则是李风云给飞狐留守军团预留的退路。 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肯定充满风险,而齐王要走的路因为有汉王杨谅这个前车之鉴,困难重重,一旦齐王自己放弃,拱手向圣主投降,李风云的上中两策也就失去了执行基础,那么飞狐留守军团为了自救,只有出关,否则就是分崩离析,一哄而散,甚至全军覆没。 飞狐留守豪帅们面对新形势,面对生死存亡,不得不搁置矛盾,坐到一起共同商量。 以郝孝德、刘黑闼为首的河北籍豪帅,其坚决南下河北的立场,在冀北、幽燕豪门世家的联合施压下,在卫府剿贼大军云集博陵、上谷磨刀霍霍的不利局势下,已经产生了动摇。与其分裂飞狐、孤军南下、冒着全军覆没之危铤而走险,倒不如抱成一团,殊死一搏,于是河北籍豪帅选择了中策。 中策是主动攻击燕北,联盟掌控局势的主动权,可进可退,危险性最小,不像上策,主动权在齐王手上,如果齐王不愿意配合联盟攻打燕北,不愿意实际控制燕北,联盟剃头挑子一头热,双方反复交流沟通,时间就浪费了,无济于事,对联盟非常不利。 甄宝车、陈瑞、韩曜等联盟高层也选择了中策。 联盟高层因为早就知道李风云要在长城内外构建三方呼应之势,所以态度很明确,坚守飞狐,只是因为郝孝德、刘黑闼等河北籍豪帅对李风云出塞征伐持悲观态度,不愿困守死地,非要南下河北,导致双方矛盾激烈,冲突加剧。如今李风云出塞征伐战果累累,又赢得了官方暗中支持,有效改善了飞狐留守军团的处境,险恶局面大为改观,现在虽不能说进退无忧,但最起码有了一条退路,只要飞狐抱成一团,内部不乱,不分裂,安全出关保存实力还是不成问题。既然有了退路,联盟高层当然积极拥护李风云,坚决执行李风云的决策,利用当前有利形势竭尽全力构建长城内外三方呼应之势。 虞柔、裴爽、李珉等贵族却改变了立场,选择了下策。 虞柔的父亲是内史侍郎虞世基,裴爽的父亲是御史大夫裴蕴,李珉的父亲是李子雄,还有其他一些贵族子弟的父亲都在中枢或者中央府署任职,他们虽然被官方宣布为叛逆,不敢擅自与家族联系,但家族如果要联系他们,还是有各种渠道。近期他们的家族就通过各种秘密渠道,与他们暗中联系,目的只有一个,请他们发挥自己在飞狐叛军的影响力,想方设法说服各路豪帅,力争在最短时间内,把飞狐叛军全部撤进安州。 赦免需要功劳,而这就是功劳,所以虞柔等贵族很果断、很坚决地放弃了齐王,而他们的理由是,齐王懦弱,优柔寡断,志大才疏,一旦圣主诱之以利,齐王必定上当中计,而安州局势看似不好,强敌环伺,但考虑到安州乃至东北在南北对峙大局里的重要作用,圣主和中枢必定全力以赴,支持联盟征战塞外,未来南北战争爆发,中土打赢了这场战争,论功行赏,联盟居功至伟,则所获利益之大,难以想像。 这些贵族子弟突然改变立场,不论甄宝车等联盟高层,还有河北籍豪帅,都能理解。这些人家世显赫,关键时刻胳膊肘向外,利用联盟之力牟取个人私利,乃在情理之中,只是让他们吃惊的是,以王薄、郭方预和左氏兄弟为首的齐鲁籍豪帅,竟然也选择了下策,强烈要求出关,而且还是尽快出关,以免夜长梦多。 郝孝德疑惑不解,不知道齐鲁豪帅们为何强烈要求出关,忍不住质问王薄,“你知道我们出关的后果吗?两路大军会合,加上随军人员,大约二十万,这么多人到了塞外,既要打仗,又要吃喝,势必完全依赖于长城内的支援,这等于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官方,任其宰割。正因为如此,大总管才要我们坚守飞狐,要我们控制燕北,以便反制官方。如此浅显道理,难道你不知道?视而不见?” 王薄微微一笑,问道,“大约两百年前,群雄争霸年代,由辽西冯氏所建的燕国,你知道吗?” 郝孝德愣了一下,迟疑着点点头,若有所思。 大堂上的众人听到王薄答非所问,竟然说起两百年前辽西冯氏所建的燕国,均感觉扯得太远,与此刻所议之事风马牛不相及,但王薄学识不凡,文武兼备,心思慎密,不可能无的放矢,乱说一气,应该有他的缘由,于是有一些人用心思考,诸如陈瑞、韩曜、虞柔这些饱读诗书之士,立即反应过来,马上知道王薄用意何在,而出身卑微的草莽之徒,甚至不知道辽西冯氏所建的燕国,当然无从揣测。 王薄站起来,走到悬挂大堂一侧的地图前,抬手指向地图上的渔阳郡,然后迅速上移,越过北平郡,长城外的安州,托纥臣水的上游,辽西,辽东,一直划到辽水,“这就是当年由辽西冯氏所建燕国的疆域。冯氏燕国承继于慕容氏燕国,如果追溯到慕容氏燕国,其疆域东南扩张到河北,东北则拓展至鸭绿水。也就是说,鸭绿水以西,都是中土的疆域,就像安州一样,都是被塞外诸虏抢夺而去。” 王薄的大手越过地图上的辽水,停在了辽东半岛的位置上。 堂上众人,恍然大悟,气氛骤然热烈。 甄宝车、陈瑞、韩曜等联盟高层面面相觑,心中的坚持顿时摇摆;虞柔、裴爽、李珉等贵族相视而笑,对出关大为乐观;郝孝德、刘黑闼、徐师仁等有识豪雄神情专注,沉思不语;韩寿、霍小汉、裴长子等草莽之徒,则是欢呼雀跃,立场瞬间改变。 兄弟们举旗造反图个什么?逐鹿称霸那是少数人的宏图大业,大部分人就图个安身立命,若能搏个荣华富贵、荫泽子孙就心满意足了,然而就目前中土一统、天下太平、国力昌盛的现状来说,除非出现奇迹,否则举旗造反的后果都是灭亡,试想以汉王杨谅、越国公杨玄感那等强大实力举兵谋反都失败了,一群七拼八凑的乌合之众还能翻了天? 郝孝德、刘黑闼等河北籍豪帅当初之所以渡河南下齐鲁,王薄、郭方预、左氏兄弟等齐鲁籍豪帅之所以加入联盟追随李风云,而这些人最后之所以接受李风云的决策,毅然北上,千里转战,说白了就是为了生存,为了谋个出路,为了心中那仅存的一线希望。 如今希望有了,求人不如求己。李风云出塞打下了安州,击败了奚族,现在又乘胜北上横扫弱洛水,攻打契丹等东胡诸种,而之前中土东征又重创了高句丽,昔日的远东霸主奄奄一息,未来南北大战爆发,中土全部力量都放在代晋和幽燕,根本顾及不到辽西、辽东,所有这些都是联盟的优势,联盟只要充分利用好这些优势,必然可以打下一块大大疆土,据东北疆而称霸。 割据称霸一旦变成现实,兄弟们生存无忧有了,荣华富贵也有了,如果运气好,王霸大业长久不衰,子孙尚能享受祖辈荫泽。 反之,若霸业失败,辽东半岛距离齐鲁太近,走海路只有两百余里,只要准备充分,不论是河北籍豪帅还是齐鲁籍豪帅,都有极大可能返回故土,卧薪尝胆,等待时机卷土重来。 王薄所表达的意思,所谋求的利益,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实际上大堂上所有人都清楚,且符合所有人的利益,可谓深谙人心,皆大欢喜。 只是,在李风云的密件中,飞狐留守军团出关,联盟立足东北谋求王霸之业,是下策,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这与大堂上众人对当前形势的理解和对未来走向的判断,有较大出入,所以王薄虽然积极要求出关,但在解释其理由的时候,很含蓄,不敢做“出头鸟”,以免给自己和齐鲁兄弟们带来不可预料的麻烦。 飞狐留守军团四大势力中,有两大势力选择了下策,强烈要求出关,而王薄所“描绘”的王霸大业,因为联盟具备了一定优势,有成功希望,又严重影响了一些豪帅的立场,导致议事方向迅速产生变化,不再两两对峙,而是有一边倒的趋势。 经过商议,联盟高层做出决策,立即派人赶赴怀荒,如果齐王态度模糊、立场摇摆,联盟攻打燕北的风险无限扩大,则果断出关;同时派人日夜兼程赶赴安州,当面征求李风云的意见。 李风云虽然已经给出了下策,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允许飞狐留守军团撤进安州,但现在飞狐形势还没有恶化到极致,而李风云明显倾向于坚守飞狐,所以有必要进行沟通解释,以确保出关安全和联盟的整体利益。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八十三章松漠牙旗 十一月初十,弱洛水北岸,松漠牙旗,饶乐城。 遥辇巴林日夜兼程赶到牙旗,向步利设阿史那咄尔求救。 阿史那咄尔闻讯,非常吃惊,完全出乎预料。安州大乱,阿会正和奚族五部联盟自顾不暇、自身难保,哪里还有能力攻打契丹?退一步说,就算安州没有乱,但之前奚族和契丹已经打得两败俱伤,阿会正损兵折将,物资耗尽,短期内根本无力再度攻打契丹。 当然,可能性还是有的,如果奚族得到了有力支持,比如中土,给它大量粮草武器,阿会正极有可能行险一搏,如此中土便可借刀杀人,以夷制夷,一方面挑起东胡诸种之间的厮杀,一方面打击和削弱突厥汗国对东北的控制,一箭双雕,一举多得。 想到这里,阿史那咄尔顿时有了不祥预感。 自安州突变,松山要隘封闭之后,松漠牙旗与牙帐、与碛东南牙旗的联系就中断了。霫族西南部是平地松林,西北部则是连绵大山,直接隔断了东北与大漠之间的联系,所以由闪电原到鬼方,再出松山,这条道路是两个牙旗之间的唯一通道。联系断绝后,阿史那咄尔当然着急,只是冬天到了,大雪纷飞,他也没有更好办法,只能依靠暗中部署在安州的密探艰难中转,因此在过去近一个月的时间内,阿史那咄尔只接到了哥哥阿史那咄捺的两封密件。 叱吉设在第一封密件中告诉自己的弟弟,中土叛军杀进了安州,但因为不知道中土真正目的,担心贸然出兵安州,会引发南北大战,所以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和俟利发史蜀胡悉联袂出使中土,打探具体情况去了,而碛东南牙旗这边非常谨慎,仅仅维持一定攻势,以保持对安州的威胁,为此他特意警告自己的弟弟,高度警惕,并做好夹击安州的准备。 不久前叱吉设的第二封密件送到,牙帐对安州变局做出决策,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向中土做出妥协,甚至可以放弃奚族,拱手让出安州,但东北大局要维持稳定,契丹和霫族两个别部不容有失。叱吉设为了确保弱洛水两岸的安全,决定出兵安州,攻占鬼方,控扼松山,以阻止中土进一步混乱东北局势。为此叱吉设向自己的弟弟提出建议,利用契丹实力亏损的有利时机,威逼利诱,巩固和加强突厥人对契丹的控制。 步利设由此估计,在其看到叱吉设第二封密件的时候,碛东南牙旗的大军应该已经杀进安州,并且攻占了鬼方,完成了预期目标,因此他派人赶赴松山打探消息,但只到今天为止,他也没有得到回音,反而等来了遥辇部的坏消息。 这个问题就严重了,奚族再次北上攻打契丹,并且杀到了少郎河,包围了乌丹城,打了遥辇部一个措手不及,这说明什么?说明距离松山最近的遥来部可能已经败亡,落马城可能已经失陷,奚族转而集中力量攻打遥辇部,势在必得。 由此推及,安州战局应已尘埃落定,叱吉设和碛东南牙旗大军要么没有杀进安州,要么在安州打了败仗,总之叱吉设如果已经完成了出兵安州的预期目标,他就不可能支持或者纵容奚族再次攻打契丹,所以奚族再次攻打契丹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中土人已经完全占据安州,并乘胜北上攻击,而投降中土的阿会正和奚族五部便成了中土横扫弱洛水两岸的急先锋。 当步利设把这一推断说出来后,牙旗决策层的另外两个重要官员,吐屯阿史那扎兰和达干阿史德特古尔,均是神情严峻,倍感棘手。 步利设的推断是否成立?如果成立,松漠牙旗如何应对? 松漠牙旗建立时间较短,其建立缘由说起来还与中土有一定关系。十几年前,突厥汗国分裂衰落,大漠牙帐对东胡诸种的控制力迅速下降,尤其契丹,因为与高句丽结盟,日益壮大,与奚族、霫族形成鼎立之势,狂妄自大,野心勃勃,不但频繁侵掠中土辽西,对衰落中的宗主突厥汗国亦是不屑一顾。圣主登基之初,汉王杨谅叛乱,北疆混乱,契丹与高句丽联手侵掠辽西,韦云起奉命巡边,目标瞄准契丹,于是跑到突厥借兵。此刻突厥人正好要巩固和加强对东胡诸种的控制,而中土要稳定边陲,双方各取所需,随即一拍即合。突厥人出动两万余控弦,与韦云起默契配合,以假道伐虢之计,打了契丹一个措手不及,重创契丹。 两强联手,杀鸡儆猴,东胡诸种当然害怕,畏之如虎,于是突厥人轻而易举就加强了对东胡别部的控制,而尤其重要的是,突厥人乘机建立了松漠牙旗,把自己的军队派驻到东北。此举意义重大,在东北之地建立牙旗,派驻军队,不仅加强了对东胡别部的控制,更在政治军事上宣示了自己的主权,这等于告诉其他王国尤其是中土,东北是突厥汗国的疆土,东胡三族是突厥汗国的别部,都是有主之物,就不要再起觊觎之心了。 所以九年前对契丹的那次打击,看上去中土达到了目的,韦云起也大出风头,建下了功勋,但实际上便宜都给突厥人占了,实打实的好处都让突厥人不动声色地收入囊中。中土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圣主当时的政治处境非常不好,内忧大于外患,韦云起能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利益,巧妙利用以夷制夷来缓解外患,稳定边陲形势,实属不易,即便让突厥人乘机大占便宜,也是无可奈何。 松漠牙旗建立之初,有上万驻军,耗费很大,虽然粮草辎重由东胡别部负责解决一部分,但关键是突厥控弦常年戍边在外,远离家园和部落,会产生各种各样的问题,所以东北局势逐渐稳定之后,牙旗驻军人数也就迅速下降,最少甚至只剩下三千余控弦,也就起一个威慑作用。启民可汗辞世,始毕可汗继位,牙帐权力斗争随之激烈,激进主战派占居上风,这种局面下,持保守主和立场的阿史那咄捺和阿史那咄尔,就被哥哥始毕可汗“打发”到了远离权力中枢的碛东南牙旗和松漠牙旗,而随着这两位权贵及他们支持者的到来,两个牙旗的军事力量也迅速得到加强,尤其松漠牙旗,突厥控弦的人数翻了一倍多,达到了六千余骑的规模,只是在牙帐所属的众多牙旗中,松漠牙旗却是实力最弱的一个。 牙旗驻军多了,东胡别部的负担就重了,就要定期上缴一定数量的牲畜草料等军需物资,于是牙旗与别部之间的矛盾冲突随之激烈。此刻奚族阿会正已经崛起,奚族五部联盟背靠中土,实力强悍;同时契丹大贺咄罗也崛起了,契丹八部联盟与高句丽携手,实力亦很强劲。这两大别部都要发展壮大,都雄心勃勃,都想掌控自己的命运,当然与牙旗愈行愈远。恰好中土发动东征攻打高句丽,做为高句丽的盟友,契丹亦遭打击,陷入孤立无援之窘境,这给了松漠牙旗和奚族出手打击契丹之机会,一个要杀鸡儆猴,加强对东胡别部的控制,一个要打击和削弱契丹,壮大自己,于是双方一拍即合,一个暗中支持,拉偏架,一个则倾尽全力攻打契丹。 松漠牙旗如愿以偿,两虎相争两败俱伤,眼看控扼“两虎”的目的就达到了,谁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中土人突然杀出,一口吃掉了奚族,如今又北出松山,乘胜出击,要吃掉契丹,直接把松漠牙旗推到了无路可退的绝境。 “我们已无路可退。”吐屯阿史那扎兰叹道,“如果我们消极防御,坚守弱洛水北岸,任由中土联合奚族重创契丹,不予救援,不兑现承诺,则契丹即便不亡,其残余力量亦不会为我们所用。而弱洛水南岸广袤土地一旦被中土所控制,大兵压境,我们就被动了,牙旗实力有限,霫族诸部恐慌之下必然动摇,如若倒戈,则大事去矣,牙旗将失陷,牙帐将失去对东北别部的控制,大汗国的利益将遭受严重损失。” 步利设阿史那咄尔二十多岁,正是热血沸腾、血脉贲张的年纪,突如其来的重压不但没有让他紧张和畏怯,反而鼓起了他无穷斗志。 “我们为什么要退?敌人已经杀到弱洛水,已经危及到牙旗安全,我们的别部已陷入覆灭之危,骤然恶化的东北局势已严重损害到我大汗国利益,我们怎么能退?敌人气势汹汹、咄咄逼人,要把我们赶出东北,要从我们手里夺走东北,我们又能往哪退?我们唯有一战,我们唯有击败敌人,才能守住东北,才能在大漠援军到来后,转守为攻,夺回安州,重建奚族别部。” 此言一出,牙旗决策也就形成了,吐屯阿史那扎兰和达干阿史德特古尔都表示支持,但现在知己不知彼,不知道安州局势的最新发展,不知道奚族控弦后面是否有大量中土军队,也不知道契丹遥来部的生死存亡,还有托纥臣水东部的出伏部和迭剌部是否对突变的局势做出了应对,等等,总之牙旗虽然决心主动迎敌,但也不能仓促出战,尚需做一些准备,打探一些消息,争取对当前局势有个全面的正确判断,确保万无一失。 “如果我们的推断是对的,叱吉设在安州战场上打了败仗,碛东南牙旗短期内已无法对安州形成威胁,安州已无腹背受敌之危,那么中土就可以集中力量北上攻伐,中土和奚族联合出兵攻打契丹就难以阻挡。” 达干阿史德特古尔做为牙旗的军事参谋,马上以现有讯息为基础,对安州及弱洛水两岸的局势进行了一番详尽的分析和推演,最后得出结论,“中土若想在最短时间内达到攻击目标,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以最快速度击败我们。牙旗大败,甚至全军覆没,必将给契丹和霫族以巨大震慑,诸种部落股战而栗,纷纷投降,东北易主,中土随即以最小代价完成征服。” 步利设面如寒霜,杀机毕露。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八十四章你瞎了吗? 十一月初十,红水河,长汉城。 奈曼青川、奈曼督畔率遥来部残军,日夜疾行赶到红水河,向契丹八部联盟盟主、出伏部酋帅大贺咄罗求援。 出伏部栖居于红水河两岸,自大贺咄罗崛起后,历经数年征伐兼并,如今已有十几万族众,上万余控弦,不但在契丹是第一大部落,即便在弱洛水两岸的诸种部落里亦是首屈一指。 两天前大贺咄罗就已经接到了奈曼青川的求救,当时他非常吃惊,形势的突变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之前遥来部曾有消息说突厥人杀进了安州,而出伏部亦从自己的秘密渠道中证实了这一消息,所以他对安州局势的发展很期待,只要突厥人和中土人打起来了,安州烽烟四起,很快就会成为一片废墟,奚族夹在两大强者之间根本讨不到好处,一蹶不振是必然。当然,危机也事实存在,如果中土人在安州战场上打赢了,接下来必定北上攻打弱洛水征伐诸种部落,占据东北拓展疆土。所以为防患于未然,大贺咄罗也做了一些准备,比如暂时放弃吞并遥来部,派出使者赶赴松漠牙旗向突厥人示好,进一步加深与迭剌部的兄弟关系,加固加强契丹八部联盟的核心力量。 然而,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一眨眼的功夫,奚族大军竟然又杀出了松山,再次包围了落马城,而已经饱受战争重创奄奄一息的遥来部,在措手不及之下,在其部分兵力还是花道帐与室得部激烈交战的不利局面下,无论如何也阻御不了敌人的进攻,更无法给兄弟部落的救援赢得足够时间。 大贺咄罗吃惊之余,亦对形势有了悲观预测。突厥人终究还是打不过中土人,危机已扑面而至。契丹刚刚倾尽全力击退了奚族的入侵,八部联盟的将士们刚刚洗去身上的血迹,一个更强大更凶悍的敌人就呼啸而来,出伏部抵御不了,八部联盟亦难以阻挡,生死存亡之刻已到,契丹人若想活下去,唯有死战。 大贺咄罗立即派出斥候军火速赶赴托纥臣水一线打探消息,同时紧急召集部落核心层商讨对策。 出伏部四大姓,大贺氏、拔里氏、敖汉氏和库伦氏的首领们,对当前形势的分析和判断有严重分歧。大贺咄罗及其支持者较为悲观,建议立即征召各家控弦做好战斗准备,所有族众立即做好撤离准备,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果断放弃长汉城,而大部分首领则认为大贺咄罗过于悲观和谨慎,形势远没有想像得糟糕,没有必要慌乱,更无需匆忙撤离,建议再观察一阵,看清形势以后再做决策,毕竟整个部落的撤离影响太大,损失也太大,不到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不能做出这一冲动而不负责任的决策。 仅仅过了半天,部落决策层还在激烈争论的时候,奈曼青川再传噩耗,落马城失陷,灭族之祸已降临遥来部。 形势骤变,急转直下。落马城距离长汉城三百余里,这一路都是大平原,中间的河流亦已冰封,虽然皑皑白雪尚未消融,但对控弦大军来说,这就是一马平川,毫无阻碍。 出伏部的决策层大惊失色,人人自危。大贺咄罗对形势的悲观预测是正确的,而他所做出的撤离决策也无需争论了。如果不撤,结果只有两个,要么出伏部击败对手,但必将付出惨重代价,而军队一旦损失过大,出伏部实力骤降,随即成为一头肥美羔羊,只能任由其他部落宰割了;要么出伏部重蹈遥来部的覆辙,大败,迎来灭族之祸。 两害相权取其轻,虽然整个部落的大撤离会造成相当大的损失,但相比军队的惨重损失,相比灭族之祸,这个损失就不算什么了,完全在接受范围内。 但事出突然,诸家万帐措手不及,十几万族众,不计其数的牲畜,全部撤离红水河两岸,根本就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任务,所以为了争取到足够的撤离时间,最大程度保全部落族众和财富,出伏部的控弦们就必须出战,必须迟滞或阻挡敌人的攻击步伐,于是大贺咄罗下令,所有控弦火速集结,主力随他西进阻敌,余者则保护族众向东撤离。 大贺咄罗又以契丹八部联盟盟主的身份,向遥辇、迭剌等部落派出信使,紧急求援。战争再次爆发,族群再陷危难,请诸部团结一致,齐心协力,再次携手作战。 最后大贺咄罗又以突厥汗国契丹别部颉利发的身份,派出信使飞驰松漠牙旗,向步利设阿史那咄尔求援。虽然突厥人未必会信守承诺,出手救援,但事关族群命运,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初十这天,出伏部的控弦尚未集结完毕,红水河两岸诸家万帐的撤离工作也刚刚开始,长汉城气氛紧张,人心惶惶。就在这时,奈曼青川带着一千余残军逃亡而来。大贺咄罗闻讯,飞马赶到城外相迎。 双方见面,一个沮丧绝望,一个惶恐不安,心情都极度恶劣,而大贺咄罗尚未说出寒暄的话,奈曼青川就已经急切告知,“莫弗,敌军正急速杀来,距离红水河不过百余里,形势万分危急。” 大贺咄罗微微点头,眼里掠过一丝无奈。 他已经接到斥候军的急报,知道敌军上万控弦正风驰电挚而来,摆明了就是打出伏部一个措手不及。遥来部已经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虽然奈曼青川带着一千余骑逃了出来,但遥来部的灭亡已既成事实,就算神仙来了也无力拯救。现在轮到出伏部有灭族之灾了,而出伏部即便早早接到报警,做出的撤退命令也很及时,但无奈敌军的攻击速度太快,根本不给出伏部撤退的时间。 对手太厉害了,出敌不意攻敌不备,好手段,而契丹人不要说没有防备,就算有防备,但因为之前已经与奚族打得两败俱伤,诸部落实力损耗很大,此刻面对对手犀利的攻击,也是难以招架。 出伏部已无路可退,唯有死战。只有死战,只有不惜代价阻挡敌人前进的脚步,给部落族众赢得足够的撤离时间,这样即便控弦大军损失惨重,出伏部即便实力骤降,也能留下卷土重来、东山再起的本钱,否则就是重蹈遥来部的覆辙,整个部落都有可能灭亡。 “莫弗,计将何出?”奈曼青川躬身一礼,“只要能击败敌人,报仇雪恨,遥来部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敌势强大,难以阻挡,只能避其锋芒。”大贺咄罗叹道,“我打算坚守长汉,固守待援。” “固守待援?”奈曼青川连连摇头,“莫弗既然知道敌势强大,为何还要重蹈落马城之覆辙?长汉一旦失陷,则出伏难逃覆灭之祸。” “你是毫无防备,我是已经有了防备。”大贺咄罗看到奈曼青川狼狈不堪、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生恻隐,于是耐心解释道,“我用数千控弦死守长汉,必能拖延一段时间,而有了这段时间的缓冲,遥辇、迭剌诸部应该可以支援而来,如此内外呼应,就能坚持更长时间。只是若想击退敌人,转败为胜,还得依赖更强外援,而这个外援唯有突厥人。东北局势急转直下,迅速恶化,突厥人不可能视若无睹,置若罔闻,松漠牙旗必定会积极应对,步利设肯定会出兵救援。” “你指望突厥人?指望松漠那头恶狼?”奈曼青川瞪大眼睛发出惊呼,“当年的事你忘了?当年突厥人背信弃义,背后下黑手,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难道你忘了?今日你竟然还要引狼入室,岂不自寻死路?” “此一时彼一时。”大贺咄罗摇手道,“当年中土内讧,自顾不暇,突厥人遂以奚族为爪牙,我们则以高句丽为盟,双方剑拔弩张,冲突激烈,但如今中土气势汹汹,先是重创高句丽,尔后又吞并奚族,公开与突厥翻脸,突厥人已无路可退,步利设唯有联合诸别部才能对抗中土,否则形势就会失控,突厥人必然失去对东北的控制,所以步利设不得不倾力一战。” 奈曼青川冷笑,连连摇头,“如你所言,突厥人要联合别部倾力一战,但我们为了抵抗中土人的攻击,将付出多大代价?就算你固守待援成功了,长汉城估计也成废墟了,出伏部也伤痕累累,奄奄一息,而更严重的是,出伏部的明日,必定是我遥来部的今日。” 奈曼青川望着神情凝重的大贺咄罗,厉声质问道,“莫弗,你固守待援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为了我们契丹的存亡,还是为了给突厥人卖命?突厥人是我们的敌人,是契丹的生死仇敌,而你为了突厥人的利益不惜牺牲出伏部,牺牲契丹八部联盟,你可曾考虑过后果?” 面对奈曼青川的质疑,大贺咄罗无言以对,感觉走投无路,不论哪种选择都难以帮助出伏部度过这场劫难,心中不禁生出绝望之念。 “你畏惧了?”大贺咄罗冷哂道。 “我绝望了。”奈曼青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大声叫道,“遥来部完了,彻底完了,灭族了。” 大贺咄罗脸色骤变,杀气喷涌而出,“你要投降?” 奈曼青川颓丧而无助地看着大贺咄罗,颤抖着声音说道,“我已无力拯救部落,但我必须拯救部落,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就是八部联盟,然而……我已走投无路,只是奚族诸部既然能活下去,我遥来部也应该能活下去……” 大贺咄罗勃然大怒,“我救了你,我拯救了落马城,拯救了遥来部,但你就这样报答我?” “遥来部已经完了,已经灭族了,我已无力回报。”奈曼青川指着自己的头颅,激动地叫喊道,“如果你要它,我就给你,你要不要?” 大贺咄罗气得面红耳赤,怒极而笑,“突厥是敌人,中土也是敌人,对我们来说,有何区别?” “是没有区别,但关键问题是,在这个战场上,中土人已大兵压境,占居绝对优势,而突厥人只有数千控弦,极度被动,双方实力悬殊,胜负一目了然,这种局面下,我们若想生存,唯有选择胜利者。” “鼠目寸光。”大贺咄罗厉声骂道,“未来呢?明年开春后,大漠上的突厥大军蜂拥而来,我们不得不为中土人卖命,最终结果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奈曼青川理直气壮地说道,“中土人既然越过了长城,杀进了东北,势必已经做好南北大战的准备,而南北大战一旦爆发,结果如何可想而知,我们此刻不站队,何时站队?” “荒谬!”大贺咄罗用力一挥手,怒声驳斥道,“当前形势我们都看不清,还妄论什么天下大局?形势没有明朗前,切莫妄下决策,以免带来灭顶之灾。” “你瞎了吗?”奈曼青川愤然叫道,“灭顶之灾就在眼前,你看不到?”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八十五章离间 奈曼青川逃亡而来,中土军队大兵压境,出伏部惊慌失措,长汉城陷入崩溃边缘。 出伏部的决策层为了部落命运,展开了激烈争论,而争论的焦点,就如大贺咄罗和奈曼青川迥然不同的选择一样,到底是血战到底,还是投降媾和,到底哪种选择对部落和契丹最为有利。 奈曼青川的到来以及奈曼青川所持观点,一定程度上还是影响到了出伏部的决策层,加剧了意见对立双方之间的矛盾。 出伏部四大姓,大贺氏实力最强,拔里氏次之,敖汉氏和库伦氏都被兼并而来,实力相对较弱。对大贺氏和拔里氏来说,投降媾和,等于放弃既得利益,之前的努力统统化作乌有,当然不能接受,不到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决不投降。而对敖汉氏和库伦氏来说,如果血战到底,损失最大的就是他们,甚至有可能被大贺咄罗借刀杀人,直接牺牲掉,变相灭族;反之,如果主动投降,他们不但没有损失,甚至有可能在中土的支持下,重建部落。中土人阴险狡诈,擅长离间分裂,以实现以夷制夷之目的,而他们的投降恰好满足了中土所需,双方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放在心里就行,另外投降未必就能媾和,投降也有可能演变成灭族,能否媾和取得所需利益,完全取决于中土人的态度,所以投降媾和之计风险非常大,等于拿着脑袋殊死一搏,拿着整个部落的命运倾力豪赌。相比起来,血战到底,虽然直接损失大,但好歹还能垂死挣扎,还有反败为胜卷土重来的可能,生存希望还是很大。 但是,大贺氏和拔里氏拒绝投降媾和的理由,并不是担心自己有灭族之危,而是未来的不确定性。 出伏部有上万控弦,如果整体投降,有讨价还价的本钱,而中土即便有屠戮之意,有削弱之念,短期内也难以如愿,然而未来是什么?接下来东北形势如何发展?如果中土人和突厥人打起来,南北大战爆发,东胡诸种首当其冲,同样有灭族之危,退一步说,即便站队正确,也在战争中生存下来了,但还能剩下多少实力?这点实力能否保证族群的生存和发展?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即便站队正确,族群最终还是难逃族灭之祸。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站队?为何要在两大强者的战争中充当炮灰?为何不能退避三舍,躲到深山老林里坐山观虎斗,养精蓄锐?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或者两败俱伤,但不论哪一种结果,战争结束后,实力保存完好的契丹人都能渔翁得利,甚至可以乘机崛起,称霸东北。 这一未来预期非常诱人,而且非常符合大贺咄罗和大贺氏的利益,做为契丹八部联盟的盟主和核心力量,其目光当然不会局限于一个契丹族群,理所当然有更高目标,有征服东北诸种、称霸东北之梦想。 可惜人各有志,各有其利,对敖汉氏和库伦氏来说,重建部落就是他们的梦想,而大贺咄罗要做东北霸主,要踩着他们的尸骨书写历史,他们难以接受,实际上就目前局势而言,大贺咄罗称霸东北根本就是痴人说梦,现实问题是,生存危机都解决不了,还谈什么梦想? 对立双方各执一词,据理力争,互不相让,无益于解决问题,于是大贺咄罗果断休会,找到敖汉氏和库伦氏的首领,逐一说服。 当大贺咄罗极力游说敖汉氏首领敖汉阿剌的时候,奈曼青川也找到了库伦氏首领库伦达维。 两人是表兄弟,奈曼青川的母亲是库伦达维的姑姑,不过兄弟两人关系一直很紧张,原因就是当库伦部落陷入存亡之危时,遥来部并没有仗义相助,而是迫于出伏部和大贺氏的强悍,奈曼青川选择了冷眼旁观,两不相帮,眼睁睁看着库伦部落被出伏部吞并了。 今夏奚族北上入侵,遥来部陷入存亡之危,大贺咄罗和出伏部全力支援,库伦氏不计前嫌,仗义相助,兄弟两人关系才有所改善。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一转眼功夫,中土人又北上杀来,遥来部再陷存亡之危,奈曼青川又跑来求援,只是中土太强大,而出伏部亦无力再战,不但无法救助遥来部,连自己都难以保全、岌岌可危了。 库伦达维看到奈曼青川,气不打一处来,愤怒指责道,“你遥来部活该灭族。之前若不是为了救援你遥来部,今日出伏部岂无一战之力?我库伦氏亦会有覆灭之祸?” 奈曼青川嗤之以鼻,“之前你们若不救援我遥来部,战火就会烧到红水河,奚族大军就会杀到长汉城,你们的损失会更大,等到今日中土人呼啸而来,出伏部就会重蹈我遥来部之覆辙,城毁族灭。” 库伦达维张口结舌,愈发恼怒,气得面红耳赤。 “大贺咄罗就看得很清楚,知道我遥来部为他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关键时刻既没有背叛承诺,亦没有恩将仇报,所以明知我有意投降,也没有对我下手。”奈曼青川摇头苦叹,“可惜我为了遥来部,终究要背他而去,实在是对不起他。” 库伦达维恨不得给他一巴掌,无耻也就罢了,还摆在脸上炫耀,岂有此理,“既然要投降,还跑来干什么?大贺咄罗可以容忍你,不代表其他人不会杀你。” “你要杀我?”奈曼青川忿然叫道,“我若不是为了救你,岂会跑来长汉?” 库伦达维脸色骤变,四下看看,然后压低声音,厉声质问,“你已投降?” 奈曼青川沉默不语,但脸上的表情很平静,这就是答案。 库伦达维也迅速冷静下来,梳理了一下混乱思绪,然后问道,“中土人的目的是什么?” “拿下东北。” “之后呢?” “南北大战势必爆发,不过是早晚问题。”奈曼青川说道,“依据白狼的估猜,最迟明年,南北大战肯定要爆发。” “白狼?”库伦达维感觉这个名字很熟悉,“白狼是谁?” “就是那个松漠悍贼。”奈曼青川苦笑摇头,“如今回头看看才知道,中土人早就开始谋划东北,只不过我们懵然不知罢了。” 库伦达维吃惊了,“怎么可能?此白狼,就是彼白狼?” 奈曼青川简要做了一番解释,“白狼打着中土叛逆的旗号杀进东北,如此中土便能牢牢掌握主动,进退从容,而突厥人就被动了,进退两难,除非突厥人不计后果,毅然发动南北大战,否则在东北战场上,突厥人就不得不被中土牵着鼻子走。” “绝妙好计。”库伦达维叹服道,“如此说来,今夏奚族入侵,背后推手不仅仅是突厥人,还有中土人?” “极有可能。”奈曼青川说道,“白狼杀进安州的时机把握得太好,一击致命,若没有充分准备,如何做到?突厥人本想利用我们和奚族两败俱伤捡便宜,哪料到便宜没捡到,反而掉进了中土人的陷阱。” “白狼给了你什么条件?” 奈曼青川也不隐瞒,直言不讳地说了。 “如此说来,阿会正已成为历史,奚族新联盟已成为白狼的忠实鹰犬。”库伦达维苦笑道,“所以,你赶来长汉,分裂出伏部,目的是要赶走大贺咄罗和大贺氏,拿下长汉城,建立契丹新联盟。” “我是真心诚意来拯救你,帮助你重建库伦部。”奈曼青川笑道,“实际上即便我不来,大贺咄罗为了最大程度保全自身实力,必然先行撤离大贺氏和拔里氏,而你库伦氏和敖汉氏必然留下来坚守长汉城,为出伏部的撤离做出最大牺牲,最后你们身陷重围,无处可逃,只有投降。只是到了那个时候,你们死伤累累,奄奄一息,即便还能生存,但再也无力重建部落了。” 库伦达维忍不住嘲讽道,“我是不是要感谢你的再造之恩?” 奈曼青川连连摇手,“我们是合作,合则两利,仅靠我遥来部,根本不可能建立新联盟,而有了库伦部、敖汉部,新联盟的核心力量就有了,然后在中土的支持下,迅速发展壮大。反之大贺咄罗的旧联盟则急骤衰落,大贺咄罗很快就会成为历史,出伏部若想生存,最终也只有俯首称臣。” “阴谋,好大一个阴谋。”库伦达维手指奈曼青川,鄙夷说道,“你背叛了大贺咄罗,你恩将仇报。” “你错了,这是阳谋,公开的阳谋。”奈曼青川义正严词地说道,“为了击败奚族,契丹八部联盟耗尽了力量,如今中土人呼啸杀来,我们如何抵抗?正面对抗的结果就是败亡,我们如果应对错误,惨遭重创,契丹可能一蹶不振,最终沦为他人的猎物。但大贺咄罗和出伏部的应对之策显然是错误的,东北弹丸之地,契丹诸部在两大强者的激烈对抗中,哪有藏身之地?我们必须站队,必须选择一个强者,殊死一搏,否则难逃覆灭之祸。谁是最强者?谁能赢得南北大战?结果一目了然。所以我不但要拯救大贺咄罗,还要拯救我契丹一族。” “伶牙俐齿。”库伦达维冷笑道,“这不是你的谋划,这是中土人的谋划,你在执行白狼的命令。” 奈曼青川笑而不语。 “我要重建库伦部,我愿意投降中土。”库伦达维正色说道,“但当初出伏部兼并库伦部时,大贺咄罗手下留情,没有赶尽杀绝,保留了库伦部的元气,给了库伦部卷土重来的希望,所以我不想背信弃义,翻脸成仇,更不想与大贺咄罗决裂,兄弟相残。如此关键时刻,出伏部内讧,只会白白便宜了中土人。如果你要我答应你,你给我一个两全其美的对策。” “我说过,这是阳谋,我不会陷害大贺咄罗,亦不会挑起内讧,让亲者痛仇者快。”奈曼青川坦然说道,“我给你一个两全其美的对策。”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八十六章愚不可及 大贺咄罗未能说服敖汉阿剌和库伦达维,双方利益诉求悬殊,再加上彼此矛盾冲突严重,生死存亡之刻很难求同存异,各奔东西也在情理之中。 议事再度开始,大贺咄罗还是以契丹族群利益至上,极力说服决策层齐心协力,一致对外,然而大家都知道大难临头各自飞,分裂已不可避免,内讧随时都会爆发,各种负面情绪过度累积已处于失控边缘,气氛十分紧张。 就在这时,库伦达维站了起来,“我有个对策,既不损害各方利益,也不危及出伏部的根本,更不会影响到契丹的存亡。” 此言一出,大贺咄罗和部落核心成员们神情各异,好奇心大起,凝神细听。 “我们之所以坐在这里激烈争论,是因为中土大军正呼啸杀来,我们措手不及,红水河两岸诸家万帐来不及撤离,而我们的实力亦难以对抗,即便倾尽全力,损兵折将,我们最多也就是争取到更多撤退时间,但这依旧不能保全出伏部,我们依旧要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劫难付出巨大代价,甚至危及到部落根本,就此一蹶不振。” “主战者期待未来,以现在的损失谋求未来的利益,而主和者保全现在,不管未来如何,先保全自身实力,只要实力犹在,就能牢牢把控主动。两种对策都有很大风险,而就目前形势来说,若血战到底,则损失难以控制,一旦兵败如山倒,实力不再,未来也无利益可期,反之,若投降媾和,短期内还是可以最大程度保全实力,至于未来如何,则要视形势发展而定,目前无从估猜。” “两种对策各有利弊,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继续争论下去没有结果,只会在危难关头陷入分裂和内讧,自取灭亡。” 库伦达维说到这里,看看大贺咄罗和众人,语气诚恳地说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各让一步,求同存异,共度难关?” “各让一步,主和者留下坚守,我库伦氏和敖汉氏以谈判来拖延时间,而主战者撤离,大贺氏和拔里氏做为出伏部的根本,利用主和者争取到的宝贵时间,安全东撤,如此你我双方既避免了内讧,又最大程度保全了实力。未来,如果中土与突厥两败俱伤,形势发展对我契丹有利,你我双方可合兵一处,共谋大业,反之,若中土人击败了突厥,或者突厥人胜出,你我双方依旧可以合二为一,联手在强者的威逼下争取到最大利益。” 库伦达维的话还没有说完,大贺咄罗的脸上就已经阴云密布,而大贺氏和拔里氏的核心成员们也是怒不可遏,杀气腾腾。 说白了,还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库伦氏和敖汉氏要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投降中土,在中土的支持下重建各自部落,不过考虑到双方如果翻脸成仇,大打出手,兄弟阋墙,最终库伦氏和敖汉氏可能要全军覆没,而出伏部也损失惨重,契丹八部联盟分崩离析,契丹族群惨遭重创,这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于是库伦氏和敖汉氏退而求其次,挟部落存亡胁迫大贺氏和拔里氏让步。 话藏在肚子里,大家各干各的,甚至背后下黑手,损失的是大家的利益,谁也讨不了好,甚至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反之,把话说出来,说清楚,和平分手,大家都知道彼此应该干什么,都能保全自身利益,就能各取其利,皆大欢喜。 只是,此时此刻,做为出伏部的酋帅大贺咄罗,做为出伏部的实权派大贺氏和拔里氏,面对“窝里反”,面对分裂,面对公开背叛,当然不会“欢喜”,早气得睚眦欲裂,恨不得拔刀而出,一刀砍下对方的头颅。只是冲动解决不了问题,自相残杀只会让中土人捡个大便宜,相比起来,此刻库伦氏和敖汉氏能坦诚以对,用阳谋和平分手,远比搞阴谋,下黑手,里通外敌,阵前倒戈,给大贺氏和拔里氏以致命一击,要好得多,也算是报答了当年的不杀之恩。 拔里氏酋帅拔里苏素忍无可忍,猛地站起来,手指库伦达维和敖汉阿剌,怒声骂道,“狼心狗肺的畜生,关键时刻背信弃义、落井下石,无耻之极。” 敖汉阿剌也是勃然大怒,“你有本事,你拿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出来,如何?中土大军即将杀到城下,我敖汉氏和库伦氏实力不济,先行撤离,如何?你大贺氏和拔里氏实力强劲,誓死奋战,那你们就留下来坚守,给我们安全撤离赢得宝贵时间,如何?如果你们不同意,非要我敖汉氏和库伦氏留下坚守,给你们撤离赢得时间,蓄意牺牲我们,那我就要问你,谁背信弃义?谁狼心狗肺?谁才是落井下石?” 双方情绪失控,激烈争吵,随即更多人加入“战团”,有拔刀相向之势。 “都给我闭嘴!”大贺咄罗一声怒叱,混乱场面顿时安静下来,“阿剌说得对,谁能拿出更好的退敌之策,谁就说出来,如果没有,那就给我闭上嘴!” 接着他手指库伦达维,“你继续说。” 这个态度很明确,大贺咄罗并不反对库伦达维之策。两害相权取其轻,大敌当前,与其内讧叛乱,白白便宜了敌人,倒不如“和平分手”,最起码大贺氏和拔里氏可以安全撤离,可以最大程度保全实力,只要实力在,一切皆有可能。另外库伦达维既然敢公开分裂出伏部,除了确信大贺氏和拔里氏没有与库伦氏和敖汉氏两败俱伤或同归于尽的勇气外,肯定还有其他原因,毕竟投降中土,把生死交给别人,风险非常大,随时都有覆灭之危,库伦氏和敖汉氏未必就敢赌上全部的身家性命。 库伦达维看了拔里苏素一眼,目露不屑之色,“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目前局面下,契丹八部联盟还能继续维持?阿会正比你出色吧?奚族五部联盟比我们实力强大吧?结果如何?结果现在阿会正成为历史,奚族五部控弦正在为中土人冲锋陷阵。所以,我郑重告诫你一句,任何时候,都不要低估了中土,更不要把中土人看得太简单了,否则你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拔里苏素气得睚眦欲裂,正想骂回去,却被大贺咄罗狠狠一瞪,不得不闭上嘴巴。 库伦达维回归正题,“中土人对外之策只有一个,以夷制夷,此计屡试不败,百用百灵。当年突厥汗国何等强大?东西两部突厥纵横捭阖,无人可敌,甚至就连中土都要退避三舍,不敢挡其锋锐,但最终结果呢?东西两部突厥分裂,大汗国由盛而衰,启民可汗甚至不得不依靠中土的支持才能重建东部牙帐。归究突厥人失败的原因,就在于内部分裂,然后被中土人抓住了空子,实施以夷制夷之计,突厥人自己打自己,活活把自己打败了。” “失败的原因大家都清楚,都知道若想强大,就必须团结一致齐心协力,但在利益面前,谁都遏制不了自己的贪婪,于是就有矛盾,有冲突,就给了中土人施展以夷制夷的机会,然后手足相残,兄弟阋墙,自己把自己打败了。” “中土人的对手是突厥人,而中土征服我们这些实力弱小的族群,目的无法就是以夷制夷,就是利用我们这些小族群的力量,去打击和消耗突厥人的实力,所以我们这些小族群在中土人的眼里就是草芥蚁蝼,就是牺牲品,他们根本不在意我们的生死。”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库伦达维面如寒霜,抬手指向拔里苏素和几个跟他一起叫嚣的贵族,“现在不是出伏部陷入存亡危机,而是整个契丹都有灭族之祸,如果我们不能团结一致积极自救,而是像你们几个一样鼠目寸光,只顾自己不顾族群,结果可想而知,内部分裂叛乱此起彼伏,中土人正好可以抓住空子,置我们于死地。” 拔里苏素忍不住了,怒吼道,“厚颜无耻,分裂出伏者正是你,背叛契丹者也是你。” “我说过脱离出伏吗?我何曾背叛了契丹?”库伦达维冷笑道,“我说我库伦氏和敖汉氏留下坚守,以投降媾和来给大贺氏和拔里氏争取撤退时间,如此我们两路人马就能最大程度保全实力。实力保全了,我们才能掌握主动,才能视形势发展做出正确对策,谋取最大利益。反之,如果我们只顾自己,就此分裂,翻脸成仇,兄弟相残,岂不正好中了敌人的以夷制夷之计?” “说来说去,你还是要投降中土。”拔里苏素须发戟张,厉声叫道,“投降中土,就是背叛出伏,背叛契丹。” “愚不可及。”库伦达维嗤之以鼻,“这叫将计就计,你懂不懂?库伦氏和敖汉氏投降中土,明面上出伏部分裂,实际上兄弟齐心,内外呼应,互为声援,这样双方的生存都有了保障,比如中土人要追杀大贺氏和拔里氏,要东进攻击其他诸部,库伦氏和敖汉氏就可以暗中设置障碍,帮助莫弗联合其他诸部顽强抵抗,如此反过来,中土人为了征服契丹抵抗力量,就只能利用库伦氏和敖汉氏,如此库伦氏和敖汉氏不但生存无忧,反而可以借助中土人的支持发展壮大。等到时机合适,两股力量合二为一,契丹整体实力有增无减,必然可以谋取更大利益。” 此言一出,鸦雀无声,就连怒气冲天的拔里苏素都沉默了。 将计就计?计是好计,关键是,实施此计的人是否靠得住?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八十七章说来听听 第八百八十七章说来听听 十一月十一,红水河西岸,长野原。 苍穹阴霾,雪花飞舞,李风云气势汹汹杀来,上万控弦如一头展翅飞翔的雄鹰,厉啸而至。 万马奔腾,长野原在密集铁蹄下战栗,冰封的红水河在巨大轰鸣声中颤抖,而座落于红水河东岸,距离冰封河川不足二十里的长汉城,更是惊骇欲绝,陷入无边恐惧之中。 奈曼青川、库伦达维带着百骑卫士,冒着漫天雪花,迎着呼啸寒风,驻马立于东岸河堤上,望着西岸雪原上如潮水一般汹涌而至的中土大军,骇然变色,一股冰冷寒气霎那袭遍全身,全身颤栗,惊惧难当。 “准备好了吗?”奈曼青川问道。 库伦达维点点头,深吸一口冷气,竭力掩饰心中的恐慌,但惊惶不安的眼神和僵硬的身躯还是暴露了他发自心里的畏惧。像这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倾力一搏的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死亡面前,有几人能视死如归,平静如水? “走!”奈曼青川挥动马鞭,轻踹马腹,催马冲下河堤,徐徐走上冰封河面。 库伦达维再吸一口冷气,豁出去了,没有付出就没有收获,若想重建部落,若想最大程度保护契丹,就必须在刀尖上走一趟。“驾!”马鞭抽下,战马轻嘶,四蹄疾动,飞奔而出。 = 李风云高高举起右手,连续挥动。 “呜呜呜……”大角长鸣,“啪啪啪……”令旗飞舞,紧接着急促的角号声从飞驰的战阵中传出,此起彼伏,迅速汇成翻滚声浪,压制住了轰隆隆的马蹄声,传入每个将士的耳中。 “雄鹰”骤然减速,轰隆隆的奔腾声飞速减小,很快,白色雪原上汹涌的浪潮渐渐平息。 大军停了下来,将士喘息,战马嘶鸣,旌旗飞舞,杀气腾腾,气势如虎。 李风云催马上前,斛律霸和尔朱天啸左右扈从,天狼骑两翼飞驰,雁行展开,转眼就到了河边。 奈曼青川、库伦达维已经等候在西岸河堤上,身边数十骑卫士剑拔弩张,东岸还有数十骑亦是蓄势待发,随时支援。 双方相隔五十步对峙。 奈曼青川飞身下马,双手高举,大步向前。斛律霸也下了马,大步流星迎了上去。 双方相距十步停下。奈曼青川掀开毛茸茸的风帽,发辫顿时垂散,迎风狂舞。斛律霸掀开兜鍪上的护具,露出一张杀气凛冽的面孔。确认了彼此身份,两人随即走到一起。 奈曼青川微微躬身,“幸不辱命,狼帅之令,我已完成。” 斛律霸看了一眼端坐马上的库伦达维,问道,“那是谁?” “那是库伦达维。” 斛律霸点点头,“此行是否顺利?” “狼帅算无遗策,推演精确。”奈曼青川目露叹服之色,“出伏之变,与狼帅推演几无二致。我不费吹灰之力,亦没有冒任何风险,就这样看着出伏部分裂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斛律霸冷笑道,“再说双方仇怨甚深,迫不得已的臣服本来就是为了等待今天这个翻身机会,岂肯错过?” 奈曼青川暗自苦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中土实在太强大,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掉,为了生存也唯有臣服,只是如今库伦达维提出了更高的投降条件,与虎谋皮,恐怕难以如愿。 斛律霸和奈曼青川各自返回,命令双方卫士收起武器,暂时解除戒备,以免谈判过程中发生意外。 很快,库伦达维就在奈曼青川的陪同下拜见了李风云。 凡是第一次看到李风云的人,第一个表情都是吃惊,甚至惊惧、惊悚。李风云那头白发随着其实力越强、权威日重,给人的视觉冲击就越强烈,过去是神秘妖异,现在却要加上毁灭性的力量,这股力量挡者披靡、无坚不摧,让人无从抵挡,让人极度绝望,于是惊惶不安、股战而栗、窒息难当。 库伦达维第一眼看到李风云,就有惊悚、窒息之感,感觉对方是高不可攀的大山,而自己却是渺小尘埃,无力无助,很绝望,立即就失去了信心和勇气。这让他冷静下来之后倍感耻辱,尤其那惊悚窒息无力无助之感,犹如一根针扎进了他的灵魂,让他悲愤而不甘。 库伦达维毫不犹豫地改变了谈判方式。李风云代表了中土,太强大,而与强者谈判,耍心眼玩手段没意思,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魑魅魍魉都没有作用,反而适得其反,给对手摧枯拉朽般打得一败涂地。库伦达维决定,实话实说,有什么说什么,你有大智慧大气魄大信心,有绝对实力,当然不担心一个小小的契丹能玩出什么花样,如此契丹就可以化被动为主动,灵活应对,竭尽所能利益最大化;反之,你的破绽就出现了,如果你连一个蛮荒小族的小花招小算计都不敢接下,足见你未来有限,那么契丹一分为二,两边站队,以内外呼应来挣扎求生,也就成了必然选择。 李风云表现得很倨傲,点头致意后,就等待奈曼青川说话,一副我接受谈判是给你面子,否则我根本不予理睬,直接杀过红水河血腥屠戮的狂妄样子。 库伦达维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斟酌了一下言辞,随即平静道出献城投降的条件。 库伦氏和敖汉氏经过与大贺氏和拔里氏的艰难谈判,最终决定“和平分手”。库伦氏和敖汉氏投降中土,除了他们的控弦和族众外,还是红水河两岸的土地和长汉城,而大贺氏和拔里氏做出如此巨大让步的条件是,给他们安全撤离的时间,让他们带着自己的控弦、族众和财产,东北而行,井然有序地撤往六七百里乃至千余里外的弱洛水下游地区。 奈曼青川惶恐不安地望着李风云,密切关注李风云的表情变化,一旦势头不对,马上阻止库伦达维。 李风云认真地听着,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斛律霸和尔朱天啸却是神色不善,一脸鄙夷。你当我们是痴儿?你这算计的手段也太拙劣了吧?好处都让你们占了,库伦氏和敖汉氏利用这个机会重建部落,实力进一步壮大,而大贺氏和拔里氏安然无恙地撤走了,保全了实力,然后联合迭剌等弱洛水两岸的五个部落,继续与我们对抗,而我们捞到了什么?名义上我们征服了库伦部和敖汉部,占据了红水河两岸大片土地和长汉城,但实际上为了利用库伦部和敖汉部对抗以大贺咄罗为首的契丹反抗军,我们反而要大力支援库伦部和敖汉部,结果我们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反而要帮助契丹人壮大,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亏大了。 两人正想严辞驳斥,反唇相讥,当面揭穿库伦达维的阴谋,没想到库伦达维自己揭穿了自己,“当然,我们所提的条件,在你们看来肯定很荒谬,算计手段很拙劣,你们肯定不会答应,所以我要做一番解释,我之所以提出这个条件,是有理由的。” 斛律霸不胜其烦,根本不想听下去,理由谁都有,但胡搅蛮缠有何意义?他转头望向李风云,如果李风云不想听了,决心发动攻击,打破对方的幻想,迫使库伦氏和敖汉氏无条件投降,并乘机重创出伏部,则这场谈判就可以结束了。 出乎斛律霸的意外,李风云却是微微一笑,似乎很赞赏库伦达维的“坦诚”,态度大变,和颜悦色地问道,“什么理由?说来听听。” “我们对未来预期有巨大分歧。”库伦达维看到李风云态度改善,信心大增,当即详细述说了出伏部内部对未来形势发展的截然不同的预测,以及由不同预测所产生的不同对策。 中土和突厥的博弈已白热化,东北已成为南北斗争的新焦点,未来南北双方谁是最后的赢家?抑或两败俱伤?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东北形势没有明朗化之前,契丹人打算一分为二,脚踩两条船,两边站队,或内外呼应,或联手抗敌,穷尽所有手段,以帮助族群在两大强者的激烈对抗中生存下去。 这是弱者的悲哀,弱者为了生存,不得不背上背信弃义、两面三刀的骂名,做下种种不为人不齿的无耻之事,但舍此以外,弱者还有其他选择吗?即便如此,亦不能保证生存,每每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灰飞烟灭。 李风云笑了。库伦达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意外,契丹人顽强的生存意识让他惊讶之余亦大为感慨,由此他看到了一个机会,一个征服契丹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就在眼前,伸手可及,不可错过。阴谋又如何?陷阱又如何?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阻碍都将被彻底摧毁。 李风云果断决定,改变计策,将计就计,契丹人的实力若能最大程度保存下来,对联盟控制东北、稳定东北、称霸东北,有百利而无一害。 “在你看来,我能否击败步利设?我的大军能否击败突厥控弦,攻占东北?”李风云问道。 “狼帅已经击败了叱吉设,而步利设实力不济,必定是狼帅的囊中之物。”库伦达维从容说道,“明年开春,大漠上的突厥人如果蜂拥而至,安州是主战场,平地松林是第一道防线,以狼帅之力,只要不陷入腹背受敌之危,则大漠上的突厥人难做寸进,如此东北便在狼帅的指掌之间。” “大贺咄罗的乐观预测又从何而来?”李风云又问道。 库伦达维苦笑,“大贺咄罗志向远大,以契丹崛起为己任,恰好新一轮南北大战已经开始,两虎相争对契丹而言是个难得机遇,如果两虎相争两败俱伤,契丹或许就会走上崛起之路,称霸东北。” 李风云连连颔首,表示理解。这是一个波澜壮阔、英雄辈出的时代,长城内外群雄并起,逐鹿称霸,而阿会正、大贺咄罗都是东胡一代人杰,有王霸之志也在情理之中。凡有志之士,谁愿屈居人下?李风云亦是如此。 “如你所愿。”李风云当即承诺,“告诉大贺咄罗,今日黄昏前,大贺氏和拔里氏的所有控弦必须撤离长汉城,明日天亮前,必须撤出百里之外,而我所允许的安全距离是两百里外,否则我认为长汉城受到严重威胁,我将向他们发动猛烈攻击。至于两家族众,考虑到天气恶劣,可以在库伦氏和敖汉氏的保护下,徐徐撤离。我会约束自己的属下,不允许他们掳掠两家族众。” 库伦达维惊喜不已,当即跪拜于地表示臣服。 “请问狼帅,何时进城?” 李风云摇摇手,冲着斛律霸说道,“传我命令,诸军后退十里扎营。人不卸甲,马不卸鞍,随时攻击。”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八十八章质疑 十一月十一,深夜,惊惶的长汉城淹没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紧张的气氛在呼啸寒风的渲染下令人窒息,所有人都在恐惧中无助等待命运的裁决,而在城外数十里外,大贺氏和拔里氏的控弦正冒着风雪向东撤离,在他们的后方十几里处,两支联盟马军衔尾追随,密切监控。 联盟营寨中,诸军总管齐聚帅帐,商讨下一步攻击之计,而李风云因为与奈曼青川、库伦达维和敖汉阿剌的谈判还在进行,迟迟没有出现,于是暂时主持军议的斛律霸就成了众将质疑的对象。 质疑重点就一个,长汉城的奸计就摆在明面上,李风云为何视而不见? 大贺咄罗和出伏部因为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撤退,此次损失之大可想而知,严重危及到了出伏部的存亡,无奈之下只好以诈降来争取时间,以缓兵之计来延缓联盟军队的攻击,最大程度保全自身实力,然后耐心等待反攻时机,时机一到,佯做分裂的两部便可内外呼应,里应外合,联手夹击联盟军队。 此计拙劣,一眼就看穿了。李风云将计就计,佯作接受没有错误,错误的是应该在大贺氏和拔里氏控弦撤走后,立即拿下长汉城,先把库伦氏和敖汉氏控制起来,然后以主力追杀大贺氏和拔里氏控弦,杀他一个落花流水,如此红水河两岸诸家万帐,十几万族众,就是联盟的囊中之物。出伏部经此重创,奄奄一息,几近灭族,再无翻身之可能。而尤其重要的是,随着遥来部和出伏部的覆灭,契丹八部联盟的核心力量惨遭灭顶之灾,其余部落已无法对联盟构成威胁,接下来联盟大军就可以集中主力于少郎河战场,先摧毁遥辇部,再与弱洛水北岸的松漠牙旗和霫族联军决一死战。 这么好的一步必胜之棋,轻而易举就能横扫弱洛水两岸的绝妙好计,李风云为何弃之不用? 斛律霸也有同样的疑问,并且已经质疑了李风云,所以面对众将异口同声的质疑,他倒是好整以暇,从容驳斥。 “这是明棋,也是阳谋,但正因为是明棋,是阳谋,大家都看得到,都看得明白,都知道如何应对,那么最后胜出者,才是真正的高手。”斛律霸斜瞥了众将一眼,面露嘲讽之色,“在用兵之道上,诸位莫非都自诩不凡,可以比肩大总管了?” “我们若是自命不凡,自视甚高,又岂会公开质疑大总管的命令?”呼延翦冷笑道,“我们疑惑不解,需要一个解释。如今你随侍大总管身边,参与机要,知道的机密比我们多,若能透露一二,以解困惑,当然甚好,如若不能透露,你就直接拒绝,无须摆出这副矜傲嘴脸。” 斛律霸顿时难堪。井疆六斤蜚和山松子哈哈大笑,心灾乐祸;米庸和若干大斧却是一脸冷漠,视若无睹。其他诸将均知道他们兄弟间的关系,亦是不以为然。 “出伏部既然拿出了这个阳谋,当然估猜到我们的对策,必定做好了一切准备,也就是说,我们拿下长汉城,控制库伦氏和敖汉氏还是可以的,但若想追杀大贺氏和拔里氏,杀他一个落花流水,肯定难以如愿。”斛律霸也不隐瞒,直言不讳地说道,“出伏部的东北方向就是迭剌部,大贺咄罗率军东撤,必定撤到迭剌部求援。可以预见,如果我们不能在大贺咄罗与迭剌部会合之前击败他,就必定被大贺咄罗所牵制,因为迭剌部首府蟒牛城距离松山赤峰总营有七百余里,战线拉得太长,对我军作战极其不利。结果可想而知,我们在拿到长汉城、占据红水河的同时,也被它们所拖累,进不能击败大贺咄罗,退又不能守住现有战果,就此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局,而我们这一万余马军也就被大贺咄罗成功牵制在红水河两岸,动弹不得。” 帐内诸将若有所思。联盟这一万余马军如果被契丹人牵制在红水河两岸,对联盟北征大计的影响就不是太大,而是致命。李风云为什么亲自统率马军北征?原因就在于此次北征,致胜的关键就在马军,就要利用马军的灵活机动,把马军的战斗力发挥到极致,如果马军被对手拖住了,甚至困死,北征也就功亏一篑了。 斛律霸看到诸将凝神沉思,暗自得意,“目前局面下,谁才能拯救出伏部和契丹人?当然是突厥人,是松漠牙旗的步利设和突厥军队,但突厥人的支援需要时间,而大贺咄罗措手不及,缺少的正是时间,所以他宁愿放弃长汉城,也要以诈降稳住我们,以长汉城来诱惑我们,继而确保他可以成功撤离保全实力,如此他就进退自如了,进可以反攻长汉城拖住我们,而退亦可以诱敌深入,还是可以拖住我们。只要拖住我们,他就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就有了转败为胜的可能。” 接着,斛律霸拍拍案几,冲着呼延翦叫道,“还有疑问吗?如果没有听懂,没有想明白,愚钝不堪,我可以再说一遍。” “我还真没有听懂。”呼延翦翻了翻白眼,问道,“我们的使命是什么?就是打契丹,出敌不意攻敌不备,打契丹一个措手不及,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杀千里。至于突厥人的支援,与我们何干?自有韩世谔率步军团正面阻击,另外阿会部杀进少郎河,攻打遥辇部,也是以偏师牵制突厥人,而他们的攻击目的正是给我们击杀契丹争取宝贵时间。” 说到这里,呼延翦看看帐内诸将,大声问道,“诸位,我有说错吗?此次北征,大总管亲率马军攻打契丹诸部,足以证明我们马军才是北征绝对主力,马军兵锋所指之处,就是北征主攻方向所在。既然北征主攻方向在东路,当然势如破竹,一击千里,焉能瞻前顾后、优柔寡断、错失战机?” 诸将纷纷响应,质疑之声更大。 斛律霸嗤之以鼻,目露不屑之色,任由诸将质疑,但他耐心有限,片刻之后就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厉声吼道,“自以为是,狂妄自大,北征如果让你们这些人去打,势必全军覆没。” 这下捅了“马蜂窝”,群起而攻之,但事关机密,斛律霸没有李风云的允许,也不敢轻易透露,只是瞪大眼珠子,须发戟张,吼声如雷。 就在这时,李风云走进了帅帐。诸将看到李风云,马上偃旗息鼓,不敢当着他的面继续“围攻”斛律霸了。 斛律霸当即把诸将的质疑和自己的解释一一述说。 李风云听完之后,微微一笑,“知道你们疑惑不解,所以召集你们来。北征已全面展开,我们也顺利拿下了落马城和长汉城,完成了预期目标,但接下来战事就激烈了,我们要打大战,打恶战了,因此有些机密要告诉你们,以免因为疑惑或误会而不能忠实执行命令。” “或许在你们看来,凭借马军优势,我们可以势如破竹,千里追杀,但事实上我们完全不具备这个条件,不仅仅因为天气恶劣,粮草武器供应不上,还有时间也不允许,弱洛水两岸的突厥人和东胡诸种也不会任由我们猖狂,一旦联手反击,战局就被动了。” “所以北征若想取得预期目标,在最短时间内横扫弱洛水两岸,就必须扬长避短。我们的对策是,在距离赤峰总营两三百里的范围内设下陷阱,然后把敌人诱进陷阱,围而歼之。战场放在两三百里的范围内便于粮草运输,便于步军团调动,可以充分发挥我们的长处,但困难是,挖陷阱容易,把敌人诱进陷阱难,为此,我们需要打草惊蛇,引蛇出洞。” 诸将凝神倾听,很多人已若有所悟。 “东北战场上,我们最大的敌人是谁?”李风云看看诸将,自问自答,“是突厥人,突厥人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必须击杀的敌人,而东胡诸种,奚族、契丹和霫族,都是我们争取的对象。” 李风云指指脚下,“这里是东北,是东胡诸种的家园,我们要占据东北,最好的办法不是杀光他们,而是征服他们,化敌为友,以夷制夷,唯有如此,才能事半功倍。现在奚族已经是我们的盟友,契丹也将成为我们的盟友,所以我们北征的主攻方向不在东路,而在北路,在少郎河战场上,要围杀的是突厥人。” 诸将恍然大悟。他们的推测完全错误,此次北征的唯一目标就是突厥人,而东进攻打契丹,看似柿子捡软的捏,实际上为了打草惊蛇,引蛇出洞,是把远在弱洛水北岸的松漠牙旗的突厥大军诱惑南下,只要他们南下救援遥辇部,就必然掉进联盟大军的陷阱,然后围而杀之。 “东路战场,最远也就是长汉城,继续东进,战线过长,我们不但力不从心,也不利于配合北路战场。”李风云继续说道,“当然,出伏部的变故,出乎我的预料,大贺咄罗和库伦达维颇有手段,阳谋运用得好,面对唾手可得的长汉城,我也无法拒绝诱惑,甘心情愿掉进陷阱,至于鹿死谁手,还要看北路战场,看我们能否击败突厥人。” 说到这里,李风云看看诸将,笑道,“此番将计就计,更有利于我们默契配合北路战场,而配合任务,从此刻开始执行,请诸位务必严守机密,不得有任何泄露。” 话音未落,尔朱天啸突然闯入,满身雪花,战袍上有斑斑血迹,“狼帅,紧急军情!” =(未完待续。) 第八百八十九章有没有勇气? 十一月十二,凌晨,奈曼青川刚刚从联盟军营返回,与奈曼督畔简要讲述了一下谈判过程,便接到李风云急令,有要事相商,请其与奈曼督畔马上赶赴帅帐。 奈曼青川和奈曼督畔立即意识到出了变故,担心落马城有难,飞一般冲出军营,打马狂飙。 进了联盟军营,两人一路小跑,气喘吁吁赶到帅帐,看到李风云后一边躬身行礼,一边急切问道,“狼帅,落马城是否有变?” 李风云笑着摇摇手,“落马城重兵驻防,固若金汤,焉能有变?连夜请你们来,是少郎河那边有了音讯。遥辇部突遭奚族大军攻击,措手不及,乌丹城被围,遂十万火急求援于大贺咄罗。不幸的是,这支风驰电挚而来的求援队伍,进入长野原不久即遭遇我斥候军截杀,无一脱逃。” 奈曼青川和奈曼督畔四目相顾,目露惊色。奚族大军攻打遥辇部?白狼竟然兵分两路,两线作战,这可是兵家大忌啊。乌丹城距离松漠牙旗所在饶乐城只有两百余里,而遥辇部又是突厥人的忠实鹰犬,步利设不可能见死不救,必定南下驰援,如此攻打遥辇部的奚族大军必然陷入对手夹击,一旦战败,突厥人乘胜追击,直杀托纥臣水,白狼就有腹背受敌之危,形势就迅速恶化,后果堪忧 “狼帅,这个消息可靠?”奈曼青川问道。 “可靠。”李风云说道,“这个消息来源于被俘的遥辇部信使,可信度很高。” 奈曼督畔迟疑少许,还是鼓足勇气问道,“狼帅,奚族北上少郎河,攻打遥辇部,目的何在?两路作战,弊大于利,且遥辇部距离松漠牙旗很近,遥辇氏对突厥人又摇尾乞怜,步利设阿史那咄尔看到乌丹城被围,必然出兵救援,而突厥和霫族联军一旦呼啸南下,则战局必然逆转。” “突厥人肯定出兵救援,这一点毋庸置疑。”奈曼青川摇头叹道,“乌丹城失陷,遥辇部败亡,奚族大军兵临弱洛水,不但直接威胁松漠牙旗和霫族诸部的安全,也进一步混乱了东北局势,严重削弱了突厥汗国对东北的控制,这种不利局面下,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岂会置若罔闻,视若无睹?这是个坏消息,如果泄露,长汉城这边肯定生变,库伦氏和敖汉氏势必动摇,形势对我们非常不利。” 李风云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奈曼青川和奈曼督畔却是焦虑不安。现在遥来部数万部落族众的性命都捏在白狼手上,如果战局急转直下,迅速恶化,白狼撤军,则遥来部肯定灭族,要么被白狼一口吃掉,当作战利品带回安州,要么白狼手下留情放过遥来部,但遥来部投降白狼,背叛契丹联盟,已成众矢之的,必然会被蜂拥而至的强敌瓜分干净,所以对遥来部来说,白狼不能输,输了部落就完了,为此他们唯有一往无前,心甘情愿为白狼冲锋陷阵。 看到李风云迟迟不语,奈曼督畔着急了,事关遥来部生死,豁出去了,“狼帅,你东进攻打契丹,两虎相争,远在弱洛水北岸的松漠牙旗完全可以冷眼旁观,等待机会渔翁得利,突厥人尚不会立即出兵南下救援,这就给我们击败大贺咄罗,建立契丹新联盟赢得了时间,然而,如今奚族大军突然北上,主动攻打遥辇部,虽然可以达到牵制遥辇部,阻止遥辇部从我们的背后发动攻击,避免我们陷入腹背受敌之困境的目的,却引出了突厥这个强敌,改变了目前较为有利的战局,实为不智啊。” “是啊,狼帅,我们完全可以陈兵于苍耳河南岸,做出被动阻击遥辇部南下之势,示敌以弱,如此既可以欺骗突厥人,又可以牵制遥辇部,一举两得。”奈曼青川也是急切建议道,“狼帅,事不宜迟,还是请奚族大军迅速撤到苍耳河北岸,只要遥辇部危机解除,突厥人就未必会迅速南下,未必会加入这场大战,如此我们就赢得了时间。” 李风云还是不说话。 奈曼青川和奈曼督畔忧心如焚,遥来部的生死与白狼的胜负牢牢捆在一起,双方生死与共,不容有失,为了说服白狼集中兵力于东路作战,不要引出突厥人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境,两人恨不得把心挖出来以示忠诚,最后急眼了,两人干脆“摊牌”,你如果败了,你可以撤回安州,据松山而守,但我遥来部怎么办?不是被你吃了就是被一群恶狼瓜分,最终都难逃一死,既然如此,我们现在为你冲锋陷阵有何意义?当然,你有承诺,但关键问题是,你的承诺都建立在胜利的基础上,如果败了,你自身难保,又如何兑现给我们的承诺?所以承诺没有意义,胜利才是根本,你不能保证自己打胜仗,我们追随你又能获得什么? 这就是拿命威胁了,反正都是死,当然鱼死网破、垂死挣扎,至于怎么挣扎,那就可想而知了。 李风云笑了,他就是要逼得遥来部走投无路,图穷匕现,看看奈曼氏如何选择。不怕奈曼氏穷凶极恶以命相胁,就怕奈曼氏不动声色倒戈一击,目前从奈曼氏的表现来看,很坦诚,该说的都说了,就差没有拔刀相向了,反之,如果奈曼氏明知已陷必死绝境,还忍气吞声任由宰割,那就不是抱着一丝侥幸的放弃了,而是打算绝地反击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那就极度危险了。 “这一仗若想打赢,必须达到何等战果?”李风云终于开口,“如果松漠牙旗和遥辇部在西北方向虎视眈眈,大贺咄罗和契丹诸部在东北方向伺机反击,三方陷入僵持对峙,这一仗可算打赢?” 奈曼青川和奈曼督畔不约而同地摇头否决。如果三方在东北战场上陷入僵持对峙,这一仗白狼就算打输了,因为碛东南牙旗的突厥大军肯定要向安州发动攻击,如此安州腹背受敌,白狼不得不放弃前期战果,退守松山,集中力量于安州对抗碛东南牙旗的突厥大军。 李风云微微颔首,继续说道,“很显然,我们若想打赢这一仗,必须予敌以重创,要么在东路重创大贺咄罗和契丹诸部,建立以遥来部为核心的契丹新联盟,然后在攻打松漠牙旗的战场上取得压倒性优势;要么在北路摧毁遥辇部,重创突厥人和霫族联军,然后以绝对优势迫使大贺咄罗和契丹诸部不得不屈服;当然,最理想的战果是,把两股敌人统统打倒,占据东北,然后就能在安州战场上集中力量对抗碛东南牙旗的第二次攻击。” “那么,就目前战局而言,我们能取得的最大战果是什么?” 奈曼青川和奈曼督畔互相看了一眼,心情沉重,甚至有些沮丧。 就目前战局而言,白狼能够取得的最大战果也就是歼灭遥来部,重创出伏部,然后“出敌不意攻敌不备”的效果便不复存在,大贺咄罗和契丹诸部将避其锋芒,一退千里,率军退缩到弱洛水下游,等待反击时机。不久后,突厥人为拯救危局,松漠牙旗将联合霫族和遥辇部,从弱洛水上游出兵,从西北方向南下杀来,而大贺咄罗和契丹诸部则从东北方向予以策应,两路大军形成夹击之势,白狼两线作战,困难重重,一旦碛东南牙旗乘机攻打安州,白狼腹背受敌,必败无疑。 李风云看到两人不说话,遂自问自答,“最大战果也就是三方僵持对峙,因为不论是遥辇部、松漠牙旗还是霫族,都不会任由我们千里追杀摧毁契丹,必然要乘我千里追杀之时,果断出兵救援,以迫使我回撤,陷我于两线乃至三线作战之困境,所以我们别无选择,必须主动出击,竭尽所能争取最大战果。” 李风云打开地图,铺到案几上。 地图上有许多标注清晰的红蓝两色箭头。奈曼青川和奈曼督畔之前与李风云多次密谈,多次对着地图商讨军情,知道中土地图上红蓝两色箭头的大小、方向等所代表的意思,因此稍加观察后,便已推测出李风云的攻敌之计,由此也明白了李风云刚才把他们逼到“绝路”的目的,就是要试探他们的忠心,进一步确定信任度,如果值得信任,李风云就委以重任,大家齐心协力,并肩作战,共创未来,反之,李风云就果断抛弃他们,虽然不至于马上置他们于死地,但李风云独自取得胜绩之后,遥来部也就失去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 李风云耐心等待了片刻,估计两人看懂了地图,推测出了他的攻敌之计,也权衡清楚了利弊得失,应该有所决断后,徐徐问道,“你们有没有勇气置之死地而后生?” 奈曼青川稍加犹豫,提出质疑,“长汉城已失,大贺氏和拔里氏已经东撤,大贺咄罗必然向松漠牙旗和遥辇部求援,只要他们知道了落马城和长汉城的真相,这个计策随即失败,狼帅的意图也就暴露,结果不言而喻。” “所以,我才问你们,有没有勇气?有没有信心?” =(未完待续。) 第八百九十章我有一计 十一月十二,清晨,奈曼青川急匆匆走进长汉城,拜会库伦达维和敖汉阿剌。 “乌丹被围?” 库伦达维和敖汉阿剌面面相觑,十分吃惊。白狼远征弱洛水,竟敢兵分两路作战,这到底是狂妄自大,还是实力已经强悍到足以蔑视对手的地步?如果白狼败了,他们这次就赔得底朝天了。 “白狼的目的是什么?是牵制性攻击,还是另有图谋?”库伦达维问道。 从已知讯息来推测,即便白狼有长城内的支持,兵强马壮,又在安州击败了碛东南牙旗的突厥大军,无后顾之忧,但依旧不具备两线作战的可能,毕竟限制白狼的不利因素太多,恶劣天气、粮草武器、马军不足、战线太长等等,都削弱了白狼的战斗力,若想取得战果,唯有集中主力于一路,以偏师保护自己的侧翼,两线作战纯属找死。 “如果你们坐在白狼的位置上,此次北征,是集中主力于东路,猛攻契丹,还是以主力北上,与遥辇部、松漠牙旗和霫族联军决一死战,毕其功于一役?” 奈曼青川答非所问,语含双关。库伦达维皱眉不语,若有所思。 敖汉阿剌想了一下,说道,“当然是先易后难,先弱后强,先打契丹,然后再集中力量于最强的敌人决一死战,所以我认为奚族军队包围乌丹,应该是以攻代守,侧翼牵制。” 敖汉阿剌三十多岁,身材魁梧,精明强干,但城府很深,言辞谨慎,此次突变他就跟在库伦达维后面亦步亦趋,轻易不出头。十几年前敖汉氏所属部落在契丹诸部中实力靠前,正因为如此,它在九年前韦云起巡边的那次劫难中,首当其冲,惨遭突厥两万大军的袭击,几乎灭族,旋即被出伏部轻松吞并。灭族之仇焉能不报?要报仇就要重建部落,所以当库伦达维找他联手合作的时候,敖汉阿剌非常激动,一口答应,只是现在敖汉氏实力不济,没有绝对把握切切不可冒险,不能冲锋在前,否则就彻底玩完,因此他老老实实跟在库伦达维后面摇旗呐喊,不敢冒头。 然而,求人不如求己,敖汉阿剌坚信,不论是大贺咄罗还是白狼,都不会帮他报仇,不会帮他攻打突厥人,他若想报仇雪恨,只有自己强大起来,只有重建部落,而眼前的白狼是他近年来所遇到的唯一机会,不容错过,但白狼同样不值得信任,白狼的承诺就像天上的云可望不可及,指望白狼帮助他重建部落绝对是痴人说梦。 如何才能利用白狼所赐予的这个宝贵机会重建部落?就在他苦思对策,绞尽脑汁想办法的时候,奈曼青川所提供的这个消息让他灵光一闪,突然看到了“曙光”所在,于是他开口说话了。 奈曼青川点点头,又问道,“我们能想到的,敌人也能想到,遥辇部、松漠牙旗和霫族对战局的分析十有**也是这样,那么,他们的对策是什么?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暂时静观其变,耐心等待一击致命的机会,还是主动出击,联手南下攻击,陷白狼于腹背受敌之困境?” 库伦达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约莫把握到什么,但又不能确定。 敖汉阿剌目露兴奋之色,仿若恶狼看到猎物,双眼放光,“突厥人狡诈,当然要坐山观虎斗,以便从中渔利,所以短期内,松漠牙旗不会出兵,除非突厥人得到确切消息,确定中土军队与大贺咄罗的契丹联盟打得两败俱伤,突厥人才会出兵,而白狼显然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敢于以攻代守,以偏师攻打遥辇部,以此来告诉突厥人,我对你小心戒备,始终防备着你,只要你出兵南下,我就不打大贺咄罗了,我就倾尽全力打你。如此不出意外,奚族军队与遥辇部打个两败俱伤,也在突厥人的忍受范围内,这样等到两个战场上的敌我双方都打得两败俱伤了,突厥人和霫族联军就呼啸而出,摧枯拉朽,风卷残云,尽获其利。” 库伦达维顿时醒悟,怪不得奈曼青川大清早就匆匆跑来告知这样一个坏消息,果然心怀不轨,包藏祸心。 “这个消息对我们不利,白狼有何说法?”库伦达维问道,“昨日谈判,甚至之前与你遥来部的谈判,白狼都蓄意隐瞒了他要主动攻打遥辇部一事。他故意欺骗我们,诱使我们上当中计,帮助他顺利分裂出伏部,拿下长汉城,如今却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置我们于死地,是不是太无耻了?” 奈曼青川看了“装腔作势”的库伦达维一眼,又看看难掩兴奋之色的敖汉阿剌,冷笑道,“我遥来部数万族众的性命都在他手上,如今红水河两岸十几万族众的性命也在他手上,你能奈他何?你敢反抗?你敢叛乱?就连大贺咄罗都不得不低头,不得不放弃你们库伦氏和敖汉氏,以长汉城来换取大贺氏和拔里氏上十万族众的性命,更不要说我们这些人了。” 敖汉阿剌当即试探了一句,“那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白狼被突厥人击败,大家同归于尽?白狼总该有个对策吧?” “白狼当然有对策。”奈曼青川说道,“但他不相信我们,不会告诉我们,担心泄密,所以他对我们的唯一要求就是相信他,对他言听计从,不要给他添麻烦,更不要激怒他,让他痛下杀手,血腥屠戮。” “太被动,听天由命与等死有何区别?”敖汉阿剌毫不犹豫地说道,“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应该主动出击,借助白狼的力量,攻城拔寨,迅速扩展实力,重建部落。没有实力,就算白狼打赢了又如何?从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来,白狼不会信任我们,任何时候都不会信任,他现在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利用我们,将来必定兔死狗烹,不要说帮助我们重建部落了,甚至都有可能借刀杀人,直接灭了我们的族。” 奈曼青川、库伦达维连连点头,白狼就是架在他们脖子上的刀,生存危机就像大山压在他们身上,让他们战战兢兢,难以喘息。 “我匆匆赶来,就是与你们商量对策。” 奈曼青川与库伦达维、敖汉阿剌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心照不宣,默契天成。 “我有一计。”敖汉阿剌郑重说道,“我们若想重建部落,唯一办法就是吞并其他部落,就是借助白狼的力量,借助这场大战,歼灭他族壮大自己。奚族已经建立新联盟,已经投靠中土,与白狼并肩作战,吞并奚族部落已绝无可能,而霫族诸部远在弱洛水北岸,距离太远,鞭长莫及,所以……”敖汉阿剌停顿了一下,杀机毕露,“目前最好的目标,就是遥辇部。” 奈曼青川面露喜色,拍手称赞,而库伦达维却面露难色,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你不同意?”敖汉阿剌望着库伦达维,语气不善。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库伦达维叹道,“当年你部落被灭,虽然中土人是主谋,但下手屠杀者却是突厥人,遥辇部跟在突厥人后面落井下石,给了你们致命一击,所以你想借助白狼的力量报仇雪恨,灭了遥辇部,攻杀突厥人,这我能理解,只是如此一来,我们就必须说服白狼改变他的攻防策略,这太难了,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现在我要知道的是,你是否同意此计。”敖汉阿剌当即变脸,厉声叫道。 “你可知道这个代价有多大?”库伦达维毫不客气地质问道,“你可想过,如果我们说服白狼,白狼以主力转战少郎河战场,帮助我们屠灭遥辇部,接下来必然与突厥人和霫族联军决一死战,那么东路这边肯定会遭到大贺咄罗的疯狂反扑,长汉城一旦失陷,你我两家就完了,就连遥来部都有可能全军覆没。” “你怎么知道突厥人和霫族联军就一定会南下驰援遥辇部?” “你理智一点好不好?”库伦达维冷哂道,“中土北征弱洛水,首要目标就是突厥人,只要击败了突厥人,余者谁敢对抗中土?白狼先打契丹,为何不痛下杀手,大肆屠戮,反而极尽招抚之手段,甚至承诺以我们为核心建立契丹新联盟?无法就是最大程度保存实力,以便集中力量击败突厥人。而突厥人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肯定要想方设法避免决战,尽可能把中土军队拖在东北战场上,等待大漠援军。大漠援军一到,猛攻安州,中土军队腹背受敌,只能回撤,如此突厥人就赢得了最后的胜利。所以我们主动献计消灭遥辇部,正好给了白狼攻打突厥人的机会,他岂肯错过?” 敖汉阿剌笑了起来,“如你所言,那我就更要行险一搏了,不惜代价也要把白狼的主力拖到少郎河,先灭遥辇,再杀突厥,杀他个血流成河。” “长汉城怎么办?你的族众怎么办?大贺咄罗的反攻怎么办?”库伦达维怒声质问。 敖汉阿剌冷笑,杀气凛冽,“大贺咄罗?他敢来,我就杀光他的族众,一个不留。” 库伦达维骇然变色,“你要背弃承诺,出尔反尔?你不依照承诺放走他的族众,势必会激怒他,长汉城这边马上狼烟四起,到那时不要说屠灭遥辇部了,就连我们自身都难保。” 奈曼青川果断阻止,“不要争了,我们去找白狼,如果白狼同意,那就商量个万全之策,反之,一厢情愿而已。” =(未完待续。) 第八百九十一章得寸进尺 十一月十二,燕北,怀荒,齐王行营。 左骁卫将军、检校雁门太守、顺政公董纯日夜兼程赶到怀荒拜见齐王。 齐王亲自迎出辕门,君臣相见甚欢,喜笑颜开。 进入帅帐坐定后,稍事寒暄,董纯便主动禀奏自己这段时间的具体行程。 遵照圣主和中枢的要求,董纯不是由太原北上雁门,而是绕了一个大圈,先到涿郡首府蓟城拜会涿郡留守段达,再到燕北,与主持燕北军政事务的涿郡副留守阴世师,具体商讨协调两郡长城镇戍及围剿飞狐叛贼事宜,然后北上长城,巡视雁门郡境内的长城防线,接着赶赴代北的马邑郡首府云内,拜会代北军统帅左骁卫大将军张瑾,主要商讨协调长城镇戍,之后再南下太原,拜会北疆镇戍军最高统帅右候卫大将军、太原留守郭荣,最后由太原抵达雁门赴任。 这个行程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符合实际需要,北上长城后也应该拜会正在怀荒巡边的齐王,只是董纯身上打着齐王的“标签”,是齐王的坚定支持者,此次调任雁门太守,也是齐王“努力争取”的结果,是圣主和中枢政治妥协的产物,所以为避免进一步“刺激”到圣主和中枢,董纯理所当然要低调,此去雁门上任应该由太原北上雁门,而不是堂而皇之地赶到怀荒拜见齐王,公开挑衅圣主和中枢的权威。 齐王为此忐忑,董纯如此“高调”赶到怀荒拜见自己,不论是不是圣主和中枢的要求,其所造成的政治影响都不好,落人口实,授人以柄,对此董纯应该有清醒认识,应该有正确对策,但董纯还是风驰电挚而来,这足以证明他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到底是什么事让董纯不得不来? 韦福嗣就试探了一下,佯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可有圣主返京消息?” 卫府一大帮高级将领云集高阳宫,肯定是商议军事决策,而就目前国内外局势来说,亟需商讨的军事决策无非就是东征高句丽是否继续,是否要二次西征再打吐谷浑和西域诸国,另外就是北疆镇戍危机,南北冲突越来越激烈,南北双方现在都有发动战争的政治需要和军事冲动,如果处理不好,南北大战很快就会爆发。 从齐王的立场来说,当然希望圣主和中枢把主要精力放在北疆,积极进行战争准备,尽快发动南北战争,这样他才能建功立业,才能发展壮大,才有在政治上东山再起的可能。 董纯当然知道韦福嗣委婉试探的意图,而他也无意隐瞒,事实上他也隐瞒不了。中枢有齐王“耳目”,齐王的消息很灵通,中枢一些重大决策早晚都会送到齐王手上,而齐王知道的肯定比他多,根本就隐瞒不了。 “有关圣主返京的传闻很多,但行宫自始至终都没有准确消息,尤其从江南传来恶讯后,圣主近期返京的可能性已微乎其微。” 此言一出,在坐的齐王、韦福嗣、李善衡、李百药等人大为惊讶。江南恶讯?江南会有什么恶讯?江南乃是圣主的政治根基所在,是以江左人为首的改革派的大本营,还是中土财富的最大产出地,江南如果出事,不但对圣主和改革派是个沉重打击,对中土的稳定和统一也会造成严重影响。 “江南出事了?”韦福嗣当即问道。 “江南贼刘元进据吴郡称帝了。” 众人面面相觑,目露惊色,同时也知道圣主和中枢为何要求董纯北上怀荒,而董纯也不得不来了。 这件事看起来不大,一群响应杨玄感的江南叛贼而已,剿平就是,但影响太恶劣,直接冲击到了统一大业。中土统一才二十多年,时间太短,根基太差,矛盾冲突太多,胜利者和亡国者之间仇怨甚深,居心叵测、野心勃勃者比比皆是,而尤其重要的是,刚刚开始建立的中央集权制和延续了四百余年的门阀士族制的激烈碰撞,直接把新兴军功贵族和世代传承的豪门世家推到了对立面,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战争”随时都会爆发,而江南贼刘元进的开国称帝一旦引爆这场“战争”,则后果就严重了,两败俱伤难以避免,怕就怕玉石俱焚。 所以必须防患于未然,必须把危及到中土统一大业的“恶魔”扼杀于萌芽之中,而飞狐叛军首当其冲。飞狐叛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齐王,这两者一旦结合,危害性太大,不但会引起内乱,还会带来外患,圣主和中枢如果不把这个隐患铲除了,不要说返京,恐怕连睡觉都睡不着。 齐王神情凝重,阴郁不安,而韦福嗣等人也是沉思不语,忧心忡忡,帐内气氛很压抑。 良久,董纯的声音再度响起,“飞狐叛军必须出关,年底前必须撤进安州,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齐王眉头紧锁,眼神阴戾。 韦福嗣想了一下,说道,“安州局势紧张,白发贼立足未稳,自身难保,此刻驱逐飞狐叛军出塞,难于登天。” 董纯暗自叹了口气,很显然,不论是齐王还是韦福嗣这些幕僚,都不想让飞狐叛军出关,毕竟这支力量虽然不在齐王的控制下,但只要时机合适,就能迅速招抚以为己用,另外关键时刻还能默契配合,挟北疆安危以胁官府,以便从中渔利,然而现在圣主和中枢已经向齐王妥协,已经把自己调到北疆,实质性增加了齐王的实力,又岂能容忍齐王得寸进尺? “在某离开行宫前,安州方面传来消息,白发贼已经击败突厥军队,已经彻底拿下了安州,已经具备了接收飞狐叛军的条件。”董纯说道,“此事已不可阻挡。” 韦福嗣抚须而笑,语含双关,“不容乐观啊。” “正因为不乐观,所以没有退路。”董纯看了齐王一眼,语气凝重地说道,“东征要进行到底,这是圣主的态度。目前安州局势的变化已经影响到了南北对抗之局,大大减少了第三次东征的阻力,而飞狐叛军这个隐患若能在年底前顺利解决,则第三次东征的阻碍就一扫而尽。这种局面下,谁若蓄意在第三次东征上设置障碍,必定会激怒圣主,遭到圣主的猛烈打击。” 齐王脸色微变,眼里掠过一丝惊惧,稍迟,他开口问道,“行宫那边,对安州局势是否乐观?” “大王,中枢已经做出决策,公开介入东北战场。” 董纯没有直接回答,但他这句话却立即引起了齐王等人的注意。 “公开介入东北战场?”李善衡惊讶地问道,“打契丹?以此来缓解安州的重压?” 董纯摇手,“安州击败突厥人后,决定乘胜扩大战果,利用大漠牙帐措手不及,大漠援军尚未来临的有利时机,迅速北上攻打弱洛水,横扫东胡诸种,抢占先机。” 董纯随即做了一番详细解释,虽然安州北征成功的可能性并不大,但一旦成功,中土获得的利益就太大,南北大战的胜算大大增加,为此圣主和中枢非常积极,一方面给安州以更大支援,一方面命令辽东镇戍军公开介入东北战场,如此既可以策应安州,帮助安州北征,又能在时机合适的情况下,干脆与突厥人撕破脸,赤膊上阵,拿下东北。也就是说,圣主对安州乃至东北局势不是乐观,而是势在必得。 齐王突然有了不详之念。 李风云的发展速度太快,如果他实力强大后过河拆桥,自己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 董纯看到齐王的表情变化,马上估猜到他的想法,于是不动声色地解释道,“安州实力越强,就越需要长城内的支援,所以安州的咽喉就捏在圣主手上,这也是圣主和中枢支持安州的重要原因之一。” 齐王一听也就明白了,正因为白发贼的咽喉和自己的小命都捏在圣主手上,所以双方才不得不联手求生,否则必然被圣主各个击破,然而,即便李风云信守承诺,但乐观并不代表成功,白发贼一旦败北,北上发展大计必遭重挫。 强烈的危机感让齐王不敢有丝毫懈怠,他需要实力,需要更强大的实力。 “如果安州局势乐观,甚至北征弱洛水成功,南北对抗大局发生巨大变化,大漠上的突厥人必然会做出强烈反应,疯狂反扑。”齐王指指东北方向,忧形于色,“明年开春突厥大军云集闪电河两岸,不但安州旦夕难保,燕北也岌岌可危,一旦南北大战轰然爆发,孤势单力薄,即便粉身碎骨,也难以保全长城。” 董纯微微颔首,同意齐王所说。东北三族是突厥人的别部,东北是突厥人的地盘,中土虎口夺食,突厥人岂能忍气吞声,任由宰割?冲天一怒之下,谁敢保证南北大战不会爆发? “当然,目前局面下,增加长城镇戍兵力显然不可能,不过,若能调一位能征善战之将坐镇燕北,当可抵十万大军,必能在最短时间内加强长城防御。” 董纯苦叹,大王,你得寸进尺,一旦激怒圣主,后果堪忧啊。 “大王可有合适人选?”董纯不得不问,他受托而来,必须把结果禀奏圣主,本以为齐王会做出退让,哪料齐王不管不顾,狮子大开口,肆无忌惮。 齐王看看韦福嗣,两人很有默契,相视而笑。 “孤认为郕国公就很合适。” =(未完待续。) 第八百九十二章火线救急 十一月十二,河北,高阳行宫。 噩耗突传,奉旨赶赴河北剿贼的右骁卫将军冯孝慈,于初九日,在与清河贼张金称的激战中不幸阵亡。 这是自去年大河南北叛乱蜂起以来,剿贼战场上阵亡级别最高的将领,卫府震动,东都震动,圣主和中枢大为震惊。 不知不觉间,叛乱规模已越来越大,叛军实力也越来越强,前有江南贼刘元进据吴郡而称帝,今河北贼张金称竟然在正面厮杀中击杀了一位卫府高级将领,这对圣主和中枢的冲击太大,让他们意识到国内局势正在加速恶化,而这显然与两京政治危机的日益加重有直接关系。 两京政治冲突的本质是改革和保守两种政治理念的激烈碰撞,是新生的中央集权制与腐朽的门阀士族制之间的生死博弈,杨玄感的兵变就是这一矛盾的总爆发,而这一兵变的直接后果,就是挑起了两大对立政治集团之间的“战争”,双方已没有妥协退让的余地,针尖对麦芒,非死既生。 中枢再度响起强烈呼声,恳请圣主速速返京主持大局,积极处置两京危机,以最快速度稳定国内局势。不出意外的话,两京权贵获知这一恶讯后,也会纷纷上奏,请圣主火速返京。 国内外形势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化解政治危机和稳定国内局势事实上已经成为头等大事,圣主和中枢更不适宜远离京师继续“奔波”在外,不能继续把主要精力放在对外征伐上,而在国防策略上,以攻代守的积极防御应该果断调整为坚守长城的消极防御。攘外必先安内,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然而,不论是圣主还是中枢核心层的改革派,都非常清楚,在过去两年里,他们在政治军事上都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败,此刻返京,化解两京政治危机的唯一办法,就是向保守派认输,换句话说,杨玄感兵变虽然在军事上失败了,但在政治上保守派却赢得了最后的胜利。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完全可以预测,首先改革派将被赶出中央,保守势力将控制朝政,改革将停止甚至废弃,然后齐王杨暕将赢得皇统,入主东宫,至于圣主,将被架空,一旦时机合适,也就不得不离开历史舞台。 所以继续东征,赢得第三次东征的胜利,已成为圣主和改革派“火线救急”的最好最迅捷的政治手段,而发动南北战争,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建下旷世武功,更是成为圣主和改革派逆转危局,把控朝政,把中央集权改革进行到底的最安全最有效的政治“武器”。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是政治的终极手段,而对今日的圣主和改革派来说,也是政治上的一次豪赌,既然不能低头,不能放弃改革,不愿认输,那就拿出政治上的“终极武器”,拼个你死我活吧。 所以圣主态度坚决,拒不返京,所以中枢改革派立场坚定,坚决支持圣主,与圣主荣辱与共,与改革生死与共,宁死不屈。 战争规模越大,时间越长,十二卫府和军队的重要性就直线上升,可以预见,随着两京政治危机日益白热化,随着南北战争的日益临近,军方将领的地位和权力将急剧膨胀,而军权一旦失控,地方割据就不可避免,分裂和战乱也就接踵而至。 但是,相比中央集权改革的失败,相比理想、权力、利益和生命的失去,圣主和改革派已经顾及不到军权失控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了,对他们来说当务之急是牢牢把控朝政,是赢得军事上的胜利,是在对外征伐的战场上建下盖世武功。 目前局势下,圣主和改革派急需武功,急需胜利,急需用它们来缓解一下正在失控的道路上疾速狂飙的两京政治危机,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第三次东征至今没有形成决策,东征的胜利遥不可及,而南北战争现在连影子都没看到,仅隐隐约约听到一点鼓声,所以,安州的收复,就成了目前能够拿出来的唯一胜利,若北征弱洛水达成预期目标,东胡诸种臣服,东北全境拿下,这就是开疆拓土,这就是军事上的胜利,这就是盖世武功,这就能有力帮助圣主和改革派迅速逆转自己在政治上的不利局面。而更重要的是,这一战果将在南北战争中,大大增加中土的胜算,中土一旦打赢了南北战争,击败了大漠上的突厥人,封狼居胥,开疆拓土,圣主和改革派将彻底击败保守派,将彻底解决两京政治危机,将在中央集权改革的道路上风驰电挚。 然而,谁能想到,安州的收复,一场出乎意料的胜利,此刻竟成了圣主和改革派唯一可以拿来缓解政治危机的应急手段。不久前,当圣主做出支持出塞叛军攻打安州决策的时候,很多人持否定态度,如今看来,还是圣主有先见之明。 只是,若想把这场胜利变为圣主和改革派的胜利,若想把收复安州的功劳变为圣主和改革派的功劳,首要之务就是招抚,就是满足出塞叛军的要求,这其中就牵扯到两个重要问题,其一,出塞叛军首领李子雄是保守派,是杨玄感的同党,是东都兵变的主要谋划者之一,同时也是齐王的支持者,而圣主和改革派一旦妥协,不论是李子雄还是齐王,都会狮子大开口,会引发一系列难以预估的政治后果;其二,招抚成功,安州划入中土版图,等同于从突厥人的嘴里抢食物,公开与突厥人翻脸,南北大战有提前爆发的可能,而中土尚未最好战争准备,一旦突厥人狗急跳墙,大打出手,长城就危险了,战争胜负就难料了,天下大势就有可能失控,这个后果就更严重,甚至会危及国祚安全,动摇统一大业。 为此,圣主急召内史侍郎虞世基和萧瑀,还有兵部尚书赵才,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和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五位股肱重臣共议。 最近这段时间,中央和卫府都进行了一系列人事调整,其中赵才正式出任兵部尚书,不再担任大将军一职,虽然圣主对这个人选并不满意,但不论是东征还是南北大战,都迫在眉睫,而主掌军事行政权的兵部尚书如果继续空缺下去,必然会造成重大影响,无奈之下,圣主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另外军方还有一个重要调整,就是太原留守郭荣不再兼领代北军统帅,而由右御卫将军张瑾出任代北军统帅,负责代北长城镇戍,而张瑾也因此升为左骁卫大将军。圣主和中枢派出卫府两位大将军,镇戍以代晋地区为核心的北疆,这个意图就太明显了,就是要加强长城镇戍,加强北疆防御力量,为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南北战争做准备。 五位重臣拜见圣主之后,圣主首先表明了立场,年底前,招抚必须成功。 年底前,各郡上京的朝集使,诸藩赴京的朝觐使,统统抵达京都,这时中央宣布收复安州,就能达到最好的宣传效果,就能最大程度地恢复和巩固圣主和中央的权威。当然了,若安州北征成功,拿下东北,那就是开疆拓土的大武功,宣传效果就更好,就更能帮助圣主和改革派扭转政治上的被动局面,如此便能有效缓解两京政治危机,有效遏制国内局势的恶化。 圣主表态了,那么虞世基、萧瑀、赵才、宇文述和来护儿所要商讨的,就是如何解决因招抚而导致的两个重要难题。 招抚成功,安州或整个东北全境就是中土的地盘,突厥人愤怒之下,是否翻脸?是否会猛烈反扑,引发南北大战? 五位文武重臣经过分析和推演后,得出结论,南北大战立即爆发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西突厥的立场是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在三足鼎立的局面中,任何两方爆发战争的前提,都需要赢得第三方的支持,第三方支持谁,谁的胜算相对较大。现在西突厥立场不明,所以中土不敢发动南北大战,以免腹背受敌,同样,大漠上的突厥人亦是如此,没有西突厥的支持,它根本就不敢主动挑起南北大战,一旦腹背受敌,必败无疑。 当然,不敢主动挑起南北大战,不代表大漠上的突厥人就忍气吞声,就任由中土击败它的别部,侵占它的地盘,它肯定要反击,比如军事上保持攻势,政治上进行拉拢,外交上极尽分化离间等各种手段,或许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也能达到同样目的。 “安州乃至东北不是我们中土卫府军打下来的,是中土叛军打下来的,这是关键。”虞世基最后总结道,“中土叛军是我们的敌人,也是突厥人的敌人,所以我们可以招抚,突厥人也能化敌为友,就看谁的条件更好,谁能抢先一步而已,各凭本事。” 圣主心领神会,微笑颔首。 “但是……”虞世基的话锋突然一转,“臣对招抚安州并不乐观,甚至认为,突厥人与其结盟的把握更大一些。” 圣主笑容顿滞,“何出此言?” “臣最近听到一些传闻。”虞世基稍作迟疑,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宇文述,继续说道,“或者说是谣言。” 圣主脸色渐沉,眉头微皱,眼里掠过一丝不满。当着皇帝的面,中枢宰执竟然信谣传谣,岂有此理。 “传言说,白发贼是中土秘兵,是闻喜公的得力干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就连圣主都“多云转阴”,一脸阴霾。如此重要关头还“窝里斗”,还把矛头对准裴世矩,未免太不知轻重。 =(未完待续。) 第八百九十三章眼见不实 事关重大,无人说话,唯恐一不小心招来无妄之灾。 圣主很不高兴,问道,“可有确凿证据?” 虞世基在这种场合下说出这句话,即便没有确凿证据,亦有一些蛛丝马迹,否则断然不敢胡言乱语,无事生非。 虞世基再度望向宇文述。宇文述神情冷漠,一言不发。 “有人说,白发贼就是刀。”虞世基望着圣主,加重语气重复道,“秘兵,刀。” 圣主略感惊讶,虞世基的重复语含双关,显然别有用意。刀?秘兵,刀?突然,圣主从记忆中翻出一件尘封往事,榆林“风暴”,改革派和保守派的第一次激烈交锋,高颎、贺若弼等一大批开国勋臣倒在了屠刀之下,而“风暴”掀起的原因就是裴世矩控制下的秘军发现宇文氏兄弟里通外国贩卖重兵,这其中有一个叫刀的秘兵给他了深刻印象。 圣主的表情渐渐凝重,陷入沉思之中。 不论传闻来自何出,也不论散布谣言者的目的何在,有一个事实不容改变,那就是秘兵刀的确存在,而自己之所以会记住刀,是因为他是安平公李德林之子,是山东名士李百药的弟弟,而李德林是高颎的好友,李百药是前太子杨勇的幕僚,高颎则是前太子杨勇的岳父,所以李百药兄弟都是高颎一系,都是当年的******,都是敌人。 由此推及,虞世基的判断是对的,招抚并不乐观。刀处心积虑攻占安州,肯定野心勃勃,有割据之心,为了利益最大化,他必然与突厥人结盟,然后借助突厥人的力量抗衡中土,竭尽所能讹诈中土,如此一来,他脚踩两条船,两边牟利,一旦发展壮大,必定尾大不掉,祸及中土。 在坐君臣六人,只有圣主、宇文述和虞世基三人知道秘兵刀,他们都是当年榆林风暴的核心人物,而萧瑀、赵才和来护儿当时都未能位列中枢,不要说秘兵刀了,就连榆林风暴的核心机密都知之甚少,所以他们非常好奇,只是因为一无所知,不敢贸然打听,只能作壁上观,静待其变。 良久,圣主抬头望向虞世基,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宇文述,问道,“有人的人,是何人?” 谣言来自何出?谁散布出来的谣言?你说有人说白发贼是刀,那这个人是谁? “理所当然是突厥人,不出意外的话,就是阿史那思摩和史蜀胡悉。”虞世基忿然说道,“史蜀胡悉的嫌疑最大,他的离间计玩得出神入化,当年之事,若仔细追究起来,就是他的阴谋。” 圣主眼神阴戾,宇文述更是杀机毕露。 当年那事就是突厥人的阴谋,而始作俑者就是史蜀胡悉,虽然中土这边斗争双方将计就计,乘机大打出手,但最终损失的还是中土这边,自相残杀导致损失惨重,高颎一系几乎全灭,圣主一系也是损兵折将,而裴世矩的秘军十不存一,对外渗透能力大大削弱,突厥人则捡了个大便宜,睡觉都笑醒了。榆林风暴已经过去好几年,但即便现在想起来,君臣等人还是耿耿于怀,恨得牙痒,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史蜀胡悉。 如果这个谣言来自突厥人,那肯定是离间计,是史蜀胡悉的阴谋。史蜀胡悉要解决东北危机,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急切间也没有好办法,偏偏他是榆林风暴的幕后黑手之一,知道秘兵刀是裴世矩的人,而裴世矩的政敌又太多了,所以只要暴露出这个秘密,必然会挑起中土高层的斗争,如此一石二鸟,一举多得,即便扳不倒裴世矩,最起码可以延缓或阻碍安州乃至东北局势的恶化,给大漠牙帐应对这个危机赢得宝贵时间。 突厥人实施离间计的目的一清二楚,这就是个公开的阳谋,但关键问题是,中土人是否会将计就计,高层是否会乘机发动政治斗争,是否会主动跳进这个陷阱。 当年的榆林风暴亦是如此。宇文氏兄弟贩卖重兵给突厥人,里通外国,是死罪,然而他们的父亲宇文述是圣主的绝对亲信,他们的弟弟还是圣主的女婿,宇文化及本人也与圣主私交甚笃,两家关系非常好,所以即便宇文氏兄弟当真犯了这样的罪责,并且被政敌抓住把柄死缠烂打,圣主和宇文述也会以政治上的妥协来掩盖此事,以免颜面尽失、权威受损,结果他们反其道而行之,明知是陷阱,还是跳了进去,宁愿“受伤”也要把政敌杀了,长痛不如短痛,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其实仔细想想,以宇文氏炙手可热的权势,以宇文化及本人的身份地位,有必要里通外国?里通外国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利益?即便要里通外国,也不至于去贩卖重兵吧?既无大利,又要冒极大风险,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宇文氏兄弟会干?所以这件事经不起推敲,政治陷害的可能性还是很大。 当然,宇文氏兄弟不干,不代表宇文氏的门生故吏亲朋故旧不干,如果政敌势力庞大,抓住这件事上纲上线,非要把宇文氏往死里整,以此来打圣主的脸,伤害圣主的权威,那么斗争双方撕破脸,圣主和宇文氏必然要付出代价。从榆林风暴的结果来看,宇文氏兄弟“除名为民”,绝了政治仕途,而圣主和宇文述也被打得“鼻青脸肿”,威信受损,可见击败对手的代价还是不小。 现在突厥人故技重施,又来这一招,偏偏圣主和改革派深陷政治危机,与保守派的矛盾白热化,而国内外形势也是内忧外患十分不好,这种不利局面下,如果中土人再睁着眼睛跳进陷阱,自相残杀,自毁长城,就实为不智了。 圣主稍加思索,问道,“可曾调查核实?” 虞世基再一次望向宇文述,目露警告之色。 这个谣言传播速度非常快,短短几天行宫就传遍了,矛头直接对准裴世矩,而裴世矩已经赶赴西疆处置危机,其中与西突厥的结盟谈判至关重要,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所以这个谣言必须立即压制下去,必须把它的危害性控制在最小范围内,否则一旦演变成保守派和改革派的厮杀,关陇人和山东人的斗争,必然会进一步加剧两京政治危机,恶化内忧外患的动荡局面。 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查核实谣言的真实性,根本不可能,首先秘军不但控制在裴世矩手上,更是高层机密,没有圣主下诏,没有裴世矩配合,无法接触到秘军的核心机密;其次今年是多事之秋,杨玄感兵变已经推倒了一大批贵族官僚,现在行宫和两京还在抓人审人,一些首犯要犯正在押解高阳宫的路上,政治风暴还在肆虐咆哮,此刻如果仅凭这个谣言就大张旗鼓地调查裴世矩,必定会让风暴进一步扩大,以致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危害太大,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这个谣言要压制,即便要调查,也要等到因兵变而起的清算风暴结束后,要等到裴世矩西行归来,而压制的最好办法,就是辟谣,拿事实证据来辟谣,证明裴世矩的清白,彻底杜绝某些居心叵测者借此谣言浑水摸鱼、落井下石,坚决阻止阴谋者把正在肆虐的政治风暴推向失控深渊。 什么证据能证明裴世矩的清白?谣言说白发贼就是秘兵刀,而据虞世基所知,刀在当年榆林风暴后逃亡大漠,惨遭突厥人千里追杀而死,所以现在只要有证据证明刀早已死亡即可,而这个证据宇文述手上就有,因为当年不仅突厥人要杀刀,宇文氏父子也恨不得食其肉,有传言说突厥人杀死刀后便把其头颅交给了宇文氏,如果确有其事,宇文述应该可以证明刀已死亡。 圣主看到虞世基“盯”着宇文述,也转目望了过去。虽然他不知道当年刀的下场如何,但宇文氏兄弟既然被“干倒”了,遭到前所未有的打击和羞辱,必然报复,刀存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再说以裴世矩的行事风格,即便有心袒护刀,那时也无能为力,毕竟政治斗争你死我活,圣主和宇文氏怒火冲天,岌岌可危的裴世矩无论如何也不敢往刀口上撞,把自己赔进去。 宇文述不得不说话,但说出来的话令人胆寒,“离间计之所以变成阳谋,是因为事实俱在,是否上当中计,就在于你是相信眼前的事实,还是不相信。”眼见为实未必就是对的,眼睛所看到的永远都是表象,而掩藏在表象下面的真相,或许永远都不会大白于天下,这就是莫须有,政治斗争不需要真相,莫须有就能置人于死地。 圣主和虞世基犹疑不定,萧瑀、赵才和来护儿则暗自紧张。 “这个离间计肯定出自史蜀胡悉,而他敢于拿出来,就足以说明他有确凿证据证明,白发贼就是刀。”宇文述面如寒霜,语气冷肃,望着虞世基的眼神很不善,显然对他的“推诿”很不满,“当年突厥人的确杀死了刀,也把砍下来的头颅送到了长城,但问题是,谁认识刀?谁知道刀的真面目?刀是秘军精锐,号称不死幽灵,有神鬼莫测之能,如此异士,布局杀人之时,岂能不留后路?如果热血冲动,舍身赴死,自绝退路,还能称之不死幽灵?” 圣主微微皱眉。虞世基心领神会,问道,“你确定刀没死?” “某虽然听到了刀的死讯,但某相信,白发贼就是刀。” 宇文述此言一出,不要说虞世基、萧瑀、赵才和来护儿背心发凉,就连圣主都头皮发麻,倍感棘手。 如果白发贼就是刀,那依照白发贼的叛乱轨迹进行分析和推理,事情就复杂了,以白发贼为主线,以李子雄、杨玄感、齐王、裴世矩以及山东豪门世家为支线,就不能不让人产生一连串联想,不能不让人以最大恶意去揣测白发贼与这些关联者之间可能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和非同寻常的意图。 虞世基犹豫了片刻,又问道,“如果白发贼就是刀,那能否证明刀还是秘兵?” 虞世基话音未落,圣主和萧瑀、赵才、来护儿等君臣四人的目光就紧紧盯在了宇文述脸上。虞世基说得含蓄,实际上意思明了,刀如果还是秘兵,还是秘军成员,还是裴世矩的手下,那问题就严重了,裴世矩就有灭族之祸。 宇文述冷笑,恨不得抡起巴掌把虞世基打倒在地,毒啊,就这样当着圣主的面公开挑拨离间,我和裴世矩翻脸,打个两败俱伤,你渔翁得利是吧? “某不是秘军统帅,某也不知道秘军任何机密。”宇文述冷哂道,“自当年榆林那件事发生后,某才知道有一个秘兵刀。” 宇文述一推了之,圣主和虞世基等人不禁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秘军机密只有裴世矩知道,而裴世矩在数千里之外,想问都问不到,再说即便裴世矩没有西行,就在行宫,他矢口否认,又能如何?所以追究刀是否死了,是不是秘兵,是不是遵从裴世矩的命令,毫无意义,对在坐君臣来说,当务之急是找一个辟谣的办法,而不是追查事实真相。 = =(未完待续。) 第八百九十四章何许人也? 事实真相不是不重要,关键问题是,这个真相只有裴世矩知道,虽然秘军有一套严密完整的体系,秘军机密也不都掌握在裴世矩一个人手上,但当年凡是牵连进榆林风暴的秘军人员,均已灰飞烟灭,与他们相关的秘密也随之湮灭,而裴世矩早已把自己撇清了,否则当年他也倒了,所以现在刀的“死而复生”,即便与裴世矩有关系,哪怕刀至今还被裴世矩所控制,真相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裴世矩如果一口否决,谁也没办法指证。 正如宇文述所说,史蜀胡悉拿出来的离间计就是阳谋,刀现在还活着,刀当年是裴世矩的得力干将,这就是事实,是眼睛可以看到的事实,那么你相信眼前的事实吗?刀的所作所为是否都是裴世矩的安排? 如果你相信,据此判断裴世矩无法无天,瞒着圣主和中枢暗中谋划大事,甚至怀疑他居心叵测,暗中与保守派联手实施阴谋诡计,那么你明知上了突厥人的当,也会跳进陷阱,对裴世矩大打出手,引发新一轮政治风暴;反之,你坚信裴世矩的忠诚,坚决不上当,那就要********裴世矩的权利和名声,拿出切实有效的办法迅速摧毁敌人的阴谋。而这就要考量圣主和中枢核心层的政治诉求和政治智慧了。 现在圣主和中枢核心层的政治诉求是什么?是迅速逆转政治上的危局和军事上的败局,为此内部要团结,尤其最高决策层,各大政治集团要加强合作减少对抗,以便齐心协力赢得对外征伐的胜利,以军事上的胜利来逆转政治上的危局。 从这个大前提出发,参与制定、执行中土国防和外交大战略二十余年的裴世矩,在中枢核心层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不可或缺,不可替代,另外更重要的是裴世矩也是改革派的重要成员之一,他支持中央集权改革,只不过对激进的改革方式持保留立场,而这正是圣主登基后经过多番权衡考虑,最终还是把他召回中枢核心层的重要原因,所以此刻如果打击甚至推到裴世矩,不但中枢核心层陷入混乱乃至对抗,还会在改革派内部引发战争,而这显然是圣主、中枢核心层和改革派都不能接受之事。 事实上宇文述在虞世基的步步紧逼下,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是突厥人的离间计,矛头对准的是裴世矩,是要破坏中枢核心层的团结,所以不能上当,不能凭借谣言就挑起内部斗争,尤其目前根本没有证据证明刀还是秘兵,甚至都没有证据证明白发贼就是刀,只是怀疑刀还活着,就莫须有的怀疑裴世矩有异心,有阴谋,这显然是错误的,是自己逼着自己跳陷阱。 不过他不知道圣主的心思,不知道圣主对这个谣言有何判断,对裴世矩是否有悲观想法,所以说话很谨慎,很含蓄,很模糊。 这两年老臣子死得太多,一个接一个辞世,接踵而至的便是政治军事上的一连串失利,这对圣主打击很大,相比前几年在一大群老臣子尽力辅佐下的顺风顺水,老臣子的重要性就异常突出,所以现在圣主愈发倚重老臣子,尤其在今天内忧外患的恶劣局面下,裴世矩这位重量级的外交“专家”能够发挥的作用太大,一个人足以抵上十几万大军,此次西行若能与西突厥顺利达成预期约定,联手夹攻大漠,裴世矩一个人就力挽狂澜,逆转了西疆危机,影响乃至改变了中土命运,由此可见裴世矩的价值之大,所以不难预见,即便圣主要对裴世矩下手,也要等到国内外局势好转,裴世矩的重要性降低之后,绝对不是现在这个关键时刻。 所以宇文述反复权衡后,还是做出了有利于解决当前危机的最好选择,虽然他没有明说,只是委婉表达出他的“倾向”,但以他在圣主和中枢核心层的份量,他的“倾向”足以对一个事件的发展方向产生不可估量的推动作用。 宇文述一推了之,看上去是把难题推给了裴世矩,置裴世矩于险境,实际上就是变相保护。裴世矩是秘军统帅,掌握秘军机密,他说刀在榆林风暴后被突厥人杀了,从此在秘军除名,那刀就不再是中土秘兵,此后刀的死而复生,刀的一切做为,均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反之,你如果不相信一个中枢宰制的话,非要说刀现在还是秘兵,是裴世矩的得力干将,那你就提供证据,证明裴世矩说谎,而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除了裴世矩本人,谁也拿不出这个证据。 只是,宇文述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向虽然有了某种“倾向”,但这种“倾向”并不有助于这件事的处理。 此事目前对行宫来说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危机,因为事关中枢宰执裴世矩,而以裴世矩和河东三大豪门为首的政治集团在权力高层绝对是一股强悍的庞大势力,处理得不好就是一场内讧,而强行压制谣言必然给居心叵测者以可乘之机,值此年关将近,国事决策和外事往来最集中、最繁忙,同时也是高层权力斗争最复杂、最激烈之刻,对裴世矩的各种猜忌和攻击必会带来一系列不可预测之恶果,所以此事不但要处理好,而且还要迅速处理好,不能留下太大太明显的隐患,而这正是圣主和中枢核心层倍感棘手之处。 宇文述最后那句带有倾向性的愤怒之言,直接把议事气氛推进了僵峙状态。 圣主和虞世基陷入沉思,一言不发,而萧瑀、赵才和来护儿既好奇又忐忑,虽然不敢贸然发表意见,但议事的主题就是此事,装傻充愣肯定不行,该问清楚的还要问,否则跑来干什么? 萧瑀是国戚,圣主郎舅,摆谱当然可以,而来护儿是军方统帅,佯作迟钝也说得过去,唯有兵部尚书赵才“蒙混”不了,只好硬着头皮,冲着一脸寒霜的宇文述问道,“许公,这个秘兵刀是何许人也?” 这一问就戳到宇文述痛处了,当年恨事啊,宇文化及、宇文智及两个儿子的仕途就因此而断送,自己这张老脸和圣主的龙颜也因此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好在推倒了高颎这层“大山”,重创了以独孤氏为核心的武川系,在新旧两大势力的政治斗争中取得了决定性胜利,帮助圣主和改革派牢牢控制了朝政,获利巨大,相比起来自家这点损失也就微乎其微了。 当着圣主的面,宇文述不好不说,勉为其难自揭家丑,虽然此事在贵族圈里人所皆知,内中隐情也十分复杂,但中枢重臣、卫府第一统帅、圣主绝对心腹、当朝权势倾天的大权贵,两个儿子竟然里通外国贩卖重兵给突厥人,这实在是丢脸,宇文氏颜面尽失,宇文述也威信大损,连带着圣主都成了笑话对象,由此所带来的负面影响还是很大,即便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但负面影响至今没有消失,如今刀在突厥人的离间计下浮面水面,这件事必然再度传播,负面影响可想而知。 宇文述想着就闹心,不提也罢,提了就恼羞成怒,恨啦,恨无耻的突厥人,恨卑鄙的政敌,至于刀,虽然是棋子,是牺牲品,但他的所作所为,直接对圣主和改革派形成了实质性威胁,并给了自己致命一击,所以更恨了,恨不能挫骨扬灰。 然而,宇文述很清楚自己的对手有多强,他虽然因圣主而崛起,但与三朝元老、开国勋臣高颎、杨素、苏威、裴世矩等人相比,无论是才智还是权谋,都差得太远,所以他一直怀疑以杨勇、高颎为首的敌对势力的残余成员掩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一直相信刀还活着,结果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对的,杨玄感的同党中就有很多******余孽,而刀不但活得好好的,还再一次发动致命一击,再一次对圣主和改革派形成了威胁,再一次影响到了国祚前途和中土命运,只不过这一次对阵双方是谁?是圣主和裴世矩?还是改革派和保守派? 宇文述简要介绍了一下秘兵刀,安平公李德林之庶子,渤海公高颎之门生,闻喜公裴世矩之弟子,前太子杨勇的太子舍人李百药的弟弟,少时便扈从齐国公长孙晟出使大漠,其后在保护启民可汗南下入朝的过程中血战千里,一战成名,圣主登基之初裴世矩奉旨经略西域,建西域都尉府,其出任参军事,屡建奇功。 萧瑀、赵才和来护儿暗自吃惊。 这个秘兵刀的身份太复杂,牵扯到山东豪门、山东前朝旧臣、关陇武川系、前******等诸多庞大势力,又在新旧两代势力激烈斗争的时候一马当先掀起了榆林风暴,与以圣主为首的新一代政治势力结下了生死仇怨。 这是一个无解死局,怪不得突厥人光明正大的实施离间计,只要把秘兵刀暴露出来,推到“前台”,事情就复杂了,内部斗争就超过了南北对抗,而中土高层一旦陷入内讧,必然无力顾及甚至直接放弃安州,突厥人便能轻而易举夺回安州,一举稳定东北。 萧瑀、赵才和来护儿互相看看,进退两难,此事不发表意见不行,但如果发表意见,就应该从大局出发,国祚利益至上,合则两利,只是这话能说吗? =(未完待续。) 第八百九十五章契机 宇文述对此事的处理虽然有一定的“倾向”,相信裴世矩,坚决不上当,但从这件事本身来分析,突厥人既然敢于公开实施离间计,而宇文述也一直认为刀还活着,说明白发贼就是刀的可能性还是很大,另外从刀的突出能力以及他与南北双方之间的仇恨来说,他也的确有出塞攻打安州称霸东北的意愿和动力,如此一来,中枢支持安州的决策,极有可能演变成养虎为患。 当然,就中枢支持安州的决策来说,不论白发贼是不是刀,事实上都存在一个养虎为患的弊端,这在做出这个决策之前,中枢已经仔细商讨过了,只不过考虑到安州乃至东北四面受敌,极度贫瘠,不要说发展壮大了,即便是生存,若没有长城内的大力支援,也是困难重重,所以中枢认为自己足以卡住安州的命脉,掌控安州的生死,自信心很足,于是才决定支持安州,支持安州北征弱洛水横扫东北,以此来打击、削弱和牵制突厥,为中土打赢南北战争创造更多优势。 宇文述的“倾向”显然与中枢对安州乃至东北的未来发展趋势的判断有直接关系。白发贼身陷四战之地,现在的处境就很艰难,未来即便中土打赢了南北战争,他的处境得到一定改善,但依旧是一头“困兽”,在内受制于钱粮的严重短缺,难以发展,而在外受制于蠢蠢欲动的塞外诸虏和虎视眈眈的东北疆镇戍军,难做寸进,所以不论是现在还是未来,安州都无法对中土形成实质性威胁,反之,中土若想击杀安州,却有各种手段。 当然,白发贼也有可能倒向突厥,之前中枢也有这种担忧,但如今这种担忧则大大减弱,因为如果白发贼就是刀,那他与突厥人之间的仇恨就更大了,即便走投无路,他投降突厥人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反之,他重回中土的可能性则无限大,只要圣主和中枢拿出足以打动他的条件,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毕竟他还有一大批手下,还有李子雄、韩世谔这些合作者,这些人出塞奋战的目的就是为了重回中土,这是大势所趋。 老帅赵才仔细权衡之后,果断发表意见。 “既然这是突厥人的离间计,既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刀还活着,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白发贼就是刀,那白发贼就不是刀。”赵才用力一挥手,语气坚决,“牵一发而动全身,中枢支持安州的决策影响甚大,目标甚远,不可更改。” 此言一出,圣主、虞世基、宇文述互相看看,脸上的阴郁之色有所舒缓。 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核心层成员“推波助澜”,坚决把矛头对准裴世矩,激化改革派内部的斗争,那他们就骑虎难下了,即便有心维护裴世矩,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手下一群“小弟”不分青红皂白蜂拥而上,他们怎么办?难道还站在裴世矩一边,拎起棍子打自己的“小弟”?所以一群“小弟”们分出轻重,做出合适选择是最好的事,将来若事情走向反面,“小弟们”必然分担一部分责任,然后圣主就好找人“顶罪”了,就像第一次东征大败把宇文述撤职一样,总不能让圣主下罪己诏,自己惩罚自己。 紧随赵才之后,老帅来护儿也表态了,“就目前形势而言,白发贼是不是刀,根本不重要。目前安州需要我们的支持,而我们则需要安州来打击和削弱突厥人,双方各取其利,何乐而不为?” 说到这里,来护儿犹豫了一下,看看圣主,又看看宇文述,欲言又止。 圣主轻轻挥手,示意来护儿大胆说话,言者无罪,不要有任何顾虑。 来护儿冲着圣主深施一礼,“圣上,臣认为,如果白发贼就是刀,未必就是坏事,或许是一件好事。”似乎有所顾虑,来护儿悄悄瞥了宇文述一眼,担心宇文述生气。宇文述正好看着他,四目相顾,彼此了然,宇文述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示意来护儿大胆说话,无须顾忌。 “从刀以往所为来说,他有战绩,对中土有贡献;从刀目前出塞征战来说,亦对中土有利;而从刀的身份来说,他也没有背叛中土的理由,相反,他要回归中土,要回家,所以我们是不是可以据此做出判断,自他死而复生后,他就一直在积极寻找回家之路,他要回家。” 来护儿在说到“回家”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然后停了下来。 圣主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虞世基和宇文述神情冷峻,沉默不语。萧瑀若有所思,眼神忧郁。 赵才忧形于色,虽想阻止来护儿,却有心无力。他能理解来护儿的心情,来渊现在就在安州,来渊回家的唯一途经就是在安州建功,在南北大战的战场上建功,如果中枢不再支持安州,也就断绝了来渊回家之路。 当然,虞世基的儿子虞柔也在叛军队伍里,虞世基也应该期盼儿子的回归,但虞世基就能稳定心态,控制情绪,坚决不把真实想法暴露出来。来护儿就做不到,就借着“刀”的名义隐晦表达自己的真实情感,孰不知这犯了圣主和宇文述的大忌。刀不是纯粹的秘兵,他是政治棋子,他揭发宇文氏兄弟里通外国的目的是帮助其所属政治势力打击政敌,这是政治行为,不可饶恕。 来护儿自然知道这句话说得不合时宜,可能会激怒圣主和宇文述,但从国祚和中土大利来说,他这句话“站得住脚”。榆林风暴已经过去了,圣主和改革派已经取得了胜利,政治恩怨应该让位于国祚利益,尤其目下内忧外患的不利局面下,中土利益至上,斗争双方理应搁置矛盾,携手合作,齐心协力一致对外,如果继续大打出手,自相残杀,只会让形势更恶化,严重危及到国祚安全和中土统一。 今夏杨玄感兵变,两京政治斗争白热化,两京政治危机日益加剧,国内局势动荡不安,在这种困局下,圣主和改革派还要把改革继续下去,还要把东征继续下去,还要发动南北战争,那么首要之务就是稳定国内局势,缓解两京政治危机,要向保守势力做出妥协,这是必然选择,否则外面在打仗,家里在内讧,结果可想而知,不死都要脱层皮。 然而圣主及其身边的激进改革者铁了心,就是不妥协,就是不回东都,任由两京政治危机随着改革派对以杨玄感为首的激进保守势力的政治清算而加剧,这使得国内形势的恶化速度越来越快,这样下去后果堪忧,第三次东征不要说成行了,甚至决策都难形成。 来护儿做为军方统帅,做为东征的主力战将,非常想赢得东征的最后胜利,所以他还是希望圣主尽快返回东都主持大局,还是希望两京政治危机迅速缓和下来,斗争双方能够互相妥协一致对外。而这也是他此刻假借内心情感隐晦表达自己政治意愿的原因所在,虽然风险很大,但他于公于私,都无愧于心。 殿内一片死寂,气氛压抑,令人窒息。 萧瑀毅然打破沉默,“圣上,荣公所言亦有道理。秘兵刀的出现,虽然是个危机,但处置好了,或许就是个契机。” 萧瑀说得含蓄,但在坐君臣一听就懂,互相看看,都有意动,各自沉思,气氛随即舒缓。 来护儿的想法并无新意,也不被圣主所接受,但萧瑀则提供了一个全新思路,让君臣六人眼前一亮,感觉柳暗花明,豁然开朗。 刀做为秘兵,战功累累,而揭发宇文氏兄弟里通外国,也是有功劳的,因此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罪责,他在秘军档案里肯定是阵亡沙场的英雄。 也就是说,来护儿说的对,榆林风暴之前的刀,对中土是有贡献的。 现在的刀,依旧在塞外征战,收复安州,混乱东北,所作所为有利于中土,对中土还是有贡献。 既然如此,中土完全有理由认定刀始终是秘兵,是中土的秘兵,是为中土谋利益的秘兵,继而承认他的身份,承认他的功劳,那么如此一来,只要刀本人愿意回归中土,刀在塞外所取得的战果就理所当然属于中土。 刀的身份非常复杂,与其利益相关者有山东豪门、山东高齐旧臣、关陇武川系以及前******系,而这其中既有保守势力,也有支持圣主的温和改革派,如果圣主和中枢为刀的回归铺平道路,让刀回归中土,从政治上来说这就是妥协,对某些保守势力和温和改革派的妥协。 这一妥协即便不能缓解两京政治危机,但最起码可以向山东豪门和以裴世矩为代表的山东高齐旧臣传递出明确的合作信号,而这两股政治势力基本上都是圣主的支持者,大都属于温和改革派,这显然有助于改革派内部的团结,有助于稳定山东形势,而山东尤其是河北、北疆形势的稳定,对圣主和改革派赢得第三次东征和南北战争的胜利至关重要。 承认刀,接受刀,让刀回归中土,危机就变成了契机,圣主和改革派逆转危局的契机。 然而问题来了,白发贼是不是刀?白发贼举兵叛乱、祸乱大河两岸,甚至有可能参加了杨玄感兵变,是杨玄感的同党,又一度危及到了幽燕安全,罪无可恕。 良久,圣主率先问道,“白发贼是不是刀?” “白发贼不是刀。”兵部尚书赵才毫不犹豫地答道,“白发贼就是白发贼,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刀是秘兵,征战塞外,战绩显赫,乃中土悍将。” 圣主微微颔首,又问道,“计将何出?” 赵才胸有成竹,又答道,“圣上当年为经略西域,建西域都尉府,今可仿效之,建安东都尉府,告知天下,以刀为安东都尉,利用当前白发贼混乱东北之有利时机,积极谋取安州及东北之地。” 圣主笑了,连连点头,颇为赞许。 此计甚妙,瞒天过海,一举多得,既轻而易举化解了突厥人的离间计,阻止了谣言的散播,保护了圣主和宇文述的“旧伤疤”,让当年的秘密不至于广为人知,又有力维护了裴世矩的权威和声誉,团结了中枢,还向与刀利益关联密切者传递出了明确的妥协信号,有助于缓和政治冲突,化解政治恩怨,而尤其重要的是,中土可以借助安东都尉府,光明正大、冠冕堂皇地与安州接触,招抚安州,利用目下乱局公开与突厥人争抢东北,如此中土优势大增,胜算大增。 虞世基、萧瑀和来护儿也频频点头,同意赵才的建议。 宇文述面色阴沉,目光阴戾,冷声说道,“如果白发贼就是刀呢?” “将计就计。”赵才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们公开了刀的身份,承认了刀的功劳,并授予其安东都尉一职,已经给予其丰厚条件,接下来他只要接受这个条件,只要把安州乃至东北纳入中土版图,他这个安东都尉就建下了奇功,而他的那些手下也能将功折罪,得偿所愿。” “如果他拒绝接受呢?”宇文述追问。 “他不想回归中土,但李子雄、韩世谔,还有那些贼帅,都想回归中土。”赵才不以为然地笑道,“回归是大势所趋,凭他一己之力岂能阻止?” 这正是此计的要害之处,挠到了圣主和中枢的痒处。圣主为了缓解国内危机,为了通过第三次东征的决策,为了巩固和加强威权,急需武功,需要战场上的胜利,而目前唯一可以帮他实现这一目标的就是招抚安州,拿到收复安州的功劳,所以如果白发贼就是刀,此计可谓恰到好处,事半功倍。 宇文述转目望向圣主,深施一礼,“圣上,白发贼罪大恶极,罪无可恕,必须诛杀。” 如果白发贼就是刀,如果刀公开露面,双方的仇怨公开了,宇文述没有选择,不惜代价也要杀了他,否则圣主和宇文氏丢掉的脸面如何找回来? “当然,此獠必杀。” 对此圣主没有异议,白发贼罪逆深重,肯定要杀,但如果白发贼就是刀,那就必须把刀的价值榨干吃尽了,大局在握了,然后再杀。 “诸卿,若无异议,当形成决策,立即实施,务必于年底前招抚成功。” 众臣应诺。 圣主想了一下,又说道,“将此事急告段达、崔弘升,敦促他们加大围剿飞狐的力度,迫使叛军尽快出关。” =(未完待续。) 第八百九十六章贪婪 十一月十三,松漠牙旗,饶乐城。 在步利设阿史那咄尔的征召下,位于黑河两岸的霫族巴图部和苏台部,火速集结控弦南下饶乐,但因为天气恶劣,诸家万帐居住分散,军队集结需要时间,只能分批次南下,所以率先赶到牙旗的两部控弦不足两千骑,好在都是部落主力控弦,实力尚可。 巴图部酋帅巴图鲁卫、苏台部酋帅苏台卜鲁丹先后拜会阿史那咄尔。 之前两人接到步利设的征召令,听说奚族再次北上攻打契丹,猛攻少郎河,包围了遥辇部首府乌丹城,便已怀疑安州那边出了大事,而且还是不利于突厥汗国的大事。现在的奚族既无能力亦无条件再次攻打契丹,更不敢攻打遥辇部,直接把战火烧到松漠牙旗的眼皮底下,蓄意挑衅,所以这背后必有重大变故。 两人以最快速度赶到牙旗,询问具体情况,结果当前局势远比他们想像得更糟糕。 根据牙旗的分析和推断,入侵安州的中土军队,十有**已经击败救援安州的碛东南牙旗的突厥大军,完全占据了安州,然后乘胜出击,北上攻打契丹,其中奚族军队应为偏师,以攻打少郎河两岸的遥辇部来有效牵制松漠牙旗的突厥控弦,从而帮助中土军队东进托纥臣水,攻打遥来、出伏诸部,给契丹以重创。但中土人的目标肯定不止一个契丹,中土人打完契丹后必然调转马头越过弱洛水,猛攻松漠牙旗和霫族诸部,以达到攻占东北全境之目的。 听说中土大军汹涌而来,巴图鲁卫和苏台卜鲁丹暗自惊惶,心情沉重。 东胡奚、契丹和霫三大族种,虽鼎足而立,但实力有高下,其中毗邻中土长城的奚族实力最强,然后越往北,实力越弱,契丹次之,霫族最弱。这与生存环境的恶劣程度有直接关系,生存都难以解决,何谈发展壮大?正因为霫族实力最弱,随时都有可能给强者吞并,所以霫族诸部对突厥人最为依赖,而突厥人也需要一个忠诚的别部来制衡奚族和契丹,以最大程度控制和稳定东北,于是双方各取所需,突厥人把松漠牙旗放在了霫族领地,联合霫族诸部来稳固东胡鼎足之势,而霫族则在突厥人的保护下谋求生存发展。 然而,两年前,中土东征高句丽,地区平衡打破,东胡三足鼎立之势也随之动摇。契丹在盟友高句丽惨遭重创和中土陈兵边界虎视眈眈,两大不利因素的前后夹击下,深陷危机;奚族则在中土的怂恿和突厥人的默许下,野心迅速膨胀;而霫族则为加快发展步伐,急于南下弱洛水谋求壮大,于是多方合力“推动”,奚族向契丹发动了攻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奚族对此早有准备,只是一心防着突厥人,而突厥人和霫族也把自己当做了黄雀,打算在奚族与契丹两败俱伤后,渔翁得利,哪料中土人突然杀出,打了各方势力一个措手不及。 这种局面下,东北博弈的主角迅速变成了中土人和突厥人,而东胡三大族种只能在两大强者的斗争中垂死挣扎,所以霫族明明知道奚族和契丹打了个两败俱伤,也不敢南下弱洛水趁火打劫,原因就在如此,在两大强者的博弈没有分出胜负之前,他们最好的对策就是保存实力,静观其变。 那么,现在博弈双方是否分出了胜负? 显然没有,即便中土军队在安州战场上击败了碛东南牙旗的突厥大军,那也是阶段性胜利,毕竟中土与安州只隔着一座长城,拥有天时地利,又有心算无心,准备充分,兵贵神速,而突厥汗国部署在碛南的各路大军,距离东北太远,也没有做好支援准备,所以就算始毕可汗和牙帐下达了支援命令,调兵遣将,而各路援军也想方设法克服恶劣天气等各种不利因素,加快支援速度,但若想在年底前抵达东北,基本上不现实。 既然博弈双方尚未决出胜负,真正的大战还在后面,那不论是松漠牙旗的突厥军队还是霫族诸部,面对气势汹汹杀来的中土大军,都应该消极防御,坚守弱洛水,保存实力,耐心等待反击时机,同时利用契丹人把中土大军拖在弱洛水以南,以契丹诸部的牺牲来换取宝贵时间。 巴图鲁卫和苏台卜鲁丹如实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并无积极救援遥辇部的意愿。 “就目前局势而言,消极防御恐怕对我不利。”做为牙旗的军事参谋,达干阿史德特古尔并没有恃强凌弱、盛气凌人,而是心平气和,耐心说服。 危难关头,齐心协力至关重要,虽然霫族整体实力有限,但松漠牙旗的控弦数量也有限,仅靠牙旗力量解决不了当前危机,必须联合霫族军队一起作战,而霫族的波罗、火赤、黑狼、勒德等四个部落远在四五百里乃至千里之外,短期内根本赶不到牙旗,所以真正可以与牙旗并肩作战的只有巴图和苏台两个部落,这也是突厥人“和颜悦色”的原因所在。 “目前我们虽然不知道援军何时开始攻打安州,但依照正常情况下的推算,保守估计,援军至少要到明年开春后才能展开攻击。只是,我们的援军云集而至,中土人岂能视而不见?必然也会积极应对,也会派出更多军队进入安州。” 阿史德特古尔手指地图上的平地松林,“松林是大漠进入安州的最近通道,中土人如果重兵阻截,再辅以地利,我援军即便顺利突破,也要付出巨大代价。”接着他手指上移,停在了远东室韦的领地上,“我援军如果绕道室韦进入弱洛水北岸,则需绕道五千余里,耗时数月之久,其困难之大,可想而知。” 巴图鲁卫和苏台卜鲁丹互相看看,忧心忡忡。 阿史德特古尔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很直白,不能把拯救东北危机的希望都寄托在援军身上,一旦契丹败亡,唇亡齿寒,中土人必然渡过弱洛水,松漠牙旗固然不保,霫族诸部也难以保全,一败涂地,以弱洛水为中心的东北地区遂为中土所有,如此一来,大势已去,大漠的目标就不是夺回东北了,而是要与中土打个你死我活。如果形势发展到那一步,霫族不要说发展了,连生存都成问题。 “所以,我们若想拯救这场危机,就必须主动出击,必须拯救契丹,联合契丹诸部,阻挡中土人的攻击,不让中土人横扫弱洛水,如此只待我援军杀到,中土人腹背受敌,迫不得已之下,只能撤回安州,如此危机可解。” 说到这里,阿史德特古尔微微一笑,语含双关地说道,“这场危机对契丹来说有灭族之祸,不得不倾力死战,但对你们来说,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错过了,就再难寻到。” 巴图鲁卫和苏台卜鲁丹心领神会,沉思不语。 中土人北上攻击,契丹人首当其冲,如果松漠牙旗和霫族不及时救援,契丹人绝望之下,必然投降,并且对见死不救的松漠牙旗和霫族充满了怨恨,结果可想而知,必然倒戈一击,帮助中土人攻打他们,所以利用契丹人阻挡和消耗中土人的想法固然很好,但不能想当然地认为契丹人面对强敌,就会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宁死不降,这纯属自欺欺人,不现实。 另外阿史德提特古尔有一点分析得很对,大漠支援东北有个前提,那就是东北还有夺回来的希望,如果东北已经丢了,松漠牙旗已经败亡了,东北三个别部也都覆灭了,整个东北都是中土的,那大漠还能支援谁?双方即便要打也不是地区性的小规模冲突,而是南北战争了。所以联合契丹,齐心协力阻止中土人攻占弱洛水两岸,才是拯救这场危机的关键。 “这场危机结束后,如果我们要南下发展,牙旗是否给予支持?”巴图鲁卫踌躇良久,问道。 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吐屯阿史那扎兰和达干阿史德特古尔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点点头。这一仗打下来,契丹人不死也要脱层皮,尤其正面作战的遥辇、遥来和出伏等部落,必定损失惨重,一蹶不振,正是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吃干抹尽的好机会。霫族若能抓住这个机会,必能解决生存发展的大问题。 “对此,牙旗可以做出承诺。”阿史那咄尔郑重说道。 “如果我们吞并遥辇部,步利设是否也会给予支持?”苏台卜鲁丹追问道。 巴图部和苏台部若要南下发展,首要目标就是少郎河,就是契丹遥辇部的领地,而遥辇部忠诚于牙旗,遥辇延碛对阿史那咄尔也是死心塌地。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阿史那咄尔蓄意袒护遥辇氏,他们南下发展必然受阻。 步利设脸上含笑,心里却十分不快。两个小部落酋帅得寸进尺,危难关头乘火打劫也就算了,竟然还胁迫自己,岂有此理。 “如果你们吃得下,我一定支持。”步利设笑道,“不过,乌丹城要给我。你们南下了,牙旗当然也要南迁。” 双方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考虑到遥辇部措手不及之下根本来不及从少郎河两岸的诸家万帐征召控弦,导致乌丹城防守兵力十分薄弱,随时都有失陷之危,因此阿史德特古尔在说服巴图和苏台两部南下作战后,当即提出建议,由牙旗的三千控弦和巴图、苏台两部近两千骑,组成选锋军,立即南下弱洛水救援遥辇部。 巴图鲁卫和苏台卜鲁丹有些迟疑,因为步利设已经做出承诺,两人野心膨胀,贪欲大增,急不可待要吃掉遥辇部,但若想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抓住那一闪即逝的战机,实力是最大保障,没有实力不要说吃别人了,就连自己都难保,所以两人打算再等几天,等到部落内的控弦全部赶来,再行南下。 “需要几天?”阿史那咄尔问道。 巴图鲁卫和苏台卜鲁丹四目相顾,非常默契地答道,“最多三天。” “不行。”阿史那咄尔一口否决,“明日上午,我亲率选锋军南下,你们率军随行。”接着他手指阿史德特古尔,“三天后,达干率牙旗两千控弦,以及所有赶到牙旗的诸部控弦,火速南下会合。”又手指阿史那扎兰,“吐屯留守牙旗,所有从狼河两岸赶来的诸部控弦,暂时也留守牙旗,等待我的命令。” 阿史那扎兰、阿史德特古尔、巴图鲁卫和苏台卜鲁丹躬身领命。 阿史那咄尔一挥手,“急召遥辇巴林,共议驰援遥辇之计。” =(未完待续。) 第八百九十七章祸福相依 十一月十四,上谷郡,易水城。 深夜,左武卫将军、检校上谷太守崔弘升,乘传车,日夜兼程,由古北口返回上谷郡首府,尚未来得及喘口气,便被一连串的消息震惊了。 第一个消息就是奉旨赶赴河北剿贼的右骁卫将军冯孝慈,于本月初九日,被河北贼张金称击杀。 乍听此讯,崔弘升有窒息之感。 一个关陇籍的卫府统帅,一个圣主所信任的军方高级将领,一个“击败”弘化留守元弘嗣,关键时刻控制西北军,稳定陇右十三郡军事,确保了关中和西京安全,在平定杨玄感叛乱中立下汗马功劳的西北军副帅,竟然“马失前蹄”,刚刚进入河北剿贼,就被贼杀了,成为自开国以来阵亡在国内剿贼战场上级别最高的将领,这是公开打圣主和中央的脸,打得鼻青脸肿,严重损害了圣主、中央和卫府的威权,是奇耻大辱。 这件事的影响太恶劣了,其恶劣程度仅次于江南贼刘元进割据称帝,圣主、中央、卫府和关陇政治集团肯定要报复,山东政治集团首当其冲,尤其是河北豪门世家和河北地方势力,将成为重点“报复”对象,一批相关的贵族官僚不得不以自己的生命为冯孝慈陪葬。 这一仗是怎么打的,冯孝慈是如何败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死在河北贼手上,而河北贼张金称竟有如此实力?张金称的实力又是如何发展起来的?难道仅仅用张金称今夏利用杨玄感叛乱机会,攻破了黎阳仓,劫掠了大量钱粮,壮大了实力,就能向圣主、中央和卫府做出合理解释? 一旦出现不可接受之恶果,受害者总会用最大恶意去揣测恶果背后之缘由,并将其归罪于已知的和潜在的敌人,然后用尽一切手段去报复,去泄愤,不计后果。圣主、中央和卫府亦是如此,愤怒之下,阴谋论甚嚣尘上,即便有真相,亦会被满腔怒火所焚毁。 无妄之灾从天而降,崔弘升同样要为冯孝慈之死付出代价。 调任上谷太守之前,他做为河北讨捕大使,负责戡乱剿贼,虽然有一定战果,比如把郝孝德、刘黑闼、刘霸道、孙宣雅等河北贼打得抱头鼠窜,狼奔豕突而逃,保障了永济渠安全,但未竟全功,贼帅张金称、王德仁、高士达、窦建德、格谦、高开道等依旧在永济渠两岸烧杀掳掠,而祸乱河南、齐鲁的白发贼更是北渡大河,转战千里,穿过整个河北,杀进了燕北,给他的后任留下了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所以崔弘升即便有平定杨玄感叛乱之功劳,也无法抵偿因冯孝慈战死和飞狐叛军为祸所带来的巨大过失。 崔弘升陷入严重危机,而自我救赎的唯一办法,就是在最短时间内,解决飞狐叛军这个祸患。 第二个消息则让崔弘升恐惧。 从行宫传来谣言,白发贼就是秘兵刀,而秘兵刀是何许人也? 当年被深藏的秘密,很快就在某些有心人的蓄意“推动”下大白于天下,于是宇文氏兄弟里通外国引发榆林风暴,高颎、贺若弼等一大批功勋元老因莫须有罪名惨死于这场风暴,而圣主和宇文述等一大批新贵为了掌控朝政而大肆屠戮异己之举,则在圣主和中央威权急剧下降,已经无力压制改革和保守、山东和关陇等核心矛盾的不利局面下,被政敌们肆意夸大渲染成了恶行,并在中央高层迅速传播开来。 形势骤然恶化,急转直下,当年往事轰然爆发,诸如前太子杨勇、秦王杨俊、汉王杨谅等等所有倒在皇统之争这条血腥道路上的人,均被拿出来应证圣主的斑斑劣迹和累累恶行。 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相信要不了多久,两京权贵就人所皆知,而新年将至,各地朝集使、诸藩朝贡使云集而来,一旦传开,便会迅速蔓延到地方郡县和四海诸藩,由此谣言所导致的恶劣影响将迅速放大,后果之严重可想而知。 天黑了,地动了,一场巨大风暴正从黑暗深处呼啸而来,如果不及时阻止,后果不堪设想。 第三个消息总算让崔弘升松了口气。 这是来自高阳宫的圣主诏令,虽然诏令的最后部分还是敦促他尽快解决飞狐叛军这个祸患,但主要内容还是中枢针对日益恶化的国内外危机所拿出的相应对策,其中最重要的对策就是建立安东都尉府,任命李平原为第一任安东都尉,全权负责经略东北。 李平原何许人也?李平原就是秘兵刀,安平公李德林之子,渤海公高颎之门生,闻喜公裴世矩之弟子,齐国公长孙晟之部下,少时从军,征战大漠,并在保护启民可汗南下入朝的过程中血战千里,一战成名,其后出任西域都尉府参军事,追随裴世矩经略西域,屡建奇功。 西征胜利结束后,秘兵刀遂奉旨转赴远东蛮荒,执行经略东北之重任,而今东北局势大变,这一任务进入关键期,一旦成功,则东北尽入囊中。中枢为给其以全力支持,决定设安东都督府,掌东北军政事务,允许其便宜行事,不惜一切代价拿下东北,完成开疆拓土之武功。 “好计!”崔弘升仔细看完之后,忍不住拍案赞叹,“此计甚妙,可谓神来之笔。” 突厥人突然抛出的这个离间计,让圣主和中枢非常被动,无奈之下,干脆将计就计,公开秘兵刀的真实身份,承认他的战绩,并委以重任,授予其安东都尉一职,全权负责经略东北,如此可一举多得,不但轻而易举破坏了突厥人的离间计,还向秘兵刀背后的诸多势力传达了妥协讯号,同时********了裴世矩,有力团结了改革派,缓解了改革派内部以及与政治盟友之间的矛盾;另外籍此事件,中土在南北关系上表达了强硬立场,并以建立安东都尉府来公开告诉突厥人,中土对东北势在必得;而内部的团结和外部的强硬,一定程度上有助于遏制圣主和中央威权的下降,有助于延缓两京政治危机和国内局势的恶化速度,这就给圣主和改革派赢得了宝贵的缓冲时间。若圣主和中枢能在这个缓冲时间内实现预期目标,拿下开疆东北的武功,赢得东征的最后胜利,必能逆转危局,化解因前期政治军事上的失败而带来的恶劣影响,恢复、巩固和加强圣主和中央的威权。 “大人,祸福相依,谁能想到,这次突厥人竟然帮了我们的忙。”崔家十二娘子崔钰站在崔弘升的背后,一边乖巧地给父亲捶背按摩,一边笑着说道,“若无突厥人的离间计,此次大人难逃连累之祸,侥幸侥幸!” 崔弘升苦笑摇头。坐在下首的崔九、崔孝仁也是相视苦笑,忧心忡忡。事实上崔弘升只是暂时摆脱了危机,如果他在年底前未能彻底解决飞狐叛军这个祸患,那麻烦就大了,两罪并罚,惩罚更严重,相比起来倒不如现在受冯孝慈之死的连累,最多也就是罢职而已,不会有性命之忧。 博陵崔氏、赵郡李氏做为秘兵刀背后的相关势力之一,虽然因为圣主及其身边的宇文述等亲信迫不得已之下重新起用了刀,向他们做出了妥协让步的姿态,短期内不至于借助各种机会遏制和打击他们,但这种“和谐”局面能延续多久,不是取决于双方的妥协程度,而完全取决于安州的选择。如果安州拒绝接受圣主和中枢的这种“变相”招抚,拒绝飞狐叛军撤进安州,********称霸东北,与中土公开“叫板”,形势的发展就与预期背道而驰了,而圣主和中枢“利诱”不成,目的落空,当然也就开始“威逼”了,极尽打击之手段。 那时刀复出一事已广为告知,天下皆知,人人都知道圣主有气魄,宇文述有肚量,不计前嫌,任人唯贤,圣主和中枢已经成功破坏了突厥人的离间计,刀复出的使命已经完成,那么圣主与刀背后的相关势力之间的“和谐”局面就不复存在了,该打击的还是要打击,所以未来局势一旦恶化,崔弘升就危险了。 对于崔家来说,当前危机就是飞狐叛军,只要把飞狐叛军送出关,则万事大吉。 “明公,此趟古北口之行,可达预期?”崔孝仁虽然知道崔弘升疲惫不堪,需要休息,但心情焦虑,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崔钰、崔九也是极其关注,两眼紧紧盯着崔弘升,非常期待。 李风云从一开始就以各种理由拒绝飞狐叛军出关,但崔钰等人认为,只要李风云没有在安州站住脚,还需要长城内的大力支援,飞狐叛军出关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然而最近接到消息说,李风云击败了碛东南的突厥大军,突厥人短期内已无法对安州形成威胁,李风云算是彻底拿下了安州,接下来要巩固战果,以应对明年开春后突厥人的反攻,所以不出意外的话,飞狐叛军出关的阻碍已经消失。 另外更重要的是,崔家与李风云有合作关系。在坐崔家四个重要人物,都知道白发贼就是刀,就是李平原,也知道当初李风云出塞作战的真实意图,而崔钰、崔九更是大胆给予支持,以期未来牟取利益。现在李风云再创奇迹,理所当然要回报崔家,而不是背信弃义,陷崔家于险境,因此崔家对此事还是持一定的乐观态度。 =(未完待续。) 第八百九十八章倍感重压 “形势复杂,很复杂。”崔弘升叹了口气,说道,“某在离开古北口之前,安州方面虽然有所妥协,有退让之意,但因为国内外局势变化太快,各方利益错综复杂,实际上飞狐叛军是否出关,何时出关,已不能取决于安州的态度,而取决于未来局势的变化。” 崔钰、崔九、崔孝仁面面相觑,意识到事态严重,远超预计。 “大人,安州形势不好?”崔钰问道,“是不是突厥人的援军到了,马上又要反攻?” 崔弘升摇摇手,叹道,“白发的野心太大,说得好听一些叫一往无前,殊死一搏,说得不好听就是狂妄自大,自寻死路。” “何出此言?”崔钰惊讶问道。 崔弘升也不隐瞒,直接透露了中枢机密,“白发击败突厥人后,马不停蹄,风驰电挚,直杀弱洛水,要利用突厥人暂时无法威胁安州的有利时机,集中力量击败东胡诸种,拿下东北全境。” 崔九、崔孝仁吃惊不已,而崔钰则笑了起来,“这就是他的行事风格,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赢了就是奇迹,输了就是死,而他本一无所有,根本不在乎失去。” 崔弘升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继续说道,“安州北征,有两个结果,如果赢了,实力大增,割据之势已成,要价必然随之增加,谈判难度更大;反之,如果无功而返或者失利,长城内的条件随之苛刻,谈判也会愈发艰难。” 崔弘升指指案几上的诏令,“如今圣主拿出这一招,看似给了安州一条稳妥退路,实际上大大增加了变数,这其中最关键的问题就是,白发贼是不是刀?如果白发贼就是刀,官和贼都是一个人,回旋余地就非常大,安东都尉府就能把自身职权发挥到极限,一方面把开疆拓土的武功呈献给圣主和中枢,一方面则凭借这一功劳,把安州所有叛逆的招抚和东胡诸种的归附问题统统解决;反之,如果白发贼不是刀,安东都尉府和安州是对立关系,双方没有任何信任,那么安州即便愿意回归中土,其要价之高也难以想象,而圣主和中枢如果为了武功而向叛逆、胡虏妥协低头,不但武功价值大减,威权也再遭打击,所以不难预见,双方达成一致的可能性非常小,安州自立甚至与突厥人结盟合作的可能性则大大增加。” 白发贼是不是刀,圣主和中枢说了不算,崔弘升和裴世矩等知情者说了也不算,唯有白发贼自己说了算,如果他说自己是刀,他首先就要承担安东都尉府的义务,就是把开疆拓土的武功呈送给圣主和中枢,然后他才能享受安东都尉府的权力,也就是招抚安州叛逆和东胡诸种,但这个权力显然有限,比如李子雄可以赦免却不能回东都,比如阿会正可以封个小官但不能封爵奚王。 进了官场就要按照官场的规矩来,要严格遵从律法,谁也不能凌驾于律法之上为所欲为,所以安东都尉府实际上就是个陷阱,就是个牢笼,白发贼承认自己是刀,等于掉进陷阱,把自己关进牢笼,任由宰割了。 当然,这还是在圣主和中枢信守承诺的情况下,一旦武功拿到手,东北收入囊中,他们马上出尔反尔,甚至卸磨杀驴兔死狗烹,那白发贼就白辛苦一场,都为圣主和中枢做了嫁衣,喊冤到找不到地方。 所以,圣主和中枢公开说,白发贼不是刀,这是诱人上当,而白发贼即便是刀,他也不可能承认,不可能眼睁睁跳进陷阱,双方的你来我往很激烈,这就是变数,不确定的很多变数,而这一系列变数必然会增加飞狐叛军出关的难度。 另外齐王对飞狐叛军“虎视眈眈”,一旦在围剿过程中成功招抚,不但赢得了战功,还增加了实力,甚至还能借此机会顺势夺取燕北的控制权,而飞狐叛军内部也意见不一,有坚守的,有投奔齐王的,有出关的,甚至还有南下永济渠的,一盘散沙。 所有这些都是飞狐叛军出关的阻碍,而若想克服这些阻碍,仅靠崔弘升、崔氏乃至冀北、幽燕两地豪门世家的力量,还是太困难了。 崔家四人忧形于色,一筹莫展。 “不知道这道诏令传到安州,白发会做出何种选择?”崔孝仁突然说道。 “这取决于安州局势的变化,即便是白发,在安州局势没有明朗之前,他也不会轻易做出决策。”崔九淡然说道。 “如果他赢了,安州局势越来越好呢?”崔孝仁又问道。 “无从估猜。”崔九不假思索地说道,“我们看着白发一步步走到今天,虽然他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但最终胜利者都是他,我们除了吃惊还是吃惊。同样的事,换做你我去做,估计早就败亡了,最好也就是困守一隅,而白发却已潜龙升渊,鳞爪飞扬。非常人行非常事,我们做不来,不代表他做不来,所以白发即便主动跳进这个陷阱,某也不以为奇,危险中必有一线生机,我们看不到,不代表他看不到。” 崔孝仁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飞狐那边可有什么新消息?”崔弘升问道。 “飞狐那边来了个人,刚到不久。”崔九回道,“某已安排进城,明公若是心急,某现在就去探询一番。” “来了个人?” 崔弘升略感惊讶,崔钰和崔孝仁也是意外。双方虽然有联系,但都是密信往来,以免发生意外,除非有迫不得已之处,否则绝无可能冒险见面。 崔九急忙解释,“此事与宋金刚有关,而宋金刚又受李思行之托,某不便拒绝,已派亲信接洽,打算了解情况后,再行禀报。” 崔弘升挥挥手,“速去速回,快快报来。” 崔九匆匆而去。崔弘升继续向崔钰和崔孝仁了解一些相关情况。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崔九行色匆匆而回,“明公,来了个重要人物。” 重要人物?崔弘升惊讶了,这预示着飞狐那边出了大事。 崔九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明公,来者是建昌公之子,前鲁郡太守李珉。” 果然出了大事。崔钰着急了,问道,“所为何事?” “他要去安州。”崔九说道,“此去安州近千里路程,但宋金刚力有不逮,无法保证他这一路的安全,无奈之下,他只好暴露身份,向我崔氏求助。” “他为何要去安州?”崔钰追问道,“是不是飞狐那边出事了?” “有个好消息。”崔九冲着崔弘升微微躬身,笑道,“据他所言,飞狐那边已经就出关一事达成了一致,目下他就是代表飞狐赶赴安州,说服安州同意他们出关。” “此事当真?”崔弘升喜出望外,而崔钰和崔孝仁也是惊喜不已。 “他之所以暴露身份寻求我们的帮助,正是有这个倚仗。”崔九说道,“如果没有这个倚仗,没有把握说服我们帮助他,他绝对不敢暴露身份。” 崔弘升手抚长髯,略一思索,认同崔九的分析,笑容更甚,心中涌出几丝兴奋,如山重负也好似轻了一些。 “兹事重大,不可懈怠,你亲自跑一趟,确保万无一失。” 说到这里,崔弘升迟疑了一下,又补充道,“这次,你也出关,亲赴安州,务必见到白发,务必说服他把飞狐叛军撤进安州。” 这是博陵崔氏的态度,也代表了冀北和幽燕两地豪门世家的立场,关键时刻,他们为了自身利益,不得不向李风云施压,迫使李风云妥协,否则两败俱伤,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前期所获之利更是丧失殆尽。 “大人,儿也要去。”崔钰突然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白发非同常人,双方一旦反目,后果严重。儿亲自去安州,白发就算一百个不情愿,也不得不做出有利于我们的妥协。” 崔弘升想都不想就要一口否决,但崔钰的最后一句话却让他犹豫了。飞狐叛军能否出关,取决于形势变化,而不是取决于白发的态度,如果白发北征弱洛水失败,碛东南牙旗和松漠牙旗两路夹击安州,数万控弦呼啸而下,白发极有可能抵挡不住,兵败如山倒,到那时不要说飞狐叛军出关了,就连白发自己都难以保全,所以崔钰那句话关键,乘着形势还没有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若能说服白发做出有利于双方共同利益的决策,则安州就有可能守住,而安州守住了,飞狐叛军才能出关,这是最基本的条件。 崔弘升摇手,否决了。崔家十二娘子身份显赫,目标太大,上次去古北口就已经很招摇了,虽然遮遮掩掩,藏头露尾,但居心叵测者比比皆是,崔家的政敌也太多,平时可能相安无事,但关键时刻,如果要落井下石,崔家十二娘子的“斑斑劣迹”就是一个最好的攻击目标。 崔钰看到崔弘升没有声色俱厉地喝叱自己,而是不动声色地摇摇手,当即狡黠一笑,已有决断。 崔弘升又叮嘱交待了崔九一些细节,最后指指案几上的诏令,“等你到了安州,安东都尉府已经成立,这道诏令上的相关内容也已传到安州。对安州大多数人来说,安东都尉府的成立,是清晰可见的一个回归中土的契机,他们甚至会期盼着安东都尉李平原的出现,但对那些极少数知道真相的人来说,这意味着一场危机,安州内部矛盾可能因此而激烈,安州有分裂败亡之危。” “李子雄、韩世谔、杨恭道、来渊等人的立场一目了然,他们肯定要借助这个契机回归中土,而在他们的鼓动怂恿下,白发的很多草莽手下也会急于回归中土,就连奚虏等东胡诸种也会急切盼望进入中土,所以回归是大势所趋,是利益所向,也是现实所在,安州唯有赢得长城内的大力支援,才能在安州站住脚,才能巩固现有战果,才能在明年开春后阻挡住突厥人的猛烈反击。” “白发若逆势而行,安州即便不会立即陷入分裂,也难以阻挡来自长城内的挑拨离间,内部矛盾会日益严重,如此就算长城内持续支援粮草辎重,白发也无法保证他在开春后击败突厥人的反击,而一旦战败,前功尽弃,这又是他所不能接受的局面,所以,以某的推断,不论白发真实想法是什么,迫于危机重重的现状,他都不得不屈服于大势,回归中土,只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然而,白发不可能眼睁睁跳进陷阱,把自己关进笼子里,他肯定要将计就计,主动出击,让自己站在陷阱外,远离牢笼,牢牢掌控主动权,利用安州来讨价还价,利用安东都尉府来牟取最大利益,让自己持续发展壮大,而安州越强大,就越能从中土敲诈到更多好处,这符合安州所有人的利益,大家当然乐见其成。” “那么白发的对策是什么?何时才会回归中土?” “这就是关键。”崔弘升说道,“某要求你务必见到白发,原因就在如此。安州回归时间越迟,飞狐叛军出关的时间也就越迟,这对我们非常不利,如果你能从白发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他的对策,估猜出他大概的回归时间,便能展开针对性的说服,如此一来,即便他在年底才做出承诺,飞狐叛军出关时间拖延到开春之后,也能给某赢得一定的腾挪余地,不至于动弹不得,饱受打击。” 崔九连声应诺,倍感重压。 =(未完待续。) 第八百九十九章不知彼 十一月十四,东北,小雪渐止,寒风凛冽。 步利设阿史那咄尔率选锋军越过弱洛水,打马飞驰,于黄昏时分抵达黑土原上的云丰帐,与早已望眼欲穿的遥辇勒图遥会合。 双方见面,遥辇勒图大礼相迎,正待寒暄感谢一番,阿史那咄尔已经等不及了,急切问道,“军情如何?可有乌丹城的消息?” 遥辇勒图急忙回道,“奚军包围乌丹后,只是重兵围困,至今没有发动攻击,乌丹城至今安然无恙。” “只围不攻?”阿史那咄尔与牙旗的苏尼阿史那晃忽尔交换了一下眼色,眼中掠过了然之色。果然,战局的发展与牙旗的推断相符合,奚军包围乌丹后,只围不攻,其目的很明显,就是要引诱突厥人南下,与突厥人决一死战。中土人的目标就是松漠牙旗,就是突厥大军,只要击败了他们,东北唾手可得。 那么,中土大军在哪?是在奚族大军的后面,陈兵以待,还是在攻打托纥臣水一线的契丹诸部,以两线作战来故意暴露自己的“软肋”,诱使突厥人上当? “外围军情如何?可曾发现中土军队?”阿史那咄尔又问道。 “形势非常严峻。”遥辇勒图神情沉重,语含惊惶,“我们的斥候军南下渡过苍耳河之后,便遭到数支中土斥候军的阻截,不要说深入松山北麓了,就连落马河都无法抵达,也靠近不了遥来部的落马城,由此我们推断,落马河以南应该有大量中土军队,并且,落马城可能已经失陷,遥来部措手不及之下,可能已经全军覆没,惨遭灭族。” 对此阿史那咄尔已经有所预料,并不感到意外。中土军队出了松山,第一个要打的当然就是距离松山最近的遥来部,而遥来部在今夏奚族与契丹的激战中损失惨重、元气大伤,根本就抵挡不住中土军队的“攻其不备”,覆灭乃理所当然之事。 “可有出伏部的消息?是否与大贺咄罗取得联系?”阿史那咄尔继续问道,“如果落马城失陷,遥来部覆灭,奈曼氏必定逃亡红水河,而大贺咄罗得到消息后,必定火速报警于契丹诸部,并向我牙旗求援,但我至今没有接到大贺咄罗的任何消息。你们呢?你们也没有接到大贺咄罗发出的警讯?” “没有,至今没有大贺咄罗和出伏部的任何消息。”遥辇勒图苦笑摇头,忧心忡忡,“我们早已派人向出大贺咄罗和出伏部求救,从时间上推算,如果一切正常,也应该有回音了,但是……”遥辇勒图摊开双手,无奈苦叹。 红水河距离少郎河不过三百余里,出伏部首府长汉城距离遥辇部首府乌丹城也不足四百里,之间虽然隔了一条托纥臣水,但如今河川冰封,一马平川,正常情况下消息传递应该很快,但现在迟迟没有出伏部的消息,最大的可能只有一个,它也遭到了中土大军的攻击,并且同样因为措手不及而惨遭重创,于是自顾不暇,身陷困境,即便要向松漠牙旗和遥辇部求援也来不及了,远水解不了近渴,逃命要紧。 如果事实当如推测的一样,那形势就危急了,先行攻打契丹的中土主力军队,在击败出伏部后,未必会继续追杀下去,极有可能调转马头,立即进入少郎河战场,集中力量与突厥人作战,如此形势就对牙旗极度不利了。 阿史那咄尔眉头紧皱,脸上“阴云密布”,对遥辇部至今没有查清敌情十分不满。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敌人就在几百里外,却一无所知,己方拟定对策全靠估猜,这一仗还没打就已落在下风。 阿史那咄尔略作思考,遂转头看看站在身边的阿史那晃忽尔、巴图鲁卫、苏台卜鲁丹和遥辇巴林等人,说道,“当务之急是解乌丹之围,迅速逆转被动局面,然后集中力量对抗中土人的攻击。当然,目前我们并不能准确判断中土人的主攻方向,不过有一点显而易见,松漠牙旗是中土军队横扫弱洛水两岸的最大阻碍,所以不出意外,松漠牙旗肯定是中土军队的首要目标。” 说到这里,阿史那咄尔举起手中马鞭,遥指东、南两个方向,“或许,此刻,中土军队就隐藏在苍耳河以南,或者托纥臣水以东的某个地方,随时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因此我们必须高度警惕,切莫大意轻敌。” 此言一出,遥辇巴林和遥辇勒图四目相顾,眼中忧色更浓。 不论阿史那咄尔对局势的判断是否正确,仅从阿史那咄尔这番话里就能听得出来,牙旗求援遥辇部的目的不是拯救遥辇部于水火之中,而是拉着遥辇部一起对抗中土人,以维持突厥汗国对东北地区的控制,而在这一过程中,遥辇部的生死存亡根本就不在突厥人的考虑之中。如此一来,少郎河两岸就成了中土和突厥的博弈战场,无论谁胜谁负,处在战场正中的遥辇部都将成为强者厮杀的牺牲品。 阿史那咄尔的目光集中到遥辇勒图的身上,“现在,你能否告诉我,你遥辇部尚存多少控弦之士?” “生死危难之刻,我部落即便玉石俱焚,也要誓死一战。”遥辇勒图躬身说道,“截止到今天,遥辇部所有控弦,除被困乌丹的千余控弦外,余者全部集结到位,其中黑土原云丰帐中已集结千余骑,麝香城的遥辇克腾亦已召集到一千余骑,另外老郎帐的萨马希同样召集到了千余骑。” 阿史那咄尔点点头,表示满意,只是紧皱的眉头并未舒展开来。 加上遥辇部这三千余控弦,己方总兵力已达八千余控弦,但问题是,牙旗这三千控弦虽然是主力,却不能率先投入战场。不到关键时刻,突厥大军不能冲在最前面,冲在最前面的肯定是别部控弦,是契丹遥辇部和霫族的巴图、苏台两部控弦,然而巴图鲁卫和苏台卜鲁丹的目标同样不是拯救遥辇部,而是借此机会吞并遥辇部,如此这一战即便不能击败中土人,他们未能实现南下少郎河发展之目标,亦能把此次作战的损失补回来,不至于赔个血本无归。 这样一算,即将打响的解救乌丹城一战,真正倾力作战的只有遥辇部三千余控弦,而包围乌丹城的奚族军队有一万余骑,由此不难预见,就算奚族军队分出一半人马阻截,也能把遥辇部控弦抵挡住,除非突厥控弦和霫族控弦一拥而上,都冲上去,但这是不可能的事,在形势既不明朗又不乐观的情况下,突厥人自己首先就要保存实力。 那么遥辇部能否创造奇迹?现实让人无奈,遥辇部并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为了生存,为了最大程度保存实力,它们把度过危机的希望都寄托在突厥人身上,在过去几天内,它们不但没有向奚军展开攻击,竭尽所能拯救乌丹,没有表现出舍身赴死、玉石俱焚的决心,反而龟缩在弱洛水南岸一线,无助等待突厥军队的来临,而这一颓丧懦弱的表现,足以说明它们已经做好了放弃少郎河和乌丹城的准备,一旦迫不得已,就北渡弱洛水,直接进入牙旗,寻求突厥人的庇护。 人家指望你来救他,为了他的生存而出生入死,冲锋陷阵,结果你来了,却要求他冲在最前面,自己救自己,那么可想而知,他的心态是什么,他的战斗力又如何了。 阿史那咄尔本来还想问你们可有信心和勇气夺回乌丹城,但想想又“咽”了回去。问了也是白问,大家都在互相箅计,不到穷途末路,断无可能以命相搏。从遥辇部的立场来说,只要突厥人来了,危机已解除一半,接下来除了彻底解决危机外,还要防备自己被突厥人吃了,鱼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年头想做渔翁的人太多了,所以时刻都要高度警惕,保存实力就是保存性命、保护族群。 “事不宜迟,我们要立即发动攻击,迟恐生变。”阿史那咄尔看看众人,问道,“诸位可有异议?” 众皆摇头。来了就要打,不打摸不清敌情,若能迅速探清敌军虚实,则能有的放矢,安全和胜算都大大提高,一味被动,后果堪忧。 阿史那咄尔望向遥辇勒图。遥辇勒图心领神会,拱手说道,“我立即传讯麝香城和老郎帐,命令他们以最快速度赶赴乌丹城下会合。” 阿史那咄尔目露厉色,冷声说道,“告诉他们,若无故延误,杀无赦!” 遥辇勒图连声答应。 阿史那咄尔看看众将,大手一挥,“传令诸部,明曰快马加鞭,向乌丹攻击前进!” = 十一月十五,黎明前,乌丹城西三十里外广丰帐,联盟北路选锋军大营。 阿会川、处和苏支接到总管冯鸿、监军慕容知礼的命令,飞马赶到广丰帐。不出他们所料,正是突厥人南下杀来的消息。 “如何应对?”阿会川问道,“是战还是退?” =(未完待续。) 第九百章到位 “我若誓死一战,你可有异议?”冯鸿手抚长须,不动声色地问道。 阿会川摇头,眼里掠过一丝落寞,一丝无奈,“我有选择吗?” “当然有选择。”慕容知礼毫不犹豫地说道,“当日我们离开赤峰总营时,韩副帅和袁司马说得很清楚,给我们临机处置之大权,一旦突厥人气势汹汹杀来,是战还是退,由我们自行决断,即便贻误战机,亦不追究罪责。” 阿会川忍不住暗自腹谤。话是这么说,听上去自己占了大便宜,但安州已无阿会部立足之地,阿会部生存下去的唯一机会,就是借助白狼和联盟的力量,击败对手,占据少郎河,抢一块栖息之地,否则一旦白狼和联盟撤回松山,阿会部就不得不困守松山北麓,内无粮草、外无救兵,最终难逃灭族之祸。 “我没有选择。”阿会川郑重说道,“我肯定要誓死一战,除非你们都要撤走,我独木难支,不得不紧随于后。” 冯鸿转目望向处和苏支。 处和苏支神情平静,冲着冯鸿和慕容知礼微微躬身,“当日韩副帅和袁司马曾明确告知,我们是偏师,是诱饵,北上攻打遥辇部的目的是把弱洛水北岸的突厥人和霫族联军诱惑南下,然后围而歼之,毕其功于一役。现在我们的目的达到了,突厥人和霫族联军正向乌丹杀来,距离乌丹不足百里,距离广丰帐不足七十里,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下午,敌我双方就要在广丰帐迎头相撞,正面对峙。所以我们不可能撤,我们这支偏师的任务不仅要把突厥人和霫族联军吸引过来,还要把他们牢牢拖在陷阱里,以等待主力四面杀来,完成合围。” 说到这里,处和苏支看了阿会川一眼,然后转目望着冯鸿和慕容知礼,严肃说道,“现在我想知道的是,我们的主力在哪?是否已经潜伏到少郎河一线,等待出击时机?韩副帅和袁司马是否已经抵达战场?尤其重要的是,狼帅和马军主力在哪?这一仗胜负的关键就在于双方马军的比拼,如果我们马军实力不够,即便完成了合围,亦无法歼灭敌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突围而走。” 阿会川连连颔首,表示赞同。这话他不能说,但处和苏支可以质疑。两人处境不同,阿会部不是联盟成员,双方是暂时合作关系,阿会川必须小心翼翼,唯恐被人猜忌,而处和苏支所属的木昆部则是联盟成员之一,与联盟荣辱与共,当然可以开诚布公,大胆进言。 冯鸿和慕容知礼相视而笑,踌躇未言。 “大战一触即发,有些机密必须公开,以提高士气,稳定军心。”处和苏支毫不客气地说道,“如果将士们以为自己孤军奋战,并无胜利之希望,士气必然低迷,军心必然混乱,坚持时间越长,战斗越是激烈,结果就越是不堪。当然,泄密的危害**实存在,只是大战即将爆发,敌我双方即将展开厮杀,敌我态势即将明朗,有些机密也就不再是机密了,适当透露一些还是利大于弊。” “两位毋须多心,请你们来,正是要告知乌丹一战的详细部署。”慕容知礼笑道,“正如苏支所言,激战即将开始,有些机密已经不再是秘密,允许你们告诉自己的部属,以提振士气,稳定军心。” 冯鸿打开地图,具体解说。 副帅韩世谔已率虎贲军、风云军和豹骑军潜伏到苍耳河南岸,距离乌丹城百余里路程,一天内就能赶到战场。 总管夏侯哲率联盟第二、第三军已经离开落马城,悄悄赶到苍耳河南岸与韩世谔会合。 也就是说,联盟主力步军团有五个军已经部署到位,随时可以投入少郎河战场。 “你们最关心的狼帅和马军主力也已经越过托纥臣水,进入遥辇部领地的东部边缘地带,秘密潜伏于小套儿原上。”冯鸿的手指在少郎河和托纥臣水之间的某处草原上划了个圈,“此处距离乌丹城有一百余里,距离少郎河下游的老郎帐亦有百余里。” 阿会川和处和苏支眼前一亮,顿时有所估猜。 “狼帅已经拿下红水河,击败出伏部?”处和苏支问道,“大贺咄罗是战败而走,还是主动弃城而逃?” 两线作战的困难就在这里,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顾此失彼,一旦两线皆告失利,后果就严重了。 “据呼延翦所言,大贺咄罗措手不及,仓皇而逃,不但放弃了长汉城,就连红水河两岸的部落族众亦落入我军之手。”慕容知礼笑道,“明公拿下长汉城后,遂暗中派遣人马西渡托纥臣水,呼延翦的雷霆第一军率先进入小套儿原,并以最快速度与我们取得了联系。不出意外的话,此刻明公和马军主力亦已进入小套儿原,随时可以进入少郎河战场。” 处和苏支犹豫了一下,问道,“狼帅把马军主力全部投到少郎河战场,长汉城那边势必空虚,一旦大贺咄罗反攻,岂不顾此失彼?” 慕容知礼不以为然,“红水河两岸的族众都在我们手上,出伏部的存亡都捏在我们手里,大贺咄罗若敢反攻,我们就大开杀戒,杀他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玉石俱焚的局面对大贺咄罗来说意味着灭族,而对联盟来说则赢得了宝贵时间。只要时间充足,我们就有把握在少郎河战场上击败对手,如此大局可定,北征目标基本达到,接下来就轮到大贺咄罗和契丹诸部狼奔豕突了。” 这番杀气腾腾的话,与慕容知礼文质彬彬的气质十分不符。阿会川和处和苏支立即意识到这里有问题,冯鸿和慕容知礼对他们还是有所隐瞒,只是目下战局发展正如慕容知礼所说,只要乌丹一战打赢了,消灭了遥辇部,击败了突厥人和霫族联军,则北征目标基本实现,大贺咄罗和契丹诸部也就不足为虑了,到那时就算大贺咄罗杀到了落马城下,已经陷联盟于腹背受敌之困境,但只待联盟大军腾出手来,集中力量攻打契丹,则契丹必败。 阿会川和处和苏支信心大增,尤其阿会川,更是看到了希望,联盟马步军主力已蓄势待发,就等着突厥人和霫族联军跳进陷阱了,所以这一仗胜算很大,而能否重创乃至全歼敌军,关键还在他们这支偏师能否吸引敌军,拖住敌军,把诱饵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冯鸿手指地图上的乌丹城,“我们的任务是把敌人拖在乌丹城下,给狼帅和马军主力包抄到敌军后方创造机会,只待狼帅断绝了敌人退路,完成了合围,则胜券在握。”接着他指指慕容知礼,继续说道,“我和公子商量了一下,决定兵分两路,围城打援。安州军和阿会部坚守广丰帐,把突厥人和霫族联军阻挡于城外,而木昆部则负责包围乌丹城,不给城内敌军任何突围之机会。” 阿会川和处和苏支躬身领命。 “今天应该没有激战。”慕容知礼说道,“今天下午敌军急行而来,即便发动攻击,也以试探为主,所以明天是关键,明天敌军倾力攻击,而韩副帅即便轻车简从,加快行军速度,也要到明天晚上才能赶到乌丹城下。再说,就算韩副帅来了,考虑到我们还没有完成合围,还要把敌军继续拖在乌丹城下,韩副帅也不可能暴露全部实力,以免把敌人吓跑了,功亏一篑,因此接下来几天我们可能还有苦战,不过有了韩副帅的指挥和支援,想来也不至于损兵折将、伤筋动骨。” 这话是对阿会川说的,提醒阿会川不要为了保存实力而因小失大,毕竟此刻是阿会部的存亡之刻,不容有失。 四个人又商量了一下攻防细节,随后阿会川和处和苏支匆忙离去,驻守广丰帐的安州军亦是吹响了大角,擂起了战鼓,大战来临前的紧张气氛霎那间便笼罩了整个雪原。 = 十一月十五,黎明前,云丰帐,突厥大营。 遥辇巴林、遥辇勒图紧急求见步利设阿史那咄尔。 他们终于接到了来自出伏部大贺咄罗的报警。这个报警初十就发出了,但传讯的小队伍赶到少郎河时,乌丹城已被奚族军队包围,而他们也遭到了游戈在乌丹城外围的奚族斥候军的追杀,最后只有两个人成功逃脱,只是人也受伤了,马也死了,历尽艰辛才到了老郎帐,而等到老郎帐连人带信送到黑土原,时间已经严重延误。 好在这份迟到的讯息对己方了解当前战局还是有相当大的帮助,知道中土军队此次北上攻击,率先向遥来部发动了攻击,落马城失陷,遥来部惨遭厄运,其后中土军队直杀红水河,出伏部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撤退,大贺咄罗为避灭族之祸,果断决定放弃长汉城,大踏步撤退,带着所有能够及时撤离的控弦和族众先行撤往迭剌部,如果中土军队穷追不舍,就继续后撤,与迭剌部一起撤往弱洛水下游,乃至北渡弱洛水撤往远东。 大贺咄罗的计策是对的,避敌锋芒,一退千里,耐心等待反攻时机,但此举对少郎河战场就不利了。中土军队绝无可能冒着腹背受敌、顾此失彼的危险,竭尽全力追杀契丹诸部,他们的主要目标还是松漠牙旗,还是突厥人,先打契丹的目的不过是先赶走东边的一群狼,然后集中力量打北边的老虎。 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和苏尼阿史那晃忽尔当即对东北战局做了一番分析和推演,形势很不乐观,两人因此惴惴不安,隐约有不祥之感。 如果大贺咄罗和出伏部弃城而走,中土军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长汉城,横扫红水河两岸,然后便就能腾出手来,调兵遣将进入少郎河战场。 “遥辇部控弦熟悉地形,你们马上派出更多斥候军深入到托纥臣水一线,寻找敌军踪迹。”阿史那晃忽尔立即拿出对策。 遥辇巴林和遥辇勒图连连点头,但并无执行意愿。此事执行难度太大,一则遥辇部控弦一分为四,一部被围乌丹城,另外三部分处黑土原、麝香城和老郎帐,实力严重分散,而此刻大家都想保存实力,就算距离托纥臣水最近的老郎帐派出斥候军,数量也很少,如果敌兵大军压境,这点斥候军派出去纯粹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时间紧张,一旦敌军主力纷纷进入少郎河战场,则战局对我非常不利。”阿史那咄尔果断下令,“传令各部,风驰电挚,务必于黄昏前杀到乌丹城下。” “火速告知牙旗,请达干特古尔明天就率军南下,速速赶到乌丹与我会合,不可耽搁。” =(未完待续。) 第九百零一章问计 十一月十五,下午,广丰帐。 遥辇巴林、遥辇勒图率军一马当先,第一个抵达广丰,尚未来得及喘口气,便遭到联盟军队的迎头痛击。 阿会川指挥两千阿会部控弦,李屹带着两千安州军精骑,乘着敌前后两军间隔过大,仓促间来不及支援的有利时机,果断出击,左右夹攻,打了遥辇部一个措手不及。遥辇控弦难以招架,仓惶抵挡一阵便夺路而逃,丢下百十具尸体,狼狈不堪。 跟在遥辇部后面的是霫族巴图部和苏台部。巴图鲁卫和苏台卜鲁丹所带兵力有限,又居心叵测,当然不会舍身赴死得冲在第一线,更不会尽心尽力帮助遥辇部,相反,逮到机会就要下黑手,所以看到遥辇部控弦在奚军夹击下狼奔豕突,不但没有果断上前支援接应,反而调头就走,有多快跑多快。 阿会川和李屹不敢追得太远,适可而止,稍作攻击,达到试探目的就行了。虽然步利设年轻,没有什么骄人战绩,但松漠牙旗的控弦之士都从大漠诸族中挑选精兵轮换而来,装备也很精良,战斗力非同一般,不到迫不得已,阿会川和李屹并不想早早碰上突厥人打个你死我活。 联盟精骑如狂风一般呼啸而来,又席卷而去,耀武扬威,占尽上风。 得到消息的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勃然大怒。大意轻敌,激战尚未开始就先挫了锐气。 遥辇部有了牙旗的支援,信心倍增,不免狐假虎威,错以为奚人惊惧不安,最多龟缩防守,不敢主动出击,于是大摇大摆直逼敌军,哪料到奚人强横,冲出来就是一刀,砍得遥辇部鲜血淋漓,鬼哭狼嚎,而尤其可恨的是霫族两部,见死不救,不战而逃,岂有此理!这不等于告诉对手,自家内部不和,一盘散沙吗? 阿史那咄尔本想气势汹汹杀到广丰帐,黄昏前发动一轮示威性攻击,给对手以巨大威慑,先抢占士气上的优势,结果出师不利,主力尚未抵达广丰,选锋就被对手一巴掌打得鼻青脸肿,抱头鼠窜,如此战局不利,一旦对手早有算计,以逸待劳,打算乘着己方急行而来,体力消耗较大,立足未稳之际,集中力量发动猛攻,则己方就算击退对手,稳住阵脚,也要付出不小代价,由此必然打击士气,影响到明天的战斗。 阿史那咄尔果断下令,突厥控弦居中,霫族控弦居左,遥辇部居右,三路军队齐头并进,刀出鞘,箭上弦,做好战斗准备,不给对手任何可乘之机。 黄昏前,牙旗联军推进到广丰帐十五里外,就地扎营。 敌我双方剑拔弩张,积雪覆盖的广丰帐一片死寂,气氛令人窒息。 = 十一月十五,夜,苍耳河南岸,联盟大军帅营。 虎贲军总管郭明、风云军总管徐十三、联盟第二军总管曹昆、联盟第三军总管岳高、豹骑军总管张雄匆忙赶至帅营。 迎接他们的是总管夏侯哲和参军事李孟尝。司马袁安因为要留守赤峰总营,居中调度,于是便由总管夏侯哲临时代理他的军事参谋职权,辅佐韩世谔进行少郎河大战。 夏侯哲自芒砀山举旗就追随李风云征战四方,在联盟草根将领中资历较老,此次出塞作战,他统领联盟步军团独当一面,迅速成长为联盟统帅级大将。这也是司马袁安敢于留守赤峰总营,而让夏侯哲代替自己辅佐韩世谔的原因所在。 韩世谔代表了联盟贵族势力,他与联盟草根势力有着天然隔阂,所以不论是袁安还是夏侯哲,辅佐是假,制约才是目的。在李风云不在的情况下,联盟草根将领愿意遵从司马袁安的命令,也可以接受夏侯哲的指挥,但绝对不会俯首听命于韩世谔。韩世谔对此心知肚明,为了谋求共同利益,他愿意积极配合,极力争取内部的团结。 在坐五个军总管,除了豹骑军总管张雄,这位东都禁卫军的前武牙郎将,中土名将韩擒虎的老部下,韩世谔的手足兄弟,绝对听命于韩世谔外,其他四个总管,郭明、徐十三、曹昆、岳高全部都是李风云的绝对亲信,所以韩世谔有自知之明,他这个副帅有名无实,他这个“中土名将之子”与慕容知礼那个“名将之后”的作用实际上都一样,都是李风云拿来彰显中土强大、威慑塞外诸族的工具。 韩世谔虽然心高气傲,狂妄自大,但也要看什么时候、什么环境。他已经在东都兵变中输了个底朝天,已经为以杨玄感为首的激进保守势力“殉葬”了,如今苟延残喘下去的目的,无非就是争取绝望中的一丝侥幸,期待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而他的东山再起可不是向圣主和改革派低头,而是卷土重来,是继续未竟事业,是与改革斗争到底,所以他对回归中土不抱希望,以功劳换取赦免可以拯救亲人和家族,却救赎不了他自己,未来最乐观的预见,也就是战死荒漠,马革裹尸,不死绝无可能再进长城。 所以现在的韩世谔,用表面的傲慢掩藏内心的颓丧,他所争取的就是可能存在的那一丝侥幸,余者皆不在关注之中,于是一如既往,即便战局发展到今天这个关键时刻,他还是一言不发,看似胸有成竹,稳如泰山,实则就是不争权,不与李风云产生冲突,以合作求利益、求未来。 参军事李孟尝率先宣读了李风云发自长汉城的急件。 这份急件十一月十一发出,今天下午刚刚接到,其内容主要是出伏部的分裂。库伦氏和敖汉氏为了重建部落,不惜代价要抓住这次机会,而大贺氏和拔里氏为了族群的存亡,不得不妥协退让,弃城而走。与其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白白便宜了中土人,倒不如和平分手,保存实力,耐心等待时机。 出伏部的“和平”分裂,对联盟来说利弊各半。好处是联盟赢得了充足时间,马军主力保持了充沛体力,可以迅速转战少郎河战场,把全部力量投到与突厥人的决战中,而坏处也很明显,那就是大贺氏、拔里氏完整带走了出伏部的主力控弦,且顺利撤到了实力不俗的迭剌部领地。而迭剌部同样是契丹八部联盟的核心力量,耶律氏也是大贺咄罗的坚定支持者,这两股力量联手之后,对联盟的威胁就大了,一旦少郎河战场陷入僵持,甚至打个两败俱伤,他们乘机反攻,陷联盟于腹背受敌之困境,则整个战局就对联盟不利了。 李孟尝走到地图前,解说敌我双方当前对阵形势。 “马军主力已于十一月十二,也就是三天前,开始依次越过托纥臣水,秘密潜伏于小套儿原。” “总管吕明星指挥骠骑军和联盟第四军,镇守落马城。” “虎贲、风云、豹骑及联盟第二、第三军已于昨日全部进入苍耳河一线,蓄势待发。” 接着李孟尝抬手指向了地图上的乌丹城,“入暮后,我们接到了总管冯鸿的急件。据其禀报,突厥人已于昨日南下弱洛水,抵达黑土原,与集结于云丰帐的遥辇部控弦会合。云丰帐距离乌丹城不足百里,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今天黄昏前,突厥军队已经抵达广丰帐,与我北路选锋军狭路相逢。” 诸将兴奋,帐内气氛顿时热烈。 突厥人终于来了,接下来只要把突厥人拖在乌丹城下,而马军主力只要以最快速度包抄到位,完成合围,则胜券在握,然而难就难在包抄,虽然李风云带着马军主力已经拿下了长汉城,横扫了红水河两岸,给马军主力进入少郎河战场赢得了充足的时间,但谁敢保证马军主力的行踪不会暴露?只要暴露,只要让突厥人嗅到了危险,只要突厥人果断后撤,包抄就成了一种奢望,最终演变成追逐战,如此一来此仗就算打赢了,歼灭了遥辇部,但对联盟来说,北征目标却遥不可及了。接下来,突厥人和霫族盘驻于弱洛水上游,契丹人游戈在弱洛水下游,而联盟看似占据了托纥臣水两岸广袤土地,却要同时对抗两个敌人,首尾难以兼顾,顾此失彼,就此陷入僵持之局,如此北征基本上就算功亏一篑了。 “现在,我们要商讨的是,就目前少郎河战局来说,我们是立即进入战场,还是再拖延两天?” 李孟尝看看五位总管,郑重说道,“如果我们立即开拔,明天黄昏前赶到乌丹城下,两万大军进入战场,突厥人是否敢于一战?乌丹不过是一座塞外小城,城内守军数量十分有限,两万大军四面围攻,一鼓可下,而突厥人失去救援目标后,极有可能果断撤离,如此我马军即便肋生双翅也来不及包抄了。” “但是,如果我们再拖延两天进入战场,给马军充足的包抄时间,那就要靠安州军、阿会部和木昆部竭力死战来拖住突厥人,如此可以预见,他们的损失非常大,一旦迅速溃败,则战局必然失控。” 郭明、徐十三等五位总管对奚族联军不抱希望,他们是诱饵,如今突厥人南下杀来,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指望他们不惜代价把突厥人拖在乌丹城下,根本不可能,只是,如果两万大军如潮水一般冲进战场,突厥人掉头就跑怎么办? “某有一计。”夏侯哲望着面无表情的韩世谔,不动声色地说道,“或可两全其美。” =(未完待续。) 第九百零二章狂放一笔 十一月十六,清晨,老郎帐。 阴沉沉的天空下,白雪覆盖的广袤原野就像一尊雄伟战神,透过薄薄雾霭和厉啸寒风,散发出一股铺天盖地的凛冽杀气。 “呜呜呜……”悠长低沉的角号声打破了晨间静谧,回荡在空旷雪原上,悲凉而压抑的伤感情绪随风呜咽,通过一丝丝缝隙钻进一座座帐篷,侵蚀着每一个无助煎熬的遥辇族众的心灵。 “希聿聿……”战马嘶鸣,回应着悲伤的大角之声,仿若血染征袍的勇士,以坚强不屈之意志,鼓起激昂澎湃之雄心,慷慨赴死。 “啪啪啪……”幡幢飞舞,大旗猎猎,就好似一个战意盎然的将军,站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于千军万马之中,振臂狂呼,斗志冲天。 大旗下,萨马希驻马而立,抬头望天,心情就像厚厚阴云,极度悲郁。 昨天他接到了遥辇勒图的急讯,知道松漠牙旗和霫族联军南下支援而来,步利设阿史那咄尔更是身先士卒,冲锋在前,由此可见突厥人对救援遥辇部的信心和决心。不出意外的话,昨天黄昏前,以突厥人为首的救援军队应该杀到了乌丹城下,今天则是战局发展的关键时刻。 依照预定部署,萨马希在接到遥辇勒图的急讯后,立即率军起程,连夜南下乌丹城,天亮后便能与大部队会合,联手攻击以解乌丹之围。只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值此遥辇部危难之刻,不要说敌人对遥辇部虎视眈眈,就是盟友亦居心叵测,只要逮到机会,必定乘火打劫落井下石,所以遥辇勒图在口讯中含蓄表达了自己的担心,而萨马希则心领神会,把出发时间拖延到今天早上。 如此一来,为抓住战机,突厥和霫族联军只能倾力出击,与奚族联军大打出手,而遥辇部主力控弦则因此掌控了主动,就能最大程度地保存遥辇部的实力,只要实力犹存,遥辇部就有自保之力,就不至于被强者吞噬。 然而,乌丹之围,遥辇部之危,当真靠步利设一己之力就能解决?只要松漠牙旗和霫族联军南下驰援,少郎河两岸的狂风暴雨就能停止?萨马希很悲观。 从托纥臣水一线的战事来看,遥来部已经灭族,出伏部也仓惶后撤,而迭剌部也无力阻御,契丹几大主力部落面对中土大军的攻击,不堪一击,全线溃败,八部联盟也随之崩溃,契丹诸部自身难保,根本不可能腾出手来救援遥来部,也不可能与突厥、霫族联军形成夹击之势置中土军队于腹背受敌之困境。相反,中土军队倒是能腾出手来,调头进入少郎河战场,如此交战双方不论胜负如何,遥辇部都将在滚滚狼烟中灰飞烟灭。 这就是实力弱小者的悲哀,以今日遥辇部来说,进可能被突厥和霫族联军吃掉,而退则必然成为中土人和奚族联军的口中食。遥来部的灭族就是前车之鉴,实际上自它衰落后,即便今天不被中土人吃掉,未来也是盟友的猎物,这就是弱肉强食,残酷而无情的生存法则,。 寒风中,角号声此起彼伏、由远而近,人喊马嘶声也越来越密集,聚集在老郎帐的诸家万帐从沉睡中“苏醒”,一个个勇士打马而来,一队队控弦旗下列阵,战意盎然。 萨马希仰望天穹的目光缓缓收回,视线从厚厚阴云、从扶摇直上的狼烟、从猎猎狂舞的旌旗渐渐落到了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上,一匹匹蓄势待发的战马上,感受到了遥辇人至死不屈的顽强和舍身赴死的决心。 萨马希暗自叹息,如今除了誓死一战外,也只有寄希望于上苍的眷顾了。 萨马希举起马鞭,凌空抽动,洪亮的吼声传入身边旗号兵的耳中,“出发!” “呜呜呜……”大角齐鸣,激昂之声冲天而起,响彻四野。 “呜呜……”雪原上,一队队控弦队伍中,一个个角号随之吹响,汇成一片波澜声浪。 萨马希轻踹马腹,战马嘶鸣,疾驰而出。 亲卫骑士尾随于后,号旗兵打马跟随,速度越来越快,渐渐风驰电挚。 千余骑控弦两翼展开,如飞翔之鹰,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厉啸而进。 奔行二十余里后,萨马希下令,放慢速度,缓缓而行,一方面保证人和马的体力,另一方面也不要过早进入乌丹城,尽量让敌人和友军的力量多消耗一些,这对己方有百利而无一害。 另外还有一件异常之事引起了萨马希的警觉,那就是他提前派出去的斥候小队,至今没有一队返回报讯,而正常情况下,哪怕这些斥候小队跑得太远,也会间隔一段距离留下联系之人,如此一旦前方有紧急军情,也能以鸣镝传讯,但如今既看不到人,也没有听到鸣镝之音,这就显得很诡异了。 事出反常即为妖,萨马希一边率军行进,一边命令各部控弦做好战斗准备,以防不测。 越过一道低矮缓坡,举目远眺前方雪原,萨马希的眼睛霍然瞪大,全身肌肉绷紧,一道冰冷寒意掠过心头,让他情不自禁地连打几个冷战。与此同时,各种惊呼叫喊声从队伍中传出,惊惶、疑惑、恐惧等各种负面情绪纠集在一起,就像汹涌潮水,猛烈撞击着控弦们的心,人人胆寒,个个色变。 地平线上,雪原和阴沉天穹之间,一抹长长的浓烈的黑色潮头异常醒目,就像白纸上浓墨重彩勾勒出来的率性一笔,狂放不羁,锋芒毕露,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和心理冲击。 那是什么?从小就生活在战乱和杀戮中的草原控弦们,对眼前一幕太熟悉了,那是军队,一支数量庞大、蓄势待发、杀气腾腾的军队,而这支强大军队的突然出现,对遥辇部这千余骑来说,对老郎帐诸家万帐的族众来说,绝对是一个噩梦。 霎那间,萨马希的脑中一片空白,表情凝滞,浑身僵硬,心里冰冷透底,绝望就像套在颈子上的吊索越勒越紧,强烈的窒息感让他濒临崩溃。 斥候小队音讯全无足以说明对面是敌人,而如此数量庞大的敌人,又能在此刻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老郎帐边缘的敌人,只会来自托纥臣水以东,而此刻能够从托纥臣水赶来的军队只有两支,要么是大贺咄罗的出伏部控弦,要么就是攻打出伏部的中土军队,但日前大贺咄罗派出报警的信使,正是被老郎帐的斥候小队所救,萨马希知道大贺咄罗已经带着出伏部控弦主动撤离,不但弃城而走,就连自己的部落族众都抛弃了,所以眼前这支军队的身份板上钉钉,就是中土军队,而且还是清一色的马军。 “咚咚咚……”地平线上,突然传来战鼓之声,鼓声骤然密集,惊天动地。 “呜呜呜……”地平线上,角号声瞬间响起,伴随着如雷鼓声,如狂风般呼啸而起。 黑色浪头动了,波涛起伏,如汹涌海啸,铺天盖地;白纸上那狂放一笔活了,就像一支出鞘利剑,风起云涌,煞气满天。 “轰隆隆……”蹄声由小而大,由远而近,越来越密集,初始像萧萧秋雨,渐渐暴雨如注,接着迅速演变成阵阵惊雷,轰鸣声震撼天地,掩盖了喧天鼓号,掩盖了冲天杀气,只剩下隆隆雷声,如洪荒猛兽撕裂大地,如上古战神碎裂山河,一时间风云色变,天崩地裂。 遥辇控弦骇然色变,股战而栗,魂飞魄散,霎时间凄厉叫喊声四起,惊慌马嘶声杂乱,报警角号声连成一片,更有失控者要调转马头而走,但战阵紧密,急切间根本无从转身。 “都督,都督……”亲卫控弦厉声狂呼,把陷入绝望深渊的萨马希惊醒过来,望着从地平线上咆哮而来的上万敌骑,感受着扑面而至不可抵担的无敌气势,预感到自己和千余控弦将被洪水淹没,将被狂风次倒,将在无数铁蹄的践踏碾压下化作齑粉,他的神情陡然狞狰,他的目光骤然坚定,反正都是死,与其狼奔豖突像狗一样死去,倒不如舍身赴死,杀一个够本。 “杀!杀!杀!”萨马希一脚踹上马腹,战马痛嘶,四蹄腾空而起,直射前方,手中长予凌空前指,仰首狂呼,声嘶力尽,“为了遥辇,为了家园,杀!” “乌嗷……”亲卫们睚眦欲裂,血脉贲张,毫不犹豫,拍马相随,呼啸而进,“乌嗷……” “呜呜呜……”激昂的冲锋号冲天而起,热血中饱含着无畏和悲壮。 一队队控弦冲向了前方,冲向了战场,冲向了死亡,这一刻,不论是壮怀激烈者,不论是犹豫不决者,更不论是肝胆俱裂者,都再无选择,唯有追随战旗,唯有慷慨赴死,唯有举起武器,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最后的努吼,“乌嗷!” 苍穹阴沉,寒风厉啸,雪原肃穆,雷声滚滚,杀气冲霄,死神的狞笑,响彻天地。(未完待续。) 第九百零三章火中取栗 十一月十六,广丰帐。 上午,步利设阿史那咄尔指挥三族联军向坚守广丰帐的联盟军队发动了攻击。 率先进攻的还是遥辇部控弦。 虽然遥辇勒图昨日已经战败,且损失不小,但麝香城和老郎帐两地的遥辇控弦尚未赶来会合,现在战场上遥辇部只有遥辇勒图这一支军队,而突厥人肯定不会第一个冲锋,霫族的巴图和苏台两部有心“吃掉”遥辇部,与突厥人有默契,当然也是百般推诿,所以遥辇部别无选择,这本来就是自家的事,义不容辞,即便遥辇勒图有想法,有警觉,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冲上去。 突厥人的排兵布阵早在冯鸿、阿会川等人的预料当中。对突厥人来说,异族别部亲疏有别,尤其打仗时,实力弱关系远的部落,肯定放在队伍的最前面充当炮灰,因此冯鸿和阿会川认定遥辇部要打头阵,于是打算乘着攻击之初,突厥人预估不足的有利时机,集中力量给遥辇部狠狠一击,以最大程度杀伤敌有生力量。 结果战斗开始后,坐镇指挥的冯鸿惊讶地发现,他竟然高估了对手,投入战场的遥辇部控弦竟然不足千骑,也就是说,在过去几天内,散布在少郎河两岸的遥辇部控弦不知为什么没有全部集结到一起,跟随突厥人一起来救援乌丹的只有这千余骑控弦。 这是个难得的战机。不论遥辇部控弦因何没有集结完毕,但乌丹一战已经打响,分散各地的遥辇控弦很快就从四面八方赶来,所以若想以较小代价重创遥辇部,给这支救援敌军以迎头痛击,竭尽所能把敌军吸引和牵制在乌丹城下,今天这个机会就不容错过。 慕容知礼有些担心,怀疑这是突厥人的陷阱,而遥辇部千骑是诱饵,一旦己方倾力出击,则正中突厥人的下怀。己方虚实暴露,突厥大军蜂拥而上,双方打个两败俱伤,战局就对己方不利了。 冯鸿不以为然。两败俱伤这种事,除了国力强大的中土敢于“兑子”,有本钱奢侈败家外,塞外诸族包括大漠霸主突厥人,不到迫不得已都不会行此下策,毕竟实力有限,一旦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必然被周边“虎狼”吃个干净。现在奚族背后就有强大的中土军队,这种局面下,松漠牙旗的突厥军队深陷危机,自保尚嫌不足,哪敢把有限的力量无谓浪费? 慕容知礼倒是果断,坚决支持冯鸿的决策,火中取栗。 冯鸿命令阿会川、李屹,暂时严防死守,示敌以弱。又急告把乌丹城包围得水泄不通的处和苏支,即刻带一千木昆部精骑赶到广丰帐。 战场上,联盟军队结阵死守,遥辇控弦的试探性攻击没有取得任何效果,久战无功,再加上遥辇勒图并无求战**,********保存实力,于是敷衍了事,上午的攻击随即草草结束。 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很不高兴,严厉叱责遥辇勒图,再次强调战局的危险和时间的紧张,若想击败奚族军队,迅速解救乌丹,必须竭尽所能,不能说我来支援你,你就站在一边看热闹,甚至为了保存实力,就连最简单的试探性攻击的任务都完不成。 遥辇勒图极力辩解,说对手死守不出,而自己军队少,无法突破敌军防御,当然试探不出对手虚实。 阿史那咄尔非常生气,质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们的控弦迟迟不能集结到位?如果你们各路控弦全部集结于云丰帐,与我会合后一起救援乌丹,兵力又岂能不足?”这就差没有指着遥辇勒图的鼻子骂他算计突厥人了。 遥辇巴林急忙劝解,赌咒发誓下午一定破釜沉舟,倾力攻击。 下午,在步利设阿史那咄尔的严厉命令下,遥辇勒图不得不再度发动攻击。这一次遥辇勒图认真了不少,不敢再敷衍了事,进退有序,打得有声有色,并且顺利突破了奚军的防御,而奚军则立即展开反击,双方控弦捉对厮杀,短兵相接,战况非常激烈。 就在这时,异变突起,一队队奚军控弦如咆哮山洪冲进战场,如一支支擎天巨箭射进遥辇战阵,霎那间便穿透了敌阵,截断了敌阵,而遥辇控弦措手不及,本以为就是一次试探性攻击,对手在结阵死守的情况下最多也就是局部反击,双方心照不宣,走个过场就差不多了,哪料奚军不声不响挖了个陷阱,上午默契配合遥辇部,麻痹遥辇部,下午却突然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了下去,顿时人仰马翻,血肉横飞,遥辇控弦迅速被分割包围,就像波涛上的浮漂,就像洪水前的土垣,转眼间摧枯拉朽,灰飞烟灭。 “呜呜……”角号急鸣,尖锐的求救之音犹如冲天鸣镝,撕裂了滚滚杀伐声浪,回荡在阴沉沉的天空中。 遥辇巴林大惊失色,带着数十亲卫骑,飞蛾投火般冲向战场。 阿史那咄尔面如寒霜,心情沉重,不祥之感愈发强烈。 在突厥大军兵临城下的险恶局面下,奚军不但坚守广丰帐,寸步不退,还展开凌厉反击,甚至还当着突厥大军的面,近在咫尺众目睽睽之下,要强行吃掉这支近千骑的遥辇军队,表现出了强大的自信和犀利的锋芒,这说明什么?说明中土军队就在他们的后边,他们有坚实后盾,而乌丹战场正如牙旗所预料的那样,极有可能是一个陷阱,一个中土军队“坑杀”他们的陷阱。 “步利设,是否发动攻击?”阿史那晃忽尔飞马而来,手中马鞭指着前方激烈厮杀的战场,大声叫道,“遥辇控弦正在垂死挣扎,敌军急切间难以脱身,正是攻击之良机。” 阿史那咄尔点点头,冲着身后号旗兵一挥手,“命令巴图、苏台两部控弦,攻敌两翼。” 又冲着阿史那晃忽尔叫道,“若敌首尾难以兼顾,则尽起主力,直杀敌中阵,予敌以致命一击。” 战局再变,鼓号喧天,五彩缤纷的令旗迎风飞舞,战马奔腾的轰鸣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就像狂暴风浪,掀起惊天波澜,横扫广袤雪原。 战场右翼,处和苏支和一千精骑横刀立马,蓄势待发。突然,中军大纛下,令旗动了,战鼓响了,大角长鸣,更有数支鸣镝扶摇上天,凄厉的啸叫穿透了笼罩战场上空的厚实声浪,惊心动魄。 “杀!”处和苏支一掌拍下,战马嘶鸣,飞射而出,长矛凌空,气势如虎,“乌嗷……” “呜呜,呜呜……”数十支角号同时吹响,冲锋号声震荡长空。 “轰隆隆……”战马奔腾,蹄声如雷,迅速汇成一片,仿若雷池爆鸣,惊天动地。 木昆控弦高举武器,纵声狂呼,声嘶力竭,“乌嗷!乌嗷……” 雷云狂奔,雷声滚滚,数息之后,木昆千骑如咆哮蛟龙,如肆虐飓风,从奚军战阵后狂飙而出,风卷残云般,迎着正面杀来的霫族巴图部,狠狠撞了上去。“轰,轰,轰……” “杀!杀……”这一瞬间,战场剧烈颤抖,雪原骇然失声,天地为之色变,更有死神纵声咆哮,“乌嗷……” = 战马惊嘶,阿史那咄尔霍然抬头,望向战场侧翼,望向两军相遇激战轰然爆发的雪原深处,满目期待,但很快他就失望了,愤怒了,手中马鞭凌空抽响,睚眦欲裂,咬牙切齿,“巴图鲁卫,我要活剥了你!” 巴图鲁卫毫不犹豫,果断下令撤退,面对以死相搏的奚族军队,面对士气如虹装备精良的木昆控弦,巴图部处于绝对下风,本无死战之念,只想跟在突厥人后面捡便宜,将士们士气不高,斗志不旺,这种情形下短兵相接贴身肉搏的后果可想而知,所以巴图鲁卫不假思索,调转方向,千余控弦如一把弦月弯刀,在雪原上划了一道圆弧,在战场上丢下百余具尸体,狼奔豕突而逃。 阿史那晃忽尔带着两千主力控弦已脱离本阵,正缓缓向战场推进,只待巴图、苏台两部杀进敌军两翼,奚人首尾难以兼顾,便打马狂奔,风驰电挚,如离弦之箭射进敌中路,予敌以致命一击,哪料巴图部不堪一击,面对强敌不是浴血厮杀,而是掉头就跑,落荒而逃,岂有此理。 阿史那晃忽尔勃然大怒,破口大骂,只是无济于事,大好战机已瞬间消逝,大好局面已不复存在,相反,战局正在逆转,巴图部已逃,己方侧翼失去保护,一旦让那支狂飙突进的敌军控弦从侧翼杀进,直捣中军,则己方必败。 “呜呜……”报警号声冲天而起,“啪啪……”令旗紧急升空猎猎狂舞,“咻咻……”鸣镝飞天啸声凄厉。 阿史那咄尔非常果断,当即从中军抽调五百骑飞驰侧翼,不惜一切代价阻截敌军,竭尽全力守住侧翼,给两千主力撤回本阵争取时间。 “命令苏尼,撤,立即撤回本阵。” “传令苏台部,立即后撤,保障侧翼之安全。” “命令遥辇部,撤!撤!” =(未完待续。) 第九百零四章针锋相对 十一月十六,夜,联盟总管夏侯哲、徐十三率风云军抵达乌丹城下。 正在广丰前线的冯鸿和慕容知礼得知这一消息,非常高兴,紧悬的心顿时放下。 今日战果虽然不错,斩首遥辇控弦五百余级,其余逃亡者也伤痕累累,给了气势汹汹的突厥人迎头一棒,但突厥军队纹丝未动,霫族控弦也未尽全力,而遥辇控弦则被突厥人所算计,以几乎全军覆没的惨重代价,帮助突厥人摸清了对手虚实。由此可以预见,明天突厥军队和霫族控弦就会展开猛烈攻击,奚族联军即便顽强守住广丰帐,恐怕也要付出巨大代价,而这个代价一旦超过了承受范围,不要说阿会川和处和苏支了,就是冯鸿和李屹也不愿赔上全部身家性命,与突厥人打个两败俱伤甚至玉石俱焚。 好在关键时刻,联盟统帅部信守承诺,没有牺牲和抛弃他们,以最快速度派出了援军,而且还是联盟最精锐的步军团,是李风云的亲卫风云军,战力非常彪悍,由此也可看出联盟统帅部对这一仗的重视,对盟友也给予了足够信任和支持,并没有歧视欺辱,更没有为了排除异己而肆意打击。 相比起来,突厥人就把傲慢和欺辱摆在了脸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今天为了摸清对手虚实甚至不顾遥辇控弦的死活,任由遥辇控弦死伤遍地。 冯鸿和慕容知礼立即通知阿会川和处和苏支,四人会合一处,风驰电掣,联袂赶赴乌丹城下。 风云军扎营于城西十里外,听说冯鸿等人赶到,夏侯哲和徐十三亲自出营相迎。 双方见面,喜笑颜开,尤其阿会川和处和苏支,对风云军“雪中送炭”之举感激不已,对中土人的结盟诚意有了深切体会,对中土人的仇恨和排斥也因此有所缓减。今日一仗遥辇控弦的败亡,以及突厥人对其别部生死存亡漠然无视的态度,与此刻风云军的及时支援,形成了鲜明对比,这让阿会川和处和苏支对此仗的胜负和北征结果有了很大期待。 在走往帅帐的路上,慕容知礼很兴奋,按捺不住,首先就把今日广丰对战击杀遥辇控弦的喜讯告诉了夏侯哲和徐十三。 夏侯哲与徐十三互相看看,心情大好。 “如此说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夏侯哲停下脚步,目光从冯鸿、阿会川和处和苏支的脸上缓缓扫过,抚须笑道,“明天突厥人大军进攻,广丰定有一番激战,风云投入战场,奇兵突出,恰好可以打突厥人一个措手不及。” 冯鸿、阿会川、处和苏支闻言,又惊又喜,只是高兴归高兴,心里却是为难。 风云军及时支援而来,立即改善了选锋军的困境,大大缓解了冯鸿等人的重压,这已经让他们非常高兴了,根本就不指望风云军进入广丰战场,接下来只要风云军承担围城任务,而把之前围城的两千余木昆部控弦调到广丰,选锋军上万余骑全部投入阻击战场,则突厥人必定寸步难进。 再说风云军是李风云的亲卫军,屡屡都在战斗的关键时刻发挥致命一击的作用,好钢用在刀刃上,把这样一支精锐之师放到阻击战场上,大材小用,一旦损失过大,得不偿失,也没办法向李风云交待。 冯鸿等人不敢怠慢,当即躬身致礼,对风云军的支持表示万分感谢。 进了帅帐,分宾主坐下,商讨攻防之策,冯鸿就有些神不守舍了,有些话他想说,还不能不说,却又担心得罪了夏侯哲和徐十三,破坏了彼此间的关系,影响到战局发展,所以十分踌躇,委决不下。 夏侯哲主动讲述了一下统帅部的最新决策。副帅韩世谔考虑到苍耳河以南的五个军如果全部赶到乌丹城下,必然会吓倒突厥人,一旦突厥人仓惶而逃,而李风云所率的马军主力又未能及时合围,让突厥人逃之夭夭,则前期谋划功亏一篑,所以韩世谔采纳了夏侯哲的建议,先派战斗力最强的风云军支援冯鸿,确保己方在包围乌丹城的同时,又能牢牢牵制突厥人,不至于打草惊蛇,让突厥人嗅到危险,闻风而逃。 徐十三性格内向,不善言辞,一向沉默寡言,但他常年扈从李风云左右,见多识广,渐渐也能察言观色,揣摩人的心思。此刻,他敏锐地观察到,随着夏侯哲意气风发,滔滔不绝,完全控制了谈话局面,冯鸿、阿会川和处和苏支三人看似恭敬,眼里的忧色却越来越浓,显然他们有所担心。 徐十三稍作思考,便已估猜到原因。夏侯哲来了,战场指挥权必然“易主”,而冯鸿做为北路选锋军统帅,如果把指挥权拱手相让,双方矛盾就小,反之,必起冲突。而从冯鸿的立场来说,他非常为难,毕竟夏侯哲初次出塞作战,就算是军事天才,对马步军联手合击之术谙熟于心,但理论和实践完全是两回事,一旦夏侯哲纸上谈兵,或者临战经验不足处置错误,导致己方战败,优势丧尽,则直接影响到这一仗的结果,如此冯鸿的罪责就大了,虽然不是主要责任,但无辜受累,亦会危及到他的身家性命。 徐十三看了“威风八面”的夏侯哲一眼,暗自皱眉。 人在春风得意的时候,难免心理膨胀,忘乎所以,甚至狂妄自大,不知所谓,这能理解,但联盟尚处困境,北征更关系到联盟存亡,做为高级统帅,必须谨慎小心,时刻都要有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危机感,不能大意轻敌,更不能抢功劳破坏大局。此次支援冯鸿,夏侯哲提出调动风云军,徐十三就很不满,虽然韩世谔装糊涂,但徐十三心里很清楚,夏侯哲以风云军支援冯鸿的目的就是抢功劳。突厥人强悍,风云军稍有不慎就会损失惨重,如此李风云大怒之下,与夏侯哲之间必然产生矛盾,而韩世谔乐见其成,不论是风云军受损还是李风云和夏侯哲不和,他都愿意看到,当然要背后推一把。 风云军是李风云的亲卫军,是联盟的“杀手锏”,不到关键时刻不能用,而支援冯鸿牵制突厥人显然不是少郎河一战的关键时刻,所以徐十三十分怀疑夏侯哲的动机,只是大家都是芒砀山举旗的“老兄弟”,生死与共,如果因为这点小事闹矛盾实属不智,徐十三也就忍了,然而冯鸿等人的“担心”,却给了徐十三一个“提醒”夏侯哲的机会。 在冯鸿这些塞外将领面前,夏侯哲表现得非常强势。说完统帅部的最新决策后,他立即开始商讨明天的广丰战斗,但他并不给冯鸿等人说话的机会,而是直接拿出了攻击之策,其意图很明确,马步军联合作战,以“咄咄逼人”的气势暴露出己方的“真正”实力,但突厥人并不知道己方的步军是精锐之师,必然有所误解,以为己方步军是奚族诸部临时拼凑而成的乌合之众,如此极有可能上当中计,集中主力猛攻己方步军,而己方则能出敌不意攻敌不备,给突厥人以迎头痛击。 夏侯哲信心满满,似乎忘记了征求冯鸿等人的意见,大手一挥,就要一槌定音,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徐十三突然说话了。 “冯总管、阿会都督、处和都督,明日一仗,诸位有何良策?” 此言一出,夏侯哲脸上的兴奋表情顿时凝滞,眼里霎那掠过一抹阴戾,心里熊熊燃烧的激情亦是骤然熄灭,恼羞成怒,只是他很清醒,自从他提议调动风云军开始,他就从徐十三毫无表情的脸上看到了“危险”,徐十三是“死士”,死士的任务就是以命搏命,不论是为了恩主还是为了钱财,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他抱着一丝侥幸,认为如今的徐十三也变了,为了个人私利也会“从善如流”,哪料到“死士”的剑根本就不会“弯曲”。 冯鸿、阿会川、处和苏支听到这句话,不喜反忧,暗自惊骇,陡生窒息之感。 三人本来就忧心忡忡,倍感重压,虽然风云军实力摆在这,上了战场足以让突厥人吃个大亏,唯一担心的就是夏侯哲的临阵指挥,如果指挥失误,奚族联军就不得不牺牲自己保护风云军,但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己方指挥失误所造成的后果可能是灾难性的,一旦灾难爆发,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上友军?所以他们不愿意风云军进入广丰战场,不同意夏侯哲的计策。只是夏侯哲来了,战场指挥权自动“易主”,他们也很无奈。 然而不“说话”的徐十三突然“说话”了,一说话就“平地惊雷”,炸得他们心惊胆颤,无所适从。 他们不敢说,徐十三则继续说,“夏侯总管只是提出一个建议,并不是决策,而我们大家之所以坐在这里,正是要提出各自的建议,取长补短,共同商量出一个决策。” 冯鸿三人面面相觑,目露踌躇之色。徐十三和夏侯哲针锋相对,正好给了他们“渔利”的机会,若想确保自身安全,这个机会就不能错过。 夏侯哲面沉如水。 徐十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的建议是,风云军包围乌丹城,冯总管继续在广丰战场上指挥选锋军阻击突厥人,而夏侯总管居中指挥,统筹全局。” =(未完待续。) 第九百零五章战机 通剌河源自安州马盂山北麓,由南尔北,横穿东北大平原,奔行一千余里,最后流入弱洛水下游。契丹出伏部就位于它的上游地区,而迭剌部则位于其中游一带,珂尔钦部就栖居于其下游两岸。 大贺咄罗率军撤到通剌河中游,与迭剌部会合,同时十万火急告知柯尔钦部,以及生活在通剌河东部的希图部,还有远在弱洛水北岸的郭迩逻部和瓮共部,请他们在族群存亡之刻,务必齐心协力,同仇敌忾,联手抗敌。 十一月十六,夜,在迭剌部首府蟒牛城,大贺咄罗、拔里苏素和迭剌部酋帅耶律铁力,接到了来自红水河长汉城的最新消息。 这个消息是两天前发出的,来源可靠,由隐藏在长汉城的“内线”,一位敖汉氏贵族亲自传出。这位贵族告诉大贺咄罗,中土军队的主力已经东进,跟在大贺咄罗的后面尾随追杀,而留守长汉的军队,并没有进入长汉城,反而把大转移到了长汉城西北方向五十里外的香山子帐。与此同时,奈曼氏控弦已离开,应该是返回了落马城,而库伦氏和敖汉氏与中土达成盟约后,也调整了部署,把全部控弦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防守长汉城,一部分游戈在红水河两岸,保护诸家万帐。 这一切看上去很正常,长汉城及红水河两岸的混乱状况甚至奇迹般的逆转,灭族之祸似乎一夜间就烟消云散了。然而正因为如此,这位贵族敏锐地发现了反常之处,那就是长汉城及红水河两岸之所以迅速稳定下来,是因为中土军队神奇地“消失”了,不论是长汉城还是红水河两岸,都看不到中土军队的影子,而敌人是祸乱的根源,现在敌人不在了,没有血腥残忍的烧杀掳掠,没有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状,族众的恐惧当然也就不复存在,这直接影响到了大贺氏和拔里氏族众的撤离,他们蓄意拖延甚至公开拒绝离开家园。 中土军队是不是真的“消失”了?其主力是不是都去追杀大贺咄罗,而置长汉城和红水河于不顾? 这位贵族产生怀疑,于是有意打听,从库伦达维和敖汉阿剌的身边亲信中刺探机密,结果当真有所收获,库伦达维和敖汉阿剌正在秘密转移长汉城内的财富,还有自己的家眷和嫡脉族人。很明显,他们要逃跑了,他们对未来局势非常悲观。 为什么表面所见和背后真相有如此大的反差?当初他们之所以积极分裂出伏部,是因为他们相信中土的强大实力足以保证他们重建部落,但转眼间,希望就成了泡影,竟然暗中策划逃亡,惊惶如丧家之犬了。 原因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们所依赖的中土人指望不上了,而中土人突然陷入困境的可能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弱洛水北岸的松漠牙旗出动了,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出兵支援,突厥大军南下攻击,中土军队立即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如果两线作战必然顾此失彼,无奈之下只能放弃长汉城,迅速退守落马河与托纥臣水一线,背靠松山,先确保自己进退无忧,然后再集中力量与突厥人决一胜负。 当然,这一切都是猜测,对于这位贵族来说,他所关注的是本人和本族的利益,他期待大贺咄罗再杀回来,出伏部再夺回长汉城,因此他乐于看到中土与突厥两虎相争,这有利于契丹,更有利于出伏部。 这个消息让大贺咄罗、拔里苏素、耶律铁力又惊又喜,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们就基本上接受了这位贵族的推断,因为局势的这一发展方向正是他们所预料的。之前大贺咄罗和拔里苏素之所以坚决不投降,宁愿弃守长汉城、撤离红水河,也不愿向中土人低头,原因就在如此,就在于他们更相信突厥人的实力,坚信突厥人不会轻易放弃东北别部。 投降中土人只能解眼前之痛,却躲避不了灭族之祸,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族群存亡,宁可忍受眼前之痛,结果他们判断对了,而库伦达维和敖汉阿剌见利忘义,鼠目寸光,最终害人害己,还害了族群,死不足惜。 大贺咄罗思考良久,开口说道,“这是个战机,不可错失的战机。” “从时间上推算,松漠牙旗也应该出兵了,只要突厥人出动,中土军队必然腹背受敌,必然有所选择,而他们在东路这边已经灭杀了遥来部,又重创了我出伏部,战果丰硕,如果继续追杀下去,不但劳而无功,还给了突厥人痛下杀手的机会,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中土人肯定见好就收,适可而止,转而把主力转移到落马河、苍耳河一带,与突厥人正面对决。” “这种局面下,我们展开反击,默契配合突厥人,对中土军队形成东西夹击之势,迫使中土人不得不两线作战,那么中土人必然难以坚持,最终只能放弃红水河,如此我们轻而易举就能夺回长汉城,重建出伏部。” 拔里苏素连连点头,同意此议,不过他心存顾虑,“从时间上推算,突厥人的确应该出兵支援了,只是我们早已向遥辇部和松漠牙旗报警求救,但至今没有任何回音,这里面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原因。饶乐城距离我们的确远了一点,信使来回跑一趟需要很长时间,但乌丹距离长汉只有三百余里,快马加鞭来回跑一趟三四天足矣,就算长汉城已经失陷,转而奔赴蟒牛,也应该到了,但为何没有消息?是信使途中遭到截杀,还是乌丹那边见死不救?抑或,少郎河也是狼烟四起,遥辇部自顾不暇,自身难保?” 大贺咄罗沉吟不语,转目望向耶律铁力。 耶律铁力抓着长髯,眉头深皱,缓缓说道,“这有可能是个陷阱,毕竟中土人不想腹背受敌两线作战,如此就必须在东路速战速决,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挖个陷阱,把我们诱到长汉城下,然后围而歼之,毕其功于一役,所以在没有确切把握的情况下,不宜冒险。” “求人不如求己。”大贺咄罗冷笑道,“站在突厥人的立场上,即便出兵南下了,也不会贸然进攻,肯定耐心寻找战机,而最好的战机就是鹬蚌相争,只要我们和中土人打得不可开交,拖住中土人,纠缠不放,突厥人就有了渔翁得利的机会,就必然会展开攻击,如此既能以最小代价逼退中土人,又能借中土之手消耗我们,乘机卡住我们的咽喉,捏住我们的命脉,牢牢控制我们。所以从我们的立场来说,没有选择,只有抓住机会主动进攻,先把突厥人拖进战场,先挑起两虎之争,然后我们才有渔利之机会。” 耶律铁力毫不客气地质疑道,“现在的关键是,中土军队在哪?是在红水河等着我们,还是已经撤回托纥臣水?抑或,藏在其他什么地方虎视眈眈?如果我们连敌人的位置都不知道,又谈何攻击?” 三个人争论了一会儿,最后得出一致意见,在做好继续撤离准备的情况下,大贺氏、拔里氏和耶律氏三家控弦集结主力,向尾随追杀的中土军队展开反击,以试探对手虚实,如果中土军队且战且退,有诱敌深入之势,则果断停止。 同时继续派出信使赶赴遥辇部和松漠牙旗,以获得确切消息。 十一月十七,凌晨,大贺咄罗和拔里苏素被亲信僚属从睡梦中叫醒。耶律铁力飞奔而来,有十万火急之军情。 两人大惊失色,以为中土军队杀来了,一跃而起,直奔帅帐。 耶律铁力神情凝重,但并不慌乱,眼里甚至还露出了兴奋之色,这让惊恐不安的大贺咄罗和拔里苏素顿时松了口气,意识到军情有变,而且是有利于己方的变化,否则耶律铁力绝无可能如此镇定。 大贺咄罗和拔里苏素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有所估猜,或许“内线”情报准确,中土军队当真已经撤离红水河,于是两人心跳骤然加快,情绪随之激动起来。 “有何军情?”拔里苏素急切问道。 “遥辇部信使来了。”耶律铁力虽然极力平静自己的心绪,但急促干涩的语气还是暴露了他此刻“波澜起伏”的情绪,语音里甚至透出一丝颤栗,“初八,奚族上万控弦突然越过苍耳河,杀进少郎河,并于当夜包围了乌丹城。遥辇延碛坚守城池,其子遥辇勒图飞赴黑土原征召控弦,并向各方求救。” 大贺咄罗和拔里苏素暗自心惊,虽然他们想到了中土军队有攻打遥辇部、有用偏师征战少郎河以实施牵制之可能,但没有想到这个偏师竟然多达上万控弦,竟然直接把遥辇部打倒在地,打得奄奄一息。 “两线作战。”大贺咄罗忍不住惊呼出声。中土军队联合奚族控弦两线作战,意味着中土为了横扫弱洛水两岸,拿下东北,投入了巨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气势如虎,势在必得。 “中土人的目标是牙旗,是步利设,是突厥人。”拔里苏素亦是惊叹出声,“错了,我们都错了,原来我们这边才是中土人的偏师,以我们为诱饵,把突厥人诱进少郎河那个陷阱。” 三个人面面相觑,震惊之余亦看到了战机。松漠牙旗的突厥人应该南下了,中土主力应该全部进入少郎河战场了,此刻红水河两岸即便还有中土人的偏师,数量也不会太多,长汉城即便不是空城一座,防守兵力也十分有限,而这正是库伦达维和敖汉阿剌秘密转移家眷、嫡脉族人和财富的原因所在。 “立即反击!”大贺咄罗激动地说道,“集结全部控弦,直杀长汉城!” =(未完待续。) 第九百零六章好运 十一月十六,深夜,当松漠牙旗的达干阿史德特古尔率军抵达云丰帐后,高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长长吁了口气。 按照预定时间,他应该于明日才率军南下驰援,毕竟天气恶劣,山高路远,远在数百里外的狼河两岸的波罗、火赤等部落,赶赴牙旗的时间非常长,短期内指望不上,只能寄希望于黑河两岸的巴图和苏台两部落,但这两部落的诸家万帐居住分散,诸家控弦集结也需要时间,然而昨天夜里,牙旗接到了步利设阿史那咄尔的急令,要求第二批驰援军队必须于今日渡河南下,如此一来,第二批援军除了两千突厥控弦外,巴图和苏台两部控弦不足千骑,迫不得已牙旗把南下时间延迟了半天,等到今日午时,霫族控弦数量接近一千五百骑,第二批援军数量已经达到三千五百控弦后,遂飞驰南下。 饶乐城距离云丰帐大约百里路程,快马加鞭,风驰电挚,几个时辰也就到了,但考虑到人和马都要保持体力,跟在大军后面的辎重车队和牛羊牲畜也不能掉队,所以速度就快不起来,紧赶慢赶,总算抢在午夜前抵达云丰帐,没有违背步利设的命令。 大军就地扎营。留守云丰帐的一位牙旗僚属匆忙拜见阿史德特古尔,详细禀报当前军情。 “昨天凌晨,步利设接到了契丹颉利发大贺咄罗的急讯,得知中土军队已经攻陷落马城,屠灭遥来部,气势汹汹直杀红水河,而大贺咄罗眼见不敌,果断撤退,弃城而逃,拱手让出了长汉城。” 这位牙旗僚属刚刚开了头,简要述说了几句,阿史德特古尔的脸色就变了,知道步利设为何催促第二批援军提前南下了,因为当前局势对牙旗非常不利。 阿史德特古尔做为牙旗的军事参谋,对东北军事当然了如指掌,清楚知道中土军队此次北征弱洛水,真正目标就是突厥人,就是松漠牙旗,而为了集中力量打突厥人,首先就要给契丹人以重创,把契丹人打怕了,打跑了,接下来的战局就对中土军队有利了。如今契丹遥来部已经灭族,而实力最强的出伏部又不战而逃,大贺咄罗避而不战,一退千里,摆明了就是要坐山观虎斗,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中土军队在横扫红水河两岸后,必定调兵遣将,以主力转战少郎河战场,与突厥人决一胜负。 “乌丹那边战况如何?”阿史德特古尔焦急问道,“中土主力是否已兵临城下?” “步利设受阻于广丰帐,难做寸进。”这位僚属表情凝重,忧心忡忡,把连续两天来的广丰战况做了详细禀报,“以阿会氏为首的奚族军队坚守广丰,竭力反击,而我军连战告负,遥辇部的损失尤其惨重,其千余控弦伤亡大半,遥辇巴林阵亡,遥辇延碛之子勒图重伤,几乎全军覆没,对我军士气打击严重。步利设因此急告云丰帐,传讯达干,请达干明日务必率军赶赴广丰帐,会合主力击败奚族,以解乌丹之围。” 阿史德特古尔尚未听完,便知道步利设为何受阻于广丰帐下了,这是借刀杀人,借敌军之手消耗遥辇部,为接下来瓜分遥辇部做准备,同时一石二鸟,又能借遥辇控弦消耗奚族,减少己方的损失。另外更重要的是,今日己军通过攻击已基本摸清了中土人的意图。奚族在突厥人大兵压境的不利局面下,依旧不惜代价坚守广丰帐,充分说明它的背后有坚实后盾,中土主力大军正急速赶来,最多一两日,中土主力大军就会出现在乌丹城下。 但是突厥人不会遂了中土人的心愿,不会与中土人决战。从维护突厥汗国的整体利益来说,这一战输不起,输了松漠牙旗就有覆灭之危,步利设有身败名裂之险,反之,打赢了又如何?打赢了也是惨胜,松漠牙旗损失太大,步利设实力骤减,而实力是步利设及其支持者存身立命的“本钱”,所以对牙旗和步利设来说,应对当前危机最好的办法就是拖,与中土军队对峙僵持,把中土军队拖在东北战场上,不让中土占据东北的阴谋得逞。 明年开春,始毕可汗和牙帐对东北危机做出了决策,碛南的各路援军蜂拥而至,由平地松林方向猛攻安州,陷中土军队于腹背受敌之窘境,迫使中土军队不得不撤出东北,则东北危机轻松化解,如此松漠牙旗就以最小代价赢得了最后胜利,而步利设则利用这个难得机会,借中土这把刀打击和削弱了东胡诸种,接下来步利设就可以乘火打劫,落井下石了,大肆吞并东胡诸部落以壮大自身。 阿史德特古尔略略皱眉,冷声问道,“遥辇部的其他控弦呢?都还没有赶到乌丹?我们援兵都杀到广丰帐了,他们自家军队竟迟迟不至,是何道理?” 这位亲信僚属急忙做了一番解释,从时间上推算,麝香城和老郎帐的遥辇控弦,明天就能赶到广丰帐与突厥大军会合。 虽然从云丰帐传令麝香城、老郎帐都需要时间,而从麝香城、老郎帐赶赴乌丹也需要时间,但有一点遥辇部是遮掩不了的,那就是他们在乌丹被围数日后,各地控弦还分处三个集结点,没有全部集结到黑土原等待突厥来援,这明显就有利用突厥人打头阵,而自己却蓄意保存实力的龌龊念头。 当然,从遥辇部的立场出发,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为了生存,不得不用尽一切手段,毕竟不论是突厥人还是霫族,乃至契丹兄弟部落,都是虎狼之徒,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手,只要有机会就一哄而上分而食之,所以遥辇部无奈之下不得不请突厥人出手相助,但对突厥人却是万分戒备。 “明天?”阿史德特古尔点点头,若有所思。 明天麝香城和老郎帐的遥辇控弦到了广丰战场后,必然被步利设安排到最前线冲锋陷阵,继续利用遥辇控弦来消耗奚族军队,至于中土主力军队,明天即便陆续赶到乌丹城下,但奚族同样是他们遏制和打击的对象,必然也会像突厥人一样一石二鸟,利用奚族消耗对手的同时,不遗余力地削弱奚族,所以阿史德特古尔随即有了决断,自己无须急吼吼赶赴广丰帐,可以让将士们好好休息一夜,明天上午吃饱喝足,明天中午才飞驰广丰帐,如此既给了步利设“合理”排兵布阵的时间,又给己方控弦保存了充沛体力。 “连夜急报步利设。”阿史德特古尔说道,“因急速南下将士疲惫,体力不足,若仓促交战恐损失较大,故休息一天,明日午时急赴广丰。” = 十一月十七,凌晨,弱洛水南岸,一处白雪覆盖的山林里,联盟马军主力悄然潜伏。 躲在军帐里裹着毛氅呼呼大睡的各军总管、诸部首领,突然被李风云的天狼卫士喊醒:狼帅急召,即刻赶赴帅帐军议。 很快,雷霆第一、第二、第四、第五军总管,奚族辱纥王部、莫贺弗部、室得部首领,契丹奈曼氏、库伦氏、敖汉氏首领,齐聚帅帐。大家情绪都很高涨,都知道狼帅凌晨召集军议,必定是要发动攻击了,而昨日以摧枯拉朽之势屠灭老郎帐上千控弦,横扫老郎帐,不过是大战之前的一道“开胃菜”,所有人包括契丹诸部首领都感觉意犹未尽,在绝对实力面前,不要说遥辇部不堪一击,就是松漠牙旗的突厥军队恐怕亦是难以招架,是以人人期待,个个热血。 李风云神情平静,但眉宇间难掩兴奋之色。战局的发展超乎预料的顺利,而关键不是松漠牙旗突厥军队的如期南下,而是契丹内部的快速分裂,奈曼氏、库伦氏、熬汉氏的“识事务者为俊杰”,一夜间摧毁了契丹八部联盟,这一突变直接导致大贺咄罗实力骤减,权威大损,再也无力联合诸部力量抗衡强敌,再也无法对联盟军队形成威胁,就此失去了影响乃至改变东北战局的能力。如此一来,大贺咄罗不足为虑,哪怕他利用联盟军队与突厥人激烈廝杀的良机展开反攻,甚至取得节节胜利,也改变不了“大势已去”的事实。当然,前提是,联盟军队能够如愿以偿击败突厥人,这不仅仅取决于双方斗智斗勇,更需要运气,然而让李风云喜出望外的是,联盟的运气一如既往的好,上苍眷顾,胜利的曙光已依稀可见。 斛律霸率先站了起来,举起双手连连虚按,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据斥候急报,他们于午夜后,在云丰帐外围截杀一小队遥辇巡值控弦,从俘虏嘴中打探到一个重要机密,大约三个时辰前,松漠牙旗第二支援军抵达云丰帐,天亮后将赶赴广丰。” 此言一出,帐内诸将先是惊讶,接着不约而同地爆发出欢呼之声。之前遥辇部就兵分多路,结果给了联盟马军机会,从老郎帐南下驰援乌丹的一千余遥辇控弦,被一万五千余骑联盟和契丹库伦氏、熬汉氏控弦,一个冲锋就碾压干净,仿若洪水中的一叶扁舟,一个大浪就瞬间击沉。没想到突厥人也是分兵而进,增援竟分前后两路,这等于拱手送给联盟大军一个各个击破之良机。这当真是运气来了,山都挡不住。 “我们潜藏之地,距离云丰大约五十里。”斛律霸看看诸将,用力一挥手,“假若即刻出发,风驰电掣,天亮后便可到达云丰外围,然后攻其不备,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如此既可重创突厥后军,又可将突厥前军包围于乌丹,围而歼之。” 诸将再度欢呼,纷纷请战。 李风云缓缓站起,厉声下令,“即刻出发,直杀云丰。” =(未完待续。) 第九百零七章鹞鹰 十一月十七,清晨,广丰帐。 步利设阿史那咄尔接到斥候急报,黎明前后,敌军开始频繁调动,有数千奚族控弦飞驰广丰,而乌丹城外则在一夜间新建了一座千帐军营,军营里迎风飞舞着中土军队的大纛,由此不难估猜昨夜有中土军队支援而来,天亮后,他们极有可能凭借步军团的优势,向乌丹城发动攻击。 中土军队的出现,在阿史那咄尔的预料当中,这也是他催促牙旗第二批援军提前南下的重要原因,只是中土军队出现的数量太少,这倒是出乎阿史那咄尔的预料,不得不谨慎分析,唯恐失察疏忽遭遇不测。 “中土主力军队没有蜂拥而至,我认为有多种可能。”苏尼阿史那晃忽尔看到阿史那咄尔沉思不语,遂主动分析道,“中土此次北上攻击,目标是我松漠牙旗,但长途跋涉远征千里,对其不利,所以以奚族军队攻打遥辇部,包围乌丹城,同时以主力东进攻打契丹,做出两线作战之势,以此来诱惑我牙旗南下支援。如今我们将计就计,南下支援而来,联合遥辇部、霫族诸部的力量,以少郎河为战场,竭尽全力拖住中土人。而这是中土人所不愿看到的局面,他们要速战速决,要毕其功于一役,这种局面下,中土军队如果倾巢而出,铺天盖地而来,必然吓倒我们,一旦我们避而不战,一退千里,他们的计谋就失败了,所以迫不得已,只能不动声色地依次增加兵力,保证不会惊吓到我们,就此把我们拖在战场上,并利用奚族来消耗我们,等到我们和奚族两败俱伤了,他们的主力也陆续赶到战场了,于是便能集中力量向我们发动致命一击。”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中土军队在东路战场上遭到了契丹人的顽强反击,中土军队的主力尤其是他们的马军,被拖在了红水河、通剌河一线难以脱身,而仅凭中土步军团的力量,即便有奚族控弦的通力配合,也无法对我们形成决定性优势,无法给我们致命一击,所以还不如暂时示敌以弱,双方打个旗鼓相当,先把我们拖在战场上,等待决战时机。” “第三种可能就是我们高估了中土军队的实力。”阿史那晃忽尔看了阿史那咄尔一眼,稍作迟疑,说道,“碛东南牙旗的实力有目共睹,如果叱吉设要救援奚族,必定大举进兵,如此双方激烈厮杀,即便叱吉设败了,中土军队也会付出惨重代价。这一推测如果正确,中土北上征伐弱洛水的军队数量有限,那么也能解释中土军队的主力为何迟迟不至了。” 阿史那咄尔眉头紧皱,思考了片刻,问道,“有何对策?” “静观其变。”阿史那晃忽尔说道,“达干所率的牙旗第二批援军今日就能抵达广丰,但遥辇部控弦在哪?依照约定,老郎帐的遥辇控弦昨日就应该抵达广丰,但至今杳无踪迹,而麝香城的遥辇控弦也是拖延不前,如果今日还不能抵达广丰,我们就要考虑,是否采取一些必要手段了。” 阿史那咄尔心领神会。说白了还是让遥辇部打头阵,消耗遥辇部的力量,同时耐心观察战局变化,静静等待中土军队主力的来临,以逸待劳,以不变应万变,只要我实力保存完好,哪怕你中土军队变幻无数,我就是拖住你,不与你决战,你能奈我何? “还是打一打,向敌军持续施压,竭尽所能帮助遥辇延碛坚守乌丹。”阿史那咄尔说道,“如果我们在广丰这边消极怠战,中土人极有可能攻城,而以乌丹城的防御,根本抵挡不住中土步军的攻击。” “这种可能性不大。”阿史那晃忽尔不以为然地说道,“中土人就是要围城打援,如果他们把乌丹城拿下,把遥辇延碛和守城控弦都杀了,我们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少郎河?还有什么必要继续与中土人僵持对峙?” 阿史那咄尔摇摇手,“今天先让巴图和苏台两部控弦主动攻击,如果麝香城和老郎帐的遥辇控弦及时赶来,则立即投入战场。” 阿史那晃忽尔一口答应。既然这是一场消耗战,那就借机削弱别部,消耗对手,突厥人乐见其成。 = 十一月十七,上午,云丰帐。 天空阴霾,厚厚的云层下,寒风呼啸,一只孤独鹞鹰展翅飞翔,耳畔隐约可闻的角号声让它有不详预感,双翅扇动愈发快速,间或发出急促叫鸣。 突然,“咻……”一声刺耳啸叫随风传来,那是鸣镝之音,是它所熟悉的报警之声,这声音非常凄厉,仿若临死前的惨嚎,猛烈冲击着心灵,有魂飞魄散之感,然而不待它有所反应,风中便传来更多的连绵不断的啸叫声,似乎有数十支鸣镝从不同方向扶摇上天,虽然远近不同,声音大小不同,但所有啸叫声里都散发出浓浓的恐惧、愤怒和绝望。 鹞鹰急速俯冲,迎着寒风,射向白皑皑一望无际的原野,锐利目光如利箭一般掠过稀疏的树林,掠过冰封的湖泊,掠过如波浪起伏的草场,白色原野上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它的视线,然而从风中传来的角号声、鸣镝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渐渐可以听到战马奔腾的轰鸣声,听到激烈战斗的杀伐声,听到生命逝去前的惨烈悲嚎声。 鹞鹰急了,飞得更快、更低,转眼便飞进云丰帐的外围,距离它的主人越来越近,但就在这时,远处一股股腾空而起的狼烟映入它的眼帘。狼烟在风中摇曳,仿若一头头猛兽在搏斗,在嘶吼,在杀戮,狂野血腥之气弥漫了整个天空。 鹞鹰长唳,如划空流星冲向地面,飞向前方。 眼前画面越来越清晰,渐渐它看到了狼奔豕突的人群,男女老幼哭天嚎地,夺路而逃,中间还夹杂着成群的牛羊,人畜互相冲撞践踏,不时有人倒在地上挣扎叫号,仿若人间末日,混乱不堪,惨不忍睹。 鹞鹰飞过逃亡的人群,越过狂奔的牲畜,然后看到了倒塌的帐篷,看到了毁坏的栅栏,看到了横七竖八的尸体,看到了一滩滩醒目的已经冰冻的黑褐色血液。 “咻咻咻……”突然几支流矢破空而来,一路厉啸,擦着鹞鹰瘦小身躯飞过。 鹞鹰大惊,双翅猛扇,冲天而起,接着继续向前飞去。 角号声越来越密集,战马奔腾声越来越大,杀伐声越来越震耳欲聋,箭矢破空之声更是连成一片惊心动魄。鹞鹰距离战场越来越近,距离自己的主人也是越来越近,它飞得更快,叫声更急切,死亡的恐惧让它害怕,但对主人的担忧又让它义无反顾地向前,再向前。 越过一片白雪覆盖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眼前就是血腥战场,眼前广袤的雪原上有成千上万的控弦在角逐厮杀,有成千上万匹战马在往来飞奔,有成千上万的箭矢在厉啸夺命,之前一排排错落有致的帐篷由外而内一片片倒塌,之前一面面五彩缤纷的战旗如今已大都折断,草料场更是在熊熊大火的肆虐下化作滚滚浓烟。 鹞鹰骤然减速,急速升高,然后围着战场飞旋,发出尖锐叫唳,焦急寻找着主人。 它看到一队突厥控弦被团团包围,被对手长长的马槊刺穿,被漆黑的手弩射通,被血淋淋的长刀砍下头颅。它看到几个霫族控弦跪在一堆死尸中间,趴在血泊里叩头求饶,但一群黑甲骑士残酷无情,马槊洞穿,长矛挑杀,尽数诛杀。 鹞鹰从战场中央飞过,看到四五百突厥控弦被数倍于己的黑甲骑士包围得水泄不通。突厥控弦结阵死守,以命搏命,而黑甲骑士则内外配合,外围以长弓劲弩发起一轮轮齐射,内层则以马槊长刀步步推进。血雨腥风中,每一轮箭矢落下,都有突厥控弦死伤,每一排马槊刺出、长刀砍下,都有断肢残臂飞舞,都有猩红血液四射,都有突厥控弦倒在血泊中,被数不清的战靴马蹄遍遍践踏。 在突厥战阵的中间,在狼头纛旗下,一个头戴狼头兜鍪,身穿亮银重铠,手执长矛的骑士,突然抬头望天,紧紧盯着飞翔的鹞鹰,眼中露出复杂之色,嘴里喃喃发声,不知道他是期望自己像鹞鹰一样肋生双翅飞出重围,还是希望鹞鹰能把云丰帐全军覆没的消息送出去。 鹞鹰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振翅而去,留下一脸绝望的长矛骑士。 “呜呜呜……”一阵急促的角号声突然冲天而起。鹞鹰调转方向,直射角号大作之处。远方一支两三百骑的霫族军队突破了重围,纵马狂奔,而后方则有一千余契丹控弦如潮水般冲了上去,转眼间就淹没了霫族控弦,连人带马一扫而尽。 鹞鹰飞临上空,看到的只是一地死尸,除了失去主人的战马在尸体间扬首悲嘶、踟蹰不去外,看不到一个活人。 鹞鹰盘旋数圈,猛地飞天而起,纵声长唳,声音里充满了悲伤和绝望,主人在哪? =(未完待续。) 第九百零八章杳无音讯 十一月十七,上午,步利设阿史那咄尔挥师再攻。【更新快&nbp;&nbp;请搜索//ia/u///】 霫族的巴图和苏台两部控弦轮番上阵,奋勇攻击,根本就没有失败者的颓势,反而给人一种耀武扬威之感,而奚族联军坚守不出,就算前面是肥硕的诱饵也不再出击,同样的计策斩获一次就够了,对手不可能给你第二次机会。 午时前后,麝香城的遥辇控弦如期而至,一千余骑,由都督遥辇克腾带队,但老郎帐的遥辇控弦依旧没有踪影,负责到老郎帐征召控弦的都督萨马希也是杳无音讯,这让阿史那咄尔有了不详之感。 老郎帐在少郎河下游,距离托纥臣水有一百五十六里的路程,如果出事,肯定与托纥臣水东岸的敌人有关,而目前托纥臣水东岸的大贺咄罗正带着契丹诸部控弦急速后撤,唯一对老郎帐构成威胁的只有追杀大贺咄罗的中土军队。如果托纥臣水东岸的中土军队进入了少郎河战场,并且第一个攻击目标就是老郎帐,那目的就明显了,就是要乘敌不备,包抄到敌人后方,把敌人合围于少郎河战场。 阿史那咄尔越想越是担心,遂急告云丰帐,请达干阿史德特古尔南下广丰前,要留下一部兵力确保云丰帐的安全,确保己方大军的退路,又急告饶乐城,请留守牙旗的吐屯阿史那扎兰务必密切关注云丰帐,高度戒备,一旦敌人攻打云丰帐,试图断绝己方大军退路,则十万火急救援。 遥辇克腾拜见了阿史那咄尔,听说遥辇巴林阵亡,遥辇勒图重伤,从云丰帐方向赶来的千余骑控弦已折损过半,不禁大惊失色,遂匆忙会合遥辇勒图,搞清了前因后果,只是此刻己方损失惨重已是小事,大事是萨马希为何迟迟不至?为何至今没有消息?萨马希本人是可信的,老郎帐控弦也没有任何理由延误不前,最大的可能就是老郎帐遇险,萨马希和老郎帐控弦可能遭到了敌军攻击,否则绝无可能连个音讯都没有。 这样一分析,问题就严重了,这说明中土军队在突厥大军抵达广帐后,就已经开始行动了,已经从苍耳河和托纥臣水两个方向向少郎河推进,中土军队和突厥人的战斗即将打响,而遥辇部和乌丹城首当其冲,必定成为两大强者角逐厮杀的牺牲品。 遥辇勒图惊惶不已,与遥辇克腾仔细商量后,遂决定立即派人潜伏到乌丹城下,传讯城内,请遥辇延碛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不惜一切代价坚守乌丹城,只要忍住不死,总有云开日出的时刻。又急召几个地位较高的部落贵族,大家迅速达成约定,想方设法保存实力,竭尽全力共度危机。 下午,战斗再次打响。步利设阿史那咄尔毫不犹豫,直接命令遥辇克腾率军从中路出击,而霫族巴图和苏台两部则从两翼相辅。 遥辇克腾虽然对步利设的安排极度不满,但咬牙忍了,大不了阳奉阴违,敷衍了事而已,敌人不出击我就作势攻一攻,敌人出击我掉头就跑,你能奈我何? 奚族联军坚守不出,以密集箭阵防守,间或派出小股马军往来游击。 冯鸿虽然看到了战机,可以凭借己方兵力上的优势,集中攻击一路,有效杀伤敌军,但徐十三与夏侯哲的“针锋相对”让他噤若寒蝉,即便徐十三为其保住了广丰战场上的指挥权,不过考虑到安全,他还是决定谨慎保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不给夏侯哲抓住把柄的机会,自己自保还是绰绰有余。 黄昏后,战斗停止,但是,随着夜幕拉开,黑暗降临,坏消息也接踵而至,步利设阿史那咄尔的情绪也越来越恶劣。 老郎帐的遥辇控弦还是杳无踪迹,萨马希也没有任何消息。老郎帐距离广丰帐不过百余里,就算爬也爬到了,而即便出了意外,只要萨马希或者其他军官还活着,总会给广丰这边送来急报,所以结论只能是悲观的,老郎帐那边出事了,萨马希和那边的控弦可能全军覆没了。 然而更令人担忧焦虑的是,达干阿史德特古尔也没有消息,牙旗第二批援军也是迟迟不$。云丰帐距离广丰帐只有六七十里路程,如果阿史德特古尔于今日午时后率军南下,即便黄昏前不能抵达广丰,入暮后也差不多到了,退一步说,即便云丰那边出了问题,援军暂时不能赶赴广丰,阿史德特古尔也会第一时间送出急报,但奇怪的是,现在既看不到援军,也等不到急报,而尤其诡异的是,现在回头一想,从清晨到现在,云丰竟然没有任何消息送到广丰。这种异常在激战正酣的时候可能疏忽,但如今停战歇息了,需要收集各方面消息了,却没有云丰的任何声音,这立即就引起了阿史那咄尔等牙旗高层的警觉,马上派人十万火急打探。 就在这时,斥候急报,乌丹城外再度发现一支中土军队,大约有四五千步兵,目前正在少郎河东岸扎营。 中土军队昨夜来了一支,今夜又来了一支,看上去有条不紊,不紧不慢,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但这显然有麻痹对手的意思。中土人为什么要麻痹对手?他们要隐瞒什么?所有人都想到了正在托纥臣水东岸追杀契丹人的中土主力大军。 此刻不要说阿史那咄尔、阿史那晃忽尔等牙旗高层有强烈的不祥预感,就连巴图鲁卫、苏台卜鲁丹、遥辇克腾等别部首领也预感大势不妙了,不过他们对危机的严重程度依旧估计不足,对自己全身而退依旧充满信心。 “云丰帐与我们断绝联系,唯一可能就是被敌人包围了。”阿史那晃忽尔手指地图分析道,“中土主力打下长汉城,横刀红水河两岸后,兵分两路,一路追杀大贺咄罗,一路北上越过托纥臣水,偷袭老郎帐。老郎帐有千余控弦,若想围而歼之,仅靠中土步军力有不逮,必须依靠奚族控弦,马步军联手作战,才有可能彻底围杀,才能断绝消息的泄露。接下来他们沿着弱洛水而上,悄然奔袭云丰帐,打算断绝我们的退路,这时达干和援军恰好进驻云丰,于是不幸陷入了敌军的包围。” “我们之前的疏忽,主要错误估计了对手的马军数量。”阿史那晃忽尔说到这里摇了摇头,目露懊悔之色,“这支出塞的中土军队即便有马军,数量也极其有限,所以他们拿下安州后,必然要拉拢奚族诸部,借助奚族控弦北上攻击,而奚族控弦先是与契丹大战有所损失,后来在中土军队的攻击下损失也应该不小,另外此次北上攻击奚族控弦肯定要留下一部分保护部落,还有一部分要部署在平地松林防御我碛东南牙旗,如此估算下来,奚族诸部能够北上作战的控弦最多也只有一万余骑。” 阿史那晃忽尔抬手指向广丰帐方向,“现在,在我们的对面,与我们激战三天的奚族军队,就有一万余骑,而这误导了我们,让我们错误的推断,正在托纥臣水以东攻打大贺咄罗的中土主力,基本上都是步军,即便调头进入少郎河战场,也只能一步步走过来,与我们正面对抗,根本不存在利用马军优势千里奔袭,包抄我们后方的可能,结果一步错步步错,以致于陷入今日之被动。” 巴图鲁卫听完阿史那晃忽尔的分析和推演,暗自惊惧。 虽然到目前为止尚没有证据证明中土军队奔袭数百里,神不知鬼不觉包围了云丰帐,但既然达干阿史德特古尔和牙旗第二批援军到现在都看不到人,也没有音讯,肯定是出事了,而在战场上,能出这种事的可能只有两个,要么死了或者被包围了,要么逃之夭夭或者迷路走失了,而就今日战局来说,第一个可能基本板上钉钉。 巴图鲁卫萌生退意,他没有亲眼见识过中土的强大,但亲身经历过突厥的强悍,强悍的突厥汗国都被中土打得四分五裂,由此可见中土的强大,所以巴图鲁卫害怕了,鼓足勇气说道,“既然云丰帐被围,达干和援军危在旦夕,我们当然倾力救援。” 苏台卜鲁丹紧随其后,大声建议道,“步利设,苏尼,事不宜迟,我们即刻驰援。” 阿史那咄尔不屑地看了他们一眼,摇摇手,“稍安勿躁。现在军情不明,贸然行动,极有可能遭遇不测,还是先打探清楚了再说。” 阿史那晃忽尔也是目露鄙夷之色,不过考虑到战局紧张,这些别部还有很大作用,于是耐心解释道,“我的推测即便是对的,云丰帐即便被围,对我们的威胁也不大。我刚才说了,中土军队基本是步军,而步军在塞外作战没有优势,除非正面决战,但我们不会与其正面决战,我们凭借马军优势,凭借速度,足以拖死他们,所以真正对我们有威胁的就是奚族控弦。而在这个战场上,奚族有多少控弦?奚族绝无可能倾巢而出,不出意外的话,包围云丰帐的奚族控弦最多三四千骑,如此一来,我们只要飞马杀到云丰帐,与达干里应外合,内外夹攻,必能击败敌军,突围而走。” 这个分析颇有道理,巴图鲁卫和苏台卜鲁丹连连点头,信心有所恢复。 就在此刻,帐帘掀开,一股冷风呼啸而入,一个牙旗僚属飞奔而来,“步利设,云丰急报!” = 第九百零九章突变 阿史那咄尔霍然变色,强烈的窒息感让他的呼吸骤然剧烈。 阿史那晃忽尔、巴图鲁卫、苏台卜鲁丹、遥辇克腾也是霍然站起,惶恐不安,神情异常急切。 “云丰如何?速速报来!”阿史那咄尔低沉的声音里透出一股颤栗,难掩他心中的恐惧。 牙旗僚属躬身再报,“步利设,云丰来使被夜巡小队发现的时候,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神志不清,几近昏厥,经过抢救方才清醒,自称是达干亲卫,说有重要军情呈报于设。” 帐内众人高悬的心顿时沉到底,仅存的一丝侥幸瞬间化作飞灰。云丰帐果然出事了,中土人一击致命,一拳打在己方大军的要害上,但只要阿史德特古尔不惜一切代价坚守云丰帐,坚守己方大军的退路,战局就还在可控范围内,云丰帐就还能解围,己方大军也还能安全撤离。对此大家颇有信心,中土步军兵力多,双方正面对决己方未必有胜算,但如果己方避而不战,风驰电挚而走,中土军队也只能望而兴叹,无可奈何。 “人在哪?”阿史那咄尔厉声问道。 “就在帐外担架上。” “抬进来。” 血迹斑斑、奄奄一息的信使出现在帐中。阿史那咄尔、阿史那晃忽尔等人一拥而上,把这位信使团团围住,而那位报讯的牙旗僚属则和抬担架的四个卫士小心翼翼地退出帐外。 信使看到阿史那咄尔,悲愤难抑,用尽全身力气叫道,“设,达干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全军覆没。” 霎间,帐内一片死寂,大家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瞠目结舌,惊骇欲绝,匪夷所思,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全军覆没?三千五百余控弦被屠灭,那对手实力有多强?此次出塞作战的中土军队的马军实力已经达到了如此强悍的地步? 阿史那晃忽尔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信使的手,厉声质问,“发生了什么?云丰那边到底出了什么意外?达干怎么会全军覆没?” “太多了,敌人太多了,雪原上,铺天盖地,四面八方,全部都是敌人,有中土人,有奚人,还有契丹人,太多了,太多了……”信使目露绝望之色,娓娓道出详情。 今天上午,中土马军和奚、契丹两族控弦突然包围了云丰帐,大约有一万五千余骑向云丰帐发起了猛烈攻击,己方措手不及,仓促应战,将士们虽悍不畏死,奋勇厮杀,奈何寡不敌众,全军覆没,三千五百余突厥和霫族控弦全部阵亡,达干阿史德特古尔力战而死。 这个亲卫重伤昏迷,中土人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了他,本来要一刀砍了,但被一位白发骑士阻止了。这位骑士叫他立即赶赴广丰向步利设阿史那咄尔报讯,如实相告,云丰帐失陷,达干阿史德特古尔死了,三千五百余控弦覆没,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及其所率军队就此陷入包围,若想活命,缴械投降,否则,屠灭。 “设,白发骑士叫我转告你一句话。”信使望着阿史那咄尔,有气无力地说道,“他说,你欠了他一条命,欠了他一个承诺,现在,他要你兑现承诺。” 众人极度震骇之余,亦很疑惑,齐齐盯着阿史那咄尔,不知敌军首领为何说出这番奇怪的话,而阿史那咄尔也是一脸茫然,蓦然,他想到什么,脸色剧变,脱口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他是刀。” 阿史那咄尔惊呆了,目瞪口呆,一瞬间,许多想不通、看不明白的事豁然而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这都是中土的精心布局,而以中土今日之强大,布局谋夺东北当然手到擒来,尤其这个计划的执行者还是刀,那更是胜算大增。 重伤在身的信使被抬走救治。 “步利设,刀是谁?”阿史那晃忽尔看到阿史那咄尔先是震惊,然后陷入沉思久久不语,心中着急,忍不住问道。 巴图鲁卫、苏台卜鲁丹、遥辇克腾仿若看到一根救命稻草,也是目露期待之色。 阿史那咄尔看了他们一眼,摇摇头,“他是恶魔,是不死幽灵,有关他的秘密牵扯到牙帐内部斗争,你们还是不知道的好。” 几个人面面相觑,愈发疑惑,但此刻生死危机就像一座大山压在头顶,让他们窒息难当,倍感恐惧,想想云丰那边有一万五千余敌骑,广丰对面有一万余敌骑,乌丹城下还有上万中土步军团,数倍于已方的兵力,这一仗根本没办法打,必败无疑,于是也就没心思去探究秘密,当前最重要的是突围,是保全身家性命,余者皆不在关注范围内。 “步利设,如今敌强我弱,战则不利,退还有一线生机,到底是战还是退,请步利设速作定夺。”苏台卜鲁丹顾及不到许多了,直接向阿史那咄尔表明悲观态度。性命重要,如今突厥人都自身难保,何况他们这些虾兵蟹将? 阿史那咄尔面如寒霜,强作镇定,心里却已大乱。战局变化太快了,当真是瞬息万变,前一刻还雄心勃勃与中土对抗,拖死中土军队,让中土人夺取东北的阴谋破灭,这一刻却已被中土军队包围,被中土人打入深渊,危在旦夕,覆灭在即,这个变化也太大太颠覆了,几乎让阿史那咄尔崩溃,而阿史德特古尔和三千五百余控弦全军覆没,无一生还,给了他强烈冲击,让他恐惧害怕,其后刀的显身和中土对东北的势在必得,又让他颓丧绝望。 他打不过刀,松漠牙旗也不是中土军队的对手,如今他和松漠牙旗既然低估了对手,掉进了陷阱,再想转败为胜就难了,只能杀出重围死里求生。然而,他和麾下六千余控弦,面对数万敌军包围,有多大可能杀出去?双方实力悬殊太大,甚至超过了云丰战场上对阵双方实力对比,若誓死一战,极有可能重蹈云丰败亡之覆辙。刀正是胜券在握,所以才主动“显身”,试图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但这一结果绝对不能被阿史那咄尔所接受,从他个人立场来说,宁愿战死也不能投降,投降苟活的后果远比战死的后果要严重。 “契丹人出现在云丰战场上,这意味着什么?”阿史那咄尔没有正面回答苏台卜鲁丹,而是提出了一个疑问。 无人回答。契丹人参战,并无具体数字,有可能是投降的遥来部,也有可能是出伏部控弦,但如果是出伏部控弦,事态就严重了,大贺咄罗可能主动投降了中土,而契丹联盟的整体倒戈,对松漠牙旗和步利设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了。 “云丰一战来得突然,各部猝不急防,各自为战,转眼便败,即便亲临战场,也无法获知契丹人的准确数量,甚至也不可能准确估猜出整个敌军的数量。” 阿史那咄尔看看大家,继续说道,“据信使所言,一万五千余骑出自刀之口,这可能有夸大之嫌,有欺骗哃吓之意,或者,这本身就是个阴谋,而契丹控弦的出现极有可能是这个阴谋的一部分,目的就是要吓倒我们,让我们害怕,迟疑不决,进退两难,从而给他们赢得喘息时间恢复体力。” 众人眼前一亮,若有所思。 围杀三千五百余控弦,全部灭杀,就算有一万余骑,分割围歼,对手付出的代价也很大,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 至于大贺咄罗和出伏部,在松漠牙旗和突厥军队安然无恙的情况下,在他们自身尚无灭族之危尚未穷途末路的情况下,绝无可能投降中土,毕竟中土与契丹仇怨甚深,中土不可能待之以诚,而契丹更承受不起突厥人的怒火,所以云丰战场上即便出现了契丹人,最多也就是遥来部的降兵,不足为虑。 另外中土自己的马军数量有效,能够投到东北战场上的就更少,目前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奚族控弦,但奚族历经大战后诸部控弦的总量都未必有两万余骑。 再加上刀主动“显身”,主动透露己方兵力,主动招降,看似威慑,实则色厉荏苒,明显就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综合一分析,敌军在使诈,有意欺骗己方,打击己方士气和信心,误导己方做出错误决策,延迟己方撤退时间,这是一个阴谋。 “所以,我的决策是……”阿史那咄尔看看众人,走到地图前,抬手指向老郎帐,“明日清晨,直奔老郎帐。” 众人略感错愣,遂恍然大悟,巴图鲁卫更是拍手称好,“好计,绝妙好计!” 广丰帐距离老郎帐百余里,老郎帐紧邻弱洛水,大军撤到老郎帐,立即化被动为主动,进可攻,退可守,实在不行就撤到弱洛水北岸,诱敌深入,总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军队在,实力在,一切皆有可能。 == 十一月十七,深夜,乌丹城西十里外,联盟帅营。 虎贲军总管郭明率军于今夜抵达乌丹城下,扎营于少郎河东岸。诸事忙碌,又听说广丰战事平稳,郭明也就不着急了,打算午夜前后再去帅营报到,不料营帐尚未建好,夏侯哲就十万火急告之,有重大军情,速至帅营军议。 郭明飞马赶到时,慕容知礼、徐十三、冯鸿、阿会川、处和苏支都到了,个个眉飞色舞,兴高采烈。 郭明与夏侯哲等人一一见礼,然后好奇地问道,“这么高兴是因为打了胜仗,还是突厥人逃之夭夭了?” “你说对了。”夏侯哲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激动地说道,“刚刚接到明公急件,昨日上午,明公率军全歼老郎帐遥辇控弦,今日上午,明公率军又杀到云丰帐,屠灭松漠牙旗三千五百余控弦,斩杀牙旗达干阿史德特古尔,不但断绝了步利设阿史那咄尔的退路,还将其团团包围,插翅难飞。” 郭明惊喜交加,“明公神人。今大局已定,当速告韩副帅,请其率军火速赶赴乌丹。” 夏侯哲意味深长的一笑,“战局变化太快,等到韩副帅赶到乌丹,恐怕连突厥人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郭明惊讶了,“何出此言?”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一十章不需要理由 夏侯哲微微一笑,冲着众人挥挥手,示意大家都安静下来。 “明公已派出一个俘虏飞赴广丰,明确告诉步利设阿史那咄尔,他已攻陷云丰帐,屠灭牙旗控弦,要求突厥人投降。”夏侯哲看看众人,笑道,“如果你们是阿史那咄尔,接到这个噩耗,如何决策?是束手就缚,还是垂死挣扎?” “当然是垂死挣扎,不惜代价也要杀出重围。”夏侯哲走到地图前,抬手指向地图上的弱洛水,“阿史那咄尔只要越过弱洛水,他就成功突围了,而当前局势下,阿史那咄尔突围到弱洛水的路线只有两条,一条是突破云丰帐的阻击,从西北方向越过弱洛水,返回饶乐城,但这必然陷入前后夹击之中,难逃覆灭之祸;另一条是沿着少郎河北上,从老郎帐方向越过弱洛水,先逃到弱洛水北岸,然后再西行两百余里返回饶乐城,这条路线虽然可以从对手的夹击中跳出去,杀出重围,但耗费时间较长,等其返回饶乐城时,牙旗可能已经失陷。” “然而此刻对阿史那咄尔来说,个人性命重要,麾下军队重要,只要性命在,军队在,就有卷土重来之可能,反之,如果全军覆没了,饶乐城焉能守住?牙旗又焉能保全?” “明公之所以公开告诉阿史那咄尔,他已攻陷云丰帐,已屠灭牙旗三千五百余控弦,已经把阿史那咄尔团团包围,就是要帮助阿史那咄尔做出决断,立即突围北上,从老郎帐方向越过弱洛水。当然,阿史那咄尔也许极度自信,决心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直杀云丰帐,但这并不妨碍我们针对其北上老郎帐之可能做出有效部署。” “明公将于凌晨后展开行动,其麾下各部由云丰帐依次向东,逐步延展到老郎帐边缘地带。”夏侯哲抬手在地图上划了一条线,“依明公要求,阿会部、木昆部和安州军所属精骑,也于凌晨后展开行动。”夏侯哲转头望向冯鸿、阿会川和处和苏支,郑重说道,“你们沿少郎河急速北上,依次展开。” “天亮后,若阿史那咄尔按兵不动,则四面包围;若阿史那咄尔直杀云丰,则各部呼啸而下,从东、北、西三个方向展开围攻;若阿史那咄尔突围北上,直奔老郎帐而去,则各部立即围追堵截,穿插分割,利用兵力上的优势,各个击破,逐一屠灭。” 说到这里,夏侯哲加重了语气,“记住,是屠灭,不要一个活口。这是明公的要求,老郎帐千余控弦,屠灭;云丰帐三千五百余控弦,屠灭;阿史那咄尔所率的这数千控弦,同样是屠灭。” 众将互相看看,顿时明白了李风云为何设计驱赶突厥人北上老郎帐了,就是要利用己方兵力多、战场纵深大的优势,在运动中消灭对手,以最小代价杀伤最多敌人,而不是把敌人围成一圈,把围歼战打成消耗战,那对己方太不利,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蠢事不到迫不得已还是不能干。 “突厥俘虏,我们不要,要了也没用;霫族俘虏,我们也不要,杀了他们,正好可以威慑霫族诸部,以鲜血和头颅迫使他们霫族诸部投降;而遥辇部俘虏同样不能要。”夏侯哲目光锐利,紧紧盯着阿会川,“你们重返少郎河的前提是灭族遥辇部,是杀光遥辇部的控弦,唯有如此,你们才能在最短时间内安全稳妥地吃下遥辇部的领地、财富和老弱妇孺,所以遥辇部的俘虏必须杀光,但即便如此,在强敌环伺的恶劣环境下,阿会部的生存发展依旧困难,幸运的是,明公帮助你们抓住了一个契机。” “契丹奈曼氏、库伦氏和敖汉氏积极主动结盟合作,并且三家还集结了三千余控弦追随明公征战,而他们的目标也是遥辇部,也想瓜分遥辇部这头肥羊,这种局势下,阿会部没有选择,唯有合作,合则两利。” 夏侯哲气势凌厉,根本不给阿会川说话的机会,“遥辇部这头肥羊太大,你阿会部一个人吃不下,吃撑了反而害了自己,现在契丹奈曼氏、库伦氏和敖汉氏参与瓜分,虽然看上去你阿会部吃了亏,但反过来想,你们用损失的这点利益换来了契丹奈曼氏、库伦氏和敖汉氏的结盟合作,未来一段时间,你们四家可以在弱洛水以南的托纥臣水两岸和平相处、共同发展了,这岂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夏侯哲舌灿莲花,说得天花乱坠,头头是道,而阿会川心知肚明,有苦难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阿会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任由中土人宰割。 阿会川不敢有异议,不代表其他人也不敢质疑李风云的命令。慕容知礼说话了,“乌丹城呢?明公是不是同样要求屠灭?” 夏侯哲冷笑,望着似乎对肆无忌惮的血腥屠杀持怀疑态度的慕容知礼,一字一句地说道,“明公要求,屠城,血腥屠城,鸡犬不留。” 帐内气氛骤然冷肃,极度压抑,仿佛飘浮着一层厚厚血腥,让人窒息难当。 什么时候,李风云变得如此嗜杀,变成了一个失去理智的野蛮屠夫? 阿会正、处和苏支两位奚族首领更是骇然色变,股战而栗,寒意层生。如果之前的李风云就是如此残忍杀戮,在安州大开杀戒,把奚族诸部杀得血流成河,直接灭族阿会部,那该有多惨?与之相比,安州和奚族诸部非常幸运,阿会部更是走了大运, “为什么?”慕容知礼无法接受,无法容忍,战争的确残酷,但战争不代表胜利者可以肆无忌惮毫无人性地疯狂屠杀,“明公的理由是什么?战场上的确没有迂腐的仁义,但要有最基本的道义,我们是人,不是洪荒猛兽,杀戮终究要有限度,要有理智,否则根本征服不了对手,短暂胜利所赢得的只有永远的仇恨。” “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夏侯哲嗤之以鼻,“古往今来,南北大战早已成为历史的宿命,南北双方用尽一切手段也未能征服对手,千百年来的杀戮,无数次的胜利,仁义也罢道义也罢,最终获得的只有仇恨。或许……永远的仇恨,这就是理由。” 慕容知礼激动了,面红耳赤,站起来就想反驳,却被郭明一把拽住了。 “安州是中土的安州,是中土的故地,生活在安州土地上的人,都是中土的人,但弱洛水不是,托纥臣水也不是,这就是区别。”郭明轻言慢语地说道,“如果你拥有绝对实力,不杀就是仁义,反之,你连生存都是奢望,哪来的道义?哪来的仇恨?” “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你们连生存都是一种奢望?”慕容知礼大怒,指着阿会川和处和苏支叫道,“那他们呢?他们又算什么?这难道就是你们屠城的理由?” 郭明笑了,望着情绪失控的慕容知礼,郑重其事地问道,“那么,请你告诉某,我们的生存危机是否已经解决?” 慕容知礼张嘴就想说出答案,但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了回去。 迄今为止,联盟根本就没有解决生存问题,就算北征胜利了,横扫了弱洛水两岸,拿下了东北,也依旧没有解决生存问题,相反,生存危机更严重了。正因为拿下东北,蚂蚁吞象,联盟才更需要中土的支持,全方位的支持,于是联盟的咽喉就被中土卡得更紧了,另一方面突厥人岂能容忍大汗国利益的损失?始毕可汗和牙帐的当权者们又岂能任由中土人攻占东北?内忧外患,腹背受敌,两大强敌前后夹击,联盟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岌岌可危。 于是血腥屠杀,突厥控弦、霫族控弦、遥辇部控弦,统统杀,把所有敌人都杀了,把潜在敌人都杀怕了,杀得不敢对抗了,以此来遏制和打击异族,在最短时间内稳定东北局势,从而给联盟集中力量应对中土和突厥两大强敌的前后夹击赢得时间和空间。 说到底还是实力问题,实力不够,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伤害,狼终究是狼,不会因为你的仁慈就会变成忠诚的狗。 慕容知礼感觉自己太幼稚,太冲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打自己的脸,太尴尬了。 夏侯哲傲然而视。徐十三不屑一顾。冯鸿、阿会川和处和苏支则心生感激之情。 郭明倒是坦然,伸手拍拍慕容知礼以示安慰和劝诫,然后望向夏侯哲,问道,“何时攻打乌丹?” 这话问得有玄机,夏侯哲心领神会,转目望向徐十三。 虎贲和风云是联盟战斗力最强的步军团,郭明和徐十三联手,攻陷一座小小的乌丹城,轻而易举,功劳唾手可得,只是这功劳是否要抢?联盟北征军副帅是韩世谔,而韩世谔很低调,但低调并不代表好欺负,惹恼了韩世谔,联盟内部矛盾愈发激烈,对联盟未来发展十分不利。 “明公可有何时攻打乌丹的命令?”徐十三问道。 夏侯哲摇摇头。 “虎贲与风云联手围城,城内敌军可有插翅而逃之可能?”徐十三又问。 郭明笑了起来,“绝无可能。” 徐十三大手一挥,“那就等副帅来,由副帅定夺。” =(未完待续。) 第九百十一章意图何在? 十一月十七,古北口。 古北口镇将、检校安乐太守郭绚,紧急约见杨恭道。 自长城内明确支持安州北征弱洛水以来,杨恭道与长城内负责支援事宜的古北口镇副慕容正则就来往密切,双方频繁见面磋商,但今天主动邀约的却是古北口镇将、检校安来太守郭绚,这就显得不同寻常了。 杨恭道十分疑惑,担心长城内出了什么变故,暗自忐忑,匆忙赴约。 见面后,杨恭道看到郭绚神情严肃,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隐约便有不祥之感,于是率先试探道,“使君邀约,不知有何要事?” 郭绚明白杨恭道的心思,直言不讳,“此次密谈,既然由某出面,当然与援助无关。” 杨恭道顿时松了口气,怕就怕长城内突然翻脸,断绝支援,那对安州的打击就太大了。杨恭道紧张的心情随即舒缓,既然此次见面与援助无关,他也就不着急了,相反倒是有所期待,耐心等待郭绚说明来意。 “某邀你密谈,是因为行宫传来一个重大消息。”郭绚郑重其事地说道,“圣主诏令,建安东都尉府,经略东北,并任命李平原为首任安东都尉。” 安东都尉府?李平原?杨恭道的心中骤起波澜,表情瞬间凝滞。 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白发的真实身份暴露了。 白发身份复杂,牵扯到多方势力,其中不论是齐王、裴世矩还是赵郡李氏、博陵崔氏等河北豪门,均实力强劲,若圣主和以宇文述为首的激进改革派,决心与这些势力为敌,要重创乃至打倒这些势力,则一场巨大的席卷整个中土的政治风暴将呼啸而起,其危害之大,甚至会超过杨玄感兵变所造成的恶果。 心念电闪间,第二个念头掠过脑海,形势尚未恶化到不可挽救之地步。 圣主和中枢建立安东都尉府,其目的明确,在官方层面上公开谋夺东北,就如当初建立西域都尉府,经略西域一样,都是为了开疆拓土,为了赢得显赫武功,而这个武功可以加强圣主和中央的威权,可以进一步稳固改革派对朝政的控制,可以迅速逆转圣主和中枢当前所面临的政治危机,所以任命李平原为首任安东都尉,实际上就是圣主和改革派对以齐王为首、以裴世矩为首、以河北豪门为核心的三股庞大政治势力的妥协和退让。值此为难关头,合则两利,分则两伤,对圣主和改革派来说,多一个政治盟友,远比多一个政治敌人要强。 当然,合作的前提是互利互惠,圣主和改革派设置了安东都尉府,任命李平原为首任安东都尉,拿出了足够的诚意,那么齐王、裴世矩和河北豪门仅仅口头上支持圣主是不行的,必须拿出切实利益来,而这个切实利益就是开疆东北的武功,就是李平原和安东都尉府必须拿下安州和东北,安州、东北及其上的所有势力,包括以白发、李子雄为首的叛军以及奚、契丹、霫等东胡诸种,统统都要归附于中土。 换句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圣主和改革派就是这只“黄雀”,而白发、李子雄和联盟大军,以及在背后支持他们的齐王、河北豪门等各大势力,用尽全部力气却一无所获,最终都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所有战果都被圣主和中枢以微薄的政治利益交换去了。但是,如果不交换,后果是什么?鱼死网破,两败俱伤,这对双方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所以在这场政治交易中,实力强横的圣主和中枢占据了绝对优势,弱肉强食,对手不得不低头。 形势发展到这一步,圣主和中枢掌控了先机,占尽了便宜,不论是齐王、裴世矩、河北豪门这三大势力,还是正在塞外浴血厮杀的白发和李子雄,都十分被动,而之所以陷入被动,关键就在白发的真实身份。 原以为秘密刀已湮灭于历史,知情者已寥寥无几,哪料人算不天算,秘兵刀这个致命破绽,终究还是暴露了,一击致命。 第三个念头掠过杨恭道的脑海,是谁找到了这个破绽,捅开了这个秘密? 杨恭道的耳畔传来郭绚的声音,“你是否听说过李平原其人?” 杨恭道故作茫然,摇摇头。 郭绚皱皱眉,又问道,“秘兵刀,你可曾听闻?” “秘兵?”杨恭道继续摇头,“秘兵的秘密,这个世上知者寥寥,某对此一无所知。” 郭绚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眼神有些阴冷,“对李平原其人,诏令中有详细介绍,说他是安平公李德林之子,渤海公高颎之门生,闻喜公裴世矩之弟子,齐国公长孙晟之部下,少时从军,以秘兵刀的身份征战大漠,并在保护启民可汗南下入朝的过程中血战千里,一战成名,其后出任西域都尉府参军事,追随闻喜公经略西域,屡建奇功。西征胜利结束后,秘兵刀遂奉旨转赴远东蛮荒执行秘密任务,而今东北局势之剧变,皆出自秘兵刀之手,故任命其为安东都尉府首任都尉,全权负责经略安州及东北之重任。” “原来如此,李平原竟有如此显赫身份,竟有如此显赫战功。”杨恭道佯作惊讶,“只是令人不解的是,圣主为何要在诏令中详细说明李平原就是秘兵刀?这岂不暴露了秘军机密?这对李平原经略东北又有何帮助?” 郭绚大有深意地看了杨恭道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据传,行宫有谣言,说白发贼就是秘兵刀。” 这大大出乎杨恭道的预料,忍不住脱口惊呼,“谣言?这怎么可能?白发贼怎么可能是秘兵刀?这不是把矛头直接对准了闻喜公吗?”旋即恍然大悟,“某知道了,离间计,这肯定是离间计,是要挑起中枢内讧,而秘兵刀因此暴露,圣主无奈之下,只好公开李平原就是秘兵刀这一事实,以此来保护闻喜公,破坏对手的阴谋。” 郭绚望着杨恭道,眼神异常锐利,仿若要穿过杨恭道的眼睛看透他的灵魂。 杨恭道十分坦然,抚须叹道,“某知道你有所怀疑。行宫里传出的谣言,与里坊街巷的谣言,可信度的确不一样,但白发贼肯定不是秘兵刀,如果白发贼是秘兵刀,白发贼在芒砀山举兵叛乱又作何解释?” 郭绚笑了,语含双关地说道,“秘兵刀其人,你是否听说过,某不敢肯定,但某却是有所耳闻。” 杨恭道面色如常,心里却是苦叹。 这个谣言对大多数贵族官僚来说都会忽略其本身,而把目光放到裴世矩身上,但对少数知情者而言,他们关注的却是谣言本身,因为他们知道秘兵刀其人,知道秘兵刀正是当年掀起榆林风暴的始作俑者,知道秘兵刀与圣主、宇文述、裴世矩之间的恩恩怨怨。而在这些知情者中,极有可能包括郭绚,因为郭绚的兄长真定襄侯、左武卫大将军郭衍,当年正是圣主最为信任和倚重的股肱大臣之一,正如杨恭道的父亲观德王杨雄一样,都是当年榆林风暴中的核心人物,他们或多或少都知道秘兵刀在那场风暴中所起到的关键作用。 郭绚继续说道,“所以,某相信这个谣言,白发贼就是秘兵刀,秘兵刀就是李平原。” 杨恭道想了一下,有所决断,“那么,今天你独自前来,意图何在?” 郭绚微微一笑,“安东都尉府的成立,意味着中土要公开夺取安州和东北,而此举有与突厥人反目成仇之风险,有提前引发南北大战之可能。就目前局势而言,这一举措弊大于利,但圣主和中枢却毅然决策,原因何在?” 这也是杨恭道疑惑之处,此策风险太大,如果安州北征失败,或者李风云及其支持者拒绝回归,或者突厥人不惜代价倾力反攻,圣主和中枢就非常被动,政治军事上的危机可能愈发严重,所以从当前内忧外患的国内外形势来说,中枢决策应该稳健,甚至保守一些,而不应该锋芒毕露,咄咄逼人,一旦把突厥人逼急了,鱼死网破,对中土必然不利。 “愿闻其详。”杨恭道说道。 “某得到消息,本月初九,右骁卫将军冯孝慈在剿杀河北贼张金称的战斗中不幸阵亡。” 右骁卫将军冯孝慈?阵亡?杨恭道难以置信。 一位卫府高级统帅,圣主的亲信股肱,刚刚在平定杨玄感的叛乱中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前西北军副帅,竟然马失前蹄,死在了河北剿贼战场上,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的事,而冯孝慈的死不论是运气太差还是别有内情,其造成的政治后果都非常严重,尤其对圣主和改革派来说,更是迎头闷棍,打得头昏目眩。 “前有冯孝慈离奇阵亡,后有李平原横空出世,这中间必有玄机。”郭绚淡然说道,“所以某认为,安东都尉府是个契机,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杨恭道心领神会,对郭绚的意图一目了然,但兹事重大,他必须十万火急报于李子雄,告知北征战场上的李风云,速速拿出对策,于是他拱手对郭绚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请使君耐心等待。” =(未完待续。) 第九百十二章围杀 十一月十八,清晨,霫族巴图、苏台两部控弦率先撤离,急速北上,其目标非常明确,就是五十余里外的弱洛水。 步利设阿史那咄尔率三千突厥控弦紧随其后,但方向稍稍有些偏离,只待霫族控弦吸引和牵制了中土阻截军队,他们就飞奔老郎帐,先确立进退无忧之优势,然后再相机接应霫族控弦和遥辇部控弦,一起撤往弱洛水北岸。 遥辇克腾则率一千余遥辇控弦佯攻广丰帐,竭尽所能拖住奚族大军,午时一到,他们就飞赴老郎帐会合突厥军队。 这个撤退部署无可非议,兵分三路,一路吸引云丰帐方向的敌军,一路牵制广丰帐敌军,给主力撤到老郎帐赢得充足时间,然后主力再回头接应他们,大家齐心协力,生死与共。 然而,突厥人与其别部之间矛盾重重,信任度很低,如此关键时刻,突厥人不可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部,不可能自己断后,让别部先撤,理所当然要利用别部甚至牺牲别部来保全自己,毕竟突厥是主人,别部是附庸,是奴隶,这世上没有主人掩护奴隶逃亡的道理,相反,附庸和奴隶为主人献出生命则是天经地义。 突厥人认为天经地义的事,正常情况下,别部也能接受,也认为理所当然,但是,现在情况不正常,别部断后意味着全军覆没,意味着死亡,甚至有灭族之祸。生死存亡之刻,人性恶的一面无限放大,眼中只有利益,若忠诚不能换来利益,若忠诚只会给自己带来死亡,只会给部落带来灭顶之灾,那忠贞不贰的意义何在?于是背叛就成了必然。 塞外诸种部落的生存法则就是弱肉强食,而弱者不甘宰割,垂死挣扎,并在垂死挣扎中不断发展壮大的唯一办法,就是风吹墙头草,两边倒,谁实力强,就依附谁,所以弱者一般都表现得首鼠两端、反覆无常,背信弃义在他们而言就是家常便饭,至于忠诚纯粹就是一坨屎。 树倒猢狲散,大势已去,突厥人败局已定,别部为了自救,毫不犹豫地背叛故主,纷纷倒戈。 遥辇部控弦率先投降。 昨夜当遥辇克腾把中土人已经攻占云丰帐的噩耗,以及突厥人的撤退部署告诉遥辇勒图后,遥辇勒图当即绝望。就目前战局而言,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已无力回天,松漠牙旗也危在旦夕,若继续把拯救遥辇部的希望寄托在突厥人身上,结果只有一个,遥辇部必然灭族。 遥辇勒图、遥辇克腾与几位部落贵族商量之后,决定投降,直接在战场上,向中土军队投降。 广丰战场上,两军对垒,遥辇克腾单人独骑,飞驰阵前,表达投降之意,但为了确保自身安全,他不能向奚族投降,必须向中土军队投降,为此他要求见到中土军队的统帅,希望得到中土人的承诺。 战局发展与预料的有些出入,但这显然不是敌人的缓兵之计,毕竟乌丹城还在己方的包围之中,遥辇部的灭族之灾就在眼前,遥辇克腾胆子再大,也不会视部落的存亡为儿戏。 冯鸿、慕容知礼飞报夏侯哲。 夏侯哲很快回复,遵照李风云的命令,遥辇部必须灭族,否则联盟没办法兑现给奚族阿会部和契丹奈曼氏、库伦氏、敖汉氏的承诺,所以他的命令是,拖,行缓兵之计,等到今夜副帅韩世谔率主力赶到,明天便能一举攻克乌丹城,至于广丰战场上的千余骑遥辇控弦,根本无处可逃,只待联盟马军主力围歼了突厥控弦,接下来就轮到他们尸横遍野了。 同一时间,在广丰帐以北三十余里外的雪原上,霫族巴图、苏台两部近两千控弦,被雷霆第一军和辱纥王部控弦正面阻截。霫族控弦不敢应战,调转马头向东飞驰,但很快就被雷霆第五军阻截。与此同时,李风云带着天狼骑和契丹控弦从云丰方向飞驰而来,从西边展开围堵。 霫族控弦随即陷入三面包围,唯有后退,调头返回广丰帐,但广丰帐有奚族大军,霫族控弦若撤回广丰,便会陷入四面包围,必死无疑。 巴图鲁卫和苏台卜鲁丹看到自己成功牵制了中土军队,估计步利设已经带着突厥控弦突破了重围,正在飞驰老郎帐,于是决定投降。 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已经帮助突厥人突围,但接下来指望突厥人回头来接应他们,那纯属笑谈,痴心妄想,还是老老实实想办法自救吧,而自救的唯一办法就是投降。至于未来局势会不会颠覆,突厥人是否会卷土重来,他们已经不考虑了,顾不上那么多了,退一步说就算未来突厥人卷土重来又如何?他们在这次战斗中忠实执行了步利设的命令,牵制了大量中土军队,为突厥人突围而走创造了机会,算是仁至义尽了。 两人派出信使传递投降之意。 李风云一口拒绝,命令各部,四面包围敌军,竭尽全力围杀敌军,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全歼霫族巴图和苏台两部控弦。 一时间鼓号喧天,蹄声如雷,杀声震天,联盟近万控弦在李风云的指挥下,向霫族军队展开了猛烈攻击。 巴图鲁卫骇然失色,苏台卜鲁丹恐惧万分,但事已至此,生机已绝,唯有以命搏命,杀一个够本。 正当霫族两部近两千控弦陷入绝境之刻,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和三千余突厥控弦也在飞驰老郎帐的途中,遭到了联盟马军的顽强阻截,雷霆第二军、第四军和奚族莫贺弗部、室得部控弦蜂拥而上,凭借兵力上的优势,奋勇攻击,打得突厥控弦寸步难进。 就在双方难分难解之时,奚族阿会部和木昆部大约六千控弦从侧翼后方杀出,如同一柄擎天巨刀,狠狠斩下,砍得突厥控弦鲜血淋漓,鬼哭狼嚎。 雷霆第二军总管米庸,临时出任战场最高指挥,于午时下达命令,各部四面包围突厥控弦,等待李风云和马军其他各部前来会合,然后集结全部力量给突厥人以致命一击。 午时过后,霫族巴图、苏台两部近两千控弦被屠戮一净,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而巴图鲁卫和苏台卜鲁丹的人头均被插在联盟战旗的矛尖上,惨不忍睹。 李风云下令,各部立即东进,狂奔三十里,围杀突厥人。 下午,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和麾下控弦陷入极度绝望,他们目力所及之处,密密麻麻全部都是敌方控弦,其人数之多,远远超过了他们的预料,等待他们的只有全军覆没,只有死亡。 联盟马军士气空前高昂,战意盎然。大捷,这是一场空前的大捷,自白狼带着他们出了松山,杀进广袤东北大地开始,他们攻陷了落马城,拿下了长汉城,连续重创契丹的遥来部和出伏部,接着调转马头,直杀老郎帐,斩杀遥辇控弦千余级,又风驰电挚杀进云丰帐,诛灭突厥、霫族控弦三千五百余级,今天在白皑皑的雪原上,他们又斩杀了霫族巴图和苏台两部近两千控弦,如今又包围了三千余突厥控弦,这一路上当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向披靡,摧枯拉朽般横扫敌寇。 雷霆诸军总管、诸种部落首领纷纷请战,要求乘胜攻击,一鼓作气屠尽突厥人。 “传我命令,停止攻击。”李风云的回答出乎所有军官的预料,“黄昏前,诸部扎营休息,等待攻击命令。” 雷霆诸军总管言听计从,躬身领命,辱纥王雷、莫贺屯河、阿会川、处和苏支、元俟折等奚族首领也没有异议,轰然应诺,唯有奈曼督畔、库伦达兰和敖汉普卢三位契丹首领十分不解,库伦达兰年轻冲动,更是当场质疑,“狼帅,为何要停止攻击?为何要给突厥人喘息机会?一夜过后,各部将士的体力固然有所恢复,但突厥人也一样,体力充沛,又自知必死,必定不死不休,明天的战斗必定惨烈,我们为了杀光这些突厥人必然会付出更大代价。” 李风云笑了起来,“如果我告诉你,我打算俘虏他们,然后拿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和这三千余控弦,与始毕可汗和牙帐做一笔交易,你是否反对?” “当然反对。”库伦达兰不假思索地说道,“东北丢了,别部背叛,松漠牙旗被毁,突厥汗国惨遭重挫,步利设阿史那咄尔罪无可恕,旗下所有控弦也活罪难逃,所以我可以肯定,始毕可汗和牙帐宁愿你把他们杀个干干净净,也绝不会让突厥汗国蒙受此等奇耻大辱,与你做什么交易换回这些人的性命” “你说对了。”李风云赞道,“对突厥人来说,这是奇耻大辱,是突厥汗国的奇耻大辱,是始毕可汗和牙帐的奇耻大辱,所以我一定要留下阿史那咄尔和这三千余控弦的性命,让始毕可汗和牙帐天天都在这个奇耻大辱中饱受煎熬。” 库伦达兰顿时无语,隐约猜到李风云的险恶用心,对其阴狠手段暗自心惊。 “狼帅,如果这里围而不攻,是否另派一支大军,越过弱洛水,直杀饶乐城,以雷霆之势摧毁松漠牙旗?”阿会川谨慎进言道。 “善!”李风云点点头,看看阿会川,又看看奈曼督畔、库伦达兰和敖汉普卢,笑道,“你们可敢横扫突厥人的牙旗?” =(未完待续。) 第九百十三章一剑封喉 十一月十八,红水河,长汉城。 大贺咄罗、拔里苏素带着两家五千余控弦,耶律铁力带着两千余迭剌部控弦,总共七千余马军,气势汹汹杀回红水河,直扑长汉城。 库伦达维和敖汉阿剌早有准备,早已乘着遥来部酋帅奈曼青川返回落马城的机会,把亲眷、嫡脉族人和可以带走的贵重财产悄悄撤往落马城,如今看到大兵压境,当即依照之前与白狼的约定,火烧长汉城。 长汉城是出伏部的根基所在,大贺氏和拔里氏数代人为了建造这座城池耗尽了心血,哪料到库伦氏和敖汉氏背信弃义,不但没有遵照约定里应外合携手对敌,反而蓄意报复,新仇旧恨一起算,一把火烧掉了他们的根基,摧毁了出伏部的信仰和梦想。 大贺咄罗和拔里苏素勃然大怒,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即决定衔尾追杀,直扑落马城。 耶律铁力果断劝阻。长汉城虽然在熊熊大火中化作废墟,但红水河还在,红水河两岸诸家万帐还在,出伏部上十万族众还在,而这才是出伏部真正的根基,这其中就包括原来属于库伦氏和敖汉氏的族众,所以相比起来,库伦氏和敖汉氏就自掘坟墓了,为了图一时之快烧了长汉城,报了当年的灭族之仇,但两家却因此失去了他们赖以生存和发展的数万部落族众,自绝根基,从此再无未来。 “现在我们追上去,就算砍下了库伦达维和敖汉阿剌的头颅又如何?难道屠戮了库伦氏和敖汉氏,就能让长汉城完好如初,就能让伏部所的巨大损失得到弥补?”耶律铁力苦口婆心地劝道,“当务之急是稳定红水河两岸诸家万帐,凝聚人心,齐心协力一致对外,只待中土人与突厥人在少郎河战场分出胜负,弱洛水两岸形势明朗化了,我们的机会也就来了。如果突厥人赢了,我们就去吞并遥来部,甚至还能从遥辇部身上咬下一块肉,如此就能最大程度弥补出伏部的损失,反之,若中土人赢了,我们以逸待劳,从容应对,凭借目前所掌握的主动,也完全可以虎口夺食,从中土所掌控的未来东北大局中牟取到最大利益。” 然而这时候不要说拔里苏素被长汉城的熊熊大火烧毁了理智,就连大贺咄罗都无法失控自己的情绪,而大贺氏和拔里氏的贵族们更是群情激奋、怒气冲天,一个个睚眦欲裂,恨不得肋生双翅追杀敌人,杀个尸横遍野以泄心头之恨。 “长汉城不是你耶律氏的家,而出伏部的衰落也正为迭剌部所乐见,你当然不愿衔尾追杀,当然要保存实力。”拔里苏素瞪大血红的眼珠子,冲着耶律铁力纵声咆哮,“你可以回去,但我警告你,不论是中土人还是突厥人,对我契丹都虎视眈眈,我出伏部败亡了,你迭剌部焉能独存?柯尔钦诸部亦能独善其身?最后败亡的必定是我契丹族群,整个族群都有可能因为我们的畏怯和懦弱而灰飞烟灭。” 这就上纲上线了,但说得有道理,耶律铁力无言反驳。说实话他肯定存有私心,以他迭剌部的实力根本抵挡不住中土军队的攻击,所以他需要出伏部这个屏障,需要帮助出伏部坚持下去,甚至夺回长汉城,把战线推到红水河一线,总而言之迭剌部明哲保身肯定不行,为了自救必须与出伏部携手抗敌,只是冲锋在前甚至奔行数百里与中土军队正面对敌,赌上迭剌部的身家性命,他就不愿意了。 “当前形势对我们有利,乘胜攻击,陷中土军队于腹背受敌之困境,必然有助于突厥人在少郎河战场上击败中土人。”大贺咄罗没有接受耶律铁力的劝说,反而极力说服耶律铁力与其一起继续进攻,“中土人和突厥人的战斗不会马上结束,虽然松漠牙旗的实力不如中土军队,但突厥人凭借自身优势,完全可以拖住中土人,这种局面下,我们从东线发动进攻,中土人腹背受敌,其实力即便异常强悍,可以两线作战,却失去了速战速决之先机,最终被突厥人和我们拖进对峙僵持之局。” 耶律铁力迟疑不决。 大贺咄罗手指长汉城的大火,“我知道你担心掉进中土人陷阱,但你看看这把火,如果中土人有绝对实力,库伦达维和敖汉阿剌岂肯放弃长汉城?这把火正好证明了对手的恐惧,他们已走投无路,狗急跳墙了。” 耶律铁力想了一下,坚持道,“离开蟒牛城前,我们的目标就是长汉城,就是红水河。” “我们衔尾追杀,直扑落马城,与这个目标并不相悖。”大贺咄罗说道,“我们若想确保红水河,就必须帮助突厥人拖住或者击败中土人,让中土人无力顾及我们,所以攻打落马城不过是以攻代守、积极防御而已。” 这句话很有说服力,耶律铁力稍加权衡后,点头同意。 = 十一月十八,河北,高阳宫。 左骁卫将军、检校雁门太守、顺政公董纯急奏,齐王担心塞外局势因安州动荡而恶化,北疆尤其是燕北长城一线未来可能会面临镇戍重压,所以齐王认为必须迅速加强燕北镇戍力量,而最有效最便捷的办法就是立即调一位能征善战的卫府大将坐镇燕北,比如右骁卫将军、郕国公李浑,如此对外可威慑北虏,对内可解决飞狐内患,可谓一举多得。 圣主看完急奏,嗤之以鼻,齐王好算计,把右骁卫将军李浑调到燕北,等于变相削弱涿郡留守府的军权,而燕北军权一旦易主,距离燕北脱离涿郡留守府,与幽州分庭抗礼的时间也就屈指可数了。 “此事,爱卿以为如何?”圣主看了送来奏章的虞世基一眼,不以为然地问道。 虞世基心领神会。齐王得寸进尺,圣主龙颜大怒,右骁卫府李浑躺着中枪,无妄之灾从天而降,虽然考虑到李浑平叛有功,目前严重的两京政治危机也不允许再起波澜,再加上第三次东征势在必行,卫府也不宜震荡,种种原因导致圣主短期内不会对李浑“下手”,但只待有机会,李浑必遭重创,后果不堪设想。 李浑未来命运如何,不在虞世基的考虑范围内,甚至他巴不得找个机会“干掉”这位陇西权贵,只是当前局势下,国祚和中土利益至上,圣主和改革派利益至上,派系斗争也要围绕着这一目标进行,如果“干掉”李浑不利于这一目标,当然不能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虞世基在看到这份奏章的时候,也有一番考量,最终拿出了一个对策。 “圣上,驱逐飞狐叛军北上出塞的决策不可更改。”虞世基语气坚决。 圣主微微颔首,同意所说。驱逐飞狐叛军出塞的前提条件很多,其中重要一个就是断掉齐王对这股力量的念想,为此就必须向齐王妥协。董纯调任雁门是一次妥协,但同样的事可一不可再,否则必然助长齐王的嚣张气焰,因此圣主同意再一次向齐王妥协,只是坚决反对把李浑调到燕北,以免遗祸无穷。 “郕国公的军权必须剥夺。”虞世基继续说道。 圣主眉头微挑,目露满意之色。 齐王得寸进尺,必须予以惩戒,但又不能对齐王下手,蓄意激化父子矛盾,于是剥夺李浑的军权就成了最好手段,隔山打牛。然而,李浑是开国勋臣李穆之子,陇西豪门成纪李氏的当代家主,当朝赫赫有名的大权贵,不论在关陇贵族集团还是在十二卫府中,都有着显赫身份和地位,尤其在西北军陇西军团中,更有着非同寻常的影响力。 这样一位炙手可热、实力强横的大权贵,即便是圣主和改革派想剥夺他的军权,想在政治上打倒他,都必须先拉拢一批盟友,然后经过一番精心布局,才能展开具体行动,以免遭到对手强力反击,偷鸡不成蚀把米,那就得不偿失了。 目前局面下,用什么办法才能冠冕堂皇,又无懈可击,又能迫使齐王和李浑不得不接受,同时还能让关陇贵族集团尤其是陇西军功集团不会因此而“大动干戈”呢? 虞世基看了圣主一眼,细心揣测上意,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臣建议,郕国公以右骁卫将军一职,兼领安东都尉府副都尉,实际执掌都尉府之大权,实际负责经略安州和东北。” 此言一出,圣主眼前一亮,顿时笑容满面,连连点头,十分满意。 安东都尉府到目前为止,仅仅停留在诏令上,虽然圣主特意将其公告天下,但目的都是政治上的,不论是破坏敌人的离间计,维持中枢内部团结,还是向齐王、裴世矩、河北豪门等三大势力做出妥协姿态,拉拢更多的政治盟友,乃至向塞外的突厥人宣告要夺取安州和东北,表明中土在南北关系上的强硬立场,向国内政治对手宣告要建立开疆拓土的武功,表明改革派在中央集权道路上的一往无前,都是为了达到政治上的目的,而真正的可实施举措,一点没有。 安东都尉府直接对圣主和中枢负责,直接听命于圣主和中枢,权力很大,但首任安东都尉李平原,一个神秘的战功赫赫、声名不显的秘兵,却杳无踪迹。实际上安东都尉府和他这个首任安东都尉,都是政治工具,圣主和中枢为了达到政治目的而特意制造出来的政治工具,所以李平原是否活着,安东都尉府是否实际存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只要能帮助圣主和中枢达到政治目的就行了。 现在圣主和中枢的政治目的还在“务虚”的早期阶段,还停留在纸面上、意会中以及传播途中,都在“打嘴仗”,距离“务实”阶段,距离实现开疆安州和东北的武功还遥不可及。 虞世基的这个建议还是“务虚”,只是把安东都尉府这个政治工具兑现了,不再停留在纸面上。 圣主和中枢至今为止尚未讨论过安东都尉府的筹建,因为在安州和东北局势没有明朗化之前,在圣主和中枢根本看不到开疆武功,在他们的政治目的尚无任何实现希望的前提下,筹建安东都尉府,拿出政治工具,毫无意义。另外开疆拓土的武功意味着数之不尽的权力和财富,而权力倾扎和利益争夺无处不在,一个安东都尉府的筹建必然会牵扯到方方面面,异常复杂,所以在一些关键性问题没有解决之前,圣主和中枢也没有必要捅开这个“马蜂窝”。 就安东都尉府而言,关键问题是由谁来掌控权力。 安东都尉府的权力绝无可能由李平原掌控。 李平原是政治工具,他和安东都尉府一样都是实现政治目的的工具,他若想变身为“人”,享有安东都尉的权力,完全取决于圣主和中枢的意愿,如果圣主和中枢拒绝承认和接受李平原这个“人”,李平原就算是活着站在圣主和中枢面前,也没有任何价值和意义。 安东都尉府的权力只能由安东副都尉实际掌控,最起码在李平原没有出现,而圣主和中枢也没有承认和接受李平原其人的情况下,安东副都尉只手遮天,但权力越大,责任也越大,目前局面下不要说开疆东北了,就连踏足安州都困难重重,谁敢来抢这个位子、承担这个责任? 圣主也找不到合适人选,哪料到虞世基“另辟蹊径”,当即让圣主有豁然开朗之感。世上无难事,只有换一个思路,或许就柳暗花明。 安排右骁卫将军、郕国公李浑兼领安东副都尉,不但提升了安东都尉府的级别,提高了安东都尉府的地位,表达了圣主和中枢的重视,还冠冕堂皇、顺理成章地剥夺了李浑的军权,毕竟开疆拓土是大武功,这是对李浑委以重任,而李浑一旦成功,功高盖世,荣华富贵予取予夺,焉能不动心? 然而李浑会不会动心?齐王对圣主的安排会不会满意? 此举等于把齐王、李浑和白发贼这三股势力有意推到了一起。白发贼需要齐王的支持,以帮助他在国内外两个战场上牵制对手,给他赢得充足的时间和空间,而齐王需要李浑的支持,李浑不能倒,李浑若想不倒就必须得到白发贼的支持,拿到开疆拓土的武功,而白发贼若想在塞外战场上节节胜利,就必须赢得圣主和中枢的支持,以获得长城内的大力支援,一旦圣主和中枢卡住他的脖子,导致他一败涂地,必然引发连锁反应,李浑要倒,齐王要亡,三股势力统统完蛋。 这是个陷阱,圣主和中枢挖了好大一个坑,“一剑封喉”,抓住对手要害,生杀予夺。 但弱肉强食,齐王、李浑和白发贼任何一个都不是圣主和中枢的对手,只能被动接受,未来不论白发贼是不是秘兵刀,也不论安州和东北是否纳入中土版图,更不论齐王是否会崛起于北疆,这三者之间的利益都紧紧捆在了一起,密不可分,而三股势力的结盟也因此公开化,如此一来,敌我关系分明,两京各大势力都会谨慎站队,小心选择,而圣主和中枢完全掌握了主动,只要抓到任何一个把柄,对其中任意一个“开刀”,另外两个就要陪葬,根本就没有逃脱的可能。 “善!”圣主稍加思索后,一槌定音,“明日中枢讨论决策,然后诏令李浑,即刻赶赴涿郡筹建安东都尉府。” =(未完待续。) 第九百十四章大势所趋 十一月十九,安州,方城,联盟大总管府。 李子雄接到了杨恭道的急书,听说行宫谣言和冯孝慈阵亡,当即意识到圣主和改革派借助杨玄感兵变失败后的政治清算不遗余力地打击保守派,终于自食恶果,两京政治危机日益严重直接引发了中枢高层的斗争,而每况日下的国内形势在政治风暴的推波助澜下更是一泻千里,恶化速度越来越快,但圣主和改革派不但没有因内忧外患之困局而趋向保守,反而愈发激进,反而更加热衷于对外征伐,试图以对外战争来转嫁国内矛盾,以开疆拓土的武功来巩固和加强威权,继而达到遏制和打击保守派,稳固自身执政权之目的,于是安东都尉府“横空出世”。 对于西域都尉府的“前世今生”以及它对中土的贡献,做为当时中枢核心之一的李子雄一清二楚,所以看到安东都尉府的出现,他对圣主和中枢做出这一决策的意图看得非常通透,并对圣主和中枢的政治智慧赞叹不已,同时对李风云的政治天赋和军事谋略亦是叹为观止,如此奇人,布局精妙,算无遗策,更难得的是上苍眷顾,运气非常好,当真是世所罕见。 从七月联盟大军渡河北上转战开始,到现在,整整四个多月的时间,李风云的“北上发展大计”的第一阶段顺利完成,联盟不但在塞外成功立足,不但帮助齐王成功戍边,延续了其政治生命,还扭转了中土在南北对峙中的不利局面,在圣主和中枢深陷困局焦头烂额之际,拱手送给圣主和中枢一个逆转危机的宝贵机会,而圣主和中枢敏锐、果断地抓住了这个机会,长城内外默契合作,接下来双方只要齐心协力,再加上一点运气,极有可能创造奇迹,在收复安州之后再横扫东北,建立开疆拓土之武功。 安州和东北对李风云来说,就是一块生存发展的地盘,而对圣主和改革派来说,则是开疆拓土的武功,是至高无上的威权,是牢固的执政权,是加快中央集权改革的动力。几年前中土西征,灭吐谷浑,进西域,开疆六个郡,圣主和中枢武功盖世,辉煌一时,然而昙花一现,东征连年失利,西疆一败涂地,辉煌瞬间成为历史,失败的阴云霎那间摧毁了灿烂的金身,圣主和中枢只剩下一个岌岌可危的龟裂泥胚,所以安州和东北的胜利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场政治及时雨,只要落到中土大地上,则万物复苏,重重危机迅速化解。 安东都尉府就是在这一背景下诞生,它诞生的目的就是要开疆安州和东北的武功,如果联盟大军把自己的战果拱手相送,“雪中送炭”,圣主和中枢必然会给予丰厚回报。 这些回报对李风云本人来说或许无关紧要,但对追随他的草根将领,对寄身其帐下的落难贵族来说,却至关重要,是命运的转折,而这,正是圣主和中枢信心所在,也是李子雄、杨恭道等贵族忍辱负重、自我救赎的目的所在。大势所趋,以李风云一己之力,焉能阻挡? 然而,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李风云是否愿意把自己的战果拱手相送?是否愿意以李平原的身份重新回归中土? 秘兵刀是李平原,那么白发贼是不是秘兵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多,但李子雄可以肯定,既然圣主和中枢做出了这个决策,昭告天下任命李平原为安东都尉府的首任都尉,全权负责经略安东和东北,那么圣主和中枢核心层中的某些大臣比如宇文述,应该是知情者。 这是要化干戈为玉帛吗?这世上没有永恒的仇恨,只有永恒的利益,只要利益足够,仇恨亦能化为友谊。 在李子雄看来,安州和东北这块“肥肉”所带来的丰厚利益,足以让仇恨双方握手言和。 李子雄毅然做出决策,配合长城内,联合联盟草根将领、落难贵族以及诸种部落酋帅,在舆论上形成“回归”大潮,继而给李风云施加重压,迫使他暂时遏制自己的勃勃野心,不得不顺应大势,带着安州和东北回归中土。 李子雄立即召开大总管府议事,把中土建立安东都尉府,以及这一机构的重要使命,以及它对联盟未来所造成的重大影响,详加阐述,广而告之,以期在舆论上做出导向,迅速形成回归大潮。 李子雄又详细书告李风云、韩世谔,表达了积极乐观之态度,并在给李风云的私人密件中,以南北大战之胜负、中土未来之安危,含蓄而隐晦地向李风云施压。 = 十一月十九,饶乐城,松漠牙旗。 留守牙旗的吐屯阿史那扎兰下达命令,集结留守千余突厥控弦,以及这两天陆续从狼河两岸赶来的巴图和苏台两部五百余控弦,还有从四百余里外的黑河两岸赶来的波罗、火赤和黑狼三部一千五百余骑控弦,共三千余骑士,南下驰援。 三天前达干阿史德特古尔率军南下云丰后,弱洛水南北两岸就失去了联系,这让阿史那扎兰意识到少郎河战场出现了不可预估的意外,中土大军的数量可能远远超出了牙旗的估计,或者契丹人也投降了中土,大贺咄罗带着契丹主力加入到了少郎河战场,如此一来奚族和契丹就成了中土人的左膀右臂,两大族群数万控弦足以包围牙旗大军。 昨夜南下打探的斥候军回报,云丰帐已经被中土军队攻占,另外他们在途中遇到一些逃亡的遥辇部族众,得知前天上午云丰帐遭到了数万敌军控弦的围攻,由此不难推断,达干阿史德特古尔和他所率的三千五百余控弦,不是全军覆没,就是突围而走,但即便突围而走,与步利设所率的主力会合了,也是陷入敌军的团团包围,急需救援。 敌军有数万控弦?这个兵力即便被逃亡的遥辇族众夸大了,但肯定是数倍于达干阿史德特古尔所领军队,否则无法四面围攻,另外在乌丹、广丰一线还有敌军牵制或者包围了步利设所领的牙旗主力,这样算下来敌军控弦的确有数万之多,而中土军队绝无可能有如此数量的马军,所以可以肯定,不但奚族投降了中土,契丹人也投降了,他们都背叛了突厥汗国,为中土卖命了。 形势非常严峻,战局已基本失控,现在牙旗的任务已经不是击败或者拖住中土人了,而是从中土人的包围中突围而走,退守弱洛水北岸,联合霫族诸部,不惜一切代价,把中土军队阻挡于弱洛水南岸,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为了保全实力,甚至一退千里,即便暂时放弃整个东北也在所不惜。 上午,阿史那扎兰一声令下,一马当先,率军飞驰南下。 = 十一月十九,上午,广丰战场。 阿会川、奈曼督畔、库伦达兰、敖汉普卢遵照李风云的命令,昨夜悄然返回广丰,与冯鸿、李屹所率的安州军,四面包围了遥辇勒图、遥辇克腾所领的千余遥辇控弦。 拂晓时分,在冯鸿的指挥下,安州军、奚族和契丹联军突然向遥辇控弦发动了攻击。 遥辇勒图、遥辇克腾虽然早有准备,但无奈实力不济,寡不敌众,面对上万控弦的四面围杀,根本无从抵挡,很快崩溃,遥辇勒图、遥辇克腾战死,千余控弦无一生还,屠灭。 同一时间,在三十里外的乌丹战场上,副帅韩世谔指挥虎贲军、风云军、豹骑军、联盟第二、第三军五个步军团,两万余将士,向乌丹城发动了攻击。 遥辇部酋帅遥辇延碛固守待援,可惜迟迟等不来援兵,等来的却是数万敌军的攻击。城内只有一千余骑控弦,即便城内的男女老少齐上阵,防守兵力也不过三四千人,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根本挡不住潮水般的敌人。 联盟步军团一鼓而下,一举攻陷乌丹城,接着大开杀戒,所有青壮,一律格杀。 遥辇延碛战死,千余控弦发挥不了骑射威力,只能与联盟将士贴身肉搏,结果可想而知,被联盟攻城选锋屠戮一净。 = 十一月十九,上午,在距离乌丹城东北方向六十余里外的雪原上,联盟马军主力把松漠牙旗的突厥军队团团包围。 李风云主动邀请步利设阿史那咄尔谈判。 步利设阿史那咄尔拒绝了。 昨夜,阿史那咄尔、阿史那晃忽尔和数位牙旗军官经过商讨,一致决定,誓死突围,宁死不降。 此战大败,败在知己不知彼,因为过分自信骄狂而轻视对手,明知叱吉设和碛东南牙旗大军都被敌人打败了,却想当然地认为敌人应该损失惨重,实力不济,即便击败不了对手,也能把敌人拖在弱洛水南岸寸步难进,结果遭遇空前惨败,全军覆没已是事实,松漠牙旗已不复存在,突厥汗国就此失去了东北,三个东部别部“易主”,而南北对峙大局更是因此剧变,中土取得了较大优势,突厥汗国十分被动。如此罪责,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和牙旗官员必须承担,他们只能舍身赴死,以战死沙场来捍卫自己最后的荣耀。 阿史那咄尔一声令下,三千控弦如一支呼啸利箭,义无反顾,直杀敌阵。 =(未完待续。) 第九百十五章甘之如饴 十一月十九,下午,李风云先后接到韩世谔和冯鸿的急报。 乌丹城已经拿下,广丰战场上的遥辇控弦亦已屠戮,少郎河大战已接近尾声,而韩世谔既担心赤峰总营的安全,又担心落马城和长汉城一线会遭到大贺咄罗的反击,于是决定明天上午就离开少郎河,率虎贲、风云和联盟第二、第三军南下返回赤峰总营。 冯鸿遵从李风云的命令,广丰激战结束后,马上率军赶赴云丰帐,一方面防备松漠牙旗有军队南下救援,一方面做好北上攻打饶乐城的准备,只待李风云指挥马军主力顺利围歼步利设及突厥军队,基本结束少郎河战事后,便火速越过弱洛水,给突厥人以致命一击,彻底摧毁松漠牙旗。 至于乌丹城及少郎河两岸草场,那都是阿会部的战利品,也是李风云给阿会部的重要承诺之一,而遥辇部散居于少郎河两岸的诸家万帐数万普通族众,则在战斗结束后,由阿会氏、奈曼氏、库伦氏和敖汉氏瓜分,其他诸如辱纥王部、木昆部、莫贺弗部、室得部因为是大联盟成员,战利品都由大联盟于战后统一分配,其所获之丰肯定会让他们各自部落迅速恢复元气,摆脱衰落之危。 然而,李风云指挥的围歼战打得并不顺利。 云丰一战虽然同样是围歼,但李风云是偷袭,而达干阿史德特古尔和三千五百余控弦防备不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战斗刚刚开始就溃不成军了。今天这一仗双方是正面对阵,步利设阿史那咄尔与三千余突厥控弦抱成一团,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誓死不降,这种局面下,联盟马军若想全歼对手,势必会付出惨重代价。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亏本买卖”李风云绝对不干,所以李风云果断改变战术,不再实施分割包围,而是利用自己兵力上的优势,四面包围,围得水泄不通,坚决不让突厥人突围,持续消耗突厥人,等到突厥人箭矢射尽,食物和草料都断绝了,人马都饥肠辘辘没有力气了,这一仗也就结束了。你可以不投降,但你不得不束手就缚,除非你自杀,否则都是联盟的俘虏。 = 黄昏前,松漠牙旗的吐屯阿史那扎兰率三千余控弦小心翼翼地抵达云丰帐。 云丰一战已经结束三天,雪原上依旧随处可见人畜尸体,虽然留守云丰帐的雷霆第一军两个团的将士,指挥和组织云丰帐上万遥辇部的老弱妇孺,全力掩埋,但天寒地冻,尸体又太多,掩埋工作进展缓慢,好在气候寒冷,短期内尚不会爆发瘟疫。 突厥军队尚未抵达云丰帐,留守的雷霆控弦就点燃了报警狼烟,呼啸而走。 阿史那扎兰终于打听清楚了前天上午达干阿史德特古尔和三千五百余控弦全军覆没于云丰帐的详细过程,也找到了阿史德特古尔的埋葬之地,但依旧不知道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及其所率军队的确切消息,也不知道乌丹城的生死存亡,但就目前形势而言,没有消息其实就是最坏的消息。 黄昏时分,先期南下和东进的两路斥候军送回消息,在云丰帐以东大约二十余里外,东进斥候军遭到敌军小股游骑的阻截,难做寸进,而在云丰帐以南二十余里外,南下斥候军与一支浩浩荡荡的庞大敌军迎面相遇,这支敌军全部由奚族和契丹控弦组成,大约有上万骑士,实力十分强劲。 阿史那扎兰骇然心惊,他吃惊的不是上万敌军控弦,而是奚族和契丹两个刚刚打得两败俱伤的别部竟然匪夷所思地化干戈为玉帛,“握手言和”了,而能够让两个生死仇敌暂时搁置仇怨携手对敌者,唯有中土。 也就是说,现在不但奚族投降了中土,契丹人也投降了中土,而且马上为新主人卖命,为新主人冲锋陷阵,攻打他们的旧主人,而这正是中土的马军数量突然暴增,打了突厥人一个措手不及,直接把松漠牙旗、步利设和数千突厥控弦推进无底深渊的重要原因。 敌人正轰隆隆而来,双方实力对比悬殊,突厥军队如果不立即撤离云丰帐,等待他们的只有一个结果,重蹈阿史德特古尔之覆辙,全军覆没。 阿史那扎兰犹豫了,他驰援而来的目的是拯救松漠牙旗、步利设和牙旗主力大军,如果现在撤走,如果步利设和牙旗主力大军因为自己的撤走而全军覆没,那么松漠牙旗事实上就等于被中土人摧毁了,突厥汗国因此失去了东北之地。这个后果太严重了,即便他活着逃回大漠,也难逃人头落地之祸,甚至累及亲族。所以思前想后,仔细权衡,阿史那扎兰还是决定暂时留在云丰帐,与敌军正面对峙,看看能否打探到步利设和牙旗主力大军的消息。如果步利设和牙旗主力大军已经覆灭了,那他只有撤离,联合霫族诸部坚守弱洛水北岸,垂死挣扎,等待逆转机会,反之,如果步利设和牙旗主力大军深陷包围,那他不惜代价也要拖住这支上万控弦的奚族和契丹联军,以便给步利设和牙旗主力大军创造突围机会。 很快斥候军再次回报,敌军停下了,奚族和契丹联军在云丰帐以南大约二十里外停下了,但并没有扎营休息,显然也在争论进退问题。 这里面就有玄机了。阿史那扎兰敏锐意识到,步利设和牙旗主力大军尚未覆灭,肯定被敌军包围了,不是困在乌丹城里,就是被围乌丹城外,而困在乌丹城里的可能性最大。 突厥控弦实力强横,敌军如果强行攻城,损失较大,再加上之前敌军已经在云丰帐屠灭了三千五百余突厥和霫族控弦,自身损失已经很大,所以此时最好办法莫过于围而不攻,活活把突厥控弦困死,而乌丹城储备有限,突厥控弦所携粮草武器也极少,支撑不了几天,如果不能及时突围,必然覆灭。恰在这时,牙旗第三批援军南下而来,于是敌军一分为二,中土步军团继续围城,而奚族和契丹联军则正面阻截突厥援军。 奚族和契丹联军的任务既然是阻截,且他们彼此间缺乏信任,之前又都有不小损失,都想保存实力,当然就不会主动攻击了,哪怕他们的总兵力远远超过了突厥援军,但怕就怕自己人在背后下黑刀。如此一来,就给突厥人机会。 阿史那扎兰随即把自己对当前战局的分析和推演,详细告知牙旗军官和霫族诸部贵族。他也没有过高要求,就是暂时坚守云丰帐,吸引和牵制对面的上万奚族和契丹控弦,看看能否给被围的步利设和牙旗主力大军争取到突围机会,同时做好撤离准备,一旦形势不妙,则呼啸而去。 阿史那扎兰信心十足,且这一要求合情合理,风险不大,随即得到了众人一致赞同。 = 十一月十九,夜,李风云接到松漠牙旗第三批援军抵达云丰帐的消息,顿时大喜过望,拍手相庆。 运气太好了,在他推演北征大战的过程中,他甚至都没有想过,敌人会分兵而进,会一次次跳进陷阱,一次次让自己以绝对优势兵力把他们吃得一干二净。虽然他在击败叱吉设和碛东南牙旗大军后,就以最快速度越过松山,杀进少郎河,要占尽“出敌不意、攻敌不备”的便宜,但也从未想到便宜占得如此之大,没想到松漠牙旗和步利设在缺少讯息的不利状况下,竟然如此轻视对手,连出昏招,以致于被自己一口一口吃得酣畅淋漓,甘之如饴。 李风云当即下令,请总管米庸率雷霆第二军和莫贺弗部控弦,即刻出发,在夜色掩护下飞驰云丰帐以北三十里外的黑桥津口,务必于天亮前包抄到位,断绝突厥人的退路,完成对云丰帐的合围。 又命令冯鸿、慕容知礼,想方设法把松漠牙旗的第三批援军拖在云丰帐,不要把他们吓跑了。天亮后,米庸和莫贺屯河完成合围后,将由北而南展开攻击,而冯鸿和慕容知礼则指挥奚族和契丹联军,由南而北展开攻击。两军前后夹击,包围敌军,不要让他们突围,但也不要不惜代价展开围歼,等待后续命令。 = 十一月二十,上午,云丰帐再一次陷入联盟大军的包围。 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面对云丰雪原上一具具僵硬的死尸和一堆堆新起的坟冢,霫族诸部控弦率先崩溃,一哄而散,狼奔豕突,成片成片的投降。 一夜间风云突变,阿史那扎兰懊悔莫及,为自己的骄傲自大付出了惨重代价,好在一千余突厥控弦临战不乱,抱成一团结阵死守。 阿会川、莫贺屯河、奈曼督畔、库伦达兰、敖汉普卢等奚族、契丹首领积极要求围歼,把死战不降的突厥人屠戮一净。 米庸知道李风云的心思,坚决反对。 前期杀戮已经够了,已经达到威慑和恫吓目的,适可而止,如果继续杀戮,必然适得其反,一旦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成了众矢之的,人人喊打,那就不利于未来发展了。 冯鸿急报李风云,同时命令杀气腾腾的阿会川、奈曼督畔、库伦达兰和敖汉普卢,各带本部控弦火速驰援李风云,毕竟那边还有步利设和牙旗的主力大军,你们要杀就去那边杀吧。 =(未完待续。) 第九百十六章凌乱了 十一月二十,上午,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再次率军突围,但面对铁桶一般的敌军战阵,突厥人不要说撕开一道口子,就连以命换命、玉石俱焚都做不到,再加上箭矢将尽,食物和草料即将告罄,于是士气愈发低迷,绝望气氛笼罩全军上下。 下午,李风云再次射书阿史那咄尔,告诉他牙旗的第三批援军已于昨日抵达云丰帐,但旋即被围,败亡在即,能够拯救他们的,唯有阿史那咄尔。 李风云警告阿史那咄尔,他的耐心有限,如果阿史那咄尔坚决不降,非要拿数千突厥控弦的性命为其陪葬,他大开杀戒又如何?但南北大战必将因此而爆发,大战一起,中土固然会遭受重创,突厥汗国亦有覆灭之危。李风云质问阿史那咄尔,你愿意看到突厥汗国重蹈十几年前的覆辙,再一次走向衰落乃至覆灭?愿意看到你父亲启民可汗十几年来的卧薪尝胆、励精图治统统化作乌有? 阿史那咄尔已经估计到吐屯阿史那扎兰会倾尽牙旗之力南下救援,毕竟牙旗同时与步利设、与达干失去联系,足以说明战局恶化,阿史那扎兰肯定会倾力而下,只是没想到阿史那扎兰大意轻敌,犯了同样的错误,掉进同样的陷阱,遭遇同样的噩运。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没了,松漠牙旗事实上已经灭亡,而负隅顽抗、不死不休的后果远比他想像得严重,之前他为了保全自身尊严,宁死不降,但经李风云这么一提醒,他突然感觉自己太冲动,没有顾全大局,没有考虑到自己、牙旗和数千控弦的死亡,必将把突厥汗国迅速推进南北战争的深渊,而始毕可汗和牙帐主战派在南北关系上虽然坚持积极防御策略,要以攻代守,但到目前为止,尚未做好战争准备,一旦战争突然爆发,突厥汗国仓促应战,后果不堪设想。 突厥汗国是一个较为松散的诸种部落大联盟,诸种之间与部落之间均是矛盾重重,再加上大漠又很贫瘠,若想集中诸种部落的力量发动一场浩大的对外战争,其准备工作不但复杂,更需时间,相比起来,统一后的中土因为中央集权,国力又很强盛,发动对外战争的准备时间就非常短,少则数月多则一年就能挥师征伐。 所以李风云敢于血腥杀戮,中土根本就不怕南北大战,但阿史那咄尔“醒悟”过来后,他就不敢死了,他怕南北大战因他和牙旗的败亡而爆发,害怕突厥汗国在仓促爆发的战争中一败涂地,甚至遭遇灭族之危。 阿史那咄尔下令停止攻击,再次召集牙旗贵族官僚具体商议。 直面死亡需要勇气,以身赴死、以死捍卫荣耀说起来简单,头脑一发热,一冲动,叫着吼着就冲上去了,一鼓作气,只是再而衰三而竭,想死却死不掉,来回折腾几趟,勇气就消耗得差不多了,热血也渐渐冷却,理智也慢慢恢复,各种各样纷繁复杂的念头纷至沓来,于是心态就变了,意志力就脆弱了,求死之心就淡了,求生之念则越来越强。 偏偏这个时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没了,吐屯阿史那扎兰和牙旗最后力量也掉进了陷阱,生机尽绝,彻底绝望。姑且不论敌人的传讯是真是假,首先这个消息就像绞索套在了死囚的脖子上,宣告了他们的死亡,让他们看到了死神狞狰的笑脸,接下来就是最后时刻了,对心灵的冲击之大之强烈可想而知。 生死存亡之刻,敌人叫嚣,“降者不杀!”于是有人懦弱了,屈服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与其箭尽粮绝,被敌人活活困死,像牲畜一样屈辱地死去,倒不如忍气吞声,忍辱负重,先活下来,耐心等待时机卷土重来,然后用敌人的鲜血和生命来洗刷今日的奇耻大辱。 这种“声音”相对来说比较粗俗直白,还有一种更含蓄“委婉”的,那就是投靠敌人,借助敌人的力量击败大漠上的政治对手,最后称霸大漠。比如中土一旦打赢了南北战争,始毕可汗和牙帐主战派必定狼奔豕突而逃,最后留下来收拾残局的肯定是被中土所接受和认可的牙帐主和派,然后再由牙帐主和派推举一位新可汗,而这就是阿史那咄尔崛起于大漠的最好机会。 当年启民可汗走得就是这条路,他就是在大漠内战中败北,果断南下投靠中土,而中土全力支持,不惜出兵出钱,帮助启民可汗重返大漠,称霸大漠,最终为中土赢得了十几年的南北和平。 启民可汗的崛起就是最好的例子。阿史那咄尔年少时一直陪伴在父亲身边,对父亲的崛起过程一清二楚。当年启民可汗走投无路,身边只剩下小儿子阿史那咄尔和几个亲卫,生死悬疑一线之间,关键时刻中土人长孙晟带着一队秘兵出现了,其中就有刀。启民可汗在他们的保护下南下长城,重新举旗招揽旧部,迅速走上了崛起之路。 现在启民可汗死了,始毕可汗继位,牙帐主和派式微,主战派炙手可热,南北关系急剧恶化,南北大战一触即发。这种局面下,刀突然出现,是不是意味着早已被始毕可汗和牙帐主和派逐出权力中枢的阿史那咄尔,进入了中土的“视线”,有意借助阿史那咄尔的力量,为创造新一代南北和平关系打下基础? 阿史那咄尔怦然心动。绝望之刻换一种思路,豁然开朗,不但可以赢得生机,逆转危局,更有可能创造未来。 阿史那晃忽尔,还有一大批支持阿史那咄尔的突厥贵族,毅然做出选择,与其被始毕可汗和牙帐主和派打击,待在东北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过着艰难的“流放”生活,倒不如借助这次机会,寻求中土的庇护,积极寻求崛起之机会。退一步说,就算没有崛起的机会,无法重走启民可汗之路,但生活在中土也不错,就像西突厥处罗可汗,内战败北后,率残部投奔中土,其部落控弦就生活在河西会宁和河套朔方一带,即便有各种各样的不好,但最起码安居乐业、衣食无忧了,子孙后代也将彻底融入中土。 黄昏时分,阿史那咄尔射书李风云,邀约谈判。 李风云松了口气,只要阿史那咄尔愿意谈判,他就有把握说服阿史那咄尔投降。 李风云急书冯鸿、慕容知礼和米庸,要求他们继续包围云丰帐,不要屠灭那支突厥军队。 夜,李风云与阿史那咄尔见面。 “你还活着?”阿史那咄尔看到李风云难掩惊讶之色,“你当真还活着?你是如何逃过追杀的?”接着他指着李风云的满头白发,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你这头发……竟然白了?” 李风云面如寒霜,冷笑道,“我这一头白发,都是拜你父亲所赐。” 阿史那咄尔沉默不语。当年那事,正是启民可汗和牙帐所设计,就是要挑起中土高层的斗争,打击和遏制中土对大漠的野心,给大漠赢得宝贵的发展时间。 “当年我救了你父亲,结果你父亲恩将仇报,要置我于死地。” “这是两回事。”阿史那咄尔毫不客气地争辩道,“当年你救我父亲,是奉命行事,而我父亲自病逝为止,始终信守诺言,与中土和睦相处,不曾与中土有任何冲突。至于杀你,亦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你杀了我大漠多少勇士?你杀我突厥人,我父亲为何不能杀你?” 李风云摇摇头,无意反驳,“当年我救了你,还不止一次救了你,你信誓旦旦地说,要报答我。”李风云向他伸出一只手,“你给我什么回报?” 阿史那咄尔大怒,“你杀了我的人,砍下我数千部下的头颅,还想要我的报答?我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你!” 李风云亦是大怒,瞪着阿史那咄尔,咬牙切齿,“你父亲无耻,你更无耻,早知如此,当年我就不应该救你们,就应该砍下你们的头颅喂狼。” 斛律霸和阿史那晃忽尔看到两人越说越僵,大又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之势,急忙上前劝阻,这是谈判,不是私斗,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四人相对坐定,阿史那咄尔气呼呼地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你要什么条件?”李风云反问道。 “我要的条件高了,你能满足?你做得了主?” “当然,我当然可以满足你,当然做得了主。”李风云指着阿史那咄尔的鼻子,气焰嚣张地说道,“击败了你,我就是东北的王,我就是这片土地的霸主。” 阿史那咄尔吃惊了,与阿史那晃忽尔互相看了一眼,目露疑惑之色,“刀兄,你要称王?” “我当然称王。”李风云理所当然地说道,“安州是我打下来的,东北是我横扫的,这里是我的地盘,我的地盘我做主,我就是王。” “刀兄,刀兄……”阿史那咄尔有些凌乱了,眼前一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你要背叛中土?” “我早就背叛了,我在中土恶名昭彰,白发贼,号称中土第一反贼,就是我。”李风云指着自己,一副骄横跋扈的样子,“出塞作战,打安州,打中土,打地盘,就是为了称王称霸,就是要报当年的血海深仇。” 阿史那咄尔目瞪口呆,阿史那晃忽尔也是茫然无措,两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刀就是白发贼,而白发贼还当真是中土第一号反贼。 =(未完待续。) 第九百十七章放飞心魔 阿史那咄尔不得不重新思考投降条件。 刀不但背叛中土,还要据东北而称霸,看上去匪夷所思,甚至不自量力,但阿史那咄尔能够理解,当年刀所做之事惹了众怒,成了众矢之的,遭到南北双方一致打击,中土毫不犹豫出卖了刀,而突厥人则四面追杀,如此深仇大恨,岂能不报? 只是阿史那咄尔倍感疑惑的是,当年牙帐倾尽全力追杀,并且联合西突厥那边一起围追堵截,却依旧让刀逃出天生,这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南北双方到底有哪些人暗中出手,拯救了刀的性命? 如今刀卷土重来,东山再起,不但在中土举旗造反,祸乱大河南北,还杀到塞外攻占安州,横扫东北,直接从突厥人的嘴里夺取猎物,肆无忌惮地虎口夺食,实力疯狂暴涨,已经具备了割据称霸的基本条件,而更严重的是,刀称霸东北,必将严重影响南北关系的未来走向,甚至会影响到南北双方的国祚命运,而与之相对应的,刀和东北的未来亦充满了巨大变数,一只野狼在两头猛虎之间挣扎求生,风险之大可想而知,稍有不慎就尸骨无存。 也就是说,阿史那咄尔妄图借助中土力量牟取个人利益的设想,甚至仿效启民可汗崛起之路的幻想,统统破灭,因为与之作战的不是中土军队,而是刀的私军,他要投降的对象也不是中土,而是刀这个突然崛起的地方豪强。 刀现在就是一个地方豪强,虽然他已经攻占安州,已经横扫东北,已经具备了称霸东北的基本条件,但距离他称霸东北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毕竟他实力有限,还没有自给自足的能力,还养不活他庞大的军队,还严重依赖长城内的支援,同时,突厥汗国还没有对他攻占安州和东北做出激烈反应,一旦始毕可汗和牙帐决心夺回东北,派出大军呼啸杀来,他是否有能力阻御强敌,保全自己的战果? 这就是刀积极招降阿史那咄尔的重要原因,如果他杀了阿史那咄尔,屠戮了松漠牙旗的数千控弦,结果就是与突厥汗国结下不死不休的大仇,始毕可汗和牙帐没有选择,只有倾力攻击,而刀必败无疑,就算长城内竭尽全力给予支援,刀也无法抵挡十几万乃至几十万突厥控弦的攻击。 但正因为如此,正因为刀实力不济,未来前景十分黯淡,阿史那咄尔即便投降,即便与刀携手合作,也依旧无法与中土和大漠两大强者抗衡,最终还是难逃败亡之命运。既然迟早都是死,现在投降又有什么意义? “这就你招降我的目的?”阿史那咄尔很失望,绝望情绪弥漫身心,颓丧无力,“为了你称王称霸,为了报你的深仇大恨?” “你可以这么理解。”李风云直言不讳地说道,“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把你的部下屠戮一净,我就这样围着你,直到你和你的部下饥肠辘辘昏倒在地。” “当然,如果你们有足够的勇气,愿意为了你们的突厥汗国和你们的可汗献出自己的生命,一个个吻颈自杀,以死报国,那我也没办法,我认栽。我只能拿着你们的头颅向中土邀功求赏,甘心情愿做中土的刀,在中土的帮助下,与突厥大军血战到底。” “反之,如果你们没有这样的勇气,饿昏之后做了俘虏,那就有百害而无一利。你们不但是突厥汗国的奇耻大辱,陷始毕可汗和牙帐于极度被动,还连累了你们的亲眷和族人,最终你们以突厥汗国的耻辱和亲眷族人的痛苦为代价换会自己的苟且偷生,可谓生不如死。” 阿史那咄尔和阿史那晃忽尔勃然大怒,但李风云接下来的一句话,给了他们沉重一击,让他们面如死灰。 “还有更可怕的一件事,我可以把你们像牲畜一样卖给始毕可汗和牙帐,而始毕可汗和牙帐为了赢得人心,还不得不买。”李风云冷笑道,“同样,我也可以把你们卖给中土,让中土去恶心始毕可汗和牙帐。最终买主是谁,我并不在意,最终你们的命运如何凄惨,亦与我无关,我只要榨干你们的价值,获得丰厚收益就心花怒放了。” 李风云哈哈大笑,阿史那咄尔和阿史那晃忽尔却是彻底绝望,不得不放弃幻想,面对残酷现实。 “你赢了。”阿史那咄尔沮丧说道,“你有什么条件?” “我要你举旗造反。”李风云大声说道,“我要你自称可汗,东面称王,分裂突厥汗国。” 阿史那咄尔瞪大双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阿史那晃忽尔更是惊呼出声,“这绝无可能。” 李风云不予理睬,大手一挥,“送客!” = 阿史那咄尔、阿史那晃忽尔返回营寨,连夜召集贵族军官商讨对策。 投降和造反完全是两回事,产生的后果也截然不同。 从阿史那咄尔和牙旗控弦的角度考虑,投降也可以解决生存问题,但最可怕的是,刀与突厥人有血海深仇,即便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杀他们,却有无数种办法折磨他们,利用他们的贪生怕死来百般羞辱突厥汗国,而他们就像牲畜一样活着,从此暗无天日,生不如死。 有没有杀身成仁、以死报国的勇气?没有。如果刀没有给他们一条退路,或许阿史那咄尔等诸多贵族迫不得已之下,也只好发动最后一击,舍身赴死,但大部分突厥控弦却会苟延残喘活下去,因为塞外诸种之间的征伐太普遍了,弱肉强食,失败了就要做奴隶,然后一代代凭借军功再出人头地。在恶劣环境中,弱者忍着不死也是一种生存方式。 现在李风云给了突厥贵族一条退路,那就是举兵造反,就是背叛始毕可汗和牙帐,公开分裂突厥汗国。 此举也可以活命,而从以往大漠历代强大族群的历史,以及短短几十年的突厥汗国的历史来看,分裂和战乱始终是大漠的“主旋律”,在绝对强者没有出现之前或者死亡之后,大漠诸族必定群雄并起、逐鹿称霸,常年混战。今日大漠雄主是始毕可汗,但始毕可汗继位时间太短,武功太少,威权不足,难以服众,如果不是中土在国防和外交大战略上表现得咄咄逼人,对塞外北虏诸种的生存产生了严重威胁,迫使诸种部落不得不齐心协力一致对外,不要说无法驾驭大漠诸族大联盟,就连突厥本族内部都难以慑服。 今日牙帐主战和主和之争就足以证明始毕可汗至今未能“一言九鼎”,相比他的父亲启民可汗时代,“主和”就是国策,对内对外都是主和,没有不同声音,上上下下众志成城,结果突厥汗国的元气迅速恢复,重新称霸大漠,这就是绝对强者的风范。 启民可汗死后,始毕可汗继位,继位之初就“波澜”不断,就有人举兵叛乱,有部族割据分裂,甚至有族群整体倒戈,而牙帐内部也陷入分裂,以可贺敦义成公主和一大批启民可汗旧部所组成的保守主和派,就始终掌握着强大实力,直接影响着牙帐决策,但他们在新旧势力之间的厮杀、主战和主和的斗争中,还是明显落于下风,比如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就派驻到偏远贫瘠的碛东南牙旗,发展困难,至于步利设阿史那咄尔,更是被变相“放逐”,远赴数千里之外的东北不毛之地,监控三个东胡别部。 牙帐内部矛盾之深、斗争之激烈由此可见一斑,也正因为如此,始毕可汗和主战派积极发动南北战争,试图借助这场战争来转嫁内部矛盾,巩固和加强内部团结,同时借助这场战争来打击和削弱政治对手,增加主战派对牙帐的控制。 所以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对始毕可汗和牙帐主战派极度不满,而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就不是不满了,而是怨气冲天,对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始毕可汗“咬牙切齿”,只是他实力不济,没有造反的本钱,否则以他远离牙帐数千里的便利,完全可以割据称霸,自立为王。 争做强者是每个突厥人的梦想,建功立业是每个突厥贵族的理想,而对于阿史那咄尔这种牙帐皇族来说,封号可汗统御大漠当然是最高追求,退一步也要称霸一方生杀予夺,但之前他没有“本钱”,只能把这个心魔深深隐藏。 然而,今天刀却剖开了他的灵魂,放飞了他的心魔,让他看到了梦想成真的希望。 造反的后果是什么?失败了,无非就是死,就是灭族,但一旦成功,便梦想成真。 现在投降也罢,不投降也罢,落在刀这个恶魔手上,都是生不如死,既然如此,为何不行险一搏?为何不轰轰烈烈地活一次? 阿史那咄尔当着一群贵族军官的面,就宁死不降、拱手投降、举旗造反三个选择,做了一番详细的分析和推演,最后请大家讨论、表决。 牙旗步军统领、失毕阿史那翰海问了一个问题,“刀是谁?” =(未完待续。) 第九百十八章“绑架” 阿史那咄尔也不隐瞒,把刀的身份和盘托出,把刀与父亲启民可汗及自己之间的恩怨详细告知。 “如此说来,你并没有证据证明,刀已经背叛中土。”阿史那翰海说道。 阿史那咄尔想了一下,点点头,“这都是他的一面之辞,我的确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白发贼。” “那么,在你看来,刀会不会背叛中土?”阿史那翰海郑重问道。 阿史那咄尔不假思索地摇摇头,“在我看来,刀不会背叛中土。当年刀虽然落难,甚至被自己人出卖,九死一生,但自始至终,中土方面从未公开缉杀他,那么他当然也不会愚蠢到公开背叛中土,引来杀身之祸,累及亲族。” “所以背叛中土的是白发贼,而不是刀。”阿史那翰海说道。 阿史那咄尔和阿史那晃忽尔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恍然大悟。 凭借白发贼一己之力,哪来的实力塞外征伐?背后肯定是中土的倾力支持。中土凭什么支持一个叛贼,并相信这个叛贼为己所用?之前诸多疑惑,因为刀的突然出现,而真相大白。 “如此说来,安州和东北可能很快就会纳入中土版图。”阿史那咄尔对东北局势的走向有了明确估猜。 “我们现在举旗造反,成为刀的盟友,将来进入中土,身份就很高,地位很尊贵,就能与中土讨价还价,未来即便不能重返大漠统御牙帐,也能安居中土享尽荣华富贵。”阿史那晃忽尔也立即看到了“举旗造反”的好处,当即说道,“反之,若我们以俘虏身份进入中土,则后果不言而喻。” 三个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想到一个问题,刀为何给他们这样一个机会?千万不要说刀有菩萨心肠,他为了震慑异己,在云丰帐一口气屠灭三千五百余控弦,足见其心肠之狠辣,手段之血腥,如此穷凶极恶、毫无人性的虎狼之徒,怎么可能会有怜悯之心?所以肯定有迫不得已的原因,逼得他不得不网开一面,胁迫阿史那咄尔举旗造反。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刀想尽办法、穷尽手段,胁迫阿史那咄尔做他的盟友? 想一想还是可以找到答案。中土很快就会被白发贼的战果所惊讶,被安州和东北的武功所诱惑,会积极招抚白发贼,以便把安州和东北迅速纳入中土版图,把开疆拓土的武功抢到手,但白发贼显然不愿白白“为他人做嫁衣”,他的另一重身份刀也心有不甘,不想让自己庙堂之上的仇人坐享其成,于是他不但会提高要价,维护自身利益,还会割据称霸,以维护自身安全。这种情况下他就迫切需要增加谈判筹码,而最好办法就是在短时间内迅速扩大自身实力,于是胁迫阿史那咄尔举旗造反,把突厥人拉进他自己的阵营,便成为有效途经之一。 好算计啊。阿史那咄尔暗自叹息。事情很明显,形势发展到这一步,阿史那咄尔只能“任由宰割”,就算他不造反,不背叛始毕可汗和牙帐,刀也会假借他的名义广告天下,到那时,他和部下们百嘴莫辩,最终依旧会被刀强行“绑架”一条战船上,在刀的威逼下一步步走上造反之路。既然如此被动,完全被刀所控制,做砧板上的鱼肉,倒不如破釜沉舟,主动配合,拿到一定的自主权,竭尽所能为自己和部下们争取到最大利益,先确保退路,一旦有奇迹发生,有机会称霸大漠,有机会实现梦想,焉能得偿所愿。 = 十一月二十一,凌晨,阿史那咄尔、阿史那晃忽尔以及数名俟斤,联袂拜会李风云。 李风云一直在等待突厥人的消息。 如今战局紧张,时间宝贵,他不能为了达到理想结果而浪费时间,如果阿史那咄尔和他的部下们野心不足,勇气不够,也看不到牙帐主和派目前所遭遇的政治困境,即便李风云把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他们都不敢举旗造反,不敢背叛始毕可汗和牙帐,那么李风云退而求其次,只能当机立断,一口吃掉阿史那咄尔和松漠牙旗,哪怕为此承受难以估量的巨大风险也在所不惜。 正当李风云焦虑不安之际,留守长汉城的若干大斧和库伦达维、敖汉阿剌十万火急报讯,大贺咄罗联合迭剌部向长汉城展开了凌厉反击,依据预定之策,己方果断放弃长汉城,退守落马城,等待主力大军在少郎河战场决出胜负后,再腾出手来对付大贺咄罗。 腹背受敌在李风云的预料当中,大贺咄罗凌厉而快速的反击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出伏部就算分裂了,库伦氏和敖汉氏也不可能铁板一块,必定有人向大贺咄罗通风报信,好在联盟大军已经在少郎河战场抢占了先机,已经胜券在握,接下来不论大贺咄罗是乘势南下直杀托纥臣水,有意配合松漠牙旗的突厥大军前后夹击联盟军队,还是固守红水河静观其变,联盟大军都能腾出手来对付他了,但考虑到东北大局,李风云还是希望己方能够把大贺咄罗诱到落马城下,给大贺咄罗致命一击,彻底摧毁契丹八部联盟的核心力量,完全控制弱洛水以南、托纥臣水东西两岸的契丹诸部,一劳永逸地征服契丹族群。 李风云急书韩世谔,把自己的想法详细告知,请他加快南下速度,火速支援落马城,但必须控制节奏,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吓跑了大贺咄罗。 又急书留镇落马城的吕明星和奈曼青川,示敌以弱,诱敌南下,想方设法把大贺咄罗诱到托纥臣水一线,给联盟大军围歼大贺咄罗创造机会。如果大贺咄罗畏惧不前,不敢南下攻击,一门心思固守长汉城,那也不要过度反击,还是示敌以弱,竭尽全力拖住大贺咄罗,等待少郎河战事结束,主力马军移师红水河后,便前后夹击大贺咄罗。 东线战局急转直下,李风云不敢在少郎河战场浪费时间了,决定天亮后展开攻击,迅速结束少郎河战事。 就在这时,突厥人来了。李风云松了口气,心情大好,突厥人若如他所愿加入大联盟,北征达到最理想战果,那么不但大联盟实力暴涨,安州及东北更是上下齐心固若金汤,如此一来他在短短时间内就能称霸一方,就能掌握更强实力,站在更高位置上,与中土、大漠两大强者周旋,不但不怕与虎谋皮,被两大强者吃掉,还能巧妙利用两大强者的斗争,给自己牟取到最大利益。 双方坐定,阿史那咄尔开门见山,直言不讳,表明立场,可以接受你的条件,举旗造反,但前提是,你要给我两个承诺,其一,双方要互信,要互利互惠,否则如何结盟合作?其二,如果南北大战爆发,我和我的部下要保持中立,我们只坚守东北一隅,不对任何一方展开攻击。 李风云笑而不语。 安州及东北易主,对南北对峙大局所产生的巨大影响,阿史那咄尔及其部下还是看得一清二楚,知道中土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击败突厥汗国,打赢南北战争。 按道理牙帐不应该有此疏忽,应该重兵保护安州和东北,但百密一疏,中土东征连续两年失利,今夏中土内部又爆发兵变,而西疆又一败涂地岌岌可危,这种内忧外患的不利局面下,中土焦头烂额,顾此失彼,自顾不暇,所以在始毕可汗和牙帐看来,深陷危机的中土在南北对峙中必然会采取消极防御,固守长城,根本没有能力以攻代守,更不会出塞征伐,冒着巨大风险攻打安州及东北,结果判断错误,痛失先机。 牙帐除了低估中土这个对手外,还错误估计了西土形势。西突厥利用中土集中力量东征的有利时机,展开强势反击,不但席卷西域,还支持吐谷浑复国,从两条战线上猛烈打击中土军队,而随着中土军队的节节败退,西域形势彻底颠覆,西突厥兵临金山,直接威胁到了大漠西部的安全。牙帐措手不及,理所当然集中力量抵御西突厥,维持自己在西域的利益,确保大漠西部的安全,于是自然也就疏忽了五六千里之外的东北别部。 牙帐的这个疏忽,正常情况下不会产生如此严重的不可挽救之恶果,毕竟中土出塞作战,尤其在恶劣天气下作战,前期要做大量准备,根本瞒不过部署在北疆边陲的密探暗哨,但此次中土布局高超,先是故布迷阵,假借驱赶叛军出塞,行驱虎吞狼借刀杀人计,欺骗了塞外的突厥人,成功派出一支大军出塞征伐,接着在长城内的支援下,这支出塞作战的叛军队伍以雷霆之势横扫安州,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弱洛水两岸,挡者披靡无坚不摧,对手不要说措手不及了,甚至连敌人的真实身份和实力强弱都搞不清,稀里哗啦就一败涂地了。 回过头来看看,中土这着棋下得精妙,出神入化,神来之笔,完全出乎意外,是在不可能情况下创造的奇迹,始毕可汗和牙帐输得不冤。形势发展到这一步,大局已定,中土在南北对峙中抢得了先机,在南北大战中赢得了优势,突厥汗国已经陷入了中土和西突厥的东西夹击之中,将来战争爆发,突厥汗国就算坚持下来了,也饱受重创,必然再一次走向衰落。 这就是阿史那咄尔和他的部下们对南北大势走向的预测,他们看到了借助中土力量崛起大漠的机会,于是在这种走投无路的绝境下决定“举旗造反”,但他们若想抓住那个可能存在的机会,必须要有实力,必须要赢得大多数诸种部落的支持,于是就提出了在南北大战中保持中立的条件。 他们以为刀会严词拒绝,毕竟这个条件实在荒谬,只想好处,不想付出,世上哪有这等便宜事? 然而,出乎他们的预料,刀稍加思索后,便一口答应了。 =(未完待续。) 第九百十九章如意算盘 李风云的承诺解决了突厥人最大困扰,让突厥人的心理负担大为减轻,接下来理所当然为自己谋利益。 结盟合作就是为了互利互惠,李风云不把松漠牙旗的突厥控弦斩尽杀绝,反而费尽心思胁迫他们造反,目的正是要减轻来自中土和大漠两个方向的重压。 阿史那咄尔在牙帐属于保守主和派,但因为其身份、功勋、实力都有限,在保守主和派中只能算一个核心边缘人物,所以正常情况下,阿史那咄尔即便在东北叛乱,对大漠产生的影响也很小,然而如今中土西边结盟西突厥,东边拿下安州及东北,摆出了三面进攻的咄咄逼人之势,东北这块不毛之地的战略价值突然凸显。这种局面下阿史那咄尔举旗造反,背叛始毕可汗和牙帐,以出让东北来赢得中土的支持,直接改变了南北对峙大局,影响太大,必将在大漠引起轰动,继而产生一系列恶劣后果。 首先牙帐内部矛盾会日益激烈,随着南北对峙大局的改变,主战和主和之争也必然白热化;其次突厥人和诸种部落之间的冲突会迅速扩大,很多居心叵测、心存异志的诸种部落必然乘机叛乱,内部纷争一旦形成燎原之势,则大漠形势急转直下;再次中土和西突厥实现了对大漠的东西夹击,如果南北大战就此爆发,大漠必败无疑,所以始毕可汗和牙帐面对危局,必然积极应对,而当务之急就是破坏中土和西突厥的联盟,一方面向中土妥协,想方设法延缓战争的爆发,一方面以利益换取西突厥的合作,不惜代价说服西突厥改弦易辙,与其联手夹击中土。 如此一来,短期内,最起码在明年开春后,始毕可汗和牙帐肯定无暇顾及安州和东北,不会派出重兵进行反击,甚至干脆拱手让出安州和东北,以此巨大妥协来争取南北和平,来延缓南北战争的爆发,这就给李风云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而有这段时间的缓冲,李风云有把握利用两大强者的激烈博弈,给自己牟取到难以估量的利益。 这就是李风云的“如意算盘”,北征弱洛水的最理想战果。 如果他以一己之力,摧枯拉朽般拿下安州和东北,必成众矢之的,不但突厥人恨之入骨,倾力打击,中土也担心养虎为患,必定想尽办法予以遏制,甚至借助突厥人的力量削弱李风云,如此开春后联盟所面临的危机就大了,最终不得不求助中土,不得不“贱卖”安州和东北,白白为他人做嫁衣。 反之,如果阿史那咄尔举旗造反,阿史那咄尔与李风云结盟合作,双方共同拥有安州和东北,对始毕可汗和牙帐来说就很“头痛”,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亲者痛仇者快,白白便宜了中土,这种蠢事不能干,只能忍气吞声,耐心等待时机,而对中土来说同样很棘手,对付一群叛贼较为简单,办法很多,但加上一群突厥人,事情就复杂了,若想吃下安州和东北这块鲜美肥肉,必须付出巨大代价。 李风云的这个“如意算盘”,在他没有逼迫阿史那咄尔举旗造反之前,谁都没有想到,但一旦大家都想到了,看到了这其中所蕴含的巨大利益,联盟一方固然是极力促成,而阿史那咄尔也是大肆要价。 阿史那咄尔就问,我们携手结盟,精诚合作,你想达到什么目标?而我又能获得什么利益? 政治结盟,说到底还是分享利益,没有利益,何谈合作?之前李风云说他的目标是割据称霸,而允诺阿史那咄尔的则是东面称王,但实际上这是一句空话,因为两人共享安州和东北这块蛮荒之地,如果李风云称霸了,阿史那咄尔还如何称王?一山不容二虎,李风云的承诺纯属欺骗。 现在阿史那咄尔和他的部下走投无路,决心赌一把,那就要郑重对待李风云的承诺。没有地盘,东面称王就是一句笑话,所以阿史那咄尔需要李风云的解释。 李风云直言不讳,“莫非你以为我打安州、打东北,是为了在塞外称霸?” 阿史那咄尔惊讶了,和部下们面面相觑。你打安州、打东北,难道不是为了称霸东北?难道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我也会理解错? 李风云笑了起来,指着阿史那咄尔等人笑道,“果然理解错了。我不但要割据称霸,还要逐鹿中原,我不会满足一个小小的东北王,只是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我现在打安州、打东北,正是万里远征的第一步。” 阿史那咄尔霍然醒悟,暗自羞愧,与刀相比,他的格局太小,就算刀狂妄自大不知所谓,但一方枭雄如果连这份自信、勇气和理想都没有,又如何在惊天波澜中劈波斩浪? “东北始终都是你的。”李风云说道,“你我联手,以安州和东北来赢得中土的支持,你我借助中土之力迅速发展壮大,但安州和东北荒凉而贫瘠,根本就不是龙兴之地,将来你若想称霸大漠,就必须走进大漠,而我若想逐鹿中原,就必须南下长城,所以安州和东北对你我而言,不过是远征路上的一个小小驿站,是你我结盟合作的一个小小起点。” 阿史那咄尔躬身受教。阿史那晃忽尔和几个突厥贵族亦是豁然开朗,仿若在迷茫中看到了前进方向。 说到底,发展壮大是目标,而李风云出塞、阿史那咄尔造反、双方结盟合作并以安州和东北来换取中土的支持,等等,都是实现这一目标的不同手段。只要看透了本质,复杂的事情也就简单了,即便是生死仇敌,在共同利益的驱使下,暂时搁置仇恨精诚合作又如何?世上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化解不开的仇恨。 = 十一月二十一,上午,李风云与阿史那晃忽尔、阿史那翰海等突厥贵族具体商谈合作事宜。 阿史那咄尔则带着一百亲卫骑赶赴云丰帐,亲自招降吐屯阿史那扎兰。 阿史那扎兰是牙帐激进主战派,是始毕可汗派来牵制和掣肘阿史那咄尔的,所以当他看到阿史那咄尔突然出现,并告诉他自己已经举旗造反,公开背叛了始毕可汗和牙帐,并拿东北之地来换取中土的支持,当即勃然大怒,厉声痛骂。 “达干阿史德特古尔全军覆没,是不是你设下的陷阱?” 阿史那咄尔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达干阿史德特古尔虽然不是牙帐激进主战派,但他所属的贵族集团却是始毕可汗的政治盟友,其在松漠牙旗期间,屡屡与阿史那扎兰互通声气,联手钳制阿史那咄尔,很大程度上削弱了阿史那咄尔的权力。 “霫族控弦全军覆没,巴图鲁卫和苏台卜鲁丹惨遭枭首,是不是你下得毒手?”阿史那扎兰怒火冲天,睚眦欲裂。 阿史那咄尔闭紧了嘴巴,眼神阴戾,心情恶劣到了极致。 面对阿史那扎兰痛心疾首的质问,某一刻他动摇了,但想到被刀重重包围的三千控弦,还有眼前这一千余将士,四千多条人命,他不能不忍辱负重,不得不背上叛逆罪名。刀既然能屠灭遥辇控弦,能屠灭霫族控弦,能诛杀阿史德特古尔和两千余突厥控弦的性命,已经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了,他还在乎多杀四千余人?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举兵叛变,对自己人痛下杀手?难道就是为了称王称霸,为了可汗的位置,你就不惜背叛大汗国,不惜手足相残,不惜卖国求荣?” 阿史那扎兰自问还是很了解阿史那咄尔,但眼前残酷事实让他不得不相信,阿史那咄尔当真举兵叛乱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万万没想到,平时看上去庸庸碌碌的阿史那咄尔竟然阴险毒辣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其心计之深之可怕,其手段之血腥之残酷,世所罕见。 “我亲自前来招降,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这一千余将士。”阿史那咄尔终于开口说话,“如果你拒不投降,要重蹈阿史德特古尔的覆辙,我不阻拦,但你不能拉着这一千多人为你陪葬。” “无耻!”阿史那扎兰怒不可遏,指着阿史那咄尔痛声骂道,“既然你怜悯无辜将士,为何在杀了阿史德特古尔之后,还不收手,还要把所有控弦全部屠戮?” 阿史那咄尔摇摇手,无意浪费口舌,“我知道你不会投降,但我也不想杀人了,杀得太多也不好,所以我给你一条活路,把你送到碛东南牙旗,让你返回牙帐,把我举兵自立,把我拿着东北投奔中土的消息送回去。” 这才是阿史那咄尔前来招降的真正目的,就是要把自己举兵自立的事实当面告诉阿史那扎兰,让阿史那扎兰眼见为实,深信不疑,并把这一消息带回牙帐,而这个消息只要在大漠传开,其恶劣影响必然会迅速蔓延,然后就能达到李风云所需要的效果了。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二十章急切 十一月二十一,下午,云丰帐所有被围突厥控弦,追随阿史那咄尔之后,阵前起义。 至此,少郎河战事结束。 李风云遍告诸军,松漠牙旗的步利设阿史那咄尔阵前举兵,自愿加入大联盟,其所率突厥军队从此与联盟诸军齐心协力、并肩作战。 全军上下一片震惊,一夜间风云突变,敌人变成了盟友,突厥人变成了兄弟,难以置信,匪夷所思,然后疑惑层生,这一夜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白发狼帅到底用了什么玄妙手段,化腐朽为神奇,翻云覆雨? 有些秘密隐藏黑暗,湮灭于时间长河,永远不会大白于天下,即便是亲身经历者,亦身在云中,难窥真相。 十一月二十一,夜,李风云接到落马城急书。 库伦达维和敖汉阿剌联名急报,大贺咄罗、耶律铁力攻占长汉城后,马不停蹄,乘胜南下,直杀落马城,不出意外的话,追兵将于十一月二十一抵达托纥臣水一线,兵临落马城下。 李风云不以为然,昨日夜间他接到长汉城失陷的消息后,已经拿出了对策,要求东线诸军想方设法诱使大贺咄罗南下托纥臣水,以便围而歼之,当然,如果大贺咄罗坚守长汉城也无妨,只待少郎河战事结束,他就能带着马军主力再度杀到红水河,二次包围长汉城。如今少郎河战事已经胜利结束,而不知死活的大贺咄罗又自以为是、自作聪明地攻打落马城,一头钻进了联盟的陷阱,注定了败亡命运。 两天前韩世谔已经率军南下落马城,从行程上推算,他今天上午就能到达托纥臣水,彻底解决落马城之危,退一步说,即便大贺咄罗日夜兼程而行,昨天就杀到了落马城下,但今天大贺咄罗在攻城过程中必将遭到强有力的抵抗,落马城固若金汤,根本没有失陷之忧。 李风云通盘考虑了一下,急书韩世谔,详细告知自己胁迫阿史那咄尔造反,突厥人不得不加入大联盟的前因后果,由此不但胜利结束了少郎河战事,还轻而易举解决了征服霫族的难题,接下来只要阿史那咄尔出面招抚,霫族诸部必定望风而降。如此一来,东北三大族群,就剩下契丹人没有彻底征服,而若想彻底征服契丹人,最快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大贺咄罗的这次反击,将其包围于托纥臣水和红水河之间,迫使其俯首称臣。 为此李风云要求韩世谔和东线诸军,利用大贺咄罗尚不知道联盟大军已经击败突厥人的有利时机,示敌以弱,欺骗和麻痹大贺咄罗,将其拖在落马城下,而自己将于明日即十一月二十二离开少郎河,再度杀进红水河,于十一月二十四包围长汉城,争取以最快速度断绝大贺咄罗的退路,完成对大贺咄罗的合围,置其于死地。 李风云又急书赤峰总营的袁安,详细告知少郎河战事,并对北征后期战事大为乐观,要求他在确保落马城粮草武器的同时,加大对乌丹城的物资支援,以帮助阿会部在少郎河两岸迅速立足,另外兑现对阿会部的承诺,请阿会正带着阿会部所有族众立即翻越松山,北上少郎河栖居。 李风云又向联盟大总管府报捷,向李子雄、萧逸、来渊、郑俨、安特尔、南玉堂等留守军政官员报喜,要求他们以这一丰硕的北征战果来巩固和加强与长城内的合作,确保长城内的支援源源不断。 又急书镇戍平地松林的钟信、高虎,北征已进入收尾阶段,要求他们务必严防死守,如果碛东南牙旗再次展开反击,则不惜代价拼死阻御。另外还有一件重要任务,数日后将有一队马军押送松漠牙旗的吐屯阿史那扎兰抵达鬼方,李风云要求他们派人到鬼方接收,然后将阿史那扎兰安全送达桃水西岸,若途中出现任何意外,则唯钟信、高虎是问。 十一月二十一,深夜,李风云请阿史那咄尔商谈。 “两件事。”李风云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其一,我要迅速招抚霫族诸部,谁去合适?要带多少军队北上弱洛水?其二,明日我就要离开少郎河,转战红水河,围攻长汉城,谁跟我一起东进?有多少突厥控弦随我攻打契丹人?” 阿史那咄尔迟疑不语。 今日双方谈判,结果对阿史那咄尔来说非常不理想,突厥人虽然据理力争,竭尽全力争取自主权,但成效甚微,基本上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被李风云吃得死死的。 李风云还是信守承诺的,给予突厥人盟友地位,但双方没有互信,所以面对突厥人对自主权的争取,李风云给了他们两个选择,要么指挥权和统兵权分开,阿史那咄尔、阿史那晃忽尔等突厥贵族与四千余控弦分开,他们进入联盟大总管府,指挥权上交李风云,而军队则由四个俟斤统领,受李风云节制;要么军队拆分,一分为四,阿史那咄尔、阿史那晃忽尔等贵族各领一军,分别驻扎在不同地方。 突厥人当然不同意,其他诸种部落都能独自成军,都有自主权,为何轮到他们就统统没有了?所以他们迫不得已,提出了一个折衷方案,指挥权上交给李风云,但统兵权还是由阿史那咄尔掌控,而军队也不拆分,四千余控弦整编成黑狼军,以联盟马军主力身份,扈从于李风云左右,追随李风云征战。如此一来,双方并肩作战,同生共死,信任基础会越来越牢固,而随着李风云实力的强大,联盟实力的扩张,黑狼军的实力也会越来越强。只要实力强大了,变成了锋利的刀俎,不要说割据一方了,就算争霸天下又如何? 突厥人好算计,与其被李风云一口吃掉,倒不如卧薪尝胆,臣服李风云,追随李风云,与李风云一起发展壮大,那么未来一切皆有可能。 “东北战事即将结束,东胡三大别部尽皆臣服,那么,你与长城内的谈判,大概何时开始?又能赢得何等成果?” 阿史那咄尔终于开口,但答非所问。 今日凌晨李风云为了兑现“互信”的承诺,把自己这几年的所作所为简要述说了一下,而在阿史那咄尔看来,这几年李风云的所作所为说白了就一句话,报仇雪恨。 李风云的仇人太强大,都是南北双方的当政者,为此他首先要发展壮大,具备报仇的实力,现在他正在这条路上“风驰电挚”;其次他要借助南北战争,利用中土的力量先击败突厥汗国,把牙帐的仇人摧毁了。而这几年中土对外征战非常频繁,国力消耗太大,一旦南北战争很快爆发,中土即便打赢了这场战争,损失也非常惨重,南北双方两败俱伤的结果,必然给李风云割据称霸、逐鹿中原创造了最佳条件。实际上现在李风云就在未雨绸缪了,积极支持齐王杨暕争夺皇统,正是为了摧毁东都的仇人,也就是说李风云即便做不了天下霸主,也要辅佐齐王上位,位极人臣。 阿史那咄尔从中看到了机会。如果突厥汗国输掉了南北战争,大漠诸种部落大联盟必然分裂,然后群雄并起,逐鹿称霸,始毕可汗和他的支持者一败涂地,接下来突厥汗国若想重新崛起,还得借助中土的力量,而启民可汗当年依靠中土支持入主大漠的模式,是切实可行的一条路,身在中土并为中土开疆拓土建功的阿史那咄尔,一旦被中土选中,竭尽全力帮助他称霸大漠,则阿史那咄尔必能美梦成真。 所以阿史那咄尔很急切,迫切希望与李风云一起,拿安州和东北来换取中土的支持,只要中土接纳了他们,接受了安州和东北,那么始毕可汗和牙帐即便怒不可遏,突厥汗国即便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也不敢仓促出兵东北立即发动南北大战,如此就暂时缓解了安州和东北的生存压力,并给李风云和阿史那咄尔发展壮大赢得了宝贵时间。 “与长城内的谈判,既急不得,亦不能主动。”李风云笑道,“我们若想赢得最大成果,就必须牢牢掌握谈判的主动权,尤其我们做为弱势一方,在两大强者之间左右逢源渔翁得利绝无可能,稍有不慎就会被两大强者联手吃掉,所以必须投靠一个,而在这种局面下,我们若表现得过于急切,必定会被中土连皮带骨头一口吃掉。” 李风云语含双关,阿史那咄尔则心领神会,惊讶问道,“你还要与牙帐谈判?牙帐会向你妥协?” “所以我才要拉着你一起加入这场谈判,唯有如此,我才能把牙帐引进来,给中土施加重压,最终迫使中土做出最大让步。” 阿史那咄尔听懂了,但依旧忧心忡忡,“如果牙帐拒不妥协呢?”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实力弱,影响小,牙帐当然不屑一顾,重拳出击,但加上你,启民可汗之子,始毕可汗的同父异母弟弟,松漠牙旗的步利设,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你的背叛造成了恶劣影响,而为了最大程度削弱这种恶劣影响,牙帐在没有完成战争准备之前,唯一办法也就是招抚。”李风云信心十足地说道,“牙帐肯定不敢打,打了就会引发南北大战,所以牙帐只能忍,忍到战争爆发为止。” 阿史那咄尔叹了口气,问道,“那我们还有多长时间?” “以我的推测,少则一年,多则一年半,战争必然爆发。”李风云也是神情凝重,“所以我们的时间非常有限,满打满算也就一年时间,如果一年内我们不能发展到足够强大,则必然被这场战场所毁灭。” 阿史那咄尔踌躇良久,说道,“我亲自去招抚霫族诸部。我带五百控弦,你再给我一支马军,明日北上弱洛水,先到饶乐城安抚牙旗,然后到黑河、狼河两岸跑一圈,基本上就差不多了。黑狼军由阿史那晃忽尔、阿史那翰海统率,随你征战红水河。” 李风云一口答应。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二十一章盲目自大 十一月二十一,大贺咄罗率军杀到落马城下。 库伦达维和敖汉阿剌佯作愤怒,派人质问大贺咄罗,为何背弃承诺,出尔反尔?当初“分家”时候说好了,为最大程度保存实力,一个背靠突厥人,一个投奔中土人,忍辱负重,只待中土人和突厥人分出胜负,双方再视形势变化,或合二为一,或独立发展。之前你联合耶律铁力夺回长汉城,我们可以接受,但你乘势攻击落马城,穷追猛打,明显就是置我们于死地了。 两人示敌以弱,大贺咄罗果然中计,十分嚣张。你们这些无耻的叛徒,我就是要杀了你们,置你们于死地! 奈曼青川亲自出城,苦口婆心地劝说大贺咄罗。中土人和突厥人都是契丹的敌人,契丹势弱,为了生存不得不向强者低头,奈曼青川献城投降,大贺咄罗弃守长汉城,都是为了避敌锋芒,都是为了族群的生存,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中土人和突厥人正在少郎河战场激战,契丹人理当冷眼旁观,静观其变,而不应该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祸害族群。 大贺咄罗嗤之以鼻。你们暗中帮助中土人,联手到少郎河战场攻杀突厥军队,以致于长汉城防守薄弱,被我一鼓而下,如今困守落马城,走投无路了,正是一网打尽的好机会,我焉能放过?再说我攻打落马城,恰好与少郎河战场上的突厥军队形成了夹击之势,可以给突厥人以帮助,甚至有可能击败中土军队,如此绝佳机会,我亦能错过? 奈曼青川“死缠烂打”,如果突厥人打败了,步利设阿史那咄尔狼奔豕突而逃,于弱洛水北岸垂死挣扎,而你不得不面对气势汹汹的中土军队,面对杀气腾腾的白狼,你和你的部落怎么办? 大贺咄罗当即提出建议,如果我们还是兄弟,如果你和库伦达维、敖汉阿剌还有心维护契丹利益,那你我联手,里应外合,先把落马城内外的中土军队击败,然后北上直杀少郎河,与突厥人前后夹击中土军队,给中土军队致命一击,把中土军队赶出东北。 奈曼青川惊讶了,问道,你为何执意要帮助突厥人击败中土军队?你可考虑过后果?我们一旦彻底激怒了中土,辽西、辽东方向的中土大军呼啸杀来,契丹还有存身之地?我们在塞外,当然得罪不起突厥人,但我们的领地与中土接壤,,同样得罪不起中土人,所以面对今日东北两强争胜的乱局,我们只能缩着脑袋两不相帮。 大贺咄罗不以为然,认为突厥人无论如何不会放弃东北,等到明年开春后,突厥大军会浩浩荡荡杀来,南北大战一触即发,但中土在高句丽战场上连番失利,尤其去年中土远征军损失惨重,不得不从长城防线抽调军队,结果导致长城防御薄弱,这种不利局面下,南北大战一旦爆发,中土胜算甚微,所以中土才迫不及待杀进安州和东北,试图吸引和牵制突厥人的注意力,以缓解长城防御之危。只是突厥人不会上当中计,必定以战争的全面爆发来要挟中土,迫使中土妥协让步,不得不退出安州和东北,所以大贺咄罗认定,在东北战场上,突厥人肯定是最后的赢家。 奈曼青川一眼看穿了大贺咄罗的险恶用心,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目的就一个,哄骗奈曼青川打开城门。而奈曼青川的目的则是拖延时间,想方设法把大贺咄罗拖在落马城下,当然,若能劝服大贺咄罗,让他退守长汉城,那就更好了,毕竟大贺咄罗若是全军覆没,对契丹整体实力的打击太大了。 奈曼青川故作踌躇,瞻前顾后,惶惶不安,犹豫不决。 大贺咄罗“乘胜追击”,鼓动如簧之舌,极尽说服之能事。 然后奈曼青川似乎动摇了,说回去与库伦达维、敖汉阿剌商量,明天一定给出答复。 结果奈曼青川回城后便接到了好消息,韩世谔带着主力大军回来了,乌丹城已经攻克,遥辇部已经灭亡,至于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和突厥军队,已经被联盟马军团团包围,覆灭在即,少郎河大战已接近尾声,东北战事大局已定。 奈曼青川喜出望外,自己赌对了,这一仗中土人果然打赢了,遥来部未来可期,同时又扼腕叹息,为大贺咄罗的悲惨命运而默哀。 大贺咄罗一边做好攻击准备,一边心存侥幸。一夜过后,十一月二十二,奈曼青川如约出城,郑重告诉大贺咄罗,战局有变,中土援军正从赤峰津口疾奔而来,到了今天晚上,落马城内外的中土军队将多达一万余人,虽然都是步军,攻击不足,但守城绰绰有余。 这种局面下,大贺咄罗如果放弃马军优势,以控弦攻坚,损失必然惨重,所以奈曼青川、库伦达维和敖汉阿剌仔细权衡得失后,果断拒绝了大贺咄罗的“诱惑”,反而劝说大贺咄罗小心为上,在东北局势尚不明朗之前,不要激怒中土人,以免给自己招来灭族之祸。 大贺咄罗佯作恼怒,但心里很高兴。他的目的达到了,兵临落马城下,迫使中土军队不得不增兵支援落马城,如此一来中土人两线作战,其主力在少郎河战场上压力倍增,甚至有可能顾此失彼而忙里出错,双方战斗会愈发激烈,对峙僵持时间会更长,而两强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两败俱伤,对契丹人的生存发展非常有利。 大贺咄罗很自信,判断少郎河一战短期内难以结束,所以奈曼青川即便语含双关,严厉警告,但他根本听不进去,盲目自大,一意孤行。 当日下午,大贺咄罗发动了佯攻,以试探落马城的防守力量,并向对手施压。 镇戍落马城的联盟总管吕明星不为所动,命令各军严防死守,继续示敌以弱。 十一月二十三,大雪纷飞,天气寒冷。大贺咄罗率军于托纥臣水东岸扎营,敌我双方隔河对峙。 这天下午,李风云率联盟马军主力越过托纥臣水,飞奔长汉城而去。 这天晚上,屯兵于落马河北岸的韩世谔,突然接到了由赤峰总营传来的一封来自大总管府的加急件,还有李子雄写给他的一封密件。 韩世谔初始以为长城内的支援出了什么变故,但好在少郎河战事已经结束,步利设阿史那咄尔也已经阵前“倒戈”,而大贺咄罗和契丹军队又即将陷入联盟大军的包围,北征弱洛水之役已胜券在握,并且在最短时间内取得了最理想战果,所以即便长城内的支援有所减少甚至断绝,暂时也不会给联盟带来太大危机,然而等到韩世谔看完这份来自大总管府的加急件,不禁喜出望外,高度重视起来。虽然他已经估猜到随着北征弱洛水的胜利,圣主和中枢将向安州和东北“敞开怀抱”,但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韩世谔急不可耐地打开李子雄的密件,果然如他所料,李子雄也是喜出望外,且回归之心非常急切,希望韩世谔能够主动而积极地影响联盟草根将领的回归态度,大家齐心协力一致向李风云施压,迫使李风云不得不妥协让步,拿着安州和东北这个丰硕的胜利果实尽快回归。 韩世谔眉头紧皱,暗自叹息。 李子雄终究是老了,叶落归根,归心似箭,不但对圣主和中枢的期望太高,对李风云的手段亦是严重低估。 李风云非常清醒和冷静,他对未来的期望全部建立在自身实力上,为了以最快速度扩张实力,他“神奇”般地说服了步利设阿史那咄尔举旗造反,以公开背叛始毕可汗和牙帐来向大漠诸种传播恶劣影响,从而给安州和东北赢得喘息时间,而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加入联盟,直接把联盟的实力推上了一个新台阶,由此不难预见,随着联盟实力的增加,虽然回归中土是必然,但圣主和中枢必将为此付出巨大代价,绝无可能空手套白狼,轻而易举拿到开疆拓土的武功。 韩世谔估计李风云已经向李子雄和大总管府报捷,而李子雄只要看到步利设阿史那咄尔阵前“倒戈”,联盟中又增加了一支突厥军队,必能推测到李风云的用意,也就知道回归中土的难度,只是未必会像李风云那般狮子大开口,所以他考虑再三,还是回书李子雄,详细告知北征大战的诸多细节,联盟的实力正在飞速扩展,李风云的野心越来越大,为此他建议李子雄,尽快南下古北口谈判,亲自掌控谈判主动权,想方设法先给联盟贵族一系拿到切实利益。 十一月二十四,寒风呼啸,雪花飞舞,李风云率军杀到红水河,包围长汉城,断绝了大贺咄罗和契丹控弦的退路。 李风云急书韩世谔,请他克服一切困难,率领步军团全力追杀,与马军主力前后夹击大贺咄罗,务必毕其功于一役,利用这个机会征服契丹诸部,完成对东北的彻底占领。 同日,古北口,镇将郭绚紧急邀约杨恭道,圣主下达诏令,以右骁卫将军、郕国公李浑为安东都尉府的副都尉。 这道诏令看似简单,不过把设置安东都尉府一事落在实处,但内中所传递的讯息却太复杂,不但表明圣主和中枢决心且急切要拿下开疆安州和东北的武功,还把齐王、以李浑为代表的陇西成纪李氏和以李风云、李子雄为首的叛军联盟这三股力量,公开捆绑到了一起,其用心之险恶,一目了然。 杨恭道忧心忡忡,十万火急报于李子雄和大总管府。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二十二章拒绝 十一月二十四,燕北,怀荒镇,齐王行营。 飞狐秘使澹台舞阳日夜兼程赶至怀荒,代表飞狐留守军团觐见齐王,就目前瞬息万变的形势以及两大势力在目前形势下如何发展壮大,具体征询齐王的意见,试探齐王是否有决心拿下燕北。 齐王没有第一时间召见澹台舞阳,这让澹台舞阳有了不祥之感,对此行结果亦不乐观。 负责接待澹台舞阳的是李百药和李安期父子。 李百药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鲁郡的临泗府步兵校尉,而是在齐王的运作下,调任怀荒镇府参军事,成了怀荒镇将破六韩摩诃的部下。李安期现在亦不是白身,而是被齐王征辟为王府卫军的行参军,宿卫齐王左右,算是齐王的近侍。 齐王委托李百药、李安期父子秘密会晤飞狐秘使,显然不是出自谨慎小心,而是因为“一家人”好说话,即便立场对策有所不同,双方产生了利益冲突,也便于交流沟通,不至于反目成仇。而在澹台舞阳的眼里,“一家人”固然好说话,但齐王的这种“疏离”,实际上就是对飞狐的态度。不久之前,齐王还派人秘密赶赴飞狐,要求留守军团坚守飞狐,但转眼间,态度就迥然不同了,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双方见面,“一家人”果然亲近,寒暄之辞充满了真诚,大冷天都让人倍感温暖。 坐定后,李百药开门见山,直接表达了自己的疑惑?“为何你亲自赶赴怀荒?飞狐那边是不是发生了重大变化?” 澹台舞阳是联盟大总管府右司马,是联盟文官中仅次于陈瑞、韩曜和袁安的第四号人物,长期主掌内政,坐镇大后方,算是李风云的股肱心腹了。之前李百药、李安期父子对他久闻其名,却从未谋面,这还是第一次见面,但李百药并无太大顾忌,直接打探飞狐机密。 澹台舞阳犹豫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委婉说道,“你也知道明公在安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打得很顺手,但国内形势却每况愈下,尤其江南刘元进据吴郡而称帝,直接恶化了飞狐的生存环境,导致我们岌岌可危,迫使我们不得不竭尽全力寻找出路。” 李百药表示理解,连连点头,“之前就听说飞狐那边意见不一,争论激烈,大王十分担心,还特意派人传达了坚守之意,不知你们后来可达成了一致意见,形成了坚守决策?” “形势恶化太快,我们从各个渠道接到的消息都十分不利。”澹台舞阳说道,“直到明公从塞外传来命令,我们才达成了一致,形成了最后决策。” 李安期适时插言道,“他的态度是什么?是守还是撤?” “明公希望我们坚守飞狐,但前提是,必然赢得齐王的支持,并与齐王联手拿下燕北,否则飞狐困守一隅,必死无疑。”澹台舞阳也不隐瞒,直接表明了来意,“如果齐王优柔寡断,既不敢夺取燕北的控制权,又不敢与我们结盟合作,与塞外的明公形成三方呼应之势,公开与圣主和中枢对抗,那么为了生存,明公也明确建议我们,果断出关,撤进安州。” “既然如此,飞狐的最后决策是什么?”李安期追问道,“是守还是撤?” “依明公建议,守是上策,撤则是下策。”澹台舞阳抚须笑道,“所以某日夜兼程赶来怀荒觐见齐王,就是想知道齐王的态度,毕竟我们能否坚守到底,关键还在齐王。” 李百药、李安期父子四目相顾,会心一笑。 李风云及时妥协,同意飞狐留守军团迫不得已之下撤出关外,而飞狐留守军团亦做出不能守就果断撤的决策,恰好解决了齐王的为难之处。 “昨天晚上从行宫传来一个最新消息。”李百药说道,“十一月初九,右骁卫将军冯孝慈在剿杀河北贼张金称的战斗中不幸阵亡。” 此言一出,澹台舞阳顿时了然,知道自己这趟路白跑了。 前有江南刘元进据吴郡而称帝,后有河北张金称杀死右骁卫将军冯孝慈,可见各地贼势之猖獗,国内形势之恶化,由此不难看到飞狐叛军理所当然成为圣主、中枢和北疆军政两府的“眼中钉肉中刺”,势必拔而除之,绝无任何姑息容忍之可能,而值此“波涛汹涌”之刻,处在“风口浪尖”上的齐王,亦是众矢之的,无论如何也不敢做“出头鸟”了。 澹台舞阳的不祥之感应验了,不过这对飞狐留守军团来说不算坏消息,毕竟自李风云攻占安州,击败碛东南牙旗的突厥大军,成功在塞外立足后,留守飞狐的各路豪帅们已经在出塞态度上一边倒了,后来又加上王薄所描绘的割据东北疆而称霸的美好前景,出关会合李风云基本已成为豪帅们的共识,这也是飞狐留守军团派出李珉亲赴安州说服李风云的原因所在,只不过李风云坚持认为联合齐王坚守燕北、以三方呼应之势来夺取北疆霸权乃是上上之策,再加上不少豪帅对齐王亦抱有一丝幻想,这才有了澹台舞阳的秘密出使。 现在澹台舞阳的使命结束了,已无必要觐见齐王弄得彼此尴尬,所以他也露出会心笑容,冲着李百药、李安期父子拱手为礼,打算说几句客气话,告辞走人了。 “稍安勿躁。”李百药笑了起来,连连摇手,“某这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消息,也是昨夜从行宫一起送过来的,你且听听,保证不虚此行。” “洗耳恭听。”澹台舞阳暗自惊凛,郑重说道。 “十一月十二,圣主诏令,建安东都尉府,以李平原为首任安东都尉,全权经略安州和东北。”李百药看到澹台舞阳目露疑惑之色,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李平原就是秘兵刀,而行宫最近有谣言甚嚣尘上,说秘兵刀就是白发贼。” “李平原就是某家小叔。”李安期再次适时插了一句,“他是渤海公高颎的门生,闻喜公裴世矩的弟子,齐国公长孙晟的部下,少时从军,征战大漠,曾出任西域都尉府参军事,追随闻喜公经略西域,功勋卓著。” 澹台舞阳面色顿变,豁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行宫竟然“波澜突起”,发生了此等大事。这对联盟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李风云身具秘兵刀和白发贼两重身份,又该如何处置才能化险为夷,才能利益最大化? 不待他有所思考,李百药又抛出一个重磅消息,再度给他以强烈冲击。 “十一月十八,圣主诏令,以右骁卫将军、郕国公李浑为安东都尉府副都尉,即刻赶赴涿郡筹建安东都尉府。” 李百药意味深长地看了震惊不已的澹台舞阳一眼,语含双关地说道,“郕国公何许人也,你应该知道吧?” 郕国公李浑出自陇西成纪李氏。成纪李氏是关陇贵族集团以军功崛起的新兴豪门之一,权势倾天,在十二卫府尤其是西北军里,势力更为强大,但这对澹台舞阳来说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知道当初李风云参加杨玄感兵变,率军征战东都的时候,就与这位齐王的坚定支持者、郕国公李浑有过秘密来往,双方配合默契,而李风云正是得益于这份默契,成功攻克了东都外郭。 现在圣主诏令郕国公李浑为安东副都尉,实际负责开疆安州和东北,其目的显而易见,就是公开把齐王、陇西成纪李氏和以李风云、李子雄为首的反叛势力“绑架”到一条船上,形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生死与共的政治联盟关系,为遏制、打击和消灭这个政治联盟做好铺垫。你服从我,对我言听计从,我们还能好好相处,反之就对不起了,即便不是立即反目成仇,痛下杀手,将来也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一锅端了。 正因为秘密公开化了,斗争关系明确了,其他政治势力就必须做出选择,是支持齐王,还是坚决追随圣主,抑或静观其变、待价而沽,总之一句话,圣主公开警告其他政治势力,不要成为我的敌人,否则就为齐王陪葬吧。 齐王怎么办?李风云、李子雄和李浑怎么办?是乘机割据称霸,与圣主大打出手,还是妥协忍让,卧薪尝胆,蓄积实力,等待时机? 如果是前一个选择,以齐王和三李现在的实力,转眼间灰飞烟灭,必定败亡,并且祸及中土,所以只能是后一个选择,齐王只能忍耐蛰伏,而三李也只能献出开疆拓土的武功,以期赢得圣主的暂时合作,利用这个宝贵时间发展壮大。 看到澹台舞阳连连点头,李百药叹道,“现在,齐王不重要,齐王的态度更不重要,而飞狐那边实际上没有选择,只能以最快速度出关,迅速与李风云会合,在最短时间内让联盟实力再上一个台阶,帮助李风云拿下安州和东北,唯有如此,齐王和三李才能争取到圣主的合作,才能争取到宝贵的发展时间。” 澹台舞阳思考良久,问道,“我们走了,齐王在关内独木难支,一旦圣主……” “左骁卫将军、顺政公董纯,已卸任彭城留守,转任雁门太守,正在赴任途中。”李百药眉头紧皱,忧心忡忡地说道,“右骁卫将军、郕国公李浑虽然出任安东副都尉,却被变相剥夺军权,这显然是圣主对齐王的严厉警告。由此不难看出,短期内,尤其在安州和东北回归中土,南北关系空前紧张乃至濒临破裂,南北大战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不利局面下,圣主还需要齐王镇戍长城、威慑北虏,暂时还不会对齐王痛下杀手。” 澹台舞阳又问道,“出关是大事,即便明公已经给了明确指令,但未经他的首肯,安州亦没有与长城内达成一致的情况下,我们贸然出关,是否有安全上的保障?” 实际上这一担心不仅李百药有,齐王亦有,只是圣主拿李浑来警告齐王,杀鸡儆猴,把齐王吓倒了,心惊胆战不敢出手相助了,而澹台舞阳亲赴怀荒,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希望得到齐王的帮助,确保留守军团转战出关的安全。 李安期第三次适时插话,“某将即刻赶赴安州,代表大王,劝说小叔同意你们撤进安州。”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二十三章秘兵刀已死 十一月二十五,红水河,长汉城外,联盟大营。 李风云接到了大总管府的急件和李子雄的书信,看完后大为吃惊,急忙把斛律霸、呼延翦、井疆六斤蜚、山松子和若干大斧五位兄弟请了过来。 米庸因为率雷霆第二军与步利设阿史那咄尔一起北上弱洛水招抚霫族诸部去了,所以当年秘军仅存的七人中,有六位齐聚帅营。斛律霸等人心领神会,知道李风云召集他们要商讨的事情,肯定与当年恩怨有关。 六人围火盆而坐。李风云神情严肃,拿出大总管府急件,当众宣读,语气十分凝重。 听完之后,帐内气氛有些压抑。斛律霸等人面无表情,沉思不语。 行宫传出谣言,秘兵刀就是白发贼,矛头直接对准了裴世矩,这显然是突厥人的离间计,而宇文述等少数知情者,迫于当前内忧外患的困局,不得不想方设法维持中枢内部的团结,再加上圣主和中枢对安州和东北的回归又抱有期望,因此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在此刻挑起内部斗争。 突厥人的目的是什么,显而易见,而圣主和中枢亦不会上当中计,所以就有了安东都尉府的横空出世,就有了李平原出任安东都尉府的首任都尉,并且公告天下,李平原就是秘兵刀。由此不难看出,圣主和中枢的态度很明确,就是要拿下安州和东北,就是要一举建立开疆拓土之武功,至于其他的,诸如白发贼的真实身份,白发贼和杨玄感、裴世矩、齐王之间有何秘密,等等,统统不重要。 当真不重要?当真不会秋后算帐?荒谬,即便是痴儿也不会相信。政治斗争就是你死我活,圣主和中枢之所以网开一面,不过是想榨干对手的价值而已。 李风云等人虽然早有预料,早在怀荒与大漠巨贾栗特人安特尔“不期而遇”后,便已预料到秘密有泄露的一天,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而结果又是如此恶劣。 看到几位兄弟都不说话,李风云又拿出了李子雄的书信,再次宣读。李子雄说得委婉,但实际上难掩兴奋和激动,回归之情溢于言表,非常急切。 斛律霸眉头紧皱,望着李风云,冷声说道,“李子雄的态度并不重要,韩世谔、周仲、来渊等人对联盟豪帅的影响亦是有限,关键是你的态度,你的决策。” “刀早就死了,秘兵刀早已成为历史。”井疆六斤蜚毫不客气地说道,“白发贼就是白发贼,白发贼不是秘兵刀,所以长城内的阴谋诡计对我们毫无作用。” “空手套白狼?”山松子嗤之以鼻,“我呸!白日做梦,痴心妄想!我们已经上过一次当了,岂能再犯同样的错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当我们是一群不长记性的蛮夷?” “回归必死!”若干大斧冷笑道,“当年中土抛弃了我们,某些人甚至联手敌人置我们于死地,如今就算我们把安州和东北拱手相送,彼此的仇怨又岂能轻易化解?” “兄弟们稍安勿躁。”呼延翦连连摇手,示意大家不要激动,“实力,实力决定一切。当年我们单枪匹马,单打独干,呈匹夫之勇,根本不堪一击,如今我们虽然有数万大军,有一块地盘,但相比中土和大漠,依旧是草芥蝼蚁。与它们为敌,无异于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不自量力,所以要冷静,要理智,要吸取当年惨痛的教训。当年我们自以为是,骄狂自大,结果全军覆没,难道你们都忘了?” 斛律霸等人互相看看,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心中怒火。 “刀兄,你对此事有何见解?”呼延翦问道。 “自出塞以来,我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打得顺风顺水,甚至还成功说服阿史那咄尔背叛了牙帐。”李风云面露沉重之色,不紧不慢地说道,“运气来了,山都挡不住,但我们必须清醒看到,我们之所以赢得丰硕战果,关键在于两个方面,一是出敌不意攻敌不备,打了突厥人和东胡诸种一个措手不及,其二就是长城内源源不断的支援。” 李风云说到这里,看看众位兄弟,叹道,“我理解你们的心情,知道你们的怨恨,但我也多次告诉过你们,长城内之所以妥协,给我们源源不断的支援,固然有利用我们遏制和削弱大漠的意图,实际上也想看到奇迹。如果我们在长城内的帮助下,成功收复安州,横扫东北,推动南北对峙大局向有利于中土的方向发展,则南北大战的胜算必然大大增加。” “一切为了南北大战。”呼延翦闻言,亦是低声轻叹。 斛律霸等人面面相觑,想起自与李风云重聚以来,李风云已经不止一次详尽分析和推演南北大势的发展,认为南北战争即将爆发,而中土胜算不大,甚至有可能输掉这场战争,而中土一旦输掉了这场战场,圣主和改革派必将在政治上遭遇空前惨败,对朝政的控制力亦将被削弱到极致,然后中央迅速失去对地方的控制,地方割据称霸,统一大业分崩离析,国祚败亡。 听上去匪夷所思的推论,斛律霸等人并不相信,但这些年来李风云创造了很多奇迹,尤其今年,李风云竟然从大河南北拉出了十几万人马北上出塞,以摧枯拉朽之势攻占了安州和东北,表现出了卓越不凡的能力,让他们不得不慎重对待。如果中土当真输掉了南北战争,如果统一大业当真崩溃,国祚当真败亡,中土再次进入群雄争霸逐鹿天下的战乱时代,那他们当然要一显身手,大展宏图。 “一切为了南北大战!”李风云以郑重语气,重复了一遍呼延翦的感叹。 “你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井疆六斤蜚问道,“如今我们已经拿下了安州和东北,已经改变了南北对峙大局,只要我们回归中土,中土就能在南北对峙中抢占先机,就能大大增加南北大战的胜算。” “我坚持自己的看法,虽然我们已经拿下了安州和东北,但对突厥人来说,不过是失去了三个实力平平的东胡别部,对大漠整体实力的影响非常有限。”李风云答道,“突厥人南下入侵,必定兵分三路,一路主攻,两路牵制,正常情况下都是从灵朔或代北方向主攻,而幽燕这一路基本山都是牵制。如此一来,就算突厥人失去了三个东胡别部,但仅靠碛东南牙旗和碛南的北原牙旗,亦能对燕北一线形成致命威胁,牢牢牵制住幽燕镇戍军,不让他们有任何机会支援代北或灵朔。” “或者在你们看来,我们还有西北军,但关键问题是,东、西两部突厥本是一家人,而中土是他们共同敌人,南北大战一旦爆发,东、西两部突厥必然夹击中土,这是完全可以预见之事,到那时,西北军被西突厥所牵制,不要说支援代北了,能够坚守灵朔,不让突厥人杀进关中、兵临西京就非常不错了。” 斛律霸不假思索地问道,“那么,逆转机会在哪?联盟有数万精锐,三个东胡别部加起来也有两三万控弦,近十万大军投入南北大战,难道还不能改变大战结果?” “关键就在这里。”李风云郑重其事地说道,“仅靠安州和东北这块贫瘠荒芜之地,能否养活十万大军?好,就算长城内给予支援,把我们养活了,确保我们守住了这块地盘,但十万大军能否保持一定的战斗力?假如答案是否定的,中土为了遏制和削弱我们,只给我们很少支援,只够我们养活三四万军队,只允许我们有自保之力,那么南北大战爆发后,我们有能力加入这场大战吗?如果我们连参加这场大战的能力都没有,那么就算我们拿下了安州和东北,就算改变了南北对峙大局又如何?依旧逆转不了这场大战的结果。” 山松子郁愤长叹,“如果我们不能参加这场大战,又如何纵马杀虏,报仇雪恨?” 若干大斧对其怒目而视,厉声说道,“但若想参加这场大战,我们就必须向长城内低头,拿安州和东北来换取长城内的支持。” 斛律霸紧随其后说道,“但即便如此,我们又如何保证圣主和中枢会支持我们发展壮大?难道圣主和宇文述等人就不怕养虎为患?” “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刀兄的决策是什么?是不是顺势而为,借着圣主诏令,恢复李平原的身份,重回中土?”呼延翦望着李风云,大声问道。 李风云摇摇头,神态坚决,“秘兵刀已死,李平原不复存在,活着的只有李风云,只有白发贼。” 众皆疑惑,井疆六斤蜚忍不住问道,“何解?” “如果李平原出现,后果是什么?会给哪些人带来不可预料的危险?一旦这些危险演化为危机,我们必定深受其害。”李风云直言不讳,“如果白发贼死了,李风云死于非命,后果又是什么?联盟如果因此而分崩离析,我们先前所有的努力都将在一夜间灰飞烟灭。” “果然有阴谋。”山松子当即爆出粗口。 “计将何出?”井疆六斤蜚追问道,“难道你要以白发贼的身份回归中土?但圣主岂会接受一个叛贼?如果圣主愿意接受一个叛贼,又岂会任命李平原为安东都尉府首任都尉,从官方层面打开一条回归通道?” “我们拿下了东北,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具备了讨价还价的能力。”李风云冷笑道,“如果圣主和中枢不能接受我们的条件,拒绝我们的回归,那我们就只能另辟蹊径,另走一条发展之路。”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二十四章郁愤 十一月二十五,夜,落马城外,契丹联军大营。 大贺咄罗接到长汉城二次被围的消息后,震惊不已,难以置信。 “突厥人败了?这么快就败了?这怎么可能?”拔里苏素十分惊骇,因为过度紧张说话都有些颤抖,抚摸长髯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握在了一起,“松漠牙旗有数千控弦,步利设阿史那咄尔还有霫族诸部的支持,而遥辇部除了遥辇延碛和一千余控弦被围乌丹城外,余者均紧随突厥旗下,各路人马加在一起至少也有一万三四千控弦,如此强横力量,就算遇上数倍于己的敌军,只要不决一死战,足以与敌军周旋到底,就算不能解乌丹之围,亦可以御敌于弱洛水一线,牢牢牵制住敌军,一旦战局发生变化,便可伺机反击。如此简单明了之局,突厥人竟然看不到?绝无可能嘛。” 大贺咄罗神情冰冷,低眉垂眼,一言不发。 拔里苏素难以接受眼前事实,开始胡乱猜测,“也许这是中土人的阴谋,迫于两线作战之窘境,不得不绝地反击,于是以偏师再围长汉城,行围魏救赵之计,把我们骗回长汉城,然后便可一心一意攻打突厥人。” 耶律铁力叹了口气。 之前他就反对打落马城,虽然此举有助于配合少郎河战场上的突厥人,对遥辇部也算是变相支援,但关键问题是,契丹八部联盟已经分裂,大贺咄罗这位盟主已经无法像今年夏天一样集结契丹八部之力联手抗敌,这种不利局面下,为了保全自己,保存实力,只能各人自扫门前雪,根本无力顾及他人,更重要的是,此刻契丹的敌人是强大的中土军队,所以从自身利益考虑,理所当然冷眼旁观,而不是旗帜鲜明的站在突厥人一边与中土军队为敌。如今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其祸了。 “实力,做任何事,都要靠实力说话。”耶律铁力对拔里苏素的侥幸态度十分不满,毫不客气地驳斥道,“有多大实力,就做多大事,切莫盲目自大,否则必招灾祸。库伦达维和敖汉阿剌就很明智,知道自己实力不行,看到我们反击而来,毫不犹豫掉头就走,根本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如今中土和突厥为了争夺东北大打出手,两虎相争,声势浩大,凡卷入者,必受其害。以我们的实力,一旦卷进去,极有可能尸骨无存。” 耶律铁力的意思很直白,指责两人不自量力,拿下长汉城就不错了,还非要主动卷进中土和突厥两大强者之间的争斗,以致于有今日之祸。 大贺咄罗的脸色愈发难看,拔里苏素也是面红耳赤,郁愤难平。 事实俱在,中土人釜底抽薪,长汉城二次被围,不论对手是不是围魏救赵,对实力不济的大贺咄罗和拔里苏素来说,当务之急都是火速撤兵,立即驰援长汉城,以确保长汉城的安全,确保红水河两岸诸家万帐的安全,确保自己的老巢不被对手一锅端了。 “如果我的猜测是对的,现在包围长汉城的只是中土军队的一支偏师,只是想围魏救赵,我们岂不上当中计了?”拔里苏素极力争辨道,“再说少郎河战局一旦发生变化,突厥人占据了上风,城内的奈曼青川必定倒戈一击,与我们内外联手,里应外合打中土人一个措手不及,如此我们就能配合突厥人击败中土军队,最大程度保全契丹利益。” 耶律铁力忍不住嗤之以鼻,“在中土人眼里,我们这点实力算什么?退一步说,就算二次包围长汉城的只是中土军队的一支偏师,此举只是对我们的一个警告,但这个警告已经很严厉了。正如你自己所说,在少郎河战场上,突厥人并没有与中土军队决一死战的实力,最多也就是对峙僵持,牢牢拖住中土军队,等待时局的变化,而中土人对此心知肚明,必定会腾出手来对付我们。” 耶律铁力狠狠瞪了拔里苏素一眼,冷声说道,“你可以想像一下,如果中土军队调头打我们,突厥人怎么做?是积极反攻,帮助我们牵制中土人,还是冷眼旁观,任由中土人千里追杀?很明显,突厥人必定任由中土人千里追杀我们,如此一来,不但可以有效消耗中土人的力量,还能给突厥人赢得更多的反击时间,一旦步利设阿史那咄尔把霫族诸部控弦全部集中到弱洛水一线,这一仗就可以拖得更久,局面就会对突厥人更有利。至于我们契丹人的生死,突厥人根本不会重视,如果你固执地认为突厥人一定会伸以援手,那纯属痴人说梦,自欺欺人。” 拔里苏素恼羞成怒,当即与耶律铁力争了起来。 “好了,不要争了。”大贺咄罗果断摇手阻止,“现在看来,攻打落马城的确是一个错误。” “撤军,我们马上撤军。”大贺咄罗看了心有不甘的拔里苏素一眼,低声叹道,“但愿你估猜正确,包围长汉城的只是中土军队的偏师,而他们的主力依旧在少郎河战场上与突厥人激战,否则……” 大贺咄罗的话嘎然而止,但其沉重的语气却让拔里苏素心惊胆战,甚至有窒息之感。如果少郎河战事结束,突厥人大败而逃,中土军队的主力转战红水河,则被围的就不止是长汉城,还有他们这六千余控弦。 耶律铁力暗自吁了口气。大贺咄罗还算冷静,关键时刻没有失去理智,悬崖勒马,果断撤离,只是一步错步步错,上苍是否还眷顾契丹人?一旦突厥人战败,中土人称霸东北,契丹人又将何去何从? = 十一月二十六,上午,风雪渐止。大贺咄罗率军撤离。 韩世谔接到消息,当即命令虎贲、风云两军返回赤峰总营,自己率豹骑军和联盟第二、第三军火速赶赴落马城,与吕明星、奈曼青川等诸军、诸部会合。 当日下午,韩世谔接到李风云于十一月二十四从红水河送来的命令,要求他自契丹军撤退后,挥师追杀,与联盟马军主力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务必四面包围大贺咄罗,迫使大贺咄罗投降,一举征服契丹诸部,彻底完成北征之使命。 韩世谔与吕明星、奈曼青川、库伦达维、敖汉阿剌等联盟总管、部落酋帅具体商量后,遂决定连夜东进,尾随大贺咄罗之后,衔尾追杀。 = 十一月二十六,方城,联盟大总管府。 李子雄接到了李风云的报捷书信,大喜过望,当即召集萧逸、孔颖达、郑俨、周仲、来渊、安特尔、简浚、南玉堂等军政要员,以及正在方城与大总管府商讨军政要务的辱纥王云、处和塬、莫贺湟、元俟瀚豁等奚族部落酋帅,还有安州的冯氏、李氏、宇文氏、慕容氏、段氏等汉虏豪望之家主,当众宣读了李风云的报捷书信。 众皆震惊,喜不自胜,欢呼雀跃。 本以为这是一场艰难征战,很多人甚至持悲观态度,认为负多胜少,对坚持北征的李风云亦是颇有微辞,然而谁能料到,李风云竟然再创奇迹,竟然在短短时间内横扫弱洛水两岸,完成了北征使命,完全占据了东北之地。 这场胜利来得太快,让人难以置信,而胜利的原因更是匪夷所思,之前谁能想到步利设阿史那咄尔竟然会举兵造反?竟然会带着松漠牙旗所有军队加入联盟? 如果说,北征的胜利,是靠李风云和数万联盟将士流血流汗、一刀一枪打下来的,估计所有听闻者都持怀疑态度,但说北征的胜利是因为步利设阿史那咄尔举兵造反,是因为突厥人兄弟阋墙手足相残,闹内讧窝里反,所有人都相信。 于是,胜利的捷报如风一般迅速传开。 = 李子雄非常兴奋,仿若看到了圣主的赦免诏书,看到自己带着无尽荣耀重返东都。 当日,李子雄书告蟠龙堡的杨恭道,附送李风云的报捷书信,请杨恭道把这一胜利消息以最快速度送进长城内,送达圣主和中枢。 然而,就在此刻,杨恭道亦有急报送至大总管府,而送来的消息却让李子雄皱起了眉头,激动心情也因此而迅速平息。 圣主诏令右骁卫将军、郕国公李浑为安东都尉府副都尉。这项人事任命,看似简单,但以李子雄丰富的政治经验,一眼便看穿了其中蕴含的政治意图,而就目前长城内外的局势而言,安州和东北的回归不过是时间问题,如此一来,齐王、以李浑为首的陇西成纪李氏,还有以李风云、李子雄为首的汉虏联盟,这三股势力在拿到开疆功勋的同时,也被圣主和中枢强行“绑架”到了一条“船上”。 这条“船上”悬挂着皇统之争的大旗,是圣主的“肉中刺眼中钉”,让其他政治势力避之唯恐不及,于是这条“船”遂成为众矢之的,虽不至于人人喊打,但若想拉拢盟友发展壮大,却是难之又难。以齐王为首的这三股政治势力结盟之后,实力如果发展不起来,甚至还因为南北战争而损失惨重,结果可想而知,最终在皇统之争的战场上,必定被圣主打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全军覆没,先前所有努力尽数付诸东流。 李子雄权衡再三,倍感棘手,失望和苦涩充塞心灵,迟暮之感愈发强烈,于是急书李风云,东北战局已定,后事可托付韩世谔,速速归来,共谋大事。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二十五章不知死活 十一月二十七,上午,大贺咄罗率军进入老哈原,距离长汉城还有百余里时,与中土马军迎头相遇。 契丹人夷然不惧,奋勇攻击,但很快,奚族控弦就从老哈原的北部杀了过来。面对敌军的两面夹击,契丹人顽强坚持,但紧接着,让人惊骇欲绝的一幕出现了,一支突厥大军从天而降,数千突厥控弦从老哈原的西部呼啸杀来,对准契丹人的“后背”狠狠捅上了一刀。 契丹人措手不及,军心大乱,好在大贺咄罗临危不乱,从容应变,而拔里苏素和耶律铁力也知道关键时刻必须齐心协力,团结一致,于是督军死战,总算勉强稳住了阵脚,暂时逃脱了溃败覆灭之祸。只是落马城方向的中土军队正衔尾追来,如果己方不能迅速杀出重围,必被对手四面包围,最终还是难逃全军覆没之噩运。 然而,先机已失,士气已丧,更有数倍于己的敌军虎视眈眈,此刻就算逃跑亦是一种奢望。大贺咄罗非常果断,毅然下令结阵死守,虽然深陷死局,但好歹手上还有数千控弦,还有谈判的本钱,还能给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好死不如赖活,即便跪地投降,也好过尸横遍野、身死族灭。 只是,让契丹人郁愤憋屈的是,穷途末路、死到临头了,竟然还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 敌人是谁?到底是中土人、奚人,还是突厥人?为什么本应该在少郎河战场上激烈厮杀的敌对双方,竟然同时出现在老哈原,竟然匪夷所思地联手攻打契丹人? 大贺咄罗、拔里苏素、耶律铁力对战局发展有过很多设想,但从没想到过中土人和突厥人会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两大强者会化干戈为玉帛,联手算计契丹人。 这是东胡诸种的世界,这个世界弱肉强食,很残酷,也很单纯,但眼前波诡云谲的一幕,却完全颠覆了大贺咄罗等契丹贵族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让他们茫然无措,不知道冰天雪地的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又有何等无耻肮脏的交易。 午时过后,大贺咄罗射书突厥军队,以突厥汗国契丹别部颉利发的名义,质问这支军队统领,为何与中土人一起围攻契丹别部?此举无异于公开背叛大汗国,必将遭到始毕可汗和牙帐的严厉惩罚。 此刻大贺咄罗已经怀疑步利设阿史那咄尔野心膨胀,借助中土人攻打东北的机会,主动投奔中土,背叛突厥汗国,借助中土之力割据自立,否则没办法解释眼前这一幕,但无凭无据,直接把矛头对准步利设显然不妥,于是就假借质问这支军队的统领以为试探。 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已率军返回牙旗,招抚霫族诸部,现在统领这支军队的是苏尼阿史那晃忽尔和失毕阿史那翰海。两人看到大贺咄罗的射书,不敢自作主张,急忙请示李风云。李风云直言相告,我要大贺咄罗俯首称臣,要把契丹诸部纳入我们的大联盟,以便在最短时间内稳定东北局势,壮大联盟实力。 阿史那晃忽尔和阿史那翰海心领神会,当即射书契丹军,明确告诉大贺咄罗,步利设阿史那咄捺已举兵自立,松漠牙旗已与中土军队结盟,双方共享安州和东北,共谋未来。两人以阿史那咄尔的名义劝说大贺咄罗,东北大局已定,契丹诸部为了自身利益,理当顺应潮流,不要因一时冲动而致灭族之祸。 大贺咄罗、拔里苏素、耶律铁力面面相觑,仰天苦叹。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突厥人会窝里反,阿史那咄尔会兄弟阋墙,会在如此关键时刻举兵背叛大汗国,而今大局已定,现在不要说契丹人无力回天,就算始毕可汗亲临,亦是束手无策,一筹莫展。 拔里苏素郁愤难当,忍不住破口大骂,“早知如此,当初不如接受奈曼青川之计,先行投降中土,捞足好处,确保自身利益,然后跟在白狼后面摇旗呐喊,一起攻打突厥人,也好过如今被突厥人出卖,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耶律铁力也是怒不可遏,“无耻,他要割据自立也就罢了,竟然背信弃义,背后下黑手,不但联合中土人吃掉了遥辇部,还要狠狠咬上我们一口,岂有此理!” 大贺咄罗倒是冷静,已经被突厥人出卖了,此刻埋怨愤怒有何意义?当务之急是拿出对策,先求生存,然后再争取利益。 “此事尚有挽救余地。”大贺咄罗说道,“当初我们与库伦氏、敖汉氏有过约定,凡关系到契丹存亡之大事,双方都要齐心协力,不能手足相残,做出仇者快亲者痛之恨事,所以只要找到库伦达维、敖汉阿剌,他们理应出手相助,而不会落井下石。至于中土人,他们的目标是征服,而不是屠戮,不是灭族,两次包围长汉城都没有痛下杀手就是一个明证,所以我们只要拱手投降,白狼就一定不会拒绝。真正危险的是突厥人,是奚族,无论是阿史那咄尔还是阿会正,此刻都想吃掉我们壮大自己,所以我们必然当机立断,早做决策,以免祸及族群。” 拔里苏素连连点头,心有不甘,“如今走投无路,也唯有投降了,只是如今我们的对手除了中土人外,还有突厥人。如果白狼第一次围城时我们就投降,或许还能讨价还价,大获其利,但现在我们失去了讨价还价的资格,就算白狼愿意给我们一条活路,阿史那咄尔却未必手下留情。” “多说无益,速速行动。”耶律铁力催促道,“与其在这里瞎猜耽误时间,不如立即找到库伦达维和敖汉阿剌,请他们伸手相助,先见到白狼,先向白狼投降,先与白狼达成约定,然后便能借助白狼之力对抗阿史那咄尔。” 大贺咄罗摇手,“既然唯有投降了,那还顾忌什么?直接向白狼投降,直接与白狼谈条件。” 拔里苏素苦笑,沮丧说道,“如今这种局面下,我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拿什么与白狼讨价还价?” “我们是砧板上的鱼肉,出伏部也只能任由宰割了,但迭剌部还在,弱洛水以北的柯尔钦、希图、郭迩逻、瓮共四部实力尚存,契丹八部联盟至少还有五个部落可以携手抗敌,这就是我们与白狼讨价还价的本钱。”大贺咄罗早有定计,成竹在胸,“我亲自去谈,我有信心说服白狼。” “不行,你不能去。”拔里苏素毫不犹豫,断然阻止,“莫弗一旦出现意外,军队怎么办?是你一条性命重要,还是数千控弦的生死重要?”接着自告奋勇地拍着胸脯说道,“我去,我代表八部联盟与白狼谈判。” 耶律铁力犹豫了片刻,站了起来,主动请缨,“还是我去吧,仔细权衡一下,还是我去最合适。迭剌部主力还在,另外迭剌部与弱洛水以北的柯尔钦、希图、郭迩逻、瓮共四部距离较近,来往密切,一旦莫弗与出伏部覆灭,迭剌部与另外四部落必定同仇敌忾,联手对敌,给中土征服东北带来相当大的阻碍,所以真正有资格与白狼谈判的是我。而我只要说服白狼,必能为契丹八部联盟争取到最大利益,这其中就包括莫弗和出伏部的生死存亡。” 大贺咄罗等的就是这句话,拔里苏素也是心领神会,两人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向耶律铁力深施一礼以表感谢。 下午,库伦达维和敖汉阿剌主动射书大贺咄罗,劝说大贺咄罗立即投降,暗示有他们的帮助,大贺咄罗和出伏部都能保全,不过大贺咄罗必须做好损失惨重的准备,毕竟战局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契丹八部联盟肯定不复存在,做为盟主的大贺咄罗和联盟核心的出伏部必将为这次失败付出巨大代价。 大贺咄罗做出积极回应。 入暮之后,耶律铁力在库伦达维、敖汉阿剌的陪同下,拜见李风云,向大联盟投降。 耶律铁力初始颇有信心,既然中土人要征服契丹诸部,那就满足中土人的意愿,至于契丹诸部是不是臣服于中土,是表面臣服还是绝对臣服,那就两说了,先把眼前难关度过再说。 然而,当他开口提出条件,拿迭剌、柯尔钦、希图、郭迩逻、瓮共五个部落可以携手阻碍中土占领东北来要挟李风云时,李风云笑了,嗤之以鼻,“我告诉你一个机密,辽东镇戍军即将或正在进入弱洛水一线,以便对契丹诸部形成夹击之势,以配合我尽快攻占东北。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拭目以待,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十天半月之后,距离辽东最近的柯尔钦部就会向你求援了。” 耶律铁力瞠目结舌,骇然失色。 “投降就投降,不要与我谈条件。条件谈得越多,时间拖得越长,对你们越不利。”李风云冷笑道,“我两次包围长汉城都没有痛下杀手,或许让你们产生了错觉,以为我不会血腥屠戮。实际上恰恰相反,我不是不杀人,而是杀人杀得太多,已经厌烦了。如果你们不知好歹,非要激怒我,我大开杀戒又如何?杀光你们,枭首数千,还有谁不知死活,敢与我为敌?”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二十六章父子密谈 十一月二十七,李珉抵达方城,与父亲李子雄相见。 自本月初九飞狐留守军团做出决策,李珉奉命赶赴安州开始,到今日,整整过去了十八天,而在这过去的十八天里,不论是关外还是关内,形势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关外的联盟大军势如破竹,挡者披靡,凯歌高奏,而行宫内的圣主和中枢改革派,迫于国内危机的日益严重,没有选择向政治对手妥协退让,而是继续驱赶着对外征伐的战车极速狂飙,决心以开疆拓土之武功来建立无上威权,以绝对实力来化解一切危机,保障中央集权改革阔步前进。 关外的胜利李珉不知道,但行宫内的机密却通过崔氏陆续传入耳中,而安东都尉府和李平原这位首任安东都尉的横空出世,不禁让李珉心花怒放,就连“护送”其远赴关外的崔钰、崔九亦是喜不自胜,这足以说明他们当初的选择完全正确,虽然当初的选择充满了风险,但事实证明,风险越大,收获也越大。 崔钰任性妄为,无视父亲崔弘升的劝说,一意孤行,非要乔装打扮,私自出关。崔弘升得到崔九的报讯后,仔细权衡一番也就默许了,毕竟当初发现并选择支持白发贼的正是崔钰,如今白发贼已成气候,未来如果乐观,崔氏理应从中获得更多利益,而崔钰的适时出面可谓恰到好处。由此也不难看出崔钰执意出关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崔钰藏得很深,不论是坐镇古北口的赵十住、郭绚和慕容正则,还是从蟠龙堡出迎的杨恭道,都不知道这支打着宋氏旗号的商队里,竟有一位声名显赫的豪门贵胄。李珉得到了崔钰的警告,知道事情轻重,崔家十二娘子如果在安州出了意外,后果难以想像,眼前大好局面瞬间毁于一旦,所以李珉也是闭紧了嘴巴,哪怕见到自己的父亲李子雄,也是只字不透。 除了崔九,还有一位知道崔钰出关的人就是李思行。现在李思行就陪侍在崔钰身侧,寸步不离,而崔九则与李珉一起拜见了李子雄。 之前李子雄已经接到杨恭道的密书,知道儿子从飞狐赶来,非常高兴,但考虑到崔氏身份特殊,不宜暴露,所以提前做了一番安排,以掩人耳目。 崔九是“外人”,是李风云的盟友,崔九代表崔氏赶来关外,要的是利益,如此大事,崔氏不可能与李子雄谈判,而李子雄亦是避之唯恐不及,毕竟赵郡李氏和博陵崔氏都是中土超级大豪门,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是山东人,他们谋取的都是山东利益,两家联手布下如此大局,必有不可告人之秘密。李子雄不想惹祸上身,他只求赎罪,只求返回东都,只想拿回本属于自己的荣华富贵,所以李子雄非常谨慎,该说的说,不该问的提都不提。 双方心照不宣,欢声笑语的背后讳莫如深。崔氏的到来本身就是一种态度,对联盟来说就是一个好消息,而李风云北征成功,联盟大军横扫弱洛水两岸,继安州之后,东北又收入囊中,这意味着圣主和中枢决策设立安东都尉府的目的已近在眼前,唾手可得,如此大利益,对崔氏来说也算是大惊喜了。 崔九兴高采烈地告辞离去。 李子雄、李珉父子则关起门来密谈。 李珉详细述说了飞狐留守军团的决策,以及产生这个决策的前因后果。 随着李风云出塞作战的节节胜利,豪帅们出关意愿大增,但主要目标是割据自立,至于联手齐王实际控制燕北之策,因为虞柔、裴爽等权贵立场的改变,已经不具备实施条件。考虑到李风云的要求,飞狐还是派出秘使赶赴怀荒,主动征询齐王的意见,但李珉对此不抱希望,原因就是行宫对安州的态度变了,更重要的是,圣主诏令右骁卫将军、郕国公李浑出任安东副都尉一职,实际上就是对齐王的严厉警告,以齐王目前的处境,只能低头忍让,耐心等待安州形势的发展,然后再寻对策,所以现在势态很清楚,飞狐留守军团必须出关,而且还要尽快出关,以免夜长梦多。 “大人,北征大捷,安州和东北已尽入囊中,而安东都尉府的设立,又为安州和东北的回归打开了大门,当前局势非常好,对我们非常有利啊。”李珉很兴奋,激动地问道,“大人,如果一切顺利,或许明年开春,我们就能将功折罪,重返东都了。” “一切顺利?”李子雄笑了,“某也期盼一切顺利,但如此一块丰硕肥肉,垂涎者众,无数闻到血腥味的恶狼都会蜂拥而至,又岂会一切顺利?你看看崔氏,北征捷报尚未传开,他们就飞奔而来,鼻子太灵了。” 李珉不以为然,“安州和东北是我们打下来的,回归的主动权在我们手上,谁能抢走我们的功劳?只要功劳在,我们就能将功折罪。” “对,关键就在这里。”李子雄抚须叹道,“如果安州和东北是我们打下来的,回归主动权在我们手上,事情就简单了,但现在的问题是,安州是我们打下来的,东北却有一半是突厥人拱手相送的。” 李珉惊讶了,疑惑问道,“大人,北征大捷,与突厥人有什么关系?” “不但有关系,还直接影响到了安州和东北的未来命运。”李子雄说到这里面露感慨之色,“自古英雄出少年,某还是低估了白发,小看了李平原,此人眼光之远,谋略之深,世所罕见,即便是老夫也是自叹不如。” “何解?”李珉追问道。 李子雄随即把步利设阿史那咄尔举兵造反、松漠牙旗加入大联盟一事,娓娓道来。 “白发收复安州,击败碛东南牙旗的突厥大军,已是一个匪夷所思的奇迹,而如今更在半个多月的时间内击败松漠牙旗的突厥大军,横扫弱洛水两岸,以摧枯拉朽之势拿下东北,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谁都不会相信,包括我自己都持怀疑态度,这里面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李珉叹道,“原来秘密就在这里,就是突厥人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白白便宜了李风云。” 李子雄苦笑摇头,“这不是某要告诉你的秘密。” 李珉糊涂了,吃惊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阿史那咄尔的确举兵造反了。”李子雄一字一句地说道,“但他是在重重包围中,在走投无路之下,被李风云用刀架在脖子上,被逼造反的。” “被逼造反的?”李珉目瞪口呆,难以置信,但旋即豁然大悟,忍不住脱口叫道,“好计,好计啊,那边挖了个大坑,要空手套白狼,而这边未雨绸缪,拉上了一群狼。圣主若想套住一群狼,就必须挖好大一个坑,付出好大代价,否则就是搬石头自己的脚,自取其祸,自掘坟墓。” 李子雄神情凝重地点点头,“如果没有突厥人的加入,联盟势弱,又面临大漠牙帐的直接威胁,回归主导权必被圣主所控,李风云就算心不甘情不愿,但大势所趋,人心所向,他也无力阻止,而如今因为突厥人的加入,事情就复杂了,牙帐为了阻挠安州和东北的回归,必定利用阿史那咄尔的存在,用尽一切手段,同时中土没有选择,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下安州和东北,如此就不得不接受联盟的讹诈,回归主导权自然就被李风云所控。” 李子雄说到这里,看了李珉一眼,忧心忡忡地说道,“李风云野心极大,如果他要利用中土和大漠的激烈博弈,两边渔利,割据自立,结果就难以预料,前景就十分黯淡,而我们将功折罪重返东都也就成了一种奢望。” 李珉略略皱眉,迟疑片刻,说道,“飞狐那边的豪帅进入安州后,如果圣主给予他们丰厚的招抚条件,或许一定程度上能够影响甚至左右李风云的决策。” 李子雄毫不犹豫地摇摇手,“这里是塞外,是不毛之地,对于出塞的豪帅们来说,若想尚存,就必须依赖长城内的支援,而对于那些土生土长的东胡诸种来说,没有长城内的支援,他们一样生存,所以李风云如今倚重的都是东胡诸种,都是控弦之士,实际上真正左右安州和东北局势的也是这些人,因此不论是先期出塞的豪帅还是留守飞狐的豪帅,现在不要说左右李风云的决策了,就连影响都微乎其微。” 李珉犹豫良久,叹道,“记得白发曾说过,要相信他,唯有相信他,齐心协力,才能共谋未来,而他所说的未来,并不是割据称霸,而是击败北虏,打赢南北战争。当然,现在局势不一样了,他的野心也大了,目标也改变了,但就目前天下大势而言,南北战争就在眼前,一触即发,而依他的估猜,两年内南北大战一定会爆发,也就是说,就算他野心勃勃要割据称霸,首要之务也是安全度过南北大战,否则必将在这场大战中灰飞烟灭。” 接着他看了李子雄一眼,语含双关地说道,“大人,我们若想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荫泽子孙,青史留名,最好的办法也就是参加南北大战,赢得这场大战的胜利。” 李子雄心领神会,明白儿子的用意,踌躇良久,他问道,“支持白发,风险相当大,一旦失败,全盘皆输,你可曾考虑清楚?” “某相信南北大战的胜利者,一定是我们中土。”李珉信心十足地说道,“正如我们相信白发绝无可能做回李平原。” 父子两人四目相顾,会心而笑。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二十七章儿要北上 十一月二十七,夜,安州,方城。 联盟大总管府录事参军事萧逸,小心翼翼地把崔家十二娘子迎进了自己的府邸。 对于崔钰的骄恣妄为,萧逸早就领教过了,如果不是崔钰故意“陷害”他,他这个兰陵萧氏的纨绔又怎么会加入叛军队伍,甚至成为这支叛军的高层,如今更是进退维谷,骑虎难下,只许胜不许败了。萧逸的人生是精彩了,惊心动魄了,但小命也危如累卵了,所以怨言满腹,只是看到始作俑者崔钰竟然不顾身份“悍然”出塞,趾高气扬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算是彻底拜服,完全无语了。 “你如此大胆,你家大人知道吗?”萧逸笑着揶揄道。 崔钰狠狠瞪了他一眼,怒叱道,“你个酒囊饭袋,你若有点作用,儿用得着以身犯险,亲赴塞外?” 萧逸目瞪口呆,拍着脑袋叫屈道,“你还讲不讲道理?你以身犯险,与某何干?” “你还敢狡辩?”崔钰大怒,“怎么与你没有干系?你若说服白发贼,早早把飞狐叛军撤出关外,儿家大人岂能夙夜不眠,焦头烂额?儿又岂能出塞,以身犯险?” 萧逸郁愤不已,无奈说道,“这事牵连太广,太复杂,就算李风云做出决策,命令飞狐留守军团撤出关外,但若想把这一决策落到实处,我们一家说了不算,还有齐王,还有涿郡的段达,还有冀北和幽燕的豪门世家,尤其重要的是,还有圣主和中枢,只要任何一方背信弃义,出尔反尔,甚至背后下黑手,飞狐叛军势必全军覆没,长城内外的合作亦随之破裂,眼前大好局面瞬间毁于一旦,后果之严重不堪设想。” 崔钰嗤之以鼻,“圣主和中枢已经对飞狐叛军做出了驱逐出塞之决策,儿家大人甚至亲自赶赴古北口传达和解释这一决策,而涿郡的段达是圣主的亲信近臣,对圣主言听计从,岂会阳奉阴违?至于两地豪望,早已通过刘山伯、李思行和简浚向你们传达了同样的建议,做出了安全上的承诺,但你们置若罔闻,不理不睬,蓄意拖延时间,显然居心叵测,别有图谋。当然,齐王的态度对你们很重要,但是,圣主和中枢就在河北高阳宫,怀荒看似很远,实际上就在圣主和中枢的眼皮底下,这种局面下,就算齐王桀骜不驯无法无天,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开与飞狐叛军联手夺取燕北的控制权,公然对抗圣主,挑衅中枢的威权,所以,你们拿齐王做挡箭牌,纯属自欺欺人。” 萧逸摇摇手,反驳道,“站在你的立场上,飞狐叛军出关,安全上应该有保障,但站在我们的立场上,飞狐叛军出关,安全上没有丝毫保障,所以,某重申一遍我们的立场,只要飞狐叛军出关没有安全保障,我们就绝不会撤离飞狐。” 崔钰黛眉紧皱,满目怒色,漂亮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红晕,“安全保障?那你告诉儿,你要达成什么条件,才认为安全上有了保障?不要痴心妄想圣主和中枢会做出承诺,你们远远不够资格。” 萧逸笑了,“你说对了,除了圣主和中枢的承诺,其他任何人,不论是段达还是你家大人,抑或齐王,或者是你们这些豪门贵胄,我们统统不信任,我们只要圣主和中枢的承诺。当然,我们实力不够,的确没有让圣主和中枢做出承诺的资格,为此,我们竭尽全力北征弱洛水,横扫东北,目的就是在最短时间内发展壮大,具备让圣主和中枢做出承诺的资格。” 崔钰冷笑,眼里掠过一丝得意之色。之前她已经从崔九那里听说了北征大捷的好消息,李思行也从自己交好的大总管府僚属那里打听到了同样的好消息,但北征大捷事关重大,不容有误,而从已知讯息分析,李风云从北出松山到击败突厥人、横扫东胡诸种,完成全部的北征预期目标,尚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东北广袤,突厥人、契丹人、霫人打不过联盟大军可以跑,一跑就是上千里,同时天气恶劣,大雪飞舞,天寒地动,行军和补给都十分困难,联盟大军若想击败对手,一个月的时间无论如何也不够,除非突厥人、契丹人和霫人都狂妄自大,都自以为实力强悍,急吼吼地跑上来决战,否则绝无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全部败北。 北征大捷的背后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崔钰急不可耐,不惜暴露身份,亲自找到萧逸,就是要打听到这个秘密。 “那么,你们现在是否已经实现了这一目标?北征大捷,是不是事实?”崔钰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一目标尚未实现,但北征大捷却是事实。”萧逸意气风发地说道,“李风云既然亲传捷报,北征就一定取得了决定性胜利。” “你如此相信白发贼?”崔钰佯作好奇,语含调侃之意。 萧逸毫不客气,反唇相讥,“某活了二十多年,最佩服的就是你的眼光。你看人太准了,神乎其技。当年白马越狱,李风云劫你为人质,你们本该是生死仇敌,哪料到你不但助其逃亡,还暗中支持他造反。某就奇怪了,当年你凭什么相信白发贼?凭什么认定他不是池中之物,很快就会一飞冲天?”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崔钰冷笑,“长本事了,竟敢与儿针锋相对了。” 萧逸笑了起来,不敢过于放肆以免失礼,当即言归正传,“北征大捷或许在你看来难以置信,但事实比你想像的更加匪夷所思。” 萧逸详细述说了北征大捷的经过,很多细节都是联盟高层机密,但萧逸考虑到豪门利益,还是如实告诉了崔钰。 崔钰很吃惊。北征大捷的确难以置信,但李风云用兵出神入化,而对手又大意轻敌,取得这场胜利亦在情理之中,只是,当李风云有机会全歼突厥人的时候,却拿刀架在步利设阿史那咄尔的脖子上,威逼利诱其举兵造反,这就匪夷所思了,不要说崔钰想像不到,恐怕圣主和中枢也始料未及,谁能想到李风云的政治手腕如此厉害,神鬼莫测,瞬间就翻云覆雨,化腐朽为神奇,化被动为主动,一个神来之笔便逆转乾坤,牢牢抓住了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就此在未来南北形势的发展中掌控了一丝宝贵的主动权。 崔钰陷入沉思。从联盟方面来说,随着突厥人的加入,联盟的综合实力大增,其最直接的利益就是,明年开春后,牙帐权衡利弊得失后,肯定先文后武,先招抚,招抚不成再用下下之策动武,而随着牙帐对联盟的招抚,中土不得不付出更大代价来赢得联盟的回归,毕竟到了那个时候,联盟回归带给中土的不仅仅有开疆拓土的武功,还有对突厥汗国的分裂,而这种分裂在南北战争的大背景下一旦开始,必成燎原之势,对始毕可汗和牙帐的打击非常严重,如此便能大大增加中土在南北战争中的胜算。 中土面对这一巨大诱惑,岂能拒绝?如此一来,南北形势颠覆,大漠深陷被动,内忧外患,牙帐保守理念势必压倒主战立场,考虑到全力反攻东北必然引发南北战争,突厥人迫不得已之下,极有可能暂时放弃东北,以此来换取南北和平,继续韬光养晦蓄积实力,而联盟因此受益,来自于大漠的威胁暂时消除,安州和东北将赢得宝贵的发展壮大的时间。 李风云目光长远,所图甚大,虽然现在他一门心思发展实力,但等到实力强大了,称霸一方了,野心必然急剧膨胀,未来可以想像。只是对未来的憧憬并不是崔钰此行的重点,此行崔钰首要目标就是帮助父亲完成圣主诏令,在年底前彻底解决飞狐叛军这一隐患,而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逼迫飞狐叛军撤进安州。 本来崔钰信心十足,但此刻听完萧逸透露的机密,她顿时就有不祥之感。 或许李风云最终会妥协,命令飞狐叛军撤进安州,但飞狐叛军今年年底撤离燕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圣主和中枢满足李风云的所有条件,以最快速度完成安州和东北的回归。但这可能吗?大漠那边还没有开价,李风云还在待价而沽,精明的圣主和中枢又岂会做“冤大头”,不顾一切地开出一个“天价”? 崔钰断然决定,远赴东北,亲自与李风云谈判。 飞狐叛军能否于年底前撤进安州,直接关系到了博陵崔氏的利益,而崔钰绝不允许自家利益受损,再说李风云曾向其做过承诺,双方合作期间绝不损害崔氏利益,李风云必须兑现这一承诺。 “白发贼,他现在在哪?”崔钰突然问道。 “此刻他应该在托纥臣水与红水河一带围杀契丹人。”萧逸笑道,“若想见到他,至少要到下月初,或者到下月中旬。” 若是下月中再见到李风云,黄花菜都凉了。崔钰再不犹豫,当机立断,“你安排一下,儿要北上托纥臣水,明早就走。” 萧逸惊呆了,瞠目结舌。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二十八章郕国公 十一月二十八,右骁卫将军、检校安东副都尉、郕国公李浑,风尘仆仆赶至安乐郡首府燕乐城。 武贲郎将赵十住,古北口镇将、检校安乐太守郭绚,双双出迎。 李浑心情阴郁,神色倨傲,面对热情出迎的赵十住和郭绚,一脸冷漠,甚至连个笑脸都没给,勉强点点头,一言不发进了城。 陇西成纪李氏乃陇西第一豪门,权势倾天,而李浑的父亲李穆乃本朝开国特等勋臣,声名显赫,李浑本人也是卫府大将,战功累累,如此家世、身份、地位,高人一等,远非赵十住和郭绚可比,因此两人对李浑颇为敬畏,对李浑的傲慢轻视亦不敢有丝毫愤懑,而尤其重要的是,李浑是齐王的坚定支持者,政治上已明确站队,正在新一轮皇统大战中“冲锋陷阵”,赵十住和郭绚避之唯恐不及,哪敢献媚攀附,自寻祸事? 到了馆驿,李浑并没有立即会见赵十住和郭绚,而是休息了一个时辰,不紧不慢,云淡风轻,与其一路狂飙,风驰电挚而来的急切心情迥然不同。 赵十住和郭绚候在馆驿外面,不敢离去。他们很难做,进退维谷,既要与李浑保持“安全”距离,不能表现得太热情,又要谨守礼仪,小心伺侯着,不能平白无故得罪人,毕竟齐王和李浑都是实力强横的大权贵,高层政治风暴又太恐怖,他们这种人物一旦卷进去,一个浪头就没了。然而身不由己,现在古北口已成为一个“热点”,上上下下的目光都盯在这里,除非远离这块是非之地,否则必然与以齐王、李浑、李子雄、李风云为首的政治势力发生密切交集,最终百嘴莫辩,难证清白。 只是他们两人高估了自己,在李浑眼里他们就是路人甲,草芥蚁蝼一般,根本不入眼,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这两人不论立场、态度如何,对李浑的未来命运和此行任务,都没有任何帮助。 对于今日不利处境,李浑早有预料。实际上自圣主和改革派开始打击以齐王为首的政治势力以来,他和陇西成纪李氏就是主要打击对象,但圣主和改革派为了发动东征,为了东征的胜利,需要最大程度稳定内部,团结所有可以团结的力量,所以对李浑的打击也就暂时搁置了。 然而,该来的终究要来。随着东征的连年失利,随着杨玄感发动兵变,随着齐王积极北上谋求发展,随着改革和保守这对核心矛盾大爆发,两京政治危机加剧和国内地方形势的日益恶化,圣主和中枢陷入了内忧外患之困局,圣主和改革派对李浑和陇西成纪李氏的打击也就终于提上了日程。 圣主先是借故将其调离东都,到行宫参与国防战略的商讨,接着突然任命他为新成立的安东都尉府的副都尉,名义上是委以重任,授予大权,主掌安东都尉府,全权负责经略安州和东北,实际上就是给他挖了个大坑,要求他把安州和东北纳入中土版图,帮助圣主和中枢建立开疆拓土之武功。 在不相干的人看来,这个坑太大,根本跳不出来,李浑死定了,陇西成纪李氏将为支持齐王角逐皇统这一错误决策付出惨重代价,甚至都有族灭之危险,而在熟知内情的人看来,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对李浑和陇西成纪李氏来说,是危险也是机遇,一旦避开了危险抓住了机遇,则陇西成纪李氏必将迎来又一次辉煌。 但是,话容易说,事太难做,李浑无意怨天尤人,只想竭尽全力战胜命运,所以他接到诏令后,二话不说,离开行宫,日夜兼程飞驰古北口,甚至过涿郡首府蓟城而不入,只留下几个亲信进城筹建安东都尉府。 他能否完成安东都尉府的使命,关键不在长城内,不在圣主或者齐王,而在塞外,在出塞作战的李风云、李子雄和他们所率的那支叛军队伍,所以他首要之务是赶到古北口,与李风云、李子雄取得联系,建立合作。 有时候仔细想想,圣主还是非常睿智。这个目标对绝大部分高层权贵来说都难以完成,因为合作的基础是信任,与李子雄一个人建立信任或许容易,但加上李风云,那个神秘的白发贼,基本上就不可能了。你连人都不认识,还谈什么信任?李浑也不认识李风云,素未谋面,但杨玄感兵变期间,在李善衡、韦福嗣、李珉等人的“穿针引线”下,李浑与李风云在东都战场上建立了秘密联系,双方默契合作,大获其利,而这正是李浑与李风云建立信任的基础所在。这个秘密知者寥寥,圣主应该不知道,但圣主仅凭直觉便判断出齐王、李浑、李子雄、李风云之间有信任基础,便把开疆安州和东北的重任交给了他们,这就是智慧。 李浑并不害怕圣主的睿智,甚至都不担心圣主知道他与李风云之间的秘密。圣主若要杀他,莫须有就能杀,捏造个罪名就行,哪里需要什么真凭实据?但现在圣主不会杀他,相反,圣主现在必须利用他,榨干他的价值,最大程度增加胜算,才有可能拿到开疆拓土的武功。这个武功拿到了,安州和东北纳入了中土版图,圣主和改革派重建了威权,有效缓解了政治军事上的重压,达到了目的,李浑和李风云都是有功之臣了,他们之间的那点秘密还有追究的意义吗?至于将来,皇统大战爆发,鹿死谁手,那就各安天命了,虽然圣主肯定拥有绝对的信心,但谁敢断言,齐王就一定会败北? 李浑休息好了,请赵十住、郭绚至馆驿会谈。 赵十住简要汇报了一下当前长城内外的形势,郭绚具体述说了一下古北口的防务和安乐郡对边疆镇戍的支持,而有关支援安州的事情,因为有圣主直接插手,慕容正则直接对中枢负责,两人避而不谈,讳莫如深。 李浑安静聆听,直到两人说完,稍作思考后,才开口缓缓说道,“本月十九,某出任安东副都尉,并奉诏令,火速赶赴涿郡筹建安东都尉府,距今已有十天,某想知道,在过去十天内,安州或者东北可有最新消息传来?” 赵十住和郭绚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郕公,最近十天,我们没有接到从安州或东北传来的任何消息。”赵十住神情凝重,忧心忡忡地说道,“白发贼于本月初率军出松山,开始北征弱洛水,至今已有二十余日,期间我们虽多方打探,但得到的消息非常少,无从判断东北战局的胜负。” 李浑略略皱眉,又问道,“可有什么蛛丝马迹?” “有。”赵十住不假思索地说道,“留守安州的军队没有任何北上迹象,奚族诸部落也风平浪静,而送往松山的粮草武器却源源不断,没有一刻停息,由此判断,白发贼在东北战场上即便胜算甚小,但到目前为止,应该还没有大败,否则安州势必慌乱不堪,绝无可能如此安稳。” 李浑微微颔首,想了一下,又问道,“关于安东都尉府的建立,以及李平原出任安东都尉、某出任安东副都尉的消息,是否已传至安州?” “回禀郕公,早已传至安州。”郭绚急忙答道,“不过,我们并不知道郕公会日夜兼程赶来古北口,所以有关郕公的消息,安州方面一无所知。” 李浑点点头,轻声慢语地说道,“既然如此,请你们帮个忙,立即与安州方面联系,告诉他们,某已到了古北口,希望与他们见个面,就双方一些感兴趣的事具体磋商一下。” 赵十住和郭绚虽然有所预料,知道圣主有意从官方层面主动招揽安州,但没想到李浑如此急切和直接,这足以说明圣主和中枢迫于当前内忧外患之困局,迫不及待要另辟蹊径,要从安州方面打开一条逆转危局的突破口。 赵十住和郭绚四目相顾,彼此交换了一个会心眼神,然后由郭绚谨慎进言道,“郕公,圣主诏令,副镇慕容正则全权负责支援安州事务,与安州方面的秘密联系也由他全权掌控。” 李浑目露冷色,明知故问道,“既然如此,某为何没有看到慕容副镇?” 郭绚急忙解释,“副镇急报,对面蟠龙堡的杨恭道紧急邀约,副镇担心东北战局有变,不得已只好先行出关赴约。” 李浑神色微滞,稍作迟疑,说道,“若有重要消息,立即报来,不得有误。” 出乎三人意料,这边他们还在谈话,那边慕容正则的消息就传了过来,北征大捷,杨恭道送来了李风云和李子雄的报捷书信,北征已取得决定性胜利,东北大局已定。 惊天消息,匪夷所思的胜利。这一仗是怎么打的?又是如何打赢的?所谓决定性胜利,是不是歼灭了突厥人和东胡诸种的有生力量,白发贼已基本控制了弱洛水两岸广袤土地?慕容正则在急件中言简意赅,语焉不详,或许是因为急于报奏圣主,暂时顾不上给赵、郭两人具体述说了。 北征大捷事关重大,影响到了南北对峙大局,所带来的利益难以估量,直接决定了很多人很多家族乃至很多势力的未来,如此关键时刻,谁能第一时间掌握关键讯息,谁就能抢占先机,大获其利。 李浑、赵十住和郭绚坐不住了,三人立即动身,风驰电挚,直奔古北口。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二十九章难看的吃相 十一月二十八,耶律铁力再赴联盟军营,向李风云做出妥协,无条件投降,并承诺说服柯尔钦、希图、郭迩逻、瓮共四个部落,一起向大联盟投降。 既然契丹人愿意无条件投降,谈判第一阶段便顺利结束,所有被围的契丹控弦在联盟马军的监控下,可以立即返回长汉城获得粮草补充,而以大贺咄罗、拔里苏素、耶律铁力为首的契丹酋帅,则与以李风云、阿史那晃忽尔、辱纥王孟坝为首的大联盟高层,展开第二阶段的谈判,也就是具体商定契丹诸部在大联盟中的责权利。 成王败寇,现在契丹实力最强的大贺氏、拔里氏和耶律氏就是砧板上鱼肉,只能任由胜利者肆意瓜分,但好在奈曼氏、库伦氏和敖汉氏早早投降了大联盟,并帮助李风云击败了突厥人、霫族和契丹其他部落,为大联盟横扫弱洛水攻占东北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在瓜分战利品的时候,奈曼氏、库伦氏和敖汉氏自然有份,而做为契丹人,如此关键时刻,事关契丹未来命运,他们当然竭尽所能维持契丹的整体利益,毕竟契丹如果因此而衰落,他们同样深受其害。 李风云要遏制和削弱契丹。契丹八部,遥辇部虽已不复存在,出伏部也陷入分裂,但大贺咄罗等契丹强者的实力还在,只要给他们机会,契丹诸部必能再建联盟,东山再起,因此李风云拿出了一个方案,直接拆散了出伏部,要求大贺氏、拔里氏、库伦氏、敖汉氏各建一部,契丹重回十部落并列时代。 大贺咄罗极力反对,他呕心沥血、浴血奋战二十余年,才打造了一个强大的出伏部,才以此为基础,把契丹八部拉到一起组建了联盟,才让契丹人走上了发展壮大之路,哪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转眼间他的宏图壮志就被中土人无情摧毁,当然心有不甘,于是使出浑身解数也要保全出伏部。 库伦氏和敖汉氏当初之所以与大贺咄罗分道扬镳,就是为了重建自己的部落,因此他们积极支持李风云的拆分方案,甚至配合李风云极力游说拔里氏,而李风云不想耽误时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他直接威胁拔里苏素,如果你不同意,我就把你拔里氏屠戮一净,彻底抹杀。 十一月二十九,大贺咄罗、拔里苏素迫于残酷现实,不得不接受李风云拆分出伏部的方案,各建一个部落。 与此同时,耶律铁力急速返回迭剌部,想尽一切办法说服柯尔钦、希图、郭迩逻、瓮共四部落投降,如果失败,迭剌部两千余被俘控弦的生命就危险了。不过李风云已经给他交了底,辽东镇戍军即将或正在进入东北战场,而首要目标就是弱洛水下游的契丹诸部,一旦柯尔钦、希图、郭迩逻、瓮共四部落腹背受敌,他们最好的出路也就是投降,所以耶律铁力此行胜券在握,即便有些波折,最多也就是耽误一点时间而已。 十一月三十,大贺咄罗、拔里苏素、库伦达维和敖汉阿剌在李风云的协调下,达成了拆分出伏部的约定。 至此,弱洛水以南、托纥臣水东西两岸的四个契丹部落,遥辇灭亡,遥来和迭剌两部投降,实力最强的出伏部被一拆为四,联盟大军顺利完成了征服契丹的预期目标。 当日李风云向安州报捷,书告李子雄和大总管府,北征战事基本结束,北征预期目标基本达成,联盟大军已拿下了弱洛水以南的广袤土地,接下来要借助阿史那咄尔和突厥人的力量招抚霫族诸部,同时招降弱洛水以北的契丹诸部,力争于年底前,完成攻占并实际控制东北之目标。 同日,安州方城,联盟大总管府,李子雄接到了杨恭道急报,右骁卫将军、安东副都尉、郕国公李浑已到达古北口,主动邀约李风云和李子雄,并提出进入安州之要求。 李子雄初始颇感惊讶,哑然失笑,觉得李浑的“吃相”太难看,好歹也是豪门大家,即便被圣主勒住了脖子,危如累卵,但贵胄的身份摆在那,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脸面还是要的。然而再仔细一想,李子雄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同为陇西李氏一脉,李子雄对成纪本堂的强大权势一清二楚,对李浑其人更是看得透彻,知道李浑本性贪婪,行事果敢狠辣,绝非普通贵族可比。 做为开国勋臣李穆第十子的李浑,能够在家族的激烈博弈中不顾伦常不知廉耻地强行抢夺继嗣权,本身已经足够说明其为了利益不顾一切的行事风格,另外当日杨玄感兵变,李浑在东都战场上的所作所为也证明了他的胆大妄为,如果当时齐王不顾后果非要进京抢夺皇统,谁敢说李浑不会阵前倒戈,与杨玄感联手兵变?所以圣主利用政治清算保守派的机会,剥夺李浑的统兵权,完全正确,如此隐患必须铲除,但考虑到李穆的开国之功,考虑到陇西成纪李氏在整个西北地区尤其是西北军里的巨大影响力,圣主还是网开一面,手下留情,没有一棍子打死。 对于扑面而来的危机,李浑和陇西成纪李氏岂能无动于衷?山雨欲来风满楼,陇西成纪李氏当然要积极应对。事实上自李穆支持先帝建下开国大功,家族迎来空前辉煌开始,危机也就来了,这倒不是因为功高盖主,树大招风,而是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辉煌的背后必定预埋衰落的隐忧,为了家族世代延续和子孙富贵,必须未雨绸缪,早做准备。只是,谁也没想到,危机来得如此之快。中央集权改革在维护大一统的同时,也必然触犯到豪门世家的利益,豪门世家的既得利益随着门阀士族政治的衰亡而没落,这是完全可以预见的未来,所以改革派和保守派矛盾激烈,皇族与陇西成纪李氏的亲密关系也迅速被圣主和李浑的针锋相对所破坏,如今更是走上了“不死不休”的死局。 齐王已经剥夺了皇统继承权,李子雄已是十恶不赦的叛逆,白发贼更是恶贯满盈的逆贼,这三个人、三股势力走到一起乃在情理之中,这种情况下,圣主和改革派强行把李浑驱赶到这艘摇摇晃晃的“贼船”上,蓄意把陇西成纪李氏逼到自己的对立面,其险恶用心一目了然,就是明确告诉李浑和陇西成纪李氏,我要开始打击你了,要置你于死地了,你有两条路,要么识时务者为俊杰,举手投降,为我冲锋陷阵,对我俯首听命,言听计从,要么一条道走到黑,与我对抗到底,不死不休。 然而,对李浑来说,他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对抗到底,原因很简单,他只要投降,必死无疑,陇西成纪李氏必定灰飞烟灭,相反,他与齐王联手对抗圣主,反而能在绝境中找到一线生机。 今年西疆形势一塌糊涂、一败涂地,短短数月时间,西征战果丧失殆尽,历尽辛苦开辟的五个边郡全部丢失,而追究其原因,就是吐谷浑人在西突厥的支持下,展开全面反攻,复国成功,其直接责任者就是西北军,尤其是镇戍西海、西平、河源诸郡的陇西军团,竟然在吐谷浑人的攻击下节节败退,为什么?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这一不可思议的溃败之局?难道吐谷浑人的残存军队竟然比庞大的陇西军团还强悍?难道吐谷浑人的粮草武器竟然比陇西军团还充足?难道陇西诸郡叛乱迭起,一片混乱,陇西军团陷入了腹背受敌之困境? 军事上没办法解释这场失败,只能在政治上找原因,而政治上的原因只有一个,改革和保守之争。 陇西贵族集团做为既得利益者,成纪李氏等西北豪门世家做为以军功崛起的新兴贵族,当然不能接受自身利益的损失。他们的利益是一代代祖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不容掠夺,谁要掠夺,谁就是生死敌人。当年先帝开国,李穆、成纪李氏和陇西贵族集团的支持居功至伟,因此获得巨大利益,如今圣主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以改革之名,掠夺功臣利益,大开杀戒,大肆屠戮开国功臣,而成纪李氏和陇西贵族集团理所当然是重要目标之一,又岂能逃过这场劫难?于是双方矛盾爆发,西北战事一败涂地也在情理之中。 吐谷浑复国,西北局势紧张,关中和西京的安全得不到保障,陇西军团的重要性随即凸现出来,圣主和改革派为了确保关中和西京的安全,为了最大程度稳定西北局势,就不得不倚仗陇西军团,如此一来,圣主和改革派不要说打击陇西贵族集团了,反而因为陇西贵族集团的养寇自重,而不得不对他们妥协忍让。 圣主和改革派当然不会被陇西贵族集团卡住脖子,当然要展开凌厉反击。杨玄感兵变就是个血淋淋的教训,对待敌人就要像冬天般寒冷,该杀的一定要杀,不能姑息养奸,否则祸患无穷,而擒贼要擒王,李浑和成纪李氏就是陇西贵族集团的“大旗”,砍断这杆“大旗”就能杀一儆百、杀鸡儆猴。 李浑和成纪李氏当然不会束手就缚,当然要奋起反击,而此刻李浑所表现出来的难看“吃相”也就可以理解了,只是,这股势力的突然加入,李浑掠夺利益的不择手段,对联盟肯定有害无利,尤其李浑与齐王是生死与共的关系,李浑来安州抢夺利益,必然打着齐王的旗号,这必然大大增加联盟处置当前危机的难度。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三十章一只黄雀 十一月三十,夜,李子雄召集大总管府主要军政官员,具体商讨安东都尉府副都尉李浑到安州谈判一事。 这是大事,关系到联盟生死存亡,关系到安州和东北的未来命运,联盟高层必须统一认识,齐心协力,不容丝毫疏忽和懈怠。 讨论重点是,是否同意李浑到安州谈判?现在是不是与中土展开正式谈判的最佳机会?如果与会大多数官员均认定现在不是最佳谈判机会,那么现在官方层面的接触是否有必要?如果有必要,对联盟利大于弊,同意李浑进入安州,那么安州这边如何接待?是在有限范围内的秘密接触,还是官方层面的盛大欢迎? 现在北征大捷,形势看上去一片大好,但这是表象,实际上北征大捷并不代表北征胜利结束,更大的困难正接踵而至。击败敌人容易,征服敌人难,而化敌为友,让对手为我所用更是难上加难。 东北广袤,契丹和霫族诸部落散布于弱洛水两岸的黑山白水之间,一旦寡不敌众必然躲进深山老林里负隅顽抗,李风云再想出敌不意攻敌不备,以武力手段摧毁他们就不行了。速战速决可一不可再,久战不决又拖不起,所以接下来李风云只能行招抚之策,威逼不行就利诱,而这不但需要时间,更需要粮草辎重的支持,但联盟现在缺少的就是时间,至于粮草辎重更是受制于长城内,因此讨论结果不言而喻。 首先联盟需要长城内源源不断的粮草辎重的支持,以便完成北征的最后胜利,其次就目前战果来说,已经可以吸引中土了,而开春后大漠上的突厥人必定猛烈反击,联盟迫切需要赢得中土更大更坚决的支持,即便是狐假虎威,也能对大漠上的突厥人形成一定威慑,且能有效增加安州和东北的信心,而这些显然都有利于联盟应对明年开春后呼啸而来的生死危机,因此联盟必须利用当前战果和有利形势,积极主动投入中土怀抱,投奔得越早,对安州和东北就越有利。 大总管府最终形成决策,同意安东副都尉李浑进入安州,并盛大欢迎。 十二月初一,凌晨,李子雄把李浑要求进入安州和大总管府积极回应的决策,详细告之李风云。 今日他蓄意引导大总管府主要军政官员做出了欢迎李浑之决策,悄无声息地把积极回归之立场散播开来,明显就有裹挟联盟高层向李风云施压之意图,虽然瞒过了大多数人,但绝无可能瞒过李风云,为避免矛盾和冲突,他还是决定开诚布公,摊开了说清楚。 李风云在回归一事上态度还是很明确,肯定要回归中土,只是安州现在实力弱,为了利益最大化,必须把突厥人引进来,以便从中土获得更多利益,如此不难预见,只要突厥人不跳进这个陷阱,李风云在回归态度上必然暧昧,以诱惑中土做出更大妥协和让步,所以在李浑进入安州这件事上,如果不出意外,李风云必定拒绝,就算迫于压力同意了,也是小范围秘密接触,而不会盛大欢迎,摆出一副急切回归之嘴脸,置自己于被动挨宰之困境。 但李子雄很着急,他年事已高,时日无多,说走也就走了,回归中土是他最后的心愿,他可不想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而更重要的是,他对李风云“火中取栗”的做法并不认可。 与虎谋皮也要看对象,中土和大漠都是强者,你一个弱者不自量力,试图左右逢源,从两大强者的斗争中牟利,这不是行险一搏,而是自取死路,最后极有可能激怒两大强者,被两大强者联手灭了,所以李子雄从安全稳妥考虑,打算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先把回归中土变成既定事实,让回归中土变成联盟上上下下的共识,这样日后谈判虽然不利于联盟,不利于李风云等草根豪帅和东胡诸种,但所得利益应该可以满足李子雄等落难贵族的需要,这就行了。 = 十二月初三,夜,李风云率天狼骑、雷霆第一军、松漠突厥控弦、奚族辱纥王部控弦,风尘仆仆抵达赤峰总营。 契丹诸部和长汉城那边还有一大堆善后之事,非常繁琐复杂且需要时间,但李风云已无心关注,也不想插手,统统交给了大贺咄罗等契丹酋帅。 以夷制夷的核心是异族自治,诸种部落拥有全部自治权,而联盟征服他们后,若想赢得他们的长久忠诚,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始终拥有绝对实力,如果实力不够,甚至衰落了,其结果可想而知。 联盟大军陆续撤离红水河,李风云亦随第一批胜利之师急速返回赤峰总营。 坐镇总营的司马袁安看到李风云归来非常高兴,两人寒暄一番,李风云便急切问道,“安州那边可有什么变故?” “刚刚接到建昌公的急书,从长城内传来最新消息,圣主诏令,任命右骁卫将军、郕国公李浑出任安东副都尉。”袁安说到这里,脸上笑容渐敛,目露凝重之色,“明公,这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外有猛虎,内有恶狼,形势险恶,稍有不慎,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李风云很惊讶,这个任命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在他看来,圣主为了确保拿下安州和东北,必定在安东副都尉这个至关重要的位置上,安排自己的亲信,哪料圣主一反常态,竟然把如此重任托付给自己的政治对手,这是为什么?事出反常即为妖,这里必有玄机。 袁安显然也做了一番思考,语含双关,矛头直指齐王、李浑和李子雄。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回归中土乃大势所趋的情况下,未来形势的发展轨迹实际上已清晰可见,齐王、李浑和李子雄势必要联手攫取联盟的胜利果实,而这也就意味着,北征战事尚未结束,李风云对局势的掌控力就开始下降了。 “之前对明公逼着阿史那咄尔举兵造反一事不以为然,如今看来还是明公棋高一着,强行把突厥人拉进联盟,恰好可以有效反制那些无耻之徒肆无忌惮地掠夺联盟利益。”袁安眉头微皱,忧心忡忡地说道,“然而,该来的终归要来,我们如何应对?明公是否立即返回安州主持大局?” “短期内,某根本无法返回安州。”李风云摇摇头,“北征尚未结束,契丹还有四个部落没有投降,而远在弱洛水北岸的霫族诸部亦存在难以估量的变数,另外就是辽东镇戍军,他们本应该配合我们攻打东胡诸种,是我们的援军,但谁能想到北征竟能毕其功于一役,我们一战就解决了突厥人,结果势如破竹,挡者披靡。如此一来,辽东镇戍军就不是我们的援军了,在巨大利益面前,如果他们经受不住诱惑,翻脸成仇,变成我们真正的敌人,以武力要挟我们交出胜利果实,甚至向我们直接发动攻击,则东北形势必然急转直下,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演变成一场灾难,一旦双方大打出手,我们击败了辽东镇戍军,与中土彻底反目,回归之路断绝,结果之恶劣可想而知。” 袁安稍感错愣,旋即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对东北形势过于乐观。 李风云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他对边军太了解,对卫府高层的心态亦是了如指掌。边军是个特殊群体,久戍边疆荒芜之地,常年与北虏诸种、马贼盗寇打交道,生存环境非常恶劣,渐渐也就沾染上了一些恶习,野蛮、贪婪、嗜杀、无法无天,为了利益无所不用其极,而征服东胡诸种,围剿反叛逆贼,开疆拓土,这对他们来说是何等功勋?如此巨大利益就在眼前,岂能视若无睹、无动于衷?至于卫府高层,尤其那些将军、郎将等高级军官,视功勋为生命,凡功勋必夺,而功勋就是利益,就是荣华富贵,就是加官进爵,就是荫泽子孙,可想而知诱惑力之大,由此不难想像卫府军官们面对唾手可得的巨大利益,又是何种心态,又会做出何种决策。 当初李风云听到圣主和中枢做出决策,命令辽东镇戍军主动介入东北战场时,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就估计到辽东镇戍军极有可能会做一只“黄雀”,也就是说,不论是圣主、中枢还是军方高层,实际上都居心叵测,另有图谋。当时李风云因为要鼓励士气,要增加联盟将士们的北征信心,当然不会说破。等到北征出人意料的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东北局势向有利于联盟方方向发展时,辽东镇戍军进入东北战场,对联盟来说就是一场危机了。 李风云拿下大贺咄罗,拆分出伏部后,便迅速撤回赤峰总营,正是要大军抓紧时间休整,以逸待劳,一旦危机爆发,便以雷霆之势展开攻击,务必牢牢掌控东北战场的主动权。而拿刀架子阿史那咄尔的脖子上逼他造反,强行把突厥人拉进联盟,其中一个重要作用也在如此,如果迫不得已,联盟大军与辽东镇戍军打起来了,冲锋陷阵的也是突厥人,与中土谈判的时候也可以把责任一股脑儿推给突厥人,如此确保回归之路不会断绝。 袁安叹了口气,“明公若迟迟不回,建昌公岂不大权独揽,为所欲为?” 李风云笑了,“现在,真正决定安州和东北命运的,已经不是我们原有的那支出塞作战的队伍了,而是突厥、奚族、契丹和霫族四部数万控弦,如果中土不能满足突厥人和东胡三族的所有条件,安州和东北就不可能纳入中土版图。” 响鼓不用重敲,袁安一点就透,但他还是焦虑不安,“飞狐那边还有十几万军民,如果全部撤进安州,局面必然恶化,形势可能失控。” 李风云点点头,平淡说道,“今日大联盟旗下势力众多,矛盾复杂,冲突无处不在,这是我们的弱点。对手看到我们的弱点,实施离间计,挑起我们内部的斗争,也在情理之中。任命李浑为安东都尉府的副都尉,就是要挑起齐王、李浑、李子雄和某之间的斗争,而驱赶飞狐留守大军撤进安州,则可以迅速激化大联盟内部的矛盾,只要内讧一起,兄弟阋墙自相残杀,则这种以利益相连的松散联盟必然分崩离析。如此一来,对手不费吹灰之力,便轻而易举地击败了我们。” “计将何出?”袁安问道。 “利益。”李风云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大家之所以结盟合作,就是因为有利可图,所以对策很简单,只要让大家看到现实可期的利益,矛盾冲突自然减少,结盟合作也就可以继续维持。” “利益何在?”袁安追问道。 李风云微微一笑,莫测高深。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三十一章棘手 袁安手上有两封李子雄的书信。 一封写于十一月二十六,告诉李风云,圣主诏令李浑出任安东副都尉,长城内局势有变,请李风云速速返回,北征后事可尽数托付韩世谔。 还有一封写于十一月二十七,告诉李风云,李珉在崔九和李思行的保护下抵达方城,带来了飞狐留守军团的决策,豪帅们一致决定撤离燕北,出塞会合主力,为此征求李风云的意见。崔九的到来则代表了博陵崔氏的合作诚意,而崔氏同样希望李风云尽快把飞狐留守军团撤进安州,只是崔氏承受了重压,崔九急切要见到李风云,于是马不停蹄,风驰电挚北上托纥臣水而去。 李风云看完书信,沉思良久,踌躇不语。 袁安有些按捺不住,谨慎进言道,“李珉千里迢迢来安州,名义上是代表飞狐豪帅们征求意见,实际上就是联合建昌公一起向明公施压,迫使明公让步,以便让飞狐诸军团尽快撤进安州。恰好此刻圣主和中枢设立安东都尉府,做出公开招抚安州和东北之姿态,打开了回归中土之大门,如此一来,不论是关内的豪帅还是关外的酋帅,都欣喜若狂,趋之若鹜,形成不可逆转之潮流,难以阻挡啊。” 李风云很无奈,很愤懑,亦觉遗憾,更有一种深深的疲惫。人都现实,面对唾手可得的现实利益,很少有人能够拒绝诱惑,继续斩荆披棘奋勇向前,去赢取更大利益,而那仅有的几个坚韧不拔的人,在大势所逼之下,最终也不得不妥协屈服。 依照李风云的想法,如果飞狐留守军团齐心协力坚守燕北,与齐王、与塞外主力军团里应外合,在长城内外形成三方呼应之势,三方互为声援,共同发展,则局面对己方更为有利。未来国祚崩溃,群雄逐鹿,己方也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以最快速度据北疆而称霸,率先在逐鹿天下的大局中抢占先机,则未来利益之大难以估量。然而,此时此刻,没有人认为中土会输掉南北战争,国祚会崩溃,统一大业会分崩离析,中土会再次陷入分裂和战乱,所有人都认为中土国力昌盛,会越来越强大,因此联盟豪帅们对未来的选择都一样,都想尽快回归中土,都想在中土繁荣的盛宴中分一杯羹。 袁安看到李风云沉思不语,知道李风云虽然已经在飞狐留守军团的去留问题上表态了,迫不得已就撤进安州,但目前飞狐形势显然没有陷入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困境,所以李风云心有不甘。另外北征尚未结束,东北战局还有变数,联盟还没有全面控制安州和东北,当前并不是飞狐留守军团出关的最好时机,这也是李风云踌躇不决的重要原因。 “明公,值此关键时刻,我们必须顺势而为,齐心协力,一致对外,切莫逆流而行,激化矛盾,一旦明公权威受损,失去对联盟的控制,则大好局面付之东流,如此不但重创了自己,也白白便宜了敌人。” 听到袁安直言不讳的劝谏,李风云微微颔首,表示接受。 袁安暗自吁了口气。他之所以压下李子雄的这两封书信,就是要当面劝谏李风云,以免李风云受那些虏姓马军将领和奚族、契丹等部落酋帅的影响,因为各种各样的担心而暂缓甚至拒绝飞狐留守军团出关。 随着联盟在塞外的战果越来越大,对长城内的依赖也越来越大,回归呼声也越来越高,内有李子雄等落难贵族步步紧逼,外有长城内的各方势力遥相呼应,这种局面下,飞狐留守军团的出关已不可阻挡,除非联盟与中土官方翻脸,自绝生路。但李风云有远大抱负,不但要打赢南北战争,还想拯救统一大业,迫切需要发展实力,短期内绝无可能与中土官方翻脸,如此李风云就进退维谷、骑虎难下了,时日一久,内外形势都会对李风云不利,必然会严重损害他个人权威,这就埋下了内讧分裂的祸患,将对联盟的未来产生巨大危害。 “明公,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袁安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既然明公已经决策,那就不要拖了,急告飞狐,命令甄宝车、陈瑞、韩曜立即率军撤离燕北,日夜兼程赶赴安州;同时急告建昌公和大总管府,做好迎接飞狐大军出关的准备;另外急告杨恭道,与长城内展开谈判,要求长城内做出承诺,在飞狐大军撤离的过程中,确保他们的安全,不要背信弃义,出尔反尔,背后下黑手。” 李风云笑了,摇摇头,“命令飞狐大军出关容易,但要保证飞狐大军安全出关就太难了,这也是我迟疑不决的原因之一。” 袁安同意李风云所言,但疑惑的是,“现在形势对我们有利,圣主和中枢甚至主动为我们打开了回归大门,既然如此,圣主和中枢为何还要置飞狐大军于死地?难道就是因为担心养虎为患,便要与我们反目为仇,拱手葬送这一大好局面?” 李风云想了一下,语含双关地说道,“既然张金称能够诛杀冯孝慈,为何段达就不能围剿飞狐叛军?” 冯孝慈的确死在围剿张金称的战场上,但追究其死因,谁敢保证背后没有阴谋?这边冯孝慈刚刚在平定杨玄感的叛乱中立下大功,转眼就死在了一个小小的河北贼手下,有这么匪夷所思之事吗? 袁安神情凝重,“圣主要报复?” “圣主或许想网开一面,但圣主身边的人不会咽下这口怨气。”李风云叹道,“我们在塞外打得越好,咽喉便被圣主捏得越紧,没有长城内的支援,我们难以生存,由此不难想像,如果段达背信弃义,突然出手围杀了飞狐大军,我们怎么办?我们连报复的能力都没有,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忍了。” 袁安倍感棘手。一步错步步错,如果飞狐大军在长城内全军覆没,而长城外的安州军队却束手无策,徒呼奈何,证明自己不堪一击,未来可想而知,势必被中土官方吃得死死的,陷入极度被动。 “不要以为我危言耸听。”李风云说道,“不论是长城内还是长城外,绝大部分人,甚至包括饱受打击的齐王,包括韦福嗣、李子雄这些已经被打倒的人,都对圣主和中枢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而这些幻想让他们自我迷失,关键时刻必然会做出错误选择,齐王如此,韦福嗣、李子雄等人亦如此,至于那些豪帅、酋帅们就更是不堪了。” 袁安苦笑,“既然谁都指望不上,那就只能指望自己了。明公可有应对之策?” “突厥人。”李风云说道,“能否让飞狐大军安全出关,关键就在突厥人。” 袁安疑惑不解,躬身请教。 “安州和东北如果形成汉虏双雄并列之局,以我们中土人为首的联盟大军与以突厥人为首的东胡联军,共享安州和东北,那回归中土的难度就无限增加。”李风云笑道,“突厥人一旦狮子大开口,开出一个回归天价,圣主和中枢无奈之下,只能拉拢我们,帮助我们迅速壮大实力,以期我们在武力上凌驾于突厥人之上,最终胁迫突厥人妥协,而实现这一目的的最廉价最便捷的办法,就是把飞狐大军安全送至塞外。” 袁安眼前一亮,连连点头,“原来如此,原来明公早有预计。”接着眉头紧皱,忧形于色,“明公,你知道崔九远赴塞外,如今更是快马加鞭,飞驰而来的原因吗?圣主有诏令,要求黄台公必须于年底前解决飞狐祸患,但依明公之策,北征结束尚需时间,回归谈判亦需时间,等到双方谈妥,达成一致,早已春暖花开了。明公,崔氏肯定等不及,而黄台公亦是岌岌可危啊。” 李风云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袁安暗自苦叹,双方各为其利,谁都不能妥协,当然也就没有两全其美之策,但崔氏这个盟友太重要,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都要极尽拉拢之能事,反目成仇对双方都无好处,两败俱伤而已。 = 十二月初四,赤峰津口,联盟大军总营。 崔家十二娘子在崔九、李思行的保护下,飞马赶到赤峰津。 塞外的冰天雪地美轮美奂,但崔钰无心欣赏,紧急拜会李风云。 李风云看到十二娘子俏立帐中,不禁目瞪口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十二娘子胆大妄为到了如此地步,竟敢藏匿身形,私自出塞,而更不可思议的是,此事崔弘升不可能不知道,但崔弘升显然不是溺爱纵容女儿,而是被迫无奈,不得不出此下策。 崔钰的到来意味着崔氏与联盟之间的合作愈发深入,双方利益联系也更为密切,这让李风云意识到自己必须给崔氏一个满意的答复,必须满足崔氏的要求,否则两败俱伤,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三十二章急人之所急 李风云的表情变化,一丝不差地落入崔钰和崔九的眼中,让两人对此行结果颇感乐观。 出塞的风险虽然很大,但若想逼迫李风云妥协,只能当面施以重压,而崔九的份量显然不够,李风云未必“买账”,这就是崔钰冒险出关和崔弘升默许纵容的原因所在。 坐定后,崔钰迫不及待,急切询问北征战况,至于她最为惊讶好奇的阿史那咄尔举兵造反一事,在其看到突厥军队的大营后,已得到满意答案,遂疑心尽去,亦无意再去探究真相了。 李风云也不隐瞒,如实告知,北征已取得阶段性胜利,但尚未达到预期目标,接下来联盟大军还要继续征战东北,以强悍武力镇制和威慑东胡诸种,同时还要应对辽东镇戍军的威胁,如果辽东镇戍军乘火打劫,那东北战局的变数就大了。 李风云把形势说得很严峻,似乎稍有不慎就会功亏一篑,前功尽弃,但在崔钰、崔九和李思行看来,这场看似冒险而激进的北征,已经因为一个意外变数而奇迹般地取得了空前胜利,现在剩下的都是一些诸如招抚、稳定等善后工作,至于辽东镇戍军的威胁,事实上即便存在,也很快会消散,毕竟圣主和中枢已经设置了安东都尉府,已经决定用怀柔手段拿下安州和东北,突然变卦诉诸武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当前形势很好,而联盟实的实力因北征大捷而暴涨,已经可以挟安州和东北之归属来威胁中土了。 然而这对崔氏来说就不利了,目前局势下,如果李风云坚持既定策略,坚决拒绝飞狐留守军团撤进安州,崔氏就陷入了极大困境,被架在大火上烤的后果非常严重。 崔钰直言不讳,直奔主题,“既然东北局势如此严峻,安州又面临突厥人的反攻,你危机四伏,在用兵上亦是捉襟见肘,为何不接受长城内的建议,立即把飞狐军队撤进安州以补充兵力上的不足?此举亦能赢得长城内的好感,表达合作之诚意,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崔钰的“咄咄逼人”在李风云的预料当中,他也不以为意,笑着答复道,“某没有拒绝这个建议,某也希望尽快把飞狐大军撤进安州,但你在北上途中也看到了,安州战事结束不久,人心惶惶,局势十分不稳,而北征尚未结束,东北一片混乱,此时此刻根本就不是飞狐大军撤进安州的最佳时机。另外,飞狐大军出关这一路上的安全谁来保证?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某如何下达撤退的命令?飞狐大军又岂会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盲目出关?” 李风云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崔钰,又看看神情凝重的崔九,语含双关地说道,“某没有能力保障他们的安全,而他们也没有能力保护自己,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崔钰和崔九四目相顾,眼里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喜色。李风云妥协了,松口了,虽然他所说的困难都事实存在,看上去短期内似乎都无法解决,但李风云既然把它们当作条件说出来了,就一定有解决办法,只不过需要崔氏的配合,要价可能很高而已。 崔钰略加沉吟,诚恳说道,“当初你我有约定,你出塞征伐,儿在长城内全力支援。儿遵从承诺,关键时刻雪中送炭,也算是然诺仗义,言出必践。” 李风云笑容满面,躬身致谢,“之前黄台公秘赴古北口,建昌公实际上已代表联盟做出让步,某亦书告飞狐,迫不得已之下,择机出关,毕竟某身在关外,对飞狐的控制力大为减弱,某亦不敢奢望飞狐言听计从,而事实上飞狐内部的确矛盾激烈,一盘散沙,一度都有分崩离析之危险。” 崔钰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儿今私自出塞,以身犯险,亲赴赤峰,就是想得到你的回报,拿到你兑现的承诺。” 崔九暗自苦笑,面露担心之色。崔钰锋芒毕露,步步紧逼,无益于事,一旦把李风云激怒了,双方僵持不下,对谈判没有任何好处。 李风云微笑点头,“十二娘子雪中送炭之情,某当铭记于心,涌泉相报。事实上联盟能取得今天的战果,某能在塞外打下一片天地,十二娘子居功至伟,仅凭此功,某和联盟就应该给予丰厚回报。至于飞狐大军撤进安州,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十二娘子即便不亲赴塞外,某和联盟也会尽心尽力办好这件小事。” 崔钰愣然,崔九也是惊讶不已。什么意思啊?李风云又要挖什么坑? 崔钰虽然怦然心动,对所谓的“丰厚回报”十分好奇,但她此行的首要目标尚未完成,所以毫不犹豫,“乘胜追击”,“小事?既然在你而言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儿不是可以理解为,在年底之前,飞狐军队一定能够全部撤出关外?” 李风云摇摇手,“你我双方都要实事求是,强人所难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某刚才已经说了,飞狐大军肯定要出关,但若想安全出关,首先就要解决问题的症结。阻碍飞狐大军出关的症结在哪?就在于我们实力太弱。” “回归中土对圣主和中枢来说,算是给我们的一种恩赐,他们掌握谈判的主动权,所有事情他们说了算,结果可想而知,所以我们若想利用当前战果赢得最大利益,就必须抢到谈判的主动权,但办法并不多,把突厥人引进这场谈判算是办法之一,让飞狐大军留守燕北以保持对北疆的威胁也是一个办法,只是这些办法还不够,还不足以增加我们的实力,不足以帮助我们夺到谈判的主动权。” 崔钰黛眉紧皱,刚想据理力争,便被李风云举手阻止,“十二娘子,实话实说,崔氏目前的危机,仅靠完成圣主这道诏令根本解决不了,甚至连缓解的可能都没有。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治标不治本,毫无意义,若想解决问题,还得想个长久之计。” 崔九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崔钰却是不上当,冷笑道,“儿现在头痛,当然要医头,就算治标不治本又如何?只要可以缓解儿的头痛,儿就医头,与你何干?你痛痛快快地告诉儿,年底前,飞狐大军能否撤出关外。” “当然可以,某可以做出承诺。”李风云脸上带笑,眼中却露出嘲讽之色,“只是,请十二娘子仔细想想,某的承诺若想兑现,仅靠某的力量够不够?飞狐大军撤出关外,的确需要某在安州给予接应和安置,但除此之外呢?飞狐豪帅们的想法呢?飞狐十几万军民是否都愿意出塞?齐王是否会置若罔闻?段达和阴世师是否会出尔反尔,找个借口大开杀戒?圣主和中枢看到国内叛乱愈演愈烈,担心养虎为患,是否会背信弃义,背后下黑手?由此推及,飞狐大军若想在年底前安全出关,受到的制约太多了,某的承诺实际上毫无作用。” 崔钰哑口无言,一时间羞赧不已,面红耳赤,怒目而视。 崔九适时出面打圆场,拱手请教,“白发,你所说的长久之计,又是何计?” 李风云冲着崔钰微微躬身以表歉意,他不是有意拒绝崔氏的要求,而是事实不允许,崔钰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实力,但实力的增长需要时间,而我们现在连与中土讨价还价的实力都没有,圣主和中枢只要卡住我们的脖子,断绝支援,我们就完了。”李风云苦笑道,“现实就是这样残酷,不论我们如何努力,竭尽全力,浴血奋战,但面对中土这等庞然大物,依旧是一个草芥蚁蝼。” “既然不能靠实力解决问题,那就只能想其他办法,比如……”李风云看了看崔钰、崔九和始终一言不发的李思行,一字一句地说道,“急人之所急,需人之所需。” 崔钰疑惑不解,脱口问道,“投其所好?” 崔九却是眼前一亮,蓦然想到什么,但又觉不可思议,只是李风云向来兵行险着,做人所不敢做之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不敢做的。 崔九稍事踌躇,小心翼翼地问道,“第三次东征?” 李风云微笑点头,“第三次东征。” 崔钰霍然醒悟,越想越是雀跃,目露兴奋之色。 李思行初始有些懵懂。第三次东征是圣主和改革派所急需的,是军方所积极支持的,是他们逆转政治颓势、重建中央威权、扳回天朝脸面的政治手段,但阻力太大了,不论是政治、军事、经济、外交等各个方面都不具备继续对外征伐的条件,而当前内忧外患的国内外形势更是迫切需要国策由“穷兵黩武”转为“休养生息”,所以到目前为止,圣主、中枢改革派和军方高层虽然想尽了办法,但依旧无法做出进行第三次东征的决策。 急人之所急,急圣主和中枢之所急,如果联盟在回归谈判中,主动或者被动承担起第三次东征的重任,那等于帮助圣主和中枢解决了他们当前所面临的最大的政治难题,圣主和中枢随即可以把主要精力放在“休养生息”上,一方面稳定国内局势,一方面缓解两京政治危机,同时还能驱虎吞狼,借刀杀人,驱使联盟攻打高句丽,借高句丽的垂死挣扎来消耗联盟实力,以最小代价赢得消灭高句丽的最大武功,可谓一举多得。 而对联盟来说,有了中土的大力支持,有了第三次东征的胜利,联盟必将迎来又一次高速发展,而这完全符合李风云的一贯原则,为了壮大实力不惜一切代价。 李思行豁然顿悟,霎时明白了李风云的良苦用心。 如果此计成功,飞狐大军出关的安全问题就彻底解决,圣主和中枢,还有段达、阴世师等地方军政大员,为了确保第三次东征的胜利,不但不会对飞狐大军暗中出手,反而会恭送出关。 “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李风云望着崔钰和崔九,言辞恳切地说道,“崔氏若能牢牢抓住这个机会,不但危机可解,或许还能再次辉煌。”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三十三章搅局 十二月初四,夜,李风云接到了李子雄十万火急送来的急件。 右骁卫将军、检校安东副都尉、郕国公李浑于十一月二十八抵达古北口,并立即传讯杨恭道,主动要求进入安州谈判。李子雄接到消息后,遂召集大总管府主要官员商讨此事,最终达成一致意见,对中土的招抚做出积极回应,允许李浑进入安州,并盛大欢迎。 李风云惊讶不已,大感意外。昨天晚上他才从李子雄的书信里看到李浑出任安东副都尉的消息,谁知仅仅过了一天,李子雄又火烧火燎地告诉他,李浑已经到了古北口,主动要求进入安州谈判。这个变化太大,出乎李风云的预料,打乱了李风云的计划,让李风云措手不及。 袁安也很吃惊,看完急件,望着脸色阴沉的李风云,叹道,“建昌公这是挟联盟以胁明公啊!消息传开后,安州上上下下欢呼雀跃,回归之势不可阻挡。” 李风云凝神沉思,一言不发。 “这场回归谈判对我们十分不利。”袁安越想越是郁闷,愤懑说道,“依明公之策,若能把大漠上的突厥人引进来,让其与中土竞争,形成鹬蚌相争之局,我们便能渔翁得利,利益最大化,但如今建昌公釜底抽薪,盛大欢迎李浑,回归谈判就此开始,而大漠牙帐却对安州和东北局势知之甚少甚至一无所知,未来即便知道了,全力招抚也来不及了,如此中土一家独大,牢牢掌握谈判主动权,我们内部又有建昌公等人默契配合,结果可想而知。” 李风云摇摇手,示意袁安稍安勿躁,给他安静思考一下。 袁安闭上嘴,绞尽脑汁想办法,却束手无策。大好局面都给李子雄“搅和”了,联盟将士历尽艰苦,好不容易争取到一点立足之本,转眼就给“贱卖”了,只是大多数人看不到真相,他们很快就会为回归中土而欢呼,全然不知自己流血流汗却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看到李风云久久不语,袁安按捺不住,还是打破了沉默,焦急问道,“明公,可有对策?以某看,你还是日夜兼程返回安州主持大局为好,建昌公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他为了一己私利会毫不犹豫地出卖联盟利益,绝不会为了联盟而牺牲自己。” 李风云摇摇头,“你不要低估了建昌公,更不要侮辱他的智慧。他是什么人?三朝元老,位列中枢,一次次看着长安城头变幻大王旗,什么事没有经历过?什么人能从他的手里讨到便宜?当然,他的确不会为了联盟利益而牺牲自己,但你必须知道,他所要求的个人私利,圣主和中枢又岂会轻易满足他?” 袁安点点头,表示接受,“只是,现在代表联盟谈判的是他,他又挟整个联盟来胁迫明公让步,而明公在回归大势下又不得不让步,这种不利局面下,如果圣主和中枢对形势看得很清楚,知道这场谈判必须速战速决,必须抢在大漠突厥人介入之前拿下安州和东北,那么圣主和中枢迫于时间紧张,极有可能向他妥协,满足他的要求。” 李风云依旧摇头,“某说过,两京政治危机的核心矛盾是改革和保守之争,而随着杨玄感兵变的爆发,改革派和保守派彻底撕破脸,大打出手,已经进入不死不休之囚笼。李子雄不仅是保守派,还是杨玄感的同党,另外他还是齐王的支持者,算是圣主和改革派的死敌,由此不难推及,圣主和中枢即便为了拿下安州和东北做出妥协,也不会向李子雄妥协。” 袁安霍然想到什么,心念电闪间顿有所悟,“明公的意思是……迫不得已之下,圣主和中枢宁愿向以明公为首的联盟豪帅们让步,也不会向建昌公妥协?” “当然,李子雄是什么身份?向李子雄妥协,圣主和改革派必须付出巨大代价,会引来一系列不利于改革派的后果,会给两京政局带来无法预料的破坏性,相比起来,向我们这些草莽之徒让步,赦免我们,给我们一些官职,其付出的代价实在微不足道,更重要的是,圣主和中枢还能利用我们创造新的价值,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关键时刻,圣主和中枢会做出何种选择,一目了然。” 袁安仔细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李子雄、韩世谔等人都是杨玄感的同党,都要以武力推翻圣主干倒改革派,双方是死敌,圣主和改革派如果妥协,打落牙齿和血吞,政治后果太严重,恰好现在他们还有第二个选择,还有白发贼和草根叛贼,于是安东都尉府和李平原这个首任安东都尉“横空出世”,正好说明圣主和中枢就是以此向白发贼和草根叛贼发出了妥协信号。 “如此说来,明公更应该返回安州,亲自主持这场回归谈判,确保联盟利益最大化。”袁安说道,“明公把这场谈判全权托付给建昌公甚为不妥,一则建昌公要顾及个人私利;二则建昌公出自陇西李氏渤海房,而李浑是陇西李氏成纪房的家主,他们都是一家人,必然先照顾本族利益;其三,他们都是齐王的支持者,与齐王荣辱与共,必定会利用这场谈判为齐王谋利益,如此一来,联盟利益如何保全?” 李风云想了一下,说道,“某滞留东北,可以有效威慑东胡诸种,而某对东胡诸种控弦的控制,既可以对安州形成震慑,亦能对长城内形成威胁,这显然有利于谈判。另外谈判一旦陷入僵局,双方对峙不下,某亦能为联盟争取到足够多的回旋余地。” 袁安无奈,当即进言道,“明公,某坚持认为,由建昌公主持这场回归谈判甚为不妥,必须给他以掣肘,以防止他肆无忌惮地危害联盟利益。” “某刚才说了,建昌公负责的谈判肯定没有结果,而谈判时间越长,对我们越有利,只待大漠突厥人介入其中,则局势逆转,我们就能重现抢到谈判的主导权。”李风云说到这里,看了袁安一眼,揶揄道,“你是不是也急于回归,要自告奋勇,主动请缨返回安州?” 袁安老脸一红,尴尬说道,“明公误会了。某的意思是,既然明公布下了局,就应该用上,就应该让阿史那晃忽尔或者阿史那翰海,代表步利设阿史那咄尔赶赴安州谈判。” “善!”李风云一口答应,“你和阿史那翰海立即返回安州,代表某和阿史那咄尔参加谈判。” 袁安面露喜色,“明公,回归的条件是什么?” 李风云稍事沉吟,挥手对袁安说道,“兹事重大,我们再去拜会一下崔家十二娘子,若能得到崔氏的帮助,而崔氏又能准确抓住这次机会,则事半功倍。” = 当夜,李风云与崔钰达到一系列约定,遂返回帅营,亲自书告李子雄。 某已返回赤峰总营,居中调度,但考虑到东北局势尚存诸多变数,稍有不慎便有“翻盘”之危,短期内甚至年底前都难以返回安州,所以与长城内谈判一事尽数托付明公,由明公依照既定原则全权处置。 韩世谔暂时坐镇长汉城,全力监督契丹诸部重建,并负责招抚弱洛水以北的柯尔钦、希图、郭迩逻、瓮共四部,另外辽东镇戍军一旦由弱洛水下游进入东北战场,亦由其全权处置,择机退敌。 阿会正已率阿会部族众赶赴乌丹城,未来数月内,部落诸家将陆续定居于少郎河两岸。冯鸿、李屹的安州军和处和苏支所率的木昆部控弦暂时留驻乌丹城,帮助阿会部尽快稳定下来。 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和米庸返回松漠牙旗后,将率军赶赴黑河和狼河,招抚霫族诸部,如若顺利成功,阿史那咄尔、米庸将在一个多月后,甚至于明年正月底,带领霫族诸部酋帅一起南下弱洛水,共缔盟约。 综上所述,东北局势未来一段时间的发展较为乐观,如果弱洛水以北的契丹四个部落和霫族诸部纷纷归附,辽东镇戍军看到大局已定,先机已失,遂知难而退,则北征预期目标全部达到,联盟完全控制东北,联盟将在与中土、大漠两方面的谈判中掌握一定主动权。反之,东北局势就比较严峻,联盟在对外谈判中较为被动,难以取得最大利益,而等到联盟大军集中力量击退辽东镇戍军,对东胡诸种形成最大威慑,横扫了弱洛水两岸,则最好时机已经错过,对联盟后续发展十分不利。 这就是李风云继续征战东北的重要原因,但就目前所取得的战果来说,联盟如果筹划得当,进退有方,亦能利用长城内各种不利因素,火中取栗,从“虎口”中强行夺取到满意利益。 李风云拿出了一个方案,一个能够给联盟带来较大利益和不错前景的谈判方案。 这场谈判的核心是把安州和东北纳入中土版图,给圣主和中枢开疆拓土的武功,那么,联盟的要价是什么?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三十四章恶化 李风云的要价是,边疆自治权。 为此李风云提出建议,仿效汉代西域都护府建制,在安州和东北设立安东都护府,主掌边疆地方军政,负责抚慰诸藩,辑宁外寇。 依汉制,都护府是边疆地区的特别军政机构,统领诸藩,卫戍疆土,责任重,权力大,但这个权力必须制约,一旦失控,必然割据自立,而李风云紧紧抓住自治权不放,实际上就是变相要求藩镇割据。 为此,李风云还特意提出了品秩要求。安东都护府设大都护一人,左右都护两人,而大都护的品秩要从二品,相当于尚书左右仆射;都护的品秩要正三品,相当于卫府大将军或六部尚书。李风云当仁不让,要出任安东大都护,而李子雄和阿史那咄尔则分别出任安东左右都护,坚决把持边疆军政大权。 为了便于驾驭诸藩,李风云又建议,在原安州的索头水两岸地区,设立安州总管府,主掌安州军政;在松山以北、马盂山以东地区设立松山都督府,主掌奚族地区军政;在托纥臣水以东、弱洛水中下游两岸设立饶乐都督府,主掌契丹族地区军政;在弱洛水中上游以北的黑河、狼河流域设立松漠都督府,主掌霫族地区军政。 安州总管府、松山都督府、饶乐都督府和松漠都督府均隶属于安东都护府,受安东都护府节制,而其中除安州总管由汉姓官员出任外,其余三个都督府的都督分别由奚族、契丹、霫族实力最强、权威最大的部落酋帅出任,以充分体现诸种自治之原则。 这个要价太高,且与中土改革派所坚持的中央集权背道而驰,圣主和中枢不会同意,更不会默许纵容以致改革倒退,所以谈判必然陷入僵局。 李风云拿出了打破僵局的办法,那就是第三次东征。新成立的安东都护府,可以派遣主力大军参加第三次东征,甚至在有充足粮草武器的支持下,独立进行东征,以此来换取圣主和中枢对边疆自治权的妥协。 李风云认为这个办法还是可行的,毕竟圣主和改革派发动第三次东征的阻力太大,政治经济军事等很多方面都不具备继续远征的条件,他们若想如愿以偿地赢得东征的最后胜利,又不会在中枢层面与反对派激烈博弈导致两京政治危机进一步恶化,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另辟蹊径,而由刚刚成立的安东都护府去完成这一重任,恰是最好“蹊径”。 另外东征消耗巨大,就算高句丽不堪一击了,临死前的反击也不容小觑,而圣主和中枢随即可以借此机会大力削弱安东方面的实力,一旦安东实力不济,长城内的军队便可迅速出关,轻而易举控制安州和东北地区,如此可谓得来全不费工夫。 所以李风云判断,圣主和中枢本着最大程度榨干安东价值的原则,极有可能佯作妥协,先把开疆拓土的武功拿到,再把灭亡高句丽的武功拿到,同时集中精力处理国内危机,想方设法恢复国力,积极进行南北大战的前期准备,如此可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当然,安东方面也有可能利用第三次东征再次壮大自己,圣主和中枢有可能养虎为患,但这并不能改变安东实力弱小,始终被圣主和中枢利用粮草武器卡住脖子的事实。另外还有南北大战,中土如果与西突厥约定联手攻打大漠,南北大战很快就会爆发,圣主和中枢还可以再次驱使安东冲锋陷阵,只是大漠突厥人实力强悍,安东冲在最前面,即使不死也奄奄一息,恰是给了圣主和中枢秋后算帐、一网打尽的机会。 李风云估计此策可能会遭到李子雄的质疑,就如之前拿下安州就马不停蹄北上攻打弱洛水一样,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的人太多了,为了安全稳妥和既得利益而不敢行险一搏的也大有人在,结果就是白白错失良机。 为了坚定李子雄的决心,李风云再次分析和推演了天下大势,重申了南北战争必将在两年内爆发的预测。依照这一预测,联盟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壮大,有时甚至不惜牺牲眼前利益,只求能在未来两年内发展到足够强大、足以在残酷血腥的南北战争中生存下来的实力,否则结果可想而知,不是被凶残的战争巨兽吞噬了,就是被圣主和中枢落井下石一口吃了,所以联盟没有选择,为了发展实力,只有以命搏命,只有上刀山下火海,死里求生。 十二月初五,袁安、阿史那翰海拿着李风云的书信,带着李风云的嘱托,风驰电挚,直奔安州而去。 同日,崔钰、崔九和李思行辞别李风云,隐藏在袁安的队伍中,踏上返回上谷之路。 = 十二月初五,河北,行宫,圣主和中枢接到了一个他们最不想听到的噩耗。 关中出事了。 关中扶风郡有僧人叫向海明,自称弥勒出世,有**力,普渡众生,在关中京兆、扶风、冯翊三郡甚德人心。十一月十八,向海明举兵造反,唐弼、李弘芝等贼帅纷纷响应,短短数日内贼兵已达数万之众,而尤其让人震惊的是,向海明竟自称皇帝,封文武百官,以白乌为年号,公然建国,堂而皇之的要篡大隋之国祚。 圣主勃然大怒。 是可忍孰不可忍,西京做为保守派的大本营,面对圣主和改革派发动的“清算风暴”,面对杨玄感兵变余波所造成的“狂风暴雨”,面对日益严重的政治危机,终于悍然出手,展开了凌厉反击。 撕破脸了,西京和东都终于反目为仇,保守派和改革派所极力维持的“和平”局面,终于在杨玄感兵变这股“惊涛骇浪”的沉重打击下,轰然破裂,双方大打出手,虽然关陇贵族集团的保守势力并没有赤膊上阵,而是借助席卷中土的叛乱大潮掀起“惊天波澜”,但这个“惊天波澜”爆发在关中三辅之地,“炸响”在西京和东都为中心的大京畿地区,其所造成的影响之大、之恶劣、后果之严重难以想象,而叛逆公然开国称帝,公然分裂,对圣主、中枢和中央威权更是造成了不可挽救的打击。 至此,两京政治危机逾越了“临界点”,开始向两京分裂、向两京军事冲突的方向极速狂飙了。 圣主愤怒之余,亦产生了一丝悔意,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听从臣工们的劝谏,尽快返回东都主持大局,想方设法缓解因杨玄感兵变而迅速恶化的两京政治危机,如此一来国内政局尚在可控范围内,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如脱缰野马完全失控。 然而,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只能竭尽全力予以拯救。叛乱可以剿杀,军事上可以武力戡乱,但政治上的妥协已失去意义。斗争双方已经翻脸了,兵戈相见了,即便西京保守派还在脸上蒙着“遮羞布”,还保留了最后一线回旋余地,但你死我活的关键时刻,妥协的后果未必就是握手言和,就是一笑泯恩仇,也有可能兵败如山倒,一败涂地,甚至连性命都交待了。 既然政治上不能妥协,圣主和改革派又如何处置当前危机?又如何应对关中骤然爆发的乱局?又如何在最短时间内稳定大京畿地区,稳定两京局势,稳定国内形势? 六月杨玄感兵变,东都和河洛地区烽烟四起,十一月向海明叛乱,西京和关中地区又战火纷飞,由此不难想像大京畿地区和两京局势之恶劣,但实际上根据各地郡县的奏报,现在地方叛乱之多之严重,尤甚于京畿,国内形势的恶化速度已经越来越快。 比如齐鲁贼帅杜伏威、辅公祏祸乱江淮,威胁江都,入冬后他们甚至击败了剿杀他们的江都鹰扬卫,斩杀了步兵校尉宋灏。另外齐鲁贼帅孟让、彭孝才祸乱淮北,齐鲁贼帅左孝友危害东莱,河南贼帅翟让、孟海公、卢明月等活跃在通济渠、济水和泗水一线,而河北贼张金称、高士达、窦建德、格谦、高开道、王德仁、杨公卿等亦是屡剿不平,已经严重威胁到了以永济渠为主的连接中原和幽燕的水陆交通安全。至于圣主和中枢最为关注的江南形势更是迟迟不见好转。 奉旨戡乱江南的左屯卫大将军吐万绪和右御卫将军鱼俱罗初始节节胜利,先是在丹阳郡击败了贼帅刘元进,接着在毗陵郡击败了贼帅朱燮、管崇,然后卫府军呼啸南下,猛攻吴郡、会稽郡,斩杀贼帅管崇,俘获数万贼众。贼帅刘元进、朱燮迫不得已,退守建安郡,但江南叛乱大潮并未因为他们的失败而告终,反而愈演愈烈,各地响应者蜂拥而至,据建安负隅顽抗。 卫府军久战疲惫,寒冬又到,不利攻伐,双方随即陷入僵持。与此同时,吐万绪、鱼俱罗却陷入了困境,江南鹰扬卫阳奉阴违,江南贵族官僚不作为甚至暗中通敌,而尤其棘手的是,部队军官经受不住金钱美女的诱惑,消极怠战,最后就连鱼俱罗都给收买了。无奈之下吐万绪、鱼俱罗联名上奏天子,详述各种不利原因,请求暂时停战,等到明春再度发动攻击。 圣主大怒,认为吐万绪、鱼俱罗这两位卫府老帅居心叵测,江南稳定与否关系直接关系到了圣主和改革派、国祚和中土的命运,值此关键时刻,两位老帅不是克服困难、乘胜攻击、痛打落水狗,为圣主和国祚分忧解难,而是寻找各种理由推诿不战,意欲何为?偏偏这个时候,江南贵族官僚纷纷上奏,指责吐万绪指挥不利,懦弱怯战,揭发鱼俱罗不但连打败仗,还索要财物,甚至纵容手下烧杀掳掠,祸害地方。 吐万绪、鱼俱罗都是虏姓贵族,都是代北武人,都是卫府的保守派,政治上他们都是江左贵族集团的“敌人”,所以他们到了江南得不到支持,屡遭掣肘,甚至被江南贵族联手打击。 圣主将计就计,当即下诏,斩杀鱼俱罗,罢免吐万绪,并征召吐万绪火速赴行宫述职。吐万绪忧愤不已,途中感染风寒,不幸病逝。 贼帅刘元进、朱燮乘机反攻,北上横扫会稽、吴郡,兵锋再指丹阳,再度威胁江都。 圣主旋即诏令江都留守府,紧急征募江淮五万青壮为兵,任命江都郡丞王世充为统帅,渡江南下,戡乱江南。 但是,为时已晚,江南自刘元进七月举兵造反以来,战火已经燃烧了大半年,不但重创了江南经济,也把江南人从“自我囚禁”中释放出来,长久以来被牢牢压制的重建正朔、雪耻复国等各种魔念随着战乱和杀戮而轰然爆发,叛乱者此起彼伏,叛乱大潮“汹涌澎湃”,这也正是吐万绪、鱼俱罗虽然在戡乱战场上战无不胜,却无法从根本上解决江南危机的原因所在。 大江南北乱了,江淮乱了,乃至江南乱了,都还局限在地方一隅,但如今京畿也乱了,还此起彼伏,愈演愈烈,战火从东都和河洛迅速燃烧到西京和关中,从中央到地方都乱了,这问题就严重了。 这种不利局面下,就算圣主和中枢大员们火速返回东都主持大局,也无济于事了,因为戡乱需要军队,需要钱粮,需要高层团结一致,尤其需要圣主和中央的威权,但现在圣主和中央的威权随着两次东征失利、随着杨玄感兵变和国内叛乱大潮日益高涨而急骤下降,导致中央对地方的控制迅速减弱,圣主和中枢的政令到了地方后亦得不到有力执行,于是高层权力斗争随之失控,财政收支平衡亦随之失控,而军队在前两者失控之后也迅速陷入危机,士气低迷、军心不振、战斗力锐减,国内形势随即陷入死局。 如何打破这个死局?首先就要重建圣主和中央的威权,而最快最便捷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建立浩大武功,而建立浩大武功的最好办法就是对外征伐、开疆拓土,但要达到这一目标,高层就必须团结,赋税就必须充足,军队就必须有战斗力,这就形成了一个循环死局,怎么办? 就在这时,圣主和中枢接到了一个他们最愿意听到的好消息。 古北口急奏,安州北征弱洛水取得了决定性胜利,白发贼率出塞叛军于十一月二十一结束了少郎河大战,全歼了契丹遥辇部,屠戮了松漠牙旗的达干阿史德特古尔及其所率突厥控弦和霫族诸部控弦,而关键时刻步利设阿史那咄尔阵前倒戈,举兵造反,与白发贼携手结盟,一举奠定了北征胜局,接下来只要击败契丹,迫使契丹诸部投降,则东北尽入囊中。 圣主闻讯喜出望外,急召虞世基、萧瑀、宇文述、来护儿、赵才等中枢重臣具体商讨。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三十五章开价 奏章由虞世基呈递,虞世基当然知情,其他四位重臣却一无所知。 虞世基奉圣主之命,当众宣读了这份奏章,其中还有两份抄件,一份密奏。两份抄件一份是李风云给安州的报捷书信,一份是李子雄把这一好消息详细告之杨恭道的书信。而密奏则由慕容正则所书,奏报郕国公李浑飞马赶至古北口,并在获悉安州北征大捷后,主动联系安州,要亲赴安州招抚,另外还有一个内容来自慕容知礼,主要告知少郎河大战的具体经过。 虞世基宣读完毕,萧瑀、宇文述、来护儿和赵才四位重臣都是惊喜交集,都知道这个好消息来到恰逢其时,正好可以帮助圣主和中枢“另辟蹊径”应对当前国内危机,只是能否将其成功转化为政治上的及时雨,却需要考量圣主和中枢的政治智慧,在时间极其紧张的不利局面下要想实现利益最大化,难度太大了。 四位重臣神情严肃,凝神沉思。 圣主耐心等待了片刻,最终还是按捺不住,目露焦虑之色。 虞世基察言观色,心领神会,当即开口询问宇文述,“许公,你对东北战局有何看法?” “胜券在握。” 宇文述言简意赅,心情颇为复杂,觉得李平原打着白发贼的旗号“异军突起”,背后肯定隐藏着阴谋,当年的政敌“死灰复燃”,目标当然是圣主和他们这些圣主的“死党”,如此一来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暴又在酝酿当中,这让逐渐老迈的宇文述倍感疲惫,心力交瘁。 自圣主争夺皇统以来到现在短短十几年时间,大大小小的政治风暴一个接一个,不要说宇文述沮丧悲观,就连圣主都郁愤无力。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若想维持长久统一就必须进行中央集权改革,但中央集权改革又损害了贵族阶层的既得利益,结果“敌人”层出不穷,无穷无尽,杀不胜杀,也不知杀到那一天才能彻底肃清对手,所以很多时候圣主和宇文述这些改革派的中坚面对残酷现实都有一种有心无力、难以为继之感。 宇文述看到圣主转目望向自己,暗自叹息,知道当前局面下圣主和改革派若想维持现有改革成果,就必须继续掌控朝政,就必须拯救国内危局,而唯一指望就是招抚安州和东北,拿下开疆拓土的武功,给政治对手来一个惊天大逆转,为此即便前方是万丈深渊,也要破釜沉舟,一往无前,决不后退。 宇文述略作迟疑,补充道,“东北战局的关键在松漠牙旗,在突厥人,如今步利设阿史那咄尔举兵造反,东北战场上突厥人阵前倒戈,与白发贼结盟合作,以东胡诸种之实力,根本无力抗衡。东胡诸种向来首鼠两端,反覆无常,由此不难想像契丹和霫虏面对两强的联手攻击将会做出何种选择,所以东北大局已定,这一点毋庸置疑。” 圣主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虞世基看看来护儿和赵才。两位卫府老帅在兵事上都有独到之处,对东北战局的未来发展应该一目了然,应该会支持宇文述的结论。 “出乎意料的惊喜。”来护儿摇头叹道,“安州北征本来并无胜算,在我们看来最多也就是对松漠牙旗和东胡诸种造成一定程度的打击,混乱一下东北局面,但谁能想到突厥人竟临阵倒戈,而这一倒戈,不但帮助安州取得了北征的胜利,还迅速增强了安州的实力,有效缓减了明年开春后大漠对安州的严重威胁,就此逆转了安州和东北的不利局面。”来护儿说到这里,忍不住发出感叹,“仔细想想,这当真是一场匪夷所思的胜利。” 赵才神情严峻,毫不客气地质疑来护儿,“这也算是胜利?步利设阿史那咄尔为何要举兵造反?他的目的是什么?为何要白白送给我们一个分裂大漠、削弱北虏的机会?这是不是突厥人的阴谋?阿史那咄尔的真正目的是不是把白发贼拉到北虏一边,为北虏所用,驱使白发贼攻打我们中土?” 来护儿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事实上的确如此,安州取得少郎河一战的胜利,一举控制东北,毕其功于一役,关键就是突厥人倒戈,阿史那咄尔背叛牙帐,否则就算突厥人打败了,阿史那咄尔也可以隔弱洛水而对峙,霫族和契丹大部都会选择继续追随突厥人,如此一来就算安州在东北战场上占据了优势,横扫弱洛水南岸地区,也无法征服东胡诸种,完全掌控整个东北,但问题就来了,阿史那咄尔为什么要背叛牙帐? “这里面有蹊跷。”赵才继续说道,“从慕容知礼的密报中可以看到,在阿史那咄尔倒戈之前,白发贼已经完全控制了战局,不但包围了阿史那咄尔,还全歼了松漠牙旗的达干阿史德特古尔,屠灭了霫族巴图和苏台两部控弦,斩杀了两部酋帅巴图鲁卫和苏台卜鲁丹,另外还把增援而来的松漠牙旗的吐屯阿史那扎兰也打得奄奄一息,同时乌丹城亦被攻克,遥辇部被屠戮一净,由此不难判断,阿史那咄尔事实上已插翅难飞,而白发贼在整个少郎河战场上已集结了超过五万之众的汉虏步骑大军,双方实力悬殊,阿史那咄尔必死无疑。这种局面下,阿史那咄尔若想临阵倒戈,以公然背叛牙帐来换取自己的生存,必须赢得白发贼的许可,换句话说,阿史那咄尔的举兵造反,应该是一场交易,是他与白发贼之间的交易。” 坐在赵才身边的萧瑀不动声色地补充了一句,“还有一点不容疏忽。慕容知礼的密报为何与安州的捷报不约而同地传至古北口?这是巧合,还是蓄意为之?如果是蓄意为之,白发贼蓄意给慕容知礼的密报提供方便,那安州是想籍此向长城内传递何种讯息?” 此言一出,圣主、虞世基、宇文述、来护儿和赵才立即想到一种可能,君臣互相看看,眼里都掠过一丝阴郁。 很明显,安州实力的增涨速度太快,同时对长城内的依赖也骤增,圣主和中枢绝无可能养虎为患,必然以钱粮来牢牢卡住安州的脖子,逼迫安州妥协让步,如此安州就很难把自己卖个好价钱,怎么办?安州遂以阿史那咄尔为“媒介”,有心把大漠上的突厥人引进来,挑起中土与大漠之间的竞争,如此安州就能渔翁得利,就能把自己卖个好价钱,同时还轻而易举化解了明年开春后大漠对安州的严重威胁,给自己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而安州与大漠的“眉来眼去”又给长城内以重压,迫使圣主和中枢为了拿下开疆拓土之武功不得不付出巨额打击。 这是阳谋,看清了又如何?不论是中土还是大漠,现在都深陷内忧外患之困局,内有危机山雨欲来,外有强敌虎视眈眈,此刻面对突然出现的安州和东北这个变数,一个难以估量的且可能影响乃至决定南北命运的巨大变数,必须慎重对待,全力以赴,即便前面是个陷阱,也要义无反顾地跳进去,为自己争取最好结果。 “如果这是一场交易,阿史那咄尔可以得到什么?”来护儿问道,“虽然白发贼在少郎河两岸大开杀戒,血腥屠戮,但必定有所节制,其主要目的还是杀鸡儆猴,威慑东胡诸种,以不战而屈人之兵来争取最短时间内拿下东北,至于阿史那咄尔和数千突厥控弦,做人质的价值更大,可以让大漠投鼠忌器,而杀光的后果只能是激怒大漠,给安州和东北带来灭顶之灾,所以白发贼肯定不会图一时之快而痛下杀手。相信阿史那咄尔也知道这一点,他知道自己存在的价值,会做出正确选择,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选择战败被俘,也没有选择缴械投降,而是选择了背叛,为什么?到底何等诱惑才会让阿史那咄尔不顾一切铤而走险?” 萧瑀慢条斯理地回应道,“最大诱惑当然是可汗之位,是大漠霸主。阿史那咄尔的父亲启民可汗就是最好例子,只要有我中土的鼎力支持,这世上就没有不可能的事,一个大漠霸主算得了什么?易如反掌尔。” 来护儿当即追问道,“如果阿史那咄尔因为野心铤而走险,那安州籍此向长城内传递何种讯息?是想表达安州回归中土之决心?” 从阿史那咄尔的立场来说,他若想实现自己称霸大漠的梦想,首先就要赢得中土的支持,就要与李风云、李子雄一起拿着安州和东北归附中土,凭此功勋得到中土的承诺,同时,他还以中土藩属地位保持自己的独立性,并在中土的支持下发展壮大。 由此推及,安州有回归中土的决心,以求获得长城内的长久支援,借助中土的支持迅速发展,但同时它又不想失去自己的独立性,不想被中土控制任由宰割,妄图据安州、东北而称藩,而这显然逾越了圣主和中枢的底线,不会被中土所接受。 矛盾就在这里,从圣主和中枢的立场来说,开疆拓土的功劳和打赢南北大战的先机固然重要,但不能养虎为患,不能自掘坟墓。 当然,李风云、李子雄两位叛贼尚不能称之为“虎”,最多也就是“鹰犬”而已,不足为虑。在圣主和中枢的眼里,真正威胁到国祚安全和中土命运的是齐王杨暕,齐王杨暕才是他们不得不打足十二分精神全力戒备的“虎”,一旦这头“虎”膘肥体壮,成了气候,必然会以武力强行夺取皇统,就如当年汉王杨谅一样血脉相残,其后患之大让圣主和其他皇统角逐者无不彻夜不安,夙夜难眠。 萧瑀踌躇稍许,直言不讳,“安州已经开价了,而这个价码因为阿史那咄尔的事实存在,因为大漠北虏即将开始的强势介入,因为我们腾挪回旋的时间非常少,导致我们还价余地十分有限。” 圣主脸色阴沉,目光阴冷,一言不发。 虞世基、宇文述、来护儿、赵才亦是沉默不语。 不能控制安州和东北的局势,这在情理之中,但不能控制这场至关重要的谈判,甚至被谈判对手牵着鼻子走,这就危险了,而且倍感羞辱。 萧瑀权衡再三,还是鼓足勇气进言道,“现在我们严重缺乏有效缓解内外危机的手段,而安州是目前能够找到的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突破口。之前我们已经拿出了诚意,如今安州也开价了,接下来我们只要以退为进,双方就能达成一致,各取所需,而尤其关键的是,一旦我们以暂时的退让赢得了未来更大利益,则内外危机必定迎刃而解,南北大战也就可以迅速提上日程。” 萧瑀冲着圣主躬身一礼,“圣上若想继续和加快改革进程,唯一捷径就是击败北虏赢得南北大战、建下赫赫武功,而南北大战是一把双刃剑,既能伤人亦能伤己,稍有不慎就是两败俱伤之局。圣上若想最大程度避免两败俱伤之局,就必须在‘伤己’上大做文章,而这个文章显然可以做在安州。南北大战一旦爆发,安州深陷其中,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如此想来,先把安州养肥了,将来驱使它冲锋陷阵,让它与北虏打个你死我活,岂不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圣主沉吟良久,举目望向虞世基和宇文述,征询两人意见。 虞世基想了一下,说道,“郕公可能已经出关,看看结果再定。” 宇文述摇摇手,“不可被动,应主动出击。安州开价了,我们就要还价。安州骁勇善战,攻无不克,挡者披靡,既然如此,那就应该承担第三次东征高句丽之重任。只要它打赢了,灭亡了高句丽,称霸远东,中土不要说给它藩属地位,就是封它一个藩王又如何?” 君臣皆惊。 宇文述的杀气太大了,根本等不及南北大战了,现在就要借刀杀人,就要利用高句丽的垂死挣扎来给刚刚崛起的安州以致命一击。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三十六章谁去古北口? 宇文述把自己的激进之策做了一番呈述。 谈判尚未开始,安州就处心积虑地抢走了主动权,占据了谈判先机,迫使长城内不得不向安州妥协退让,这对圣主和中枢来说是奇耻大辱,不可忍受。实际上妥协不算大事,但被小小的安州牵着鼻子走,被一群宵小逆贼所羞辱,这就是大事了,这严重损害到了天朝的尊严和脸面,挑衅了圣主和中枢的威权,必须给予迎头一击,必须让安州付出惨重代价,而最好办法无疑于借刀杀人,然后堂而皇之、轻轻松松地摘取胜利果实。 另外养虎为患的风险并不可控。安州实力越大,齐王翅膀就越硬,对圣主和中央的对抗也就越强,而随着南北大战临近,南北形势日益紧张,谁敢保证齐王不会乘机发难要挟讹诈圣主,甚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借南北大战之便举兵谋反,给圣主来个前后夹击,陷中央于腹背受敌之窘境?既然未来风险可以预见,当然要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而且还要尽快下手,以免夜长梦多,如此一来借助第三次东征高句丽来摧毁安州这股新兴势力,剪除齐王的“鹰犬”,也就在情理之中。 当然,若能借助南北战争摧毁安州就更好了,就能更大程度榨取安州的价值,但是,因为今年西疆形势颠覆,大片疆土丢失,西突厥的变数无限增大,导致中土已经无力有效控制这场战争的进程。 西突厥狡诈,它的承诺根本不可信。今年西疆危机就由西突厥一手造成,它在中土的背后下黑手,联合吐谷浑虎口夺食,硬生生从中土嘴里夺走了西疆五个郡,横扫了西域诸国,双方新仇旧恨一起爆发,这种情况下中土不是展开凌厉反击,而是忍气吞声,足见中土是抱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心,打算各个击破,先把对自己威胁最大的大漠突厥解决了,然后再集中力量攻打西突厥。 既然未来的风险完全可以预见,东、西两部突厥又岂能上当中计,重蹈当年衰落之覆辙?中土是它们共同的敌人,中土对它们双方都构成了严重威胁,如果能够重创中土必然可以给它们带来巨大利益,所以关键时刻利益至上,只要双方能够在利益上达成一致,随时都会联手攻打中土,因此南北战争的对阵双方虽然是中土和大漠,但中土国力随着这些年的对外征伐急速下降,真正决定这场战场胜负的已经是西突厥,西突厥倒向谁,谁就是最后的赢家。 圣主和中枢拥有打赢南北战争的绝对信心,对战争进程的复杂性亦心知肚明,但在明知西突厥已不可控的情况下,还允许齐王和安州这个变数的存在,那就是“玩火”了,搞得不好就是玩火***所以宇文述的这个计策完全正确,防患于未然,把危险消灭于萌芽中,符合国祚利益,更符合圣主和中枢利益。 君臣商讨良久,反复分析推演,最终还是接受了宇文述之策。 从圣主和中枢的立场来说,没有更多选择。距离年底不足一个月了,地方各郡朝集使、诸藩朝贡使,已经抵达东都或正在赶赴东都的路上,时间不是紧张,而是到了极限,不容一丝一毫的浪费,圣主和中枢必须在年底前拿出让人满意的成绩来,逆转今年政治军事经济上的一系列颓势,否则就算圣主和中枢躲在河北的高阳宫,也无法逃避中央威权的沦丧和中土信任危机的爆发,而由此产生的负面影响将给地方和诸藩以严重冲击,地方郡县会无视中央政令越来越无法无天,诸藩亦会离心离德甚至背信弃义倒戈一击,那么可想而知,国内外形势会急骤恶化,一溃千里,一发不可收拾,到那时不要说第三次东征难以成行,南北战争亦无力准备,就连两京政治危机都无法缓解,一旦内乱加剧,两京分裂,则国祚摇摇欲坠,统一大业更有分崩离析之危。 而从大漠北虏的角度来说,这是危险亦是机遇,如果抓住了机遇,避免了危险,则南北战争胜算大增。此刻距离白发贼攻打安州已经两个多月,距离白发贼击败碛东南牙旗的叱吉设阿史那咄捺也有一个多月,相信到了这个月底,白发贼北征弱洛水、松漠牙旗的步利设阿史那咄尔举兵造反和东北易主的消息就会传到牙帐。由此不难预见,到了明年正月初,牙帐就会拿出最新对策,大漠就会对安州和东北实施攻击或者招抚,但无论牙帐实施哪一种对策,对中土来说都是压力,都是威胁,回旋余地会越来越少,最终甚至一败涂地,白白浪费了大好局面。 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白白便宜了大漠,陷自己于被动困境,倒不如现在退一步,先把安州和东北纳入中土版图,先让圣主和中枢拿到开疆拓土的武功,先把日益恶化的国内外局势缓解一下,以求利益最大化。 初步决策就此拟成,最大诚意招抚安州和东北,最大程度满足安州和东北的要求,但前提是,安州和东北必须参加第三次东征,必须为中土冲锋陷阵。 这个决策能否在中枢顺利通过? 答案是否定的。 所谓最大诚意、最大程度的极限是什么?如果对方所提条件损害到了中土利益,是否也酌情考虑?这肯定要争论。 第三次东征到目前为止尚未形成决策,也就是说,事实上根本不存在第三次东征,那么你以安州和东北必须参加第三次东征做为招抚条件,岂不是子虚乌有胡扯八道?这又要争论。 争论需要时间,而圣主和他的支持者缺少的正是时间,但中枢很多人尤其是持保守立场的大臣,并不缺少时间,他们缺少的是掣肘、打击圣主和改革派的机会,一旦碰到了机会,不论决策正确与否,都一概否决,为了否决而否决。 圣主沉思良久,毅然决断,“先谈判,先既成事实,然后以唾手可得的武功倒逼中枢接受事实。” 这就是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熟饭,你不吃也得吃,不认也得认。而对于圣主和宇文述等君臣来说,安州和东北已经落在了李风云、李子雄手上,开疆拓土的武功板上钉钉,政敌们拼命阻挠招抚也在情理之中,为此不得不擅自绕过中枢实施招抚决策,但此举严重违律,破坏了高层决策机制,影响非常恶劣,不过考虑到招抚没有什么风险,还会兼顾到大多数人的利益,结果还是很乐观的,圣主和宇文述等君臣也就破天荒地破例一试了。 既然圣主不惜代价了,宇文述等人当然鼎力支持,但是,谈判容易,在最短时间内达成所需要的谈判结果就难于登天了。 “圣上,时间太紧,我们若想在年底前把开疆安州和东北的捷报传到东都,就必须于本月二十之前完成谈判。”虞世基神情凝重,面露难色,“从古北口到高阳宫再到东都,本身就是三十里一驿,传递速度已到极限,不可能再快了,如此一来,我们即便立即派人乘传车日夜兼程赶赴古北口谈判,安州那边也给予密切配合,满打满算,我们最多也只有四天谈判时间。” 四天谈判时间?君臣六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四天谈判时间能否达到预期目标?理论上可以,尽可能答应对方的全部条件,哪怕满足不了也应承下来,只要现在的目的达到了,拿到开疆拓土的武功就行了,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但是,对手不是痴儿,你说什么他就相信什么,未来你兑现不了承诺耍流氓,他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你要拿出“真金白银”,让他不但看到现实利益,还要看到未来利益,唯有如此双方才能达成一致,各取所需。 “圣上,既然已经决定以第三次东征为陷阱,置叛逆于死地,现在就必须拿出丰厚的诱饵。”来护儿斟酌着,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没有足以打动叛逆的诱饵,就休想把叛逆诱骗到东征战场上,一劳永逸地铲除隐患。” 圣主微微颔首,“谁去古北口?” 李浑肯定不能指望,他和齐王一条阵线,与圣主和改革派的矛盾亦已公开化,虽然他承担了招抚安州的使命,但他不是为圣主和改革派谋利益,所以必然借助招抚安州之机会,给自己争取最大利益,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甚至会吃里扒外,与安州联手讹诈圣主和中枢。 关键时刻,圣主当然相信自己的亲信近臣,但事关重大,谈判过程中必须牢牢掌握底线,必须当机立断,临机决策,普通大臣没有这个权限,也没有这份胆识,更不敢担当,必须派一位中枢重臣亲赴古北口谈判。而把谈判级别提升到如此高度,也充分表达了中土的招抚诚意,或许就能事半功倍。 虞世基和来护儿互相看了一眼。虞世基犹豫不决,来护儿却是跃跃欲试。两个人的儿子都“落难”了,都陷在叛军队伍里“暗无天日”,这次招抚是他们儿子“重见天日”的唯一机会,所以两人都有心主动请缨,只是如此一来难免落人口实、授人以柄,一旦谈判没有结果,惹恼了圣主,那就得不偿失了。 圣主的目光从众人脸上缓缓扫过。目光经过虞世基时没有丝毫停留,这让尚在犹豫中的虞世基立即绝了心思;目光经过来护儿稍稍停了片刻,来护儿心跳剧烈,刚想张嘴请缨,却看到圣主的目光已经移开,来护儿暗自叹息,立即“偃旗息鼓”;目光最后停在了宇文述那张苍老而憔悴的面孔上,不再移动。 虞世基、萧瑀、赵才、来护儿看到这一幕,均是黯然一叹。 说到底,圣主最信任的人还是宇文述,每有危难,临危受命者,都是宇文述,当年争夺皇统如此,西征亦是如此,东征还是如此,杨玄感兵变,圣主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宇文述,而这次的事情说到重要性,远远不及以往,尚不必动用宇文述这位天朝重臣,但圣主还是动用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圣主害怕了,畏惧了,关中叛乱足以证明两京政治危机加速恶化,两京斗争日趋激烈,圣主从中看到了分裂和崩乱的“黑影”,而之前以政治清算来打击对手的负面效应急速凸显,政治手段已不足以威慑保守势力,至于武力镇压叛乱亦不过是重演前幕,叛乱镇压之后还是政治清算,结果就是一个死循环,危机的恶化速度会越来越快,所以必须另辟蹊径,另找突破口。 突破口在哪?就在安州,于是宇文述再一次临危受命。 宇文述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眼中尽显疲态,“圣上,臣已做好急赴西京平叛之准备。” “西京平叛?”圣主淡淡一笑,“重要吗?有用吗?能够解决问题吗?” 宇文述沉吟少许,微微摇头,同意圣主所说。关中不但是京畿重地,还是国祚根基所在,而根基之地爆发叛乱,还是大规模的叛乱,其背后内情之复杂、牵连之广泛可想而知。杀,肯定不能解决问题,杨玄感兵变所引发的杀戮已经血流成河了,圣主和改革派下了决心,绝不姑息养奸,结果如何?东都那边的火还没有扑灭,西京这边又燃起了大火,你来回灭火,疲于奔命,最终得到的就是一片废墟,毫无意义。 “但是,若姑息纵容,必成燎原之势。”宇文述考虑再三,还是劝进了一句,“圣上,关中一乱,西疆就难以稳定,而西疆危机一旦加剧恶化,则后果堪忧。” 圣主略略皱眉,不紧不慢地说道,“关中即便稳定,西疆也丢掉了五个郡。” 此言一出,宇文述哑口无言,虞世基、萧瑀、赵才和来护儿也是心底发寒。仔细想想,圣主这句话颇有道理,当圣主率军远征高句丽,西疆做为大后方却丢城失地,这个责任难道都应该由圣主、中枢和西北军承担?难道西京和关陇贵族集团就没有一点责任? 宇文述躬身领命,“臣即刻赶赴古北口。”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三十七章某的底线 十二月初五,圣主下诏。 诏令东都留守、民部尚书樊子盖,西京留守、刑部尚书卫文升,火速赶赴行宫述职。 诏令太仆卿检校右翊卫将军杨义臣,火速赶赴西京戡乱剿贼。 诏令御史大夫裴蕴、大理寺卿郑善果,立即把胡师耽、李密、杨积善、赵怀义、王仲伯、元务本、顾觉等一众杨玄感的叛党,押送行宫,枭首示众,以慑天下。 诏令江都丞王世充,不惜一切代价在最短时间内平定江南叛乱,迅速稳定江南局势,在确保明年春耕如常进行的同时,必须确保江南河的安全,保证江南物资通过大运河源源不断运至东都,运抵西、北边疆。江南赋税关系到国之根本,不容有失。 诏令武贲郎将王威,立即代替自己的老帅右骁卫将军冯孝慈,出任河北讨捕大使,继续在河北戡乱剿贼,迅速稳定河北局势,确保永济渠安全,确保河北水陆交通要道畅通无阻。 诏令齐郡丞张须陀,调任卫府武贲郎将,以军职领齐鲁、河南讨捕大使,同时继续兼领齐郡郡丞,全力围剿两地叛贼,迅速稳定大河以南诸郡之形势,并相机配合荥阳、颍川和彭城戡乱于通济渠两岸,确保南北运输动脉之安全。 诏令武贲郎将陈棱,立即赶赴江东,出任江东副留守,领军剿杀江淮叛贼,迅速稳定江淮局势,确保邗沟之安全,确保南北大运河之畅通。 诏令地方郡县,凡盗者,籍没其家。只要是叛乱者,不论是杀人越货的盗贼,还是举兵谋反的叛逆,其本人、亲眷乃至家族的财产,官府都有权没收充公。这道诏令实际上弊大于利。 当前叛乱者越来越多,形势越来越恶劣,与地方官府、地方鹰扬府和地方豪望所领的乡团宗团因为地域利益等诸多复杂原因,在剿贼一事上敷衍了事、消极怠战甚至不作为有直接关系。无奈之下,圣主和中枢授权地方官府抄没叛贼财产,要求它们充公是假,默许它们中饱私囊是真,以此来激励地方官府加大戡乱力度。有钱能使鬼推磨,如此一来地方官府权力太大,一旦失控,恣意妄为,为了侵夺财产而无所不用其极,必然会误伤到无辜,但现在叛乱愈演愈烈,贼帅纷纷割据称帝,要篡国,要分裂,圣主和中枢已忍无可忍,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相比国祚安全和统一大业,错杀甚至滥杀无辜又算得了什么? 诏令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即刻北上巡边,会同涿郡留守段达、左武卫将军检校上谷太守崔弘升,共同巡视上谷、涿郡、渔阳和北平四郡,一方面抚慰边郡官民和边军将士,一方面督军戡乱,同时考虑到安州和东北局势突变,幽州长城一线的古北口、卢龙塞和临渝关三大要隘亦是此次巡视重要内容。 这道诏令看上去很正常,不显山不露水,除了寥寥数个知情者,行宫其他官员甚至包括个别中枢宰执都不知道宇文述此次北上巡边的真正目的。 = 十二月初六,安州,方城,大总管府。 右骁卫将军、检校安东副都尉、郕国公李浑风尘仆仆赶至方城,受到了以李子雄、萧逸、周仲、来渊、郑俨、孔颖达、安特尔、辱纥王云、莫贺湟、处和塬等为首的联盟汉虏官员、酋帅的隆重欢迎。 李浑虽然倨傲,但面对李子雄、周仲、来渊、郑俨这些关陇、山东和江左的豪门贵胄,也是略有收敛,毕竟招抚一旦成功,这些人带着安州回归中土,立下的就是开疆大功,足以功过相抵,即便不能重回仕途,也足以清清白白回家颐养天年讨个善终,或者韬光养晦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相比较而言,李浑的前途反倒黯淡,未来若不能辅佐齐王上位,结果可能很悲惨,所以这次招抚对他而言也是一次广交善缘的机会。他现在拉这些落难贵胄一把,将来等他落难的时候,这些人或许就能拉他一把。 李子雄盛宴招待,联盟所有留守大总管府的汉虏官员、方城及周边地区的汉虏豪望,还有正在方城的奚族诸部贵族以及一些汉虏富商巨贾,大约上百人,济济一堂,热闹非凡。 宴席开始前,李子雄宣读了刚刚接到的报捷书信。 联盟北征军统帅李风云、副帅韩世谔、司马袁安联名报捷。经过联盟北征大军数万将士一个多月的奋战,至十一月三十,北征战事基本结束,北征预期目标基本达成,联盟大军已拿下了弱洛水以南的广袤土地,接下来要借助阿史那咄尔和松漠牙旗的力量招抚霫族诸部,同时在大贺咄罗、拔里苏素和耶律铁力等契丹酋帅的帮助下,招降弱洛水以北的柯尔钦等四个契丹部落,力争于年底前,完成攻占并实际控制东北之目标。 大堂之上,欢呼雀跃,气氛异常热烈。 北征胜利了,以让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和意想不到的方式,赢得了匪夷所思的战果,而这个战果不但有效逆转了安州所面临的严重危机,也给安州对抗即将到来的巨大风暴赢得了宝贵时间,同时也让所有相关利益者看到了大获其利的美好前景。 获利基础已经有了,安州和东北已经被联盟实际控制,但若想把这巨大战果转化为切实利益,联盟尚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即便现在中土已经向安州发出了召唤,中土的招抚使者也纡尊降贵亲赴安州而来,只是现实与梦想之间,依旧遥远。 李浑却是喜忧参半。李风云和李子雄在塞外取得的战果越大,对南北局势的影响就越大,联盟未来的发展就越好,对齐王增长实力和争夺皇统就越是有利,这是好消息,但弊端也很明显,那就是二李的要价肯定水涨船高。 本来二李与阿史那咄尔合作,把大漠突厥人引上谈判桌,对中土来说就很棘手,鹬蚌相争,获利的必定是安州,中土若想拿下二李,就需要付出更大代价,然而如今东北也被联盟控制了,二李手上拥有了丰厚的谈判筹码,可想而知,二李的要价肯定会超出中土的承受范围,谈判难度无限增大。 = 欢迎宴变成了庆功宴,李子雄借助北征胜利的好消息向李浑传递了强烈的要价信号,不要因为你强大就可为肆无忌惮的压价,该我们的一分都不能少。 宴席结束后,李子雄和联盟汉虏官员立即齐聚议事大堂,就北征的最终胜利和东北的实际控制,以及由此所产生的军政财等一系列政策调整,进行具体商讨。 李珉负责招待李浑。 两人对坐闲谈,从父辈说到儿时,从西京说到东都,从东征说到杨玄感兵变。 “今夏,某曾在伊阙道上密会明公,告诉明公北上大计,向明公做了一番北上之展望,还力谏明公早日离开东都,北上边疆共谋发展。”李珉目露得意之色,抚须笑道,“今日明公到了北疆,甚至亲赴塞外,有何观感?对未来可有期待?” 李浑笑笑,说道,“伊阙道之言,某还记得,当时你对北上之展望,某虽然不尽相信,但认为有可取之处,如果运气好,或可帮助齐王突破重围卷土重来,然而某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你们今日所取得的成绩,远远超过了你当日所预料。”说到这里李浑看了李珉一眼,揶揄道,“如今看来,你还是太保守,胆识不够,只敢在北疆征战,根本不敢出塞杀戮。” 李珉不以为意,摇头叹道,“与白发相处得越久,就越是觉得他深不可测。出塞称霸,不要说当时某想都不敢想,就是某家大人也始料不及,最终只能被白发牵着鼻子走,完全陷入被动。” 李浑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想告诉某,这场谈判,你家大人做不了主,必须等到白发归来?” 李珉点点头,直言不讳,“实言相告,白发是否归来主持谈判,某不知道,但某知道,在白发没有归来之前,主持这场谈判的是某家大人,而某家大人的谈判底线,肯定来自于白发。” 李浑笑容渐敛,“某能否理解为,你家大人要行拖延之计?” 李珉摇手,“这场谈判的关键还在中土,如果中土非常慷慨,愿意给安州开出丰厚条件,谈判或许很快就有结果。” “你就这样公开打探某的底线?” 李珉再次摇手,“不是打探明公的底线,而是打探圣主和中枢的底线。” “现在来安州的是某,与你们谈判的也是某,所以谈判是否有结果,当然取决于你们所提的条件是否在某的底线内。” 李珉脸上的笑容也消散了,“明公这句话,某能否理解为,圣主和中枢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慷慨解囊的意思?” “痴心妄想。”李浑的眼里露出不屑之色,“就凭一个小小的安州,一群狼奔豕突的叛贼,也值得圣主和中枢重金封赏?将功折罪,既往不咎就不错了。” “既然如此,明公亲赴安州,又是为了什么?” 李浑骤然严肃,“你要某说出来?” “当然。”李珉步步紧逼。 “某亲赴安州,当然是为了齐王。”李浑冷声说道,“你家大人和白发离开怀荒前,曾向齐王郑重承诺,现在,某代表齐王,要求他们兑现承诺。”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三十八章巡察特使 十二月初六,闪电河,碛东南牙旗。 叱吉设阿史那咄捺、亦都护阿史那耶澜、吐屯阿史德漠煌、达干史阿里门以及松漠牙旗的吐屯阿史那扎兰,出牙旗十里,迎接从大漠牙帐千里迢迢赶来的三位巡察特使,大逻便特勒阿史那伊顺、俟利发杨善经,以及大漠拓羯军的达干安咄汗。 阿史那伊顺是启民可汗的堂弟,牙帐中枢核心重臣。其官居大逻便,相当于中土亲王级别的中枢宰执,位高权重。 杨善经是可贺敦义成公主的亲弟弟。当年义成公主奉旨出塞和亲,嫁给启民可汗为妻,年少的杨善经担心姐姐孤独思乡,遂毅然出塞陪侍左右。如今十几年过去了,杨善经不但长大成人,亦在牙帐成为中枢成员,以俟利发一职参与机要,炙手可热。 安咄汗是牙帐俟利发安乌唤之子。安乌唤与史蜀胡悉齐名,都是牙帐昭武九姓胡的鼎柱人物,都是始毕可汗的左膀右臂股肱之臣。昭武九姓胡在大漠上发展已久,开枝散叶,如今已达数万之家十几万人口,其青壮善骑射,谓拓羯之士,其军队称拓羯军,战斗力很强,声名显赫,号称是大漠上仅次于牙帐禁卫军附离之师的彪悍劲旅。安咄汗就是这支由昭武九姓胡组成的拓羯军的军事参谋达干。 这个巡察团的规模不大,三位官员,一些僚属和亲卫,但级别很高,一个亲王级别的中枢核心,一个中枢大臣,一个拓羯军的军事参谋,可见牙帐对安州和东北局势的高度重视。 然而,碛东南牙旗的四位军政长官,他们看到的不是这个巡察团的高级别,体会到牙帐对碛东南局势的深切关注,而是看到这个巡察团所表现出来的政治上的复杂性,以及由此所带来的深重隐忧。 这三位官员代表了牙帐截然对立的两种政治立场,特勒阿史那伊顺是牙帐激进主战派,是始毕可汗的坚定支持者,而杨善经是牙帐保守主和派,是可贺敦义成公主的“代言人”,至于安咄汗,他代表的是昭武九姓胡,代表了大漠上的一个外来徙居族群,而做为一个既具备游牧迁徙性质又具备营商谋利特质的民族来说,当然以生存和利益至上,为此无所不用其极,所以在牙帐内部他不但是激进主战派,还是积极推动南北大战的重要力量之一。 此次东巡,始毕可汗以德高望重的特勒阿史那伊顺为主,以昭武九姓胡的权贵安咄汗为辅,一老一少、一文一武,默契配合,应当可以控制全局,达到预期目的,但杨善经岂是善善之辈?他是可贺敦义成公主的弟弟,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实际上都代表了可贺敦义成公主,代表了以义成公主为首的牙帐保守主和派的立场,背后有座大靠山,再加上碛东南牙旗的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和亦都护阿史那耶澜都是他的政治盟友,松漠牙旗的步利设阿史那咄尔亦属同一阵营,不难想像杨善经此次东巡中话语权之重,足以与阿史那伊顺和安咄汗正面抗衡。 杨善经踌躇满志而来,但谁能想到,在巡查团冒着风雪、历尽艰辛、长途跋涉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安州和东北局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与他们离开牙帐所在于都斤山东麓万山海时的情况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这正是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和亦都护阿史那耶澜焦虑不安忧心忡忡所在。 十月底,巡查团从万山海出发的时候,接到的消息是,有一支打着中土叛军旗号的军队,越过闪电河,突破突厥军队的围堵,乘着奚族和契丹两族大战于托纥臣水之际,突然杀进安州,并迅速攻占了安州,迅速影响乃至可能会改变南北对峙大局。 牙帐对此判断是,中土主动“出手”攻打安州,是发动新一轮南北战争的开始,也是中土继西征吐谷浑、西域和东征高句丽后,发动的第三轮对外征伐,南北大战即将全面爆发,而这场战争不是大漠主动挑起来的,是中土强加给大漠的,所以牙帐内部再争论“主战”、“主和”已没有意义,中土都开始试探性攻击了,大漠就算卑躬屈膝、厚颜求和也是痴心妄想,老老实实放弃妄想,立即加快战争准备,迎接新一轮南北大战。 牙帐主和派面对既定事实,哑口无言,不得不向主战派妥协,齐心协力进行战争准备,同时就东北局势的应对策略也达成了一致,那就是以妥协忍让、以大汗国在东北利益的损失,来换取南北关系在未来一年的艰难维持。 牙帐有信心在未来一年时间内完成战争准备,因此基于这一策略,始毕可汗十万火急传令碛东南牙旗的叱吉设阿史那咄捺,以及负责掌控霫、奚和契丹三族的步利设阿史那咄尔,面对东北局势的突然变化,要高度警惕,要理智处理,要以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南北关系为首要目标,而从这一目标出发,叱吉设和步利设要在可承受范围内,妥协忍让。至于具体应对之策,由叱吉设和步利设审时度势,灵活掌握。 但是,这个策略看似简单,完成的难度却非常大,因为战局瞬息万变,而中土如果决心攻占安州和东北,以碛东南牙旗、松漠牙旗和奚、霫、契丹三个别部的实力,根本抵挡不住,然而一旦碛东南牙旗、松漠牙旗和东胡三个别部倾尽全力与入侵的中土大军作战,则南北战争必定爆发,中土必定要攻敌不备,乘着大漠没有完成战争准备的有利时机,越过长城深入大漠,如此则大漠就算不败,就算把中土大军杀退了,自身损失也难以估量,而更可怕的是,大漠身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西突厥,一旦大漠鲜血淋漓、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如何抵挡来自大金山方向的西突厥大军的攻击? 权衡再三,始毕可汗和牙帐最高决策层还是决定派出一支高级别的巡查团,日夜兼程赶赴东北,代表牙帐主持大局。 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和步利设阿史那咄尔都是镇守一方的军事长官,都不是牙帐最高决策层成员,更重要的是,他们两人的政治立场都是“保守主和”,对中土抱有非常严重的不切实际的幻想,而以这种心态面对张开血盆大口的中土,必定吃亏,再加上因为没有始毕可汗和牙帐的授权,关键时刻两人也不敢擅自做主,如此一步错步步错,极有可能一败涂地,一旦安州丢了,东北也失陷,中土抢得先机,则大漠就被动了,南北大战的胜算也就更少了。事关突厥汗国的未来,还有牙帐这一代主政者的宏图大志,不能不竭尽全力。 结果当真如始毕可汗和牙帐所担心的,碛东南牙旗果然处置失当。叱吉设阿史那咄捺虽然在接到牙帐命令后拿出了对策,并果断反击,直扑安州,但因为之前错误判断了战局,之后又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以致于错失战机,遭到安州迎头痛击,未能在松山一线建立屏障,未能实现对东北的保护,结果不但把安州丢了,还把东北推进了深渊。 三天前,松漠牙旗的吐屯阿史那扎兰突然现身,带来了东北噩耗。始毕可汗、牙帐和碛东南牙旗最担心、最害怕的事终究还是出现了,南北战争刚刚拉开序幕,大漠就陷入了被动。 十月底叱吉设阿史那咄尔兵败安州,这个消息巡查团于南下途中接到,考虑到安州失陷,东北门户打开,东北局势严峻,巡查团加快了行进速度,只是紧赶慢赶,还是赶不上局势变化。 东北陷落。阿史那伊顺、杨善经、安咄汗震惊不已,难以置信。中土果然布局良久,不击则已,一击致命,竟以势如破竹、摧枯拉朽之势,一鼓而下,根本不给大漠做出反应的时间。 如今奈何?站在寒风呼啸的原野上,阿史那伊顺、杨善经、安咄汗神情沉重,一言不发,而阿史那咄捺、阿史那扎兰等人亦是面色晦暗,颓丧不已。 一行人匆匆赶至牙旗,走进温暖的穹庐,稍做休息。 三位巡查特使恢复了点体力,整理了一下糟糕透顶的心情,然后立即召见叱吉设阿史那咄尔,询问中土军队从出塞到攻占安州、再到击退碛东南突厥大军的详细经过。 巡察使有始毕可汗和牙帐的授权,阿史那伊顺又是牙帐德高望重的元老级重臣,高居牙帐中枢核心的大逻便一职,权势倾天,所以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即便是启民可汗的嫡子,始毕可汗的亲弟弟,也依旧不敢有丝毫怠慢,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和盘托出,唯一隐瞒的就是自己的隐秘“心思”。 任何一个对策、决定和命令都有利弊得失,实施过程中都会产生不可预料的偏差,其所导致的结果可能与预期相差十万八千里,尤其在战场上,战局瞬息万变,这一刻这个对策是正确的,但下一刻可能就是错误的,因此单纯从事实陈述来说,即便有了严重后果,一般也会找到各种客观和主观原因推托责任,除非他自己承认,否则肯定没有证据证明他别有居心或图谋不轨。 阿史那伊顺、杨善经、安咄汗从阿史那咄捺的陈述中,敏锐察觉到一些关键之处。 中土第一皇统继承人齐王北上巡边,至今未归,始终陈兵怀荒边镇,虎视眈眈地盯着闪电河,有力牵制了碛东南牙旗,给了安州以有效策应。 白发贼就是中土赫赫有名的秘兵刀,此人不但没死,反而奇迹般地复出了,而他的背后就是裴世矩,据此推测,随着秘兵刀的复出,中土高层之间的矛盾有所缓和,合作大于对抗,而原因肯定就是南北战争的需要。至于李子雄,那是个在政治上已远离中土中枢的“过气”人物,即便复出亦不会委以重任,更不会承担如此重任,所以在牙帐高层眼里,李子雄不足为虑,真正需要关注的是秘兵刀,是裴世矩。 鬼方一战,阿史那咄捺的推测应该是正确的,那就是个陷阱,中土军队为了打东北,首先就要避免腹背受敌之危,于是想方设法诱使碛东南牙旗出兵反击,而叱吉设阿史那咄捺为了给东北设立一道屏障,必须出兵,结果就掉进陷阱。好在阿史那咄捺谨慎,临危不乱,虽有损失,但没有伤筋动骨,基本保留了碛东南牙旗的实力,给接下来解决安州和东北危机留下了足够的腾挪余地。如果惨败而回,面对今日危局,大漠有心无力,一筹莫展,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听完阿史那咄捺“天衣无缝”的陈述,阿史那伊顺暗自叹息。 安州和东北失陷,阿史那咄捺罪无可恕,不论他的理由多么充足,都要受到惩罚付出代价,然而,让人憋屈郁愤的是,正因为安州和东北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失陷了,大漠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接下来即便拿出对策,但因为实施需要时间,也就错失了最佳反击机会。两害相权取其轻,既然不能用最小代价逆转危局,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为了避免过早引爆南北战争,牙帐只能忍气吞声,以妥协来换取宝贵时间。 妥协就是谈判,就是讨价还价,就是保守主和派的任务,需要他们利用自己与中土的良好关系,竭尽所能为大漠争取最多利益,而这种事激进主战派就算忍气吞声去干了,也不会有好结果,反而会被中土人精心算计,会让事情走向反面,与初衷背道而驰。 阿史那咄捺就是牙帐保守主和派的中坚人物,碛东南牙旗又与安州和东北毗邻,现在安州和东北又都在中土手上,如果大漠要与中土谈判,阿史那咄捺无疑就是最好人选,所以始毕可汗和牙帐激进主战派从大局考虑,为了维持牙帐内部团结,维持对立两派之间的合作,只能网开一面暂时放过阿史那咄捺,让其将功折罪。 阿史那咄捺显然对此有所预料,安州和东北局势越是恶劣,中土越是表现得咄咄逼人,牙帐越是被动,他这位牙帐保守主和派的地位就越是稳固,这也是他有恃无恐的原因所在。 阿史那伊顺对已经发生的事不予置评,稍作沉默后,开口问道,“叱吉设,面对今日危局,可有对策?” 阿史那咄捺摇摇头,不假思索地说道,“我接受可汗的责罚。” 阿史那伊顺抚须而笑,“我奉可汗之命东行巡察,处置危机,不是来责罚你的。当然,可汗可能会下令责罚你,但在命令没有下达之前,你还是碛东南牙旗的设,你尚需尽心尽力确保碛东南之安全。” 阿史那咄捺点点头,犹豫片刻,说道,“牙旗对今日危局有两个应对之策。一是立即向安州展开反攻,乘着中土军队远征弱洛水,主力未回,留守兵力薄弱的有利时机,猛烈攻击,迫使中土军队的主力迅速回撤,继而给霫族和契丹两个别部争取到喘息时间,破坏中土以雷霆之势迅速控制东北的妄想。不出意外的话,中土军队会因此陷入困境,东北那边未能全部拿下,而安州这边又战火再起,顾此失彼,步履维艰,眼睁睁丧失先机,如此就给我们赢回了主动,接下来可殊死一战,亦可在谈判中抢得先机。” 阿史那咄捺以委婉方式,试探性地提出了谈判议和的建议。 实际上碛东南牙旗已不具备二次攻击安州的条件。上次攻击失利不但损失大,严重打击了士气,还消耗了大量物资,影响到了部落族众过冬,另外局势已经明朗化,中土夺取安州和东北的布局已全部显现,如今燕北怀荒那边有中土的齐王虎视眈眈,幽州古北口这边有中土边军陈兵以待,奚族诸部已投降中土,更糟糕的,步利设阿史那咄捺带着松漠牙旗主力大军倒戈了,估计契丹和霫族很快也要投降中土,这种局面下,碛东南牙旗如果二次攻打安州,纯属作死,根本就不像阿史那咄捺描述的那般可以赢回主动。 阿史那咄捺之所以胡扯,目的就是抛砖引玉,就是为了委婉引出“谈判议和”这一建议。 阿史那伊顺、杨善经和安咄汗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很有默契地取得了一致。 “说说你的第二个对策。”阿史那伊顺没有“点破”阿史那咄捺的小心思,顺着他的话,追问道。 得到阿史那伊顺的明确暗示,又看到杨善经眼里的肯定之色,阿史那咄捺心中大定,不再忐忑,但依旧保持谨慎,小心翼翼地说道,“第二个对策就是缓兵之计,以谈判来争取时间,从中寻找逆转机会。” “逆转?”阿史那伊顺略感惊讶,“如此局面下,还有逆转之机会?” 阿史那咄捺非常肯定地点点头,“如果你知道少郎河一战的详细经过,就知道我所说的逆转机会了。”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三十九章机会在哪? 巡察团第二个召见的就是松漠牙旗的吐屯阿史那扎兰。 阿史那扎兰最后一个进入少郎河战场,在他之前是阿史那咄尔第一批南下救援遥辇部,第二批渡过弱洛水的则是阿史德特古尔,而在阿史那扎兰进入少郎河战场的时候,阿史德特古尔所率的第二批援军已全军覆没,阿史那咄尔所率的牙旗主力亦被四面包围,至于跟随阿史那咄尔一起南下的霫族巴图和苏台两步控弦已惨遭屠戮,所以阿史那扎兰并没有亲眼目睹、亲身经历少郎河大战的全部过程。 阿史那扎兰到了云丰帐就陷入包围,然后拼死坚守,就在他绝望之际,阿史那咄尔出现,说自己举兵造反,阵前倒戈,投奔了中土,说阿史德特古尔因为拒不投降而被杀,要求阿史那扎兰立即缴械,条件就是给阿史那扎兰一条活路,让其返回大漠。 也就是说,阿史那扎兰所知道的少郎河大战的全部经过,都来自阿史那咄尔的述说,且言简意赅,知之甚少。 没有人知道阿史那咄尔为何举兵谋反,何时战场倒戈,与中土结盟合作的条件又是什么,这些就连阿史那扎兰自己都不知道,当事人阿史那咄尔并没有告诉他具体细节。 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少郎河大战的具体经过是什么?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阿史那咄尔是在何种情况下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倒戈?而这些原因和真相如果不弄清楚,也就无从判断东北局势的未来走向,而没有对未来局势的判断,当然也就不能及时而准确地拿出对策。 听完阿史那扎兰的述说,阿史那伊顺、杨善经和安咄汗都倍感棘手,均是焦虑不安,忧形于色。 阿史那咄捺所说的逆转机会在哪? 所谓逆转,当然不是说翻盘,不是局势颠覆,不是把中土军队赶出安州和东北,而是在现有局势下,在大漠极度被动的情况下,一把抓住中土的“要害”,逼着中土妥协让步,即便拿不回安州和奚族诸部,也要拿回东北和霫族、契丹两个别部。再退一步说,即便安州和东北都给中土强行霸占了,也要虎口夺食,从中土嘴里捞出几块“肉”来,最起码要给牙帐赢得至少一年的战争准备时间。这是底线,是大漠最后的底线,如果这个底线守不住,大漠就不是被动了,而是会输掉南北战争,这对始毕可汗和牙帐来说就是灾难了,突厥汗国势必会再一次走向衰落。 如何守住底线?面对强横跋扈的中土,仅靠牙帐保守主和派的卑躬屈膝、伶牙俐嘴和阴谋诡计肯定不够,而若想从内部攻破中土的“堡垒”,目前牙帐也拿不出足以打动某些中土权贵的利益,毕竟就当下天下大势来说,南强北弱乃是事实,南北战争一旦爆发,中土胜算很大,那些冒着“通敌卖国”之险的中土权贵必然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牙帐根本满足不了。 这时,阿史那咄尔立即就进入了三人的“视线”。难道,这是反间计?阿史那咄尔未雨绸缪,主动借助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投身中土,潜伏在对手身边,时机一到便给对手致命一击? 那么,阿史那咄尔有没有为了大汗国和突厥族群而舍身赴死的勇气以及卓然不凡的胆略? 人在不停成长,也在不断改变,过去没有的勇气和胆略,不代表现在和未来也没有,再说了即便现在还是没有勇气和胆略,难道就没有办法强加给他?当一个人穷途末路,不要说以利益相逼了,就以生存本能来说,也不得不爆发一次。 于是逆转危局的关键因素就出现了,就是阿史那咄尔,而若想抓住这个关键因素,就必须找到阿史那咄尔举兵造反的真相。 真相是什么?是阿史那咄尔早已被中土收买,通敌卖国,还是阿史那咄尔野心膨胀,铤而走险,抑或阿史那咄尔走投无路,在生死和利益的双重威逼下,不得已而为之? 具体分析东北战局,交战双方各有优势,中土一方军队多,钱粮供应充足,气势如虹,但强龙难压地头蛇,东北广袤,天气寒冷,松漠牙旗和霫族、契丹两个别部又以逸待劳,占有天时地利人和,只要不冲动,不盲目决战,避敌锋芒,诱敌深入,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即便不能击败对手,亦不会满盘皆输,最终势必打个旗鼓相当,胶着对峙,如此便可把对手拖在东北战场上,让其进退两难。 以此结论来分析阿史那咄尔背叛牙帐的原因,只有一个解释,阿史那咄尔的野心太大了,因为镇戍遥远东疆,被始毕可汗变相黜逐,愤怒而绝望,于是一气之下,铤而走险,借此机会投靠中土,意欲效仿当年启民可汗崛起之路,利用南北战争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抱着中土的“粗大腿”,在中土的支持下称霸大漠。 阿史那咄尔的这个想法是好的,他远戍东疆,要啥没啥,处境与当年穷途末路的启民可汗相差无几,若想一飞冲天,也只能依托强者的支持,而中土显然是他唯一的希望,所以在中土远征东北的关键时刻,毅然背叛大漠,举兵谋反,卖给中土一个“高价”,给自己牟取到最大利益,亦在情理之中,如此一来,逆转危局的突破口就找到了。 正如叱吉设阿史那咄捺所说,只要知道少郎河一战的具体经过,看到阿史那咄尔的野心,也就找到了逆转危局的机会,因为阿史那咄尔若想实现自己的野心,若想赢得中土的大力支持,就必须证明自己有巨大的不可替代的价值,而这个价值靠嘴说不行,必须有事实依据。那么,阿史那咄尔如何证明自己的价值?还得从大漠想办法,而大漠迫于现状,为了立即打破危局,也只能以他为突破口,于是阿史那咄尔在南北双方激烈博弈中的价值就迅速凸显。 阿史那伊顺、杨善经和安咄汗三人反复分析和推演,最终达成一致意见,接受阿史那咄捺的建议,行缓兵之计,立即与中土谈判,阻止和遏制局势的进一步恶化,给大漠逆转危局争取时间。 十二月初七,上午,碛东南牙旗的四位军政长官,阿史那咄捺、阿史那耶澜、阿史德漠煌、史阿里门,以及松漠牙旗的吐屯阿史那扎兰,接到巡察团的命令,齐聚帅帐议事。 事关重大,形势紧张,巡察团不敢耽搁,连夜拟定了对安州和东北局势急骤恶化的看法、评议和结论,并由巡查团的主官大逻便阿史那伊顺在议事上做了一番宣读和说明。 听完巡察团的结论,大漠东疆两个牙旗的长官们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巡察团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结论,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而巡察团把安州和东北失陷的客观责任全部推给了中土,中土有心算无心,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是导致局势一边倒的重要原因,至于主观责任,比如麻痹大意、判断错误、决策失误等等,两个牙旗当然要承担,只不过巡察团轻描淡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即便始毕可汗和牙帐给予惩罚,也只会是象征性的,不会“伤筋动骨”,而巡察团的这种刻意袒护,同样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由此不难推及到,牙帐保守主和和激进主战两派迫于中土咄咄逼人、南北战争迅速逼近的现实,不得不搁置矛盾携手对外了。 本来巡察团的到来让两个牙旗的长官们都很悲观,不料虚惊一场,竟然是皆大欢喜之局,如此一来就要知恩图报了,必须收拾好心情,配合巡察团竭尽全力拯救危局,不惜一切代价减损止损。 看到帐内气氛迅速好转,两个牙旗的长官们精神大振,阿史那伊顺亦是松了一口气。巡察团若想实现此行目的,必须依赖于两个牙旗的全力支持,当然现在松漠牙旗名存实亡,已不具备支持条件,只能指望碛东南牙旗了,如此也只能向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和亦都护阿史那耶澜做出政治上的妥协,以此来换取他们在军事上的配合。 “如果你们对此结论没有任何异议,我就立即上报可汗。”阿史那伊顺看看帐内众人,笑着说道,“当然,一起上报的还有我们处置危机的对策,而这才是重中之重,既是我们巡察之责,亦是可汗遣使东巡的目的所在。” 众人连连点头,纷纷发言,对巡察团所做结论没有异议,并支持巡察团以谈判来争取时间之对策。 阿史那伊顺随即直奔主题,“那么,我们与谁谈判?是与攻占安州和东北的中土叛军谈判,还是直接与长城内的中土官方谈判?” 众人不语,不敢随意发表意见。 杨善经看看众人,说道,“我们在南下途中,曾与夹毕特勒和俟利发相遇,从他们出使中土的经过来看,中土皇帝不会承认自己背信弃义,公开攻打大汗国之别部,公然夺取大汗国之疆土,而攻打安州和东北的中土军队也的确是为祸中土大河两岸的叛军,白发贼号称是中土第一反贼,李子雄、韩世谔也都是参加今夏东都兵变的大叛逆,由此可知形势很复杂,扑朔迷离,所以,谈判前我们必须确定自己的谈判对手,如此才能拿出相应计策,争取最好结果,否则白忙一场,贻笑大方。” 吐屯阿史德漠煌望着杨善经,眼中掠过一丝鄙夷,不怀好意地质问道,“传闻说,白发贼就是当年恶名昭著的秘兵刀,而这个传闻如果是真的,秘兵刀就是你的旧识,而且还是莫逆之交的旧识,有这层非同寻常的关系,你还需要确定自己的谈判对手?” 杨善经脸色骤冷,目露寒光。 =(未完待续。) 第九百四十章当断不断 十二月初八,飞狐。 北上怀荒的秘使澹台舞阳日夜兼程赶回飞狐,带回诸多重大消息。 十一月初九,右骁卫将军冯孝慈在围剿河北豪帅张金称的战斗中,阵亡沙场。 十一月十二,圣主诏令,建安东都尉府,以李平原为首任安东都尉,全权经略安州和东北。李平原就是安平公李德林之子,儒林名士李百药的弟弟,另外最近行宫还传出谣言,说李平原就是秘兵刀,而秘兵刀就是白发贼。 十一月十八,圣主诏令,以右骁卫将军、郕国公李浑为安东都尉府副都尉,即刻赶赴涿郡筹建安东都尉府。而在这之前,圣主已诏令左骁卫将军、顺政公董纯卸任彭城留守,转任雁门太守,并火速北上赴任。 十一月二十五,李百药之子李安期奉齐王命令,秘密赶赴安州,代表齐王劝说李风云,立即把飞狐留守军队撤至关外。 这些重大消息都直接关系到了北疆局势的走向,关系到了飞狐留守军团的存亡,其中除了冯孝慈败亡于张金称的消息已被飞狐知晓外,余者均是头一次听到,所以留守军团的军政官长甄宝车、陈瑞、韩曜吃惊不已,同时也从李浑、董纯这两位齐王的支持者先后赶赴北疆,并且都以军职兼领中央直属府署和地方行政官长,清晰看到了圣主与齐王之间的妥协。齐王因此壮大了实力,羽翼渐丰,在北疆的话语权日益加重,对南北局势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而圣主则一边默许和纵容齐王发展实力,一边借助齐王之力巩固和加强北疆镇戍力量。由此不难推及,随着南北双方的关系在李风云攻占安州后迅速走向破裂,圣主和中枢已着手准备南北战争了。 这种背景下,稳定两京政局和国内局势已是当务之急,恰好东征高句丽已基本达成目标,南北双方的博弈焦点又集中到了安州和东北,使得圣主和中枢得以腾出手来集中力量处置国内危机,如此一来,辽东战场上的远征军归来之时,也就是国内戡乱剿贼进入**之刻,而飞狐留守军团因为活跃在北疆核心地带,首当其冲成为剿杀目标,所以形势十分严峻,留给飞狐留守军团的时间非常少,若想趋利避害,唯有顺势而为,立即出关。 “我们已没有选择。”陈瑞摇头叹道,“既然齐王向圣主妥协了,宁愿困守怀荒边镇,也不愿联合我们一起拿下燕北的控制权,不愿与飞狐、安州形成三方呼应之势,那么当日明公所拟之计已无实施之可能,只能依照之前所议的既定决策,撤进安州,与明公会合。” 甄宝车、韩曜、澹台舞阳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从时间上推算,李珉早已抵达安州,若明公接受我们的决策,允许我们撤出关外,相关命令很快就能送达飞狐。”甄宝车眉头紧皱,忧心忡忡地说道,“怕就怕明公正在远征弱洛水,讯息传递不便,那就麻烦了。” “正因为如此,我们不能优柔寡断。”韩曜一挥手,语气坚定地说道,“之前我们已经做出了决策,如果齐王这条路彻底断绝,我们就撤离出关。如今我们别无选择,必须执行既定决策,立即出关,否则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但是……”甄宝车踌躇道,“安州那边的形势很恶劣,在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如果我们不顾一切强行撤进安州,结果可能更糟糕,所以我们必须征求明公的意见,让安州做好接应和会合的准备,否则后果堪忧。” “之前明公已经说得很清楚,他同意我们撤进安州。”韩曜毫不客气地反驳道,“明公给了我们上中下三策,其中下策就是撤进安州,如此明确指令,还需怀疑?” “某不是怀疑明公的指令。”甄宝车据理力争,“出关是一件大事,不但关系到我们留守军团的生死,也关系到了塞外主力军团的存亡,所以必须统筹谋划,长城内外必须紧密配合,互为声援,否则如何确保我们出关的安全?又如何确保安州的稳定?” “时间,谁给我们时间?”韩曜当即质问道,“你看看我们的粮食储备,还能支撑多久?明公离开前,我们暗底里有冀北和幽燕两地豪门世家的支援,明面上则有齐王的支持,保守估计可以支撑到明年春天,但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皇帝到了河间就不走了,行宫就放在高阳,就在几百里外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结果冀北、幽燕两地豪门世家不敢支援了,齐王也畏惧退缩了,而以我们现有的粮食储备,就算节衣缩食,最多也就支撑一个月。到了明年开春,我们若想维持生存,就必须下山掳掠,而燕北贫瘠,又杂胡混居,地方力量十分彪悍,我们若要掳掠,只能南下河北。皇帝和行宫就在高阳,博陵、上谷、河间都有重兵驻防,南下河北掳掠纯属找死。” 韩曜摊开双手,望着甄宝车,“你告诉某,一个月后怎么办?若有齐王的支持,与齐王联手攻打燕北,我们还有胜算,还能解决粮食短缺问题,但现在齐王害怕了,出尔反尔,也胁迫我们撤出关外,我们怎么办?” 甄宝车神色严峻,一言不发。 陈瑞和澹台舞阳相视苦笑。韩曜说到了致命处,粮食短缺迫使飞狐留守军团不得不撤离燕北,而南下河北是死路,所以最终只有一个选择,出关,但是,从飞狐到安州,最近的路程就是取道幽州,即便如此也有一千五百余里,这路程太长了,安全上根本没有保障,而这正是甄宝车等军团高层犹豫不决、举棋不定的原因所在,也是之前留守豪帅们即便做出了出关决策,但依旧对齐王寄予一线希望的重要原因。 “既然决定出关了,也就不要瞻前顾后。”陈瑞果断支持韩曜,“立即召集诸军豪帅商议出关具体计策,尽快动身,力争于年底前后到达安州。” “出关安全如何保障?”甄宝车严肃问道,“某不相信崔氏,更不相信沿途官府,若出关安全无保障,此次转战就是九死一生,我们有全军覆没之危。” 陈瑞、韩曜、澹台舞阳面面相觑,都拿不出行之有效的好办法。 “群策群力吧。”陈瑞叹道,“大家一起想办法,或许就能找到解决问题的途径。” = 十二月初八,安州。 李安期在怀荒镇将破六韩摩诃的帮助下,伪装成商贾,潜伏于商队之中,风餐露宿,风尘仆仆抵达方城。之后通过特殊方式联系上了大总管府的录事参军事萧逸,顺利见到了李子雄。 李安期开门见山,直接说明来意。 之前萧逸已经告诉他,安州北征已取得决定性胜利,但距离完全控制东北尚需时日,李风云率领主力大军还在弱洛水以南继续征战,何时返回不得而知,因此现在主掌大联盟军政事务的就是李子雄,有什么事直接与李子雄商议就行了。另外刚刚兼领安东副都尉的右骁卫将军、郕国公李浑亦已抵达方城,开始与安州展开招抚谈判。还是一件事萧逸仔细斟酌了一下,也告诉了他,那就是飞狐那边的李珉早已出关赶来安州,目的也是说服李风云同意飞狐留守军团撤出关外,与其一起赶至安州的还有博陵崔氏的崔九,而崔九为了达到目的,不顾安危远赴东北,要当面劝说李风云。 也就是说,现在长城内各方势力在圣主和中枢的重压下,都在想尽办法说服安州同意和接受飞狐留守军团出关,而安州难以抵挡,肯定要妥协退让,只是要选择一个恰当时机,以便谋取到最大利益。 什么是恰当时机?就是北征大捷,东北已收入囊中,安州拥有了与长城内讨价还价的资格,已经具备了确保飞狐留守军团出关安全的实力,而这个时机已清晰可见,现在距离安州完全控制东北的日子已近在咫尺,李安期来得可谓恰逢其时,所以是否见到李风云本人已无关紧要,只要把此次目的如实告诉李子雄即可。 李子雄听完之后,详细询问了齐王近况,对齐王的窘境亦很理解,大家同病相怜,都被圣主和中枢捏住了脖子,处处受制,暂时也没有更好办法,只能寄希望于南北战争尽快爆发,以便利用这场战争来逆转自己岌岌可危且难以掌控的命运。 “北征已临近尾声,但东北战局依旧存有较大变数,所以越是到了最后时刻,我们越要谨慎小心。”李子雄抚须笑道,“安东副都尉出关招抚是一件大事,大总管肯定不敢怠慢,相信要不了几天,大总管那边就会传来消息,所以某建议你暂留方城,或许就能满意而归。” 李安期躬身受教,但心情沉重,忧形于色,“距离年底的日子已屈指可数,而圣主有公开诏令,年底前必须解决飞狐叛军,留给我们处置危机的时间已越来越少。” 李子雄不以为然,“诏令是一回事,能否实际执行是另外一回事,而圣主早已找好了替罪羊,大不了借崔弘升头颅一用,毕竟圣主已经杀了一个右御卫将军鱼俱罗,再杀一个左御卫将军崔弘升有何不可?” 李安期哑然无语。 = 十二月初八,古北口,杨恭道紧急约见赵十住、郭绚和慕容正则,再报捷讯。 安州数万将士经过一个多月的奋战,至十一月三十,基本结束北征战事,北征预期目标基本达成,联盟大军已拿下了弱洛水以南的广袤土地,接下来要借助阿史那咄尔和松漠牙旗的力量招抚霫族诸部,同时在大贺咄罗、拔里苏素和耶律铁力等契丹酋帅的帮助下,招降弱洛水以北的柯尔钦等四个契丹部落,力争于年底前,完成攻占并实际控制东北之目标。 赵、郭、慕容三人又惊又喜,立即上奏圣主。 =(未完待续。) 第九百四十一章阴谋诡计 二月初九,安州。 袁安和阿史那翰海从赤峰总营日夜兼程赶至联盟大总管府,同期抵达方城的还有崔九、李思行以及藏在卫士队伍里的崔家十二娘子。 这时北征已基本结束,长城内的招抚使也匆匆而至,李风云应该急速归来主持大局,但李风云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滞留东北迟迟不归,让人疑惑层生,好在袁安及时返回,这让李子雄、萧逸等联盟高层欣喜不已,总算等到李风云“发声”了。 袁安疲惫不堪,但理解大家的焦虑心情,并没有让翘首以待的联盟军政大员们等待太长时间,简单吃喝了一点,恢复了一些体力,立即带着阿史那翰海到了议事大堂。 袁安再一次隆重介绍了阿史那翰海。这一次介绍的重点已不是阿史那翰海本人,而是由阿史那翰海引出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和松漠牙旗,以及松漠牙旗与大联盟的合作关系,这其中的关键是,东北的突厥人独立于大联盟之外,与大联盟平起平坐,而奚、契丹两个东胡族群则是大联盟的成员,将来霫族如果招抚成功,也将加入大联盟,不再受制于松漠牙旗。 这在联盟高层的预料之中,步利设阿史那咄尔既然阵前倒戈,举兵造反,背叛大漠,当然野心勃勃,绝无可能屈从于联盟之下,听从李风云的指挥,所以大家对于袁安的“隆重介绍”并不意外,联盟上上下下也的确需要对双方的平等关系有个清晰认识,这有利于双方接下来的合作,有利于双方与长城内的谈判,只是阿史那咄尔投奔中土带有明显的目的性,若中土不能满足他的条件,谈判必然受阻,这对急于回归中土的联盟高层来说就显然不利了。 袁安详尽阐述了松漠牙旗与大联盟的平等合作关系,让大联盟高层对此有了清楚、清醒的认识,给接下来大联盟与长城内的回归谈判设置了一道重要“障碍”后,议事随即正式开始。 袁安第一个说话,他代表大联盟大总管李风云,详细介绍了此次北征经过,其中少郎河大战和阿史那咄尔举兵造反是大家关注的重点,但袁安却草草带过,把重点放在了红水河战场,似乎契丹人才是决定此次北征胜负的关键。 接着袁安仔细分析和推演了当前东北局势以及事实存在的几种危险,而这正是李风云和阿史那咄尔双双留在弱洛水两岸的重要原因。 联盟高层面面相觑,心中的疑惑不但没有释去,反而愈发严重了。 从袁安的述说中可以看到,李风云不是暂时滞留东北,而是短期内难以返回,如此一来,回归谈判就不是由他主持,而是由李子雄掌控。以李子雄为首的联盟贵族势力个个急于回归,恨不得拱手送上安州和东北,关键时刻甚至不惜牺牲联盟利益,由此不难想像谈判结果了。 对此不利局面,李风云难道视而不见、视若无睹?从芒砀山举旗到现在,历尽千辛万苦打下来的战果,就这样任由一帮落难贵族糟蹋了?以联盟草根势力对李风云的了解,绝无可能,想占李风云的便宜难于登天,所以最大可能就是,李风云又要玩阴谋诡计,只是需要何等妙计才能让其远在东北却又能牢牢掌控谈判的结果?这一次的目标又是什么? 说完东北的事,袁安话锋一转,总算说到了大家非常关心的问题,“关于飞狐留守军的去留,大总管实际上早已表明了态度,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撤进安州。” 李珉眉头微皱,听出袁安话里有话,当即问道,“何谓迫不得已?以目前北疆之局势,飞狐留守军的处境十分困窘,这算不算迫不得已?” 袁安正想说话,坐在他身边的萧逸及时拍拍他的手臂,然后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道,“有件事尚未来得及告诉你。昨天李安期来了,代表齐王劝说我们向长城内做出妥协,希望飞狐留守军尽快撤进安州。” 袁安立即有所推测,微微颔首,然后转目望向面色不善的李珉,微笑说道,“大总管对北疆局势楸终抱着一丝侥幸,对齐王始终抱有希望,所以才要求你们竭尽所能坚守燕北,但大总管肯定要做最坏打算,要未雨绸缪,因此拿下安州后马不停蹄北上征伐,其中一个最重要目的就是为了飞狐留守军走投无路不得不撤进安州的时候,有安全出关的保障。” “出关的决策好做,但出关的路难走,相信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袁安看看众人,目光再次投向李珉,“你之所以冒着巨大风险千里迢迢赶赴安州,不就是为了飞狐留守军出关的安全吗?” 袁安说对了,飞狐留守军如果决心出关,李风云鞭长莫及,无力阻挡,所以李珉亲赴安州的真正目的就是为了赢得李风云的支持,需要安州的接应、配合和支援,否则出关路上根本没有任何安全可言。 李珉的脸色愈发难看。袁安避轻就重,只说李风云同意飞狐留守军出关,至于出关路上的安全,却言之无物,这让李珉着急了。李风云滞留东北不回,联盟主力大军亦在东北战场,怎么看李风云同意飞狐留守军出关都没有诚意。 李珉忍不住了,毫不客气地质问道,“如今北征基本结束,大总管是否可以确保飞狐留守军的出关安全?” 对于李珉的态度,袁安不以为意,他摇了摇手,说道,“北征基本结束,我们基本上控制了东北,现在已经可以拿安州和东北一起与长城内讨价还价了,但是,这个讨价还价的余地还是非常小,距离我们满意的条件还很遥远。不过,此次北征有意外之喜,步利设阿史那咄尔与我们结盟合作,安州和东北实际上有两个主人,这在一定程度上虽然增加了谈判的难度,但正因为如此,一旦大漠也来谈判招抚,形成两虎相争之局,我们就可以从中渔利,就可以向长城内公开提出要求,要求长城内确保飞狐留守军在出关路上的安全。”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形势变化太快,就算我们竭尽全力亦无济于事。”袁安摇头叹道,“江南豪帅刘元进据吴郡而称帝,北豪帅张金称杀死了右骁卫将军冯孝慈,国内局势急骤恶化,我们被推上了风口浪尖,而齐王那边也是一次次胁迫圣主,先是左骁卫将军董纯北上雁门,接着右骁卫将军李浑也调任北疆,如此局面下,皇帝和中枢还能养虎为患,容忍我们发展壮大?” 李珉不得不承认袁安说得有道理,仅靠安州一家的力量,确实没办法保障飞狐留守军的出关安全,这与他当初的想像有很大出入。李珉穷思无策,一筹莫展,不禁有些丧气,“你们都知道,飞狐的粮食储备最多支撑到年底,就算十几万军民节衣缩食,也只能坚持到明年开春,然后……” 李珉抬头看着袁安,愤懑问道,“飞狐危在旦夕,那里的军民都是大总管的旧部,他岂能见死不救?当初他决意出塞,不正是要为十几万军民寻找一条活路吗?如今活路有了,他岂能扔下飞狐不管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袁安再度冲着李珉摇摇手,示意他不要激动,稍安勿躁,“就目前局势而言,若想确保留守军的出关安全,靠安州和东北的回归,靠步利设阿史那咄尔的归附,都不能把风险降到最低,必须另谋计策,彻底驱除风险,确保万无一失。” 李珉急不可耐,当即追问,“可有计策?” 袁安点点头,“大总管确有一计,可确保飞狐留守军的出关安全。” 此言一出,大堂上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李珉喜形于色,李子雄、萧逸等联盟高层也是惊喜不已,但是大家都很克制,甚至有些不安。既有良策,袁安却藏着掖着,闪烁其词,足见这个计策有严重弊端,甚至可能会牺牲联盟的整体利益,会遭到很多人的激烈反对,否则袁安何以迟迟不语? “计将何出?”李珉急切问道。 袁安看看众人。众人肃穆以对,十分期待。大堂上一片安静。 袁安缓缓开口,一字一句,清晰传入众人耳中。 “第三次东征。” 众人愣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难以置信,目瞪口呆。 第三次东征?哪来的第三次东征?长城内并未传出这个消息,联盟高层虽然听说过此事,但有的是来自行宫的传言,有的则来自李风云对未来局势的预测,总之到目前为止,皇帝和中枢并没有做出第三次东征的决策,根本就没有第三次东征这回事。 袁安停了片刻,等到大家的情绪有所缓和,继续说道,“大总管明确交待,兹事重大,关系到联盟生死存亡,是否执行,由诸公共议,若能达成一致意见,不但有利于回归谈判,更可确保飞狐留守军安全出关。” 果然是阴谋诡计。所有联盟高层都忍不住暗自腹谤,疯狂之人行疯狂之计,李风云的疯狂已深入骨髓,令人发指,让人害怕,虽然他一次次带着联盟飞奔在悬崖边上,一次次创造奇迹,但这种殊死一搏的豪赌,不可能无往而不利,不可能每战必胜,只要失败,就是灭顶之灾,尸骨无存。如今大好前景就在眼前,唾手可得,为何还要陪着一个疯子一起疯狂? = 第九百四十二章不给自己退路 鸦雀无声,气氛非常压抑,大堂内的空气似乎都在这一刻凝滞了,炭火燃烧所发出的热量似乎也急剧增加,人人燥热,平静的心绪渐渐混乱,慢慢陷入利益得失的巨大漩涡中难以自拔,开始在迷失的道路上极速狂飙。 袁安、阿史那耶澜清晰感受到了气氛的急骤变化,仿若呼啸风雪扑面而至,让人冷彻入骨。两人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临行前李风云的担忧,共富贵易,共患难难,在唾手可得的利益面前,还有几人能保持本心不动摇?还能不能为了大局而牺牲个人私利? 事实很清晰,安州和东北是大家历尽艰难齐心协力一起打下来的,胜果为大家所共有,凭什么为了飞狐留守军团的死活,就非要牺牲安州和东北的利益,牺牲大家的利益? 飞狐留守军团撤进安州后,不但要共享当前胜果,还要瓜分现有利益,无功却受禄,他们是高兴了,心花怒放了,但对出塞征伐的将士来说,这极度不公平。然而不公平的事还不止如此,为了兑现承诺,出塞征伐的将士还要踏上新的征程,还要千里迢迢去辽东,去攻打高句丽,他们不但没有享受到自己流血流汗的战果,还要为一群坐享其成的兄弟盟友付出更大的难以估量的甚至是生命的代价,这是什么道理?天底下可有这样的道理? 当然,愤懑归愤懑,理智还是要保持,此刻埋怨没用,需要认真思考和仔细权衡李风云的计策,即便坚决反对,也要充分理由。今日李风云威信高,声望大,且用一连串的胜利证明了他的卓然才能,人皆拜服,十分敬畏,心理上也渐渐产生了一种对强者的尊崇和信任,其中包括李子雄都自叹弗如,与李风云这种一往无前挡者披靡的新生代相比,昔年叱诧风云的老帅也不得不感慨自己“廉颇老矣”。 李风云既然通过袁安公开他的对策,肯定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也就是说,大家在全方位考量这个对策的时候,暂时不要考虑有没第三次东征,而是假设有第三次东征,安州和东北回归中土后,加入第三次东征攻打高句丽,那么可以从中获得什么利益,拿到什么好处,如果联盟可以因此取得丰厚利益,获得巨大好处,利大于弊,得大于失,理所当然就要朝着这个方向努力,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没有第三次东征就想方设法第三次攻打高句丽,乘着高句丽历经两年战争后已奄奄一息的宝贵机会,乘火打劫,落井下石,给其以致命一击。 李子雄敏锐察觉到了李风云的意图,率先做出反应,“袁司马能否解释一二?” 李子雄知道圣主和中枢当前所处的困境,不是圣主和中枢不想返回东都稳定大局,而是回去后矛盾更尖锐,冲突更激烈,形势恶化更快,危机更严重,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灰头灰脸的跑回东都,与对手大打出手,搞得焦头烂额,天怒人怨,倒不如滞留北疆,积极寻找逆转良机。 事实上圣主和中枢的决定很正确,正因为他们滞留北疆,李风云的出塞发展大计才在关键时刻、以最快速度赢得了长城内的大力支援,结果创造了奇迹,赢得了空前胜利,一个连李风云都没有预料到的匪夷所思的胜利,而这正是圣主和中枢苦苦寻找的良机所在。只是双方没有信任基础,即便圣主和中枢以设立安东都尉府为手段,主动向安州做出积极试探,但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汉王杨谅之祸犹历历在目,面对齐王的“殊死一搏”和韦福嗣、李浑、董纯等支持者的“垂死挣扎”,圣主和中枢不得不未雨绸缪,不敢养虎为患,自取其祸。 为了缓解当前的国内外危机,圣主和中枢急于拿下开疆安州和东北的武功,但齐王、李浑、李子雄和李风云四股势力都是他们的“敌人”,偏偏这四股敌对势力又以齐王为核心走到了一起,结盟合作,由此可以想像,安州和东北必定在回归谈判中狮子大开口,开出一个天价,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虎口夺食,从圣主和中枢那里讹诈到最大利益,以便迅速发展壮大自己,而这一结果对圣主和中枢来说就是养虎为患,肯定不会答应,退一步说,就算勉强答应了,也埋下了“翻脸”的种子,只待时机合适,圣主和中枢必然断绝粮草支援,一把捏住安州和东北的脖子,置李子雄、李风云这两大反叛势力于死地。 这是一个可预见的死局,怎么破?参加第三次东征,急圣主和中枢之所急,给圣主和中枢一个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战果的机会。 袁安微微颔首,当即详尽分析了圣主和中枢在国内外严峻局势的前后夹击下困窘不堪,不但迫切需要一个解局的突破口,需要开疆安东和东北的功劳来力挽狂澜,遏制政治上的颓势,还需要把东征继续下去,以东征的最终胜利来挽救前两次东征失败所导致的恶劣影响,善始善终,以求迅速愈合政治上的创伤,恢复和重振中央威权。 最后袁安得出一个推论,东征肯定要继续下去,这是政治需要,当然,就目前国内外局势而言,中土并不具备发动第三次东征的全部条件,但是,如果安州和东北回归了中土,联盟大军加入东征战场,第三次东征就具备了实施条件。 也就是说,如果联盟在回归谈判中,主动或者被动参加第三次东征,满足圣主和中枢多方面的需求,则圣主和中枢为了达到目的,也必然会做出相应妥协,如此联盟就能在回归谈判中利益最大化。 “大总管此计有三个目的,其一,帮助飞狐留守军安全出关;其二,与其被动困守,让圣主和中枢捏着脖子任由宰割,倒不如主动出击,一方面延续双方之间的良好合作,满足圣主和中枢借刀杀人的愿望,一方面则借助攻打高句丽的机会竭尽全力壮大自身;其三,欺骗和麻痹大漠,做出割据东北疆自立之势,一旦大漠中计,不再气势汹汹地以武力强行解决安州和东北的归属问题,则我们就赢得了喘息和发展的宝贵时间。” 大堂上气氛依旧沉重,联盟众多高层并没有因为袁安的解释而改变立场。袁安说的都是此计的覼处,可能给联盟和大家带来什么样的利益,那么坏处呢?此计的弊端又在哪里? 事实很明显,以联盟目前的实力,即便到了东征战场,也决定不了东征的胜负。 中土远征军两次攻打高句丽,均以失利而告终,第一次东征,选锋军萨水惨败,十几万将士埋骨他乡,第二次东征,主力再次受阻于辽东城,这说明什么?难道皇帝御驾亲征和卫府精锐大军都是摆设?到底是战斗力不足还是指挥不当,抑或是高句丽人得到了上苍的眷顾,犹如神助?由此推及,谁敢说第三次东征就能势如破竹,摧枯拉朽?皇帝和几十万远征军都屡屡受挫,李风云和数万联盟大军凭什么就能挡者披靡? 辽东战场就是个深不见底的“坑”,联盟大军到了战场上,不是被高句丽人“坑”死,就是被卫府军“坑”杀,总之实力不济,稍有不慎就会灰飞烟灭。 安特尔实在忍不住了,质问袁安,“依大总管的推断,我们参加第三次东征,有几成胜算?” “大总管信心百倍。”袁安笑道,“当然,前提是,大总管需要大家的全力支持,需要联盟上上下下齐心协力。” 袁安轻描淡写,安特尔却是穷追不舍,“与北征弱洛水相比,东征高句丽的胜算是大还是小?” 高句丽就算奄奄一息了,其实力也远远超过了奚、霫和契丹三个东胡族群,而以联盟的实力,之前连打东胡都没有胜算,更不要说拉着一群七拼八凑的汉虏队伍去远征高句丽了。 袁安笑了,“北征弱洛水,是我们一家之力,而东征高句丽,却是集中土之力,两者实力之悬殊,就如蚍蜉和大象,没有任何可比性。” 安特尔冷笑,“问题的关键正在于实力悬殊,我们一旦加入东征,必定冲锋陷阵,前有坚固城池,后有庞大皇师,大总管是否还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置之死地而后生。”袁安微笑点头,“联盟能够走到今天,我们能壮大至此,就是因为我们每走一步都置之死地而后生,不给自己退路,才能走得更远。” 安特尔听出袁安语含双关,直言不讳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不参加第三次东征,就不会走得更远?” “是的。”袁安说道,“南北战争是我们的生死坎,只有越过这道坎,我们才有未来,而若想越过这道坎,首先就要有强悍实力,没有实力也就没有未来。” 众人失声,大堂上一片死寂。 良久,李子雄打破了沉默,“回归谈判,大总管可有具体条件?” “有。”袁安说道,“首要条件是,安州和东北的自治权,拒不相让。” = 第九百四十三章许公巡边 十二月初十,安州,联盟大总管府。 李浑来到方城后,与李子雄已经谈了三次,互相试探了三次,彼此感觉分岐太大,如果进入实质性谈判,必然陷入僵持,于是双方有意拖延时间,等待李风云决策。 今天李浑在谈判现场看到了袁安和阿史那翰海两张新面孔,当即估猜到李风云的决策已经到了。果然,谈判开始后,袁安代表李风云提出了条件,安州和东北自治。阿史那翰海也代表阿史那咄尔提出了条件,东面称可汗。 李浑一口否决。 这个要价不是太高了,而是高得离谱,对异族而言这是建藩称王,对同族而言这是藩镇割据,但阿史那咄尔并没有建藩称王的实力,在大漠也没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中土不可能为了这么一个并不重要的人物,与大漠反目成仇,同样,李风云、李子雄即便联手,即便拿下安州和东北,实力也十分有限,并且被中土利用粮草牢牢卡住了脖子,这种局面下,二李卑躬屈膝、俯首称臣或许还能赢得圣主和中枢的一些恩赐,哪料到二李不知所谓,狂妄自大,竟然要做割据一方的藩镇,简直是痴心妄想。 如果齐王提出这个条件,齐王做个割据一方的藩镇,这事还算靠谱,还能与圣主和中枢争一争,但李风云、李子雄都是叛逆,都是十恶不赦、恶贯满盈的“坏人”,圣主和中枢如果为了开疆武功而向他们低头,允许他们藩镇割据,那不仅破坏了律法,重创了道义,更摧毁了圣主和中枢的威权,由此所造成的恶劣影响非常深远,甚至都有可能动摇国祚根本。 联盟这边漫天要价,李浑马上“就地还钱”。李浑提出条件,安州最多也就是设个总管,主掌安州军政,至于阿史那咄尔,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中土冒着与大漠反目的风险收留他,已是难能可贵,不可能答应他的条件,最多也就是封他个松漠都督,为中土卫戍东北边陲。 双方条件相差悬殊,根本谈不拢,不欢而散。 = 十二月初十,古北口。 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涿郡留守段达,左武卫将军、检校上谷太守崔弘升以巡视为名,联袂赶到古北口。 武贲郎将赵十住,古北口镇将、检校安乐太守郭绚和副镇慕容正则,出首府燕乐城十里相迎。 双方见面,赵、郭、慕容三人首先告之喜讯。 初八安州再次报捷。安州经过一个多月的奋战,于十一月三十结束北征,基本完成预期目标,顺利拿下了弱洛水以南的广袤土地,接下来要借助阿史那咄尔和松漠牙旗的力量招抚霫族诸部,同时在大贺咄罗、拔里苏素和耶律铁力等契丹酋帅的帮助下,招降弱洛水以北的柯尔钦等四个契丹部落,力争于年底前,完成攻占并实际控制东北之目标。 这个好消息在三人预料当中。安州北征胜负的关键在突厥人,如今阿史那咄尔与安州携手结盟,东北广袤疆域和契丹、霫族两个东胡别部当然也就是囊中之物,无非就是时间问题而已,而这个时间长短取决于安州卖身价格的高低。如果安州很贪婪,“胃口”很大,把自己的卖身价格定得很高,北征结束的时间当然就会拖延下去,反之,如果安州迫于粮草武器严重短缺之困窘,不得不正视现实,急于归附中土,把自己的卖身价格定得很低,那当然就会尽快结束甚至提前结束北征,以便在谈判过程中赢得尽可能多的筹码。 安州两次报捷时间的间隔很短,这足以说明安州对中土主动招抚之举措做出了积极回应,这对宇文述、段达和崔弘升来说,才是真正的好消息。 此行他们承担了重要使命,背负了沉重压力,要把不可能的事变成可能,难如登天,这其中最大的难度,就是必须用圣主和中枢所接受和认可的代价,把安州和东北顺利纳入中土版图,以此来巩固、加强圣主和中枢的威权。但是,中土的开价,对方能否接受?如果不接受,对方拿捏住圣主和中枢的“软肋”,狮子大开口,开出一个“天价”,宇文述、段达和崔弘升势必陷入进退两难之困境,一旦未能在短短数天内完成谈判,让圣主和中枢在千钧一发之刻逆转危局的“愿望”落空了,三人此行的任务宣告失败,罪责就大了。 安州的积极回应让三人的沉重心情有所好转。宇文述难得露出一丝笑意,竟然破天荒地赞赏了赵、郭、慕容三将,认为安州和东北局势的急剧变化,与他们这段时间忠实、正确、有效执行中央决策密不可分,接着话锋一转,突然问道,“郕公出关,可有消息传回?” 李浑是安东副都尉,负责经略安州和东北,招抚是重要手段之一,所以以李浑的级别,未经圣主和中枢同意就擅自出关固然不对,但特殊情况下他有临机处置之权,如果成功此举就是英明,失败了追究下来就是擅权误国。宇文述和李浑是政治对手,这在高层是公开的秘密,赵、郭、慕容三人亦是一清二楚,所以宇文述这么一问,把三人吓了一跳,当即汗毛倒竖,噤若寒蝉,谁都不敢随意开口。 宇文述的目光停在了慕容正则身上。慕容正则暗自叫苦,这里他的官职最小,偏偏又是古北口的卫戍长官,另外还是圣主钦点的支援安州的实际执行人,所以有关安州的事务,理所当然由他来回答。 “据报,郕公初六抵达方城,受到安州方面的盛大欢迎。”慕容正则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地说道,“初七,双方开始谈判,至于具体经过和内容,则知之不详。” 宇文述对赵、郭、慕容三人的怯畏不以为意,官场上这很正常,不害怕反而不正常了,而他需要的正是下官对他的畏惧。宇文述微微颔首,略略想了一下,又问道,“捷报传来后,安州方面对粮草武器的需求可有加大?” “安州那边提出了加大支持力度的要求。”慕容正则回道,“但某严词拒绝,并以突厥人与其结盟可能另有图谋为由,开始削减支援物资。” 宇文述眉头紧皱,沉吟不语。 慕容正则偷偷看了他一眼,胆战心惊,急忙解释,“某严格遵从圣主诏令,抓住一切机会遏制安州,以防养虎为患。” 宇文述再次颔首,然后问道,“有关东北战局,可有更为详尽密报?” “没有。”慕容正则不假思索,一口否决。 这事马虎不得,不能承认的坚决不承认,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慕容氏在东胡诸种中有相当大的影响力,知道慕容氏有直达东北的秘密渠道,甚至在某些特殊时期对东北局势有一定的操控力,但这种事一旦上纲上线就有里通外国之嫌,所以绝对不能承认,不能给政敌留下丝毫把柄。至于慕容知礼以官方身份秘密进入安州行监督之责,那是古北口军政高层所实施的支援安州的重要手段之一,属于内部机密,在支援安州任务没有完成之前,也不能暴露,以免授人以柄自寻麻烦。 但是,慕容正则担心段达揭穿自己,十分心虚,不由自主地看了段达一眼。 段达当然知道慕容知礼的秘密,这事没有他的默许,赵、郭、慕容三人哪敢实施?但段达更不想没事找事,对于宇文述这位权势倾天的圣主股肱,他根本就没有“扳腕子”的资格,所以始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宇文述望着慕容正则,目露凌厉之色。一个小小的副镇,也敢当面欺瞒,当真是胆大包天,不过想到他的背后是庞大的辽东慕容世家,而古北口又是段达的管辖地,即便心生不满,亦不好当众发难,于是脸色渐冷,亦无说话兴趣。 宇文述不再说话,段达和崔弘升就不得不说了。 “安州那边可传出辽东镇戍军进入东北的消息?”段达不紧不慢地问道。 段达知道宇文述追问东北战局的真实意图。说实话安州北征的胜利的确是个意外,谁能想到步利设阿史那咄尔会背叛牙帐,会带着松漠牙旗临阵倒戈?结果李风云、李子雄捡了个天大便宜。这种局面下,中土若想招抚安州和东北,不但要满足二李的要求,还要满足阿史那咄尔的条件,为此必然要付出巨大代价,而宇文述根本就没有什么好办法,唯一指望就是进入东北战场的左御卫将军薛世雄。 以中土边镇戍军的“尿性”,只要出塞作战,必然烧杀掳掠,否则穷山恶水、不毛之地,哪来的功勋和财富?当初圣主和中枢做出辽东镇戍军进入东北战场的决策,固然有配合安州攻打东北的意图,但真正的目的还是一箭多雕,先策应配合,坐山观虎斗,一旦作战双方两败俱伤了,辽东镇戍军就可以出手,最好结果是轻轻松松“摘桃子”,最差也能渔翁得利,满载而归。 从时间上推算,薛世雄也应该带着辽东镇戍军进入东北战场了,虽然东北战局的发展与预料的大相径庭,出塞叛军竟然与突厥人携手结盟了,但好在东北形势还处在混乱状态,二李与阿史那咄尔的信任也极其有限,东胡诸种对外来入侵者更是充满了仇恨,这时辽东镇戍军若展开凌厉攻势,东北局势必然崩溃,安州所掌握的大好局面瞬间就将付之流水,如此一来,这场回归谈判就对中土有利了,措手不及的安州迫于无奈,只能俯首称臣任由宰割了。 赵、郭、慕容三人顿时了然,倒也是满怀期待,让一群叛逆和突厥人占尽中土便宜,他们也是心不甘情不愿。 “尚无这方面的消息。”慕容正则说道,“但只要东北战局有变,尤其是辽东镇戍军进入东北,安州肯定会以最快速度求助于长城内,消息会在第一时间传至古北口。” 段达点点头,然后望向崔弘升。崔弘升会心一笑,微微颔首。段达当即冲着赵、郭、慕容三人一挥手,“把许公巡视古北口的消息立即送到安州。” 三人愣然,宇文述巡视古北口是机密,为何要泄露给安州?旋即恍然,圣主迫不及待了,宇文述巡边是假,招抚才是真,看样子安州和东北的局势要再一次翻天覆地了。 =(未完待续。) 第九百四十三章突厥人来了 十二月初十,夜,安州。 李子雄、袁安、阿史那瀚海与李浑的谈判虽然不欢而散,但也不是没有收获,大致也摸清了长城内的底线。 李浑所提的条件,与联盟大总管府之前的预料相差无几,毕竟此类招抚有太多先例,中土对藩属的要求也一向有章可循,像安州和东北这种由汉虏两姓组成的松散联盟,因为综合实力有限,其地位和待遇与王侯级别的藩国相比,悬殊很大。 李浑返回馆驿后,李子雄连夜召集大总管府主要官员,就李浑所提出来的招抚条件进行具体商讨。 双方条件差距太大,安州这边要安州和东北的自治权,实际上就是藩镇割据,一个独立的小王国,而阿史那咄尔要东面称可汗,实际上就最大程度争取中土的全方位支持,总之汉虏双方的目标都是借助中土的力量壮大自己,都在想尽一切办法算计中土。然而,中土岂会上当中计?即便中土把安州和东北纳入中土版图,建下开疆拓土之武功,同时还能利用这一积极防御之措施,有力推动南北局势向有利于中土的方向发展,但中土不会违背自己的原则,不会为了狭隘利益而损害自己的根基,不会背离中央集权道路而重蹈割据分裂之覆辙,所以李浑提出的要求非常低,给安州一个总管,给东北一个都督,什么自治,什么可汗,想都不要想。 李子雄把谈判情况一说,大总管府的高层们无不嗤之以鼻。虽然已经预料到中土狂妄傲慢,因为捏住了安州的“要害”而有恃无恐,但“开价”如此之低,一个总管一个都督就想拿下安州和东北,空手套白狼,还是让大家非常失望,郁愤不已。 经过讨论,大家还是坚持既定决策,联盟的底线就是安州和东北的自治权,这条底线不能放弃,一旦放弃,把安州和东北的自治权拱手相让,也就等于把联盟的军政财大权统统上缴,结果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由宰割了,后果不堪设想,到那时不要说李风云和联盟的草根将领们可能会被官方秋后算帐,就连李子雄、韩世谔这些落难贵族也难逃死劫,最终可能还是身首异处甚至身死族灭。 至于自治权如何坚守,用什么办法坚守,是郡县行政区划后,中央直属下的总管总揽军政,拥有一部分军政财大权,还是以藩属形式臣服于中土,完全拥有独立于中央之外的军政财大权,目前尚无法做出结论,尚要依据谈判的发展进程以及长城内妥协程度大小,才能做出最后决策。 实际上李风云已经做出了最后决策,在安州和东北建立安东都护府,下辖四个都督府,其中安东都护府直属中央,而下辖的四个都督府则由汉、突厥、奚、契丹和霫等诸族自治,拥有相对独立的军政财大权。 这显然是一个变通之策,虽然没有实行郡县行政区划,但接受了中央的直接领导,安东都护府就是中央派驻安州和东北的最高领导机构,如此就把安州和东北实际纳入了中土版图,而同一时间,此策又兼顾到了诸种族群的自治,实际上就是把自治权下放,以此来变相保留安州和东北的自治权,只要四个都督府抱成一团,安东都护府就被“架空”了。当然,“架空”的前提是,安东都护府没有强大的足以威慑诸种部落的军队,因此只要安东都护府有强大军队,有强悍实力,对这一地区就能实际控制。 李风云殚精竭虑,目的就是在此次回归中利益最大化,为此方方面面的情况都考虑了,竭尽所能兼顾各方利益诉求,但想法是好的,实施难度太大,正因为如此,这属于联盟最高机密,无论如何不能泄露。目前方城这边的知情者,仅限李子雄、袁安、萧逸和阿史那翰海四个人知道,余者都不知道联盟在此次回归谈判中所定的底线。 四个知情者的心情各不相同,袁安和萧逸是势在必得,阿史那翰海也是全力以赴,唯有李子雄忧心忡忡。 李风云把回归谈判全权托付于李子雄,看上去是相信李子雄,实则胸有成竹,胜券在握,根本就不怕回归谈判在李子雄的主持下偏离既定轨道,而原因无他,即便李子雄有私心,试图借助安州和东北的回归之功换来圣主和中枢的赦免,换来自己的显赫声名和子孙后代的荫泽,但实际上他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纯属一厢情愿,他的情况和虞柔、裴爽、来渊、郑俨等人的情况迥然不同,他是顽固的保守权贵,是圣主和改革派的政敌,而虞柔等人却是圣主的支持者,是被杨玄感俘虏后故意“拉下水”的,用来挑拨离间、动摇军心以及打圣主和改革派的脸,是政治斗争的受害者、牺牲品,所以圣主拿到开疆武功后,肯定会赦免虞柔等人,却不会赦免李子雄、韩世谔等真正的叛逆。 事实证明李风云的判断很正确。 从圣主建立安东都尉府和任命李平原为首任安东都尉,以及李浑主动出关招抚等一系列举措来看,圣主和中枢的确有招抚的诚意,但从李浑开出的招抚条件来看,这个诚意仅仅针对以李风云为首的联盟草根势力。 安州总管的品秩正常应该是正四品,相当于中郡太守或者卫府的武贲郎将,特殊情况下可高达从三品,当然了,这个从三品,与尚书省诸部侍郎、卫府将军、上郡太守的从三品相比,权力悬殊太大,但足以让草根豪帅们心满意足了,毕竟李风云的官职品秩权力大了,他们这些下属也就水涨船高,也算是鱼跃龙门,彻底告别了过去的卑微身份,从此跻身真正的官僚贵族阶层,可以光宗耀祖。 但是,李子雄、韩世谔这些落难贵族过去都是什么身份地位?凭借开疆武功,就算功过相抵,也应该得到圣主和中枢的赦免吧?他们个人赦免了,受到他们连累的家眷和家族,当然也就得到平反,家眷和家族所享有的荣华富贵也就统统得以恢复,而这才是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回归中土的重要原因。然而,圣主和中枢招抚的对象只有一个,他们蓄意把出塞叛军当作一个整体来对待,根本就不分什么草根豪帅和落难贵族,如此一来,招抚的利益就那么多,根本不够分,而更重要的是,开疆功劳主要由草根豪帅们所有,草根豪帅们吃肉,落难贵族只能喝汤,最后结果可想而知,他们个人肯定可以赦免,他们的家眷和家族也会得到平反,但过去的荣华富贵再也回不来了,家族会迅速衰落乃至败亡。 也就是说,圣主和改革派已决心置李子雄、韩世谔等一批政敌及其家眷、家族于死地,至于虞柔、裴爽、来渊、郑俨等人,他们及他们的家眷、家族本来就是圣主的支持者,所以这番劫难只限于他们本人,并没有危害到他们的父母妻儿及整个家族,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大理寺卿郑善果依旧高居中枢,为圣主所信任,因此他们只要个人赦免了,劫难也就过去了,将来机会好还是可以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由此不难看出,如果安州接受了李浑所提的招抚条件,李子雄所抱的一丝侥幸、一丝希望就彻底破灭,所以他没有选择,只能选择李风云的对策,只有利用这场谈判最大程度壮大联盟,力争在即将到来的南北战争中建功立业,他才能继续维持自己的一丝侥幸、一丝希望,才有可能带着荣耀重返中土。 大总管府高层们针对李浑所提谈判条件拟定了具体对策后,李子雄正要宣布议事结束,突然有僚属匆忙而至,递上一封来自鬼方的急件。 李子雄暗自吃惊,担心平地松林有变,一旦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带着碛东南牙旗的突厥大军再度发动攻击,桃水防线根本挡不住,鬼方将再一次陷入大战,这必将破坏眼前的大好局面,给回归谈判蒙上一层厚厚阴影。 袁安、萧逸、孔颖达等大总管府高层也有同样的担心,实际上自主力北征弱洛水以来,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平地松林,就是鬼方安全,所以在李子雄阅看急件的时候,大家的目光都紧紧盯着李子雄,试图从他表情的细微变化上估猜到的消息的好坏。 李子雄严峻的面孔渐渐舒缓,苍老而憔悴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丝舒心的笑容。 袁安、萧逸等人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明公,鬼方有何好消息?”袁安抚须问道。 李子雄放下急件,抬头看看众人,忽然笑了起来,“突厥人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疑惑不解。既然是好消息,为何又说突厥人来了?难道突厥人大兵压境还是好消息? 袁安心念电闪,突然想到什么,惊讶问道,“突厥人要来安州谈判?” 李子雄微笑颔首,“突厥人来了,来得好快。” 众人恍然,喜出望外,大堂上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更有激动者甚至欢呼出声,鼓掌相庆。 =(未完待续。) 第九百四十五章误会了 本月初,李风云率主力撤回赤峰总营,韩世谔则率虎贲、联盟第三军、雷霆第五军以及奚族辱纥王部、莫贺弗部等一万五千余步骑联军,继续屯兵于红水河两岸,随时准备应对来自弱洛水下游方向的突发变故。 十二月初十,大贺咄罗突然赶到长汉城外的联盟军大营,紧急拜会韩世谔。 之前远赴弱洛水下游招抚柯尔钦、希图、郭迩逻、瓮共四部的耶律铁力,十万火急禀报,中土辽东边军突然杀进东北,弱洛水南北两岸的柯尔钦、希图两部难以抵御,望风而逃。 韩世谔早有预料,并不吃惊,不动声色地问道,“这支辽东边军,现在位于何处?” “从时间上推算,应该还在车连川。”大贺咄罗当即走到地图边上,抬手指向弱洛水下游某处,并以其为中心划了个圈,“此处距离我们长汉城大约七百余里,距离迭剌部的蟒牛城大约四百余里。出了车连川就是迭剌部的领地,耶律铁力肯定要倾力阻御,而柯尔钦、希图两部主力控弦也正好西撤而来,打算向迭剌部和我出伏部求援,如此四部控弦合兵一处,即便不能把这支军队阻挡在车连川,亦可迟滞他们前进的速度。” 大贺咄罗的试探太明显了。 虽然大贺咄罗已经从李风云、韩世谔那里亲耳听说了他们都是中土的叛逆,他们所率的军队也都是中土的叛军,但大贺咄罗很清楚,如果没有长城内的全方位支持,仅凭一支没有后方、没有固定军需供应的流寇大军,出塞作战纯属送死,所以不需要具体而详实的证据,横扫安州和东北就是最好的证据,就足以证明这支所谓的中土叛军实际上就是改头换面的中土卫府军,因此李风云、韩世谔的话不能当真,要有选择性的甄别,比如他们要拿安州和东北来打通重返中土之路就是可信的。也正因为如此,突厥人和契丹人都选择了结盟,都愿意顺势而为,试图借助这次机会发展壮大。 但是,中土辽东边军突然杀进东北,气势汹汹地攻打契丹人,这又是这么回事?这是中土为了确保拿下东北而早就拟定好的东西夹攻之策,还是长城内看到安州和东北陷入混乱,出塞作战的中土叛军与塞外的突厥人以及东胡诸种打得两败俱伤,于是乘火打劫,落井下石,以便渔翁得利,做那只在后的黄雀? 对于大贺咄罗的试探,韩世谔不以为然,付之一笑。 李风云已经明确告诉他,长城内面对安州和东北的大好局面做出了积极回应,开始主动招抚了,刚刚上任的安东副都尉、郕国公李浑已经迫不及待要出关谈判了。从时间上推算,不出意外的话,李浑已经到了安州,现在可能正与李子雄谈判,也就是说,回归中土已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铁板钉钉的事,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当然了,奉圣主诏令远征东北的辽东镇戍军应该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毕竟行宫所在的高阳,距离辽东郡太远了,加上天寒地冻,大雪纷飞,道路难行,就算有战时特意加强的驿站系统,也未必能确保圣主和中枢的诏令能在最短时间内送达,更不要说这支远征东北的辽东镇戍军上个月就已经开始北上攻打高句丽的扶余城,已经远离中土边境了,消息传递就更为不便。 韩世谔略作迟疑,又问道,“现在耶律铁力位于何处?迭剌部的控弦,是否已经与柯尔钦、希图两部控弦会合,陈兵于车连川之西?” “除了这个刚刚送达的急报,我没有其他任何相关消息。”大贺咄罗摇摇头,“以常理来推断,当辽东边军进入车连川时,距离扶余城大约有四百余里,距离辽东最北端的通定镇大约有一千余里,粮草运输已无可能,他们若想沿着弱洛水继续西进作战,唯有烧杀掳掠,以战养战。” 说到这里,大贺咄罗目露厉色,冷笑道,“然而,幸运的是,因为狼帅率军攻击而来,震动了弱洛水两岸,契丹诸部人人自危,尤其柯尔钦、希图、郭迩逻、瓮共四部,今夏千里迢迢赶到托纥臣水一线与奚族鏖战数月,早已疲惫不堪,因此当危机再次降临,他们不得不做最坏打算,控弦始终保持集结,随时准备作战,而所有妇孺老弱则赶着牲畜带着食物,躲进了深山老林,所以当辽东边军进入车连川,眼前所见白茫茫一片,杳无人烟,已看不到一座帐篷一头牲畜,根本无从烧杀掳掠,亦不能以战养战,必将陷入进退两难之困境。” 韩世谔一听就明白了。阴差阳错,辽东边军虽然也想出敌不意攻敌不备,也想打契丹人一个措手不及,可惜时运不济,契丹人即便对辽东方向没有准备,但对松山方向却是高度戒备,早已做好万全准备,结果当辽东边军从他们的背后展开攻击时,这些契丹人犹如惊弓之鸟,转眼就逃之夭夭,反而给了辽东边军一个措手不及。 战局发展到这一步,辽东边军进退两难,继续西进风险太大,孤军深入,上千里路走下来,对有准备的契丹人而言是诱敌深入,而对粮草严重短缺的辽东边军来说则是一步步走向死亡,所以出于安全考虑,辽东边军最好的选择就是暂时按兵不动,甚至主动后退,靠近扶余城,以等待东北局势的变化。 大贺咄罗胸有成竹,耶律铁力那边估计也是临危不乱,退一步说就算辽东边军继续杀进,他们四个部落坚壁清野,控弦联军步步阻击,拖也能把辽东边军拖死,只是现在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他们能否拖住辽东边军,而是联盟这边的决策是什么,联盟又将如何处置这起突发变故。 韩世谔想了一下,试着问道,“以你的推断,辽东边军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不利局面下,极有可能止步于车连川?” 大贺咄罗点点头,反问道,“明公对此有何推断?明公对我的推断持有异议?” 韩世谔摇摇手,“这么多年来,你契丹人一次次侵掠我辽西、辽东边陲,但我中土始终没有大举进攻东北,铲除祸患,除了侧后方有高句丽这只恶狼虎视眈眈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山高路远,粮草运输不便,不利于我中土大军远征作战,否则你契丹早就灰飞烟灭了。这次辽东边军之所以敢于远征东北,是因为我联盟大军已经杀进安州,已经与辽东边军一起对东北形成了夹击之势。 大贺咄罗暗自吃惊,脸色微变,急忙说道,“明公,我契丹诸部已经向联盟投降,已经是联盟的一员。” “你误会了。”韩世谔再次摇手,“辽东边军远征而来,其真正目的不是你契丹,而是我联盟,是东北这块地方,所以你千万不要大意,不要想当然的认为,过去辽东边军受困于路途遥远,粮草运输不便,不敢劳师远征,现在依然如此,那就大错特错了。” 大贺咄罗闻言,顿时松了口气,总算达到了此行目的,知道了联盟的立场和态度。 “明公,计将何出?”大贺咄罗毫不犹豫地放低姿态,恭敬求教。 “你匆忙而来的目的,不就是要某出兵车连川吗?”韩世谔毫不客气地揭穿了他,“既然如此,某便遂你心愿,你我合兵一处,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赴车连川。” = 十二月十一,古北口。 崔弘升知道十二娘子偷偷出关了,此次他奉旨赶赴古北口,极有可能与从关外返回的女儿不期而遇,如此便能打探到安州和东北的真实状况,为谈判的成功增加一点优势。 或许是巧合,让崔弘升没有想到的是,他前脚刚刚迈进古北口,十二娘子后脚就进关了,父女两人相逢于燕乐城。 崔弘升喜不自胜,急忙询问十二娘子的出关收获。十二娘子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崔弘升听完之后,陷入长时间的沉思。 以第三次东征来换取安州和东北的自治权,以灭亡高句丽来赢得藩镇割据,这怎么可能?如此匪夷所思的条件,圣主和中枢怎么可能会答应? 问题的关键还是实力,你哪来的实力去参加第三次东征?你在安州和东北立足未稳,开春之后还要面临大漠的猛烈反击,你自身都难保,哪里还能兼顾到另一个战场?这根本就是信口雌黄,空口说白话,胡扯八道。 再退一步说,就算圣主和中枢接受了这个不可思议的条件,其目的也不是给你自治权,而是要借刀杀人,借第三次东征来铲除你这个祸患,然后不费吹灰之力,轻轻松松就摘取了安州和东北这颗熟透的桃子。 看到崔弘升神情严峻,久久不语,崔钰有些着急,忍不住说道,“大人,如今圣主急于招抚,而安州又开出了让圣主难以拒绝的条件,圣主迫不得已之下,亦有可能妥协退让。” 崔弘升看了崔钰一眼,摇摇头,“如果第三次东征,以安东军队为主力,安东是否具备这样的实力?如果圣主的妥协是将计就计,是以暂时的忍让来铲除祸患,来赢得对安州和东北的绝对控制,安东是否具备反制之力?” 崔钰哑口无言。 崔弘升转目望向崔九。 崔九犹豫了一下,郑重说道,“当初他说出塞作战,谁又能想到他竟然以摧枯拉朽之势收复安州,横扫东北,一举逆转危局?” 崔弘升踌躇良久,想反驳,却找不到恰当的理由。李风云的成功,终究不能归结于运气,而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就是实力,谁敢说,李风云出任东征选锋,就不能再创奇迹? =(未完待续。) 第九百四十六章自作孽 十二月十一,安州,方城。 上午,李子雄以共商机要为名,请袁安和孔颖达速至书房相聚。 袁、孔两人匆忙赶到,结果看到萧逸、李珉和李安期已经在坐。袁、孔两人看到李安期,均是惊讶不已。 袁安认识李安期,并知道李安期做为齐王秘使已秘密抵达安州,只是这两天他太忙,而李安期亦不能抛头露面,所以两人即便有见面密谈的想法却难以如愿。而孔颖达与李安期同为山东儒林年轻一代的翘楚,不但认识,更是莫逆之交,这些年因为孔颖达投身于杨玄感门下,飞黄腾达,而李安期却受父亲李百药的连累绝迹于仕途,两人从此天各一方、天差地远,也就断了音讯,此刻突然重逢,当真是惊喜交加。 三人亲热寒暄,袁、孔两人亦猜到李子雄相邀之目的,那就是随着局势向可预见方向高速发展,联盟与齐王之间的关系必须及时调整,只是如何调整,向哪个方向调整,联盟核心层成员当然要讨论一下,而李安期之所以能够列席其中,并不是因为他是齐王秘使,而是因为他是李百药的儿子,是联盟与齐王之间的联络人,更重要的是,他是李平原的侄子,这使得他们父子两人与联盟利益紧密相连,试想关键时刻就连齐王都竭力拉拢他们父子,更不要说联盟了,理所当然要把他们父子牢固“捆绑”在联盟这条船上。 坐定之后,李子雄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当初所定的出塞发展之计已初见成效,出塞征伐的战果远远超过了当初的预料,不但收复了安州,还横扫了东北,使得联盟塞外“立足”的时间大大缩短,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进入了发展阶段,而发展的快慢仅靠联盟自身肯定不行,就像出塞征伐需要长城内的大力支持一样,联盟在塞外的发展同样需要外力的帮助,然而,长城内为防养虎为患,必然调整策略,改支持为遏制甚至是削弱,不可能任由联盟发展壮大以致尾大不掉、自取其祸。 矛盾就在这里,解决的办法亦很简单,两个办法,一个是联盟继续对外征伐,以战养战,也就是李风云所坚持的底线,以参加第三次东征高句丽来换取安州和东北的自治权,但缺点是风险太大,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失败乃至全军覆没,以致功亏一篑,大好局面瞬间化作乌有;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将计就计,既然圣主和中枢有意把齐王、李浑、李子雄和李风云等几股势力做为对立面树立起来,那大家干脆扯掉“遮羞布”,公开结盟,抱成一团,一致对外,如此几股势力可以取长补短互为声援,共同发展,但缺点是敌众我寡,众矢之的,一旦被对手群起而攻之,则有灰飞烟灭之危。 然而,仔细权衡利弊,两害相权取其轻,第二个办法显然对联盟更有利。联盟自离开蒙山转战至今,大半年时间,北上数千里,一路激战,将士疲惫,迫切需要一段充足的休整时间,而回归中土后,与齐王、李浑携手合作,利用齐王和陇西成纪李氏的庞大政治资源,立足北疆发展壮大,在南北战争日益临近这个大背景下,相信圣主和中枢为了顾全大局,亦不会“相煎太急”自毁长城,如此一来,联盟就可以停下来喘口气,可以利用这段宝贵的时间稳固安州、东北局势,加强自身实力建设,为迎接南北战争做好充足准备。 李子雄的倾向很明显,他不支持联盟参加第三次东征,哪怕在回归谈判中做出更大让步,甚至牺牲一部分自治权,都是可以接受的,毕竟联盟将士过于疲惫,已经难以为继,而刚刚加盟的突厥人和奚、契丹等东胡诸种又不值得信任,另外联盟在塞外立足未稳,又严重缺乏粮草武器,自身要害又被中土牢牢把控,如此严峻局面下,联盟可谓危机四伏,理所当然要休养生息,要韬光养晦,要蓄积力量,而不是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躯,奋起余力背水一战。 袁安神情冷肃,毫不客气地质疑道,“明公,我们凭什么相信齐王?相信郕公?” 李子雄略略皱眉,对袁安的质疑十分不满,对他挑衅自己的权威尤其郁愤,但没办法,自出塞以来,李风云与联盟草根豪帅们冲锋在前,所向披靡,建立无上功勋的同时,也在联盟中树立起不可撼动之威信,尤其突厥人和东胡诸种向来以成败论英雄,他们败在了李风云手上,当然尊从李风云为盟主,于是李风云的实力急剧暴涨,其能够指挥并且愿意为之效力外虏控弦大军的数量多达数万之多,且还在增加之中,再加上本来就忠诚于李风云的联盟草根豪帅们,如今李风云的实力太强了,已经凌驾于联盟各方势力之上,绝对控制了联盟的话语权,李子雄已不是难以匹敌,而是根本不是其对手了。袁安是李风云的代言人,袁安的质疑,实际上也就是李风云的质疑,李子雄即便十分不满,也不能公开爆发。 “我们与齐王有约在先。”李珉主动代替自家老父回答道,“当初在东都战场上,我们与郕公虽然没有明确约定,但默契是有目共睹的。” 这是事实,李风云与齐王有约定,李子雄、韩世谔等落难贵族与齐王也有约定,而这正是现在联盟内部矛盾根源所在。李风云与齐王的约定是北上共谋发展,谋取的是联盟的未来,而李子雄等落难贵族与齐王的约定,则是借助齐王的力量“重见天日”东山再起,谋取的是个人家族的未来,这两者之间有天壤之别。所以袁安听到这话,脸色顿沉,语气更为尖锐。 “你们与齐王有约定,与郕公有默契,你们相信齐王,相信郕公,这无可厚非,但我必须郑重告诉你们,我们凭什么相信齐王?相信郕公?” 此言一出,公开挑明了双方矛盾所在,书房内气氛霎时紧张。 李子雄、李珉父子脸色阴沉;袁安目光炯炯,咄咄逼人,就像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萧逸、孔颖达神色凝重,一言不发;李安期眼观鼻、鼻观心,仿若老僧入定,充耳不闻。 “如果我们决心以参加第三次东征来赢得安州和东北的自治,那我们与齐王之间、与李浑之间,又该达成何种约定?” 李子雄果断妥协。齐王不可信,郕国公李浑就更不值得信任。齐王之所以与联盟秘密合作,是要在政治上垂死挣扎,要从绝境中找到一线夺取皇统的希望,而李浑与齐王是一条船上的人,他们当前的目标就是生存发展,就是借助南北战争的胜利来逆转自己的命运,至于联盟,在他们眼中就是实现这一目标的“工具”,可以共患难,却绝无可能共富贵。 对此,李风云和袁安等人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他们坚守自己的原则,牢牢掌控自己的命运,自己的路自己走。你可以跟着我一起走,我们共谋未来,但我决不会跟你走,任你摆布,做你的踏脚石。 联盟以牺牲自治权换来喘息时间,看上去齐王、李浑、李子雄和李风云四股势力都从中受益了,抱成一团了,但实际上占便宜的是齐王、李浑和李子雄三股势力,都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了开疆拓土的武功,大快朵颐,而真正在开疆战场上流血流汗的李风云及其部下们,最后只喝到了一口汤。这种吃亏的买卖,李风云会做?他宁愿困守塞外,甚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卖身”大漠,做个割据一方的小可汗,也好过做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中土肆意宰割。 但是,如果联盟以参加第三次东征换来安州和东北的自治,圣主和中枢迫不得已之下不得不妥协,不得不付出巨大代价,那就必须有人出来承担责任,首当其冲的就是李浑,这个负责经略安州和东北的安东副都尉没有完成任务,理所当然要受到惩罚,其次就是齐王,为阻止齐王借助联盟的力量坐大,圣主和中枢肯定会想方设法遏制齐王,比如将其召回行宫或东都,或者命令其远赴定襄、榆林、五原巡边,将其与联盟之间的联系暂时断绝,如此一来,联盟就失去了齐王和李浑的“帮助”,不得不孤军奋战,后果同样堪忧。 然而,袁安的回答很坚决,“自作孽,不可活。” “大总管出塞之前,曾明确告诉齐王,只要联盟立足于塞外,便可与齐王、飞狐留守军在长城内外形成三方呼应之势,齐王便可借此良机迅速控制燕北,继而东临幽州,西进代北,据北疆而抗衡东都,但结果如何?结果齐王退缩了,关键时刻,他不是借助我们收复安州的绝佳机会,联合飞狐留守军夺取燕北的控制权,与我们联手胁迫皇帝妥协,以安州的回归来换取巨大利益,反而积极配合行宫,胁迫飞狐留守军立即出关,导致大好局面瞬间颠覆,不但把我们推进了被动困境,也把他自己的发展之路断绝了。” 李子雄、李珉父子相视苦笑。这正是李子雄果断妥协的原因所在。 正如袁安所说,齐王的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确葬送了一个迅速崛起北疆的大好机会。如果齐王信守承诺,遵从约定,依照李风云的谋划,联合飞狐留守军团控制燕北,对幽州形成左右夹击之势,圣主和中枢迫于目前内忧外患之困局,必然妥协,以让度政治利益来换取北疆稳定,否则内战爆发,北疆大乱,南北战争提前爆发,大漠北虏呼啸而下,长城就岌岌可危了。所以在李风云的谋划中,三方形成呼应之势始终是上策,但此策能否实现,关键在齐王,齐王不配合,一切都枉然。 如今齐王不配合,结果齐王不但自己陷入被动,不但把支持自己的得力干将李浑推进了深渊,把寄希望于他的飞狐留守军团推进了败亡绝境,也把在塞外苦战的联盟推进了困境,不得不冒着功败垂成的危险,以参加第三次东征来换取自治权,而且还不知道能否成功,可谓一步错,满盘皆输。 这么一个扶不起来的人,这种不利局面下,联盟还继续予其以厚望,还继续与其深入结盟合作,纯属找死。 “难道……大总管要放弃齐王?”李珉谨慎试探道。 “大总管的原话是,维持现状,不抱希望。”袁安看了李安期一眼,继续说道,“我们的主旨是,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控。” 李子雄想了片刻,缓缓颔首,问道,“郕公那边呢?” “只要我们实际控制了安州和东北,安东都尉府就有存在的意义。”袁安说道,“大总管说,安东都尉府是长城内外的中转,不可或缺。” 李子雄一点就透,微笑赞道,“好计。若能把郕公拉过来,我们的粮草危机就解决了一半。” =(未完待续。) 第九百四十六章一些灵感 十二月十一,东北,松山北麓,赤峰总营。 平地松林桃水防线的戍军总管钟信急报李风云,突厥人要议和谈判,而谈判使者自称是李风云的故人,叫杨七郎,说他此行一定要见到李风云,且只与李风云谈判。考虑到事关重大,且不宜泄露,故钟信在禀报方城大总管府的急件中,只说突厥人要议和谈判,只字不提来使身份,而在急报李风云的书信中,却详细告之,请李风云速做定夺。 李风云有些惊讶,牙帐招抚使者来得如此之快,肯定不是因为东北局势的颠覆,东北战事刚刚结束,消息才传递到碛东南牙旗不久,牙帐应该还一无所知,所以不难得出结论,牙帐是根据安州变故做出这一决策的。而由此决策不难推测到,始毕可汗和牙帐对中土突然出手攻占安州一事的分析和结论是:南北战争正在加速来临,为此大漠必须加快战争准备,而在战争准备没有完成之前,只能向中土忍让妥协,具体到安州找个局部战场上,便是以牺牲奚族这个东胡别部的利益,来竭力减少大漠在东北整体利益的损失。 由此可以说明,迫于中土强大实力和南北战争迅速临近,迫于大漠危机日益严重,始毕可汗和牙帐主战派为了赢得更多的战争准备时间,不得不对中土的咄咄逼人忍气吞声,甚至任由中土打击和蚕食它的藩属别部,如此一来,形势对安州和东北就有利了,联盟就能如愿以偿的利用两大强者对安州和东北的争夺从中渔利,争取利益最大化。 李风云凝神思索的时候,李孟尝已经把急件仔细看完,然后看了看身边不动声色的斛律霸,疑惑问道,“杨七郎?故人?你可认识此人?” 斛律霸点点头,“他在中土声名不显,但在大漠上却是声名显赫。” “声名显赫?”李孟尝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下,摇摇头,恭敬求教,“他是何人?” “杨善经。” 李孟尝再次摇头,这个名字对他而言非常陌生,当真没有听说过。 斛律霸笑了,“他的姐姐就是可贺敦义成公主,而他的前任姐夫就是启民可汗,现任姐夫则是始毕可汗。” 李孟尝吃惊了,目瞪口呆,果然声名显赫,既是中土杨氏皇族,又是大漠皇亲国戚,如此牙帐大权贵,他当然听说过,只是他只听说过义成公主有个弟弟在牙帐炙手可热,倒是不知道此人名叫杨善经,更不知道他还是李风云的故人。 “此人是明公故旧?”李孟尝好奇心大起,急忙问道。 斛律霸微笑点头,“当年义成公主出塞和亲,秘军负责暗中保护。”斛律霸抬手指了指李风云,继续说道,“当时大漠混乱,不少北虏诸种要破坏南北和亲,阴谋袭击和亲队伍,刺杀义成公主。我们竭尽全力,但依然防不胜防,公主数次遇险,好在都成功化解。杨善经随侍于公主左右,每次公主遇险,均舍命守护,有两次差点丢掉性命,而救他的人,正是刀,故此两人关系匪浅,只是十几年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也只能称为故旧了。” 李孟尝若有所思,“如此说来,杨善经的出现,是否可以理解为,牙帐在处置安州一事上已形成保守决策,以妥协退让来维持南北和平?” 斛律霸看了看李风云,摇摇头,“突厥人就是狼,让它乖乖吐出嘴里的肉,可能吗?退一步说,即便真相的确如此,形势对我们亦是不利,突厥人会想尽一切办法挑起我们与长城内的矛盾,穷尽一切手段诱使长城内遏制和打击我们,一旦我们与长城内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便是突厥人,如此后果就严重了。” “时间,现在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时间。”李孟尝说道,“明年开春后,只要大漠上的突厥人不向安州和东北发动攻击,我们就有时间稳定安州和东北局势,并有条件参加第三次东征,否则不要说参加第三次东征了,就连守住现有战果都困难重重。”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先把眼前危机度过,先站稳脚跟生存下来才是关键。 斛律霸沉吟少许,缓缓说道,“杨善经在牙帐中的地位非常特殊,代表了义成公主,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备受关注,所以他亲赴安州,便已表露出牙帐在安州变故上的保守立场,但这并不意味着牙帐在南北关系上采取主和策略,相反,牙帐在安州上的妥协,极有可能意味着牙帐内部已经在主战策略上达成一致,暂时的局部妥协只是一种麻痹欺骗手段,其真正的目的还是竭力延缓南北战争的爆发时间。” “就目前长城内的局势而言,未来数年内中土实际上并不具备发动南北战争的条件,为此东都必然有一场激烈博弈,而突厥人的保守立场必将对这场博弈产生影响,一旦朝堂上的对立双方矛盾尖锐,大打出手,结果可想而知,形势必然对大漠有利。” 李孟尝沉默不语。斛律霸的意思很直白,目前局势下,东都改革派要发动南北战争,以武功维护威权,而保守派反对穷兵黩武,试图以休养生息的名义来变相阻挠改革,由此不难预见,东都的激烈博弈必然会延伸到安州和东北,东都保守派会利用突厥人的妥协来积极维持南北和平,你已经占到便宜了,适可而止吧,而改革派则会借助开疆之功变本加厉,加速进行战争准备,拿下安州和东北不过是一道开胃菜,横扫大漠封狼居胥才是丰盛正餐。 安州在东都两大对立政治集团的左右夹攻下,怎么办?是站在东都改革派一边,露出锋利獠牙,还是支持东都保守派的立场,与突厥人虚与委蛇? 李风云的选择不问可知,打赢南北战争正是他实施北上发展大计的重要原因之一,他肯定会站在东都改革派一边,积极对外征伐,积极进行南北战争,但问题是,圣主和改革派不相信他,会用尽一切手段打击他,就算李风云表达出了与东都改革派合作的意愿,也不会赢得圣主和改革派真心诚意的合作,相反,东都保守派倒是会竭尽全力拉拢李风云,而由此造成的结果就是,李风云的意愿与安州的走向背道而驰。 就在这时,李风云说话了。 “某的想法与你一样。”李风云望着斛律霸,严肃说道,“杨善经亲赴安州,足以证明牙帐对形势做出了误判,认为我们出塞攻打安州,是中土北伐大漠的开始。面对呼啸而来的危机,牙帐内部迅速达成了一致意见,积极进行战争准备。这种局面下,杨善经亲赴安州谈判的目的只有一个,以议和谈判来阻止南北关系的破裂,以利益让度来延缓南北战争爆发的时间。” 斛律霸微微点头,“若你我判断正确,则形势对安州有利,我们可以再来一次出敌不意攻敌不备,利用议和谈判为掩护,暗中派遣一支大军离开东北,远征高句丽,以参加第三次东征来换取长城内的丰厚利益。” 李孟尝犹豫了片刻,还是提出了质疑,“我们回归中土,公开与大漠为敌,大漠岂能忍气吞声?一旦牙帐恼羞成怒,乘着中土第三次东征高句丽之机会,从碛南诸牙旗调来主力猛烈反攻,安州和东北岂不有失守之危?” 斛律霸郑重点头,“的确,这就是最大风险,最大变数,而我们控制不了这个风险,中土也无力控制这个变数,一旦你所担心的变成了现实,安州和东北岌岌可危,北疆安全亦难以保证,第三次东征极有可能功亏一篑,而连续三年东征失利必将给圣主和中枢以沉重一击,两京矛盾一旦因此而轰然爆发,中土陷入内乱,自顾不暇,则北伐大漠也就遥遥无期了。这正是大漠所愿意看到的结果,所以现在牙帐即便对形势做出了误判,拿出了以妥协换取时间的决策,但一旦形势变了,牙帐依旧会突然变计,依旧会向安州和东北展开反攻。” 李孟尝叹了口气,“时间,关键还是时间,不论是现在的安州,还是杳无音讯的第三次东征,都需要时间,只要时间充足,达到了所需要目的,突厥人即便发现形势变化,迅速做出反应又如何?战机稍纵即逝,错过了,他们也就再无可能逆转劣局。” 斛律霸皱皱眉,稍加思索,然后望向李风云,“杨善经的到来,能否让我们在困境中找到一条出路?” 李风云不假思索地摇摇手,“千万不要抱有幻想,不论是义成公主还是杨善经,自走出长城开始,他们就承担了和亲之重任,从此就是突厥人,即便心在中土,但利在大漠,他们只有维护大漠利益,赢得突厥人的信任和支持,才能为中土谋取和平,反之,那就不是和亲,而是美人计了。过去某错误理解了和亲,对义成公主亦抱有幻想,结果深受其害。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某焉能重蹈覆辙?” 李孟尝若有所思。斛律霸一言不发。 “不过,杨善经的到来的确给了某一些灵感。”李风云面露浅笑,平淡说道,“若能巧妙利用杨善经,将其做为我们回归发展棋局中的一粒关键棋子,或许就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计将何出?”斛律霸问道。 “急报大总管府,告之杨善经亲赴安州谈判一事,请建昌公善加利用。”李风云答非所问,“另外还告诉建昌公,某将把杨善经请到赤峰总营,亲自与其谈判。” =(未完待续。) 第九百四十八章加快 十二月十二,安州,方城。 李安期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心情与出关之前相比更为糟糕,虽然李风云已横扫安州和东北,恶劣处境有所改善,但横扫不代表实际占领,实际占领与完全控制也有相当长的距离,而在当前国内外局势下,李风云若想顺利走完这段距离,难于登天。 本来齐王是大家希望所在,但齐王终究是扶不起来的阿斗,烂泥糊不上墙,在与圣主的争斗中,他就像个孩子幼稚而冲动,时而歇斯底里破釜沉舟,时而又心惊胆颤畏首畏脚,一个典型的温室里长大的皇二代,根本没有胆量在逆境中破风斩浪做个不成功则成仁的盖世枭雄,于是迫不得已之下,大家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把希望放在了李风云身上。 之所以选择李风云,原因就是圣主和改革派公开“解禁”了李平原其人,高调肯定了李平原的功绩,已经向李平原背后的庞大政治势力做出了妥协,接下来李风云是否承认自己就是秘兵刀、就是李平原,是否接受圣主和改革派的善意,以李平原的身份重回中土,实际上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平原背后的庞大政治势力是否会对圣主和改革派的妥协做出积极回应,双方是否会“握手言和”,是否会暂时搁置矛盾和冲突,齐心协力共度难关,这才是最重要的,也是圣主和改革派“解禁”李平原的真正目的所在。 这个目的一旦达成,李风云就不得不屈从于背后庞大政治势力的重压,不论是否承认自己就是李平原,也不论是否愿意以李平原的身份重回中土,选择权都不在他的手上。 这就是问题所在,一旦李风云身不由己,不得不以李平原的身份“重见天日”,重返中土,甚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对李百药、李安期父子以及整个赵郡李氏汉中房来说,并不是好事,站在风口浪尖上,成众矢之的,其蕴含的危机之大可想而知。 李安期没有见到李风云,但就算他耽搁一阵子,亲自见到李风云又如何?不错,李风云的确是布局者,但身在局中,他又焉能逃脱棋子之命运?李风云操控别人的命运,但同样的,在大棋局中,在波澜壮阔的大潮流中,李风云同样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在圣主和改革派的蓄意操控下,赵郡李氏汉中房、赵郡李氏所有房系、与赵郡李氏利益攸关的山东五大超级豪门,以及以山东五大超级豪门为核心的山东政治集团之间的利益,就这样被李风云、李平原两个身份截然对立的人物巧妙串连起来,为敌为友,天差地别,于是李风云不得不对博陵崔氏坦诚以待,与崔钰、崔九等豪门子弟共谋对策,而李安期亦是急速返回河北赵郡,向宗族本堂求援,联合赵郡李氏诸房,联手河北各大豪门世家,共商大计。 安州和东北的回归已不可阻挡,而安州和东北被李风云所控制,李风云就是李平原,所以安州和东北的利益,实际上就是山东政治集团的利益,两者紧密相联、息息相关,这种局面下,赵郡李氏汉中房若想独吞其利,必被群起而攻之,唯有与众共享,借助山东政治集团的力量,才有可能借此佳机逆转困境甚至重建辉煌。李风云与崔钰商谈的内容就是这个,而李安期要做的事亦是如此,赵郡李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中山刘氏等豪门世家为了共享安州和东北之利,必须达成一致意见,向圣主和改革派所发出的善意做出积极回应,在政治上向圣主和改革派做出相应妥协,如果继续对抗只会两败俱伤,对大家都没好处。 萧逸代表大总管府送别李安期,两人于索头水畔挥手告别。李安期渡河南下,萧逸返转回城,途中突然接到李子雄急令,要求其尽快返回大总管府议事。 萧逸心急火燎,快马加鞭,风驰电挚而回。走进议事大堂,看到李子雄、袁安等大总管府高层神情凝重,而议事气氛亦很紧张,不由忐忑,一边与众人见礼,一边急切问道,“出了什么事?北边还是南边?” 李子雄冲着他招招手,示意其赶快坐下,而袁安则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出了大事,古北口急报,宇文述、段达和崔弘升联袂抵达古北口巡边。” 萧逸吃惊了,这可是大事,虽然段达和崔弘升都是地方大员,距离中枢较远,但宇文述身份显赫,军方第一大佬,中枢最高决策层的核心成员,圣主绝对心心腹,权势倾天,这种大权贵的一举一动都倍受关注,一言一行都隐含政治深意,即便是巡边,也必然带有政治目的,而巡视古北口的政治目的不言而喻,就是借巡边之名,行招抚安州和东北之大事。 圣主和中枢等不及了,圣主派遣自己最为信任和倚重的最高决策层核心成员之一的宇文述亲赴长城招抚,把这次谈判级别和规格升到极致,已经充分说明圣主和中枢对此次招抚势在必得,换句话说,圣主和中枢为了完成这次招抚,为了拿下开疆拓土的武功,已经下定决心付出自己可以承受的最大代价。那么,圣主和中枢的底线是什么? 这是联盟大总管府接到这一消息后,首要讨论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必须弄清楚,唯有如此,联盟才能从长城内牟取到最大利益。 “我们可以估猜到宇文述、段达和崔弘升联袂巡边古北口的目的。”李子雄等到萧逸坐定后,缓缓开口说道,“但我们无法推断出行宫那边为此次招抚所定的最低条件,所以,我们现在要商讨的内容就是谈判的规格既然升级了,我们的条件是否也应该随之增加?宇文述得到的皇帝授权,远远大于李浑的临机处置权,这是我们漫天要价的绝佳机会,不容错过。” 袁安紧随其后说道,“宇文述来了,突厥人也来了,当今局面对我们非常有利,但我们的实力还是不够,还是无法获得满意利益,因此我的意见是,最好还是拖延一段时间,等到弱洛水北岸的契丹人和霫族诸部都投降了,都加入了联盟,我们完全控制了东胡诸种,实力更强大了,我们就利用此次回归如愿以偿地谋取到最大利益了。” 孔颖达当即质疑道,“事情恐怕没有我们想象得简单,而回归谈判亦不会被我们所操控。我们有意拖延时间,有意从回归中谋取到最大利益,但对手又是如何想的?对手又能从安州和东北的回归中谋取到何等利益?若两者利益不能对等,一方大获其利而另一方吃亏甚大,谈判还有成功的可能?如此拖延时间不但未能带来更大利益,反而与初衷背道而驰了。” 袁安听出孔颖达话里有话,马上反唇相讥,“以你的意思,是要对宇文述巡边做出积极回应,降低谈判条件,加快谈判进程,以表达我们的回归诚意?” 孔颖达对袁安的嘲讽不以为意,反而郑重回答道,“某的确有对宇文述巡边做出积极回应,加快谈判进程的想法,但不一定非要以降低谈判条件来表达我们的回归诚意,实际上在某看来,提出符合双方利益的且能被双方所接受的条件,不但可以加快谈判进程,更能表达我们的回归诚意。相比起来,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狮子大开口,摆出一副贪婪无度的嘴脸,给人一种有奶便是娘,为利益而不择手段之恶劣印象,不但对谈判无益,亦无法表达回归之诚意,于事无补。” 这番话很有道理,孔颖达并不是为了回归而损失联盟利益,相反,在维护联盟切实利益的基础上尽快回归中土,实际上就是为联盟谋取最大利益,所以袁安倒是听进去了,凝神沉思。 孔颖达看到袁安没有严辞反驳,于是继续说道,“某之所以认为积加快谈判进程亦能给我们带来满意利益,就是因为宇文述的突然出现意义重大。李浑已经招抚而来,而且还是接到皇帝的任命后,马不停蹄,日夜兼程,以最快速度出关而来,但李浑前脚刚刚走进安州,宇文述后脚就到了古北口,这说明什么?不识皇帝不信任李浑,而是皇帝对招抚很急切,对开疆武功很急需,甚至年底前就必须完成招抚,拿到开疆武功,为此皇帝果断派出了宇文述,寄之以全部希望。” “皇帝为什么急于拿下开疆武功?原因只有一个,两京政局日益恶化,皇帝和中枢的威权日益衰落,如此一来中央与地方的矛盾会愈发激烈,中央对地方的控制会迅速削弱,结果就是叛乱迭起,国祚动荡,后果不堪设想。恰好年底到了,各地朝集使和诸藩朝贡使云集京师,皇帝和中枢若不能找到有效办法立即逆转危局,那么威权衰落所造成的恶劣影响必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传播天下,结果可想而知。” “当然,皇帝有底线,如果招抚条件逾越了这个底线,招抚所获利益不足以挽救皇帝和中央的威权,招抚当然不可能成功,而时间拖得越长,皇帝和中央从招抚中所获利益越少,招抚希望也就越渺茫,反之,如果我们对皇帝的主动招抚做出了积极回应,关键时刻雪中送炭,满足了皇帝拯救中央威权的意愿,皇帝未尝不会慷慨解囊,最大程度满足我们的利益诉求。” 袁安频频点头,同意孔颖达所说,“诸公商讨一下,若意见一致便可形成决策,倾尽全力加快谈判进程,加快回归速度。” 李子雄也明确表明态度,“既然宇文述来了,我们也不能失礼。某连夜起程南下,亲赴古北口谈判。” =(未完待续。) 第九百四十九章郕公之忧 十二月十二,安州。 入暮,李子雄宴请李浑,谈话的重点就是合作。 两人同病相怜,虽然一个落草为寇,一个高居庙堂,但未来极有可能殊途同归,李子雄的今天可能就是李浑的明天,现在李子雄垂死挣扎,而李浑正走在穷途末路上,所以合作是必然,而合作的关键就在于安州和东北的回归之利。回归之利越大,对两人的未来就越有帮助。 李子雄接到宇文述亲赴古北口的消息时,李浑也接到了同样的消息,他留在古北口的僚属依照事先约定,也把这个重要消息通过蟠龙堡的杨恭道十万火急送到了李浑手上。 宇文述亲赴古北口政治意义重大,一方面固然证明圣主和中枢对安州和东北势在必得,为此已经不惜代价,而另一方面也说明,国内政局恶化了,形势对圣主和中枢非常不利,为此不得不抓住开疆武功这棵“救命稻草”来逆转危局。李子雄和李浑做为陇西军功贵族集团的代表人物,对中枢高层内幕了如指掌,所以他们关注的不是圣主和中枢招抚态度的转变,而是为什么转变? “西京可能出事了。”李子雄谨慎猜测道,“东都以清算杨玄感同党为名,在两京大开杀戒,不遗余力清除异己,而西京决不会束手就缚,任由宰割,必然展开凌厉反击。关中一旦爆发叛乱,两京大打出手,不但对西疆安全造成严重威胁,还将给东都威权以再一次重创,而此刻恰逢年底,各地朝集使和诸藩朝贡使云集京师,结果可想而知。” 李浑连连点头,同意李子雄的分析和判断,“杨玄感兵变之所以失败,西京关键时刻的选择至关重要,如果杨玄感不是有心篡国,而是果断与西京在皇统上一事上达成妥协,赢得西京的结盟合作,则东都必然覆灭,内战必然爆发,皇帝十有**败走麦城,但杨玄感野心太大,又骄傲自负,错误判断了形势,做出了错误的决策,与西京反目成仇,最终一败涂地。所以此次东都危机安然化解,西京居功至伟,两京本可以乘此机会缓和矛盾,但残酷的事实击碎了西京的幻想,逼得西京不得不出手反击,只不过先机已失,被动局面下的悍然反击难以取得有效战果,可以预见的最多结果也就是两败俱伤,鱼死网破。” 李浑语含双关,李子雄心领神会,抚须而笑,“你对两京局势似乎很悲观。” “难道明公依旧乐观?”李浑反问道。 李子雄摇摇头,目露忧色,“如果西京与东都决裂,关中陷入混乱,势必严重影响到西疆安全,到那时西北军不要说反攻西海、再入楼兰了,恐怕陇西将愈发困窘,面对阿柴虏的侵扰束手无策,而河西更是被动,不要说深入西域与西突厥角逐厮杀了,恐怕最后连伊吾都要拱手相送,最终被西突厥堵在敦煌一筹莫展。” 李浑若有所思,说道,“某对闻喜公此次西行抱有很大希望,对南北战争亦抱有很大胜算,只是,如果两京对立,西疆动荡,西北军不得不困守陇右被动防御,势必会对整个西土局势产生重大影响,闻喜公此次西行成果极有可能瞬间化作乌有,东西夹击大漠最终可能演变为两部突厥夹击中土,如此一来,中土两线作战,优势丧失殆尽,南北战争极有可能以失败而告终。” 李子雄神情凝重,沉默不语,与李浑四目相顾,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李风云,想到了李风云对南北战争的悲观预测,想到了李风云对中土再次陷入分裂和战乱的担心。 难道,天下大势的走向,正如李风云所预测的那般,正向着不利于中土的方向前进? “今秋,我们北上幽燕的时候,李平原曾预测,南北大战将在两年内爆发。”李子雄不动声色地说道,“如今算算时间,若他的预测是正确的,那么距离南北大战爆发的时间只剩下一年半了。” “明公相信李平原的预测?”李浑笑了起来,问道。 “你不相信?你不相信,为何还要离开东都,远赴北疆?”李子雄手指李浑,阻止他的反驳,“你不要说身不由己,被齐王所累,被皇帝所逼,你若想留在东都,或重回西北军,你有无数种办法,即便是皇帝亦难以阻挡。” “的确,某有办法留在东都或重回西北军,但这无助于解决我成纪李氏的覆灭之危,相反,身处中枢要地或深陷危亡之境,都有可能让我成纪李氏死得更快。”李浑叹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我成纪李氏虽然没有覆灭于先帝之手,但终究还是难逃今上追杀,为了拯救我成纪李氏,只有行险一搏,死里求生。” 李子雄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中央集权改革,首先是制度上的改革,是彻底摧毁门阀士族制度,其遏制和打击的对象不仅仅是以经文传承的簪缨世家,还有新兴的以军功崛起的新贵族,而这些新贵族主要集中在关陇贵族集团,是统一王朝的既得利益集团,他们同样是中央集权改革需要攻克的坚固“堡垒”。而陇西成纪李氏早在圣主争夺皇统时就拒绝站队,好在“转舵”及时,没有往死里得罪圣主,但危机已经来临,覆灭的种子已经种下,躲过了十一躲不过十五,必须未雨绸缪积极自救,尤其圣主大刀阔斧进行中央集权改革后,陇西成纪李氏果断“出手”,其中最重要的对策就是主动介入新一代皇统之战,以立足于未来,哪料到齐王杨暕就是个深不见底的“坑”,陇西成纪李氏一失足成千古恨,彻底得罪了圣主,如今唯有殊死一搏了。 “你既然来了,既然相信李平原的预测,那么目前局势下,安东这边的发展就至关重要,否则一年半后,即便南北大战爆发了,即便中土在东西两部突厥的夹击下险象环生,我们亦是无力相助,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好良机擦肩而过。” 李子雄这番话说得很真诚,但李浑却是嗤之以鼻,“如果李平原的预测完全正确,南北大战于一年半后爆发,那么仅凭安东这块弹丸之地,就算李平原有三头六臂,就算东胡诸种对其敬若神明言听计从,就算长城内给予足够支援,但一年半时间发展什么?更何况李平原没有三头六臂,东胡诸种也桀骜不驯反覆无常,而皇帝为防养虎为患,也绝无可能给安东以全力支持,最多养活安东,让安东老老实实为其戍边而已。所以,李平原的想法是错误的,齐王不但不能放弃,更要利用此次回归的大好机会,胁迫皇帝授予齐王以更大权力,若能让齐王主掌北疆军政,承担北疆防御重任,则最为理想。齐王发展壮大了,安东水涨船高,亦会加速发展,如此双方合力,才能在未来一年半时间内蓄积到足够力量,才能在南北大战中有所作为,否则,各自为战,各为其利,不但都发展不起来,还给对手以各个击破之机会,至于南北大战,那更是遥不可及,想都不用想,就算参加了又如何?送死而已。” 李子雄叹了口气,“机会已经给他了,甚至都送到他手上了,但他思前想后,还是放弃了,你让我们怎么办?” 李浑摇摇手,郑重说道,“明公,你我都清楚,我们若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当前唯一机会就是南北大战,而只有打赢南北大战,我们才有可能再进一步,参加皇统大战,去谋取未来利益,但无论是南北大战,还是皇统大战,齐王都是不可或缺的关键人物,唯有他,才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决定性的作用,至于其他人,不论是你我还是李平原,都做不到这一点,所以,齐王怎么做不重要,我们怎么做才重要,齐王不愿、不能、不敢做的事,我们可以做,挟齐王而北伐,挟齐王而争皇统,甚至挟齐王而夺天下,一切皆有可能。” 李子雄看了他一眼,目露警告之色,“你千万不要轻视了李平原,挟持齐王可以,但若想以既成事实胁迫李平原,后果堪忧。” 李浑不以为然,“你担心什么?担心闻喜公,还是担心山东大阀?” 李子雄很冷静,很理智,根本不被骄狂的李浑所蒙蔽,他轻抚长须,淡淡说道,“某不但担心闻喜公,更担心山东大阀。” 李浑略略皱眉,问道,“何解?” “闻喜公也罢,山东大阀也罢,其谋略之卓绝,其势力之庞大,都远远超出我们的想像。”李子雄正色说道,“如果李平原只是一个执行人,一个棋子,那么,当局势发生惊天变化,当李平原已无力操控局势发展,其背后势力必然走到前台,如此一来,李平原还能决定自己的命运?还能继续以白发贼或白狼的身份为所欲为?” 李浑当即想到一种可能,“你是说,如果闻喜公,或者山东大阀,与皇帝达成妥协,李平原重见天日?” 李子雄微微颔首,“如果李平原重见天日,形势就变了,他们携手合作,而我们和齐王完全孤立,仅凭李平原一个人就能置我们于死地。” 李浑暗自惊凛,苦思冥想,反复权衡,最后艰难说道,“便依明公之计。” “善!”李子雄伸出一只手,“击掌为誓。”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五十章所谓变通 十二月十二,圣主于河北高阳宫接到古北口急报,安州北征胜利结束,虽然弱洛水以北东胡诸部尚未归附,但双方实力悬殊,大局已定,即便有变数也影响甚微,如此一来形势对中土更为有利。 圣主欣喜不已,与虞世基、萧瑀、赵才、来护儿等重臣仔细商讨后,对安东更是势在必得,一定要拿下开疆武功,但就在这时,赵才突然想到一件事,当即提醒圣主,“圣上,目前安东大局已定,而我们招抚安东的决策也已开始实施,这种情况下,辽东卫戍军是否还有主动介入东北战场的必要?” 边军出塞作战,以掳掠多少计算战功,其手段之狠辣可想而知。之前圣主和中枢估计安州北征的胜算非常小,为了帮助安州在东北战场上取得最大战果,同时也为了浑水摸鱼乘火打劫,借机重创契丹人,所以做出了辽东卫戍军主动介入东北战场的决策,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谁也没想到安州北征不但成功了,还在短短时间内横扫了弱洛水两岸,以致于辽东卫戍军事实上已无法完成此行之目的,相反,因为契丹人投降了安州,辽东卫戍军在东北战场上的烧杀掳掠就直接损害了安州利益,打击契丹人就是与安州为敌,这显然不利于招抚安东,如果双方冲突激烈甚至会破坏招抚谈判,那结果就与初衷背道而驰了。 虞世基、萧瑀互相看看,后者不以为然地说道,“此刻辽东卫戍军进入东北,必将对安东构成重大威胁,正好有助于我们招抚安东。” 赵才不反驳,亦不解释。 萧瑀的判断并没有错,正常情况下的确如此,安州一方面受制于粮草武器的严重短缺,一方面又面临辽东卫戍军的步步紧逼,腹背受敌,不得不俯首称臣,但问题是,现在虎视眈眈盯着安东的不只是中土,还有大漠,一旦大漠上的突厥人也来招抚安东,安东就能化被动为主动,到那时被动的就是中土了,中土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必将错失最佳招抚机会。 但这话赵才不能说,也没有必要说,因为现在距离新年只剩下二十多天,扣掉消息传递时间,留给宇文述招抚安东的时间仅仅只有数天,而若想在这短短数天内达成目标,唯一办法就是尽量满足安州所提条件,可想而知难度之大局面之艰难,这种不利形势下,辽东卫戍军却在弱洛水两岸烧杀掳掠,在安州的背后狠狠插上一刀,结果不言而喻。 赵才一言不发,来护儿却直言不讳,“辽东卫戍军对安东的确可以构成重大威胁,但同时也必然对招抚谈判构成严重阻碍。” 萧瑀正要据理力争,虞世基果断插言,“来不及了,东北战局的发展完全出乎我们的预料,形势变化太快,我们根本来不及做出正确反应,亦来不及命令辽东卫戍军撤离东北。行宫距离辽东太远,等到命令送达东北战场,已是大半个月之后,所以接下来形势如何发展,关键不在于行宫如何决策,而在于左御卫将军薛世雄如何临机处置,只要他处置得当,以大局为重,一方面保持克制,避免与安东方面爆发激烈冲突,一方面陈兵以待,始终对安东构成威胁,则对招抚谈判有利。” 圣主频频点头,挥挥手,“立即诏令薛世雄,要求他想方设法配合招抚安东,若形势过于困难,粮草难以为继,已经威胁到自身安全,则果断撤离。” 虞世基躬身领命。 “安州北征结束,东北尽入囊中,实力更强,要求也就更高,我们达成目标的难度也就更大。”圣主看看几位亲信重臣,继续说道,“我们若想在年底前把开疆安东的消息传至东都,就必须在未来数天内完成招抚谈判,为此就必须向安州做出更大让步,那么,我们所能开出的最高条件是什么?” 之前的招抚条件是,安州和东北要纳入中土版图,要把地方自治权包括军、政、财大权都要上交中央,安东的汉虏军队还必须参加第三次东征,也就是说,在双方实力悬殊,且强者牢牢掌控弱者要害的情况下,招抚实际上就是单方面的征服,强者生杀予夺,弱者任由宰割。至于宇文述所说的东征胜利后论功行赏,甚至可以封个藩王的承诺,纯属笑谈,谁都不会当真。 当时安州只是在东北战场上取得了决定性胜利,北征尚未结束,变数很多,比如举兵造反的突厥人随时都有可能翻脸,契丹首领大贺咄罗可能会带着契丹诸部拒不投降奋战到底,而弱洛水北岸的霫族诸部更是远在数百里乃至上千里之外,如果他们拒不归附,安州也只能望而兴叹,无可奈何,种种不利因素导致安州不但不能实际控制东北,反而被东北所牵制,困难重重,危机四伏,这种局面下中土所提的招抚条件当然很低。 现在不一样了,安州在东北战场上所面临的诸多变数正在迅速减少,安州对东北的控制力正在迅速增加,安州的实力急骤暴涨,对中土的依赖性随之减弱,与之相对应的就是“身价”高了,中土的招抚条件当然也要随之做出相应调整。 “安州的底线肯定是自治。”虞世基说道,“唯有自治,安州才能自保,才能称藩,才能割据,才能一步步做大做强,否则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被中央一刀刀凌迟而死,但在自治权上,中央绝无可能妥协,一旦妥协,便与中央集权背道而驰,影响极其恶劣,如果形成连锁反应,中央对地方的控制力因此减弱,势必造成灾难性后果。” 赵才当即质疑,“既然安州的底线是自治,而中央又拒不妥协,怎么谈?如何招抚?如何在短短数天内达成目标?” 虞世基冷笑,“在自治权上,没有商量余地。” 赵才抬头望向圣主。圣主则转目望向萧瑀。萧瑀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现在被动的是我们,我们拖不起,而安州拖得起,时间拖得越久,对安州越有利,尤其大漠突厥人一旦公开介入,我们就愈发被动,而那时安州左右逢源,两边渔利,要价会越来越高,最终从大局考虑,妥协让步的还是我们。” 圣主略略皱眉,转目望向来护儿。 来护儿毫不迟疑地说道,“为了完成既定目标,我们没有选择,但我们也不能为了完成目标而养虎为患,所以必须拿出一个两全其美之策,关键时刻必须灵活变通。” 来护儿语含双关,君臣则心领神会。所谓灵活变通,在自治权不可让度的情况下,实际上就是欺骗,先欺骗安州完成招抚目标,拿到开疆拓土的武功,然后在具体实施的过程中,百般拖延乃至变卦。 “突厥人始终是个麻烦。”圣主徐徐说道。 欺骗一时可以,但欺骗不了一世,安州一旦察觉到圣主和中枢背弃承诺,必然反击,而最凌厉的反击,也是圣主和中枢最害怕的反击,就是转投大漠,到那时圣主和中枢就不是“丢脸”了,而是南北大势向不利于中土的方向急剧发展,丢掉的可能就是长城防线,失败的可能就是南北战争。 “突厥人的确是个麻烦。”虞世基不动声色地说道,“但安州一旦归附中土,大漠对安州的态度也就改变了,既然招抚无望,当然就要扼杀,所以,只要第三次东征形成决策,并于开春后迅速实施,突厥人同样愿意看到安东军队远征高句丽,毕竟,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夺回安东的机会。” 圣主思考良久,缓缓点头,“诏令宇文述,在安东自治一事上,务必灵活变通,以招抚成功为首要目标。” = 十二月十三,李风云在赤峰总营接到了韩世谔的急报,得知韩世谔、大贺咄罗已率军东进车连川,阻挡辽东卫戍军深入东北,当即下令总营马军立即集结,由斛律霸为帅,火速赶赴长汉城,相机驰援蟒牛城,随时应对辽东卫戍军的攻击。 又急告李子雄、袁安,请他们在谈判中明确告知此事,如果辽东卫戍军主动攻击,联盟将给予迎头痛击,绝不留情,即便影响到回归谈判,也在所不惜。 十二月十五,李子雄、袁安、阿史那翰海抵达蟠龙堡。 一同抵达蟠龙堡的还有李浑,不过他没有在蟠龙堡停留,而是打马飞驰,直奔古北口而去。 李浑与宇文述、段达、崔弘升见面后,详细述说了此趟安州之行,但谈判没有结果,双方利益诉求过于悬殊,分歧太大,根本谈不下去。 “某还有一个坏消息。”李浑最后说道,“初十,从鬼方那边传来消息,突厥人派出信使,要与安州进行议和谈判。” 宇文述、段达和崔弘升面面相觑,神情很严峻。这的确是个坏消息,突厥人对安东突变的反应太快,超出了长城内的预料。 “可知详情?”崔弘升问道。 李浑摇摇头,“鬼方那边语焉不详,而李子雄也知之甚少,据此判断,鬼方那边可能有所隐瞒,而白发贼或许已经与突厥人正式谈判了。” “你亲赴安州,都没有见到白发贼?”宇文述冷声问道,“他躲在哪?” “不知道。”李浑再次摇头,“李子雄说他在松山北麓的赤峰津,但有传言说他在契丹出伏部的红水河,还有一种说法是,他正陈兵于车连川,目标可能是我们的辽东卫戍军。” 宇文述眼神阴戾,语气愈发冷厉,“你安排一下,明日,某会会李子雄。”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五十一章将信将疑 东北,弱洛水下游,车连川。 左御卫将军薛世雄率两万余辽东卫戍军由扶余方向杀进东北后,一路烧杀掳掠,挡者披靡,契丹人肝胆俱裂,闻风而逃,但因为不了解东北战况,从俘虏的契丹人嘴里亦打听不到有用讯息,而薛世雄和他的部属们都有丰富的塞外征战经验,对安州北征弱洛水并不乐观,再加上辽东将士们长途跋涉而来,野心勃勃,绝无可能空手而归,所以大军进入车连川后,随即停了下来,将士们抓紧时间恢复体力,养精蓄锐,蓄势待发,大量虏姓斥候则深入到东北腹地托纥臣水两岸打探消息,为下一步的行动拟定正确目标。 辽东卫戍军不动了,狼奔豕突的契丹人因此获得以宝贵的喘息时间,弱洛水两岸的契丹诸部控弦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柯尔钦、希图、郭迩逻、瓮共四部控弦共同汇聚到迭剌部酋帅耶律铁力的旗下,上万控弦齐心协力,一致对外。 薛世雄看到契丹人蜂拥而至,喜不自胜,他最烦恼的就是契丹人保持理智,避而不战,四面游击,而最高兴的就是看到契丹诸部愤怒之下集结到一起,与己方决一死战,这样己方就能最大程度发挥优势,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毕其功于一役。 正当薛世雄与麾下将士们摩拳擦掌,准备发动最强攻击之时,契丹人突然射书传讯,迭剌部酋帅耶律铁力请求拜见中土军队的统帅,有重大讯息相告,而为了赢得对方的信任,耶律铁力特意透露了一个绝对可以诱惑对方的重大机密,那就是白狼李风云、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和契丹八部联盟首领大贺咄罗,正在红水河畔的长汉城商谈结盟大计。 薛世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嗤之以鼻。这事太荒诞,根本不可能发生,耶律铁力的诈术太拙劣,为了拖延时间竟行此下策,由此也证明契丹人恐惧害怕,已方寸大乱,正是攻击的最佳时机。 然而,薛世雄东征两年,在辽东镇戍两年,对契丹诸部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知道迭剌部是契丹八部联盟的核心力量之一,其首领耶律铁力在契丹八部酋帅中亦是佼佼者,骁勇善战,如此人物,如此关键时刻,集结诸部控弦于车连川,摆出一副与中土军队决战之势,本身就很不正常,毕竟塞外诸种实力有限,彼此又积怨甚深,大难临头必定各为其利,各自为战,一盘散沙,绝无可能集中到一起与中土军队正面决战。事出反常即为妖,薛世雄由此判断,东北战场和契丹八部联盟内部一定出了变故,否则无法解释眼前这一幕。 薛世雄当即把耶律铁力的射书内容告诉了自己的部下,并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武贲郎将罗艺毫不客气,直言不讳地说道,“明公多虑了,东胡狡诈,不可信,而耶律铁力此言更是荒谬,用心险恶。以某看来,明公毋须理睬,一声令下,三军齐出,杀他个片甲不留,什么阴谋诡计统统灰飞烟灭。” 武贲郎将王辩是薛世雄的老部下,行事稳重,当年经略西土征伐西域,两人做为河西卫戍军的正副统帅,曾并肩作战,浴血塞外,情同手足,所以此刻他理所当然站在薛世雄一边,支持薛世雄的看法,“明公的疑虑颇有道理。此行我们的首要目标是东北,为此我们不但要攻打东胡诸种,攻打松漠牙旗的突厥人和弱洛水北岸的霫族诸部,必要时甚至还要对出塞作战的叛军展开致命一击,如若成功,我们就有开疆拓土之功,因此行事必须谨慎,尤其在现有恶劣条件下,我们首先要先保证自身安全,然后才能择机进攻,才有可能取得最大战果。” 罗艺冷哼一声,目露不屑之色,但他并未反驳。 他也是久镇边陲的悍将,当然知道远征东北的难度,知道薛世雄所承受的重压。就目前国内形势和两京政局而言,圣主和中枢十有**要把东征进行到底,在哪里栽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以便逆转政治颓局,如此一来,圣主和中枢不但需要安州和东北局势的混乱,更需要辽东镇戍军做好第三次远征的准备,所以薛世雄此行只许胜不许败,而胜当然很难,这就迫使薛世雄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对薛世雄而言,此行只要不打败仗,只要没有将士伤亡,哪怕无功而返,亦不会影响到第三次东征,反之,一旦影响乃至破坏了第三次东征大计,薛世雄万死莫赎其罪,甚至头颅难保。这种不利局面下,指望薛世雄豪气冲天、一往无前,根本不可能,所以王辩公开支持薛世雄后,罗艺马上明智地闭上了嘴巴,虽然他性格彪悍,为人跋扈,但也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愣头青,该忍让的时候还得忍让。 薛世雄手抚长髯,微微颔首,然后望向武贲郎将裴仁基,目露征询之色。 裴仁基出自河东裴氏,薛世雄出自河东薛氏,同为河东豪门,利益攸关,此刻又远征塞外,当然要互相扶持。 河东三大豪门,柳氏、裴氏和薛氏,其中柳氏最为尊贵,皇亲国戚很多,而裴氏传承最久,人杰最多,权势最大,影响力最广,薛氏居末,尊贵不如柳氏,传承不如裴氏,但发展很快,在近两三百年内崛起的新兴贵族中属于佼佼者。也正因为如此,薛氏在贵族等级上要逊色于柳氏和裴氏,一般公开场合下,薛氏子弟对柳氏、裴氏子弟都很尊重,以维护河东贵族集团内部之团结。 裴仁基略作迟疑,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契丹人主动送上门来,当然要见一见,若能摸清对方底细,探清东北战局,肯定有利于我们接下来的攻击。” “善!”薛世雄不再犹豫,果断射书耶律铁力,相约阵前相见。 双方见面,耶律铁力毕恭毕敬,姿态摆得很低,言辞谈吐也颇为不俗,倒是赢得了薛世雄的好感,对其第一印象不错。 “你说白狼、阿史那咄尔和大贺咄罗正在红水河畔歃血结盟。”薛世雄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你让某如何相信?” 耶律铁力躬身一礼,郑重说道,“将军,东北战事已经结束。” 薛世雄笑了,一脸鄙夷,对他的好印象大打折扣,“如何结束的?又是何时结束的?能否详细告知?” 耶律铁力当即从李风云出松山奇袭落马城开始,详细述说,其中遥来部倒戈、遥辇部覆灭、乌丹城大战以及东北战局最为关键的阿史那咄尔背叛大漠,耶律铁力都没有亲身经历,都是从别人嘴里听说而来,很多真相都已掩盖于谣传之中,但这无关大局,安州北征大捷和东北战事结束是不争事实,耶律铁力没有任何欺瞒,坦诚相告。 薛世雄从不相信到怀疑,从怀疑到将信将疑,最后他相信了,因为耶律铁力最后说了一句话,韩世谔、大贺咄罗正率军东进而来,正在火速赶赴车连川途中,再稍等数日,韩世谔和大贺咄罗就到了,一切将真相大白。 耶律铁力担心薛世雄不相信,害怕薛世雄误会他是拖延之计,指挥辽东边军不管不顾悍然发动攻击,于是为表达自己的诚意,特意拿出五千头牲畜和一些马料送给薛世雄,只求薛世雄能够耐心等待数日,等待韩世谔的到来。 薛世雄返回后,把耶律铁力所说如实告诉了罗艺、王辩和裴仁基三位武贲郎将。三人吃惊之余,亦是将信将疑,如果这是事实,白发贼李风云和叛逆李子雄的运气太好了,谁能料到他们出塞后不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安州,还在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内横扫了东北,虽然东北战事的结束是因为步利设阿史那咄尔举兵造反,背叛大漠,迫切需要盟友,需要中土的支持,但这就是李风云和李子雄的运气,不服不行。 只是东北形势的这种变化,对辽东卫戍军的此次远征东北十分不利,他们刚刚踏足东北,对手竟然就抱成一团,以二李为首的出塞叛军、以阿史那咄尔为首的突厥军队、以阿会正和大贺咄罗为首的奚族和契丹两个东胡族群,就携手结盟了,这与当初的预料天差地别。当初以为安州北征,东北大乱,各方势力激烈厮杀,他们正好杀进去各个击破,就此渔翁得利,哪料到事实与想像太悬殊了,辽东卫戍军突然就陷入被动,进退两难了。 “如果耶律铁力蓄意欺骗我们,以便给他们的援军抵达车连川赢得时间,我们就上当了。”罗艺提出质疑,“退一步说,如果耶律铁力说的是真的,我们就更应该进攻了,抢在韩世谔、大贺咄罗到来之前,给耶律铁力以重创,大肆杀戮,大肆掳掠,然后满载而归,否则,韩世谔来了,证明东北大局已定,我们打道回府,岂不空手而回?这趟远征岂不一无所获?将士们岂不怨声载道?” 薛世雄摇摇手,“万万不可。圣主建立安东都尉府,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拿下安州和东北,拿下开疆拓土的武功,同时在南北对峙大局中抢占先机,但大漠上的突厥人岂能眼睁睁看着我中土占据安州和东北?必定全力反扑。这种局面下,我中土若能以最快速度招抚安州和东北,把安州和东北迅速纳入中土版图,在南北对抗中牢牢掌控主动,则结果就对我中土非常有利了。” 王辩和裴仁基坚决支持薛世雄,反对在韩世谔到来前、在真相没弄明白前攻打契丹人,毕竟中土利益至上,关键时刻个人和小集团利益应该服从于中土利益。 十二月十五,韩世谔、大贺咄罗率军抵达车连川。 当夜,韩世谔拜会薛世雄,双方相谈甚欢,气氛融洽。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五十二章理由呢? 十二月十六,古北口。 涿郡留守段达,左武卫将军、检校上谷太守崔弘升,右骁卫将军、检校安东副都尉李浑,古北口镇将、检校安乐太守郭绚,以及古北口副镇慕容正则,出关赶赴边市,依约与安州展开招抚谈判。 安州的李子雄、袁安、杨恭道、阿史那翰海和辱纥王云先行赶到边市,热情相迎,虽然欢迎仪式简朴而低调,但充分表达了安州的回归诚意。 李子雄、杨恭道与段达、崔弘升、李浑、郭绚本同殿为臣,如今却势不两立,殊死博弈,人生之无常,让人忧惧凄惶,唏嘘不已。 段达表现得很矜傲,我来招抚你是天大恩赐,而李子雄也表现得很漠然,谈得拢就谈,谈不拢一拍两散,大家各玩各的。双方的“带头大哥”过去就是对头,互为政敌,积怨甚深,虽然在联盟北上出塞这件事上有过合作,但段达的目的是借刀杀人,是铲除祸患,是有心杀人,而李子雄穷途末路,只能将计就计,行险一搏,对段达的阴狠手段记在心里,逮到机会就报复,所以此次谈判,双方都想“狠宰”对方一刀,决不让对方如愿以偿。 欢迎仪式结束后,谈判并没有立即开始,而是短暂休息,双方成员借此机会或互相熟悉,或互述旧谊,彼此看上去相谈甚欢,实际上目的都是一个,最后一次摸摸对方的底。 李子雄与李浑走到一起。李浑直言相告,通过他在古北口的试探,基本摸清了圣主和中枢在此次招抚谈判中的目标,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完成招抚,拿下安州和东北,以开疆拓土之武功来缓解两京日益严重的政治危机,竭尽全力稳定国内局势。 “圣主和中枢能够给出的最高条件是什么?”李子雄问道。 李浑摇摇头,“许公只字不透,讳莫如深,而襄垣公和黄台公亦不知情,两人都是在接到圣主诏令后,于许公北上经过上谷和涿郡时与其会合,并依照圣主诏令,一切遵从宇文述的命令,不可擅权自作主张。” 李子雄眉头紧皱,稍作迟疑后,问道,“恕某直言,段达和崔弘升到底是不知情,还是不相信你,故意隐瞒?” 李浑的表情顿时凝滞,目露不善之色。 李子雄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这两者之间差别很大,如果他们不相信你,故意隐瞒,问题就严重了,形势不但对我们不利,对齐王和你更为不利。” 李浑思索了片刻,摇摇头,“某可以肯定,段达和崔弘升确实不知道圣主和中枢的招抚底线,而不是对某蓄意隐瞒。” “何解?”李子雄追问道。 李浑警觉地看看四周,确定帐内没有第三者之后,这才俯身凑近李子雄,压低声音说道,“某从行宫内得到最新消息,十一月十八,扶风僧人向海明聚众叛乱,并开国称帝,一时间震动三辅,西京轰然大乱。如此大事,关系到社稷安危,国祚存亡,圣主理应火速返回东都主持大局,但出乎预料的是,圣主没有丝毫回京的迹象,除了在第一时间诏令太仆卿杨义臣十万火急赶赴西京戡乱平叛外,并无其他动作,相反,如此紧要关头,圣主却请民部尚书、东都留守樊子盖和刑部尚书、西京留守卫文升火速赶赴行宫述职,并派遣宇文述、崔弘升和段达联袂北上巡视幽燕边塞,其中隐含之深意,值得斟酌啊。” 李子雄吃惊了。西京乱了,两京政治危机狂飙突进,国内政局急骤恶化,这种严峻局面下,圣主不但不回京,反而把留守两京的重臣都召至行宫述职,明显就是轻重不分,本末倒置吗?是圣主和中枢严重低估了西京危机的危害性,还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宁愿西京混乱,关中没落,两京走向决裂,也要利用当前北疆的有利形势,在拿下开疆安东的武功后,完成东征高句丽的最后胜利,以对外征伐的辉煌胜利来建立无上威权,有力巩固和加强东都的绝对地位,就此给西京致命一击,釜底抽薪,彻底摧毁西京的政治地位,一劳永逸地解决两京政治冲突? 但这些都是次要的,都不是李子雄急需考虑的,重要的是西京大乱将给这场招抚谈判带来何种影响,这才是李子雄必须考虑清楚的,由此可以判断出圣主和中枢的招抚底线是什么。 李子雄躬身致谢,感谢李浑在关键时刻提供了如此重要讯息。 李浑不以为然,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距离年底还有半个月,半个月后就是新年大祭,而开疆拓土的武功一旦在新年传遍京师,必将给圣主和中枢带来无上荣耀,再建无上威权。” 李子雄心领神会,微笑颔首。 = 袁安主动拜会崔弘升。 双方心照不宣,说话暗藏玄机。 袁安用隐晦之言,再次阐明,李风云的底线是安东必须拥有完整的自治权,并告诉崔弘升,大漠使者已抵达安州,现正在松山北麓与李风云谈判,也就是说,目前安州掌握一定的主动权,如果圣主和中枢在安东自治上一步不让,结果必定两败俱伤,对双方都不利。 崔弘升直截了当,直指“要害”,“你这番话,某能否理解为,迫不得已之下,安东会弃中土而投大漠?” “不会。”袁安毫不犹豫地一口否认,“安东还有第三个选择,割据称藩,游走于中土和大漠之间,左右逢源,虽然风险非常大,但相比束手就缚,任由宰割,好歹还有一线生机。” 崔弘升想了一下,谨慎问道,“某有个疑虑,不知你能否如实回答?” 袁安微笑点头,伸手相请。 “阿史那咄尔背叛大漠,与白发结盟合作的背后,必有秘密,而这个秘密某并不奢望得到真相,某只想知道,在受抚这件事上,白发与阿史那咄尔是否有约定?” 袁安再次点头,承认有这么回事。 “这个约定,是否关系到你们的受抚底线?”崔弘升追问道。 袁安继续点头。 “那么,在最终决策上,白发是否会受到阿史那咄尔的制约?”崔弘升目光炯炯,步步紧逼。 袁安严肃摇头,“某可以如实告诉明公,阿史那咄尔参与机要,有一定的决策权,但没有最终决策权。”说到这里,袁安意味深长地笑了,语含双关,“在安东,只有大总管拥有最终决策权。某的回答,明公是否满意。” 崔弘升若有所悟,之前诸多疑惑尽数释去。事实上袁安说得很清楚了,在安东,不论是李子雄还是阿史那咄尔,都没有最终决策权,李风云虽然远在赤峰,但帐下甲士如云,猛将如林,军权独揽,即便他不参加招抚谈判,亦无人可以拒绝他的命令,公开与其对抗。 由此推及,如果李风云决心以参加第三次东征来换取安东的自治权,安东各方势力根本无力阻挡,只能被动接受。 “如此甚好。”崔弘升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最担心的就是李风云控制不了局面,安东内部混乱,一盘散沙,那就麻烦了,意味着招抚谈判即便成功也没有丝毫保障,随时都有可能前功尽弃,如此一来圣主和中枢固然颜面尽失,权威大损,负责招抚的宇文述、段达、崔弘升三人亦要遭受相应惩罚,只是宇文述、段达都是圣主的心腹,最后背黑锅做替罪羊的肯定是崔弘升。 “距离年底只剩下半个月了。”崔弘升看了袁安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某郑重告诉你,安东年底前回归中土,与新年后回归中土,其价值和意义迥然不同,这一点请你们务必保持冷静和理智,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和贪婪而错失良机。” 袁安想了片刻,说道,“时间太短,要谈判的内容太多,事实上这绝无可能。” “安东若想利益最大化,就必须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崔弘升摇摇手,徐徐说道,“谈判内容虽然很多,但为了利益最大化,就必须变通,比如先在一些原则问题上达成一致,先把最大利益拿到手,然后再谈具体的细节性的内容,新年后双方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慢慢地谈,岂不两全其美?” 袁安笑了,“依明公之计,先在原则问题上达成一致,拿到最大利益的肯定是你们,而不是我们,之后我们会陷入被动,会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宰割。” 崔弘升抚髯而叹,“某说了,不要冲动,不要贪婪,你与虎谋皮,适可而止方能安然无恙,反之,你付出的就是生命。当然,把突厥人引进这场谈判,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策略是对的,只是,中土和大漠不是鹬蚌,而是虎狼。虎狼相争,避之唯恐不及,你却站在旁边妄图渔利,岂不是自寻死路?” 袁安也是苦笑叹息,“正因为如此,生存才是我们的第一要务,如果回归危及到了我们的生存,回归还有价值和意义吗?” 崔弘升沉吟良久,毅然决断,语气坚定,不容置疑,“你们必须让步,你我双方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在原则上达成一致。” 袁安望着崔弘升,质疑道,“理由呢?明公能否给某一个信服的理由?” 崔弘升环视四周,确定帐内无人后,低声说道,“你们主动参加第三次东征,与你们被迫参加第三次东征,所获利益完全不同,后期谈判亦能掌握更多主动。” 袁安心领神会,躬身致谢。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五十三章变通 十二月十六,午时过后,古北口边市的一座帐篷内,中土招抚安东的谈判正式拉开帷幕。 谈判的首要内容就是安东权力和利益的再分配,与安东相关的责权利如何划分,这是双方谈判的基础,没有这个基础,谈判也就无从继续。 中土所提条件是,安东归附后,军政财大权上交,军事上安东现有军队隶属十二卫府,承担镇戍安东任务,行政上进行郡县两级行政区划,郡县接受中央领导,至于财权亦随之由中央和地方郡县瓜分。 安东所提条件是,安东称藩自治。既然是藩属,当然拥有完整的自治权,军政财大权都在自己手上,且承担卫戍国土之重任,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中央在承认和接受安东这个新藩属的同时,还必须承担支援和保护藩属之重任。 双方条件天差地别,悬殊太大,根本谈不拢。 然而,迫于国内严峻形势和来自行宫方面的重压,段达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首先退让,在郡县两级行政区划的基础上,东胡诸种可以在自己的居住区内自治。 安东方面嗤之以鼻。李子雄郑重提醒段达,安东是塞外,是东胡诸种的栖息地,比如安州是奚族的居住地,弱洛水以南是契丹诸部的居住地,弱洛水以北则是霫族诸部的居住地,而汉姓、汉化虏姓和突厥人才是安东真正的少数族群。 “你们如果不了解安东,我们可以向你详细介绍,并给你们充足时间去安东实地考察和核实,然后等到你们商量妥当了,拿出了新的谈判条件,你我双方再坐下商谈,如何?”李子雄冷笑道,“反之,如果你们明明了解安东,却罔顾事实拿出这个不切实际的谈判条件,那只能说明一点,你们根本没有招抚诚意,你我双方根本没有谈判的必要。” 段达反唇相讥,“如果你们不知道招抚的具体含义,我们可以详细解释。所谓招抚,是要安东臣服于中土,忠诚于中土,忠诚于圣主和中央,而不是要一个名为臣子实为一方诸侯的藩属。你们实力弱小,却狂妄自大,不自量力,妄图割据称霸,哪有半分归附诚意?” 双方唇枪舌剑,各不相让,争执异常激烈。 崔弘升果断劝阻,然后向安东方面发出质疑,“既然安东是东胡诸种的栖息地,你们和突厥人都是少数族群,那你们如何在安东称藩自治?如何保证安东的稳定?” “安东所谓自治,是各个族群的自治。”袁安当即做出解释,“我们有个设想,那就是在安东设立一个安州总管府,由汉姓和汉化虏姓自治,另外再设立三个都督府,分别为由奚族自治的松山都督府,由契丹自治的饶乐都督府,还有由突厥人和霫族自治的松漠都督府。从安东现实状况和安东长久稳定来说,自治权下放,各个族群自治,最为切合实际,也符合各方利益。” 此言一出,当即遭到段达一方的猛烈抨击。 根据历史经验来看,安东方面的这一设想有相当大的局限性。这一设想若想实现稳定安东之目的,首先需要一个强大的中土,一个无可匹敌横扫四方的中土,放眼天下根本没有对手,唯有强大如斯才能震慑诸虏,否则各个族群自治就等同于各自为战、一盘散沙,和之前突厥人勉强控制东胡诸种一模一样,只要有突变,这种勉强控制顿时崩溃,诸虏狼奔豕突,一败涂地。 李子雄这边毫不示弱,激烈驳斥。如果各个族群自治都解决不了安东稳定问题,那划分郡县就更是痴人说梦了,纯属纸上谈兵,没有任何实际操作之可能。 黄昏,双方不欢而散,相约明日再谈。 = 段达等人回到古北口,飞马赶到燕乐城,向宇文述禀报谈判经过。 宇文述听完后,不予置评,只是挥挥手,让他们回去休息。 段达和崔弘升吃饱洗漱,正准备睡觉,突然接到宇文述的口讯,请他们共商明日谈判事宜。 三人相聚,宇文述拿出了圣主诏令,“今日下午刚刚收到,你们先看看。” 诏令简明扼要,在安东自治上要灵活变通,务必在预定时间内达成招抚目标。而这个意思亦很明显,就是迫不得已之下答应安东的自治要求,先把开疆拓土的武功拿到,先帮助圣主和中枢缓解当前内忧外困的局面,接下来具体谈判就可以拖了,拖到第三次东征开始,安东军队的主力远征辽东,踏入圣主和中枢设下的陷阱,那么只待目标达成,安东实力大减,圣主和中枢不费吹灰之力就完全控制了安东,然后就可以生杀予夺,为所欲为了。 计是好计,风险看上去也不大,基本胜券在握,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旦此计失败,安东再创奇迹,借助第三次东征迅猛发展,圣主和中枢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帮助安东形成了割据称霸之局,必然会狠狠打击圣主和中枢的威权,造成恶劣的政治影响,到那时就要人出来承担责任了,而负责谈判的段达、崔弘升首当其冲,难逃厄运。至于宇文述,只要圣主当政,他就是政治上的“不倒翁”,试想第一次东征大败何等罪责罪?结果如何?宇文述现在依旧是权倾朝野的军方第一大佬,依旧是圣主的绝对心腹,依旧是中土最高决策层的核心成员,这足以说明问题了。 段达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崔弘升神色严峻,越是深入思考,心中的不祥之感越是强烈。 崔弘升从这道诏令中敏锐察觉到行宫对安州和东北形势做出了新的评估,这应该源于古北口的最新奏报,安州北征胜利结束的消息肯定给了圣主和中枢以极大震动,让他们意识到安东的实力正在迅猛发展,招抚的变数因此大大增加,而唯一对策就是加快招抚速度,唯一办法就是做出更大的妥协和让步,但圣主和中枢绝无可能在原则问题上让步,绝无可能授予安东自治权,所以才有了这道在关键处“含糊其辞”但在目标上又非常明确的诏令。 为何关键处“含糊其辞”?灵活变通的上下限又是什么?很明显,这是圣主和中枢有意为之,故意推卸责任的一种手段。执行者做好了,有好结果,皆大欢喜,反之,只要结果不好,不论执行者做出了何等努力,都要承担因此所造成的全部责任。 圣主和中枢为什么要推卸责任?显然已经预料到没有好结果。为何有悲观预测?从圣主和中枢的立场出发,绝无可能授予安东自治权,换句话说,就算宇文述、段达和崔弘升招抚成功了,以自治权换回来安东的归附,圣主和中枢也不会承认这个招抚承诺。由此不难推及,圣主和中枢要在自治权上出尔反尔,于是利用谈判蓄意欺骗安东,并利用谈判结果来诱使安东跳进陷阱,打算一石二鸟。如此一来,成功了大家都有功劳,上上下下都有动力算计安东,反之如果失败了,替罪羊就是宇文述、段达和崔弘升这三位谈判代表,而宇文述、段达都是圣主的亲信,最终深受其害的也就是崔弘升,所以形势很明显,这场招抚谈判的压力实际上都落在了崔弘升一个人身上,成也崔弘升,败也崔弘升,就此把崔弘升逼上了绝路。 崔弘升郁愤之余,对李风云的“先见之明”亦是大为叹服,联想到李风云与崔氏秘密合作以来的诸多不凡预见,崔弘升不禁感慨,虎父无犬子,李德林乃一代先贤,而其后代不论是李百药还是李平原,都是当代人杰,未来必有一番大作为。 崔钰、崔九千里迢迢远赴东北赤峰,亲自拜会李风云的最大成果,就是为崔弘升赢得了一个逆转危局的机会,虽然风险很大,但舍此以外,别无他途。崔弘升初始还有些犹豫,对李风云的预测深表怀疑,对双方之间的合作非常谨慎,但现在看到这份诏令,再看看宇文述和段达的态度,崔弘升不得不承认李风云的预测是对的,自己当真跳进了圣主和改革派的陷阱,成了一头宰割羔羊,如今为了自救,唯有铤而走险。 宇文述没有给段达和崔弘升太长时间思考,“时间紧迫,任务重大,今夜必须商量个结果,必须敲定这场谈判的底线。” 段达不假思索地说道,“自治权不可妥协,一旦妥协,对中央集权的打击太大,影响极其恶劣,后果极其严重。” 崔弘升手抚长髯,沉吟不语。 宇文述和段达都望着他,等他开口说话。 “所谓灵活变通,说白了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崔弘升目露不屑之色,“既然都不择手段了,还顾忌什么?当然能骗就骗了,先把安东骗到手,先把开疆武功拿到,先解圣主和中枢的燃眉之急,之后想方设法继续骗,拖延推诿,用尽一切手段,只要把安东军队骗到东征战场上,则大局可定,安东也算是落袋为安了。” “计将何出?”宇文述当即问道。 “关键就在灵活变通上。”崔弘升故作高深地说道,“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我们不给安东自治权,也就无法把安东军队骗到东征战场上,所以自治权肯定要给安东,只是如何给,那就要变通了。” “如何变通?”宇文述追问道。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五十四章两全其美 十二月十七,上午,双方继续谈判。 安州还是坚持既定条件,但中土一方却拿出了新的招抚条件,如果安东愿意以主力大军参加第三次东征高句丽,中土便在自治权上做出相应让步。 安州一方集体沉默。 早在回归谈判开始前,李风云就已经向联盟高层传达了他的回归策略,以参加第三次东征来换取安东的自治权。此举虽然风险很大,但联盟没有选择,若想从困境中杀出一条血路,唯有行险一搏,置之死地而后生,否则在强者夹击之下,联盟不要说发展壮大了,就连生存都困难。 这一策略的实施有被动和主动之分。如果此策由中土一方提出来,安州就相对主动,就能争取到更多利益,谈判可能会顺利一些,反之,安州就很被动,谈判就很艰难。 李子雄和袁安等人商讨的结果就是坚持到最后一刻,迫不得已没办法了,就被动实施此策。不过李子雄对赢得主动还是有信心,因为他有李浑的暗中配合,而袁安也是胸有成竹,因为李风云与崔钰早在赤峰就已达成相关约定,巧合的是崔弘升又恰恰是谈判代表,安州当然有很大机会在谈判中抢到一些主动权。 只是大家谁也没想到,中土一方竟然迫不及待的主动让步了,妥协速度如此之快,倒是让安州措手不及,让李子雄、袁安等人心生不祥之感。 中土一方主动提出这个新的条件,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纯属挖坑,设陷阱,对此安州早有准备,也不怕这个陷阱。之前李风云出塞作战,谁能想到有今日辉煌战果?相比较起来,参加第三次东征的危险和难度,要小于此次出塞作战,所以安州方面虽然有各种各样的担心,但对李风云还是充满了信心。 然而,不怕中土设下陷阱是有前提的,那就是中土信守承诺,授予安东自治权,并支援和保护安东,让安东赢得宝贵的喘息时间,否则安东的噩梦就来临了,一旦安东主力大军在远征高句丽之时,中土突然背信弃义,中断对安东的支援,并大举进攻,则安东必然易手,而远在东征战场上的安东军队腹背受敌,深陷重围,亦难逃覆灭之厄运。 “还有第三次东征?”李子雄开口了,一脸的难以置信,“目前局势下,还有兴师动众远征高句丽的必要?连续两年大战,高句丽虽然坚持下来了,但饱受重创,奄奄一息,未来很长时间内已无法对中土构成威胁,而与之相反的是,东西两部突厥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后,已卷土重来,对中土的威胁如日俱增,所以中土接下来目标应该是西土,是大漠,怎么可能会发动毫无意义的第三次东征?你让我们如何相信?” “你是否相信无关紧要。”段达嗤之以鼻,“你只要接受我们的条件即可。” “这个条件对你们还是有利的。”崔弘升亦在一旁说道,“如果没有第三次东征,当然也就没有什么远征。不用劳师远征,却又达到了目的,岂不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李子雄冷笑,嘲讽道,“若是两全其美就好了,怕就怕是一石二鸟啊。” 李浑抚须而笑,语含双关,“既然未来的事无从确定,那就必须着眼于现在。现在双方唯有达成一致,未来才能竭尽全力争取两全其美,才能想方设法避开一石二鸟,反之,如果现在寸步不让,僵持对峙,以致错失大好良机,结果必然两败俱伤,而这种伤害对我们的影响微乎其微,对你们的打击却非常致命。” 李子雄与袁安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哈哈一笑,连连点头,“郕公言之有理。既然如此,某想知道,如果我们接受这一条件,以主力军队参加第三次东征,你们是否允许安东自治?” “如果你们接受这一条件,并绝对忠诚于圣主,绝对遵从中央的命令,我们就允许安东各族群自治。”段达不假思索地说道,“对于你们所提安东各族群自治之建议,我们有所改动,其中建立松山、饶乐、松漠三个都督府是可行的,而建立安州总管府却违背了中土现行律法,不可行。现在中土已经取消了州一级行政区划,亦废除了总管这一官职,所以对于你们所提建议,我们修改为,把长城外的安州区域全部并入安乐郡,其行政事务亦统一由安乐郡府主掌。” 此言一出,李子雄的脸色顿时难看,袁安、杨恭道等也是面沉如水。 欺人太甚,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咄咄逼人,不但要公开抢夺联盟的战果,还得寸进尺,蓄意置联盟于死地。 依照段达的建议,中土的确答应了安东各族群自治,但联盟付出的代价太大,不但要参加第三次东征,还要拿安州这块地盘做交换。当然,第三次东征尚停留在口头上,未来未必成行,但安州这块地盘却是实打实的现实利益,也是联盟出塞作战的最大战果,联盟的核心利益所在,如果联盟把这个核心利益拱手相送,联盟还剩下什么?带着一群蛮夷小弟吃屁拉风?结果可想而知,一群蛮夷小弟转眼就会背弃联盟这个穷“大哥”,投入中土这个“超级大土豪”的怀抱,于是以李风云、李子雄为首的出塞势力立即便会陷入众叛亲离、腹背受敌之困境,接下来的局面可想而知。 李子雄怒极而笑,“甚好!甚好!安乐郡本来就是安州的一部分,如今安州回归中土,安州与安乐郡理当合二为一。”说到这里,李子雄转目望向郭绚和慕容正则,不动声色地说道,“安东归附,郭使君和慕容副镇功不可没,升官加爵乃在情理之中,日后待二位进京侍奉于圣主左右,这戍边重任便由老夫一力承当吧。” 这次轮到段达变脸了,崔弘升、李浑亦是面无表情,而郭绚和慕容正则正襟危坐,置若罔闻,对李子雄的凌厉“反击”权当没听到。 “安乐郡直属东都。”段达神情冷肃,一字一句地郑重说道,“松山、饶乐、松漠三个都督府同样直属东都,其所属官员任免,亦出自东都。” 你想控制安乐郡就能控制?你想割据一方就能割据?做你的春秋大梦。 “这就是你所谓的安东自治?”李子雄质问道。 “安东是东都控制下的安东,安东诸种自治亦是东都节制下的自治。”段达严肃说道,“无法不成方圆,法度所在,不容违背。” 段达终于说到了关键,安东自治,与法不合,与中央集权改革的主旨背道而驰,所以圣主和中枢即便做出了妥协,安东自治也是中央控制下的有条件的自治,而不会让自治失控形成事实上的藩镇割据,让集权改革大踏步倒退。 这是原则,也是底线,如果安州方面一意孤行,非要自治权,决心割据一方,不计后果地逾越中土底线,结果可想而知,安州就是中土的敌人,中土会用尽一切手段斩杀对手。 “你们的法度不容违背,但我们的利益却因此得不到保障,那我们还谈什么?你要做刀俎,可我不想被鱼肉,这就是分歧所在。” 李子雄不想继续谈了,浪费口舌,还不如回去就着火炉喝点小酒。 = 十二月十七,下午,宇文述听完段达的讲述,眉头紧锁,焦虑不安,倍感棘手。 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双方实力的比拼,而是因为圣主和改革派身陷政治困境迫切需要一根“救命稻草”,一份开疆拓土的武功,使得中土一方在谈判中陷入极大被动,而且还是无解的被动。 圣主想在年底前把开疆安东的好消息传至东都,那么留给宇文述完成招抚安东的时间已寥寥无几,最迟十二月二十,必须完成招抚,如此一来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无原则的妥协,要么欺骗,而欺骗难度很大,对方不是痴儿,你胡扯八道焉能“过关”? 宇文述抬头望向崔弘升。 崔弘升苦笑,“还是那句话,必须给他们自治权,完整的自治权,否则李子雄那一关根本过不去。” “自治权一旦让度,圣主和中枢等于自己打自己的脸,开疆武功必定大打折扣。”段达亦是苦笑道,“由此所产生的后果亦难以预料,一旦国内形势因此恶化,两京加速走向决裂,罪责就大了,我们承担不起。” 宇文述思索良久,问道,“就找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众人面面相觑,相视苦笑。 “圣主诏令,要灵活变通,其中变通很重要。”宇文述无奈之下,不得不透露一点藏在心中的真实想法,“比如,自治权可以给他们,但表面上看,自治权依旧在中央手上,丝毫无损。” 一片沉默,段达、崔弘升、李浑、郭绚和慕容正则均是一言不发。 宇文述的目光缓缓扫过,最后停在了崔弘升身上,“黄台公,可有良策?” 崔弘升躬身为礼,“计策倒是一个,但能否成功,关键还在明公。” 宇文述迟疑片刻,伸手相请。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五十五章威胁 十二月十七,东北,赤峰总营。 风雪交加日,慕容知礼由乌丹城飞驰而回,向李风云详细禀报奚族阿会部迁徙少郎河两岸的具体经过。 契丹遥辇部已经覆灭,其贵族和青壮大多死亡,老弱妇孺和以牲畜为主的财富亦已被胜利者所瓜分,其中阿会部在李风云的庇护下拿到了最大“果实”,也就是以少郎河为中心的方圆数百里土地。这里本是奚族的发源地,阿会部惨败安州之后能够重回故土,卧薪尝胆,以期日后卷土重来,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相比一夜间灰飞烟灭的遥辇部,阿会部关键时刻的明智选择至关重要。也正因为如此,与联盟密切合作已成为东胡诸种的共识,已成为东北不可逆转之大势,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弱洛水以北很快就会传来好消息,霫族诸部为了趋利避害,必定闻风而降。 经过战火锤炼,慕容知礼迅速成长,自信满满、意气风发,世家豪族的丰厚底蕴得以充分展现,不过慕容知礼并没有忘乎所以,依旧保持着冷静和谨慎,这从他对安东未来局势的悲观看法就能看得出来。 “我们在塞外的胜利会引起长城内的高度警觉,会严重威胁到大漠安全。”慕容知礼最后说道,“可以预见,明年开春后,我们必然陷入腹背受敌之窘境,一旦长城内削减甚至中断援助,而大漠上的突厥人又大兵压境,我们就有存亡之危,为此必须未雨绸缪,早作准备。” 李风云心领神会,连连颔首,“某的目标不变,我们必须回归中土,回到自己的家,才能赢得最好的发展壮大之机会,而突厥人是异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委身于异族,与豺狼为伍,最终必定被异族所吞噬,所以某肯定要带着联盟回家,只是……”李风云摇摇头,叹了口气,“某走的是一条不归路,今天即便某拿着安州和东北呈献中土,亦不会赢得圣主和东都的信任,不是兔死狗烹就是秋后算帐,所以某没有选择,只能竭尽所能保全联盟,保护自己。” “未来呢?”慕容知礼直言不讳地质问道,“即便明公走的是不归路,也要有未来、有希望,否则何以取信于人?又拿什么凝聚联盟一致对外?” 李风云微笑点头,“只要有未来,路途再遥远、再坎坷,终究会抵达终点,而联盟的未来在哪?就在中土,就在我们自己的家。” 慕容知礼迟疑少许,叹道,“明公说过,明公的目标是中土的大一统,是中土的长治久安,而明公今日所作所为,却与自己的目标背道而驰。” “真相没有大白之前,迷雾笼罩了事实,不到云开雾散之日,难窥真貌。”李风云摇摇手,郑重其事地说道,“某今日所作所为,就是尽我所能守护中土的大一统,只要中土不走向分裂,不陷入战乱,黎民就能安居乐业,国祚就能长治久安。” “明公所作所为某亲眼所见,但某并没有看到形势向好的方向发展,相反,随着明公在塞外取得的胜利越来越大,明公与中土的距离似乎也越来越远。”慕容知礼毫不客气,直言相谏。 李风云笑了,没有说话,伸手从案几上拿起一卷文书递给慕容知礼。 慕容知礼打开一看,是李子雄写来的急件。本月初十,宇文述、段达和崔弘升联袂巡边古北口,其意图非常明显,而李浑在这一突变之下极度被动,迫不得已,不得不与李子雄达成妥协。 慕容知礼吃惊了,“圣主动用了宇文述?” 李风云点点头,“所以某说,待到云开雾散之日,真相就会大白。” 慕容知礼惊喜问道,“明公决心回归中土?” “虽然回归之路坎坷艰难,但中土已经敞开大门,某当然要带着联盟回家。” 慕容知礼躬身致礼,“某果然被迷雾所蒙蔽,恭喜明公了。” 李风云连连摇手,“不要急着恭喜,某说过,回归之路坎坷,我们若想回到自己的家,还要走很长一段漫长而艰辛的路,而若能守护中土的统一,若能活着与家人团聚,那才算真正的胜利,但是……”李风云神情严峻,目露感慨之色,“某担心,我们无法走完这条回归路,无法抵达终点,无法赢得最后的胜利。” 慕容知礼大笑,“明公多虑了,以我中土之强盛,天下谁能敌之?” = 十二月十八,古北口边市,双方如约展开第三天的谈判。 帐外大雪纷飞,寒风呼啸,帐内激烈争论,气氛紧张。 中土一方在昨日所提招抚条件的基础上做出了修改,修改的关键还是全力维持中央集权,还是极力维持东都对安东的直接领导,而办法是,维持安州一方所提建议,在安东地区设立安州、松山、饶乐和松漠四个地方自治府,但在这四个地方自治府上再设立安东都护府,由安东都护府直接领导四个地方自治府。 安东都护府直属中央,绝对遵从圣主和中枢的命令,承担卫戍中土安东边陲,保护中土安东子民之责任,总揆安东军政,以确保都护府代表中央行使保家卫国之使命。 中土一方再次妥协,而且还是原则意义上的妥协,在安东边陲地区重新实施三级行政区划,即都护府、地方自治府以及县或部落三级,也就是说,中央不再直接领导安东四个地方自治府,而是授权安东都护府总揆安东军政。某种意义上,这可以理解为中土允许安东拥有一部分自治权,主要是行政上的自治权,但军权全部归于都护府,由都护府代表中央行使。 安州方面的目标是全部自治权,军政财三大权一个不能少。 于是安州方面向“安东都护府”发动了全面“进攻”,李子雄向段达提出了三个要求,第一,安东都护府的最高军事长官以及主要官员,必须由己方出任;第二,安东卫戍军,必须由现有安东汉虏两姓军队联合组建;第三,安东四个地方自治府的主要军政官员必须由安东汉虏两姓出任,地方守备军队亦由自治府领导。 这三个要求加在一起,实际上就是安东铁板一块,长城内既泼不进水,亦扎不进针,即便塞进来几个人也会被孤立架空混吃等死,最终安东名义上受制于中央,实际上却藩镇割据,只不过大家心照不宣、视若无睹而已。 中土一方当然不会同意,段达、崔弘升、李浑等人据理力争,言辞激烈。 段达怒不可遏,气急败坏之下,出言威胁,“安东的军政事务能否顺利展开,能否达到预期目的,关键在钱粮,如果没有钱粮,安东不要说发展了,连生存都是奢望。” 安东自治,军政大权固然重要,但直接威胁到安东生死的却是钱粮。安东财赋十分拮据,以安东本身财力,不要说笼络抚慰东胡诸种了,就连养活联盟数万大军都困难重重,所以安东自治的前提是必须赢得中央财政的支持,而这,恰恰是安东“软肋”所在。 李子雄也生气了,指着段达的鼻子威胁道,“千万不要以为安东的生死已经被你们所控制,某郑重警告你们,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绝无可能保持理智,尤其东胡诸种,一旦对中土失去信心,必定倒戈而去,之前所有战果以及由此所带来的巨大利益必将丧失殆尽。看看西域,看看西疆,西征战果今何在?失败的根源在哪?是西北军消极怠战,还是西土诸虏对中土失去了信心?你在钱粮上下手,等于釜底抽薪,必定自绝生路。你不怕两败俱伤,玉石俱焚,老夫又有何惧?” 李子雄的强硬态度让段达等人心惊肉跳,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之前李浑从安州带回的消息,突厥的议和使者到了安州,而这或许就是李子雄有恃无恐的原因所在。 崔弘升犹豫了一下,主动试探道,“倒戈?东胡诸种?你话中有话,是不是东北形势有变啊?” “实不相瞒,昨日某的确接到了赤峰传来的最新消息。”李子雄坦诚相告,“赤峰那边说,牙帐来人了,而且级别很高,在安东事务上拥有相当大的决策权。” “可否详细告之?”崔弘升追问道。 李子雄轻蔑地看了段达一眼,冷笑道,“告诉你们也无妨,赤峰那边说,牙帐来了三个人,大逻便阿史那伊顺,俟利发杨善经,还有达干安咄汗,而杨善经已经亲赴赤峰。” 段达等人面面相觑,神色严峻。 李子雄所说三人都是牙帐声名显赫的权贵,段达、崔弘升、李浑都知道,而出身豪门的郭绚和慕容正则亦不陌生,这其中大逻便阿史那伊顺在牙帐的地位就相当于中土的观德王杨雄,是牙帐核心决策层成员,而杨善经则是可贺敦义成公主在牙帐的代言人,位高权重,所以仅凭这两位牙帐权贵就足以决定安东的命运。如此一来事情就麻烦了,如果大漠给出丰厚条件,而中土这边苛刻吝啬,结果就难以预料了。 就在这时,李子雄的声音再度传入他们的耳中,“赤峰那边还说,你们的辽东军队已进入弱洛水下游的车连川,而我们的大军则在韩世谔、大贺咄罗的指挥下迎头杀上。你们远征作战,千里迢迢,粮草难以为继,而我们是本土作战,士气旺盛,食物充足,再加上我们的兵力数倍于你们,所以这一还没打便已分出胜负。” 说到这里,李子雄阴恻恻冷笑,“某不得不提醒你们,如果双方在车连川打起来了,你们打输了,那么这场谈判即便还能继续下去,你们也已错过了最好时机,且要付出数倍于现在的代价。” 段达等人齐齐变色,怒目以对。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五十六章两害相权 十二月十八,夜,燕乐城。 宇文述很愤怒。安州的叛逆们太无耻太贪婪,中土既往不咎,已经对他们网开一面,甚至张开了接纳他们的怀抱,哪料到这些叛逆们不但不感恩图报,反而露出狞狰嘴脸,肆无忌惮的要挟勒索,可恶到了极致。若有可能,宇文述恨不能把他们生吞活剥,挫骨扬灰。 昨夜宇文述迫于无奈透露心声后,崔弘升献计,建立安东都护府。安东都护府向上对圣主和中枢负责,向下节制四个地方自治府,承担抚慰诸藩、缉宁外寇、卫戍边陲之重任。此计吸取了今年西疆危机的教训,开疆容易,守疆难,从西疆危机的教训来看,在胡虏地区实施郡县制弊端太大,但从历史经验来看,胡虏自治亦是难以持久,于是崔弘升将两者结合,取长补短,效仿汉代西域都护府的建制,以中央直属下的都护府来治理和监督胡虏自治。 此策关乎到中土根本律法的调整,需要宇文述这位中枢核心成员“拍板”决策。宇文述“拍板”了,为此他承担了相当大的政治风险,虽然圣主和中枢核心层授予其临机处置之大权,但事有轻重对错,一旦做出了错误的决策,导致了严重后果,宇文述终究还是要承担罪责。 然而白费心机,安州方面根本不领宇文述的“情”,根本不上当,而是将计就计,倾尽全力夺取都护府的控制权,实际上也就是安东的自治权。 “李子雄老奸巨滑,坚决要求安东卫戍军由安东本土军队组建,坚决不让长城内的卫府军进驻安东。”段达抚须长叹,一筹莫展,“军权才是根本,没有军队就没有军权,没有军权我们如何控制安东?就算安东都护府的所有官员全部来自长城内又如何?指挥不了安东一兵一卒,完全被架空,甚至进入安东就成了他们的人质,中央直属下的都护制岂不成了天大笑话?” 宇文述面如寒霜,一言不发。 “襄垣公言之有理。”郭绚苦笑道,“虽然我们可以从钱粮上卡住安东的咽喉,但此举无益于我们夺取安东的控制权,反而会激化双方之间的矛盾,一旦爆发冲突,长城内外的形势必然急骤恶化,这显然与我们招抚安东的目的背道而驰,所以我们即便用钱粮钳制和掣肘安东,也有上下之限,如此一来,关键还是军权,还是安东驻军,这个问题不解决,我们也就无法实际控制安东。” “这个问题解决不了。”慕容正则不假思索地说了一句,“最起码短期内绝无可能解决。安州方面的态度非常明确,除了飞狐叛军,长城内的其他军队不允许进入安东地区,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担心正在东北战场上的辽东卫戍军。以目前安东形势来说,李子雄的确胜券在握。安州北征弱洛水胜利结束,辽东卫戍军的东进也就变成了孤军深入,安东的汉虏大军只要四面包围,困住他们,不让他们突围,最终结果就是全军覆没,不是饿死就是投降。” 众皆沉默,气氛压抑,宇文述的脸色愈发难看。 “赤峰那边,白发贼正在与杨善经谈判。”崔弘升看看众人,打破了沉默,提出了一个大家都刻意回避的问题,那就是突厥人的“手”已经及时伸进安州,“如果谣言是真的,白发贼当真是秘兵刀,而秘兵刀就是李平原,那么,事情就很复杂了。” 此时此刻,崔弘升突然提到之前从行宫传出的谣言,让大家暗自吃惊。圣主和中枢已经辟谣了,此事不论真假,都不要再提了,尤其高级贵族官僚,如果继续传播,那就是大忌。 宇文述却是听出了“味道”,这话崔弘升是冲着他说的,语含双关。 如果白发贼就是李平原,那么义成公主、杨善经与李平原之间的关系就很复杂,而李平原与已经逝去的启民可汗,启民可汗的同母弟弟沙钵罗设阿史那苏尼失,还有现在的始毕可汗、叱吉设阿史那咄捺以及步利设阿史那咄尔,都有相当复杂的恩怨情仇。 这些人中,义成公主、杨善经、沙钵罗设阿史那苏尼失、叱吉设阿史那咄捺、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在政治上都维护和继承启民可汗的保守主和理念,而今日牙帐中,以始毕可汗为首的激进主战派却占据了上风,两大政治集团因此激烈博弈,尤其在南北双方关系日趋恶化、南北战争日益临近的紧要关头,主战和主和的斗争必然白热化,甚至不排除爆发叛乱的可能。 这种局面下,李平原异军突起,横扫安东,击败叱吉设阿史那咄捺,结盟步利设阿史那咄尔,以一股新兴势力强劲崛起,对南北形势产生了重大影响,其背后的政治意义和政治利益就非常大了。 从牙帐保守主和派的立场来说,若能有效利用这股新兴势力,让南北和平维持更长时间,必能有力遏制牙帐激进主战,而从牙帐主和派这一目标出发,安东就有极大可能赢得大漠的支持,如此一来,中土招抚安东的难度无限增加,圣主和中枢试图借助开疆武功逆转政治危局的想法也就泡汤了。 这种事绝不允许发生,中土一定要拿下安东,一定要在南北对抗中抢占先机,赢得优势,更重要的是,一定要借助开疆安东的武功帮助圣主和中枢逆转政治危局,否则两京政治危机一旦由严重转向失控,国内局势一旦由恶化转向失控,则圣主和改革派在内忧外困的前后夹击下,执政权必然遭到极大削弱和重大打击,后果不堪设想。 两害相权取其轻,相比较而言,安东藩镇割据给中土所带来的危害,要远远小于两京政治危机和国内局势全面失控给中土所造成的沉重、致命且难以挽救之打击。 宇文述仔细权衡后,毅然做出决断,再妥协。 = 十二月十九,上午,大雪纷飞中,双方展开第四天的谈判。 谈判开始前,段达提出一个要求,他想详细了解一下安东的突厥人和东胡诸种对此次招抚的具体看法,有意与奚族的辱纥王部酋帅云,还有松漠牙旗的突厥人阿史那翰海,单独谈一次。 李子雄一口答应。 段达忙去了,其他人也不闲着,李浑马上与李子雄密谈去了,而崔弘升却找到了袁安,郭绚则与杨恭道凑到了一起,唯有慕容正则一个人坐在大帐里烤火吃肉。 崔弘升开门见山,质问袁安,大逻便阿史那伊顺、俟利发杨善经和达干安咄汗联袂抵达碛东南牙旗的重大消息,为何故意隐瞒?李风云意欲何为?是否想左右逢源,两边渔利? “明公稍安勿躁,容某道明原委。”袁安随即把杨善经以故人名义指名道姓求见李风云一事和盘托出,“鬼方那边担心大总管有什么秘密,所以在急报方城的时候故意有所隐瞒,并不是某蓄意欺瞒明公。” 崔弘升眉头紧皱,心中不祥之感愈发强烈。 有关李平原的秘密,他知道的并不多,但李平原与义成公主、杨善经的特殊关系,他却从自己的私密渠道有所耳闻,所以可以肯定,此次杨善经不远数千里亲赴安州,亲自与李平原谈判,其背后不但有义成公主的身影,更有以义成公主、沙钵罗设阿史那苏尼失等为首的牙帐保守主和派所托付的使命。一旦李平原与牙帐保守主和派携手结盟,称霸安东,游走于中土和大漠之间,两不相靠,则南北形势对大漠有利,南北和平可能会维持更长时间,而中土就麻烦了,劳师远征高句丽所赢得的微薄战果必将丧失殆尽,东征必将以中土败北、安东渔利、高句丽苟延残喘而结束,圣主和改革派因此饱受打击,国内政局必将掀起新一轮狂风暴雨,未来十分悲观。崔氏与中土命运息息相关,中土动荡不安,崔氏亦能独善其身? “车连川可有消息?”崔弘升再次质问,“李风云能否约束突厥人和东胡诸种,不让东北形势走向失控?” “大总管在赤峰。”袁安答非所问,“韩世谔在车连川。” 崔弘升松了口气。韩世谔虽然是杨玄感的同党,参加了东都兵变,公开背叛圣主,但他家世显赫,又背负中土名将之子的光环,从他个人而言,当然想回归中土,为此他迫切需要开疆武功以求得赦免,由此不难想像,在车连川战场上,韩世谔绝无攻击之**,最多也就是逼迫辽东卫戍军撤出东北。 袁安深施一礼,先表谢意。回归谈判能进行到今天这种地步,安东都护府能够拿到谈判桌上,崔弘升居功至伟,而这是当初李风云与崔钰在赤峰达成相关约定时所没有想到的,当时既没有想到圣主和中枢对开疆武功如此急迫,亦没有想到崔弘升会亲自参加招抚谈判,结果李风云的预想便以匪夷所思的速度逐渐变成了现实。 接着袁安郑重其事地问道,“明公对安东大都护可有兴趣?” 崔弘升的脸色顿时严峻,迟迟不语。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五十七章原来如此 十二月十九,下午,谈判双方在安东驻军一事上争执不下。 中土肯定要派遣军队进驻安东,这是原则性问题,代表了中土对安东的实际控制,代表了安东地区实际纳入中土版图,也是中央在安东实现自身意图的武力保障,否则就不是开疆拓土,而是接纳一个新藩属。 中土此次招抚,需要的是安东这块新疆域,而不是接纳一个新藩属,但安东却在刻意模糊这两者之间的区别,我不是中土的藩属,我是中土的藩镇,但我要安东自治权,要藩镇割据,实则就是挂羊头卖狗肉,拥有完整自治权的藩镇,与一个独立的藩属有何本质区别? 比如东、西两部突厥就向中土称臣,西域诸国、高句丽等外虏诸种也向中土跪拜,它们名义上都是中土藩属,实则都独立自主,向中土要钱要好处的时候摇尾乞怜,但中土需要他们回报的时候却置若罔闻,一个个有奶便是娘,翻脸比翻书还快。 短暂休息时,李子雄把袁安、杨恭道、辱纥王云和阿史那翰海召集到一起,就安东驻军一事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这事要妥协,不妥协不行。 中土是要招抚安东,而安东也要归附中土,中土需要安东,而安东更需要中土。现在中土做出了巨大妥协,但这并不意味着中土没有底线,中土的底线实际上非常明确,安东可以是藩镇,可以拥有一部分自治权,但绝对不允许安东割据自立,绝对不允许养虎为患自取其祸。 “此事绝无可能妥协。”袁安毫不犹豫,旗帜鲜明地表明立场。 “我们的原则是,以参加第三次东征来换取安东的自治权,也就是说,获得完整的安东自治权是我们的底线。如果中土不以参加第三次东征来挟迫我们,不以此计来遏制和削弱我们,我们或许可以在一定程度内做出让步,但现在中土已经公开且强烈表达出对我们的敌意,我们妥协让步岂不是自取灭亡?” 袁安的立场就是李风云的立场。李子雄和杨恭道虽然有心让步,但考虑到李风云和联盟草根势力的根本利益,两人不得不有所顾忌,毕竟此刻矛盾激化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辱纥王云和阿史那翰海则明确支持袁安。虽然之前两人在与段达的会谈中,得到了段达的一系列承诺,但他们若想赢得这些承诺,首先安东就要归附中土,其次必须赢得李风云的支持,否则一切都是空谈,所以两人对大局看得很清楚,坚决站在李风云一边,与李风云共进退。 “既然如此,如何打破当前僵局?”李子雄问道,“虽然东都已经把安东军队必须参加第三次东征做为招抚的前提,但第三次东征尚未形成决策,明年是否有第三次东征尚未可知,所以东都到目前为止的让步甚为不易,我们必须珍惜,抓住机会,不可得寸进尺,一旦错过机会,结果适得其反。” 袁安不假思索地说道,“东都必须给安东完整的自治权,在此基础上安东可以给东都两个选择,要么派遣少量军队进驻安东,代表安东已纳入中土版图,要么任命信得过的人出任安东大都护,代表东都行使安东军政大权。” 此言一出,李子雄等人顿时为之一振。李风云终究还是让步了,为了拿到完整的自治权,他穷思无策,也只有向东都妥协。 在这个二选一的选项中,东都派遣少量军队进驻安东是必须的,但正如袁安所言,如果进驻军队数量太少,也就一个象征意义,能够发挥的作用太小,相比较而言,如果东都任命一位声名显赫的大权贵出任安东大都护,其所带来的政治影响力就大了,只是若想让其发挥最大作用,这个安东大都护的人选首先必须赢得安东方面的同意和支持,唯有如此,双方的矛盾才会最小,合作才会最好,这个安东大都护亦不会在激烈的权力斗争中沦为摆设甚至是傀儡。 李子雄马上想到了一个人选,郕国公李浑。李浑现在是安东副都尉,负责经略安东,如果安东招抚成功,顺利并入中土版图,安东都尉府的使命也就结束了,然后论功行赏,李浑功不可没,再加上他显赫的身份和地位,完全有资格出任安东大都护。更重要的是,李浑一旦出任安东大都护,就可以与李子雄、韩世谔等联盟贵族势力携手合作,内外呼应,对以李风云为首的联盟草根势力形成夹击之势。 然而,李子雄瞬间又否决了这一假设,原因无他,李浑是陇西豪门,是关陇贵族集团的鼎柱人物,追求的是关陇利益,与李风云根本不是一路人,利益诉求截然不同,双方即便有所合作也是建立在齐王这个共同利益的基础上各取所需而已,所以李风云绝无可能把安东之利拱手相让。 李子雄想到的第二个人选便是黄台公崔弘升。崔弘升是山东贵族集团的鼎柱人物,追求的是山东利益,而以李风云为首的联盟草根势力同样来自山东,双方有共同利益基础,且暗中保持着默契合作,联盟北上出塞一举攻克安州正是得益于冀北和幽燕豪门世家的鼎力支持。而在这次谈判,崔弘升也表现得格外卖力,积极推进,尤其设立安东都护府这个关键方案的提出,让熟知内情的李子雄一眼便看出崔氏和李风云之间有着非同寻常的合作关系。由此也不难看出,李风云正在兑现当初的承诺,与冀北、幽燕豪门世家共享安东之利。 杨恭道踌躇稍许,问道,“如果东都选择驻军安东,我们对驻军人数有何限制?两千还是四千,抑或更多?” 袁安笑了,“只待飞狐那边的军队全部出关,安东仅汉姓大军就有近十万之众,再加上数万诸虏控弦,实力非常强悍,就算东都要求驻军上万又如何?当然,我们要隐藏实力,要把军队规模削减过半,要不顾一切阻挠东都派驻更多军队进入安东。” 杨恭道又问,“如果圣主任命亲信出任安东大都护,我们如何应对?” 袁安胸有成竹,挥手说道,“告诉东都,如果是我们满意的人,双方就合作,互惠互利,反之,任何不可预料之情况都有可能出现。” 杨恭道犹豫了一下,再次问道,“如果东都不是二选一,而是二选二,既要驻军安东,又要主掌安东军政,我们怎么办?” “那说明东都不想给我们自治权。”袁安冷笑道,“既然东都不允许安东自治,谈判就无法继续下去,会陷入长久僵持。” 众人一致赞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一定要拿下自治权。 短暂休息后,众人迎着风雪走向谈判主帐所在。途中,李子雄权衡再三,还是主动把袁安拉到身边,低声问道,“对于安东大都护的人选,赤峰那边可有意向?” 安东大都护做为安东最高军政长官,其重要性可想而知,虽然安州这边提出了要求,试图把安东大都护及都护府主要官位统统拿到手,但事实上绝无可能,不过是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等着中土一方就地还钱而已。如果中土招抚安东的结果就是让那些原本恶名昭彰、声名狼藉的叛贼摇身一变为中土开疆功臣,让一个恶贯满盈的大盗一夜间变成了高高在上的贵族官僚,让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叛逆突然恢复了清白并且加官升爵,谁能接受?反差太大,冲击太大,黑白是非完全颠覆了,不但会严重打击圣主和中央的威权,也会严重动摇律法尊严和国祚根基。 李风云做为安东都护府的“设计者”,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而既然想到了,就必然有对策,必然想尽一切办法保护自己的胜利果实。之前因为谈判一直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考虑这个问题太早,李子雄也没有想太多,如今双方在安东都护府一事上已达成一致,距离谈判成功越来越近,这个问题就必须考虑了,毕竟事关重大,直接关系到了己方利益,不容疏忽。 袁安摇摇头,“到目前为止,大总管对这个至关重要的人选没有任何意向。” 李子雄目露怀疑之色。 袁安知道他误会了,急忙解释道,“某也有所怀疑,所以今日特意试探了一下黄台公。” “如何?”李子雄问道。 “果如所料,黄台公根本不敢淌这趟浑水。”袁安说道,“东都以安东参加第三次东征做为招抚的前提条件,公开表露出对我们的强烈敌意,由此完全可以预见到东都实现招抚目标后,必定秋后算帐,而我们既然敢于接受这一条件,必定将计就计,留有后手,所以未来安东局势极其险恶,稍有不慎就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之局,安东大都护处在风口浪尖上,一不小心就会灰飞烟灭。黄台公本来就站在风口浪尖上岌岌可危,哪里还敢跳进咆哮漩涡自取灭亡?” 李子雄微微颔首。崔弘升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实际上即便换做李浑,此刻哪怕身陷困境,亦不敢站在刀锋上跳舞,毕竟跟着齐王还有一线生机,而跳进安东这个陷阱就必死无疑了。 “不过黄台公有句话倒是让某豁然开朗,对大总管的真实想法也有了些估猜。” 袁安接下来的这句话顿时引起了李子雄的浓厚兴趣,“黄台公说了甚?” “黄台公说,我们对安东大都护的品秩要求太高,最高从二品,最低正三品,除了当朝宰执,无人可以胜任。” 当朝宰执?李子雄灵光一闪,豁然顿悟,脱口叫道,“原来如此,原来果然如此。”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五十八章反制 面对李子雄的强硬,段达一筹莫展,对他而言现在谈判时间已所剩无几,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既要完成招抚又要坚守底线事实上根本不可能。 “你们得寸进尺,拒不让步,这场谈判必定会以失败而告终。”段达焦虑不安,心力交瘁,但还是维持威严,色厉荏苒地威胁道,“东都决心招抚,看中的是安东之利,如果所得利益十分有限,甚至还要付出不菲代价,东都岂愿招抚?当然,如今你们占据了主动,又有大漠可以借力,可以尽情讹诈东都,但凡事都有度,超过了度,不知所谓、不自量力,结果必定与你们的初衷背道而驰。” 李子雄冷笑,也是直言不讳,直指要害,“我们的初衷就是活着,有保障的活着,不用担心自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但你们名义上招抚,实际上却是抢夺我们的胜利果实,而更无耻的是,为了达到目标你们无所不用其极,不但不给我们相应的报酬,还决心置我们于死地。是可忍孰不可忍,你要置我于死地,难道我还要配合你,拱手把头颅送上,任你宰杀?” 李浑急忙打圆场,“稍安勿躁。我们双方既然愿意坐到一起,当然有共同目标,要齐心协力,针锋相对无济于事。” 崔弘升也劝说道,“目前情况下,僵持对峙对你我双方没有任何好处,我们应该灵活通,应该一齐想办法解决问题,而不应该互相指责、互相报怨,以免耽误了大事。” 段达忍气吞声闭上了嘴巴。 李子雄倒是咄咄逼人,质问崔弘升,“如何灵活变通?黄台公莫非有计?” “办法倒是有一个。”崔弘升不紧不慢地说道,“现在双方在一些重要问题上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是因为缺乏信任,即便继续争下去也不会有结果,而没有结果是大家都不愿看到的。既然如此,大家倒不如各退一步,先把争执不下的问题暂时搁置,先就大方向、大原则性问题达成一致,先完成招抚,先把安东纳入中土的版图,然后我们这边可以向圣主和中枢报捷,向东都和西京报喜,而你们那边也可以得到长城内更大力度的支援,同时还能把飞狐那边的军队安全撤进安州,如此你们的实力便有了飞跃,有助于你们迅速稳定安东局势,进一步巩固和扩大现有战果。等到开春,双方都拿到了切实利益,彼此都有了一定的信任基础,到那时,现在争执不下的难题或许就有了解决契机,甚至迎刃而解了。当然,也有可能还是争执不下,但因为彼此间有了信任,内外环境、形势也不一样了,大家坐在一起慢慢谈肯定还是可以谈出个结果,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有反目成仇之危,一旦我们把好事办成了坏事,损失就大了,尤其你们,更有覆灭之祸。” 双方谈判成员都连连颔首,同意崔弘升所说。 “暂时搁置?好吧,那就暂时搁置。”李子雄一挥手,大声问道,“请问黄台公,是搁置其中一个争论,还是两个争论都搁置?” 两个争论都搁置对安州这边有利,等到招抚成功,回归既成事实,安州就可以行拖延之计,既不让东都派遣军队进驻安东,亦不接受东都任命的安东大都护等主要官员,而东都面对安州的“无赖行径”是打又打不得,骂又没效果,断绝钱粮更有可能逼反安东,结果必然陷入被动,十分不利。 段达当然不会上这个当,毫不犹豫地答复道,“驻军问题至关重要,不可搁置。” 李子雄手抚长髯,冷声说道,“你若驻军安东,就要给我安东自治权,安东大都护及都护府主要官员就必须由我安东人出任。” 中土一方要把两个争论问题分开解决,而安州这边却故意把两个问题合并解决。事情又回到原点,崔弘升苦口婆心一番话白说了。 崔弘升忧心如焚。他知道李风云的底线,却不知道李子雄的底线。现在代表安东谈判的是李子雄,如果李子雄有自己的想法,想借助这场谈判“夹带私货”牟取私利,事情就麻烦了。 崔弘升毅然作出决断,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双方谈判代表的面,质问李子雄,“你到底需要什么条件,才愿意在这两个问题做出让步?” 李子雄转头看了看坐在身边的袁安、杨恭道、辱纥王云和阿史那翰海,与他们交换了一个会心眼神,然后稍作沉吟,厉声说道,“你们要驻军,可以,合情合理合法,但我安东弱小,生存乃第一要务,不容卧榻之旁趴着一头虎视眈眈的猛兽。”接着他话锋一变,语气变缓,“当然,若趴着一只看门守院的恶犬,倒也可以,所以,我安东在驻军问题上可以妥协,但条件是,你们驻军安东的人数要少,最多两千卫士。” 段达、李浑、崔弘升、郭绚、慕容正则互相看看,眼里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怒色。岂有此理,那么大一个安东,驻军两千能干什么?不要说威慑诸虏了,就连自保都不足,纯粹是个摆设,拱手送给安东两千人质。 但是,对圣主和中枢来说,驻军安东只是一个政治手段,一杆宣示主权的大旗,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因此驻军人数的多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有驻军。 李子雄曾是十二卫府的大将军,又曾以民部尚书高居中枢核心,当然知道军方与圣主、中枢对驻军安东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圣主和中枢看重的是驻军的政治意义,而军方看重的是却是驻军的军事价值,因此对驻军人数的要求完全不一样。 李子雄敏锐捕捉到这个关键,在与袁安就安东大都护的人选问题做了交流,估猜到李风云的真实想法后,随即决定在驻军问题上做出妥协,并且竭尽全力压缩驻军人数,力争以驻军安东的政治意义来换取东都在其军事价值上的让步。而东都的这一让步对安东控制自治权非常关键,因为驻军人数少也就意味着东都无法以强悍武力控制安东,无法给由东都任命的安东大都护及都护府主要官员提供强有力的支持,而与之相反的是,安东的本土势力抱成一团就能轻而易举架空安东都护府,既而在不与东都发生正面冲突的情况下,实际掌控安东,实现安东自治,大踏步走上藩镇割据之路。 段达一口否决。李浑没有表态。崔弘升“就地还钱”,建议驻军规模不能太小,太小失去威慑和卫戍意义,因此建议把驻军人数控制在一万人左右。 李子雄不再让步。两个至关重要的关键性问题,一个暂时搁置,以后再谈,一个己方妥协了,这已是安州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 李子雄坦诚相告,如果不是为了满足圣主和中枢对开疆武功的迫切需要,如果不是为了赢得圣主和中枢的好感,为安州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利益最大化,安州绝无可能做出让步。 事实上安州如果把这场谈判无限期拖下去,对安州本身固然不利,但对圣主和改革派来说亦将错失一个难得的逆转国内政局的机会,而由此所导致的一系列严重后果,肯定大于安东自治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段达气坏了,接受不了这个条件,觉得自己如果答应了这个条件,不但自己丢了面子,也让圣主和中枢颜面无光,于是咬定驻军一万不松口。 = 十二月十九,夜,燕乐城。 宇文述对今天的谈判结果很满意。 安州在关键问题上的妥协,是这四天紧张激烈谈判的最大成果,实际上它已扫清了此次招抚谈判的最大障碍。 段达很愤怒,无法接受安州所提的驻军条件,而他的愤怒让屋内的气氛十分压抑。 “事实很清楚,安州将计就计,故意设下陷阱反制我们的搁置拖延之策。”段达怒不可遏地说道,“两千驻军不要说给安东都护府以有力支持了,就连保证都护府的安全都做不到,而我们如果接受了这一条件,结果可想而知,安东都护府形同虚设,名存实亡,毫无意义。” 崔弘升摸不清宇文述的态度,但从圣主和中枢的立场来说,既然希望招抚成功,必然会做出一些违背原则的妥协,否则根本“诱惑”不了安州,所以权衡再三,崔弘升还是谨慎说道,“这次招抚,真正的关键是迫使安东参加第三次东征,只要第三次东征成行,只要安东主力军队进入辽东战场,则局面瞬间逆转,一切尽在掌控中。” 段达不假思索地反驳道,“如果没有第三次东征,安东顺势坐大,严重威胁到长城安全,我们怎么办?” “现在不要谈第三次东征。”宇文述摇摇手,慢条斯理地说道,“现在我们要商讨的是,明天,我们用什么办法,才能与对手达成一致,完成招抚。” 段达和崔弘升早就知道谈判时间极其有限,但郭绚和慕容正则不知道,所以两人听到宇文述的话,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除了己方妥协外,没有其他办法,而己方这一妥协,等于变相默许安东自治,突破了圣主和中枢的底线,严重违背了中央集权的根本原则,将来如何向圣主和中枢交待?参加谈判的人岂不都要承担罪责?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五十九章看透迷雾 郭绚和慕容正则惶恐不安,段达和崔弘升亦是忧心忡忡,唯有李浑很淡定,他处境艰难,由这场谈判所导致的未来后果不论悲观还是乐观,都不会从根本上改善他的困窘局面。 但李浑不能等死,该争取的时候还得努力,因此当宇文述决心以违背中央原则来完成招抚,而把可预见罪责全部推给段达等五位谈判代表时,李浑忍无可忍,终于发出质疑之声,“明日安东若在驻军人数上拒不让步,而我们却再次妥协,这便是变相默许和纵容安东自治,安东必然气焰嚣张,必将在藩镇割据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而由此所导致的一切恶果,由谁负责?谁来承担这个罪责?” 宇文述看了他一眼,目露不屑之色,轻蔑冷哼,“今日谈判,你们取得了最大成果,但你们却视而不见,甚至错误地认为,驻军问题才是招抚关键,结果在旁枝末节上纠缠不休,始终关注于驻军人数之多寡,本末倒置,贻笑大方。” 李浑脸色微变,段达等人也暗自吃惊,大家都凝神沉思,完全忽略了宇文述言辞中的浓浓嘲讽,只是急切间,谁也看不透其中玄机。 段达最先忍不住,恭敬求教,“明公,若无武力保障,都护府又如何行使职权?又如何控制安东?” 宇文述手指崔弘升,“刚才黄台公说得很清楚,此次招抚的关键是迫使安东参加第三次东征,而安东主力只要在东征战场上消耗殆尽,则安东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所有问题全部解决。但是,招抚成功后,安东是否会信守承诺以主力参加第三次东征?如果安东背信弃义,暗地里与大漠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利用突厥人的进攻来制造安东危机,或者牙帐做出的决策与我们预料的不一样,突厥人要倾尽全力夺回安东,大兵压境,那么安东也就不会参加第三次东征,不会跳进我们的陷阱,我们依旧无法阻挡安东割据自立。” “所以,招抚安东并不难,难就难在如何把前期战果顺利转化为现实利益,我们只要把这个难题解决了,安东才算真正纳入中土版图,中土才能真正利用安东在南北对抗中建立优势,但是,谁能解决这个难题?仅靠安东的力量肯定不行,中土必须全力介入,但安东不信任我们,担心被我们吃掉后尸骨无存,坚决要求自治,坚决拒绝中土力量的全面进入,于是尖锐的矛盾就出现了,怎么办?安东还是有眼光有智慧的,他们主动拿出了一个对策,可惜,你们一个都没看到,反而在自己制造的误区里团团乱转,完全找不到正确方向。” 听完宇文述的这番话,段达等人若有所悟。 今日谈判安东拿出了什么对策?针对中土一方提出的搁置争议,安州方面妥协了,只要中土一方同意在安东只驻军两千兵力,他们就把驻军问题和安东大都护及都护府主要官员人选问题分开来,且同意暂时搁置后者,等到招抚成功后双方再就人选问题具体磋商。 然而,这是安东无奈之下的妥协之计,普通而简单,看不出有解决难题的迹象,亦与宇文述所夸赞的有眼光、有智慧扯不上边。 段达等人越着急越想不明白,越想证明自己的政治智慧就越是看不透玄机,但宇文述已经把话说得很透彻了,再出言询问就证明自己能力有限,一旦让宇文述坐实了这个印象,必然影响到自身仕途,所以大家闭紧了嘴巴,就算不懂也要装懂,无论如何不能在宇文述面前露了底、丢了脸。 宇文述是什么人?眼光敏锐,洞若观火,一眼就看出段达等人根本没听懂自己的话,没有看透今日谈判结果中所蕴含的巨大玄机,但宇文述也不能直白说,也要照顾这些下官的颜面,另外这里面也牵扯到东都高层之间的政治斗争,也不宜宣之于口,所以宇文述耐心等了一会儿,看看他们有没有超绝的悟性,能否透过迷雾看到真相。 崔弘升首先就想到了今日袁安直言不讳的征询。 “明公对安东大都护可有兴趣?”袁安的询问让崔弘升怦然心动,但心动没用,安东是圣主和中枢手里的棋子,利用完了就要兔死狗烹,就算李风云、李子雄及联盟所有豪帅们都跪倒在圣主脚下,也难逃一死,因为安东这股突然崛起的力量牵扯面太大,牵扯到了南北对抗、皇统之争、政治集团之争、改革和保守之争,若不能绝对控制为己所用,就必须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否则一旦壮大成了气候,势必遗祸无穷,所以安东就是大火坑,就算崔弘升有三头六臂也不敢跳进去,他的能力有限根本控制不了安东,最终必定为安东所累,为安东陪葬。 但是,袁安为何有此一问? 当时崔弘升也没有往深处想,以为李风云要借此回报崔氏在招抚谈判中所给予的帮助。崔氏与李风云合作已久,有一定的信任基础,若由崔弘升出任安东大都护,的确有助于安东的稳定和发展,然而利弊悬殊太大,如果崔弘升不愿意站在风口浪尖上行险一搏,李风云当然不能勉强。 现在崔弘升经宇文述的提醒,再往深处一想,顿时察觉到袁安这一问暗含玄机。 对李风云来说,安东大都护这个位子太高、太显赫、太耀眼,距离他太遥远,即便他恢复真身,以李平原的身份重出江湖,但以他的地位、资历和功勋也休想染指,但他又不能放弃安东大都护这个位子,他坐不上去,也不能让对手政敌坐上去,于是就只有一个选择,找一个有信任基础的政治盟友坐上去。 崔弘升对李风云来说显然是最好的安东大都护人选,但问题是,崔弘升出自山东超级大豪门,是山东贵族集团的鼎柱人物,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山东贵族集团的政治利益,更严重的是,博陵崔氏虽然在政治上支持圣主,却与圣主互不信任,彼此高度戒备,甚至有一定的敌视,逮到攻击对方的机会绝不错过,所以对圣主和改革派来说,崔弘升肯定不是合适的安东大都护人选,而从崔弘升的立场来说,也不能冒险,不能因一己之私而置山东利益于不顾。 由此不难看出,袁安这一问,实际上是给崔弘升一个交待,不是我安东不给你最大回报,而是你主动放弃的,将来你若觉得亏了千万不要埋怨我安东。 那么,李风云真正的选择是什么?他心目中最合适的安东大都护的人选是谁? 李风云设计的这个安东都护府,其品秩高达从二品或正三品,而当朝宰执比如六部尚书、十二卫府大将军也就是正三品,到了尚书左右仆射、内史令、纳言这一级才是从二品。蹊跷的是,当崔弘升以自己的名义,拿出李风云所设计的这个招抚方案,并且以绝对控制安东为借口,把安东都护府的品级定为从二品或正三品时,宇文述竟然代表圣主和中枢一口答应了。现在想起来,这不是蹊跷,而是宇文述已经从这个方案中看透了玄机,相反,做为当事人的崔弘升,却被迷雾笼罩难窥真相。 崔弘升是左武卫将军,从三品,单纯从品秩上来说并不具备出任安东大都护的资格,那么谁既是李风云的政治盟友,又是当朝宰执,且又被圣主和中枢所信任,还能被李风云背后的山东政治集团所接受,不至于在任命过程中百般阻挠,而尤其重要的是,他的出任,在控制和稳定安东的同时,又能遏制和削弱安东力量对南北对抗、皇统之争、政治集团之争、改革和保守之争所产生的负面影响? 答案呼之欲出,只是这个答案让人难以置信的同时,却又合情合理合法,而且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当然除了从大漠的角度考虑,都是利大于弊,能够把当前的安东战果最大程度转化为现实利益,且被各相关方所瓜分。 崔弘升想通了,想明白了,忍不住暗自感慨,安平公李德林这一脉天才辈出,虽然到目前为止尚不能逆转家族命运,但假以时日,赵郡李氏汉中房必定能再创辉煌。 宇文述目光如炬,看到崔弘升变幻不定的眼神和感慨万千的表情,便知道崔弘升已经看透迷雾,于是漫不经心地问道,“黄台公,明日上午,谈判能否结束?” 崔弘升躬身一礼,自叹不如。宇文述能够帮助圣主夺得皇统,坐稳军方第一大佬的宝座,在中枢核心决策层牢牢站住脚,果然有非同一般的政治眼光和政治智慧。 “请明公放心,既然安东已经妥协,明日上午必能达成一致,招抚必能顺利完成。” 宇文述微笑颔首。 段达、李浑、郭绚、慕容正则齐齐望向崔弘升,期待崔弘升解惑。 崔弘升则转头望向宇文述,征询宇文述的意见。 宇文述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崔弘升迟疑片刻,一字一句说道,“日前行宫曾有谣言,白发贼就是秘兵刀。” 一语惊醒梦中人。段达等人豁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果如此。 =(未完待续。) 第九百六十章一直在努力 十二月二十,上午,大雪渐止,寒风厉啸,古北口边市戒备森严,双方开始了第五天的谈判。 中土一方做出承诺,东都将派两千卫士进驻安东,以代表中土对安东的实际占有,其主要任务是保护安东都护府的安全,且仅驻防于方城。 中土在关键问题上再做妥协,而安州方面如愿以偿达到目的,也不再步步紧逼,适可而止,双方随即就招抚达成原则性条款,并就钱粮供应、协同防御、飞狐叛军出关以及接下来一系列具体谈判等诸多方面达成约定。 至此,中土招抚安东谈判的第一阶段顺利完成。 下午,宇文述的报捷奏章出了燕乐城,十万火急传送行宫。 = 十二月二十,东北,赤峰总营。 雪还在下,风还在肆虐,杨善经、阿史那扎兰在一队天狼骑的护送下,风尘仆仆抵达赤峰总营。 徐十三、李孟尝相迎于辕门之外,又设宴款待。杨善经急切想见到李风云,多番试探,但徐、李二人均不作回应,徒呼奈何。 深夜,就在杨善经辗转难眠之际,帐帘突然掀开,寒风涌入,一个高大的身影冲进帐中,一个熟悉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七郎……别来可好?” 杨善经惊喜不已,一跃而起,衣裳不整,赤足冲出,“兄长……” 两人紧紧相拥,非常激动。 “某本欲远迎七郎于松山,不料落马城突发变故,不得不星夜疾驰而去。”李风云躬身致歉,“七郎,失礼了。” 杨善经连连摇手,感叹道,“当日一别,兄长曾发誓,数年后必定卷土重来,以血还血。当时某以为兄长能活着逃离大漠便已侥天之幸,孰料六年后兄长竟崛起于松漠,傲啸于东北,威震天下,当真实践了当日誓言。如今兄长东山再起,卷土重来,接下来莫非就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报仇雪恨了?” 李风云大笑,示意杨善经穿戴整齐,“长夜漫漫,你我兄弟围着火盆,彻夜长谈,如何?” “如兄所愿。”杨善经挥手说道,“弄些酒菜来,你我兄弟一醉方休。” 一番畅谈,久酣耳热,把臂言欢的两兄弟渐渐从久别重逢的激动中平静下来,谈话的内容、说话的语气和帐内的气氛都渐渐凝重。 “公主还好吗?”短暂沉默后,李风云似乎很艰难地从嘴里挤出了“公主”两个字。 杨善经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说道,“不好。”迟疑了片刻,又以忧郁悲伤的语气补充道,“很不好,非常不好。” 李风云的眼神慢慢变得阴戾森冷,面部表情也慢慢变得狞狰凶恶,右手慢慢握成拳头,青筋暴裂,突然他爆发了,像野兽一般嘶吼起来,“和亲就是一坨屎!一坨恶心的狗屎!” 杨善经低着头,面无表情,但眼中都是恨,无尽的恨,慢慢地,他抬起头,眼神暴戾,如狼一般散发出冷冽杀机,“当年出塞,兄长曾以索虏之头向公主发誓,一转眼十四年过去了,血誓言犹在耳,兄长可还记得?” 李风云冷笑,“某从未忘记,一直在努力。” “如今兄长崛起于漠东,背靠中土,麾下甲士如云,当可剑指万山海。”杨善经亦是冷笑道,“莫非兄长早已忘却当年誓言?” 李风云望着杨善经,眼神深邃,仿若隔着一面铜镜观察一个陌生人,即便促膝而坐也能清晰感受到彼此间那遥不可及的距离。 “忘却当年誓言的不是某。”李风云语含双关地说道,“十四年弹指一挥,当年青涩柔弱的小娘子已权倾大漠生杀予夺,而当年懵懂冲动的小七郎亦在牙帐位高权重炙手可热。” “你也一样。”杨善经厉声说道,“你也不再是荒原上那条孤独的狼,你已纵横漠东,已是一代枭雄。” “这正是某努力的结果,某要把不可能变为可能,要把虚幻目标变为现实。”李风云语含嘲讽,意有所指,“某一直信守承诺,一直在披荆斩棘浴血奋战,即便希望渺茫,也从未放弃。” “我们也没有放弃,我们也一直在努力。”杨善经激动了,挥舞着双手,大声叫道,“你有今天的成果,正是因为六年前我们不惜一切代价拯救了你,否则六年前你就死了,早已灰飞烟灭了,哪有今天的东面称王?” “拯救某?”李风云指着自己的鼻子,声色俱厉,“六年前,谁帮助启民可汗设下离间计,引发榆林风暴?谁为报一己私仇,罔顾中土大义?谁又背信弃义,决心置某于死地?生死关头,如果不是裴世矩从榆林风暴脱身而出,对大漠构成了致命威胁,启民可汗担心裴世矩疯狂报复不得不留下某这条性命,你们拿什么拯救某?” 杨善经愤怒了,面红耳赤,同样指着自己的鼻子叫道,“某说了,我们一直在努力,但我们身处大漠,深陷狼群,就连生存都是奢望,如何努力?拿什么去努力?” 李风云轻蔑冷笑,“所以,你们就背叛中土,背叛大隋,背叛宗族,以血脉亲人的头颅去赢得突厥人的信任?” 杨善经出离愤怒,厉声大叫,“我们没有背叛中土,没有背叛大隋,没有背叛宗族,更没有屠杀血脉亲人。榆林风暴是东都内讧,是兄弟阋墙,是手足相残,虽然这背后的确有突厥人的影子,但与我们何干?” “是吗?与你们无关?”李风云手指杨善经,怒目圆睁,“那你告诉某,榆林风暴结束后,为何你就成了启民可汗的亲信,高居牙帐核心,而公主也赢得了牙帐权贵们的信任,巩固和加强了自己在牙帐的地位?尤其令人吃惊的是,启民可汗死后,公主已被始毕可汗所继承,却依旧得到沙钵罗设阿史那苏尼失、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叱吉设阿史那咄捺等一大批权贵的信任和支持,与始毕可汗分庭抗礼,这是为什么?难道就因为中土强大,公主以中土为强援,就足以威慑大漠诸虏,驾驭草原诸雄?” 杨善经摇摇头,不说话,深吸一口气,迅速平缓自己愤怒的情绪,果断地把自己从失控边缘拉了回来。 良久,杨善经抬头望向李风云,满目忧伤,“你头发白了。” 李风云点点头,平静说道,“活着,就要付出代价。” 杨善经苦叹,“你能理解就好。自出塞那一天开始,我们就离开了中土,永远离开了,但我们忠诚于中土,我们毕生的使命就是保护中土,这是我们的命运,是我们活下去的代价。” 李风云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良久,李风云露出笑容,伸手拍了拍杨善经的肩膀,“七郎,你也不要试探了,某就实话实说吧,某要回归中土。” “然后呢?”杨善经波澜不惊地问道。 “然后就是南北大战。” 杨善经略略皱眉,问道,“估计何时?” “多则一年半,少则一年,大战必定爆发。” 杨善经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兄长为何如此悲观?” “中土内忧外患,形势急转直下,这种恶劣局面下,中土可以自保,却无力进攻,所以最多一年时间,真相就会传到大漠和西土,结果不言而喻,东、西两部突厥势必抓住机会,联手入侵,予中土以重创。”李风云耐心解释道,“今天下三强鼎足而立,中土势大,且扩张**十分强烈,而东、西两部突厥难以抗衡,若不尽快破局,日后必为中土所灭,所以眼前这个机会对突厥人来说千载难逢,绝无可能放过,一旦成功,重创了中土,则西突厥就能把主力投到葱岭以西攻打波斯人,迅速拓展自己的生存空间,而大漠则能进一步巩固和加强诸种部落大联盟,继而越过大金山,开始重建统一的突厥大汗国,唯有如此,它才能与中土抗衡。” 杨善经将信将疑,“中土形势已恶化到如此地步?杨玄感的叛乱不是已经平定了吗?虽然吐谷浑复国,西突厥横扫西域,西疆大好局面付之东流,但高句丽已奄奄一息,远东诸虏已无威胁,安州和东北也纳入中土版图,北疆形势因此而大为改观,外患看上去并不严重啊?” 李风云笑了,“中土内有两京对峙风雨飘零,外有两部突厥虎视眈眈,这还不够严重?好了,你也不要故意试探了,某就直言不讳地告诉你,南北大战肯定要打,而且很快就要打,但安东易主让南北形势突生剧变,对大漠十分不利,如果牙帐恼羞成怒,积极反攻,则南北战争必将提前爆发,突厥人一旦大败于安东,惨遭重创,西突厥必定落井下石,越过大金山,从大漠的背后狠狠插上一刀,大漠腹背受敌,必有灭顶之灾。” 杨善经也笑了,“你害怕了,担心突厥人乘你立足未稳之际,猛烈反攻。” 李风云摇摇头,揶揄道,“你可以试试,或许你是对的。” “如此说来,你要拱手让出漠东?”杨善经叹道,“你本可以漠东称王,却为何俯首称臣,任人宰割?” “某说过,某正在努力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你既已任由宰割,把命运交给了别人,又如何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李风云意味深长地笑了,“你说,你没有背叛中土,那就证明给某看。” 杨善经踌躇不言。 “如果某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那么或许有一天,你我兄弟联手,就能实现当年之誓言。” 李风云向杨善经伸出一只手,“七郎,可还记得当年之血誓?” =(未完待续。) 第九百六十一章李平原已死 十二月二十五,河北,高阳宫。 黄门侍郎裴世矩返回行宫。 裴世矩四个多月的西行,基本实现了预定目标。 中土与西突厥达成一系列约定,巩固和加强了双方盟约后,持续恶化的西疆局势得以遏制,日益严重的西疆危机亦得以控制,而天下大势也因此急剧变化,重新崛起雄心勃勃的大漠,陷入了中土和西突厥的东西夹击之中,战争阴云铺天盖地而来,南北双方的关系骤然紧张,南北战争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这种局面下,中土虎口夺食,利用以李风云、李子雄为首的出塞势力横扫安州和东北的有利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成功招抚,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把安州和东北纳入了中土版图,非常强横而跋扈地从大漠嘴里夺走了一块肥肉,必然会让牙帐解读为中土蓄意破坏南北关系,要积极挑起南北战争,必将因此展开一系列反制措施。而以中土目前现状来说,中土需要时间休养生息,裴世矩西行的目的正是要挑起东、西两部突厥的自相残杀,以便渔翁得利,给中土赢得充足的休养时间和宝贵的攻击时机,所以马上与大漠反目成仇,以及南北战争的过早爆发,实际上都对中土不利。 矛盾就在这里,裴世矩也是无可奈何,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从国内危机来说,圣主和改革派的确需要拿下安州和东北,需要开疆武功来拯救自己的威权,需要牢牢把控执政权来维持现有改革成果,而从外部危机来说,这一举措必然导致南北关系走向破裂,必然导致南北战争的提前爆发,但攘外必先安内,解决内部危机优先于解决外部威胁,内部如果一盘散沙,如何抵御外敌? 裴世矩没想到四个多月后安东局势会有颠覆性变化。 西行离开上谷前,裴世矩已通过裴宣机的秘密“走动”,确定化名李风云的白发贼就是李平原,知道李风云要出塞作战,要攻打安州和东北,并妄图称霸东北,崛起为一股可以影响南北关系的新兴势力,为此李风云试图以虚无缥缈的开疆功勋来换取裴世矩的暗中支持,以帮助其解决塞外作战中的粮草短缺问题。然而,裴世矩并不认同亦不看好此策,在他眼里李风云的出塞作战不过是穷途末路下的殊死一搏,即便李风云成功了,拿下了安州和东北,即便这一战果的确有助于中土在即将爆发的南北战争中抢得先机,但这并不是决定性先机,亦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优势,而为了这点先机和优势所承担的风险却是致命的,有可能适得其反提前引爆战争,有可能养虎为患自取其祸,所以仔细权衡利弊之后,裴世矩断然拒绝,决定一劳永逸地彻底剿灭李风云,所以他在离开上谷时奏报圣主,向圣主和中枢发出严正警告,明确提出,必须把李风云这股反叛势力剿杀于长城之内,绝对不允许李风云出塞,一定要把所有不可控风险完全扼杀。 但是,圣主和中枢严重低估了李风云,把裴世矩的警告当作了“耳旁风”,不但实施了驱虎吞狼、借刀杀人计,任由李风云出塞而去,还在李风云杀进安州后,果断做出支持之决策,试图借机混乱安东局势,乘机打击和削弱突厥人的力量,但没想到的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李风云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竟然横扫安东,拱手送给他们一个开疆武功。这种大好局面下,招抚安东所带来的巨大利益让所有受益者无不心花怒放,而由此所带来的不可控风险势必会被无限放小,甚至被故意忽略。 当然,圣主和改革派还是考虑到了风险,拿出了对策,首要对策就是防患于未然,就是借第三次东征来铲除安东的主要力量,一劳永逸地化解风险,然后完全控制安东,卫府军大量进入,从东、南两个方向钳制大漠,如此既可以配合西突厥从大金山方向攻打大漠,持续消耗突厥人的有生力量,又能有效延缓南北战争的爆发时间,只待东、西两部突厥打得两败俱伤了,自己也休养生息好了,力量蓄积足了,便果断北伐,横扫大漠。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面对圣主和改革派一厢情愿的“纸上谈兵”,裴世矩只能暗自叹息。有自信很好,骄傲自大也可以,但前提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首先要有骄傲自大的“资本”,你要有绝对实力,否则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其祸了。 裴世矩忧心忡忡,愁眉不展。 裴宣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等到夜深人静了,官员僚属都离开了,裴世矩也准备休息了,他才找到机会开口询问,“大人,今日中枢可曾一致通过招抚安东之议?” 裴世矩点点头,“开疆武功,意味着圣主和中央之威权,不可阻挡。” 裴宣机苦笑摇头,“大人,如此一来,当日你的担心就变成了现实,南北战争不但不会延缓,反而要提前爆发了。大人西行成果被开疆安东完全对冲,这趟路算是白跑了,一无所获。” 中土唯有示敌以弱,才能挑起东、西两部突厥自相残杀,才能赢得休养生息的时间,才能在恢复国力后抓住“渔翁得利”的机会,北伐西征,各个击破,给东、西两部突厥以重创。先帝开皇期间对外实施的就是这一策略,不但成功分裂了突厥汗国,还重创了东、西两部突厥,如果不是政治上爆发了血雨腥风的皇统大战,迫使中土暂停了对外征伐的步伐,或许现在中土的版图已经扩展到了大漠和西域。 东征失利和西疆危机导致中土积极防御的对外策略遭遇重挫后,裴世矩试图故计重施,借助中土在对外征伐战场上的重挫“示敌以弱”,借助西突厥迫于波斯人的威胁急于解决大漠这个强劲对手的有利时机,挑起东、西两部突厥的自相残杀,以便延缓南北战争的爆发,先把中土内部危机解决掉,恢复国力后再在对外征伐战场上卷土重来。哪料人算不如天算,他万万没想到李风云和李子雄这一老一少的叛逆组合,再加上一个垂死挣扎的齐王,竟然联手创造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奇迹,竟然在他西行的短短四个月内横扫安州和东北,直接改变了南北对峙大局,结果他最不愿看到的一幕出现了,中土以开疆安东,向东、西两部突厥高调表明了自己在对外上将继续坚持积极防御之策略,中土正在积极推动南北战争的爆发,中土和大漠的新一轮宿命之战一触即发。 中土如此强悍,如此咄咄逼人,如此锋芒毕露,大漠当然害怕,当然要誓死一战,当然要向西突厥做出最大程度的妥协,以可以让度的最大利益来换取西突厥的合作,而西突厥当然乐见其成,它最愿意看到的就是中土与大漠捉对厮杀,最好是打个两败俱伤,如此它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就后顾无忧,就可以集中力量与波斯人进行战争。 所以可以肯定,裴世矩此趟西行白跑了,所有成果丧失殆尽,而造成这一灾难性后果的罪魁祸首,就是李风云,就是当年他最为倚重的门生弟子和忠诚部属李平原。 “李平原……”裴宣机叹道,“他终于强势崛起,终于拥有了报仇雪恨的力量,之前大人所担心的不可控风险全部爆发,并且对南北双方都构成了威胁,而圣主和中枢竟然依旧低估他,甚至想当然地认为可以借助第三次东征消灭他,难道就不想想,他既然能横扫安东,又焉能败北于高句丽?” 裴世矩淡漠一笑,摇摇头,“他不是李平原,他是李风云。”接着他望着若有所思的裴宣机,郑重其事地说道,“李平原已死,这是他亲口所说,焉能有假?” 李平原已死?这句话从裴世矩嘴里说出来,意义就大不一样了,而裴宣机心领神会,一点就通。 突厥人散布谣言,说白发贼就是秘兵刀,公开实施离间计,而圣主和中枢虽然拒不上当,改革派也坚决维护,但政治上没有信义,只有利益,一旦事实证明李平原就是秘兵刀,而秘兵刀就是白发贼,那裴世矩及以其为核心的政治势力就被推到了火山口,稍有风吹草动,必定灰飞烟灭,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所以在今天这种局面下,李平原就是裴世矩的“政治绞索”,裴世矩绝无可能承认李平原依旧存活的事实。 裴宣机再度叹息,“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李平原都没有背叛大人,而未来,他也不会背叛大人,他把安东大都护的位子送给大人,就是一个明证。” “安东大都护?”裴世矩冷笑,“竖子居心叵测,拿某做挡箭牌,狐假虎威,一边抵达南北双方的攻击,一边躲在某的羽翼下发展壮大,心计之深之狡诈,尤甚从前。” “事已至此,如何应对?”裴宣机问道,“南北双方中终有一战,即便没有李风云的出现,即便中土没有拿下安东,也无法避免这一战,甚至都不能延缓战争的爆发,毕竟东、西两部突厥的共同敌人是我们中土,而当年突厥汗国的分裂衰败之痛对他们而言可谓刻骨铭心,他们岂能忘却?又岂会重蹈覆辙再一次自相残杀?或许东、西两部突厥就在联手算计中土,麻痹欺骗我们,只待战争爆发时,给我们致命一击。” “自己的命运要自己掌控。”裴世矩连连颔首,抚须说道,“某从不相信异族诸虏,更不会把战争的胜负和中土的命运寄托于突厥人。” 裴宣机心领神会,会心一笑。 =(未完待续。) 第九百六十二章一个理由 十二月二十五,回归谈判第一阶段顺利结束的消息传到赤峰总营。 李风云很高兴,立即把这一消息告之正在弱洛水北岸招抚霫族诸部的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和雷霆第二军总管米庸,同时急书车连川战场上的韩世谔、大贺咄罗、耶律铁力,还有阿会部的阿会正、遥来部的奈曼青川,以及陈兵于托纥臣水和红水河一线的斛律霸、阿史那晃忽尔等汉虏诸军总管、诸部落酋帅。 李风云又回书李子雄,第二阶段谈判重点是把飞狐留守军团安全撤进安州,所以在必要情况下,可以酌情向涿郡留守段达和上谷太守崔弘升做一些让步,只待飞狐留守军团撤进安州,安东汉虏大军的总兵力超过十万之众后,第三阶段的谈判必然困难,圣主和中枢肯定要遏制和削弱安东,而最好手段无非就是严格控制钱粮武器的供应量,为此李风云提出建议,安东要主动提出攻打高句丽以倒逼圣主和中枢尽快做出第三次东征的决策,只要第三次东征成行,则安东必能以此为借口从长城内获得大量钱粮武器,如此安东便能顺利解决生存和稳定两大难题,迅速走上发展的快车道。 当天晚上,李风云请来杨善经,如实相告。 “某说过,某正在把不可能变成可能。”李风云笑道,“当然,在你眼里,某把安东拱手相让,自愿做砧板上的鱼肉,纯属找死,但未来是未知的,或许,在命运的眷顾下,某就能走到最后,达到自己的目标,实现自己的愿望。” 杨善经不以为然,“你把安东送给中土,试图借中土之力对抗大漠,在中土的庇护下生存发展,孰不知这是与虎谋皮,风险太大,中土岂能养虎为患?迟早都要吃掉你。“ “所以,某欢迎你的到来,诚心诚意与你合作,目的就是借助义成公主的力量,想方设法阻挠始毕可汗对安东的反攻,继而给安东赢得宝贵的发展时间。”李风云说道,“只要始毕可汗不对安东展开反攻,中土就不会张开血盆大口吃掉某,毕竟在南北关系紧张、南北大战一触即发之际,内部的自相残杀等于帮助对手渔利,相信东都还不会愚蠢到如此地步。” 杨善经沉吟良久,正色问道,“你给我们什么回报?” “始毕可汗如果决心夺回安东,为此甚至不惜与中土反目成仇,不惜南北战争提前爆发,那么可以预见,在中土与西突厥的联手夹击下,失败的肯定是大漠。”李风云严肃说道,“也就是说,今日安东已变成一个陷阱,一个中土用来激怒大漠的陷阱,只要大漠跳进来,大漠与中土撕破脸,南北大战必定爆发,大漠必败无疑,而原因无他,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西突厥大军必定乘火打劫,越过大金山,向大漠腹地发动攻击,从大漠的背后狠狠插上一刀。” “所以对大漠来说,当务之急是需要更多时间,而这个时间不仅用来进行战争准备,更重要的是赢得西突厥的合作。仅靠大漠的力量肯定打不赢南北战争,东、西两部突厥唯有携手结盟,才能抵御中土的攻击,才有希望在这一轮南北战争中阻挡住中土北上扩张的脚步。” 杨善经沉思良久,又问道,“你能给大漠争取多少时间?” “至少一年时间。”李风云不假思索地说道。 杨善经惊讶了,“你曾预测过,说最多一年半,最少一年,南北大战就会爆发。依照这一预测,你并没有给大漠争取丝毫时间。” “裴世矩八月西行,此事你应该知道,他的目的不言而喻,就是向西突厥妥协,承认中土在西域所损失的利益统统归于西突厥,承认吐谷浑复国,打落牙齿和血吞,而条件只有一个,就是与西突厥联手夹击大漠。西突厥当然愿意,不过前提是,它要做渔翁,希望中土与大漠大打出手,打个两败俱伤,如此它就能以最小代价达到自己的目标,即未来一段时间内,不论是中土还是大漠,都无力攻打西域,如此便可确保西突厥在葱岭以东的利益安全,可以确保其集中力量于葱岭以西攻打波斯人。” “由此不难看出,西突厥只要挑起南北大战,只要中土与大漠大打出手,只要大漠与中土打个两败俱伤,它的目的就能达到,所以对它来说,与谁结盟不重要,与谁联手夹击第三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抓住可以削弱两个强大对手的时机。而现在中土就向西突厥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攻击时机,那就是中土虎口夺食,硬生生从大漠嘴里夺取了安东,把大漠逼到了战争边缘,只要大漠掉进这个陷阱,向安东展开反攻,则南北战争立即爆发,西突厥就可以坐山观虎斗,等到时机合适,再发动致命一击,而首要目标必定是大漠。” “所以……”李风云望着目露惊色的杨善经,缓缓说道,“某之所以预测南北大战最快将于一年后爆发,正是因为某抢占了安东,影响到了南北大局,在两强对峙当中拥有了一点主动权,而正因为这一点主动权的存在,给了某在安东生存发展的机会。” “好吧,某承认你说得有理。”杨善经说道,“那么,你能否告诉某,你如何给大漠争取到一年时间?” “某攻占安东,又带着安东回归中土,对大漠构成了严重威胁,这是大漠不得不倾力反击的原因所在。”李风云笑道,“如果某把这个威胁降到最低,甚至直接消除这个威胁,大漠还有倾力反击的必要吗?” 杨善经疑惑了,“你有何计可以降低甚至消除安东对大漠的严重威胁?” “东征高句丽。” 东征高句丽?杨善经惊讶不已,但旋即醒悟,李风云这是乘火打劫,乘着高句丽被中土重创奄奄一息之际,跑去烧杀掳掠,以灭亡高句丽来壮大安东,如此一来,未来一年内,甚至更长时间内,安东的攻击方向都在远东,对大漠的威胁的确降到了最低。 “安东已并入中土,你也对东都俯首听命。”杨善经当即发出质疑,“如果没有东都的许可,没有东都的鼎力支持,你如何去东征高句丽?而中土连续两年攻打高句丽,虽然两年都失利了,但高句丽弹丸小国,根本经不起战争消耗,如今只剩一口气,苟延残喘而已,这种局面下,中土岂会允许你攻打高句丽?自己辛苦两年损失惨重,最后却白白便宜了你,为你做了嫁衣,东都又岂能甘心?” 李风云沉默不语。 “中土借你之手攻占安东,本来就是诱骗大漠的陷阱,而与此同时裴世矩西行,与西突厥携手结盟,可见中土已决心发动南北大战,就等着大漠发动攻击了。”杨善经继续说道,“由此不难推及,大漠即便忍让克制,东都也会步步紧逼,你安东也会主动向大漠发动攻击,极尽挑衅之能事,所以某无法相信你的话,东征高句丽之言根本经不起推敲。” “安东和某的处境极其艰难,你视若不见?”李风云辩解道,“南北大战如果立即爆发,安东首当其冲,前期战果丧失殆尽,某不要说发展壮大了,就连生存都是奢望,所以某不但需要想方设法赢得宝贵的发展时间,更需要不惜代价掠夺高句丽以加快发展速度,所以东征高句丽不是经不起推敲,而是你所处立场不同,得出的结果也就迥异。” 这次轮到杨善经沉默不语了。 良久,杨善经苦笑摇头,“某不能相信你。” “为什么?” “你太疯狂,人所不能做不敢做之事,对你来说都稀松平常。”杨善经说道,“如果你告诉某,你疯狂壮大的目的是报仇雪恨,某相信,但你现在告诉某,你卷土重来的目的是割据称霸,某就不相信了。” 李风云冷笑,厉声问道,“如此才能让你相信,某会东征高句丽,而不是攻打大漠?” “你给某一个理由,一个某信得过的理由。” “如果某告诉你,东都将在安东设置都护府,并委派裴世矩为第一任安东大都护,你是否相信?” 杨善经吃惊地望着李风云,“裴世矩?安东大都护?这是你与东都谈判的最终结果?” “谈判还在继续。”李风云摇摇手,说道,“不过,某正在向这个方向努力,不出意外的话,东都也会答应,毕竟由裴世矩出任安东大都护,坐镇安东,对大漠来说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更重要的一点李风云没有说,而杨善经也是心领神会。 裴世矩在外交战略上是典型的主和派,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利益,而实现这一目标的主要手段就是以夷制夷,为此无所不用其极,不过有一点是天下共识,只要裴世矩出现的地方,暂时就不会有战争,即便有战争,也会暂时停下来,看看能否以外交手段解决争端。所以,如果裴世矩坐镇安东,等于中土向大漠表明立场,和为贵,南北关系还是要维持,至于安东的归属问题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万事好商量。 杨善经终于松口,“某拭目以待。” =(未完待续。) 第九百六十三章裴世矩来了 ?大业十年,正月初三,黄门侍郎裴世矩抵达古北口,奉旨北上抚慰安东。【鳳\/凰\/更新快请搜索//ia/u///】 此时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已带着招抚成功的胜利“果实”返回行宫,与圣主、中枢共享开疆武功去了,而涿郡留守段达和上谷太守崔弘升也已就飞狐叛军出关事宜与安东达成一致,正急速返回涿郡首府蓟城和上谷首府易城进行相关部署,以确保飞狐叛军安全撤进安州。 接下来谈判的主要内容就是安东都护府的责权利、安东诸种部落自治以及阿史那咄尔的自立,这不但是对安东权力和财富的再分配,亦涉及到中土国防和外交大战略的调整,所以刚刚西行归来的裴世矩,无疑是这场谈判的最佳人选。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理由,冠冕堂皇,实际上背后玄机重重,朝堂上的所有政治势力都密切关注,静待其变。 从圣主和改革派的立场来说,能否把安东这股新兴势力驱赶到东征战场,直接影响到了第三次东征能否在中枢形成决策,而东征的最后胜利,又直接关系到了圣主和改革派能否在以开疆武功拯救威权的基础上再进一步,一举逆转政治颓势。然而,安东不是痴儿,不可能眼睁睁地跳进陷阱自绝生路,虽然安东已经做出承诺,但如果形势不允许,没有兑现承诺的条件,承诺自然也就无从兑现,而就目前局势来说,不确定的变数太多,安东也有太多办法出尔反尔,所以裴世矩新年后的这趟安东之行,时间紧任务重,许胜不许败。 右骁卫将军、检校安东副都尉李浑,武贲郎将赵十住、古北口镇将检校安乐太守郭绚、古北口副镇慕容正则出燕乐三十里相迎,他们本以为裴世矩会像宇文述一样暂住燕乐城内遥控指挥,哪料裴世矩过城不入,直奔古北口。 此时中土与安东的第一阶段谈判已经结束,第二阶段谈判因宇文述、段达和崔弘升的先后离去以及新年的到来而暂停,如今裴世矩风尘仆仆而来,谈判当然再度展开。 郭绚紧急告知安东谈判代表李子雄、袁安等人,裴世矩来了,奉旨抚慰安东,并全权负责后续谈判,请安东方面立即做好准备,正月初四,正式重启第二阶段的谈判。 李子雄等都在蟠龙堡过了新年,本以为正月十五后谈判才再次开始,此刻突然接到裴世矩抵达古北口,明天就重启谈判的消息,惊讶不已。 裴世矩公开介入安东事务在李子雄等人的预料当中,只是介入时间如此之早,介入形式如此直接,却在预料之外,这充分说明,李风云的背后,的的确确有裴世矩的影子,攻占安东这盘大棋十有**出自裴世矩之手,李风云不过是一个才能卓越的执行者,而在权力最高层,圣主和中枢各方势力的代表人物,已就安东的现在和未来,与裴世矩达成了一致,于是裴世矩再无遮掩之必要,高调现身安东摘取胜利果实。 这是一个让李子雄都忌惮敬畏的对手,更不要说袁安、辱纥王云和阿史那翰海了,所以安东五位谈判代表立即商讨对策,经过一番详细分析后,竟然得出一个尴尬事实,他们没有与裴世矩谈判的资格。 前期能谈的问题他们都已经谈了,都有结果了,而后期没有谈的,一部分是与安东军政财相关的具体细节,根本不需要裴世矩出面,而另一部分则关系到安东的未来和联盟的命运,虽然他们也有资格谈,但问题是,安东这盘大棋如果出自裴世矩之手,李风云是他的忠实执行者,这背后有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么裴世矩肯定不屑与他们谈,裴世矩的谈判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李风云。 李子雄早在出塞之前就有过这样的推断,他当时的结论是,李风云失控了,虽然李风云还在执行裴世矩的计划,但同时李风云也在利用裴世矩的布局实现自己的野心。然而,形势发展到今天,李风云野心再大也不得不正视自己实力不济、深陷危机、随时都有可能灰飞烟灭的残酷现实,关键时刻不得不强行“绑架”裴世矩,借助裴世矩力量,搬出裴世矩这杆大旗狐假虎威。所以当李子雄猜测到李风云有意把出塞作战的胜利果实送给裴世矩,把裴世矩推上安东大都护的位置,躲在裴世矩的羽翼下暂避锋芒的时候,他也只能沿着李风云所指的方向顺水推舟,毕竟虎落平阳的他,如今也是英雄末路,无计可施。 李子雄当机立断,十万火急告知李风云,裴世矩来了,请其立即做出决断,若要亲自谈判,立即南下古北口,不可耽搁。 = 正月初四,古北口边市,双方开始新年后的第一场谈判。裴世矩亲临谈判现场,亲自参加谈判,使得谈判规格极高,气氛亦很紧张。 谈判内容只有一个,裴世矩出塞。 裴世矩开门见山,他奉旨抚慰安东,当然要亲临安州,巡视东北,代表圣主和中枢抚慰诸种部落,昭告天下安东已经纳入中土版图。如此一来,裴世矩出塞安全就成了首要问题,其次,由此所产生的政治影响很大,将对安东局势造成难以确定的诸多变数,为此安东方面必须做出一定评估,拿出相应对策,不可能不加考虑就一口答应。 李子雄以各种借口加以阻挠。 裴世矩不予理睬,态度坚决,只答应给安东方面三天的准备时间,三天后,也就是正月初七,他将北上安州,预计于正月初十抵达安州首府方城。 “三天时间不够,某根本来不及调集军队赶至蟠龙堡保护明公北上。”李子雄不得不讨价还价,“明公,至少给某十天的准备时间,否则危险太大,一旦出现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某的安全有保障。”裴世矩不以为然地摇摇手,“临行前,圣主已下达诏令,命令武贲郎将赵十住率两千卫士随某出塞,所以你不要担心某的安全。” 李子雄、袁安等人不禁面面相觑,东都派驻安东的两千卫士就这样进入安州了?既不征求安东的意见也不与安东协商一致,甚至连提前告知都没有?这到底是圣主和中枢无视安东,还是裴世矩骄横跋扈、目中无人? 李子雄强忍怒气,冷声说道,“明公北上安州,安全是否有保障,不是明公说了算,而是某说了算。” 裴世矩看了他一眼,目露轻蔑之色,慢条斯理地说道,“某何时进入安州,不是你说了算,而是圣主说了算。” 李子雄还想劝阻,那边李浑开口了,“圣主诏令不可违背。明公到了方城,谈判地点也就改为方城,所以此次北上,你我双方一同行动,只要你们安全到达方城,我们的安全又岂能没有保障?” 李浑语含双关,李子雄心领神会。 裴世矩亲临安州谈判已经非同寻常,而裴世矩来得如此之快,又如此急迫要见到李风云,可见肯定与圣主的敦促有关。上面催得紧,裴世矩不得不快马加鞭,由此不难估猜到原因,那就是第三次东征迫在眉睫。 到目前为止,第三次东征依旧未能通过中枢形成决策,阻力太大,唯一的破局希望就在安东,只要安东兑现承诺,愿意以主力大军远征高句丽,东都就能一石二鸟,既能灭亡高句丽又摧毁安东这股新兴势力,而更重要的是,东都可以因此节约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如此圣主和改革派就有绝对把握把第三次东征变成事实。 东征最佳时间就是夏秋两季,四月到九月,也就是说,留给圣主和中枢做出第三次东征决策和进行第三次东征准备工作的时间只剩三个月了,而若错过了最佳攻击时机,第三次东征的攻击时间必然严重不足,一旦第三次东征再以失利而告终,结果就很可怕了,对圣主和改革派来说就是一场恐怖的政治灾难。 李子雄和袁安、杨恭道、辱纥王云、阿史那翰海紧急商量了一下,虽然感觉愤怒、憋屈,但没办法,裴世矩权势太大,他有实力影响乃至决定他们的命运和安东的未来,所以无可阻挡,只能妥协。 = 正月初八,李风云于赤峰总营接到李子雄急报,裴世矩的匆匆到来同样让他十分惊讶。 此刻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和米庸已经从弱洛水北岸返回,顺利完成招抚霫族诸部的任务,所以李风云第一时间请来阿史那咄尔,把裴世矩奉旨抚慰安东的消息告诉了他。 “你要返回方城?”阿史那咄尔问道。 李风云点点头,“我今夜就出发。你有什么打算?是暂留赤峰,还是与我一起赶赴方城?” 阿史那咄尔迟疑少许,问道,“你有什么建议?” 李风云笑了,“既然你担心自己的安全,那就暂留赤峰。等到车连川那边的辽东军队撤走后,联盟诸军将迅速返回赤峰,到那时你就能与阿史那晃忽尔会合,三千控弦重归帐下,胆气也就壮了。” 阿史那咄尔苦笑,“我可以相信你,但我绝对不会相信裴世矩。” 李风云大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如果你相信我,就一定要跟随我的脚步,否则在安东这块地方,你根本逃不出裴世矩的手掌心。” 阿史那咄尔脸色骤变,吃惊问道,“何出此言?” = 第九百六十四章谁骗谁? 正月初十,裴世矩、李浑、赵十住一行抵达方城,受到了安东方面的隆重欢迎。 这一路上裴世矩曾在白檀短暂停留,接见了木昆部酋帅处和塬,然后渡过濡水,又与前来迎接的安州汉虏两姓豪望的家主及奚族莫贺弗部、室得部的酋帅亲热交谈,代表圣主和中央向他们表达了抚慰之意。 裴世矩的到来,意味着中土正式接纳了安东,安州和东北就此并入中土版图,栖息于安州和东北土地上的所有人,不论是汉人、汉化鲜卑人还是东胡诸种,摇身一变为中土人,这让那些日思梦想回归中土的汉人和汉化鲜卑人心花怒放,沉浸在兴奋和激动之中,而那些东胡诸种则情绪复杂,欣喜有之,惶恐有之,对未来亦抱有一些憧憬期待,只是长久以来或遭强者凌辱征服,或在两强之中艰难生存,理所当然对中土深怀戒备,始终保持距离以防不测。 接下来的两天,裴世矩非常高调,公开露面,巡视了方城及其周边地区,慰问了居住在索头水两岸的奚族部落族众,并于正月十三上午召见了数十名汉虏商贾,其意图很明显,就是要通过这些南来北往的商贾,把中土拓疆安东之事实告之天下。 正月十三下午,李风云带着天狼骑风驰电掣而至,悄无声息返回联盟大总管府。 战绩代表着实力,功勋代表了权威,今日李风云横扫东北,以雷霆之势一举拿下安东,以翻云覆雨之手段逆转联盟岌岌可危之局,牢固确立了自己在安东大联盟中的统帅之位,所以李子雄、袁安、萧逸、孔颖达、安特尔、周仲、来渊、海东青、辱纥王云、阿史那翰海等联盟各方势力的代表人物虽然各怀心思,各谋其利,但对李风云其人,却是心悦诚服,敬畏有加,即便是李子雄,也不得不感叹后生可畏,不服不行。 一番寒暄过后,袁安、萧逸和安特尔分别就回归谈判、安州军政财事务向李风云和大总管府做了汇报,而跟随李风云一起回来的慕容知礼和李孟尝则就东北最新局势做了一番解说,最后李风云把自己与大漠使者杨善经的谈判经过详加说明。总体来说,安东大联盟当前的处境喜忧参半,但若想走上良性发展轨道,关键是掌控自治权,这就需要安东与东都斗智斗勇了,而边疆区与中央博弈的前提是实力,是军队,是武力,所以李风云最关心的还是飞狐留守军团的出关安全。 “从时间上推算,大总管允许飞狐留守军出关的命令,应该于上月二十前后送达,但因为回归谈判尚无结果,我们无法保障飞狐留守军出关的安全,所以即便命令送达了,飞狐留守军最多也就是做好出关准备,而绝无可能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北上出塞。” 萧逸代表大总管府向李风云做出相关解释,“回归谈判开始后,我们立即通过秘密渠道传讯飞狐,请他们耐心等待,同时也遣秘使日夜兼程赶赴飞狐,代表大总管府向飞狐详细解说回归之计,以确保飞狐方面不会因为误判而做出错误决策。” “上月二十五,我们与段达、崔弘升就飞狐留守军出关一事达成一致。段达、崔弘升随即返回涿郡和上谷做具体部署,而我们亦以李珉为特使,急赴飞狐,一方面向飞狐留守军传达出关命令,一方面代表安东与上谷、涿郡两府积极好协调沟通,确保出关安全。” “如果一切正常,正月初十之前,飞狐留守军出蒲阴陉,经易水北上涿郡。本月底出古北口,过燕山,进入安州。” 萧逸说到这里,看了李风云一眼,郑重说道,“十几万飞狐留守军民进入安州,妥善安置是头等大事,大总管府虽然已经拟制了安置之策,但回归谈判已进入第二阶段,安东都护府及其下辖的一州三个都督府随时都有可能成立,这必然会导致混乱甚至严重冲突,所以……” 还是自治权的问题,如果安东没有自治权,东都借助安东都护府集权于中央,那么即便都护府被安东各方势力联手架空,也势必会给安东带来一系列麻烦,尤其安东在钱粮严重受制于东都的不利情况下,安东各方势力肯定会被东都各个击破,联盟一旦分崩离析,眼前大好局面瞬间就灰飞烟灭,这迫使安东不得不倾尽全力争夺都护府的主要位置,大总管府的很多人甚至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念想,但裴世矩的到来,让所有人都产生了不祥之感。对手太强大,强大到让人绝望。 “不要担心。”李风云摇摇手,笑道,“安东在南北对峙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因此对东都来说,一个稳定强大的安东最符合中土利益,反之,如果安东陷入混乱,甚至分崩离析,得而复失,对东都就是个沉重打击。同样的,对安东本身来说,安东纳入中土版图已既成事实,安东各方势力都是大漠的敌人,同时又有被东都吞噬之危险,这种情况下安东各方势力唯有抱成一团一致对外,才与自身利益相符合,反之必死无疑。” 李风云看看众人,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说道,“我们若想拿到自治权,首先就要实力,就要有讨价还价的本钱,就要安东的迅速稳定,就要飞狐留守军团的安全出关,若安东迟迟不能稳定,而飞狐留守军团在出关过程中又遭遇意外,我们就被动了,越来越被动,所以,任何时候我们都必须保持冷静和理智,沿着既定方向一往无前,切莫瞻前顾后、自乱阵脚。” 说到这里,李风云再度摇头,感慨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出塞之初,某对齐王、对飞狐都寄予厚望,结果大势将成之际,齐王畏首畏脚,竟然退缩了,而飞狐亦进退失据,谋求出关,导致预计之局未能实现,安东深陷被动,前期丰硕战果所换回的利益微不足道,让人大失所望。” 此言一出,大堂气氛骤然紧张,所有人都听出了李风云的愤懑和不甘。 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果齐王胆子大,敢作敢为,乘着李风云横扫安东的有利时机,联手飞狐留守军前后夹击,拿下燕北的控制权,圣主和中枢必定腹背受敌,极度被动,最终迫不得已,只能向齐王和安东妥协,如此三方各得其利,圣主和中枢拿到开疆武功,而齐王和安东亦能获得最大利益,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齐王一无所获、安东被动妥协,最大好处都给圣主和中枢“抢”去了。 但是,不甘心又能如何?齐王本来就是个不可控的风险,而飞狐豪帅一盘散沙,各为其利,岂能为李风云舍身赴死? = 正月十三,夜,李风云到馆驿求见裴世矩。 裴宣机出门相迎。两人寒暄一番,遂并肩而入,缓步而行。 “今夜可能拜见明公?” “现在大人正忙,稍迟某去问问。”裴宣机大有深意地看了李风云一眼,语含双关地说道,“如今风大浪急,你不帮大人也就算了,却故意把大人推到风口浪尖上,居心何在?” 李风云淡淡一笑,“八月,某在易水河畔,就已经告诉你了,某要北上出塞。” “谁能想到你竟能横扫安东?”裴宣机叹道,“若不亲眼所见,某亦不敢相信。” “大人亦不相信。”李风云说道,“所以某在易水吃了闭门羹,如今某把不可能变成可能,是否还要吃一次闭门羹?” 裴宣机停下脚步,望着李风云,佯作惊讶,“原来你竟知道还要再吃一次闭门羹?” “明公生气了?”李风云笑道,“难道他也认为某攻占安东,必将加速南北战争的爆发,而他此次西行成果也将因此化作乌有,白辛苦一场?” “难道不是吗?”裴宣机质问道,“如果你没有攻占安东,没有把南北关系推向破裂边缘,没有让东、西两部突厥对中土的国策产生严重误读,天下大势又岂会发生如此重大变化?” “天下大势之所以发生重大变化,东、西两部突厥之所以会联手夹击中土,根本原因不是某突然攻占了安东,而是自圣主登基以来中土对外战略的重大改变,由被动防御改为积极防御,由卫戍长城改为开疆拓土,表现出了强烈的扩张意愿,严重威胁到了东、西两部突厥的生存和发展,于是南北战争也就再次来临。”李风云不动声色地说道,“在南北战争必即将爆发的情况下,东征的连续失利给了圣主和中枢致命一击,再加上杨玄感兵变,两京矛盾骤然白热化,圣主和中枢陷入内忧外患之中,手忙脚乱,焦头烂额,但攘外必先安内,于是明公仓促西行,名义上是结盟西突厥,联手攻打大漠,实际上就是欺骗突厥人,想方设法延缓南北战争的爆发。” 李风云望着裴宣机,郑重其事地问道,“突厥人不是痴儿,所以某想问你一句,明公此行,到底谁骗谁?” =(未完待续。) 第九百六十五章师徒相见 正月十三,深夜,裴世矩召见李风云。 李风云看到裴世矩,隐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轰然爆发,一时心神震颤,情难自禁,再不能保持冷静,真实的自己和虚幻的印记合二为一,霎那迷失其中难以自拔。 裴世矩望着李风云的满头白发,感伤不已。光阴荏苒,师徒自榆林一别,转眼七年,如今自己已年近七十,日渐老迈,再不复当年之勇,而李平原虽然从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重新崛起,但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再不会像当年一样为了所谓的忠诚而舍身赴死,相反,李平原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一条在裴世矩看来毫无希望的不归路。 李风云执弟子礼跪拜。 裴世矩坦然受之,欣慰之余,抚须而笑。榆林之后,他也曾想过,李平原如若逃过大劫,师徒二人必定还有相见之日,只是无论如何没想到,七年后师徒二人竟在安州相见,然而造化弄人,让裴世矩遗憾的是,今日李平原以白发贼身份扬名天下,李平原已死,即便相见亦不能相认。 裴世矩说了几句安抚之言,遂伸手相请。 李风云站起来,深施一礼,然后长身而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看似恭敬,但骨子里的那股骄横却一览无余。 裴宣机,还有两位裴世矩的亲信僚佐,侍奉一侧,看到这一幕均感慨不已。时光不会倒流,已经存在的恩怨亦不会消散,李平原已死,师徒情已了,剩下的只有仇恨了。 “某来了。”裴世矩平静说道,“你所面临的一系列危机,因为某的到来而缓解,你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么,你是否应该兑现承诺?” “明公不来,安东危机严重,某自顾不暇,当然无力兑现承诺。”李风云淡然说道,“如今明公来了,安东迅速走向稳定,某当然会兑现承诺,只是……”李风云看了看裴世矩,试探道,“安东稳定不仅需要时间,更需要合适的治理之策,所以某能否兑现承诺,关键不在于某的保证,而在于安东形势的发展。” 裴世矩略略皱眉,稍作沉吟,直言不讳地说道,“有什么要求,你尽可提出。” 李风云迟疑少许,问道,“敢问明公,就开疆安东而言,我们对中土是否有功?” 裴世矩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当然。” 李风云追问,“相比明公西行之功,孰轻孰重?” 裴宣机脸色微变,目露恼色。裴世矩的两个亲信僚佐也是十分不满,李风云太无礼,撇开师徒恩怨不说,仅以双方悬殊地位来说,李风云的质疑就是目无尊长,以下犯上,骄纵而粗鄙,与他们记忆中的李平原大相径庭。 裴世矩倒是不以为然,他注意到李风云的质疑大有玄机。仔细想想李风云自东都兵变以来的“独立特行”,单纯以“行险一搏”解释不通,李风云北上出塞的时机选择得非常好,这不是运气,而是对天下大势有精准的分析和推断,看到了南北关系的发展趋势,并依据这一趋势做出了攻打安东的决策。 事实上裴世矩对未来大势的走向也有相似预测,只是他对南北关系过于悲观,又严重低估了李风云,所以去年八月易水河畔,裴世矩不但拒绝了李风云的见面要求,还上奏圣主和中枢,坚决不允许李风云出塞,以免加快南北关系的恶化速度,加快南北战争的到来。然而事违人愿,李风云还是出塞了,并且成功实现了出塞的预期目标,一举逆转了中土在南北对峙中的被动局面。 当然,李风云的成功,很大程度上要归结于中土两次东征高句丽对东北疆局势所造成的重大影响,以及对东北、远东诸虏所造成的巨大冲击,某种意义上就是李风云捡了便宜,但问题是,这个捡便宜的机会,李风云不但看到了,而且不顾一切抓住了,其他人就算看到了也觉得千难万难不假思索放弃了。这就是区别,就是李风云成功的原因所在,也是裴世矩看到的玄机所在。 裴世矩非常了解李平原。榆林风暴之前的李平原,文才武略都很出众,但对天下大势的分析和判断不好,对未来趋势的把握也不准确,说得直白点,就是大局观不好,没有远见卓识。榆林风暴开始之初,如果李平原没有置宇文氏兄弟于死地,没有把矛头直接对准圣主和宇文述这两位改革派的“大旗”,风暴也就不会失控,改革派和保守派也就不会血腥厮杀,两京政治斗争也就不会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国祚和统一大业也就不会受到严重伤害。而这恰恰证明风暴始作俑者李平原严重缺乏战略眼光,裴世矩对其亦是极度失望,由此导致去年八月裴世矩对其北上出塞之策不抱希望。 事实证明裴世矩错了,但错在哪?裴世矩突然醒悟,眼前之人是李风云,不是李平原,李平原已死,涅磐新生的李风云脱胎换骨,自己必须重新审视李风云的价值,不能在同一件事上犯两次错误。 裴世矩沉思良久,缓缓说道,“西行徒劳无功。” 此言一出,大堂鸦雀无声,气氛陡然凝滞,裴宣机等人面沉如水,李风云亦是一脸严肃。 西行的确徒劳无功。中土与西突厥之前就有盟约,如果没有盟约,中土岂敢倾力东征?但结果如何?西突厥背后下黑手,一边暗中帮助吐谷浑复国,借吐谷浑之力牵制西北军,一边假借攻打铁勒人,尽起大军,横扫西域。西疆形势因此急转直下,危机重重,中土吃了个哑巴亏,无奈东都深陷内忧外患之困境,无力再度西征,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以承认西突厥对西域的控制和吐谷浑复国为条件,以联手西突厥夹击大漠为陷阱,想方设法延缓南北战争的爆发,给自己争取宝贵的喘息时间,但西突厥岂会上当?再说了,就算西突厥信誓旦旦答应了,中土又岂能相信它的承诺?如果西突厥的承诺可以相信,西疆危机又从何而来? 这就是中土的悲哀所在,自身实力不济,只能忍气吞声,明知与虎谋皮,徒劳无功,还不得不强作笑颜虚与委蛇,看看能否抓住那可能存在的一丝侥幸。只是这种耻辱之事谁都不会宣之于口,但现在裴世矩亲口承认了,足以说明裴世矩对南北关系的未来发展十分悲观,没有信心延缓南北战争的爆发,于是不得不把最后希望寄托于安东,谋求与李风云的鼎力合作。 “既然开疆安东有大功,为何又吝啬于封赏?”李风云继续追问。 裴世矩笑了,“你要何等封赏?” 李风云犹豫了一下,说道,“这取决于明公对某的信任度。” 裴宣机等人面面相觑,感觉李风云话中有话,有给裴世矩挖坑之嫌。 裴世矩笑容微敛,郑重其事地思考了片刻,然后望向李风云,眼神很复杂,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隐晦说道,“现在,某能给你何等信任?” 榆林风暴之前,裴世矩无条件信任李平原,授予其便宜行事之大权,结果一个不察风暴失控,差点灰飞烟灭。现在,李平原以白发贼的身份卷土重来,再次需要裴世矩的信任和支持,但裴世矩犹豫了。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或许李平原吸取了失败的教训,才能远胜往昔,或许李平原依旧忠诚于中土,愿意为中土抛头颅洒热血,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李平原已化身为李风云,一切都变了,大义是否还是从前的大义?裴世矩不敢冒险,不敢重蹈覆辙。 李风云目露寒光,拍着自己的胸脯,厉声质问,“明公怀疑某对中土的忠诚?” 裴世矩叹了口气,摇摇头,“某不曾怀疑你对中土的忠诚,但你桀骜不驯,恣意妄为,行事不留后路,每每舍身相搏,不成功则成仁,完全不计后果,一旦失败,丢掉的不仅是你的性命,死去的不仅是你的兄弟,还有中土千千万万无辜生灵。” 榆林风暴给了裴世矩血的教训,吃一堑长一智,此次裴世矩无论如何都不敢信任李风云,不敢犯同样的错误,栽在同一个坑里。 李风云冷笑,“南北战争即将爆发,南北大战即将开始,南北双方无数生灵将在这场大战中死于非命。你以为你不信任某,你以为完全控制了安东,就能打赢南北战争,就能拯救中土,就能让无数生灵免遭涂炭?” 裴世矩沉默不语。 “安东并不能决定这场战争的胜负,安东更不能力挽狂澜拯救千千万万无辜生灵,但安东是一个契机,如果中土抓住这个契机,必然可以增加这场战争的胜算。这才是事情的关键,才是某不计代价攻打安东,才是明公不计后果亲赴安东的原因所在。” 李风云望着若有所思的裴世矩,深施一礼,“明公,安东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抓住打败突厥人的契机,我们唯有打赢了战争,才有机会拯救中土的统一大业,才有可能拯救中土千千万万无辜生灵。” 裴世矩终于动容。他看到的未来,李风云也看到了,他竭尽所能去挽救,李风云也在付诸行动,只是他高居庙堂,倍受掣肘,身不由己,难有作为,而李风云虽身处江湖,另辟蹊径,由安东破局,试图改变历史前进的方向,但其力量太小,蚍蜉撼树,同样难见成效。 然而,这终究是一个契机,若两人合作,一个由上而下,一个由下而上,或许老天眷顾,就能把不可能变为可能。 “你需要某何等信任?”裴世矩郑重问道。 “给某十万大军。” 裴世矩难以置信,哑然失笑,而裴宣机等更觉匪夷所思,一个个目瞪口呆。 =(未完待续。) 第九百六十六章伶牙俐齿 东都同意驻军安东两千的前提是,安东方面同意暂时搁置安东大都护及都护府主要官员的人选之争。现在裴世矩来到安东,首要任务是敦促安东兑现承诺参加第三次东征,但若想达到这一目标,首要谈判内容就是安东自治权,其中最核心的就是军权,就是安东汉虏大军的控制权,而具体表现就是安东大都护和都护府主要官员,到底由安东人出任,还是由东都权贵把持。 李风云“先下手为强”,假借开疆功劳,直接向裴世矩提出军权要求,坚决不放弃既得利益。 “你有权提出这个要求,但某无权答应你这个要求。”裴世矩直言不讳地说道,“东都肯定不会养虎为患,自取其祸,肯定要想方设法遏制和削弱安东,所以东都的招抚前提是安东必须参加第三次东征,其目的就是借助远征高句丽来消耗安东的力量,最终实现兵不血刃轻轻松松完全控制安东之目标。而从这一目标出发,东都必然会借助安东都护府来最大程度掌控安东军政大权,利用安东主力远征的有利时机,以钳制、掣肘、离间、分化、收买、诛杀等各种手段来打击安东各方势力,如此内外夹击之下,你们这股新兴势力腹背受敌,必定惨遭重创,结果可想而知。” 裴世矩望着李风云,严肃说道,“东都用的是阳谋,你必须拿出有效对策,见招拆招,化被动为主动,否则,你大难临头。” 李风云笑了。裴世矩的威胁毫无作用。 今日安东已经并入中土版图,在南北战争即将爆发的关键时刻,安东对东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从政治上来说,圣主和中枢享受了开疆安东所带来的巨大利益后,接下来就不得不站在安东这个“坑”里咬牙支撑,不得不接受安东的政治讹诈,否则前面开疆,后面就丢了,圣主和中枢颜面尽失,而稍有恢复的威权也将因此再次跌落,这个政治后果太严重,圣主和中枢承担不起。 好在刚刚西行归来的裴世矩成了圣主和中枢的“救命稻草”,于是裴世矩临危受命,匆匆赶赴安东,但裴世矩左右为难,如果他借助自己和李平原的关系,说服安东兑现承诺,自己不但上了李平原的当,也中了圣主和改革派的诡计,自己给自己套上了“政治绞索”,反之,如果自己向安东妥协,接受安东的政治讹诈,满足安东对自治权的要求,则自己等于代圣主和中枢受过,白白做了替罪羊。所以裴世矩也只能见招拆招,走一步,看一步,如今面对李风云的步步紧逼,他也是一筹莫展。 “如此说来,明公既无诚意,亦不会给某任何信任。”李风云摊开双手,做了个无奈手势,“明公打算空手而归?无功而返,必有损明公声名。” 裴世矩也笑了,伸手相请,示意李风云坐到自己对面,“某说了,你要拿出对策,行之有效的对策,而不是信口胡诌。” 李风云躬身致谢,但继续站着,与裴世矩保持一定距离。 “明公可有明确归期?”李风云问道。 裴世矩想了一下,摇摇头,再深思片刻,还是非常肯定地摇摇头。 他并没有明确的归期,倒不是因为圣主和中枢没有做出明确指示,而是圣主和改革派正在竭尽全力推动中枢做出第三次东征之决策,也就是说,圣主和改革派在两京政治危机全面爆发,但又不能也不敢妥协,担心执政权被削弱甚至剥夺,不愿让中央集权改革停滞乃至倒退的情况下,唯一办法就是转嫁矛盾,以发动对外战争来转嫁国内不可化解之矛盾。而裴世矩反对第三次东征,虽然西行之前迫于内忧外患之困局,不得已向圣主和改革派做出妥协,但圣主和改革派肯定担心他出尔反尔,甚至暗中作梗,于是假借抚慰安东之机会,把他驱赶塞外,以防患于未然,最大程度减少阻力。由此不难想像,即便裴世矩在最短时间内解决了安东所有棘手问题,圣主和中枢也会想方设法迟滞或阻止其返回行宫。 “如果圣主和中枢近期内做出了第三次东征之决策,明公是返回行宫扈从圣主左右,还是敦促和监督安东军队赶赴东征战场?”李风云又问。 裴世矩这次答得很快,“应该是后者。” 李风云的神情顿时凝重,“明公的意思是,圣主还要第三次御驾亲征高句丽?” 裴世矩对圣主很了解,当前局势下,圣主返回东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圣主不愿放弃集权改革,不愿向保守派妥协,所以也就无从化解两京政治危机,既然如此,圣主必然第三次御驾亲征高句丽,否则圣主早在几个月前就返回东都了,何必滞留高阳宫达数月之久? 裴世矩暗自叹息,心中郁愤难当,忍不住闭上眼睛,微微点头。 关中乱了,叛逆向海明自称皇帝,西京与东都算是彻底撕破脸,这种困局下圣主回去又能干什么?人已经杀得够多了,继续杀下去,把关中杀个血流成河,也就必然动摇关陇贵族集团的根基,而关陇贵族集团是国祚之根基,根基动摇,国祚岌岌可危,后果不堪设想。 实际上圣主和改革派错过了缓解两京政治危机的最好机会。杨玄感兵变,西京没有响应,而是出手平叛,这已经算是支持圣主了,圣主应该给予回报,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在政治上做出妥协,结果呢?结果圣主反其道而行之,默许和纵容以东都留守樊子盖、御史大夫裴蕴、刑部侍郎骨仪为首的改革派力量,借助政治清算杨玄感同党的机会,向以西京为首的保守势力展开了疯狂攻击,大肆诛杀保守派成员。西京当然要反击,明的不行来暗的,于是关中掀起叛乱大潮,向海明、唐弼、李弘芝等各路贼帅蜂拥而起,狼烟烽火席卷三辅,给了改革派迎头一击,迅速击溃了改革派的攻势,但分裂和战乱的魔盒就此打开,叛乱之火以燎原之势熊熊燃烧,其后果之严重可想而知。 李风云沉思良久,谨慎问道,“有没有办法,阻止圣主第三次御驾亲征?” 裴世矩看了他一眼,黯然叹道,“关中大乱,西京告急,西疆陷入腹背受敌之困境,如此严重之局面,圣主都拒绝返回东都,依旧坚持发动第三次东征,不难想像圣主决心之大。” “如此说来,今年国内形势更严峻,恶化速度更快,而这一讯息传到大漠和西土后,东、西两部突厥的结盟步伐会更快,南北战争也会更早来临。”李风云摇摇头,神色沉重地说道,“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夏秋之际,南北战争必定爆发,东、西两部突厥必定抓住中土连年征伐精疲力竭的有利时机,主动攻击,而中土准备不足,仓促迎战,两线受敌,胜算甚微,一旦败北,损失惨重是次要的,圣主和中枢在政治上一败涂地也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国内形势再无逆转之可能,必将在分裂的道路上狂飙突进,一发不可收拾。” 裴世矩神情微变,目光森冷,裴宣机等人也是暗自动容,对李风云的伶牙俐齿叹服不已。 李风云故作姿态,以略显夸张的惊讶语气说道,“圣主和中枢对今日内忧外患之困局是严重低估,还是置若罔闻?某都能看到的危险,圣主和中枢为何视若不见?” 裴世矩一言不发。 圣主和中枢当然不会低估局势的严峻性,只是形势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圣主和改革派已经没有更好选择,只能行险一搏。现在改革和保守这对核心矛盾已经爆发,敌对双方已经血腥厮杀,不死不休了,这时圣主和改革派如果妥协退让,结果只有一个,不但要丢失执政权,还要丢掉性命,所以只能血战到底,哪怕南北战争即将爆发,圣主和改革派也要死战到底,根本就没有退路。 李风云“穷追猛打”,语不惊人死不休,“圣主和中枢难道不知道打赢南北战争的前提是两京团结、国内稳定吗?如果两京对抗,国内混乱,中土打赢战争的难度非常大,一旦打输了,长城防线失守,门户洞开,北虏频频入侵,必然会加剧恶化国内形势,圣主和中枢陷入腹背受敌,不得不两线作战,到那时又如何力挽狂澜?一旦国祚岌岌可危,统一大业分崩离析,分裂和战乱席卷天下,谁来拯救中土?” 裴世矩终于动摇,他可以容忍两京对抗、国内混乱,但不能接受统一大业的崩溃,然而,正如李风云所分析和推演的,如果任由形势不加控制地发展下去,中土很难打赢南北战争,而南北战争一旦打输,长城失守,北虏年年入侵,对中土统一大业来说就是个可怕的噩梦了。 裴世矩仔细权衡后,毅然做出决断。 “某不相信李风云,但某相信李平原。” =(未完待续。) 第九百六十七章裴世矩的意 裴世矩必须做出取舍。 如果明年夏秋之际东、西两部突厥联手发动南北战争,左右夹击中土,中土以疲惫之躯仓促应战,胜算甚微。当然,如果圣主和改革派放弃今年的东征,竭尽全力稳定国内局势,不惜代价进行战争准备,那么明年夏秋之际南北战争即便爆发,中土亦有一战之力,最不济也能死守长城,打个平手。 但是,就目前局势而言,圣主和改革派肯定要发动第三次东征,而国内局势也必然因此加速恶化,中土在内外夹击之下伤痕累累,正好送给东、西两部突厥一个攻击的最佳时机。突厥人岂肯错过这等千载良机?只要不出意外,突厥人必定落井下石,以最快速度发动南北战争,主动攻击中土,趁你病要你命,给中土以沉重一击。 对此圣主和改革派抱有一丝侥幸,盲目自信自大,而朝堂上的保守势力为了击败对手,已经放弃了底线,无所不用其极,关键时刻不但不会阻止第三次东征,甚至可能推波助澜,蓄意恶化国内局势,提前引爆南北战争,从而借助突厥人的力量给圣主和改革派以致命打击。但以裴世矩为首的中间势力,以中土利益至上,此刻不得不做最坏打算,不得不以最恶劣局面来拟制应对之策,于是安东变局就成了他们必须牢牢抓住的一个可能会逆转中土命运的机会。 两害相权取其轻,对裴世矩及以其为首的政治势力来说,李平原这个“政治绞索”所带来的危害,要远远小于中土衰落所带来的根本利益的巨大损失。南北战争太重要了,中土一旦输掉了这场战场,统一大业就有可能分崩离析,中土就有可能再一次陷入分裂和战乱,到那时裴世矩及其为首的政治势力焉能独善其身保住既得利益?反之,如果中土打赢了南北战争,统一大业兴旺昌盛,裴世矩功莫大焉,以其为首的政治势力愈发强横,而那时李平原也就不是人见人怕的“政治绞索”,而是个个垂涎的“政治红利”了。 当然,这是对形势的最坏估猜,如果运气好,天佑中土,今年两京政治危机随着圣主和改革派在对外征伐战场上的节节胜利而有所缓解,国内反叛力量也遭到沉重打击使得国内形势有所好转,明年突厥人也没有攻打中土,给中土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那么接下来中土准备充足,南北战争的胜算就大了,安东对中土命运的影响也就小了。如此一来,裴世矩此刻所做的决断,即向安东做出重大妥协,必将对裴世矩及其为首的政治势力造成不小伤害,为此裴世矩必然要拿出对策,要防患于未然,但出乎意外的是,裴世矩的对策竟然是承认李平原的存活,主动套上李平原这个“政治绞索”,这不仅让李风云吃惊,亦让裴宣机等人疑惑不解。 不过仔细想想也就理解了裴世矩的苦衷,他没有选择,他不能向安东做出重大妥协,不能让自己及所属政治势力背负巨大的政治风险,尤其目前这种内忧外患危机重重的恶劣大环境下,任何一个不谨慎的举措都有可能给自己及所属政治势力带来灭顶之灾。 为了维护自身利益,裴世矩不能向安东妥协,但又要达成预期目标,完成圣主和中枢托付的使命,怎么办? 唯一办法就是逼迫李风云恢复自己的真实身份,承认自己就是李平原,那么接下来所有矛盾都不复存在,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当然,弊端还是有的,对裴世矩来说,李平原就是秘兵刀,而秘兵刀一旦被证实就是白发贼,他就不得不套上李平原这个“政治绞索”,后果堪忧,但有弊就有利,好处就是李平原的背后有以赵郡李氏为首的山东超级大豪门,而裴世矩与山东贵族集团尤其以高齐旧臣为主的豪门世家亦是利益相关,所以一旦有人把矛头对准裴世矩和李平原,就不得不考虑损害山东贵族集团利益所带来的可怕后果。 由此不难看出,李平原的强势崛起,李平原所拥有的强大实力,在给裴世矩、山东超级大豪门、山东贵族集团带来现实利益的同时,也把几大势力“捆绑”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利益攸关的政治联盟,而这反过来又保障了裴世矩的安全,对冲了“政治绞索”所带来的危害。 李风云想明白了,裴宣机等人也领悟了裴世矩的意图。 大家各有立场,各有利益诉求,有矛盾有冲突是必然。现在裴世矩主动妥协让步了,甚至主动拿出了对策,接下来就该轮到李风云做出回应了。 李风云沉默不语。 裴世矩、裴宣机等人都无意劝说,任由李风云自己权衡得失。 之前突厥人在行宫散布谣言,说白发贼就是秘兵刀,矛头对准裴世矩,有意挑起中枢高层斗争,而圣主和中枢反应及时,公开宣布成立安东都尉府,以李平原为首任安东都尉,成功化解了一场危机。所以现在李平原的官方身份及所建功勋不但被圣主和中枢所承认,还被拜为正四品的安东都尉,且承担了经略安东之重任。如今安东回归,并入中土版图,李平原肯定有功,那么顺理成章,当安东都尉府升格为安东都护府,李平原亦有资格升职为安东都护府的主要官员,甚至可能被委以重任,执掌安东军权。 但是,如果李风云拒绝恢复自己的真实身份,拒绝承认自己是李平原,坚持自己的“白发贼”身份,那么就算裴世矩做出重大妥协,就算圣主和中枢做出重大让步,白发贼最多也就是官拜安州总管,从反贼到地方军政长官,已经是一飞冲天了,绝无可能在安东都护府代表中央出任要职,更不要说执掌安东军权、统领安东汉虏大军了。 现在李风云提出要求,他要执掌安东军权,以此来换取安东军队参加第三次东征,但裴世矩如何答应?他做不到,就算圣主亲临也做不到。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凡事都有度,李风云的要求远远超过了法度限制,谁都做不到,所以该妥协的应该是李风云,而裴世矩也给他指明了方向,恢复真实身份,承认自己是李平原,裴世矩就能答应他,竭尽所能帮他拿到安东军权。 在众人期待之中,李风云终于回应了,“明公相信李平原,但李平原不再相信明公。” 裴世矩略略皱眉,微微颔首,抚须说道,“如果李平原执掌安东军权,李平原就是事实上的安东大都护,就拥有安东自治权,而某即便出任安东大都护,也是兼任,留在安东的时间也非常短,而某一旦离开,安东就是李平原的天下,所以就这件事而言,只要某相信李平原足矣,至于李平原是否相信某,并不重要。” 李风云冷笑,“明公,这件事,你说了不算。” 裴世矩点点头,“的确,这件事,圣主说了算,宇文述的影响力也很大,而中枢其他人包括某的意见,都起不到太大作用,但正因为如此,李平原必须正视现实,必须暂时放下七年前的恩怨,大家齐心协力一致对外,先把南北战争打赢了,先把突厥人打败了,先确保了中土的安全,然后才可以算旧账,才可以报仇雪恨。” 李风云嗤之以鼻,“明公,这些话,你应该对圣主和宇文述说,而不应该拿来教训李平原。” 裴世矩眉头紧皱,语气诚恳地说道,“这些话,某肯定要对圣主和宇文述说,但首先必须说服李平原,必须让李平原回归中土。只要李平原愿意回归,某就有把握说服圣主和宇文述让李平原执掌安东军权。” 李风云惊讶了,“明公有把握?哪来的把握?” “成也李平原,败也李平原,某的把握就在李平原身上。”裴世矩不动声色地说道。 李风云愈发疑惑。裴世矩不可能信口胡诌无的放矢,肯定有所指,否则不可能肯定自己可以说服圣主和宇文述,而唯一能说服圣主和宇文述承认、接受、容忍李平原的办法实际上也很简单,那就是利益交换,拿圣主和宇文述所需要的利益进行交换。 目前局势下,在第三次东征即将开始、两京政治危机飞速失控、南北战争即将爆发的险恶局面下,什么样的利益才能打动圣主和宇文述,让他们默许李平原事实上独揽安东军政大权? 突然,李风云灵光一闪,豁然大悟,当即怒不可遏,冲着裴世矩厉声叫道,“岂有此理!当年噩梦,还要重演?当年累累白骨,还不能填满你的欲壑?” 裴宣机等人本来还在思考,听到李风云这句话顿时醒悟,立即明白了裴世矩的手段,果然和当年一样,如法炮制,如出一辙。 裴世矩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现在形势不一样,南北战争一触即发,此刻中土需要的是稳定,是团结,而不是自相残杀,不是分裂和战乱。”李风云挥舞着双手,激动地叫道,“明公,不能重蹈覆辙,否则中土有崩溃之祸。” 裴世矩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你告诉某,现在这种局面下,中土如何稳定?两京如何团结?如何防止第二个杨玄感出现?” 李风云哑口无言。 =(未完待续。) 第九百六十八章螳臂当车 正月十四,凌晨,联盟大总管府。 李子雄等联盟高层焦虑不安,夜不能寐,都在等待李风云的消息,结果出乎他们的预料,李风云与裴世矩的谈判很快结束,李风云很快就回来了。 大家心里冰凉,情绪低沉。谈判时间如此之短,肯定没有任何成果,甚至双方都有谈崩的可能。 李风云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大家等到了最坏结果,也就无心刨根问底了,于是在李子雄的示意下,纷纷散去。 李子雄、袁安、萧逸三位联盟核心层成员留了下来。 “闻喜公是一口否决,还是留有余地?”李子雄问道。 李风云摇摇头,叹道,“他没有否决。” 李子雄眉头紧皱,稍作迟疑后,问道,“李平原?” 袁安、萧逸互相看看,神情凝重。他们当然知道李平原是谁,也知道李子雄此刻说出“李平原“三个字的含义,而联盟高层实际上对谈判发展方向也曾做出过这一预测,只是因为李风云对此早有决断,而谈判如果向这一方向发展,牵连会更广,变数会更大,所以在谈判没有陷入僵局、局势不到万分紧急的情况下,联盟也不想把李平原和自治权密切关联。 李风云点点头,亦是愁眉不展,“李平原。” 李子雄看看袁安和萧逸,三人面面相觑,相视无言。 良久,李子雄叹道,“早在圣主诏令李平原出任安东都尉那一刻起,圣主和中枢就已经为招抚安东预设了方向,只是当时安州刚刚攻克,北征胜负未卜,我们都无暇关注,忽略了隐藏在这道诏令背后的玄机,或者说,我们都不愿被自己的软肋所桎梏,不想看到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所控制,于是有意识去逃避。然而,实力决定一切,胳膊拧不过大腿,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现在裴世矩来了,提出以李平原换取安东军权,直接把我们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如之奈何?” “风口浪尖?”萧逸苦叹,“建昌公,依我们的分析和推演,如果圣主和中枢决心以李平原换取安东军权,那么对某些人来说,未来就不是站在风口浪尖上,而是坠入无底深渊啊。” “是啊,形势对我们非常不利。”袁安亦是叹道,“李平原的背后本来就有庞大势力,如今李平原据安东而称霸,坐拥十余万汉虏大军,实力更是强悍,不但直接改变到了南北大势的走向,亦对中土命运产生了影响,这种局面下圣主和中枢若想降服甚至诛杀这头猛虎,唯有乘其羽翼未丰之际,先行铲除其朋党,削弱其力量,将其威胁降到最低,否则日后必受其害。” “某早有决断,亦在谈判前明确告诉你们,李平原已死,活着的只有李风云,以确保你们不会被对手所算计,但如今看来某过于自大了,不但严重低估了圣主和中枢的残酷无情,更胆大妄为到了与虎谋皮的地步,结果不但没有算计到裴世矩,反而被裴世矩抓住了要害,以致于今日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听到这话,袁安和萧逸暗自吃惊,顿时有不祥之感。而李子雄却是波澜不惊,之前他在估猜到李风云要把裴世矩“拉”进安东充做挡箭牌的时候,他就预感到李风云在“玩火”。裴世矩是什么人?自己都忌惮万分的政治大佬,年轻的李风云哪是对手? “闻喜公此来,是直接告知,还是设计胁迫?”李子雄问道。 “应该是告知吧。”李风云目露冷芒,郁愤难当,“之前他不知道某的真正意图,等他确定了某的目标是南北战争后,便果断出手,以李平原换取安东军权,争取利益最大化,但他吸取了当年榆林风暴的教训,不再信任某,决心捆住某的手脚,竭尽所能控制局势的发展。” “换做某,某也不信任你,某也要想方设法捆住你的手脚。”李子雄摇摇头,抚须说道,“很久之前你就失控了,如今看看你的所作所为,你已经不是失控,而是疯狂暴走,不要说圣主和中枢倍感威胁,就是裴世矩也害怕重蹈覆辙。” “不说了,这无助于解决当前危机。”李风云摇摇手,看看李子雄、袁安和萧逸,郑重说道,“以某对裴世矩的了解,既然他来到安东,决心解决安东所有问题,必然会强势介入,完全控制局势发展。换句话说,既然他做出了决策,决定以李平原换取安东军权,他就不会妥协,更不会拖延,必定以最快速度上奏圣主和中枢。而诏令一下,既成事实了,我们就不是被动,而是毫无办法,大势所趋只能屈服,任由裴世矩摆布,结果可想而知,首先我们自己就乱了,我们之前的布局就被打破,我们不得不各自为战,最终被各个击破。” 说到这里,四个人的表情都很严峻,心情都很沉重,气氛很压抑。 “我们之所以能够取得今日战果,北上出塞作战之所以创造奇迹,关键不是我们决策正确,不是我们将士作战勇猛,也不是我们运气特别好,而是我们得到了齐王、冀北和幽燕豪门世家的鼎力支持,完全受益于三方的结盟合作。”李风云继续说道,“按照约定,我们三方应该共享战果,但现实情况是,如果任由形势在圣主和中枢的控制下发展下去,最大战果就给圣主和中枢抢去了,剩下一小部分战果会被冀北和幽燕豪门世家所瓜分,而我们除了换来一点生存空间和勉强度日的钱粮外,一无所获,至于齐王,不但享受不到此次战果,反而被我们出卖,被圣主和中枢算计,成为最大的牺牲品。” 说到这里,李风云愈发生气,声色俱厉,“齐王这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其祸,如果他能信守当初约定,在我们攻占安州后,立即联合飞狐留守军夺取燕北控制权,然后与我们形成三方夹击之势,直接威胁长城安全,严重危机北疆镇戍,则必能胁迫圣主和中枢妥协让步,甚至能够阻止圣主和中枢发动第三次东征,给中土争取到至少一年的战争准备时间,如此我们三方不但可以共享这一战果,迅速发展壮大,还能帮助中土在南北战争中赢得更多胜算。但关键时刻齐王竟然害怕了,退缩了,岂有此理!韦福嗣、李善衡、李百药也是私心作祟,关键时刻不是绑架齐王夺路狂奔,而是像齐王一样对圣主抱有一丝幻想,愚蠢之致。” 李子雄面无表情,看得出来他很愤怒,对齐王非常失望,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袁安和萧逸则是胆战心惊,李风云不发火则已,一发火就杀气腾腾,让人害怕,但现在的问题发火解决不了,必须马上拿出反制之策,否则形势就给裴世矩控制了,胜利果实就给圣主和中枢抢走了,大家辛苦一场不但一无所获,反而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宰割了,太憋屈太窝囊。 良久,李子雄叹了口气,黯然说道,“以某看,事已至此,靠你个人力量已无力回天。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前有汉王杨谅谋反,后有杨玄感兵变,血淋淋的教训啊,圣主和中枢岂能允许自己重蹈覆辙?如今第三次东征势在必行,南北战争又近在眼前,两京反目成仇大打出手,地方叛乱亦是此起彼伏愈演愈烈,这种恶劣局面下,齐王随时都有可能变成第二个汉王,而李浑和某也随时都有可能成为第二个杨玄感,所以无论是为了国祚皇统的安全,还是为了西疆关陇的安全,齐王、李浑和某这等事实存在的威胁都必须迅速、彻底地铲除干净,否则不要说第三次东征可能功亏一篑,南北战争更是毫无胜算。” 李风云、袁安和萧逸神情冷肃,一言不发。 “裴世矩的决策代表了圣主和中枢的意志,不可更改。”李子雄继续说道,“以李平原换取安东军权,而圣主和中枢答应的前提是,裴世矩和崔弘升等与安东利益关联者必须做出担保,担保李平原在执掌安东军权后,立即铲除白发贼、某和韩世谔等不可饶恕之叛逆,同时还要担保安东与以齐王、李浑为首的势力立即划清界限,以确保圣主顺利解决齐王和李浑这两个重大隐患。李平原如果阳奉阴违或者拖延推诿,受害者就是裴世矩,就是以崔弘升为首的山东权贵,而这些都是李平原的支持力量,圣主打击他们就等于削弱李平原,最终结果可想而知,李平原没有选择,只能俯首听命,否则他就完了,不但之前所有努力都统统白费,甚至还要连累十几万军民为其陪葬。” 李风云冷笑,“联盟内讧,四分五裂,圣主不费吹灰之力就铲除了祸患,拿下了安东,这就是你愿意看到的结果?这就是你挣扎活到现在的目的?” 李子雄笑了,“难道你要螳臂当车?” “未来并不确定。”李风云说道,“未来充满变数,诸多变数叠加到一起必然会改变前进方向,就如北上出塞,当初我们可曾预想到有今日战果?所以哪怕圣主和中枢神机妙算,算无遗策,也无法保证计策一定会成功,或一定会达到预期目的。” “你有反制之策?”李子雄问道。 “没有。”李风云回道,“但某有信心击败对手。” 李子雄沉吟少许,叹道,“你若想击败对手,就必须舍弃齐王。齐王已不是变数,而是最大阻碍。” “那就舍弃齐王。”李风云毫不犹豫地说道,“但我们一定要保住李浑,保住李浑就能保住陇西成纪李氏,而保住了陇西成纪李氏,也就确保了南北大战期间两京会暂时搁置斗争一致对外,否则南北大战必败无疑,后果不堪设想。” “你错了。”李子雄摇头苦笑,“对圣主和中枢来说,威胁最大的不是齐王,而是李浑,是陇西成纪李氏,是西京。” “所以我们一定要保住李浑。”李风云说道,“实际上就目前局势而言,李浑对圣主的威胁要远远小于齐王,因为李浑远在安东,距离陇西数千里之遥,而他的根基在陇西,他的力量在西疆,所以李浑即便想做第二个杨玄感,亦是有心无力、鞭长莫及,这给我们保住李浑提供了便利,当然,前提是李浑意识到自己的危险,愿意与我们结盟合作。” 李子雄想了一下,问道,“是否连夜约见李浑?” “善!”李风云一口答应,“越快越好。” =(未完待续。) 第九百六十九章徐图后计 正月十四,凌晨,当李子雄在大总管府焦急等待李风云与裴世矩谈判结果的时候,李浑也在馆驿中密切关注,而他的心情远比李子雄急切。 李浑非常了解安东方面绝无可能放弃自治权,这关系到以李风云、李子雄为首的反叛势力的生死,但圣主和中枢既要拿下安东,又不愿养虎为患,于是双方的矛盾不可调和。 裴世矩面对这一困局,唯一办法就是以“牺牲”自己的政治利益来赢得双方的政治妥协,只是他有底线,不能把自己的政治“生命”牺牲了,所以他不能上了李风云的“贼船”,被李风云所“绑架”,亦不能跳进圣主和改革派的陷阱,代圣主和中枢受过,由此不难推及到最终结果,裴世矩的对策必定把李平原推到“前台”,以大义“捆绑”李平原,以圣主和中枢承认、接受李平原统领安东军权来实现中土对安东的实际占领。 之前安东方面根本就不提李平原一事,在自治权上不作任何妥协,但李风云迫于形势危急,联盟处境艰难,还是给安东留了一条退路,想方设法把裴世矩“拉”进了安东这个危机四伏的政治泥沼,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就借助裴世矩的力量给安东赢得一段缓冲时间,以便安东根据形势的急剧变化调整谈判策略,力争利益最大化。然而裴世矩位高权重,他来安东是解决问题的,岂能给李风云所利用,为安东做挡箭牌?所以李风云的图谋注定失败,如此一来,形势发展对齐王和李浑来说就非常不利了。 齐王、李浑、李子雄、李风云四股政治势力结盟合作,其显著特征就是一明一暗,一里一外,里应外合,互为声援,因此李风云和他所领的反叛大军是不可或缺的一环,缺了这一环,齐王和李浑就是孤立无援,不得不单打独斗,结果必定被动挨打,必定被圣主和改革派连皮带骨头一口吞了。 在以齐王、李浑为首的政治势力中,齐王是面“旗帜”,真正的核心人物是李浑、韦福嗣、李子雄、董纯等关陇权贵,是以陇西成纪李氏为首的关陇军功贵族集团,而在这一政治势力的背后,则是强大的西京保守力量。 如今西京和东都反目成仇,大打出手,在这一恶劣的政治背景下,圣主和改革派势必要打击甚至铲除以齐王为首的政治势力,以“皇统大战”之名诛杀以李浑、韦福嗣、李子雄、董纯等关陇权贵,重创以陇西李氏为首的关陇军功贵族集团,给西京保守力量以沉重一击。 李浑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看到了死亡阴影正迅速逼近陇西成纪李氏。 陇西成纪李氏有先帝所颁的免死诏,但免死对象是李浑的父亲李穆,还有李穆的继嗣血脉。继嗣血脉的“弹性”就大了,比如李浑是李穆的第十子,本无继嗣之可能,但在圣主和宇文述的帮助下就从长房长孙那里夺取了继嗣权。如今李浑与圣主、宇文述愈行愈远,背道而驰,圣主一旦要对陇西成纪李氏下手,首要诛杀对象就是李浑,当然也就不会承认他那本来就不合法的继嗣权。 李浑为此焦虑不安,虽然之前他已经有所预料,已经未雨绸缪,主动出击,但他现在被绑在齐王这条“船”上,被“困”在安东这块地方,距离陇西“大本营”遥不可及,虎落平阳被犬欺,他的腾挪余地太小,有效手段太少,唯有指望齐王或寄希望于安东,然而这两者可以给他的帮助又太少,这让他一筹莫展,无奈之余也只能对李风云抱有一丝侥幸了。 就在他心急火燎、惶恐不安之际,李子雄的亲信带来口讯,请其连夜过府密谈。 李浑总算看到了李风云的“真身”。今夏东都兵变,他与李风云从伊阙道就开始正面对阵,并在李珉的穿针引线下建立默契,但直到李风云攻破东都外郭,大肆洗劫后金蝉脱壳而走,两人都没有在战场上碰过头见过面,只能算是久闻其名、不见其人了。 两人“相识”已久,如今利益相联又各有所图,彼此都很客气,表现得很亲热,寒暄一番后,李风云又特意就东都战场上的默契合作表达了谢意,不动声色地把双方关系拉近了一步。 然而,李风云表现得越亲近,李浑的不祥之感就越强烈,于是也不客套了,开门见山,“今夜谈判,有何结果?” 李风云也不隐瞒,直言不讳,干净利落的三个字,“李平原。” 李浑神情凝重,目露寒光,一言不发。 果如所料,裴世矩是来解决问题的,不可能任由安东方面控制主动权拖延时间,于是形势的发展必然与自己所预料的一般急转直下。好在李风云还算仗义,李子雄也还顾全陇西李氏的大局,关键时刻没有出卖自己,没有落井下石,而是立即告知自己,大家坐在一起商量对策。 “郕公,以裴世矩的果敢凌厉,既然他出手了,安东肯定难以抵挡,而某作茧自缚,束手无策,一旦既成事实,某便被其所胁迫,亦会被各方势力所裹挟,最终身不由己,徒呼奈何。”李风云叹息道,“此事已失控,裴世矩已夺取主动权,我们深陷被动,只能竭力防御,徐图后计。” “徐图后计?”李浑冷笑,“除非没有第三次东征,否则安东大军到了东征战场上,深陷重围,一旦全军覆没,你哪来的后计?作茧自缚,某看你不是作茧自缚,而是处心积虑,蓄意为之,有意把裴世矩拉进安东,否则你在立足未稳之际,如何对抗中土的威胁?又如何应对突厥人的反击?你唯有借助裴世矩的力量,依靠裴世矩在中土的权势以及他对北虏的威慑力,有效抵御来自南北两方的巨大威胁,继而躲在裴世矩的羽翼下赢得宝贵的喘息时间,是不是?某说得可对?” 李风云面无表情,不作解释。 李子雄欲言又止,但看到李浑因愤怒而濒临失态,言辞激烈,不得不冲着他摇摇手,示意他冷静下来,稍安勿躁,毕竟现在李风云还没有出卖他,还在想方设法寻求对策,意气用事翻脸成仇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李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说道,“当年榆林风暴,李平原以里通外国之事实直接把宇文述父子逼到了绝境,一大批政敌蜂拥而起,试图把宇文述一系斩尽杀绝,迫使圣主奋起反击,颠倒是非黑白杀了一大批功勋大臣,这才勉强保住了他们,但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兄弟以及宇文述的很多门生故旧就此断绝了仕途,而圣主更是付出了威权严重受损之代价,两京斗争从此日益激烈,风暴更是接踵而至,政局亦是每况愈下。今日东都之困局,实与当年榆林风暴有直接关系,所以圣主、宇文述与李平原之间仇怨甚深,根本无从化解。虽然当前危局迫使圣主和宇文述不得不向安东做出妥协,但若想让他们正式承认和接受李平原,做出化干戈为玉帛之假象,不但裴世矩要向他们做出妥协,以博陵崔氏、赵郡李氏为首的山东豪门也要做出让步,至于李平原,更要付出不菲代价,而这个代价是什么,不言而喻。” 说到这里,李浑神情冰冷,目含杀机,“你说你身不由己,徒呼奈何,作何解释?是不是要违背承诺,背信弃义?当初你要北上发展,你要借助齐王和我们的力量千里转战,如今你成功了,马上就出尔反尔,反目成仇?” 李风云摇摇手,“郕公不要激动,某与建昌公连夜邀你相见,正是要群策群力商讨一个对策。但是,某必须告诉你,若想达成目标,就必须互相信任,尤其要信守承诺,不能出尔反尔。这一次我们取得重大战果,不但没有获得相应利益,反而陷入困境,丢掉主动权,原因就是齐王出尔反尔,没有兑现承诺。” 李浑眉头紧锁,沉默不语。这件事李子雄对他说过,李风云出塞前曾有设想,若出塞大军攻占安州后,齐王与飞狐留守军里应外合夺取燕北的控制权,于长城内外形成三方呼应之势,则必然可以迫使圣主和中枢妥协,从而诈取到最大利益,如此就能达成北上发展的初步目标,即齐王和二李都能立足北疆,且在安州回归后公开携手合作,就此迅速发展壮大。然而关键时刻齐王退缩了,不但拒绝与飞狐留守军合作,反而帮助圣主和中枢胁迫飞狐留守军立即出关,结果形势一边倒,齐王固然是一无所获,连累安东方面也是深陷被动。 李浑抬头看看李子雄,叹道,“你们决定了?” 李子雄点点头,“放弃齐王说起来容易,但齐王和我们早已是一个整体,放弃齐王却又要保全我们自己,太难了。” 李浑深有同感,“我们都在齐王这条船上,若倾尽全力支持齐王,高举齐王这杆大旗,尚有一战之力,反之,把齐王仍下船,我们失去大旗,孤军作战,必败无疑。” “某倒是有一个办法。”李风云说道,“但前提是,郕公、当阳公、文城公、顺政公,你们几位必须达成一致。” 李浑若有所悟,“东征?” 李风云笑了,“齐王东征,岂不是有去无回?”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七十章纷至沓来 正月十四,韩世谔率军撤回赤峰总营。 本月初左御卫将军薛世雄接到了圣主的撤军诏令,而韩世谔也告诉他安东已于年前归附中土,大家都是兄弟了,万事好商量,虽无证据证明韩世谔所说真实可信,但薛世雄的粮草已经断绝,最近一段时间都靠韩世谔的救济勉强度日,所以他没有选择,火速撤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把军队安全带回去,他就没有罪责。 薛世雄一撤,韩世谔也迅速后撤。两军对峙,好几万人马,每天粮草消耗太大,不要说大贺咄罗、耶律铁力等契丹酋帅承受不起,就是韩世谔自己也倍感重压。 韩世谔尚未回到赤峰总营就接到了李风云的急书,裴世矩来了,他要赶回安州亲自谈判,请韩世谔暂时坐镇东北,统领东北全局。 韩世谔焦虑不安,这场谈判结果直接关系到了他的切身利益,他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回方城亲自参与其中,哪有心思留在鸟不拉屎的蛮荒之地与一群东胡诸种纠缠不休? 韩世谔立即决定返回方城,他以豹骑军在外久战,将士疲惫,急需休整为由,直接书告李风云、李子雄,他要回安州,同时请慕容知礼、斛律霸、郭明、徐十三、吕明星、夏侯哲、呼延翦、米庸、井疆六斤蜚、山松子等联盟马步军总管飞赴总营军议,具体商量镇戍东北事宜。 = 正月十五,李风云接到了碛东南牙旗叱吉设阿史那咄捺的书信。 杨善经已于年前返回碛东南牙旗,把自己安州之行的全部收获和盘托出,其中最重要的讯息不是东北局势彻底颠覆,也不是中土假借招抚之名把安州和东北收入囊中,而是裴世矩极有可能出任安东地区的首任军政首脑,这才是对大漠最大威胁。 大逻便阿史那伊顺、叱吉设阿史那咄捺等人据此判断,从去年八月开始的安州、东北剧变,确实由中土一手策划、操纵和实施,其目的是以安东为诱饵,诱惑大漠上当中计,继而挑起南北大战,一旦大漠中计,掉进这个陷阱,南北战争全面爆发,则形势对大漠极其不利,毕竟大漠背后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西突厥,所以在没有解决西突厥这个致命威胁之前,大漠只能忍气吞声,宁愿舍弃安东,自断一臂,也绝不仓促发动南北战争,陷自己于腹背受敌之困境。 然而,大漠忍气吞声,妥协退让,打落牙齿和血吞,并不代表中土就会适可而止,就不再步步紧逼,不再继续滋事挑衅,所以一味退让,哭喊抗议,甚至做缩头乌龟肯定不行,该强硬的还得强硬,该反击的还得反击,该争取的还得争取,该虚张声势的时候还得张牙舞爪、大张旗鼓地吼上几嗓子。 实际上牙帐对安东局势也做了最坏估算,在大逻便阿史那伊顺、俟利发杨善经、拓羯军达干安咄汗离开万山海之前,始毕可汗和牙帐中枢核心层也明确了他们此行的目标,那就是竭尽全力维持南北关系,务必给大漠争取到至少一年的战争准备时间,为此就算付出重大代价也能接受,迫不得已之下放弃安州也可以。但形势发展远远超过了牙帐想像,不但安州丢了,东北也丢了,松漠牙旗倒戈了,东胡诸种也背叛了,而更严重的是,中土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把安东“合法”地抢到了手,并且任命对大漠极具威胁的裴世矩为安东军政长官,形势完全一边倒了,这种被动恶劣局面下,大漠若想维持南北关系,就必须放弃安州和东北,这个代价就十分惨重了。 这个决策关系重大,影响到了突厥汗国的命运,已经超出了由大逻便阿史那伊顺、俟利发杨善经和拓羯军达干安咄汗组成的巡视团的权力,所以三人联合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十万火急报奏牙帐,同时做出决定,积极防御,向安东施压,威逼利诱,一边大兵压境一边主动谈判,一边持续恶化安东局势一边竭力减少自身损失。 大逻便阿史那伊顺代表始毕可汗和牙帐,致书中土皇帝,就安州和东北的归属问题,向中土提出强烈抗议,认为中土强行霸占突厥汗国的领土,不但违背了南北约定,更是一种恃强凌弱的强盗行径,突厥汗国不能接受,更不会放弃安州和东北,迫不得已之下,突厥汗国将用武力捍卫自己的权益。 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则向李风云发出了警告,要求他立即退出东北,送上阿史那咄尔的人头,释放松漠牙旗的所有控弦,否则牙帐将集结重兵,向安州发动猛烈攻击。 这封书信向李风云透露了一个讯息,那就是突厥人打算妥协,可以放弃安州,可以承认李风云对安州的实际占有,但李风云必须退出东北。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做人不能太贪婪,适可而止就行了,不要搞得鱼死网破、玉石俱焚,这对大家都没好处。 李风云不以为然。年前在赤峰总营,李风云已经与杨善经取得了某种有限默契。杨善经在大漠不仅仅是可贺敦义成公主的代言人,亦是牙帐保守势力的重要成员,再加上他对中土的特殊感情,还有他与李风云之间的恩恩怨怨,他的承诺还是有一定的可信度。 当然,在南北战争已不可避免的大背景下,以可贺敦义成公主为首的牙帐保守势力肯定要在政治上做出妥协,肯定要支持以始毕可汗为首的牙帐主战派积极进行战争准备,否则战争爆发后,牙帐保守势力就要为自己顽固坚持“主和”而付出巨大代价,更严重的是,战争一旦打败了,那就是一损俱损,牙帐主战派固然惨遭重创,甚至要交出执政权,但牙帐主和派面对一个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突厥汗国,又如何力挽狂澜,拯救大漠于危难? 所以在未来一年内,南北双方都有维持和平的强烈意愿,虽然在局部可能有严重冲突,比如安东,但有牙帐主和派的积极斡旋,碛东南牙旗的叱吉设阿史那咄捺又亟需保存实力,另外裴世矩这等位高权重的中土大权贵又亲自坐镇安东,安东即便爆发武力冲突,也是为了增加彼此在谈判桌上的话语权,而不会演变成南北双方的大决战。 李风云哈哈一笑,大笔一挥,得意洋洋地做出回复,裴世矩已至。 言下之意,你不要威胁我,也不要找我谈判,你直接找裴世矩,现在安东最高统帅是裴世矩。 = 正月十五,崔钰、崔九、刘山伯、卢君宪、李思行等十几位冀北、幽燕豪门世家子联袂而至,名义上是来拜见裴世矩,实际上就是代表各自家族与李风云谈判,要求他兑现当初的承诺,让大家共享安东战果。 世家子以李思行为代表,先行拜会李风云以作试探。裴世矩来得太快,使得此次招抚谈判迅速进入了利益瓜分阶段,这让冀北、幽燕豪门世家措手不及,不得已也紧随裴世矩之后风风火火赶到安州,想方设法影响谈判结果,以便在利益瓜分的盛宴上多得一杯羹。 李思行见到李风云,稍作寒暄后,便郑重告知,“族里来人了。” 李风云一听就懂,大利当前,赵郡李氏坐不住了,派出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者急赴安州,试图借助自己的力量最大程度攫取安东之利。 李风云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李思行却是眉头一挑,暗自高兴。果然,李风云承受了空前重压,不得不慎重考虑自己的身份了,不得不在李风云和李平原之间做出选择,再不能像以往那样任性,每每一张口就是“李风云”,拒赵郡李氏于千里之外。 李思行等了一会儿,看到李风云迟迟不语,于是主动说道,“来的是东祖房的李孝端。” 李风云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赵郡李氏六大房系,东祖房、南祖房、西祖房、辽东房、江夏房和汉中房,余者皆为旁系末枝,其中东祖房最为兴盛,当代家主就是东祖房的人,李孝端则是家主的堂兄,其次便是西祖房,有武贲郎将李公挺,右司郎中李公淹,再次就是辽东房了,西魏八柱国之一的李弼就是出自这一房,而李弼的曾孙中就有杨玄感兵变主谋之一的李密。汉中房在李德林时期曾辉煌一时,现在却日落西山了。 李孝端在山东儒林中声望显赫,但仕途不佳,这是政治斗争和集权改革的结果,只要关陇贵族集团掌控朝政,山东贵族集团就永无出头之日,所以李孝端一气之下,回家教书育人做学问去了。 迟疑少许,李风云问道,“他老人家千里迢迢来安州,目的何在?” 这不是明知故问,而是冷嘲热讽。 李思行淡淡一笑。这种有好处就蜂拥而上、有坏事就落井下石之行径,在豪门世家稀松平常,不过当年李平原“得罪”先帝、李百药“得罪”圣主,汉中房饱受打击,在政治上“一败涂地”,却让整个赵郡李氏受到了牵连,甚至就连属于关陇贵族集团的辽东房都难以幸免。当然,从中央集权的大环境来说,门阀士族的没落乃是必然,赵郡李氏的没落不能归罪于汉中房,只是一旦需要借口了,汉中房就是“众矢之的”,所以就目前局势而言,赵郡李氏借助李风云之力攫取安东之利,要求汉中房“补偿”整个家族,亦是理直气壮。 “你不要生气。”李思行说道,“你转战幽燕,家族还是帮了大忙,冒了相当大的风险,没有功劳也还有苦劳。” 李风云的脸色有些难看。 “你实力大了,万众瞩目了,有些秘密就瞒不住了。”李思行继续说道,“这几年山东受东征之累,饱受关陇人的打击,惨遭重创,山东人在朝堂上亦是节节败退,所以你的秘密一旦公开,一旦被圣主和关陇人蓄意利用,其杀伤力之大可想而知,首当其冲的便是赵郡李氏。如此灭门之风险,你可以不考虑,可以置若罔闻,但赵郡李氏不能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李思行大有深意地看了李风云一眼,问道,“你可理解?” 李风云想了片刻,点点头,“你带路,某去拜见族老。”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七十一章最后一个疑问 六十多岁的李孝端保养得很好,黑发黑须,红光满面,精神矍铄,儒雅和善,相比年纪轻轻却一头白发、满脸沧桑、阴郁憔悴、锋芒毕露的李风云,当真有天壤之别。 在李风云登门拜访之前,李孝端已经与卢君宪、刘山伯、崔九等人联袂拜会了裴世矩,虽然大家一团和气,不过是聊聊家常,叙叙旧,彼此吹捧一番,但这足以表明来意,而裴世矩做为高齐旧臣,与山东贵族集团有着一些共同利益,一向与山东人走得近,对此也是心领神会,借着畅谈自己与李德林、李平原父子之往事,隐晦地表明了立场,共享利益可以,李平原必须走上“前台”,你们冀北、幽燕豪门世家必须向李风云施压,逼迫李风云恢复自己的真实身份。 实际上不需要裴世矩说明,冀北、幽燕两地豪门世家也要联手胁迫李风云恢复真身,原因无他,若想利益最大化,就要合情合理合法,李平原就是冀北、幽燕豪门世家合法攫取安东利益的保证,反之,公开与白发贼合作,通过白发贼牟取利益,首先就不合法,就有谋反之嫌,就会被圣主、中枢和政敌们抓住把柄,风险与收益不成比例,一旦秋后算帐,那就亏大了,赔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偿失。 但是,李风云的态度很明确,对自己的真实身份拒不承认,仅靠冀北、幽燕两地豪门世家根本说服不了他,必须借助外力,于是裴世矩的态度至关重要。裴世矩与李德林、李平原父子有深厚情谊,而更重要的是,裴世矩可以影响圣主和中枢决策,所以就李平原这件事而言,如果裴世矩决心要李平原复出,竭尽全力说服圣主和中枢,肯定会成功,而李平原即便一百个不情愿,但他实力不济,面对裴世矩的强硬胁迫,也只能低头妥协。 因此这次冀北、幽燕豪门世家联袂拜会裴世矩,也有游说裴世矩向李风云施压之意,而裴世矩也正有此意,也要借助他们的力量胁迫李风云低头,双方正好一拍即合。 李孝端与李德林同辈,李风云执晚辈礼相拜。 稍作寒暄,李孝端就慢慢说开了。初始有问有答,李风云表现得中规中矩,言辞不多,情绪上也有抵触,但接下来的一幕却出乎李风云的预料,给了他很大冲击,产生了很多感触。 李孝端非常健谈,滔滔不绝,从赵郡李氏的祖宗战国时代的李牧说起,一直说到赵郡李氏六房系的起源,说到北齐奠基人之一的李元忠、闻名天下的李德林,说到赵郡李氏在本朝两代皇帝和关陇贵族集团的打压下日渐衰落,由此引申到关陇政治集团、山东政治集团和江左政治集团不可调和之矛盾,引申到中土正朔的本源是山东,山东人才是中土文明的传承人,唯有山东人才能引领中土走向统一和繁荣。 李风云听明白了。李孝端从战国说到当下,从赵郡李氏说到中土正朔,归根结底一句话,山东人要东山再起,要推翻关陇人的统治,要掌控中土的命运,为此山东人需要一个重新崛起的契机,而李风云和安东或许就是这个契机。 从头至尾,李孝端只字未提“李平原”三个字,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包含了对山东的深厚感情,充满了对山东重新崛起的无限渴望,而崛起需要实力,实力决定一切,为了发展壮大,应该用尽一切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由此推及,恢复李平原这个真实身份也就理所当然,目前状况下这是谋取最大利益赢得最快发展速度的最佳手段,有什么理由拒绝? 李风云恭敬告辞,但他尚未抵达大总管府,便被萧逸拦路“截”住,于是调转马头去了萧逸府邸。 崔家十二娘子崔钰不宜抛头露面,悄然入住萧逸府上。此时距离两人赤峰相会不过月余,形势却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再次见面,崔钰对李风云愈发敬佩,而李风云对崔氏的鼎力相助亦是感激不已。 崔钰快人快语,闲话说完直奔主题,“李平原必须复出,这是各方共识,所以就这件事而言,你已失去选择权。” 李风云沉吟少许,问道,“白发贼如何处置?是死,还是留?” 崔钰笑了,语含双关,“你这么问有何意图?以你翻云覆雨的手段,还解决不了白发贼?当然,如果你公开宣告,白发贼就是秘兵刀,而秘兵刀就是李平原,那么你必须考虑清楚,由此导致的全部后果,你可承担得起。” 李风云不以为然,“这句话应该由某问,由此所导致的全部后果,你们可承担得起。” 崔钰黛眉微皱,目露不满之色,语气亦是不善,“莫非你要重蹈榆林风暴之覆辙?虽然你如今有些实力,但若你一意孤行,像当年一样成众矢之的,人人喊打,依旧不堪一击。你死便死了,死不足惜,但连累到我们,危及到我们的生死存亡,白白便宜了圣主和关陇人,却又是何意?莫非你得了失心疯,敌友不分?” “所以你们不要咄咄逼人。”李风云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现在主动权还在某手上,某如果决心把天捅出一个大窟窿,谁能阻止某?你们又能奈我何?” 崔钰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撇撇樱唇,轻蔑说道,“背信弃义,恩将仇报,好,你敢做,儿就敢奉陪,大不了玉石俱焚,谁怕谁?” 李风云摇摇手,示意崔钰不要误会,“南北大战即将爆发,某适时抓住了安东这个机会,迫使圣主和中枢不得不容忍妥协,但南北大战之后呢?中土打赢了,度过了危机,接下来就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置某于死地。这是完全可以预见的后果,所以不论是某还是你们,包括闻喜公,都必须未雨绸缪,做好两手准备,以防不测。” 崔钰当然知道未来之风险,但李风云也罢,李平原也好,都是“祸害”,不过一个祸在眼前,一个害在未来而已,两害相权取其轻,理所当然选择“李平原”以牟眼前之利,至于未来暂时可以不考虑,也可以未雨绸缪做些准备,总之眼前的事要先处理好,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但李风云身处漩涡中心,不能不考虑未来。 承认李平原这个真实身份固然皆大欢喜,但南北战争之后怎么办?现在各方势力为了牟取利益蜂拥而至,齐心协力携手逼迫李风云恢复真实身份,将来也可以想像,各方势力还是为了利益,一哄而散,甚至背信弃义,倒戈一击,落井下石,帮助圣主和中枢置李平原于死地。 所以只要退路没有妥善安排好,李风云就绝无可能妥协。 “闻喜公神机妙算,不劳我们操心。”崔钰马上改变了态度,郑重说道,“至于我们,的确要防患于未然,不知你有何对策?” “东征。”李风云不假思索地说道。 崔钰亦是不假思索地一撇嘴,鄙夷说道,“千篇一律,你能否有点新意,不要每次都拉人下水?儿心软,受你的骗,害的崔氏上了你的贼船,之后齐王、李子雄亦是如此,我家大人亦是身不由己,不得不三番两次承担风险暗中相助。现在东征在即,你又来欺骗儿,陷害我家大人,是何居心?” 李风云笑了,耐心解释道,“安东贫瘠荒芜,又非军事要地,价值有限,若非中土深陷内忧外患之困局,南北战争又飞速逼近,东都即便招抚,亦不会付出如此大的代价,由此不难推及,南北战争结束后,安东地位必定急转直下,这就决定了现在所有蜂拥扑向安东的人,实际上看重的不是安东本身的利益,而是安东在南北战争中可能起到的影响乃至决定战争胜负的作用,而战争不论胜负,北疆局势都会发生重大改变,这其中所蕴含的利益就难以估量了。” 崔钰若有所悟,想了片刻,试探道,“你的未来?东北疆?抑或整个北疆?” “如果这一仗打赢了,某的未来就是东北疆,反之,不要说整个北疆,一切皆有可能。” “你对中土未来甚为悲观,由此推及……”崔钰笑了,手指李风云,轻轻点了几下,“儿懂了,你还是原来的你,局还是原来的局,只不过随着局势的剧烈变化,云山雾罩,大多数人深陷其中,已迷失方向,唯有你这个设局的人,还在依照既定路线,大步前进。” 李风云一笑置之,“此次回归谈判之所以顺利,你家大人居功至伟,若无他的暗中相助,安东深陷被动,绝无可能有现在的大好局面,但正因为如此,你家大人出于对未来的担心,不敢陷入安东太深,不愿亲自出面谋取安东之利,果然拒绝了安东的善意。这符合他的性格,谨小慎微,然而,回头看看过去,他的谨小慎微给崔氏带来了什么?是蒸蒸日上还是日益衰落?” 崔钰生气了,玉脸含霜,“再敢妄议,儿割了你舌头?你去东征,十有**全军覆没,你以为儿不知道?你死便死了,为何还要拉我家大人下水?” “第三次东征,某有绝对胜算。”李风云说道,“至于什么借高句丽之刀杀了我,甚至借远征大军之力围歼了我,不过是某些人的假想臆猜而已,事实上绝无可能。” “儿凭什么相信你?”崔钰质问道,“你也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 “还记得去年八月易水河畔?”李风云笑道,“你可曾相信某会攻占安州?但现在某不但攻占了安州,还横扫了东北,甚至已经完成了安东的回归谈判。” 崔钰哑口无言,少许,愤怒说道,“你失控了,肯定失控了,否则闻喜公已至,为何你还恣意妄为,无法无天?儿不相信你,绝不相信你。” 李风云颇感无奈。这一次,他不惜代价也要说服崔弘升参加第三次东征,否则他在东征战场上不仅孤立无援,还是聋子瞎子,虽然他的确有把握打赢第三次东征,但背后没有一个可信任的人,风险太大,一旦背后有人下刀子,他就算不死也损失惨重,结果十分悲观。 望着李风云沧桑的面孔和那双忧伤的眼睛,崔钰的心突然一痛,没来由的软化了,“给儿一个理由,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李风云苦笑,摇摇头,“你知道得越多,陷得也就越深,所处环境也就愈发险恶,而这是你家大人所不愿也不允许的,一旦你重蹈覆辙,再被风暴所席卷,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李风云躬身一礼,“某之言,请代转明公,某不胜感激。” 崔钰不为所动,质问道,“为何不是齐王?” 李风云说服崔弘升参加第三次东征,无非就是找个援手,关键时刻帮他一把,而此事在崔钰看来,如果齐王主动请缨参加第三次东征最好不过,齐王极有可能成为第三次东征的最高统帅,如此可公开支持李风云。 “你一定要知道?”李风云问道。 崔钰大怒,“无耻小人,你不要装腔作势了,如果你不想陷害儿,为何给儿挖个大坑?” 李风云尴尬不已,但还是佯装镇定,一本正经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 李风云说了两个理由,其一,他和李子雄、李浑结盟合作,共同决策放弃齐王,以放弃齐王来拯救以李浑和陇西李氏为首的关陇军功贵族集团的严重危机,力争在南北战争爆发之前,竭尽全力谋求两京的一致对外,增加战争胜算;其二,年前关中爆发了叛乱,贼帅向海明自称皇帝,西京和东都彻底撕破脸,大打出手,两京政治危机愈演愈烈,两京事实上已走向决裂,大隋国祚和统一大业的根基就此动摇,这种恶劣局面下,圣主和改革派已无退路,双方兵戎相见,不死不休,谁妥协谁死,所以圣主即便返回东都也解决不了问题,只能寄希望于以开疆安东、摧毁高句丽、打赢南北战争等一系列对外征伐来建立强大威权,以强大威权来强行镇制对手,因此现在谁也阻止不了圣主的第三次御驾亲征。既然圣主要御驾亲征高句丽,齐王就算参加第三次东征又如何?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死路一条。 这是联盟内部最高机密,是对当前形势的分析以及在此基础上所做的决策,是联盟生存发展壮大的核心策略,短期目标是打赢第三次东征,长期目标是打赢南北战争,而中土只有打赢南北战争才有可能逆转内忧外患之困局,联盟及与联盟利益攸关者也只有打赢南北战争才能赢得最大利益,这是毋庸置疑之事实。 崔钰后悔了。她凭经验判断,李风云每次说服她都是真真假假,机密内容很少,因此这次为了打探安东回归中土后,李风云与齐王之间的合作将向哪个方向发展,以便崔氏及时作出有利于自身的决策,即便介入皇统之争也要把握好出击时机,不要重蹈覆辙把整个家族都赔了进去,所以她适当激将了一下,哪料李风云的挖坑水平非常高,不动声色就把她“坑”了,“坑”得她毫无抵抗之力。 当然,李风云还是成功说服了她。就安东这股新兴势力而言,最让各方势力忌讳的就是它与齐王有瓜葛,这是“祸害”,大家有意识拉开距离,以免祸及自身。现在安东主动断绝了与齐王的合作,主动逃离皇统之争的“漩涡”,主动向圣主示好,事情就有了回旋余地,圣主对安东这股新兴势力可能会手下留情,对冀北、幽燕豪门世家积极参加第三次东征也会抱有乐观想法,会给予一定程度的信任,在利益瓜分上也会慷慨一些,这就给了崔弘升参加第三次东征的“动力”,说服起来难度就小多了。 “你们为何放弃齐王?” 崔钰虽然看到太多血淋淋的丑恶到极致的政治斗争,但每每悲惨结果出现,她还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激愤不已。 李风云也不隐瞒,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说了一下。这也是联盟内部机密,但既然已经把崔钰拉进“坑”里了,多透露一些也无妨,反正将来若有大难临头的一天,崔钰就是“同谋”,跑都跑不掉。 崔钰听到的机密越多,就越是害怕,预感到后果很严重,但既然已经掉进李风云的陷阱,害怕也没用,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就像当初连累她受害的小姑,因为是秦王爱妃,知晓秦王诸多机密,最终成了秦王薨亡的替罪羊,皇统之争的牺牲品,根本没有挣扎余地。 “如此说来,你的所作所为,与闻喜公毫无关系。”崔钰总算透过迷雾看到了真相,认清了李风云的真面目,“自始至终,你都是狐假虎威,借着闻喜公的大旗欺骗我们。” “某从未承认过自己与闻喜公有任何关系。”李风云一口否认。 崔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如此说来,这次闻喜公也掉进了你的陷阱,被你拉上了贼船?” “你可以这样理解。”李风云说道,“但事实上,到底是闻喜公上了某的贼船,还是某掉进了闻喜公的陷阱,尚未可知。” 崔钰认真思考了很久,然后伸出一根娇嫩的手指头,冲着李风云严肃说道,“最后一个疑问。” “说。” “第三次东征,你哪来的绝对胜算?”崔钰问道,“仅靠你安东之力,能否一举攻克平壤?” 李风云刚想说话,崔钰及时补了一句,“不要说空话,不要纸上谈兵,拿出切实可行的计策,否则儿说服不了我家大人。” =(未完待续。) 第九百七十二章上了贼船 正月十五,夜,大漠巨贾安特尔和幽燕富商简浚联袂拜会李风云。 安特尔开门见山,直言不讳,安东并入中土版图了,裴世矩也来了,他们也该走了,已经赚得盆满盂满,再不离开就要大祸临头了。 李风云兑现了承诺,虽然在攻打安州和北征弱洛水的过程中,以安特尔、简浚为首的汉虏商贾都承担了巨大风险,甚至在李风云的胁迫下,不得不竭尽所能、倾尽所有,拼死一搏,但结果很好,风险越大,收益也越大,李风云拿下安东后,形势迅速逆转,中土的招抚更是给安东带来了丰厚利益,安特尔、简浚等一大批汉虏商贾苦尽甘来,闭着眼睛赚钱,赚翻了,心花怒放。 然而,这种官商一体的赚钱方式见不得光,有李风云在安东只手遮天,他们倒是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反正赚的都是中土的钱财,无非就是见者有份,再说李风云承诺在前,即便他们捞得狠一点,只要李风云默许,其他知情者亦不会自讨没趣,毕竟联盟能够取得今日战果,这批当初被李风云从怀荒威逼利诱裹挟而来的汉虏商贾还是出了不少力,没功劳也有苦劳,补偿一些也是应该的。 但是,形势发展太快,裴世矩风风火火就来了,不出意外的话,安东都护府很快就会成立,裴世矩很快就是安东的最高长官,安东将进入裴世矩时代,裴世矩说了算,李风云、李子雄等联盟统帅不得不屈居其下。形势再度逆转,而这个逆转对以安特尔、简浚为首的汉虏商贾就非常不利了,首先裴世矩肯定要抓住安东财权,首当其冲就要对他们下手,而打击他们的办法很简单,算算旧账就可以了,所以识时务者为俊杰,反正赚得不少了,见好就收,趁早走人,免得人财两空,那就亏大了。 商人求利,对安特尔和简浚的“急切”,李风云很理解,只是时机不到,没必要肝胆俱裂,“闻风而逃”,所以李风云不以为然,含含糊糊衍了事。 安特尔不高兴了,“当初你设计把我们诓骗到安州,到了安州又强行捆绑我们与你生死与共,我们没办法,打又打不过你,跑又跑不掉,只好豁出性命咬牙坚持,如今你成功了,我们也没价值了,为何还死咬着我们不放?难道你要背信弃义,把我们榨干吃尽?” 简浚暗自忐忑,冲着安特尔连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冲动,说话委婉一些,不要激怒李风云。虽然你们相识很早,但毕竟是利益之交,没什么过命交情,而李风云今非昔比,实力强横,如果翻脸不认人,当真要吃干榨尽,又能奈他何? 安特尔铁了心要走,哪里顾忌许多?他对裴世矩畏之如虎,一刻也不想多待,看到李风云故意敷衍他,愈发生气,“放还是不放,你给句话。” 李风云了解安特尔的心思,当即就笑了,戏谑道,“现在安东还是我说了算,你怕什么?时机不到,时机到了,我自当以礼相送。” “我怕裴世矩,我怕他杀我。”安特尔毫不避讳,质问道,“如果裴世矩要杀我,谁来救我?指望你吗?” 李风云摇摇头,也不生气,慢条斯理地问道,“这段时间,你们赚了多少?” “不多不多。”安特尔不假思索地说道,“本钱拿回来了,至于利息就算了,不要了,白送你了,算你欠我们一个人情。” 简浚看到安特尔胆大包天,满嘴放炮,愈发忐忑,有些坐立不安了。 “我不喜欢欠人情。”李风云看看他们,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这个人然诺仗义,答应给你们的就一定给你们,而且还要加倍报答你们。” 安特尔顿时警惕,高度紧张,瞪大双眼望着李风云,似乎要从他平静的脸上找到“蛛丝马迹”,两只手亦是连连摇动,忙不迭地地说道,“算了算了,人情也不欠了,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们只有一个请求,看在这段时间我们为你鞍前马后尽心尽力的份上,请你高抬贵手,立即放我们离开。” 李风云故作沉吟,忽然,莞尔一笑,说道,“本来我想给你们一个惊喜,给你们一个富可敌国的机会,但你们毫不领情,不但不要这个机会,还哭着闹着恨不得肋生双翅立即飞出安州,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明日一早,我亲自送你们出城。” 富可敌国?安特尔怦然心动,简浚亦是两眼放光,但两人有前车之鉴,考虑到李风云诡计多端,挖坑水平太高,两人心有余悸,不敢轻易相信,但是……两人四目相顾,心头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个念头,那就是东征高句丽,以李风云神鬼莫测之手段,如果能横扫高句丽,攻陷平壤,其收获之丰厚,利益之大,的确富可敌国。 然而,两人瞬间又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中土连续两年东征高句丽都无功而返,由此证明高句丽倚仗的并不都是运气,还是有一定实力。由此推测,如果李风云独自东征高句丽,凭他的实力,即便此刻的高句丽已经被战争摧残得奄奄一息,但据城坚守,还是足以挡住李风云。只是,中土绝不允许第三次东征失利,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中土还是倾力而出,李风云不过是远征大军里的一员,如此一来,就算他做为选锋攻陷平壤又如何?只要他不能独享平壤这个战利品,也就绝无富可敌国之可能。 安特尔犹豫良久,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是说东征高句丽?” 李风云点点头,亦不隐瞒,直言相告,“只要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平壤,把平壤城席卷一空,则所获财富,足以让安东实力再度飞跃。” 理是这么个理,但关键问题是,李风云有何妙计攻陷平壤?平壤是高句丽的首府,平壤陷落,高句丽必亡,所以高句丽的防御非常坚固,生死时刻,高句丽人必定集中全部力量坚守平壤,誓与平壤共存亡,所以在安特尔和简浚看来,攻打平壤难如登天。中土第一次东征就折戟于平壤城下,而第二次东征则受阻于辽水东岸的辽东城,中土皇帝亲自指挥,几十万大军打了两个多月都没打下来,这还仅仅是高句丽西部第一重镇的防御力,由此推及,平壤城的防守就更坚固,更难打了。 “口说无凭。”安特尔不为所动,质疑道,“你有何妙计攻陷平壤?” “如果某有办法攻陷平壤,你们……”李风云看看安特尔和简浚,就像拿着香喷喷的羊腿引诱饥饿孩子的“狼外婆”,不怀好意地笑道,“是否愿意再一次与某并肩作战、生死与共?” 知道李风云的秘密了,也就上了李风云这条贼船,下不来了,所以安特尔和简浚互相看看,犹豫不决,各自权衡得失。 此次被李风云所胁迫,不得不行险一搏,虽然九死一生,但运气很好,赚得很多,如果就这样离去,也算不虚此行。只是,现在李风云又挖了一个“坑”,如果跳进去,两种结局,一种就像李风云所说的,成功攻陷平壤,收获丰厚,即便不能富可敌国,亦足以抵上十年乃至一辈子的辛苦所得,反之,失败了,不但一无所获,还要赔上前期所得,甚至还要赔上身家性命。 干还是不干?赌还是不赌?富贵险中求,对安特尔和简浚来说,现在已经很富贵了,不需要赌上身家性命去冒险了,但此次利益太大,如果成功,的确有可能富可敌国,这个机会可遇不可求,而更重要的是,高句丽惨遭中土打击,已奄奄一息,这同样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另外李风云不但才智卓绝,胆识过人,运气也很逆天,一路杀过来挡者披靡,如此人杰当世罕见,与此并肩作战胜算很大,这也算是个难得的机遇。安特尔和简浚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努力而来,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存在的机会,而如今机遇就在眼前,不牢牢抓住,却任意挥霍,这不符合巨商富贾的人生理念,亦不符合他们在前进道路上劈波斩浪一往无前的进取精神。 安特尔迅速做出决断,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殊死一搏。” 简浚看到安特尔赌上了身家性命,再不犹豫,紧随其后做出承诺。相比起来,在东征这件事上他比安特尔有更多优势,李风云如果输了,安特尔可能赔得很惨,但简氏背后有幽燕豪门世家,而东征需要幽燕豪门世家的全方位支持,包括各行各业,商贾更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所以李风云输了不要紧,甚至第三次东征输了都不要紧,反正只要战争打响,幽燕豪门世家就财源滚滚,简氏即便在李风云这边赔了,也能在官方那边补回来。 “如此一言为定,击掌为誓。” 李风云很高兴,当即从案几上拿起一卷地图,缓缓打开。 = 第九百七十三章你掉进陷阱了 这是东北疆的地形图,包括中土的幽燕和辽东辽西,还有刚刚纳入版图的安东,另外就是高句丽。中土与高句丽的边界线就是辽水。 地图上有两条醒目的用朱笔勾勒出来的粗大红线。一条红线起自辽水西岸的怀远镇,然后过辽水,到东岸的辽东城、乌骨城,再过鸭绿水,萨水,至平壤。这是中土东征大军的攻击路线。 另外一条红线则起自弱洛水下游的车连川,沿弱洛水而行。当弱洛水与辽水会合后,则红线越过辽水,到扶余城。接着这条红线开始沿着高句丽西北部的青山北麓而行,这里毗邻靺鞨族的栗末部所在。然后红线越过晦发川,这里是靺鞨族回跋部的地盘。接下来红线进入高句丽的东北部也就是徒太山的西南麓,从这里越过沸流水,抵达鸭绿水西岸的国内城。之后过鸭绿水,过萨水,至平壤。 这第二条红线不言自明,就是安东大军攻打平壤的路线。 这条路线位于高句丽与靺鞨族的交界处,路程多达两千余里,偏僻荒芜,崎岖难行,但正因为如此,隐蔽性非常好,在过了扶余城,抵达鸭绿水之前,没有重镇相阻,亦无重兵防御,可以起到出敌不意之效果。但渡过鸭绿水之后,距离平壤大约五百里,这个攻击距离还是比较长,另外这中间还有一道萨水,安东大军无法隐藏形迹,无法攻敌不备,无法打平壤一个措手不及。 “你独领一军攻打高句丽?”安特尔惊讶地问道,“你不去怀远镇?不与东征大军会合?” 李风云不假思索地反问道,“某为什么要去怀远镇?” 安特尔和简浚四目相顾,总算明白李风云为什么会主动提出以第三次东征换取安东自治权了,原来李风云根本不怕圣主在东征战场上“吃”掉他,相反,李风云反而要利用圣主和远征军来吸引高句丽的注意力,利用他们在南线的攻击牵制高句丽的主力军,从而掩护自己在北线的长途奔袭,掩护自己深入虎穴偷袭平壤,予敌以致命一击。 简浚迟疑少许,问道,“这个机密,你是否告诉裴世矩?” 李风云摇摇头,手指安特尔和简浚,“前车之鉴后事之师,里通外国的斛斯政是逃了,但谁敢保证没有第二个斛斯政?所以这个秘密只有四个人知道,除了某和你们俩之外,还有一个人,就是天狼骑总管斛律霸。” 李风云说完这句话,立即卷起地图,起身走到火盆前,把地图扔进火里烧了。 安特尔和简浚将信将疑,但李风云既然这么说了,那么在安东大军渡过辽水,离开扶余城之前,应该会严守秘密,即便是他的心腹手下,恐怕也难以知晓,然而,如此重大机密,李风云为什么要告诉他们?两人蓦然想到一点,顿时惊恐,不祥之感骤然强烈。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风险极大,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死于非命的陷阱。 “你要我们干什么?”安特尔忐忑不安地问道。 “不要害怕。”李风云走到两人面前,摇摇手,笑着说道,“某的真身身份,难道你们忘了?” 安特尔和简浚霍然醒悟,顿时松了一口气,如负释重,原来只要干好老本行就行,这太简单了,甚至,两人都无须以身犯险,他们手底下的普通商贾太多,随便组织几个商队就可以出发了。 “如你所愿。”安特尔抚须大笑,“何时出发?从哪里出发?” “仅靠你们不行,变数太多,风险太大。”李风云平静说道,“但加上突厥人和契丹人,变数就少了,风险就小了。” 安特尔和简浚心领神会,不约而同地站起来,躬身说道,“我们即刻北上。” = 正月十六,裴宣机主动找到李风云,“这两天你很忙啊,不知道可有时间考虑李平原的事?” 李风云无意为难裴宣机,毕竟形势发展到这一步,很多事已不能被李风云所左右,他也只能顺势而为,而裴世矩亲赴安东,已经表明了支持态度,双方理当搁置矛盾,齐心协力,共谋利益。 “考虑过了。”李风云直言不讳地说道,“南北战争在即,为了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我们必须竭尽全力争取国内政局的稳定,而两京一致对外乃是击败突厥人的根本保障。” 裴宣机一听就懂了,眉头紧锁,沉吟少许后,问道,“你对这一仗没有信心?” “是的,从目前国内外形势来看,未来很悲观。”李风云叹道,“如果两京没有决裂,国内政局尚可维持,而圣主也果断放弃东征,倾尽国力加强长城防御,则中土就算陷入内忧外患之困局,亦可力保长城不失,御敌于国门之外,但现在这两点都做不到,两京已决裂,而圣主也决心发动第三次东征,国内局势已经失控,这种局面下,摧毁高句丽已无意义,既不能挽救崩溃的政局,亦不能加强长城防御,最多也就是自欺欺人而已。”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竭尽全力争取两京一致对外?”裴宣机质疑道,“这不也是自欺欺人吗?” “在某看来,如果圣主在战争爆发前诛杀李浑,大肆屠戮以陇西成纪李氏为首的关陇军功贵族,以血腥屠杀来威慑自己的敌人,其结果肯定与初衷背道而驰,不但挽救不了两京的决裂,反而会加速国内政局的崩溃,这将直接影响乃至决定南北大战的胜负。”李风云郑重说道,“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确保中土不会输掉这场战争,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在战争爆发前,先确保李浑和陇西成纪李氏不会惨遭圣主的屠戮,至于战争结束后,他们之间如何厮杀,厮杀将对国内局势造成何等恶劣的影响,都不重要了。” “你的考虑有所欠妥,遗漏了一个致命要害。”裴宣机再度提出质疑,“如果南北大战激战正酣之时,圣主的敌人突然背后下黑手,倒戈一击,怎么办?如果圣主正在长城一线指挥大军与突厥人浴血奋战之时,国内再出一个杨玄感,东都再来一场兵变,怎么办?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杨玄感就是一个血的教训,而南北大战关系到国祚存亡中土命运,圣主当然要吸取教训,防患于未然,在战争爆发前,把所有可能存在的隐患彻底铲除,确保不会重蹈覆辙,确保南北大战不会毁于内部争斗。” 李风云毫不犹豫地反问道,“杀了李浑,摧毁陇西成纪李氏,大肆屠戮关陇军功贵族,是否就能彻底铲除隐患?是否就能确保不会重蹈覆辙?是否就能确保南北大战不会毁于内部争斗?” 裴宣机无言以对。 杀了李浑,摧毁陇西成纪李氏,矛盾更激烈,斗争更血腥,事实上更无法保证南北大战期间两京一致对外。然而,两难就在这里,对圣主和改革派来说,越妥协,对手越得寸进尺,越是肆无忌惮,这同样无法保证南北大战期间,对手不会在背后下刀子。怎么办?既然不能妥协,那就只能痛下杀手,杀鸡儆猴,以血腥手段来力争“安内”之目标。 “李浑和陇西成纪李氏陷入今日之危局,与你有直接关系,始作俑者就是你。”裴宣机有些恼羞成怒了,厉声指责道,“虽然穿针引线的是李子雄,李子雄自作自受,但如果不是你披着我家大人的虎皮做大旗,蓄意欺骗李子雄,把齐王、韦福嗣等人全部拉下水,并借助他们的力量帮助你北上转战,形势岂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李浑和陇西成纪李氏又岂会有覆灭之危?”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风云当即反驳,“李浑和陇西成纪李氏之所以有覆灭之危,是他们在皇统大战中选错了人,站错了队,虽然齐王侥天之幸,杨玄感兵变时并没有举起他的大旗,让他侥幸逃过了一劫,但正如你所说,前车之鉴后事之师,齐王是个祸害,圣主不能不防,而今年西北军在西疆战场上的节节败退,对两京决裂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偏偏李浑和陇西成纪李氏不但是齐王的支持者,亦是西京和西北军的核心力量之一,这导致他们直接成了东都的众矢之的,成了圣主和改革派的眼中钉肉中刺,理所当然要在南北大战爆发前把这一祸患彻底铲除。” 裴宣机再次理屈词穷,狠狠瞪着李风云,冷声说道,“强词夺理,此事你脱不了干系,李子雄也是罪魁祸首,现在你们想救他,想以放弃齐王来讨好圣主,指望圣主高抬贵手放过他,根本就是痴心妄想,不要说凭借你的力量做不到,就是我家大人亦是爱莫能助,徒呼奈何。” “稍安勿躁。”李风云冲着裴宣机摇摇手,不紧不慢地说道,“有一件事,闻喜公还是可以做到的。” 裴宣机略略皱眉,问道,“何事?” “可以暗中推动圣主和中枢做出一个决策。”李风云望着裴宣机,一字一句说道,“命令齐王参加第三次东征。” 裴宣机若有所思,沉吟少许,说道,“此事你不但要说服李浑、李子雄,还要说服齐王身边的韦福嗣和李善衡,另外董纯也是一个阻碍,毕竟齐王的一举一动,直接关系到了他们的身家性命,一旦齐王和他们错误解读了圣主的命令,做出了过激反应,严重影响到了长城镇戍和第三次东征,则后果不堪设想。” “某可以向你透个底。”李风云说道,“某已经与李浑、李子雄达成一致,为拯救陇西成纪李氏,为赢得南北大战,必须放弃齐王。” 裴宣机笑了,笑的莫测高深,“放弃齐王?你以为放弃齐王,就能拯救李浑和陇西成纪李氏?你不会如此幼稚?” “暂避锋芒,以退为进。”李风云说道,“圣主磨刀霍霍,杀气腾腾,某也罢,李浑和陇西成纪李氏也罢,不能力敌,只能智取,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裴宣机笑容更甚,意味深长,“某觉得,你掉进陷阱了。李浑、李子雄都是老奸巨滑之辈,而陇西成纪李氏的命运更是与齐王荣辱与共,他们放弃齐王,实际上也就是放弃自己,这可能吗?” 李风云也笑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圣主应该乐于做个渔翁。”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不怕被人算计,被人利用,最终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裴宣机严厉警告道,“虽然你的初衷是好的,是想在南北大战结束前确保李浑和陇西成纪李氏的安全,竭尽所能争取两京一致对外,不惜代价赢得南北大战的胜利,但隐患就是隐患,只要它存在,随时就会爆发,所以某想问一句,你拿什么保证南北大战结束前,这个隐患就不会爆发?”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李风云坦然说道,“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争取战争的胜利,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场战争走向失败的深渊而无动于衷。” 裴宣机无话可说,李风云既然决心已下,他也不再劝说。 “还有什么条件?”裴宣机问道。 = 第九百七十四章内外夹攻 正月二十三,河北高阳宫。 圣主接到裴世矩急奏,经过与安东方面的多番商讨,双方终于就军政财等一系列重大问题达成一致,其中在最核心的军权上,安东愿意遵从圣主和中枢的命令,但前提是,安东汉虏大军的最高统帅只能是李平原。 招抚安东的关键就是军权的再分配,而军权再分配的关键就是军事决策权和统兵权的归属。圣主和中枢肯定要牢牢把控安东的军事决策权,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若想让安东忠实执行高层决策,还必须拿下安东大军的统兵权,即便不能全部拿下,也要想方设法安插亲信以达到钳制和掣肘之目的。 然而,在统兵权上,安东绝无可能让步,这是后期谈判最艰难的地方,所以圣主和中枢派出了裴世矩,而裴世矩亦不负众望,在最短时间内就把这个最难问题解决了。 只是,裴世矩解决问题的办法,却大大出乎圣主和中枢的预料,让圣主和他的一帮亲信重臣们不但看到了扑面而来的危机,亦对安东的未来不再乐观。 裴世矩之所以迅速而顺利达成目标,根本原因就在“李平原”,而由此也坐实了“李平原就是秘兵刀,秘兵刀就是白发贼”的传言,如此一来“李平原”就成了套在裴世矩脖子上的“政治绞索”。当然,裴世矩既然敢于把“绞索”套上,肯定留有后手,肯定有各种办法证明秘兵刀不是白发贼,但问题是,“绞索”已经套上了,对手随时可以置其于死地了,秘兵刀是不是白发贼还重要吗? 裴世矩为什么要行险一搏,置自己于死地?这不符合裴世矩的利益,而以裴世矩的行事风格来说,他也不做无利可图的事。 由此推断,如果此事有利可图,利从何来?裴世矩从其看到了什么利益? 当前中外大势下,与裴世矩切身利益密切相关的只有一件大事,那就是南北战争。裴世矩主掌中土外交事务,而中土外交战略直接影响甚至决定了南北战争的胜负,如果中土输掉了这场战争,裴世矩不仅要承担外交战略错误或者战略执行不力的重大责任,还将面对由此所带来的一切恶果,如果统一大业因此走向崩溃,中土甚至因此再次陷入分裂和战乱,裴世矩万死莫赎其罪,所以,裴世矩不惜代价也要确保南北战争的胜利,为此无所不用其极。 这一推论是成立的,而圣主和虞世基、萧瑀、宇文述、来护儿、赵才等重臣也因此对裴世矩的西行成果甚感悲观,对南北战争愈发担忧。 君臣本来就对西突厥的承诺不抱太大希望。如果西突厥信守承诺,去年西疆危机也就不会爆发,吐谷浑也就难以复国,西域诸国也就不会倒戈而去,刚刚开拓数年的西疆五个边郡也就不会得而复失,但是,考虑到中土与大漠开战对西突厥有利,考虑到大漠有重建大突厥汗国之雄心,对西突厥的威胁要远远大于中土,所以中土对西突厥还抱有一丝希望,认为西突厥即便不会兑现承诺与中土左右夹攻大漠,最起码也会虚张声势帮忙牵制一下大漠。 然而,从目前裴世矩不惜行险一搏,不惜赔上自己的政治生命,竭尽全力拉拢安东的举措来看,他嘴上说此次西行大有成果,实际上心里已经绝了对西突厥的念想,也就是说,他对南北战争的预测可能经改变了,不再是中土联合西突厥主动攻击大漠,而是东、西两部突厥联手夹击中土,如此中土将丧失战争的主动权,不得不被动迎战。 由此推断,南北战争的爆发时间就不是由中土决定,而是由突厥人决定了。如果突厥人主动发起南北战争,那战争爆发时间就快了。中土已经东征两年,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军队疲惫,再加上国内局势日益恶化,危机重重,中土深陷内忧外患之中,正是突厥人乘火打劫、落井下石、南下入侵的最好时机。 圣主很愤懑,对政敌的愤怒尤大于对突厥人的仇恨,如果两京和平相处,一致对外,局面何至如此困顿?看到几位重臣凝神沉思,一言不发,圣主心中愈发烦躁,忍不住手指裴世矩的奏章,开口问道,“诸卿对此有何异议?” 赵才心切,首先回道,“圣上,军权是招抚核心,我们唯有掌控军权,才能镇制安东,才能牢牢把安东控制在手,否则,安东就处于失控之中,就是一个重大祸患,而这一祸患并不会因为李平原统领安东大军就有所缓减,相反,会愈演愈烈,以致于演变为事实上的藩镇割据。” 赵才尚未说完,圣主的脸色就难看了,怒不可遏。 这是内外夹击啊,外有北虏和政敌咄咄逼人,内有心腹重臣怯弱推诿,岂有此理!亲信大臣用来干什么的?就是关键时刻勇于为自己分忧解难,冲锋陷阵,敢于为自己承担风险和责任,而不是缩着脑袋躲在自己的羽翼下,让自己冲在最前面为他们遮风挡雨。赵才的确忠诚,为人也很刚正,但缺点也在如此,不知变通,不能便宜行事,更不会察言观色,揣摩上意,结果一张嘴就把圣主逼到了旮旯里,进退两难。 裴世矩在急奏中已经表明了立场,把李平原推到“前台”,李平原是官方的人,由李平原统领安东大军,名义上就是圣主和中枢控制了安东军权,完全顾全了圣主和中枢的脸面,而由此所带来的全部责任和一切后果,他裴世矩一力承当,如果出了意外,损害到了国祚、圣主和中枢的利益,唯他裴世矩是问。 裴世矩的这个态度让圣主非常满意,中土和皇帝利益至上,勇于承担,这是裴世矩连遭先帝崩亡和榆林风暴两次打击后,依旧能够赢得圣主信任和重用的根本原因所在。君臣的政治理念可以不一样,治国方略可以有冲突,但中土至上、皇帝至上的根本利益要一致,只要一心为了中土谋利益,为了皇帝可以舍身赴死米分身碎骨,这样的臣子就可以重用。 此次西行,裴世矩拎着脑袋远赴西域,圆满完成任务,圣主脸上有光彩;此次赶赴安东,裴世矩又不负众望,以自己的政治生命为李平原作担保,完成了对安东的最后招抚,为圣主顺利进行第三次东征铺平了道路,而这样忠心耿耿、尽心尽力、勇于担当的臣子,才是真正为圣主分忧解难,但是,内部斗争无处不在,裴世矩因为政治理念的原因,始终不能融入以圣主为首的改革派的核心圈子,理所当然成为改革派遏制和打击的对象。 这次裴世矩到了安东后力推“李平原”,等于公开承认“秘兵刀就是白发贼”,但之前因为突厥人散布“秘兵刀就是白发贼”的谣言以实施离间计,迫使圣主和中枢不得不公开否认这一谣言,********裴世矩,确保中枢核心决策层的团结,结果拱手送给裴世矩一个为李平原“洗白”的机会。现在除非圣主和中枢有确切的、公开的证据证明白发贼就是秘兵刀,否则就只能哑巴吃黄连,接受李平原复出之现实。 当然,圣主和改革派为了推倒裴世矩,也可以制造“白发贼就是秘兵刀”的证据,但如此一来,圣主和中枢就是自己否决自己,自己打自己的脸,会严重损害威权,所以不到迫不得已,圣主和改革派也不会与裴世矩翻脸成仇、鱼死网破。 而裴世矩的这一“投机取巧”之举,于公来说是迅速完成对安东的招抚,确立中土在南北对峙中的优势,但于私来说,李平原和安东这股新兴力量的出现,必然会进一步加强裴世矩的实力。也就是说,在裴世矩的蓄意庇护下,圣主和中枢试图借助第三次东征来削弱甚至铲除安东力量的想法,十有**要泡汤,而这正是赵才所不能接受的事,所以他公开反对。 但是,圣主的看法却截然不同。 圣主要赢得东征的最后胜利,要赢得南北大战,而目前内忧外患的困境下,他只能竭尽所能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虽然之前他的确想削弱甚至铲除安东这股新兴力量,但因为裴世矩以政治生命为李平原做担保,他就不得不权衡得失,相比起来,东征最后胜利和南北大战胜利所带来的巨大利益,肯定要远远大于李平原这个祸患,于是圣主决定接受李平原复出的事实。他的确不相信李平原,但他相信裴世矩,这就足够了。 可惜,他相信裴世矩,不代表他身边的亲信重臣也相信裴世矩。 萧瑀紧随赵才之后,也提出了质疑,“圣上,把安东大军的统兵权授予李平原,原则上可以,但问题是,李平原是不是白发贼?如果李平原当真就是白发贼呢?当然,我们不能胡乱猜测,我们就事论事,李平原统领安东大军,是否就能绝对控制白发贼?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李平原只是一个傀儡,闻喜公所能施加的影响也非常有限,那么,我们拿什么保证安东大军绝对遵从圣上和中枢的命令?还有更严重的,齐王与白发贼之间有没有主从关系?如果白发贼支持齐王,安东大军接受齐王的指挥,那么未来我们所要面对的就不是藩镇割据,而是……” 萧瑀欲言又止,但意思很明确,而他的这一质疑正中圣主“要害”,让圣主忍不住怒火中烧,面如寒霜,脸色已经不是难看,而是铁青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直接、公开质疑齐王暗中勾结叛贼。这个性质太严重了,如果坐实,有证据证明齐王与白发贼、李子雄等叛贼沆瀣一气狼狈为奸,那齐王的政治生命就彻底玩完,父子势必反目成仇,而这场政治风暴势必把李浑、董纯等军功贵族席卷一空,一旦陇西成纪李氏因此满门覆灭,必然震动整个关陇贵族集团,西京和东都的血腥厮杀必将公开化、白热化,而两京的彻底决裂将动摇国祚基础,国祚濒临崩溃,中土极有可能就此陷入分裂和战乱,而圣主和以改革派为主要力量的中枢若想在这种困境下力挽狂澜,难如登天。 这时,虞世基也开口了,“再加一把火”,“圣上,我们注意到,在闻喜公的这份急奏中,他考虑到大漠对安东有积极反攻之可能,考虑到安东主力大军远征高句丽期间安东防守薄弱,建议全力加强幽燕一线的长城镇戍,而怀荒边镇尤其重要,不可忽略和懈怠,更不可从幽燕一线再调兵力参加第三次东征。” 虞世基看看几位重臣,又望向圣主,不动声色地质疑道,“闻喜公为何有此建议?目的是什么?是不是暗示圣上,齐王还要坐镇怀荒,还要继续巡边,不能率军远征高句丽?如果当真如此,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当突厥人不顾一切反攻安东,安东佯装不敌,兵败如山倒,蜂拥撤进长城,这时齐王乘着圣上御驾亲征高句丽之际,联手安东,横扫幽燕,断绝圣上和远征军的退路,则大事去矣。”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虞世基的质疑比萧瑀的怀疑更厉害,不但怀疑齐王与白发贼沆瀣一气,还怀疑裴世矩暗中操纵,摆明了就要一网打尽。 关键时刻,宇文述毫不客气地“补了一刀”,“安东虽然承诺参加第三次东征,但谁敢保证安东会信守承诺,尽遣主力远征?如果安东阳奉阴违,拿羸弱之士冒充主力,东胡诸种的控弦之士亦以各种借口延误不去,幽燕必然面临巨大威胁,一旦叛乱突起,重蹈杨玄感兵变之覆辙,则后果不堪设想。” 圣主气极,几欲窒息,但心里却如明镜般透彻。此时此刻,他必须顾全大局,必须相信裴世矩,不能偏听偏信,所以他毅然决断,命令齐王结束巡边,立即率军参加第三次东征。 然而,新的问题又来了,齐王到了东征战场上,岂不正好与安东军队携手作战?双方岂不正好可以与安东公开结盟? = 第九百七十五章上天的恩赐 正月二十七,飞狐留守军北上选锋军在联盟左长史陈瑞、联盟左路总管王薄的统率下,顺利抵达方城。 与此同时,联盟右长史韩曜与联盟前后两路总管郝孝德、孙宣雅率十几万军民越过古北口长城,安全进入安州。 同一时间,右司马澹台舞阳与联盟骁骑军总管韩寿、联盟右路军总管霍小汉亦率后军进入安乐郡,距离古北口已不足两百里。 李风云、李子雄、袁安等联盟高层早早出城,隆重相迎。 时隔半年,两军会师,将士雀跃,欢声雷动。 当天晚上,李风云与陈瑞促膝而谈,彼此述说了这半年来的征伐经过,然后话题就转到了联盟的未来上。目前形势下,陈瑞最关心的当然是安东纳入中土版图后,联盟何去何从。 “今年的目标是参加第三次东征,赢得远征高句丽的胜利。”李风云言简意赅地说道,“明年的目标是参加南北大战,竭尽全力击败突厥人,不惜代价赢得南北战争的胜利。而联盟的未来,则完全取决于这场战争的胜负,如果这一仗打赢了,联盟的未来就是藩镇割据,反之,如果这一仗打输了,天下大乱,中土再一次陷入分裂和战乱,联盟的未来就是逐鹿称霸。” 陈瑞吃惊了,虽然他不止一次听李风云预测南北大战即将爆发,但还是第一次听到李风云非常肯定地说南北大战将于明年爆发,“东都明年就要北伐?有这方面的确切消息?” 李风云稍作沉吟,随即把西土现状、陇西危机、关中叛乱、西京与东都的决裂、国内局势的日益恶化详尽告知。 在这种内忧外患的困局下,圣主和中枢理当结束对外征伐,稳定政局,休养生息,但形势不由人,首先在政治上圣主和改革派必须捍卫中央集权改革,不能向保守派妥协退让,结果就导致东都和西京大打出手,国内局势急剧恶化,短期内根本无挽救逆转之可能;其次在防上,因为之前圣主和中枢实施积极防御策略,主动对外征伐,连续西征和东征,让东、西两部突厥人都感受到了严重的生存威胁,不得不进行南北战争的准备,结果就导致南北战争呼啸而来,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恰好此刻中土陷入内忧外患之困局,拱手送给突厥人一个南下入侵的大好时机,所以现在真实状况是,不是中土急于北伐,而是突厥人急于入侵,中土迫不得已,只能被动迎战,即便千难万难,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冲上去。 最后李风云把裴世矩西行归来,接着马不停蹄又急赴安东一事和盘托出。裴世矩西行的确有成果,但问题是,西突厥是否值得信任?西突厥的承诺是否会兑现?答案显而易见,裴世矩自己都不相信,所以他不顾新年已至,风风火火赶赴安东,甚至就连除夕夜都坐在马车上过的,由此可见裴世矩心切之急迫,对安东之志在必得。 李风云所说,陈瑞都能领悟,但他不能理解的是,既然形势如此恶化,南北战争即将爆发,裴世矩都亲赴安东以谋大局,圣主和中枢为何还要发动第三次东征?为何不能结束东征,集中全部国力进行南北战争的准备? 陈瑞提出自己的疑问。 “威权。”李风云郑重说道。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足以说明圣主、中枢和东都目前所处的政治困境。 去年第一次东征惨败,近二十万卫府精锐葬身萨水,给了圣主和中枢沉重一击,东都威权开始坍塌。而这个坍塌在改革和保守激烈厮杀的紧要时刻,它是不可挽救的,于是今年杨玄感兵变,导致第二次东征功亏一篑,与此同时吐谷浑疯狂反攻,西突厥横扫西域,西北军节节败退,中土一口气丢掉了五个郡,这是真正的奇耻大辱,相比杨玄感兵变对东都造成的打击,丢掉五个郡的广袤疆土才是对圣主和中枢的致命打击,东都威权就此轰然崩塌。 大业五年春中土西征,灭吐谷浑,臣服西域诸国,开疆五个,给圣主和中枢带来了巨大荣耀和武功,新建的东都威权也因此而达到一个崭新巅峰,但好景不长,仅仅过了四年多时间,去年,也就是大业九年秋,这五个郡得而复失,荣耀变成了耻辱,开疆武功烟消云散,建立在开疆武功上的东都威权也霎那倾覆,这直接把圣主和中枢推进了无底深渊。 对圣主和中枢来说,力挽狂澜的前提是需要无上威权,没有威权就无法号令天下,当然也就没办法拯救危局,所以当安东剧变之后,圣主和中枢立即全力招抚,试图以开疆安东的武功来拯救威权,重建无上威权。 然而,安东不是中土卫府军打下来的,攻打安东的决策也不是圣主和中枢制定的,因此即便招抚成功,即便拿到了开疆安东的武功,这个武功也不是很大,能够发挥的作用亦是有限,可以阻止威权的持续坠落,但肯定无法把威权恢复到坠落前的高度。威权不足,肯定镇制不了西京,解决不了两京斗争,稳定不了国内政局,亦无法确保打赢南北战争,而南北战争是圣主和中枢的最后“救命稻草”,打赢了,武功就有了,威权亦能重建,反之,即便打个平手,守住了长城防线,阻止了突厥人的入侵,战绩亦是平平,武功就别提了,重建维权亦成一句空话。 怎么办?目前局势下,唯一办法就是雪耻,哪里跌倒了就从哪里爬起来,虽然功过相抵,没有武功可拿,但对中央威权的修补和恢复还是有一定帮助。 现在圣主和中枢最大的耻辱就是丢掉了西疆五个郡,若要雪耻,就要再次西征,夺回五个郡,但这是不可能的,首先外部条件不具备,当年西突厥和铁勒打得两败俱伤,自顾不暇,根本顾及不到吐谷浑和西域诸国,结果给了中土开疆拓土的机会,如今西突厥早已击败铁勒,又实际控制了西域,可以给吐谷浑有力支援;其次内部条件也不具备,当年两京政局稳定,国内形势大好,国力强盛,兵精粮足,如今两京已经决裂,国内叛乱迭起,国力因东征连续失利而大损,卫府军更是在东征战场上阵亡了近二十万精锐,元气大伤;再次时间也不允许,西征难度远远大于东征,需要精心准备,没有两三年时间根本不行,但突厥人不会给中土这么长时间,趁你病要你命,突厥人不会错失良机。 如此一来,圣主和中枢只有继续东征了,以高句丽的灭亡来洗刷自己在东征战场上的两次失利之耻。现在东征大军都在辽东,为东征准备的粮草武器也大量囤积于幽燕、辽西和辽东等地,另外高句丽惨遭两年战争烽火后已奄奄一息苟延残喘,只要中土大军再来一次冲锋,高句丽必亡,如此稳操胜券的一战,焉能不打? 陈瑞总算看清了圣主和中枢所处的政治困境。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现在不论谁做在圣主的位置上,都没有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即便向保守派妥协,甚至终止中央集权改革,清算改革派,把改革派赶出朝堂,最终结果是什么?最终结果就是圣主把自己玩完了,甚至亡国。既然如此,那倒不如行险一搏,与保守派战斗到底,毕竟中土统一后国力强大,廋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在南北战争中坚守长城,御敌于国门之外,不打败仗,不让威权再遭致命打击,不动摇国祚根基,安全度过眼前最大危机,圣主和改革派就能腾出手来集中力量解决“内忧”,到那时就算爆发内战又如何?只要没有外患,不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不需要两线作战,圣主和改革派就无所畏惧。 “我们参加第三次东征,风险很大,可能有去无回。”陈瑞望着李风云,忧心忡忡地说道,“明公有何对策?” 李风云想了一下,问道,“在你看来,第三次东征胜券在握?” “当然。”陈瑞不假思索地说道,但看到李风云严肃的面孔,旋即想到杨玄感兵变、西疆危机、向海明称帝于关中、刘元进开国于江南,他顿时意识到自己过于乐观了,如果今年国内形势的恶化速度远远大于去年,第三次东征可能尚未开始,远征大军就要踏上归途了。 “当然没有那么乐观。”陈瑞当即改口,“明公对第三次东征有何预测?” “很不乐观。”李风云说道,“在某看来,形势发展到今天,从中央为卫府,从两京到地方,正在走向失控,居心叵测者蠢蠢欲动,所以看似胜券在握的第三次东征,实际上尚未开始,便已处于局部失控之中。” “你是说……东征大军内部有问题?”陈瑞将信将疑。唾手可得的功劳,报仇雪恨的机会,如果因为内部纷争而失之交臂,岂不抱憾终生?卫府将士尤其卫府中高级军官,不会这点觉悟都没有?如果关键时刻把个人和集团利益凌驾于中土利益之上,岂不本末倒置?第三次东征失败,对谁都没好处,玉石俱焚的事,有必要干吗? 李风云冷笑,问道,“卫府中高级军官,是关陇人多还是山东、江左人多?” “关陇人。”陈瑞答道。 “关陇籍军官,是关中人多,还是陇右人多?” “陇右人。”陈瑞若有所悟。 “现在西京和东都撕破脸了,大打出手了,战场从朝堂飞速扩展,从中央府署到十二卫府,从京畿到地方,从关陇到山东、江左,无处不在。”李风云摇头苦笑,“忠诚于圣主的军队,不论是马军、步军还是水军,其精锐都在第一次东征中损失殆尽,这直接导致第二次东征受阻于高句丽的辽东城下,虽然圣主亲自督战,但一座异族边镇在远征军四面围攻下,坚守两个多月不倒,难道仅仅因为斛斯政通敌卖国?远征军本身一点问题都没有?” “明公言之有理。”陈瑞连连点头,深以为然,“如此说来,第三次东征开始后,远征军即便攻克了辽东城,恐怕也要受阻于乌骨城或鸭绿水,很难在雨季前杀到平壤城下,赢得充足的攻击时间。” “不……”李风云摇摇手,“你还是太乐观了。” 陈瑞有点不敢相信了,“难道形势比我们想像的更恶劣?” “现在卫府中的一些大将军、将军虽然是圣主的亲信,但卫府中真正的核心力量是鹰扬府的鹰扬郎将、鹰击郎将。”李风云叹道,“卫府中有几千个鹰扬郎将、鹰击郎将,他们有多少人忠诚于圣主?他们距离圣主遥不可及,所谓忠诚圣主不过是一句笑话,他们真正忠诚的只有自己的家族和提携自己的恩主。所以以某的估猜,第三次东征开始后,忠实执行圣主命令的只有来护儿和周法尚的水师,指望其他军队杀到平壤城下,无疑于痴人说梦。” 陈瑞听懂了,但也更担心了,“如果形势如此恶劣,我们参加第三次东征岂不是一场灾难?” “不……”李风云再次摇手,“正因为如此,我们要倾尽全力参加第三次东征,以灭亡高句丽来赢得自身的高速发展。这是上天的恩赐,天降良机,不可错过。” 陈瑞闻言,精神大振,急切问道,“何解?” = 第九百七十六章从未背叛中土 正月三十,李风云准备和联盟高层一起赶赴索头水岸,迎接十几万北上军民,但就在这时,裴宣机匆忙而来,裴世矩急召,圣主来诏令了。 李风云赶到馆驿拜见了裴世矩。裴世矩也不避讳,直接把圣主诏令拿了出来,让李风云自己看。 圣主接受了裴世矩的建议,同意由李平原出任安东大军的最高统帅,不过圣主向裴世矩发出了警告,因为圣主和中枢已经做出决策,命令齐王率军参加第三次东征,所以东征战场上如果出现了与齐王、白发贼等相关联的不可预料之变故,则安东承担全部责任。 李风云暗自吁了口气,一直高悬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至此为止,李风云的目的已经达到,他殚精竭虑想尽一切办法,终于如愿以偿地拿下了安东军权,但这是有条件的,而条件就是裴世矩的政治生命,如果李平原和安东大军有任何危及到圣主、中枢乃至中土利益的不轨举措,裴世矩及其所属势力必将付出巨大的、难以估量的甚至是全军覆没的代价。 裴世矩为何要接受李风云的胁迫做出这种牺牲? 李风云一目了然,裴世矩不是为了个人感情冰释前嫌,也不是为了补偿当年决然抛弃李平原的过失,而是为了打赢南北战争,只要中土在目前这种困境下守住长城防线,甚至击败突厥人的入侵,就能保证中土利益不受损失、保护中土的统一大业和保护千千万万中土平民免遭涂炭,如此圣主和中枢就能逆转危局,力挽狂澜,他裴世矩个人也能保全既得利益。 当然,至于李平原和安东大军的生死存亡,就不在裴世矩的考虑之中了。中土招抚安东是为了什么?圣主和中枢向出塞叛贼妥协是为了什么?裴世矩向李平原低头又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吃干榨尽这股新兴力量吗?所以李平原和安东大军如果战死于南北大战的战场上,那是死得其所,对大家都有好处,反之,将来必定是鸟尽弓藏,兔死烹,秋后一定要算帐,不但圣主和中枢要清算,他裴世矩也要清算,否则如何摧毁套在他脖子上的“政治绞索”? 裴宣机看到李风云面无表情、无动于衷,而预想中的李风云欣喜若狂、叩头跪拜、感激涕零、师徒言和的画面一个都没出现,这让他非常吃惊,很愤怒,感觉匪夷所思。自家大人做出如此巨大牺牲,李风云竟然连个谢字都没有,岂有此理! “这依旧不能满足你的**?”裴宣机面如寒霜,不加掩饰地冷哂道,“你依旧妄想做个松漠之王?” 李风云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不予理睬,然后冲着高踞上座的裴世矩躬身一礼,平静说道,“某会兑现承诺,希望明公亦能信守诺言。” “兑现承诺?”裴宣机手指李风云,厉声质问道,“你能兑现什么承诺?你知道你将来要兑现什么承诺吗?” 李风云望着裴世矩。裴世矩神情漠然,一言不发。 李风云转头望向裴宣机,一字一句地说道,“某从未背叛中土,即便某被中土抛弃,亦无怨无悔,誓死相报。” “你没有背叛中土?”裴宣机怒极而笑,“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是白发贼,是中土第一反贼,你还敢说你没有背叛中土?” “某从未背叛中土。”李风云没有理睬裴宣机,而是再次望向裴世矩,盯着裴世矩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道,“某过去忠诚中土,现在忠诚中土,将来亦会忠诚中土。” 裴宣机怒不可遏,刚想出言责叱,却看到裴世矩轻轻点头,竟然对李风云的话做出了回应,顿时一愣,慌忙又把嘴巴闭上了。 裴世矩稍作沉吟,问道,“若召你东征,是否尽力?” 李风云躬身应道,“只要明公亲自坐镇安东,某将倾尽全力。” “倾尽全力?”裴世矩有质疑之意。 李风云微微一笑,“十万大军远征高句丽。” “十万大军?”?宣机吃惊了,根本不相信,“你敢做出承诺?” 裴世矩冲着裴宣机摇摇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某可以保证安东的安全,但某更要保证南北大战的胜利,所以,你给某一个理由。” 显然,裴世矩并不认同安东十万大军远征高句丽,但李风云又不可能信口胡说,这里面必有玄机。 李风云毫不迟疑地问道,“请问明公,圣主发动第三次东征,是以灭亡高句丽为目的,还是以武力逼迫高句丽臣服为目的?” 裴世矩顿时了然,裴宣机也是豁然顿悟。 圣主为了雪耻,为了争回颜面,为了挽救威权,当然想灭亡高句丽,只是,圣主想得到的,就一定能得到? 中枢至今未能形成第三次东征之决策,阻力重重,为什么?当然,圣主也可以“一言堂”,只是没有中枢的支持,上至中央府署、十二卫府下至地方官府、鹰扬府,如果大家都有默契地阳奉阴违,阻挠掣肘,甚至背后下刀子,第三次东征必定以失利而告终,到那时圣主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其祸了。 所以第三次东征肯定要中枢决策,而中枢里的反对者也不会与圣主“死磕到底”,迟早都会做出让步,只是,只要拖到三月,第三次东征即便形成决策,也难以实施了,原因很简单,来不及了。东征不论是军队、民夫的征召,还是粮草武器的调运,都需要时间,等到万事俱备了,最佳攻击时间也错过了,而远征军只要未能抢在雨季到来前渡过鸭绿水赶到平壤城下,那么就不可能有充足时间攻打平壤,如此高句丽人只要坚持到冬天,坚持到大雪来临,他们将再一次笑到最后,而圣主和中枢的威权将再一次遭受重创。 现在是正月底,中枢尚未就第三次东征做出决策,不过形势已经很明朗了,第三次东征的结果已经很不乐观了,接下来要么圣主接受事实,果断放弃第三次东征,要么就做好失败的准备,行险一搏。当然,也还有第三种选择,那就是退而求其次,坚持第三次东征,但改变东征的目的,也就是给中土和高句丽找个握手言和的台阶,高句丽主动求和,继续臣服于中土,而中土则忍气吞声,屈辱地接受高句丽的“投降”。从圣主的角度来说,拿到这个结果聊胜于无,总比背着东征失败的耻辱灰头灰脸地返回东都要好。 现在李风云告诉裴世矩,他要以十万大军远征高句丽,要以灭亡高句丽为目的,那就不仅仅是倾尽全力了,而是不惜代价拯救圣主和中枢的威权。这个政治利益就大了,一旦变成事实,安东大军以一己之力灭亡了高句丽,不但圣主和中枢的改革派大获其利,李平原和安东也同样大获其利,而更重要的是,此事将有效改善圣主、中枢改革派和李平原之间的不信任关系,这显然有助于中土在南北战争中增加更多胜算。 “善。”裴世矩的脸上露出一丝浅笑,“你有什么要求?” “若明公出任安东大都护,请明公给予某最大信任,而某必不负明公之期望,为中土抛头颅洒热血。” = 二月初一,韩曜、李珉、郝孝德、刘黑闼、孙宣雅等联盟长官率十几万军民抵达方城,举城欢庆。 与此同时,甄宝车、澹台舞阳、霍小汉、韩寿等率后卫军团越过古北口,顺利进入安州。 至此,飞狐留守军民安全出塞,有惊无险地完成了北上转战,与先期出塞作战的联盟主力大军胜利会师,联盟实力再上一个台阶。 当夜,联盟高层齐聚大总管府军议。 陈瑞具体述说了飞狐留守军这半年来的艰难困守,袁安详细介绍了联盟主力出塞征伐的经过,而杨恭道则把回归谈判的全部过程做了一番详实呈述。 接着李风云以安东为支点,以南北对峙为主线,对当前天下大势进行了全方位分析,然后在此基础上推演出未来发展之趋势,并做出大胆预测,南北战争极有可能于明年春夏之际轰然爆发,所以联盟看似发展壮大了,也有了一块立足地盘了,但实际上所面临的生存危机不但没有减缓,反而更严重了。 过去不论在齐鲁还是在幽燕,不论在蒙山还是飞狐,联盟的敌人只有一个,官府,现在出塞了,占据了安东,好像可以天高任鸟飞,自由翱翔了,但四下一看,环境更恶劣,敌人更多,不但有长城内的官府,还有大漠上的突厥人,甚至就连已经俯首称臣的东胡诸种,还有远东的高句丽、靺鞨等诸虏都是潜在的或公开的敌人,四面受敌啊。 怎么办?还是那句话,实力决定一切,联盟实力还是太弱,必须抓住机会拼命加快自己的发展速度,否则南北战争一旦爆发,弱小的联盟必定被巨大的风暴席卷而去。 “这就是我们接受东都的条件,参加第三次东征的根本原因。”李风云大手一挥,郑重说道,“我们唯有攻陷平壤,灭亡高句丽,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最大程度提高自身实力。” 杀了高句丽,洗劫高句丽,用高句丽来养肥安东,这就是李风云的如意算盘。 = 第九百七十七章鼠目寸光 二月初四,甄宝车、澹台舞阳率后卫军团抵达方城,联盟高层全体出城相迎,欢庆鼓声响彻天地。 当夜,联盟所有高层汇聚于大总管府,继续商讨远征高句丽一事。 昨夜李风云已经把联盟必须参加第三次东征的原因说得很清楚了,其一这是东都招抚安东的前提条件,没有可商量的余地;其二这是联盟快速发展的最好捷径,如此天赐战机不可错过;其三这是为联盟未来的生存发展打下基础,因为南北大战结束后,不论中土胜负如何,联盟都不可避免地走上割据自立之路,为此必须未雨绸缪,而眼下借助东都的力量灭亡高句丽,不但可以进一步开拓东北疆域,也彻底摧毁了这个将来必然会威胁和阻碍到联盟发展的远东霸主。 然而,很多豪帅对第三次东征之决策颇有争议,一则他们刚刚抵达安州,尚未喘口气,又要远征高句丽,尚未享受到横扫安东的战果,又要为未来去冲锋陷阵,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难以为继,二则以联盟现有力量,以联盟现在“前有狼后有虎”的危险处境,倾尽全力去远征高句丽,未免不自量力,极有可能顾此失彼,一旦丢了西瓜又没有捡到芝麻,甚至被圣主和东都所算计,全军覆没于远征战场,那就是自取其祸了,所以他们不想参加第三次东征,但联盟参加第三次东征是东都招抚安东的前提,而回归中土又是他们改变叛贼身份和黑暗处境的唯一道路,因此在这件事上没有讨价还价余地,只能退而求其次,派出部分军队去参加第三次东征,以应付差事,敷衍搪塞。 远征高句丽的具体计策,正是今夜商讨的主要内容,而讨论的重点正是派遣多少军队东征。 郝孝德、刘黑闼等河北籍豪帅率先提出建议,以部分军队东征,并详尽阐述了提出这一建议的理由。 首先从军事上来说,第三次东征的时间已经不够了。正常情况下,东征决策做出之后,尚要数时间进行军队和民夫征召、粮草辎重的运输囤积等前期准备工作,也就是说,如果第三次东征的决策于去年年底做出,那么经过三到四个月时间的准备,于初夏展开攻击,于夏末秋初的雨季之前杀到平壤城下,远征军就能在冬天到来之前赢得充足的攻城时间。 然而现在的事实是,圣主和中枢至今没有做出第三次东征的决策,于是显而易见,毋庸置疑,就算圣主和中枢于本月底之前做出东征决策,并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东征准备,远征军也肯定会错过最佳攻击时间,也肯定没有足够时间攻打平壤城了,第三次东征十有**还是功亏一篑。既然如此,联盟还有必要倾尽全力参加第三次东征? 其次从东都当前面临的内忧外患的困局来说,圣主和中枢当务之急是攘外必先安内,是先解决国内危机,而不是继续进行对外征伐,所以第三次东征明显就是个错误决策。由此可以证明,东都亡我之心不死,东都以参加第三次东征做为招抚前提条件,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借助第三次东征来达到遏制和削弱安东之目的,因此联盟不能上当中计,派出少量人马敷衍一下就行了。 再次,撇开东都,仅靠安东的力量,远征高句丽,能否一鼓而下,能否实现以灭亡高句丽来养肥自身之目的?如果不行,还必须借助东都的力量,必须借助东都发动的第三次东征,那么安东就是与虎谋皮,其中存在的风险太大,而收益却不确定,两者不成比例。 最后,郝孝德、刘黑闼等河北籍豪帅,拿出了一个对策,以确保联盟能够实现摧毁高句丽和割据自立两个目标,那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先是将计就计,既然东都要安东参加第三次东征,那就参加,派少量军队参加,如此既兑现了承诺,又逃避了中土的陷阱,保存了实力。而中土对高句丽的第三次攻击,不论能否达到灭亡之目标,结果都一样,鸭绿水两岸已赤地千里,一片废墟,这就给了安东横扫辽东之机会。 “我们相信大总管对天下大势的推演,对南北大战的预测。”代表河北籍豪帅做呈述发言的郝孝德,志得意满地说道,“明年夏秋南北大战爆发,其主战场肯定在代北、灵朔一线,而东都也必然把全部力量投到主战场上,如此一来,大漠对安东的威胁就将到了最低,而辽东的镇戍力量亦严重不足,恰是我安东横扫辽东的最佳机会。” “当初在飞狐,知世郎曾有一个设想……”郝孝德手指王薄,大声说道,“如果我们拿下了安东,又占据了辽东,那么就可据东北疆而称霸,就如两百余年前的冯氏燕国,其疆域便由幽燕、辽东和安东所组成,而从目前形势来看,这一设想极有可能变成现实。即将爆发的南北大战对我们来说可谓天赐良机,南北双方必将在这场大战中损兵折将甚至两败俱伤,而我们只要牢牢抓住这个机会,乘着南北双方大打出手、自顾不暇之际,就能割据自立,称霸一方。” 此言一出,立即对联盟豪帅们的立场产生了严重影响。 目前形势下,联盟以安东回归中土,所得利益十分有限,东都不但不信任安东,甚至毫不遮掩地露出扼杀之意,一旦安东被榨干吃尽,没有价值了,必然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联盟豪帅们对此一清二楚,虽然他们依旧对东都抱有期望存有侥幸,都想谋取一个好未来,但此次谈判结果让他们非常失望,不但意识到自身力量太过弱小,也清醒看到俯首称臣的最终结果必定任由宰割,所以保全自身利益的唯一办法就是割据自立,就是做远东霸主,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然后再凭借强悍实力与东都谈判,到那时谈判结果就不一样了,才有可能谋取到自己所需要的利益。 也就是说,对联盟豪帅们来说,生存是第一要务,个人利益和集团利益至上,不要扯什么大义,更不要说什么中土利益至上,那没有意义,如果自己的生存都保障不了,拿什么去顾全大义、去争取中土利益?胡扯八道嘛。 王薄、郭方预、左氏兄弟等齐鲁籍豪帅们当即做出反应,一致支持这一提议。 接着霍小汉、韩进洛、帅仁泰等河南籍豪帅也积极响应。 李子雄、韩世谔、周仲、来渊、杨恭道、虞柔等联盟贵族势力则保持沉默,非常有默契,一个个闭紧了嘴巴,一言不发。 他们肯定反对这一提议。安东的回归已经解除了套在他们脖子上的叛逆绞索,打开了他们返回东都的大门,但功勋还是不够,时机也还没到,只能寄希望于第三次东征和南北大战,所以他们肯定要竭尽全力说服李风云兑现对东都的承诺。 然而李风云现在还没有表态,大总管府主要官员陈瑞、韩曜、袁安、甄宝车等人也没有表态,而忠诚于李风云的嫡系将帅大都在松山以北的赤峰总营,他们根本就没有机会表态,也就是说,现在表态的只有刚刚从飞狐北上而来的豪帅们,而恰恰就是这帮人,目前在联盟的实力最弱,话语权最少,对联盟决策的影响力亦是最小,但糟糕的是,他们并不知道李风云的实力已经暴涨到了一个他们必须仰望的高度,他们还是以老眼光看人,想当然地认为李风云的实力即便增加了一些,但在他们这三方势力的联合对抗下,依旧没有什么优势。 李风云表现得很平静,一直稳如泰山,只是凝神倾听,不做任何评价。 终于,想表态的都表态了,大堂上渐渐安静下来,只是大家的目光不是集中在李风云身上,而是望向了李子雄、韩世谔等人,毕竟他们这群人代表了联盟内部一大势力,他们在这件事上的态度肯定会影响到联盟决策。 李子雄、李珉父子不说话。虞柔、郑俨、裴爽等人虽然身份显赫,说话有份量,但手上没有军队,此刻也不宜先行表态。而手握军队的周仲、来渊态度明确,肯定是倾尽全力远征高句丽,只是这与草根豪帅们的立场背道而驰,如果表达出来,必然引发争论,这让两人很犹豫,踌躇不安,于是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同样手握军队的韩世谔。 韩世谔面如寒霜,暗自冷笑。之前他不经李风云同意,擅自离开赤峰总营,飞马返回方城,试图参与和影响招抚谈判,就已经让李风云怒不可遏了,虽然李风云没有当面叱责韩世谔,但也拒绝韩世谔的拜见,拒不接受韩世谔的任何解释,之前两人之间的信任已荡然无存。 心高气傲的韩世谔不但不检讨自己的过失,反而对李风云的“冷脸”心怀怨恨,忿忿不平。李子雄不得不劝解,李风云今非昔比了,实力很强了,正因为如此,不但圣主和中枢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他的李平原身份,就连裴世矩都纡尊降贵,亲赴安州与其讨价还价,至于大漠方面,大逻便阿史那伊顺、俟利发杨善经亦是亲自赶来谈判,足见突厥人对他的重视,所以相比起来你韩世谔算什么?大家携手合作,齐心协力,或许还能搏个好未来,反之,与其对抗,恐怕难有善终。 李子雄的“敲打”让韩世谔有所收敛,否则依他的脾气,今天军议上早就“开炮”了,但此刻他忍耐不住了,破口大骂,“一帮无知小儿,坐井观天,鼠目寸光,贪婪无度,大祸将至犹自不知,当真愚不可及。” = 第九百七十八章各得其利 众人色变,郝孝德、刘黑闼、王薄等更是勃然大怒,张嘴就想骂回去,但韩世谔接下来的一句话,却给了他们一记“闷棍”。 “安东蛮荒之地,若无长城内的支援,你们吃甚喝甚?茹毛饮血啊?”韩世谔厉声质问道,“若无长城内的支援,我们就打不下安东,没有安东,我们就没有实力赢得东都的招抚,而没有东都的招抚,没有我们做出参加第三次东征的承诺,你们这些人能够安全出关?能够坐在这里过河拆桥,出尔反尔,无知无畏地欺骗东都?东都就任由你们骗?圣主、裴世矩,等等,中枢一大帮人,都是酒囊饭袋睁眼瞎?明知你们背信弃义,图谋不轨,他们还把粮草辎重一车车地送到安州?做你们的春秋大梦,长城内的援助只要切断,东都只要抛弃我们,大漠那边就有不计其数的控弦呼啸而来,东胡诸种亦会倒戈一击,到那时你们拿什么对抗?拿什么守住安东?” 大堂上的气氛骤然紧张。韩世谔犹不解恨,还想继续骂下去,但李珉果断站了起来,把他拉住了,不让他过份“刺激”联盟豪帅,阻止他失控之下说出不该说的话,毕竟现在李风云没有表态,一旦李风云也是这个态度,双方就公开对立了,事情就麻烦了。 李风云依旧不说话,但李风云不阻止韩世谔的“痛骂”,却让郝孝德、刘黑闼、王薄等人意识到他们对现今联盟内部形势的判断出现了偏差甚至是错误,他们在东征一事上的“积极”表现,还有对联盟未来走向的建议,很可能起到了适得其反的作用,所以他们也谨慎起来,既不“激烈”驳斥韩世谔,亦不继续宣扬自己的立场。 大堂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着李风云,等待李风云表态。 “某昨天说了很多,但你们显然没有听进去。”李风云的声音很低沉,难以揣测到他的真实情绪,“做任何事都要实力,尤其割据自立,更是如此。当年五胡乱华,诸国林立,包括那个短命的冯氏燕国,如今何在?今天你们再看看吐谷浑、高句丽,倏忽灭亡,还有西域诸国,为何风吹两边倒?这些都是血淋淋的例子。弱肉强食,没有实力,你就是强者的口中食、腹中餐,你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强者宰割。” 李风云的目光从郝孝德等人的脸上缓缓扫过,“你们的建议很好,但某想问一句,南北大战结束后,如果中土很快恢复了国力,大漠也很快养好了伤口,南北双方同时盯上了我们,两路夹攻,我们腹背受敌,两线作战,最终结果是什么?我们可以图一时之快,乘火打劫,落井下石,甚至背后下刀子,但我们已经是大漠的眼中钉,如果再与中土反目成仇,这个割据自立还有意义吗?” “当初我们为什么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北上转战?为什么要以一去不复返的决心出塞作战?就是因为没有实力,为了生存,我们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殊死一搏。” 郝孝德、刘黑闼、王薄等人互相看看,神情各异,并不认同李风云的说法,而刘黑闼更是按捺不住,大声质疑道,“正是因为我们实力不足,必须以生存为第一要务,所以才以少量人马参加第三次东征,才以主力大军镇守安东。我们的想法并没有错误,有错误的是东都,是圣主,在目前内忧外患的局面下,东都理应全力稳定国内局势,全力备战南北战争,根本就不应该发动第三次东征。” 王薄也有相同看法,“既然摧毁高句丽,根本无助于中土击败突厥人打赢南北大战,圣主为何还要劳师动众、劳民伤财继续东征?我们为什么还要把有限的力量消耗在东都错误的策略上,做无谓牺牲?” 李风云微微一叹,无意争执,“此次东征,我们同样需要军队留守安东。你们既然异口同声,都不愿远征高句丽,那就一起留守安东,如何?” 李风云正式表态,结果皆大欢喜,大堂上的紧张气氛立即缓和下来。 郝孝德、刘黑闼王薄等刚刚抵达安州的豪帅们正是因为要保存实力,所以才提出异议,李风云的表态正遂心愿,而李子雄、韩世谔、周仲等人因为要积极远征高句丽,李风云的表态也恰好满足了他们的意愿,于是各得其利,大家都高兴。 郝孝德、王薄和霍小汉当即代表各自阵营表态,遵从李风云的命令,接受李风云的安排。 李风云又转目望向陈瑞、韩曜等大总管府主要官员,“你们愿意留守安东的就留下,余者则随某一起远征高句丽。” 无人表态,估计都要时间权衡再三。 稍作停顿,李风云看看堂上众人,平淡说道,“是远征,还是留守,由你们自己选择,后果也由你们自己承担。不过某把丑话说在前面,上次出塞作战,是某安排你们留守飞狐,所以不论付出多大代价,某都要把你们安全撤至安州,与你们共享安东战果,但此次远征,是你们自己要求留守安东,那么当远征军胜利归来,你们就不能共享远征战果了。” 一片沉默。 李风云站了起来,“给你们一天时间考虑,明天晚上,我们就拟定参加远征的军队,并命令它们迅速赶赴赤峰集结。” = 二月初五,突厥使者抵达方城。 李风云的回信送达碛东南牙旗后,大逻便阿史那伊顺、叱吉设阿史那咄捺、俟利发杨善经等人就倍感棘手了,大家都想到中土会以最快速度拿下安东,但没有想到速度如此之快,更没想到裴世矩会亲赴安州,而裴世矩亲赴安州代表了中土已撕下伪善面纱,公开的肆无忌惮的抢夺安东了。 大漠先机尽失,深陷被动,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目前局势下,再从中土手里夺回安东已不可能,就算提前发动南北战争也不可能,因为大漠尚未完成战争准备,仓促发动南北大战只会把自己推入万丈深渊,可谓进退失据。 正当阿史那伊顺等人一筹莫展之际,始毕可汗和牙帐下达了最新指示,考虑到东面的中土步步紧逼,西面的西突厥又大兵压境,大漠腹背受敌,根本无力反攻安东,只能接受安东沦陷之事实,但不能因此向中土示弱,不能助长中土的嚣张气焰,不能让中土进一步扩大其在漠东方向的攻势,为此始毕可汗和牙帐要求大逻便阿史那伊顺等人,穷尽一切手段混乱安东局势,军事上威胁,外交上谈判,对安东内部各方势力进行收买离间分化乃至刺杀,对步利设阿史那咄尔和阿会正、大贺咄罗等东胡诸酋,也想方设法予以拉拢策反,对秘兵刀其人更要威逼利诱,甚至可以公开许诺,只要他割据自立,始毕可汗就与其结盟合作,大漠就给他以最大支持,以此来离间他与东都的关系,等等,总之一句话,让安东成为中土的“包袱”,让中土在漠东方向的攻势陷入停顿,让中土与西突厥东西夹击大漠的阴谋难以得逞,从而给大漠赢得足够的反制时间和更大的回旋空间。 有了始毕可汗和牙帐的最高决策,阿史那伊顺、阿史那咄捺和杨善经等人就有了解决危机的方向,于是经过多番商讨,阿史那伊顺毅然决定亲赴安州谈判,亲自与裴世矩“正面交手”。杨善经遂一边急书李风云,请李风云大开“方便之门”,允许突厥使团进入安州,一边与阿史那伊顺、阿史那耶澜、史阿里门、阿史那扎兰等使团成员飞赴平地松林。 卫戍平地松林的联盟总管钟信早已接到李风云的命令,突厥人肯定要来安州谈判,所以只要有突厥使者叩关,就马上护送到方城,因此当钟信看到杨善经再度出现在桃水河畔,二话不说,开关放行,并派出一队人马全程护送。 突厥使团风驰电挚,一帆风顺到了方城,然而眼前一幕给了他们拦头一棒,让他们目瞪口呆,心惊胆颤,浑身上下透心凉。 他们看到了什么?方城城外,索头水两岸,人声鼎沸,旌旗飞扬,鼓号喧天,十几里连营更是蔚为壮观,气势如虹。 裴世矩来了,长城内的中土大军也来了,浩浩荡荡,粗略估计至少有十万以上的人马,这太可怕了,东都目的何在,已不言而喻,南北战争或许下一刻就会轰然爆发。 到了城下,杨善经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前来接待使团的是李风云的亲信袁安,这让他紧张的心情稍稍有所舒缓,同时对当前安东局势的真实状况也愈发疑惑。现在安东到底是裴世矩说了算还是李风云一言九鼎?以袁安的身份地位来说,由他出面接待突厥使团,安东应该还是李风云说了算,但城外十几万人马显然是刚刚出关而来,这又是怎么回事? 双方见面,简单寒暄,然后在袁安的引领下赶赴馆驿。 杨善经与袁安并辔而行,闲话几句后,实在按捺不住,低声说道,“我要见他。” 袁安看了杨善经一眼,笑道,“大总管已有安排,请俟利发稍安勿躁。” 杨善经心急火燎,强烈的危机感让他心慌意乱,急切间也顾及不到许多了,冲着袁安拱手为礼,“请袁司马通禀一下,我要立即见他。” 袁安稍作沉吟,然后点点头,语含双关地说道,“某把你们送到馆驿后,就会赶至大总管府禀告明公。” 杨善经心领神会,勒马停下,等到大逻便阿史那伊顺策马而来,遂上前相商。 = 第九百七十九章真实的骗局 杨善经见到李风云,开门见山,直接问,“赤峰之约,是否有效?” 当初在赤峰,李风云和杨善经曾有一年内互不侵犯之约定。【更新快&nbp;&nbp;请搜索//ia/u///】 李风云需要时间稳定安东,更需要远征高句丽以谋求更快发展,而杨善经则需要为大漠赢得宝贵的战争准备时间,为牙帐主和派赢得更多话语权,所以双方都不想在安东大打出手,更不想让中土渔翁得利,白捡便宜。只是当时李风云无法确定安东回归谈判的最终结果,而杨善经也不能确定始毕可汗和牙帐在安东危机上的最后底线,双方只能先做个约定,然后走一步看一步,力争利益最大化。 现在安州这边大军云集,形势明显不对,杨善经当然着急,希望李风云给他一个真实答案,让他对当前形势有个正确认识。 李风云一边请杨善经坐下,一边笑道,“赤峰之约,当然有效,怎么?你想反悔?是不是牙帐那边有了决策,打算不惜代价夺回安东?” 杨善经没有回答,而是追问道,“城外大军如何解释?” “某就知道你会误会。”李风云揶揄道,“看到连营十几里,你是不是吓得魂飞魄散?” “误会?”杨善经冷笑,“你的主力大军都在赤峰,这支大军肯定由幽燕而来,某岂能误会?当初在赤峰,你曾预言中土要发动第三次东征,但如今中土大军却出现在安州,这如何解释?” 李风云笑着摇摇头,“某说城外大军都是某的人马,你信不信?” “某当然不信。”杨善经不假思索地说道,“你如果有这么多军队,早在长城内杀出一片天地了,何须冒着全军覆没之险出塞作战?” “你不信也得信。”李风云收敛笑容,神情严肃地说道,“城外大军就是某的军队,是某留在燕北的军队。” 接着李风云把当日自己北上转战,深陷包围,不得不兵分两路,一路留守飞狐保个退路,一(出塞攻打安州之事和盘托出。 杨善经将信将疑,“十几万人马,就这样大摇大摆安全出关了?你至今没有真正回归中土,皇帝又凭什么信任你,让你的实力急骤暴涨?这不是养虎为患吗?” “东都当然不会养虎为患。”李风云说道,“某这十几万人马之所以安全撤至安州,是因为某付出了让东都满意的代价。” “什么代价?”杨善经急切问道。 “某将率军参加第三次东征。”李风云说道,“某在赤峰的预测完全正确,东都已决定发动第三次东征。” “当真有第三次东征?”杨善经惊讶了,“何时形成决策?可曾昭告天下?” 自从李风云做出第三次东征的预测后,他就一直很关注,因为这关系到大漠能否顺利争取到充足的战争准备时间,然而到目前为止,他尚未接到相关消息,这就奇怪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第三次东征这等重大决策,拟定之后肯定要昭告天下立即实施,立即征召军队征调徭役粮草,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早已形成决策,但尚未昭告天下。”李风云不动声色地说道,“之所以没有昭告天下,是因为安东大军才是第三次东征的主力,而安东主力远征之前,我们必须解决安东镇戍问题。”李风云抬手指向索头水方向,“这就是城外大军的由来,也是某留在燕北的十几万人马安全出塞的原因所在。他们到了安州,安东镇戍问题就解决了,某也就可以带着主力大军远征高句丽了,而东都也就可以昭告天下,开始第三次东征了。” 杨善经轻轻点头,沉思少许,问道,“当前局势下,东都的目标应该是南北战争,东都没必要发动第三次东征,所以第三次东征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东都要借刀杀人,要借助高句丽的力量消耗你,让你和高句丽打个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以最小代价铲除你这个祸患?” 李风云笑了,“你有话直说,无须试探。你所担心的,?非就是第三次东征是个骗局,是个陷阱,是蓄意欺骗和麻痹大漠,实际上可能声东击西,东都名义上调集大军远征高句丽,实则暗中陈兵于长城,乘着大漠与西突厥激战大金山之际,突然北上攻击,越过阴山,直杀万山海,打突厥人一个措手不及。” “如此说来,某的担心并不是无中生有。”杨善经神色凝重,两眼紧紧盯着李风云,试图从其表情变化上窥探到“蛛丝马迹”。 李风云微笑点头,“某如果说这不是骗局,不是陷阱,你肯定不信,既然如此,那你就有的放矢,未雨绸缪好了。” 这话听在杨善经耳中,却是语含双关,让其骇然心惊。东都好手段,计中计,局中局,不动声色间就做了个真实的骗局,让人防不胜防。 第三次东征肯定是真实可信的,因为李风云没必要骗他,而李风云为了把留在长城内的十几万人马安全撤至安州,为了能够赢得东都源源不断的物资支援,为了尽快在安东站住脚,也只有向东都低头,为东都去辽东战场上冲锋陷阵,行险一搏。 现在高句丽奄奄一息了,就算东都居心叵测,要借刀杀人,高句丽这把刀也太钝了,而从李风云的角度来说,这也是一个机会,一个消灭高句丽壮大自己的机会,一旦大获全胜,安东实力必定有个飞跃,所以将计就计,明知山有虎,也偏向虎山行。 然而,第三次东征也是个骗局。中土东征的目的事实上已经达到,高句丽惨遭战争重创,苟延残喘,对中土的威胁已不复存在,所以不论从政治上还是军事上,中土都没必要发动第三次东征,但中土反其道而行之,大张旗鼓地进行第三次东征,决心把东征进行到底,誓死摧毁高句丽,这就不对了,这明显就有问题,这肯定是个针对大漠的骗局。 第三次东征必然吸引大漠的注意力,一旦牙帐对南北形势做出误判,形成错误决策,掉进中土的陷阱,必然会遭到中土的致命一击,在南北大战中一败涂地。 杨善经越想越是害怕,寒意层生。 现在回头看看,东都的谋略确实非同凡响,安东的这个布局太大,一环套一环,连环局,不但以匪夷所思的手段和速度,迅速攻占了安东,抢占了南北对峙中的优势,还以此为陷阱,试图欺骗和麻痹大漠,让本已腹背受敌的大漠再一次上当受骗。而大漠一旦中计,集中力量于大金山方向,与西突厥大打出手,则碛南就空虚了,后背就必然暴露在中土面前,就无法阻挡中土的攻击,如此中土就与西突厥形成了左右夹击之势,大漠必败无疑。 杨善经沉思良久,再次问道,“赤峰之约,是否有效?” “当然有效。”李风云毫不犹豫地答复道,“以我安东目前的兵力,加上长城内的有力支援,再加上裴世矩的亲自坐镇,足以保证安东的安全,即便某率安东主力远征高句丽,安东也是大军云集,固若金汤,所以赤峰之约,某有信心。” 杨善经又问,“你何时率军远征?” “某已下令参加远征的军队迅速赶赴赤峰集结。”李风云答道,“不出意外的话,本月底之前,某将率军东进。” 杨善经沉吟少许,又问,“目前安东是你说了算,还是裴世矩主掌大局?你远征之后,你留在安东的部下遵从谁的命令?” 李风云笑了,戏谑道,“裴世矩已是风烛残年,有何可怕?” 杨善经严肃说道,“某可以相信你,但绝不相信裴世矩。你离开安东后,如果你留在安东的部下都遵从裴世矩的命令,我们就不能不考虑南北大战突然爆发的可能性,牙帐必定要高度戒备,碛东南一线必须陈以重兵以防不测。” 李风云笑容更甚,“你为何相信某?你就不怕某设局骗你?” “榆林之后,你被中土抛弃,天下之大,却无立锥之地。”杨善经冷笑道,“你以为你带着安东回归中土,就能与皇帝和宇文述握手言和,就能重新赢得裴世矩的信任,就能换来自己的锦绣前程?你白日做梦,东都之所以让李平原复出,是因为他有可利用的价值,而这个价值一旦被东都榨干吃尽,接下来就是兔死狗烹之局。” 杨善经手指李风云,“阿兄,你说你要努力实现自己的誓言,如何实现?不称霸,不称王,你拿什么实现自己的誓言?你野心大,你胆子更大,你明面上拿着安东与中土讨价还价,暗地里却与大漠眉来眼去,脚踩两条船,两边渔利,其心可诛啊。” 李风云大笑,“知我者,七郎也。不过让你失望了,某远征之后,留在安东的部下必须遵从裴世矩的命令。” 杨善经眉头紧皱,“你不怕重蹈覆辙?当年正是裴世矩背后下黑手,给了你致命一击,你忘了?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一旦裴世矩乘你远征之际,大开杀戒,把你的部下屠戮一净,安东岂不拱手相送?失去了安东,你只能挣扎于辽东,困守一隅,即便再度崛起,称霸远东,又能对中土构成多大威胁?你还有机会报仇雪恨?” 李风云向杨善经伸出大拇指,“七郎厉害,挑拨得很好,但某宁愿相信裴世矩,也不会相信你,因为你已经不是中土人了,你是牙帐权贵,是突厥人的兄弟。” 杨善经面无表情。 李风云向他伸出一只手,“七郎,你说你没有背叛中土,那好,证明给某看。” 杨善经眼神复杂,踌躇良久,缓缓伸手,轻轻相击。 = 第九百八十章十万大军 二月初六,裴世矩、李浑会见突厥使团。 大逻便阿史那伊顺多次出使中土,与裴世矩接触最多,非常熟悉,彼此以老朋友称之,而与李浑亦有数面之缘,知道其出自陇西成纪李氏,身份尊贵,权势显赫,不敢怠慢。 双方见面后,气氛非常紧张。 阿史那伊顺率先发难,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叱责,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中土安上了一大堆罪名,然后提出要求,立即归还安东,否则兵戈相见。 裴世矩不予理睬,先回顾过去。 当年突厥汗国四分五裂,启民可汗单枪匹马千里迢迢跑到中土求援,中土仗义相助,给钱给粮派军队,不辞辛苦帮助启民可汗力挽狂澜,然后启民可汗代表突厥汗国立下誓言,永远臣服于中土,忠诚于中土,世世代代和平相处。 什么叫臣服于中土?就是突厥汗国是中土的藩属国。什么叫藩属国?藩属国应该对宗主国尽到什么义务?你们都忘了?现在启民可汗死了,突厥汗国翅膀硬了,莫非就要背信弃义,翻脸成仇了? 接着谈中土与安州的历史渊源。安州是鲜卑人的故地,鲜卑人入主中原后,安州也就是中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在中原大乱的时候,奚族乘机南下侵占了安州,如今中土统一了,强盛了,再把安州从强盗手中夺回来,有何不对? 最后再说事情的前因后果。两年前松漠马贼白狼遭到以突厥人和奚人为首的各方势力的联合围剿,亡命中土,遂与中土贼寇沆瀣一气,又与杨玄感叛党狼狈为奸,祸乱大河南北。去年八月,在中土卫府军的围剿下,白狼率残部仓惶逃出塞外,以雷霆之势突破了碛东南突厥大军的阻击,杀进了安州,击败了奚族诸部,一举攻占了安州,接着又北上托纥臣水攻打契丹,恰好步利设阿史那咄尔举兵造反,两人一拍即合,联手横扫弱洛水南北两岸。之后白狼和阿史那咄尔为了赢得中土庇护,拱手把安东送k了中土,中土有何理由拒绝?当然笑纳,于是就有了东都把安东纳入版图之事。 裴世矩一一驳斥,反过来把突厥汗国骂了个狗血淋头,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竟敢到宗主国头上撒野,找死啊? 双方各执一词,你来我往,大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之势。 裴世矩的态度越强硬,阿史那伊顺就越惶恐,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撑下去,这时不能妥协,一妥协就“兵败如山倒”,没得谈了。 昨夜杨善经秘密拜会李风云之后,回来告诉阿史那伊顺,安东可能是个“连环坑”。 李风云说了,他马上就要率军远征高句丽,由此推及,东都很快就要大张旗鼓地发动第三次东征,但东都根本没必要发动第三次东征,因此不能不让人以最大恶意揣测东都的用意。东都发动第三次东征的目的何在?是不是声东击西,明面上以安东大军远征高句丽,暗地里却把精锐大军部署于长城一线,乘着东、西两部突厥激战于大金山之际,突然在大漠的背后痛下杀手,给大漠致命一击?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牙帐就要及时调整策略,大漠就要做好南北大战立即爆发的准备,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退一步说,即便这个假设不成立,牙帐也要做好万全准备,不能想当然地认为中土不会立即攻打大漠。 裴世矩西行是事实,中土皇帝滞留北疆迟迟不回东都也是事实。既然中土皇帝不回东都,也就不可能发动第二次西征,不可能与西突厥大打出手,那么裴世矩西行的目的也就呼之欲出,十有**是说服西突厥联手攻打大漠,恰好西突厥要遏制和削弱大漠,中土要开疆拓土,双方各取所需,当然一拍即合。由此再看中土皇帝滞留北疆,其意图就很明显了,就是选择一个恰当时机,亲自指挥中土大军北征大漠。 从这个推断出发,牙帐必须在碛南部署重兵,全力防备中土,如此一来大漠不但不能与西突厥大打出手,反而要满足西突厥的利益求,说服西突厥改弦易辙,双方联手抗御中土。 此事禀报牙帐需要时间,牙帐改变策略也需要时间,所以阿史那伊顺打定主意强硬到底,一拖到底,以重兵威胁安东来吸引东都的注意力,迫使东都不得不加大对安东的支持力度,不得不加强幽燕一线的长城镇戍,如此就必然会影响到东都的军事部署,延误中土大军北上攻击的步伐。 = 二月初七,河北高阳宫,皇帝行在。 裴世矩再奏。 鉴于中枢至今没有形成第三次东征之决策,那么第三次东征即便成行,也没有充足时间攻城掠地了,攻克平壤摧毁高句丽的愿望依旧难以实现,估计最好结果也就是逼迫高句丽投降,但东征三年,劳师动众,损兵折将,耗尽国力,仅仅得到一个“投降”战果,是远远不能弥补中土为此付出的巨大代价,更不能拯救圣主和中央因东征而惨遭重创的威权。 唯有摧毁高句丽,灭亡高句丽,将其纳入中土版图,才能实现东征预期之目标,才能拯救圣主和中央的威权,才能祭奠阵亡将士之英魂。 为此,李平原做出承诺,他将率十万大军远征高句丽,并于本月底开始东进,兵锋直指平壤城,不惜一切代价摧毁高句丽,若不能实现这一目标,他就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与平壤城玉石俱焚,绝不带一兵一卒退过鸭绿水。 为兑现其承诺,李平原提出要求,远征军渡过辽水后,只要坚守鸭绿水西岸即可,这样既可以牵制高句丽军队,又能断绝安东将士的退路。若其攻克平壤,则皆大欢喜,若其与平壤打个两败俱伤,平壤也支撑不住了,远征大军呼啸而至,一鼓可下,如此可确保实现灭亡高句丽之目标。 同时,安东大军损失殆尽,白发贼、李子雄等祸患也就被彻底铲除,而圣主所担心的,齐王与安东军队会合于东征战场,导致东征战局失控之危险,亦不复存在。 圣主很高兴。裴世矩没有让他失,果然控制了安东大局,再次驾驭了李平原,并驱使安东大军顺利进入了东征战场,从而为他说服中枢通过第三次东征之决策扫清了最后障碍,而尤其让他满意的是,裴世矩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说服李平原不惜一切代价攻克平壤摧毁高句丽。这个目标能否实现暂且不说,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安东大军必将在这次东征中损失殆尽,于是既铲除了安东祸患,又解决了齐王危机,可谓一石二鸟,一举两得。 宇文述却提出质疑,安东有没有十万大军?是不是虚报人数,故意欺骗圣主,从而获得长城内的更多援助?如果安东的确有十万大军,十万大军都去远征高句丽,安东镇戍怎么办?就靠裴世矩一个人唱空城计?这不是笑话吗?再说了,如果白发贼手上有十万大军,实力如此强悍,他还会对裴世矩言听计从?就算他对裴世矩言听计从,愿意参加第三次东征,但他会不惜代价攻打高句丽?会与平壤城玉石俱焚?他图什么?他把自己的军队打光了,将来怎么办? 圣主一言不发,虞世基、萧瑀、来护儿、赵才等重臣也是沉默不语。 疑点太多,经不起推敲,但关键问题是,这是裴世矩的奏章,这是裴世矩用政治生命做的担保,你可以怀疑白发贼,但不能怀疑裴世矩。难道裴世矩要造反,要割据自立,要与圣主和中枢反目成仇?这更不可能了。 良久,赵才开口了,“十万大军不可信,这肯定是虚报,但远征还是可信的,攻打平壤也是可信的。这里面有个细节,不知圣上和诸公可曾注意。据闻喜公所奏,安东军将于本月底东进,也就是说,不论中枢有没有做出第三次东征之决策,也不论长城内是否向安东运送了十万大军远征所需的粮草辎重,安东军都将开始东征。而更重要的是,闻喜公并没有说安东军将赶赴辽东怀远镇,与我们的东征大军会合,这是为什么?这是疏忽遗漏,还是有所暗示?” 怀远镇是东征的出发地,安东军既然参加第三次东征,就必然赶赴怀远镇与东征大军会合,这是毋庸置疑的一件事,裴世矩不可能疏忽遗漏,肯定要告知圣主和中枢,请他们嘱托远在怀远镇的东征大本营,给安东军以必要照拂,不要蓄意激化矛盾以免产生激烈冲突,但奏章中竟然只字未提,为什么? 宇文述、来护儿和赵才都是身经百战的卫府统帅,一旦注意到这个细节,马上就想到了一种可能。 “分兵东进。”来护儿稍作迟疑后,说道,“安东军要取间道,直杀平壤。” “好算计。”宇文述冷笑,“我们正面进攻牵制高句丽人,安东军却取间道偷袭平壤,一旦偷袭得手,平壤就是安东的囊中之物。” 虞世基笑了,“十万大军远征高句丽,果然内含玄机,迷雾重重啊。” 萧瑀眉头紧皱,担心地说道,“计是好计,但有纸上谈兵之嫌。” 赵才摇摇手,“安东就是最好的例子。闻喜公谋略出众,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摧枯拉朽。” 圣主笑了,大手一挥,“朕只看结果,只要结果满意,目的达到,承认安东的十万大军又如何?” = 第九百八十一章岂会骗你? 二月初十,崔钰、崔九秘密拜会李风云。 随着飞狐留守军撤出关外,崔弘升的个人危机也随之解除,但新的问题接踵而至,现在安东利益就摆在桌面上,各方势力垂涎三尺,一哄而上,如何让博陵崔氏、赵郡李氏、范阳卢氏等冀北幽燕豪门世家从中抢夺到更多利益,已成为当务之急,而崔弘升做为博陵崔氏的家主,理当冲在最前面,竭尽所能。 恰在这时,李风云通过崔钰向他传递了一个讯息,期盼他能参加第三次东征,双方再度合作,共谋利益。 崔弘升无意参加第三次东征。形势明摆着,中枢至今没有做出第三次东征之决策,而未来即便做出了这一决策,却已错过最佳战机,攻克平壤灭亡高句丽已不可能,最好结果也就是逼迫高句丽俯首称臣,跪地投降。这对中土来说没有意义,军事上政治上都没有太大价值,也无法帮助圣主和中枢挽回因东征连番失利而丢掉的脸面,不过聊胜于无而已,所以崔弘升不想参加第三次东征,不想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做无谓冒险。 但是,李风云对第三次东征却非常乐观,甚至做出大胆预测,高句丽必亡,第三次东征必定以彻底摧毁高句丽而告终。这引起了崔弘升的兴趣。李风云是个创造奇迹的人,看看安东这步棋就知道,李风云不但胆子大,谋略高,运气也是惊人得好,而运气恰恰是实力的一部分。 崔弘升心动了,让他心动的不是可以酣畅淋漓地报萨水大败之仇,也不是因为灭亡高句丽所带来的政治利益,而是李风云对南北大战的悲观预测。 李风云预测,南北大战不但要在明年爆发,而且还是东、西两部突厥夹击中土。如果这一预测变成现实,中土的胜算就不大,而更严重的是,河北乃至整个山东因为三年的东征已经付出了惨重代价,如果明年又爆发南北战争,山东雪上加霜,根本没有喘息时间,结果可想而知,忍无可忍的山东人极有可能掀楸叛乱大潮,山东在内外敌人的夹击下烽烟四起,生灵涂炭,这对山东豪门世家来说利益损失之大就无法估量了。 于公于私,博陵崔氏都需要南北大战的胜利,都需要中土的稳定和统一,所以崔弘升权衡再三,毅然上奏圣主,主动请缨参加第三次东征,决心抢在南北大战爆发前,竭尽全力赢取圣主的信任,不惜代价抓住军权,为明年南北大战做好准备。 崔弘升主动请缨,愿为东征选锋一往无前,以实际行动支持圣主。 此举影响甚大,尤其对河北、幽燕豪门世家的立场和态度必将起到一个积极的引导和推动作用。圣主因此非常高兴,当即应允,诏令左武卫将军崔弘升立即赶赴辽东大本营,与右武卫大将军李景、左御卫将军薛世雄等共同做好第三次东征的前期准备,只待命令下达,即率选锋军强渡辽水,直杀平壤。 李风云如愿以偿达到了目的,接下来就是双方之间的深入合作了,而合作成功与否直接关系到了此仗胜负,崔弘升当然高度重视,遂派崔钰、崔九再赴安州,与李风云具体商讨。 李风云不再隐瞒,把自己取间道奔袭平壤之计如实告知崔氏。 崔钰和崔九十分惊讶,这个攻敌之策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 之前李风云说服崔弘升参加第三次东征的理由是,他将率十万汉虏大军远征高句丽,并充当攻击选锋,为崔弘升扫清前进道路上的一切障碍。这个理由崔弘升基本相信,因为崔钰、崔九曾亲赴赤峰总营亲眼看到了李风云的真正实力,而飞狐这边也还有数万人马,所以李风云的确有能力凑足十万大军,但关键是,李风云要信守承诺,愿意倾力远征,愿意带着十万大军远征高句丽。 现在辽东大本营的远征军也不过十余万人,加上齐王的亲卫军,圣主的禁卫军,总兵力也只有十五万多人,这种状况下,如果李风云带着是十万大军加入东征战场,并且冲在最前面,一路过关斩将,攻城拔寨,的确?以起到决定性作用。 但这怎么可能?安东不要了?就靠裴世矩一个人唱空城计?抑或,李风云有意避敌锋芒,把安东拱手相让,跑到高句丽的废墟上称王称霸? “计是好计。”崔家十二娘子黛眉紧皱,沉思良久,问道,“既然取间道奔袭,必然隐藏行迹,军队就要少而精,否则不要说隐藏形迹了,就连粮草都解决不了。既然军队少而精,请问,你率多少军队远征?还是十万大军远征高句丽?” “当然。”李风云不假思索地说道,“没有十万大军,某如何搬空平壤城?” “你还敢骗儿?”崔钰厉声喝叱道,“你率十万大军远征高句丽,谁来镇戍安东?安东不要了?” “安东稳如泰山。”李风云说道,“闻喜公留镇安东,谁敢捋其虎须?再说还有刚刚从飞狐出关的数万大军,他们驻防于平地松林和松山一线,向西可阻御碛东南牙旗的突厥人,向北可兼顾东胡诸种,万无一失。另外,此次远征,某还要带上步利设阿史那咄尔的突厥控弦,一部分奚族、契丹和霫族诸部控弦,把可能威胁到安东稳定的内部风险将到最低。” 刚刚出关的飞狐大军不参加东征,要留守安东?崔钰和崔九四目相顾,眼里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阴影。 崔钰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厉声喝叱道,“白发,如果飞狐军队留守安东,你哪来的十万大军远征高句丽?” “某岂会骗你?”李风云毫不犹豫地驳斥道,“中土第一次东征,号称百万大军,焉能有假?” 崔钰和崔九勃然大怒。疏忽了,还是给李风云骗了,十万大军与十万精兵根本就是两回事,只是当初双方没有说清,如今各执一词,却难分对错。 崔钰怒极而笑,质问道,“那你能否告诉儿,你十万大军到了平壤城下,不但粮草已绝,将士更是疲惫,如何攻城?又能攻几天?” 李风云笑了,摇摇手,好整以暇地说道,“这是机密,恕某不能透露。” 崔钰气极,刚想张嘴怒叱,却被李风云伸手相阻,“有一点你说的很对,某的十万大军长途跋涉后,疲惫不堪,粮草也可能断绝,若无必胜手段,攻打平壤纯属找死,所以请你相信某,某虽然胆大包天行险一搏,但也不会无视十万兄弟的生死,某还是有些把握的,退一步说,即便某不能一鼓而下攻克平壤,亦会与平壤打个两败俱伤,足以为黄台公拿下东征头功铺平道路。” 李风云言辞真切,崔钰也冷静下来,仔细一想也确实如此。李风云每每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看上去都是殊死一搏,不成功则成仁,但实际上如果认真推敲其中的关键,还是能够发现一些隐藏在死局绝境背后的战机,只是这些战机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就连发现都困难,更不要说抓住了,而李风云的优点就在于他不但能够敏锐地发现战机,还能及时捕捉到稍纵即逝的战机,这就是天赋,无与伦比的天赋,不服不行。 崔钰要做出决断,但这个决断关系到父亲崔弘升的切身利益,更关乎到博陵崔氏的未来,不能不慎重。 崔九看到崔钰沉思不语,于是询问李风云,“你打算何时出征?是否等到中枢做出决策,圣主下达诏令之后?” 李风云摇头,郑重回道,“十天内,某将北上赤峰,率军远征。如果一切顺利,四月底,也就是两个多月后,某将杀到平壤城下,打高句丽一个措手不及。” 崔钰吃惊了,脱口而出,“这么快?都不等圣主诏令?” 崔九却是恍然。李风云这头狼太可怕,估计早就盯上奄奄一息的高句丽了。不管有没有圣主诏令,李风云今年的目标都是高句丽,都要拿高句丽来喂饱自己,如此说来,李风云肯定早有布局,有胜算,崔氏这次只要默契配合,应该能在东征战场上满载而归。 “四月底?”崔九迟疑少许,说道,“中枢至今没有做出决策,所以四月底之前,东征大军恐怕难以渡过辽水。” “的确有些困难。”李风云说道,“虽然安东以十万大军加入第三次东征,有力帮助圣主和中枢解决了东征兵力不足问题,已经不需要再从国内征调军队了,但粮草辎重的调集和运输依旧需要时间,正常情况下,东征大军四月底之前,的确不具备强渡辽水的条件。” 崔九当即问道,“计将何出?” “就目前形势而言,圣主虽然想灭亡高句丽,雪洗前耻,但现实情况不允许,所以第三次东征的目标估计也就是以武力逼迫高句丽投降而已,这样可以勉强扳回一点颜面,不至于让圣主灰头灰脸地返回东都。由此推及,第三次东征不论在中枢层面还是在军方内部,都会受到各种干扰和掣肘,真正想奋勇杀敌灭亡高句丽者寥寥无几,这种不利情况下,如果黄台公挺身而出,义无反顾,率先渡过辽水……” 崔九心领神会。 崔钰却质问道,“我家大人率先渡河,岂不有孤身深入之危?” 李风云看了她一眼,笑道,“孤军深入的不是你家大人,而是某。” = 第九百八十二章箭在弦上 二月十四,裴世矩急召李风云,宣告圣主诏令。 诏令即日起,建立安东大都护府,总揆安东军政,其下辖四个羁縻州府,即安州总管府、松山都督府、松漠都督府和饶乐都督府,统领四支边军,分别为镇戍安州府的鬼方军、镇戍松山府的赤峰军、镇戍松漠府的长汉军和镇戍饶乐府的黑狼军。 所谓羁縻就是以武力控制为“羁”,以利益抚慰为“縻”,说白了就是极尽威逼利诱之手段控制东胡诸种,但考虑到现实状况,又必须因俗而治,必须给予诸虏自治权,以最大程度维护边疆稳定。 黄门侍郎裴世矩兼领安东大都护,全权负责在安东地区抚慰诸藩、辑宁外寇、觇候奸谲和征讨携贰等事宜。 撤消安东都尉府,原安东都尉李平原出任安东副大都护,统领镇戍安东四方边陲的四支镇戍军,主要负责对外征伐,开疆拓土,拥有战场指挥权。 免去李浑右骁卫将军、检校安东副都尉职,转任安东副都护,辅佐大都护处置日常公务。 任命长孙安世为安东大都护府长史,任命刘孝元为安东大都护府司马,任命崔弘丹为安东大都护录事参军事,任命李百药为录事,功、仓、户、兵、法五曹参军事分别为功曹参军事卢玄成、仓曹参军事李守素、户曹参军事李德武、兵曹参军事崔九、法曹参军事杨续,任命刘山伯、卢君宪、慕容知礼等十人为诸曹参军事。其余主薄、书佐、市令等掾属由大都护府自行征辟,报备中央。 武贲郎将赵十住兼领安州总管,辱纥王云出任松山都督,大贺咄罗出任饶乐都督,巴图伊拉出任松漠都督,另各州府主要官吏则由地方行政长官自行征辟,报备大都护府。 赐封阿史那咄尔为步利可汗,建牙帐于黑狼川。 安东大都护所统的鬼方军、赤峰军、长汉军和黑狼军,每军建制均为五府二十五个团共五千卫士,军设武贲郎将一名,武牙郎将一名,每府鹰扬郎将一名,鹰击郎将一名,越骑校尉两名,步兵校尉二名,旅帅十名,队正二十名,队副二十名。另四支边军的各级军官及吏属由大都护府自行任命,报备中央。 诏令内容除了落实安东军政外,还有一个主要内容就是第三次东征。 安东刚刚受抚,尚未来得及享受受抚的好处,就要为中土冲锋陷阵了,接下来安东不但要以主力身份参加第三次东征,还要从漠东方向积极牵制突厥人,以协防长城,确保北疆安全,所以安东使命重大,责任重大。只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更重要的是,那是一匹暴烈野马,桀骜不驯,圣主和中枢理所当然要解释一番,抚慰一番,并隐晦地做出一些承诺,以免因小失大,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仔仔细细看完诏令,李风云不禁暗自叹息。 屁股决定脑袋,按道理应该是站得高看得远,但事实上站在山巅上,云山雾罩,反而看不清,又不愿纳谏,更不能从善如流,最后自我迷失,自我陶醉,想当然的自个玩自个的,对内集权改革如此,对外征伐亦是如此,结果害人害己害国,一败涂地。 安东行政机构的设置是议定好的,大都护府下设四个羁縻州府,给予四个羁縻州府充分的自治权。人事任命也是议定好的,这其中裴世矩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利益都落实在了关联者手中,而圣主和宇文述等中枢核心大臣或许自以为已经“决定”了安东的命运,根本不屑于争夺眼前这点利益,于是也就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外带挖个坑,如果一切顺利,将来就能把这个利益关联集团一锅端了,何乐而不为? 比如李浑,他能够坐上大都护府第三把交椅,虽然受益于与李风云、李子雄的合作,但如果没有裴世矩的力荐,恐怕也就被圣主直接排除在外了,而从圣主任命他为安东副都护的同时,免掉他的右骁卫将军职,实际上便能看出来圣主对的弃绝态度。 长史长孙安世是齐国公长孙晟的侄子,与李风云是故旧,亦是裴世矩的亲信,之前担任鸿胪寺丞,主司外事,这次被裴世矩“点将”大都护府长史,委以重任。刘孝元出自中山刘氏豪门,是裴世矩的弟子,之前是左武卫府的司马,熟知兵事,此次亦是被裴世矩“点将”而来。崔弘丹是崔弘升的弟弟,之前在备身府里担任千牛卫,闲人一个。只是与前******重要成员李百药相比,他们四个人在圣主那边的通过阻力就非常小了,而裴世矩对举荐李百药亦是踌躇不定,然而李风云拒不妥协,裴世矩无奈之下,也只有行险一试。 功曹参军事卢玄成出自范阳卢氏,他的父亲卢恺赫赫有名,曾出任吏部尚书,但到了他这一代就不行了,随着关陇人对山东人的遏制和打击越来越变本加厉,卢玄成仕途坎坷,至今不过是渔阳郡的东曹掾。仓曹参军事李守素出自赵郡李氏,山东儒林名士,与裴世矩有师生之谊,当过县令,仕途受阻后一气之下回家做学问去了,年前裴世矩西行缺人手,就把他召到了身边,这次极力举荐,算是论功行赏。 户曹参军事李德武是裴世矩的女婿,李浑的侄子,之前效力于齐王府上,后受齐王连累,贬黜岭南,几个月前李风云受裴宣机所托,通过虞柔的关系托请虞世基,悄悄地把李德武调到了涿郡留守府,但这对裴世矩来说是个“隐疾”,必须解决掉,正好此次他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没有退路,干脆举贤不避亲了。兵曹参军事崔九就不用说了,李风云亲自点名要的。法曹参军事杨续是观德王杨雄的儿子,吏部侍郎杨恭仁的弟弟,也是杨恭道的哥哥,这个人选是李子雄和杨恭道点名要的,其背后深意不言而喻。 其他诸如刘山伯、卢君宪、慕容知礼等十个诸曹参军事,还有一大批自行征辟的掾属,也都是来自河北、幽燕的豪门世家。李风云信守承诺,裴世矩亦是推波助澜,肥水不外流,全留在了自家田里。 但是,这些利益对安东来说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军权,是军队。李风云掌握着安东军队,理所当然要安东军权,唯有如此他才能最大程度保全联盟利益,所以在军队的改编方案上,李风云狮子大开口,要求建大万大军,裴世矩毫不客气砍掉一半,最多五万大军,到了圣主那边又被砍掉一大半,最后只给四个军两万人的建制,也就是说,东都给安东大都护府的粮草武器只能满足两万军队所需,如果安东军队的规模超过了中央规定,那安东就只能自己养活多出的军队了。 然而,圣主和中枢能够给安东四个军两万人的建制,已经大大超出了李风云的预料,对此结果,李风云非常满意。 李风云知道圣主和中枢肯定要想方设法遏制和削弱安东,不可能给五万军队的建制,不过考虑到第三次东征即将开始,自己又承诺以十万大军远征,安东防御因此十分薄弱,圣主和中枢从大局出发,理该在第三次东征结束前,给安东以足够支持,确保安东安全,确保中土在南北对峙中的优势。不过圣主和中枢所考虑到大局,与李风云所想的大局,未必就是一样,为了防患于未然,必须早做准备。 于是李风云向裴世矩透露了东征之策,而裴世矩心领神会,如实上奏,故意让圣主和中枢从自己的奏章中推断出安东要分兵东进,要长途奔袭平壤,不想掉进圣主和中枢的陷阱里全军覆没,如此一来,圣主和中枢势必将计就计,先让安东和平壤打个你死我活,如此圣主和中枢就能轻而易举实现第三次东征之目标,同时还能渔翁得利,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把两个对手都置于死地。 既然有了这样的打算,圣主和中枢当然要竭力抚慰安东了,于是非常慷慨地给了安东四个军两万人的建制,如此安东不但得到了一定数量的民政救济,还能得到固定数量的军需供给,而安东有了这些钱粮武器,不但可以迅速稳定下来,还能巩固和加强防御力量,确保主力大军东征期间安东稳如泰山。 裴世矩看到李风云面露笑容,问道,“如此结果,你可满意?” 李风云深施一礼以表感谢,“某将以灭亡高句丽来报答明公之恩义。”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裴世矩说道,“事已至此,你我已无退路,此仗只能胜不能败。” 李风云点点头,手指诏书说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今安东大都护府既已落地,安东大军亦将开始远征之行。” “何时出发?”裴世矩问道。 “明日。” 裴世矩看了他一眼,迟疑少许,说道,“安东大都护府建立之后,你就是李平原,而李子雄并不能代替李平原处置军政事务。” “此仗李风云倾尽全力,联盟主力倾巢而出,李子雄亦率军远征。”李风云躬身为礼,“从明日起,明公就是安东主宰。” = 第九百八十三章幸福来得太突然 二月十四,夜,联盟大总管府军议。 此刻参加军议者,都是坚持留守安东的豪帅们,还有就是突厥松漠牙旗、奚族五部、契丹八部以及霫族六部派驻于安州的特使,而其他人因为都要参加东征,已经在过去的十天内陆续北上赤峰总营集结。 李风云高踞上座,举目看看大堂上的豪帅们,颇为感慨。随着自己在战场上的节节胜利,实力越来越强,追随者也越来越多,但有些人,甚至是早年就追随自己的人,却因为自私和短视,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不过无可厚非,人各有志,当初他们追随自己就是因为看到了希望,如今安东回归中土,希望变成了现实,眼前利益唾手可得,“饥不择食”也在情理之中,要求他们跟着自己继续走下去,去追求更大的利益、去实现更大的理想,的确强人所难。 李风云开门见山,直接把圣主诏令的内容说了一遍。 豪帅们听说安东大都护府“落地”,丰厚利益到手,顿时喜笑颜开,气氛异常热烈。 安东大都护裴世矩,众望所归,而安东有了这棵参天大树做靠山,未来利益可期。 安东副大都护李平原。李平原何许人也,在联盟高层已是公开秘密,而李平原出任安东副大都护,主掌安东军事,这也在大家的预料当中,毕竟东都无论怎么妥协,也不会允许白发贼李风云高居庙堂,更不会开一个坏头让天下叛贼竞相模仿以致于天下大乱。只是,李风云何去何从?远征高句丽,是不是就是李风云的最后一战? 至于大都护府其他官员,不论是熟悉的还是陌生的,大家关注有限,对豪帅们来说,当前最关切的是军队整编,这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 “东都给了我们四个军的建制。”李风云终于说到了“要害”,而大堂上亦是一片肃静,豪帅们目光热烈,翘首以待。 联盟前后左右四路总管府及下辖诸军都不愿参加第三次东征,虽然给出的理由都是疲惫不堪、难以为继,但真正的原因就是舍不得眼前利益,就是要保存实力。再说他们本来就不是李风云的嫡系,一直都是李风云的盟友,与李风云并肩作战,之前都是有难同当,现在有利益了,有福同享了,当然不会错过,当然不想再与李风云一起同甘共苦了。而更重要的是,东都以安东大军参加第三次东征做为招抚前提条件,其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借助第三次东征打击、削弱乃至消灭安东军队,东征战场实际上就是个陷阱,掉进去的后果十有**就是全军覆没,如此九死一生的危险与眼前现实利益没有任何可比性,豪帅们的选择不问可知。 李风云然诺仗义,好人做到底,直接把丰厚利益送给了豪帅们。 左路总管府及其下辖的帅仁泰部、石长河部、韩进洛部、裴长子部,也就是原鲁西南的义军队伍,整编为长汉军,负责镇戍饶乐都督府,屯驻于托纥臣水以东。 右路总管府及其下辖的郭方预部、秦君弘部、左君行部、左君衡部和王薄的本部军队,也就是原鲁西北和鲁东的义军队伍,整编为赤峰军,负责镇戍松山都督府,屯驻于赤峰。 前路总管府及其下辖的刘黑闼部、刘十善部、杜彦冰部、王润部和郝孝德的本部军队,也就是原冀南义军队伍,整编为鬼方军,负责镇戍安州,屯驻于鬼方和平地松林一线。 后路总管府及其下辖的李德逸部、石秪阇和孙宣雅本部军队,也就是原河北豆子岗的义军队伍,整编为黑狼军,负责镇戍松漠都督府,屯驻于少郎河以北、弱洛水以南的黑土原。 李风云的慷慨大度,远远超出了豪帅们的预料,大堂上一片死寂,气氛十分诡异。 豪帅们难以置信,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他们从未想过这种事,却这样突兀出现,幸福来得太突然。 联盟五路总管府,二十三个军,还有直属大总管府的四个精锐之师,再加上韩世谔的豹骑军、周仲和来渊的羽骑军,还有出塞后组建的雷霆马军五个军,扣除掉这大半年来因作战、伤病、逃亡等各种原因造成的损失,总兵力大约有十万人左右,但东都只给了四个军两万人的建制,现实与理想差距太大,利益争夺当然也就非常激烈。 前后左右四路总管府做为李风云的非嫡系人马,又因留守飞狐而没有出塞作战,在攻占安东的过程中寸功未立,所获利益当然较少。这是可以预见的结果,也是正常结果,但利益当前,又有几人能够保持“平常心”?他们拒绝参加第三次东征,实际上与他们对此次利益分配的不满有直接关系,既然你不能与我有福同享,我为何要与你有难同当? 然而,事实却给了他们“当头一棒”,李风云不但信守承诺,有福同享,而且还给了他们最大利益。 不可能的事变成了可能,豪帅们不是欢呼雀跃,而是忐忑不安,甚至心惊胆颤。事出反常即为妖,此事太过诡异,迫使他们不得不以最大恶意去揣测李风云的真实意图。 有福同享不是这么“同享”,这里面肯定有玄机,要么这个“福”不是“福”,而是祸,祸福相依嘛,要么就是眼前之“福”不过是蝇头小利,李风云根本看不上眼,于是就做个顺水人情,以便将来他“发达”了,独吞利益的时候,可以堵住这些盟友们的“嘴”。 到底是哪一种?如果是前者,祸福相依,豪帅们的敌人或者是突厥人,或者是裴世矩,但问题是,突厥人如果攻打安东,南北战争就爆发了,突厥人有这样的胆子?至于裴世矩,因为第三次东征期间北疆安全至关重要,而安东的稳定以及对大漠突厥人的有力牵制,是确保北疆安全的重要因素,所以裴世矩绝无可能斩杀豪帅混乱安东,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即便他有杀人的想法,也要等到第三次东征结束后再行实施,否则就是自取其祸了。 反之,如果是后者,豪帅们对安东大军参加第三次东征的结果实在不敢乐观,远征战场上的敌人太多,其中明面上的敌人高句丽反而不可怕,最可怕的暗地里的敌人,是圣主,只要圣主决心置安东军队于死地,命令远征军在关键时刻发动致命一击,李风云就算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无法逆转覆灭之厄运。 另外还有一点,李风云把安东四个军的建制都给了他们,李风云的嫡系人马怎么办?李风云拿什么利益来奖赏和笼络他自己的亲信? 豪帅们想不明白,猜不透李风云葫芦里卖什么药,于是沉默不语,一言不发,完全没有利益到手的兴奋和激动。 李风云肯定要给个解释,大家都是兄弟,藏着掖着甚至有心算计只会加深隔阂和矛盾,无助于内部团结。 “东都给了每个军五千人的编制,但这对你们来说数量还是太少,远远不够,所以你们自己必须想办法。”李风云笑道,“某对你们的智慧充满信心。” “当然,你们对某的决定肯定心存疑虑,只是你们把事情想复杂了,实际上原因很简单,还是那句话,自己的命运自己掌握。” “我们联盟有十万大军,东都担心养虎为患,势必要打击和削弱,而东都以安东必须参加第三次东征做为招抚前提条件,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所以远征战场就是个陷阱,我们还不得不跳。”李风云摇摇头,不屑说道,“东都狂妄自大,自以为是,以为某跳进陷阱就一定会死,不知所谓。某如果这么容易死,还能活到今天?还能拿安东与东都讨价还价?某要用事实告诉东都,他们不但错了,还掉进了某的陷阱,最终不得不承认安东有十万大军,不得不给予安东更多军队建制。” 李风云冲着豪帅们挥挥手,“这四个军的建制先给你们,几个月后安东会有更多军队建制,到那时你们可不要眼馋,更不要埋怨某偏袒不公。” 豪帅们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虽然依旧将信将疑,但既然李风云解释了,把话说清楚了,那不管真假,先把眼前利益拿到手再说,难不成还坚拒不要?于是豪帅们欢呼雀跃,心花怒放,大堂上的气氛随即再度热烈起来。 “不过有一点某必须郑重说明。”李风云看到豪帅们总算“放心大胆”地接受了自己的“大礼”,继续说道,“在某与主力远征期间,你们务必遵从裴世矩的命令,尽心尽力辅佐裴世矩坚守安东。如果突厥人展开攻击,你们务必浴血奋战,不惜代价守住安东。守住了安东,也就守住了你们自己的利益,这个道理很简单,相信诸公也是了然于胸。” “另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之处,那就是我们的未来不在安东。安东仅仅是我们走向未来的起点,而一年后的南北大战则是我们走向未来的第一道生死关,如果我们逾越不了这道生死关,我们也就没有未来,甚至连安东这个立足之地都难以保全,所以,某郑重告诫你们,抓住一切机会发展壮大。我们现在的实力还是太弱,保存微弱实力毫无意义,我们唯有不断发展壮大才能走得更快更远。” = 第九百八十四章赤峰 二月二十,赤峰总营,大军云集,连营十里,旌旗如云,气势如虹。 李风云抵达赤峰津口时,总营中数十位将领联袂出迎,声势浩大。 原右骁卫将军、检校安东副都尉,现任安东大都护府副都护李浑列于迎接队伍的最左侧。 李浑带着自己的一千亲卫参加第三次东征。他暂时没有更好选择,虽然他对齐王很失望,但站在齐王的立场来说,父子相残毕竟是人伦悲剧,于国于己都有害无利,一味指责齐王烂泥巴糊不上墙也有失偏颇,所以求人不如求己,目前也只能与李风云、李子雄密切合作,借助二李的力量抗衡东都的打击,先度过危机,将来或许就有机会逆转危局,卷土重来。至于裴世矩,他畏之如虎,睡觉都不敢闭眼睛,不敢待在其身边自寻死路。 陈瑞、韩曜、袁安、萧逸、李孟尝等联盟大总管府主要官员紧随李浑之后,也列于迎接队伍的最左侧。 这次联盟大总管府的所有官员掾属旗帜鲜明地支持李风云,全部选择了参加第三次东征,这出乎李风云的预料,但仔细想想也很正常,李风云以节节胜利把不可能变为可能,甚至奇迹般地以开疆拓土之功换回东都的赦免,帮助联盟所有成员实现了他们曾经以为遥不可及的梦想,如此强悍实力,再加上李风云身份的转变,完全可以预见其辉煌未来,理所当然紧紧追随。 但是,大总管府所有官员掾属全部参加东征显然不现实。安东大都护府新建,就算裴世矩威望崇高,手下亲信也十分得力,又有四支镇戍军倾力相助,只是安东刚刚易主,百废俱兴,矛盾冲突激烈,内有东胡诸种桀骜不驯,外有突厥人虎视眈眈,主力大军又远征而去,内部空虚,防守力量薄弱,这种不利状况下,大总管府肯定要留下部分官员掾属加入新建的安东大都护府,一方面代表副大都护李平原行使职权,辅佐裴世矩稳定安东,一方面竭尽全力维护以李风云为首的ˉ联盟集团的利益,所以李风云仔细权衡后,命令甄宝车、澹台舞阳、刘炫、孔颖达及部分官员掾属留守安东。 这其中山东鸿儒刘炫和山东名士孔颖达倍受河北和齐鲁两地豪帅的尊崇,有他们在安东大都护府与四支镇戍军之间进行游说斡旋,必能有效缓解双方之间的矛盾和冲突,有助于裴世矩尽快控制安东,尤其有助于安东的镇戍安全。 李子雄、韩世谔、周仲、来渊、李珉、虞柔、郑俨、裴爽、牛进达等权贵一系的将领官员列于迎接队伍的中间靠左位置。 他们的选择惊人一致,坚决参加第三次东征。此次开疆有功,他们这些杨玄感的同党同谋全部赢得了圣主的赦免,但也仅仅就是赦免而已。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死罪改为除名为民,从此就是一介布衣,一个普通的平民,既没有贵族身份,也绝了仕途,若想再入士族,再进仕途,唯有再立军功,所以他们坚决支持李风云,韩世谔的豹骑军、周仲的羽骑军和牛进达的联盟第二十三军都积极参加远征,并且他们还竭尽所能游说联盟各方势力参加第三次东征,以确保第三次东征的胜利,确保他们能够再立军功。 郭明、徐十三、吕明星、夏侯哲、韩寿、徐师仁、钟信、曹昆、岳高、海东青、南玉堂等联盟步军团将领列于迎接队伍的中间靠右位置。 此次东征,李风云的嫡系人马全部参加,其中有直属大总管府的虎贲军、风云军、骠骑军和骁骑军,有中路总管府下辖的联盟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军。 之前钟信的第一军戍守平地松林,南玉堂的第五军卫戍方城,他们在接到赤峰集结的命令后,随即一个把防务交给了奚族辱纥王部,一个把防务交给了武贲郎将赵十住,之后便匆忙赶至赤峰总营。 与联盟步军团将领并肩而立的,是联盟马军团将领,有高虎、尔朱天啸、赤小豆铁衣、阿史德俞祁和地骆拔巢,其他马军团将领诸如斛律霸、呼延翦、米楸、井疆六斤蜚、山松子、若干大斧和安北海,竟然一个都没出现。 突厥人阿史那咄尔、阿史那晃忽尔、阿史那翰海,安州军的冯鸿、李屹、宇文牧,奚族的辱纥王孟坝、莫贺屯河、处和苏支、元俟折、阿会川等,契丹的大贺摩会、奈曼督畔、敖汉普卢、库伦达兰等,霫族的波罗雅克、火赤孟克和萨马希图等安东汉虏两姓将领列于迎接队伍的右侧。 随着安东并入中土版图,随着名震塞外的裴世矩的到来,不论是以阿史那咄尔为首的突厥人,还是奚、霫和契丹等东胡诸种,都有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裴世矩的卓绝才智和中土以夷制夷之国策,让安东诸虏意识到,如果他们不遵从李风云的命令,不接受李风云的建议,不加入安东大军一起远征高句丽,他们极有可能在大漠的反攻大潮中,无助而悲惨地死于裴世矩的“以夷制夷”。与其被裴世矩驱赶死在突厥大军的铁蹄下,倒不如跟着李风云远征高句丽,一路攻城拔寨烧杀掳掠,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运气好的话就能满载而归,于是他们再不犹豫,风驰电挚赶至赤峰集结。 看到汉虏两姓将领云集而来,李风云非常高兴,与大家一一寒暄,气氛很热烈。 当夜,总营军议,进行东征部署。 此次东征,安东有十二个步军团大约四万五千人,五个马军团大约八千余骑,还有安州军两千余骑,突厥三千余控弦,霫族三千余控弦,奚族八千余控弦,契丹暂时只有遥来、敖汉和库里三部落的三千余骑,之后在东进过程中契丹的出伏部、迭剌部、柯尔钦、希图、郭迩逻和瓮共六部控弦会陆续加入,最后应该能凑足八千余骑,远征总兵力约近八万人。另外就是随军民夫、工匠,还有东胡诸种的随军奴隶等,总数大约在六万人左右。 如此安东远征军就可以号称十四万大军,远远超过了李风云向东都做出的“十万大军远征高句丽”的承诺。 李风云首先传达了圣主诏令。賀立安东大都护府,下辖安州总管府、松山都督府、饶乐都督府和松漠都督府等四个羁縻州府,统领鬼方、赤峰、长汉和黑狼四个镇戍军。然后通报了相关人事安排。 将领们最为关注的就是安东副大都护李平原及其职权,好在东都妥协了,给予了李平原安东统兵权和战场指挥权,如此一来,联盟切身利益,就能在李平原这个副大都护的庇护下,得到最大程度的保全。 当然,不满是有的,牢骚就更多了。我们历尽艰辛把安东打下来了,结果“桃子”给别人摘了,岂有此理! 李风云做了一番解释以作安抚。目前中外形势下,联盟生存危机不但没有解决,反而更严重了,所以当务之急是发展壮大,是韬光养晦,不能狂妄自大成众矢之的,而更重要的是,南北大战即将爆发,这是联盟的生死关,唯有闯过了这道生死关,联盟才能走得更远,才能赢得未来。但问题是,如果南北大战打输了,联盟在大战中惨遭重创,怎么办?所以要未雨绸缪,要远征高句丽,要给联盟留一条退路,所以安东根本就不是联盟的目标,联盟的目标是大辽东,是以幽燕为中心的东北疆,乃至于逐鹿中原,称霸天下。 如果以称霸天下为终极目标,现在有必要计较安东这点利益,有必要为安东这点不公平而忿忿不平耿耿于怀?如果连这点远见、这点眼界、这点度量都没有,将来还能逐鹿称霸? 理是这么个理,但一个是眼前利益,一个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为了梦想而舍弃眼前利益,对大多数人来说都很难,尤其对草根出身的豪帅们,对蛮荒出身的诸种酋帅,对日思夜想返回东都的落难权贵们,尤其难。 李风云看在眼里,毫不犹豫地做出新承诺,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拿下平壤,摧毁高句丽,就能获得难以估量的财富,还能继续建立开疆拓土之功。这个“桃子”更大,更肥美,更能让东都垂涎三尺,将来,也就能换回更多的政治利益。 “某有信心拿下平壤,摧毁高句丽。”李风云信誓旦旦地说道,“相比起来,某对这次远征高句丽的信心,要远远大于去年出塞作战。” 此言一出,在坐诸将信心大增,对远征的丰厚利益亦是充满期待,同时,对李风云信心满满的由来也有了估猜。 斛律霸、呼延翦等与李风云有生死之交的几个马军总管及五百天狼骑卫神秘消失,安北海等一大批原栗特商贾及他们的商队护卫亦突然踪迹全无,之前大家就有各种猜测,现在李风云语含玄机,而这些人依旧不见身影,这不能不让人产生某种丰富联想,如若联想是真,李风云的攻击之策也就呼之欲出了。 在众将注目下,李风云缓缓站起,挥手下令,“三日后,大军东进。” = 第九百八十五章诏令 第九百八十五章诏令 二月二十,河北高阳宫,皇帝行在。 好消息接踵而至。之前赶赴关中平叛的太仆卿、检校右翊卫将军杨义臣报奏,已于扶风郡诛杀贼帅向海明,并剿灭其麾下叛军主力,余众作鸟兽散,溃逃山野之中,已不足为患。 之前奉旨赶赴江南平叛的江都丞王世充报奏,已于吴郡吴县斩杀贼帅刘元进、朱燮,并剿杀江南叛贼三万余人,余众或亡命山林,或逃窜大海,江南乱局迅速得以平定。 裴世矩再次急奏,安东大都护府已建,安东副大都护李平原和安东副都护李浑已于本月十五率军北上赤峰集结安东汉虏大军,预计于本月底开始东进,直杀高句丽。 齐王报奏,他已率军抵达涿郡蓟城,正进行军需补充,只待圣主一声令下,即可日夜兼程赶赴辽东。 弘化留守、唐国公李渊报奏,西北陇西军团已稳守西川防线,将择机向西海展开反攻;西北河西军团主力已进入伊吾郡,只待西突厥向大金山南麓发动攻击,则给予默契配合;西北灵朔军团主力已北上至贺兰山、五原一线,一方面对漠西南诸牙旗形成牵制,以有效策应河西军团和西突厥人对大金山的攻击,另一方面也对碛南诸牙旗形成牵制,帮助北疆坚守长城防线,以确保第三次东征期间北疆镇戍之安全。 东都留守樊子盖、西京留守卫文升也先后报奏,两京政局日趋稳定,两京及京畿周边郡县的混乱局势正在迅速恢复中,而随着圣主和中央胜利开疆安东,威权得到修复和加强,之前日益恶化的国内形势亦得到了有效控制。 至此,愈演愈烈的两京危机得以暂时遏制,渐趋失控的江南叛乱亦予以平定,西疆危局也在新年之后开始由守转攻,而更重要的是,安东已正式纳入中土版图,安东军队正在走向东征战场,内忧外患的险恶局面得到了有力缓解,现在的中土也算勉强具备了发动第三次东征的基本条件。 于是圣主在中枢议事上,态度非常强硬地要求中枢必须通过第三次东征之决策。 事实上他的忍耐已到极限,从本月初三开始,他就开始召集中枢大臣共议第三次东征之决策,但反对力量太大,决策难以达成。一转眼十七天过去了,国内捷报频传,国内形势正在好转,这种有利情况下,中枢应该讨论出结果了,但是,反对的理由依旧存在,反对者也依旧反对,圣主和改革派如果不动用非常手段,短期内恐怕难以如愿。 二月二十,夜,忍无可忍的圣主终于爆发了,动用了非常手段,凭借强大的皇权力量,迫使反对者闭上嘴巴,迫使中枢达成了第三次东征之决策。 圣主当即下诏,中枢、中央诸府和十二卫府立即执行第三次东征之决策,倾尽全力进行东征的前期准备工作,而行宫则立即做好御驾亲征之准备,只待圣主令下,行宫上下就紧随圣主之后,风驰电挚赶赴辽东。 同时诏令安东大都护府,命令副大都护李平原、副都护李浑立即率十万安东大军,日夜兼程赶赴辽东怀远镇,向东征统帅部报道,若有贻误,军法从事。 二月二十一,圣主继续下诏。 诏令,涿郡留守段达因在镇戍、开疆和戡乱中立下大功,官拜左翊卫将军,并兼领涿郡留守。 诏令,武贲郎将、涿郡副留守阴世师在镇戍、开疆和戡乱中大有建树,加官从三品的银青光禄大夫。 诏令,古北口镇将、检校安乐郡太守郭绚因在镇戍、开疆和戡乱中有所建树,升职为涿郡通守。 通守就是郡太守之副,去年特设官职,起因是国内形势恶化,地方叛乱迭起,而很多郡太守都由中枢、卫府高层兼领,郡的日常工作都由郡丞代理,但郡丞没有决策权,导致很多地方官府戡乱不力,于是在太守下增设通守一职,也就是副太守,太守不在时可代领太守职权,行使决策权,有利于地方官府戡乱平叛。涿郡是上等郡,上等)太守正三品,但因为东征,涿郡特设留守府,主掌幽燕军政,代行涿郡太守职权,现在郭绚出任涿郡通守,实际主掌涿郡行政大权,不但品秩升了,权力也大了。 诏令,慕容正则因在镇戍、开疆和戡乱中均有建功,故升职为古北口镇将、检校安乐郡太守。 诏令,左骁卫将军、检校雁门郡太守董纯,右屯卫将军、检校太原通守潘文长,十万火急赶赴辽东参加第三次东征。 诏令,左武卫将军、检校上谷郡太守崔弘升因在镇戍、开疆和戡乱中建功,官拜左武卫大将军,并火速赶赴辽东参加第三次东征。 诏令,左御卫将军薛世雄,因在巡边、开疆中建功,故官拜左御卫大将军、检校燕郡太守,并与右武卫大将军李景一起,指挥屯驻于辽西、辽东诸镇的远征军各部,立即于辽水一线做好第三次东征之准备。 诏令,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右候卫大将军郭荣火速赶赴辽东,分别出任第三次东征大军的正副统帅,主掌东征战场指挥权。 诏令,右御卫大将军、水师总管来护儿日夜兼程南下东莱,会同水师副总管周法尚、长史崔君肃立即做好渡海远征之准备。 诏令,河南尹、齐王杨暕,因在巡边、开疆和戡乱中立下大功,官拜内史令,同时继续兼领河南尹。又因其率军参加第三次东征,故在东征期间,出任辽东抚慰大使,代行监军职权,并与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右候卫大将军郭荣一起,共掌机要,共同决策。 这一系列诏令中,有公开论功行赏的,比如齐王杨暕、段达、崔弘升、薛世雄、阴世师、郭绚和慕容正则等文武大员,也有奉旨参加第三次东征的,比如宇文述、来护儿、郭荣、崔弘升、潘文长、董纯等卫府大将军、将军,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圣主和中枢对齐王杨暕的重新承认和委以重任,而这是不是意味着父子和解,圣主原谅了齐王,让齐王重新回到皇统继承第一人的位置上? = 二月二十五,涿郡首府蓟城外,齐王行营。 齐王接到圣主诏令后,非常高兴,认为父皇已经原谅了他,虽然还有各种各样的不确定,短期内也不可能回到皇统继承第一人的位置上,但父子和解显然是一个好的开始,接下来就是考验期,而第三次东征恰恰就是圣主对自己的最好考验,只要打好这一仗,完成东征的最后胜利,自己必然可以逆转命运,走向越来越好的未来。 韦福嗣和李善衡却是忧心忡忡,愁容满面,甚至很绝望,不过面对沉浸在兴奋、激动和憧憬中的齐王,他们不好“泼冷水”,亦不好公开挑拨离间,只能陪着笑脸,黯然叹息。 李子雄、李浑已数次来信,而李百药父子代表李风云也与他们密谈多次。三李对待齐王的态度截然不同,李风云是坚决放弃,不想因齐王而受累;李子雄则抱着一丝幻想,毕竟圣主就这么一个嫡亲儿子,虎毒不食子,谁敢说父子二人就不会握手言和?李浑是以退为进,齐王这杆大旗无论如何不能放弃,不过现在形势不允许,圣主和改革派已经把矛头对准了齐王的“羽翼”,只能暂避锋芒,先与李风云合作,借助安东力量度过危机,徐图后计。 现在李百药父子已经出关,去安东大都护府上任,三李也将率军远征高句丽,而齐王也将赶赴东征战场,此刻韦福嗣和李善衡必须立即做出决策,是放弃齐王,还是与李浑共进退,抑或像李子雄一样,与齐王若即若离,静观其变? 就在两人低头沉思之际,齐王说话了,“目前形势下,东征大军最早将于何时渡过辽水?” 韦福嗣和李善衡互相看了一眼,相视苦笑。 圣主直到二月二十才下诏开始第三次东征,相比前两次东征,整整少了三四个月的准备时间,虽然因为安东十万大军加入东征战场,圣主和中枢不需要再从全国各地鹰扬府调兵北上集结,另外前两次东征所调集的粮草辎重还有大量节余,都囤积在涿郡、辽西和辽东诸镇,完全可以保障东征前期所需,还有远征三年未归的军队和民夫,也一直在辽水西岸整装待发,等等,这些都可以帮助第三次东征大大缩短前期准备时间,所以正常情况下,第三次东征应该可以于三月底或四月初开始。 然而,第三次东征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比如三年未归的远征将士和民夫怨言满腹,士气低迷;比如两京已经决裂,两京政治危机只会加剧,不会缓解;比如年复一年的东征耗尽了国力,赋税徭役节节高涨,大江和大河两岸的民众难以负担,早已怨声载道,河北、河南、齐鲁、江淮和江南等地叛乱迭起,形势越来越恶劣,地方官府越是镇压,叛乱大潮越是猛烈;而其中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就是安东,因为圣主和中枢未能成功控制安东军权,桀骜不驯的李风云实际上就是一头失控的猛虎,这头猛虎带着十万大军冲进辽东,冲向高句丽,就如决堤洪流,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所以韦福嗣回了齐王一句话,“东征大军渡河之时,就是安东军队抵达辽东之刻。” 齐王顿时皱眉,不假思索地质问道,“今日高句丽,名存实亡,还有抵抗之力?” = 第九百八十六章底线 韦福嗣稍作沉吟,考虑到保全齐王就是保全自身利益,齐王无论如何不能败在东征战场上,所以不得不耐心解释了一番。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十几万中土大军杀过辽水,灭亡不了高句丽。从开皇十八年先帝东征高句丽开始,到现在中土事实上已经三次攻打高句丽了。第一次由汉王杨谅为统帅,高颎、王世积和周罗喉辅佐,三十万大军水陆并进,结果战船倾覆于海上,死伤惨重,无功而返。第二次由圣主为统帅,宇文述、于仲文、来护儿等一大帮卫府统帅辅佐,号称百万大军东征,水陆并进,结果萨水大败,将近二十万将士死伤殆尽,大败而回。第三次还是由圣主为统帅,宇文述、杨义臣等辅佐,二十多万大军水陆并进,结果受阻于辽东城下,打了两个多月死伤数万将士,眼看就要攻克了,结果杨玄感在国内发动了东都兵变,远征军不得不撤,功亏一篑。 由此证明,此次圣主的第三次东征,也就是中土第四次攻打高句丽,如果只有十几万军队,再加上前所未有的恶劣的国内外大环境的掣肘,根本就不可能灭亡高句丽,哪怕高句丽已经伤痕累累,奄奄一息,但它全民皆兵,还有源源不断的将士,还有坚忍不屈的意志,而更重要的是,它还有靺鞨族这个远东盟友,还有新罗和百济这两个小兄弟。唇亡齿寒,高句丽灭亡了,远东霸主灰飞烟灭了,远东诸族是否还有未来?还有希望?面对中土这等庞然大物的入侵,远东诸族固然无还手之力,但在高句丽拼死抵抗之际,兔死狐悲,这些蛮夷小族或许就会暗中出手相助,行险一搏。 “中枢之所以迟迟不能做出第三次东征之决策,原因虽然非常复杂,但其中最关键的还是军队数量严重不足,如果从各地鹰扬府抽调,关陇、山东和江左等地的镇戍力量必然会进一步削弱,必然会影响到地方戡乱,一旦国内叛乱掀起大潮,国内形势急骤恶化,南北大运河因此断绝,后果就严重了,到那时不要说东征无法继续,西疆和北疆的镇戍安全亦会受到影响,甚至南北大战我们都有可能输掉。”韦福嗣叹道,“圣主和中枢之所以向安东妥协,李平原之所以东山再起,白发贼的阴谋诡计之所以得逞,其中的关键就在于安东有十万大军,而这十万大军不但可以影响乃至决定第三次东征的成败,也直接关乎到了南北大战的胜负。” 齐王惊讶了,“安东有十万大军?你当真相信安东有十万大军?” “当然。”韦福嗣毫不犹豫地说道,“某的确不相信白发贼,但某不能不相信裴世矩。” 齐王哑口无言,稍迟,他疑惑不解地问道,“安东哪来的十万大军?” “之前安东的确没有十万大军。”李善衡看了他一眼,无奈叹道,“只是当飞狐叛军出关之后,安东就有十万大军了。” 齐王再次失语。他明白李善衡的意思,本来他有个非常好的机会,可以以戡乱剿贼之名,把飞狐叛军收为己有,甚至李风云出塞之际,就已经把这个机会拱手相送了,其后飞狐那边也翘首以待,但若想抓住这个机会,他就要付出与圣主公开对抗乃至决裂之代价,而他不想激怒圣主,更不想与圣主正面对抗以致父子反目、血脉相残。 但他并不后悔,每个人都有底线,他的底线就是不能背叛父皇。之前杨玄感兵变的时候他虽然也有些蠢蠢欲动,但最终还是成功扼杀了心中的“恶魔”,而对于李风云所献的北上发展大计,他也始终抱着戒备和怀疑,毕竟汉王杨谅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或许汉王杨谅本身并不想争夺皇统,不想与哥哥手足相残,无奈身边的阴谋家太多,陷阱诡计不计其数,最后身不由己走上了不归路。 现在回头看看,齐王觉得自己的选择很正确,底线就是不能逾越,必须忠诚于中土,忠诚于圣主,而自己因此得到了丰厚回报,父皇“奖赏”自己一个内史令,成为中枢最核心成员之一,由此可见父皇即便还没有原谅自己在政治理念上与其背道而驰,但最起码已经开始认可自己才能和承认自己的成绩,这是个好的开始,接下来只要自己不辜负父皇的期待,未来还是大有可为。 齐王端正了心态,平静说道,“在孤看来,安东这十万大军,终究还是圣主的囊中之物。” 韦福嗣面无表情,眼里却掠过一丝鄙夷。 李善衡接着叹了口气,“白发贼以十万大军远征高句丽,其目标不言而喻,就是以灭亡高句丽来壮大自己,所以即便东征战场是个陷阱,他也会义无反顾地跳进去,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才是东征战场上的黄雀,那就不得而知了。” 齐王轻蔑笑道,“难道在你看来,白发贼才是那只黄雀?” 李善衡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忍住,毫不客气地答道,“怕就怕白发贼不是一只黄雀,而是一头冲进战场的洪荒猛兽。” 齐王嗤之以鼻,“洪荒猛兽又如何?难道他还能一口吞下高句丽?” 李善衡看了齐王一眼,神情凝重,十分严肃地说道,“如果他一口吞下了高句丽呢?” 齐王本想驳斥,却看到韦福嗣同样是郑重表情,立即意识到自己可能把事情想简单了,于是问道,“你为何有这种推断?” 李善衡站起来,走到案几边,摊开一卷东北疆的军事地图,然后在齐王的注视下,在地图上缓缓画了一个圈。 齐王霍然醒悟,“割据称霸?“ “白发贼的北上发展大计,实质就是割据称霸。”李善衡指着地图说道,“白发贼已经拿下安东,如果再横扫高句丽,把安东、辽西和辽东连成一片,他就赢得了一块广袤的立足之地。” 齐王将信将疑,但这时韦福嗣开口说了一句话,让齐王哑然无语。 “去年在黎阳,李风云曾预测,圣主将发动第三次东征,结果应验了。今年李风云又告诉我们,明年夏秋之际南北大战将轰然爆发,如果也应验了,卫府大军云集于长城一线,与突厥人烈厮杀,那么安东、辽西和辽东这一块还能剩下多少镇戍军?” 这个意思很直白,李风云既然借助第三次东征横扫高句丽,那么也就必然会借助南北大战割据东北疆,因为人家远见卓识,又擅长抓住战机,并且野心勃勃,可想而知未来结果是什么。 也正因为如此,李风云根本就不怕东征战场这个陷阱,因为他打得起,打输了大不了逃回安东做马贼,但圣主打不起,即便打赢了,远征军也是损兵折将、伤痕累累,那么明年如果南北大战爆发了,怎么办?圣主和中枢是否承担得起输掉南北大战的严重后果? 齐王越听越不是滋味。自己的左膀右臂,却对白发贼推崇备至,这就不对了,这明显就有玄机啊。 “你们有话想说。”齐王叹道,“既然想说,那就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孤洗耳恭听。” 韦福嗣和李善衡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点点头。齐王温室里长大,生性懦弱,对血腥残酷的政治斗争有一种发自本能的畏惧,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束手就缚、任人宰割。 “大王,这是一个陷阱。”韦福嗣手指案几上的诏令,字斟句酌地慢慢说道。 齐王略略皱眉,问道,“内史令?还是辽东抚慰大使?” “两者俱是。” 齐王神情渐渐阴郁,良久,又问道,“计将何出?” 齐王是被动的,就像这次圣主诏令其率军东征,他不能不去,不去就是抗旨,抗旨等同谋反,除非他孤注一掷破釜沉舟,豁出去了,否则他就只能低头。同样,到了东征战场上,如果圣主要召见他,要把他留在行宫,他也是无力反抗,毕竟他的军队忠诚于圣主,听圣主的指挥,就算他躲在军队里不出来都不行,无处藏身。 “将计就计。”韦福嗣说道。 齐王略感惊愣,目露惶恐之色。他畏惧圣主,更害怕返回东都,但若将计就计,他就必须回到圣主身边,必须返回东都,如此一来他随时都会再遭囚禁,再入樊笼。 “大王有戡乱剿贼之功,有平定杨玄感叛乱之功,有开疆安东之功,如果再在东征战场上立下战功,则于情于理于法,圣主在短期内,尤其在南北大战结束前,都不会打击大王了,相反,圣主会委大王以重任,向两京传递出大王已东山再起之讯息,从而有效缓解两京之间的激烈斗争,以便两京一致对外,集中力量打赢南北大战。” “然后呢?”齐王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韦福嗣欲言又止,而李善衡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据某所知,白发贼对南北大战的结果十分悲观。” 齐王恼怒了,“白发贼的胡言乱语,你们也相信?” “我们的确不相信白发贼。”韦福嗣叹了口气,“但我们相信裴世矩。” 齐王还想怒叱,李善衡又及时补了一句,“大王,圣主和中枢为何向安东妥协?裴世矩西行归来后,为何又急匆匆赶赴安东,甚至连除夕之夜都马不停蹄?” “你想说什么?”齐王一时想不明白,直接挑明问道。 “裴世矩西行成果,可能远比我们想像的糟糕,甚至,根本就没有成果,他得到的可能是一堆空头承诺。”李善衡说道,“否则,圣主和中枢绝无可能在安东军权上做出让步,裴世矩更不会日夜兼程急赴安东,而白发贼更不会率十万大军远征高句丽。这些极度不合理之事先后出现,最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打赢南北大战不惜代价了。” 齐王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说,东、西两部突厥可能会联手入侵中土?” “大王,不是可能,而是肯定,东、西两部突厥肯定会联手入侵中土。” 齐王恍然大悟,总算明白韦福嗣和李善衡所谓的“将计就计”是什么“计”了,毫无疑问是阴谋诡计,为了他们个人和集团利益,不惜牺牲中土和国祚之大利,而这是齐王所不能容忍的,是他的底线所在。相比起来,他宁愿被圣主囚禁,宁愿政治生命断绝,也不愿中土输掉南北战争,不愿中土生灵惨遭涂炭,毕竟这是他杨氏的国,是他杨氏的家,是杨氏的根本利益所在。 = 第九百八十七章有便宜就占 三月初十,李风云、李浑、李子雄率军抵达车连川。【鳳\/凰\/更新快请搜索//ia/u///】 契丹族的柯尔钦、希图、郭迩逻和瓮共四部酋帅早已带着出征控弦集结于车连川,看到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急忙上前迎接。 之前四部酋帅曾在车连川与韩世谔等联盟大将并肩作战,共御辽东卫戍军,彼此熟悉,所以此刻再见,甚为亲切,很顺利地见到了远征军最高统帅李风云,还有两位副帅李浑和李子雄。 三位李姓大帅,老中青三代人,其中白狼声名最显,身份最卑,年纪最轻,但权力也最大,而紧随其后的是年届不惑、身份高贵的李浑,至于白发苍苍的功勋元老李子雄,反而敬陪末座。安东远征军最高层的这种奇异构成,让四位蛮荒酋帅倍感疑惑的同时,也对杀人不眨眼、血腥屠戮、恶名昭彰的白狼愈发畏惧,对此次远征愈发惶恐,一旦自己被白狼驱赶在前,充作消耗敌人的牺牲品,岂不有去无回? 然而,接下来他们看到了更多的远征将领,其中很多熟悉的或陌生面孔的出现,让他们非常吃惊。这里面就有原松漠牙旗的突厥金狼皇族的步利设阿史那咄尔,有原奚族之王的阿会正,有霫族六部的强者波罗雅克和萨马希图,还有本族的原契丹八部盟主大贺咄罗和强者耶律铁力、奈曼青川。 这些人之间仇怨甚多,能够搁置矛盾共聚一堂,本身就难如登天,现在不但共聚在一杆大旗下,还不辞劳苦、不顾危险,亲自率军参加远征,这说明什么? 高句丽与突厥人是盟友,与东胡诸种的关系更是密切,双方没有生死之仇,如今高句丽惨遭中土年年攻击,昔日远东霸主伤痕累累,奄奄一息,此刻的高句丽无论对突厥人还是对东胡诸种来说都没有任何威胁,但事实却是,大家意气风发地跟在中土人后面远征高句丽,兴致勃勃地落井下石,这足以说明此次远征不但有绝对胜算,更能乘火打劫,大肆掳掠,以洗劫高句丽的财富来推动本族、本部落的发展大,可以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利益,如此一次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诸族、诸部落酋帅、强者岂能错过?当然要一往无前、全力以赴、身先士卒了。 事实的确如此,眼前一幕不但让契丹柯尔钦等四部酋帅震惊不已,过去半个多月的形势发展也远远超出了李风云的预料,让他意外之余,亦感措手不及,不得不决定在车连川停下休整,重新思考和调整一下远征策略。 依照李风云的本意,以武力为后盾,胁迫阿史那咄尔及其所属突厥控弦,还有奚、霫和契丹等东胡诸种参加这次远征,一方面增加远征力量,一方面减少安东隐患,但考虑到东胡诸种因各种原因所产生的抵触和反对情绪,李风云特意在征召令中做了规定,诸种各部落只要派出本部三成左右的控弦就可以了,毕竟部落的老弱妇孺要保护,之前诸部落间因为连番厮杀损失也很大,急需休养生息,不宜再行征伐。 然而,李风云严重低估了诸种部落在残酷环境中所炼就的顽强的生存意志。 阿史那咄尔要壮大,否则中土皇帝赐封的可汗对他来说就是个笑话,他没有实力做什么可汗?将来又如何返回大漠称雄?阿会正要壮大,否则阿会部很快就会覆灭,一夜间灰飞烟灭的遥辇部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大贺咄罗、奈曼青川、耶律铁力等契丹强者也要壮大,这一次他们逃过了一劫,面对强大的中土军队,他们明智地选择了投降和臣服,没有步遥辇部败亡之后尘,但将来呢?若想活下去,活得久远,就必须要强大;波罗雅克、火赤孟克和萨马希图等霫族强者同样要壮大,本来霫族六部中以黑河两岸的巴图部和苏台部最强,但如今何在?被中土人杀得奄奄一息,如果不是中土人要招抚霫族诸部,特意手下留情网开一面,霫族现在就剩下四个部落了,所以若要生存,就必须强大。 东北就这么大,弱洛水两岸又非常贫瘠,诸种部落都要强大,如何强大?除了互相吞并外,就只有走?东北,开拓更大的生存空间,但这需要实力,而他们没有这样的实力。 今天却有个走出去的机会,跟在中土大军后面远征高句丽。 本来这种便宜也轮不到他们占,只能站在旁边看热闹,哪料中土人突然杀进了安东,把他们这些看热闹的一锅端了,而更巧合的是,远东霸主高句丽虽然创造了奇迹,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成功挽救了自己的灭亡命运,但连番受挫的中土却被彻底激怒,仿若一头失去理智的猛虎,一次又一次疯狂攻击,高句丽遭遇空前重创,遍体鳞伤,如今已是奄奄一息,完全陷入绝境,偏偏这个时候,强大的不知疲倦的中土再一次向高句丽发动了攻击,结果可想而知,高句丽必亡。 高句丽这位远东霸主虽然已被残酷血腥的战场“掏空”了,但廋死的骆驼比马大,胜利果实依旧丰硕,中土人吃肉,他们这些摇旗呐喊的仆从只要喝上几口汤,就能赚得盘满盂满,满载而归,就能让他们瘦弱的身躯迅速强壮起来,所以阿史那咄尔这位突厥金狼皇族也罢,奚、霫和契丹等东胡诸种也罢,都不约而同地做出了一个与李风云一模一样的选择,那就是倾尽自己的全力远征高句丽,最后即便在东征战场上只“吃”到一些“残羹冷炙”,也足以让自己的实力有长足进步。 而更重要的是,他们以此向中土表达了自己的忠诚,可以赢得中土的承认和庇护。高句丽灭亡后,中土就是远东的霸主,过去他们这些远东诸种因为距离中土太过遥远,对中土价值很小,有心攀附中土也高攀不上,未来就不一样了,未来中土就是远东霸主,中土的疆域已经拓展到了远东,他们这些远东诸种若想生存发展,若想有一个美好未来,不但要臣服于中土,更要让中土看到他们的价值,唯有如此,才能在发展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抱着这种“有便宜必占”的心理,诸种诸部落蜂拥而至,尤其奚族,近水楼台先得月,得到的消息最早,准备的也最充分,五个部落除了老弱妇孺和留下必要的保护力量外,余者倾巢而出。奚族擅长造车,运输用的车子不但造得结实,装载量也大,此次五个部落以帮助远征军运输粮草辎重为名,动用了整个族群的运输车,五六千辆大车,再加上其他诸种部落的大车,车队规模达到了惊人的一万余辆。契丹人也是一样,他们得到消息的时间虽然比较迟,但诸部落正好散布在远征军的东进路线上,随着远征军抵达车连川,契丹诸部的远征队伍也陆续赶来,使得安东远征大军的总人数迅速突破了二十余万,并且还在继续增长中。 李风云看在眼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却无力劝阻。谁说蛮荒诸虏智慧低?他们虽然茹毛饮血,甚至很多种族都没有文字文化,但干这种乘火打劫、落井下石的便宜事,却一点也不比有知识有文化的中土人差。 李风云召集远征军高层军议。 中土这边有李子雄、李浑、韩世谔、陈瑞、韩曜、袁安等文武官员,诸种虏姓有阿史那咄尔、辱纥王孟坝、处和苏支、大贺咄罗、奈曼青川、波罗雅克等人。 李风云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远征军的人数越来越多,严重超出预计,粮草陷入危机了,现在就难以支撑了,但车连川距离扶余城还有五六百里,而扶余城距离辽东怀远镇又有上千里,短期内根本指望不到辽东大本营的支援,而更重要的是,辽东大本营一旦听说安东远征大军多达二十余万人,是否还会允许安东大军南下怀远镇会合?一旦辽东大本营做出决策,要求安东远征军独自攻击,与辽东方向的远征军齐头并进,形成两路共击之势,则安东远征军的粮草危机必然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无人回应,气氛很沉闷。 李子雄等汉姓官员尤其郁愤,望着诸种酋帅的目光颇为不善。好好的事,硬是给这帮蛮夷破坏了,之前谁也没想到诸种酋帅们竟然对远征高句丽如此热情,面对事实再仔细一想,发现自己还是疏忽了很多东西,考虑不周。 诸种部落积极远征,一部分原因是盲目崇拜强大的中土,认为此仗必胜,存了捡便宜的心思,另外又能表忠心,又能捞实惠,何乐而不为?另外一部分原因就大不简单了。 去年安州和东北战事频繁,诸种部落损失很大,安州的奚族诸部还能得到一些救济,而弱洛水两岸诸种部落就麻烦了,那点救济运到部落已所剩无几,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如此一来,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如果不想办法,不穷极思变,一味艰难度日,那等到中土灭亡了高句丽,腾出手来对付他们,他们如何应对?恰好这时李风云下达了征召令,拱手送给他们一个“思变”之策,只要积极参加这次远征,不但出征的人马可以依靠中土的粮草解决肚子问题,留守部落的老弱妇孺亦能依靠为数不多的食物生活下去,而远征只要打赢了,参战部落不但可以赢得中土的好感,还能瓜分战利品,如此便可让自己的部落迅速恢复元气。 另外更重要的是,从目前漠东的局势来看,大漠上的突厥人一旦得知安东主力大军远征高句丽了,安东空虚,必然展开反攻。突厥人杀进安东后,中土人可以退守长城,但已经损失惨重、难以为继的东胡诸种怎么办?所以为防患于未然,诸种控弦和部落青壮还是借助远征高句丽的机会,倾巢而走为好。如果这一预测成真,中土大军灭亡高句丽后,必然再攻安东,他们随即可以借助中土之力杀回家园,然后用在东征战场上瓜分的战利品重建家园,岂不正好? 诸种部落一门心思只顾着自己生存发展,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参加这次远征,结果过犹不及,直接给安东远征军带来了粮草危机,陷安东远征军于困窘之局。 = 第九百八十八章御驾亲征 “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有一个。”李风云直言不讳地说道,“加快前进速度,尽快抵达扶余城,先从扶余城得到粮草补充,先救急,然后再图他策。” 人多了,尤其是跟在大军后面混饭吃的多了,粮草固然吃紧,行军速度也大受拖累,这是李风云最不能忍受之事,所以他直接拿出了对策。 “主力军团先行,其余军队保护庞大的辎重营,随后跟进。” 这一对策当即赢得了远征军高层的一致同意。 远征军三位统帅首先做了分工,李风云率马军团主力为选锋,风驰电挚赶赴扶余城;李浑率步军团主力为中军,日夜兼程火速东进;李子雄负责后军和辎重营,徐徐跟进。 这时李子雄提了个建议,考虑到安东大都护府已经建立,联盟军队也已整编为四个边陲镇戍军,虽然远征诸军并未进入整编行列,但这是特殊时期的特殊例外,安东为了保存实力而阳奉阴违,东都为了第三次东征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短期内双方还可以相安无事,只是东征结束后,双方必然再起争端,为此还是提前做一些准备为好。 到底要做一些什么准备,李子雄不说,讳莫如深,而李风云却是心领神会,当即表态,“建昌公言之有理,某倒是思虑不周,有所疏忽。乘着这几天休整,远征军小范围内做一些整编,以便于指挥和征伐。” 当夜,李风云召集各军各部落将领、酋帅共议,经过一番商讨,拟定了整编方案。 步军团的整编方案是,虎贲军、风云军、骠骑军、豹骑军和骁骑军扩编,每军下辖左右两军,其中虎贲左军为原虎贲军,虎贲右军则由联盟第一军改编而成;风云左军为原风云军,风云右军由联盟第二军改编而成;骠骑左军为原骠骑军,骠骑右军由联盟第三军改编而成;豹骑左军为原豹骑军,豹骑右军由联盟第二十三军改编而成;骁骑左军为原骁骑军,骁骑右军由安州军改编而成。 新成立一个烈日军,联盟第四军和联盟第五军分别改变为烈日左军和烈日右军。 马军团的整编方案是,把雷霆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军整编为两个军,分别为雷霆军和龙骑军,每军亦下辖左右两军。 诸种部落控弦的整编方案是,奚族五部控弦整编为奚军,下辖左右两军,其中奚族辱纥王部、莫贺弗部和木昆部控弦为奚族左军,阿会部和室得部控弦为奚族右军;契丹九部整编为契丹军,下辖左右两军,其中契丹出伏部、迭剌部和遥来部控弦为契丹左军,库里、敖汉、柯尔钦等六部落控弦为契丹右军。 霫族的波罗部、火赤部和黑狼部控弦自成一军,称为霫军。 阿史那咄尔的突厥控弦自成一军,番号长霸。 与此同时,撤销联盟第一到第五军、雷霆第一到第五军、联盟第二十三军以及安州军的番号。 三月十四,远征军整编完毕,李风云随即下达东进命令。 李风云亲率雷霆马军、龙骑马军、长霸军、奚族左军、契丹左军等大约两万余骑为选锋,先行出发。 李浑率虎贲军、风云军、骠骑军、烈日军、豹骑军、羽骑军大约四万余步军将士,随后跟进。 李子雄率骁骑军、奚族右军、契丹右军、霫军,还有多达十几万人的庞大辎重营,缓缓而行。 = 本月初,圣主决策,御驾亲征,第三次赶赴东征战场。 这一决策未能赢得中枢的支持,以纳言苏威为首的众多中枢大臣,都极力劝谏圣主速速返回东都主持大局,不要本末倒置、因小失大,一旦国内外形势双双失控,中土腹背受敌,圣主和中枢便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食其果了。 苏威的劝谏最为“犀利”,他认为东征进行到此,军事和外交目的均已达到,而继续进行第三次东征,无非就是挽救政治上的失败,但就目前国内外局势而言,东都政治上的失败已经表现为两京政治决裂,由此造成中央不但正迅速失去对地方的控制,导致地方叛乱愈演愈烈,地方形势日益恶化,还迅速削弱了中土对东西两部突厥的威慑,导致南北战争呼啸而至,战争阴云已经笼罩了长城一线,南北形势急转直下。 所以他建议圣主,悬崖勒马,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本来去年八月圣主就应该返回东都,结果圣主滞留高阳不去,错失了拯救两京政治危机的最好机会,虽然去年底圣主拿到了开疆安东的武功,勉强为自己迟迟不回东都找了个借口,但同时他也不得不面对两京政治决裂之事实,而两京政治决裂的严重后果,相比开疆安东乃至灭亡高句丽的武功来说,实在是没有可比性,悬殊太大,得不偿失。 基于这一观点,苏威认为,圣主可以发动第三次东征,中枢迫于皇权的高压可以妥协,但圣主绝无必要第三次御驾亲征,这有什么意义?东征胜利的武功肯定是圣主的,不论圣主御驾亲征还是在东都主持大局,都改变不了这一事实,既然如此,圣主为何坚决不回东都?做为君王,中土和国祚利益至上,一场无关紧要的对外征伐与国内外局势的双双恶化,对中土和国祚利益的危害,孰大孰小、孰重孰轻,难道掂量不出来?危急时刻,优先处理对中土和国祚最有利的危机,如此简单道理,难道也丢到脑后了? 明知是错误的,还要在错误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头,为什么? 圣主出离愤怒,对保守派深恶痛绝,一帮鲜廉寡耻之徒,既想做婊子又要立牌坊,无耻之极。 国内外形势恶化到如此地步是不是源于东征战场上的连番失利?是不是因为东征高句丽的决策错了?肯定不是,杨玄感兵变,祸乱东都,是造成二次东征失利的直接原因,于是有了政治清算,有了改革派对保守派的“猛烈攻击”,其中受牵连者多达三万余人,一时间两京血雨腥风,人人自危。保守派毅然反击,西京果断出手,于是关中掀起叛乱大潮,叛逆沙门向海明竟然开国称帝,两京就此走向了政治决裂。 这是圣主的责任?两京决裂,是因为圣主和中枢迟迟不回东都?岂有此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苏威居心叵测,以大义之名逼迫圣主回京,实则是挟两京之决裂威胁圣主政治妥协,以国内汹涌澎湃的叛乱大潮和日益临近的南北战争,来胁迫改革派让步,但这一步能让吗?圣主能妥协吗?中央集权改革可以做为政治交换的筹码吗?中土统一的核心利益可以牺牲吗? 圣主和改革派坚信自己的政治理念,坚信中央集权才是维持中土长久统一的唯一道路。 圣主拒不妥协,于是拒不纳谏,并且做出了一个让行宫震惊之举,他把所有谏言者全部驱赶回京。既然你们要回东都,那就回去吧,替朕分忧解难吧。 此举等同于公开分裂中枢。两京政治决裂的后果已非常严重,而圣主不但不想方设法予以挽救,反而变本加厉,蓄意分裂中枢,这个后果之严重,已经无法想像了。 圣主想干什么?宇文述、虞世基等中枢改革派重臣们到底有何图谋? 第二天,纳言苏威和大约半数中枢大臣及中央省台寺官员就走上了返京之路。 圣主则带着行宫、禁卫军开始了第三次御驾亲征。 三月十四,圣主和行宫抵达涿郡临朔宫。 当夜,左翊卫将军、检校涿郡留守段达觐见圣主。 段达向圣主详细禀奏了幽燕尤其是燕北的镇戍情况。齐王率军东征后,怀荒镇戍力量减弱,已无法对碛东南牙旗的突厥人形成有效牵制,如此一来形势对安东就不利了。 至于安东这边,考虑到安东主力远征,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安东空虚,防守力量薄弱,一旦突厥人全力反攻,杀进安东,则安东不但有得而复失之危,幽州这边也有可能遭到突厥人的攻击,为防患于未然,必要的准备还是要做的,古北口的防守力量还是要加强。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东征开始后,涿郡留守府所承担的粮草辎重的中转重任,这是圣主最为关注之事。 段达奏毕,圣主沉思良久,询问陪侍一侧的虞世基,“牙帐那边可有最新消息?” 虞世基摇摇头,“目前,向东都提出抗议,向安东发出威胁,并亲自到安东谈判的,只有大逻便阿史那伊顺,虽然他可以代表始毕可汗和牙帐,但事关安东归属,阿史那伊顺并没有最后决策权。” 圣主冷笑,“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裴大都护与阿史那伊顺谈判之后,对牙帐的立场有何估猜?” 虞世基迟疑少许,回道,“闻喜公认为,今春西突厥肯定要向大金山南麓发动攻击,大漠腹背受敌,首尾难以兼顾,只能放弃安东,集中力量于大金山阻御西突厥,所以在秋天到来之前,安东的安全肯定有保障,如果要发生变故,也应该在秋冬之际,大金山一线战事结束,大漠就能腾出手来反攻安东了。” 圣主略略皱眉,又问道,“他对大金山战事有何预判?” “很不乐观。”虞世基不假思索地回道。 “为何?” = 第九百八十九章打脸 “大金山战事是否对我有利,关键在河西军是否有决心从伊吾方向杀进漠西南,从侧翼给西突厥以有力支持。”虞世基面露苦色,“但是,去年吐谷浑反攻得手,西域诸国倒戈,河西军败走且末、鄯善,丢城失地,狼狈不堪,均是因为西突厥假借攻打铁勒之名,在葱岭以东展开了全面进攻,双方因此仇怨甚深,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能指望河西军与西突厥默契配合?” “弘化留守李渊不是亲赴敦煌坐镇指挥吗?”圣主不满地说道,“难道他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唐国公虽然出自陇西,但相比陇西成纪李氏,他对西北军的影响力非常有限,他指挥不动陇西军,同样也命令不了河西军。” 圣主的脸色渐渐阴沉。 段达看了一眼虞世基,忍不住暗自腹谤。江左人太无耻了,打击对手也不要这么直接公开吧?你打击李浑,打击李渊,打击西北军,甚至连裴世矩都不放过,你就不怕犯众怒,成众矢之的?圣主信任你,也只能保护你一时,还能保护你一世?你不给自己一条退路,总要给子孙后代留条活路吧? “很不乐观可能会产生何种后果?”圣主突然问道。 虞世基叹了口气,“闻喜公西行归来,说得很清楚,他最担心的就是东、西两部突厥互相妥协,携手结盟。” “然后呢?”圣主追问道。 “最坏的结果是,明年,南北大战爆发。”虞世基语气沉重地说道,“我们连年征伐,将士疲惫,国力损耗,正是最为薄弱之刻,亦是大漠诸虏南下入侵的最好时机,到那时只要西突厥从河西方向牢牢牵制住西北军,则北疆诸军,主要是代北军,将不得不独自面对大漠诸虏的疯狂攻击,形势对我中土较为不利。” 圣主目露冷色,“如此说来,第三次东征必须立即中止了?” 虞世基急忙摇手,“圣上,这只是一种悲观预测。今年形势如何发展,看似取决于第三次东征之结果,但实则取决于远在万里之外的东、西两部突厥的大金山之战,而这一战能否取得预期结果,则取决于河西军的决心,而河西军是否愿意倾尽全力,则取决于西京的立场。” 段达背脊发凉,心惊肉跳,对虞世基杀人于无形的手段叹为观止, 在两京决裂的恶劣形势下,西京的立场不言而喻,所以若想达到目的,圣主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把刀架在西京的脖子上,以性命相挟,要么向西京妥协,以利益交换,但这两个办法若要实施,前提是圣主必须立即返回东都,因为现在除了圣主外,任何人都已难以力挽狂澜,拯救两京决裂之危局。 圣主眼神冷厉,很不高兴。 虞世基语含双关,其实就是委婉劝说圣主回京,但做为圣主亲信,他必须支持圣主,必须站在圣主一边,哪怕圣主错了亦是如此。这就是做近臣的难处,考量智慧,智慧低的不是奸佞就是身首异处,只有智慧高的才能游刃有余。虞世基不是直接劝说圣主回京,而是以未来的悲观预测告诫圣主,西京是个祸害,你必须立即回京铲除祸害。 “朕记得,裴大都护对南北大战很乐观。”圣主冷声说道。 虞世基不动声色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形势在不断变化,今天看上去很乐观的事,明天再看可能就悲观了。比如安东,昨天还是突厥人的藩属,今天就变成中土的疆域。安东的军队也是一样,昨天还只有数万人,今天就变成十几万人了,在四个镇戍军之外,竟然还有一支十万人的远征军,谁能想到?当然,这是好事,闻喜公之所以视若不见,就是想利用安东这支远征军攻打高句丽,如此便能减少其他远征将士的损伤,减少粮草武器的损耗,减少国力的损失,从而为明年可能爆发的南北大战做好准备。” 圣主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第三次东征不容有失。命令宇文述、郭荣,条件具备,就立即发动攻击,若有贻误,军法从事。另外告诉他们,只要安东远征军到了辽东战场,就给他们提供足够的粮草武器,并命令他们冲在最前面,直杀平壤,若抗令不遵,严惩不贷。” 虞世基还想说话,圣主果断举手阻止。 “传朕命令,明日东进。” = 三月十五,怀远镇,辽东大本营。 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右候卫大将军郭荣风尘仆仆而至。 右武卫大将军李景、左御卫大将军薛世雄以及五天前刚刚抵达怀远镇的左武卫大将军崔弘升,率远征军诸部将领及辽东诸镇将出辕门相迎。 欢迎仪式很简短,远征军最高统帅宇文述做了一番东征动员之后,见面会也就结束了,然后帅帐中就剩下了五位卫府大将军。 李景和薛世雄做为辽东大本营的正副统帅,向宇文述和郭荣具体介绍了远东最新形势、辽水两岸敌我双方的最新动态以及东征准备情况。 远东形势因为中土成功开疆安东,奚、契丹和霫等东胡诸种俯首称臣,薛世雄又率军深入蛮荒巡边缉寇,室韦、靺鞨诸虏闻风而遁,呈现出一片蒸蒸日上之气象,但由此却带来一个尴尬之局面,那就是卫府的脸丢尽了,宇文述等卫府大佬的脸被裴世矩、李平原打得鼻青脸肿。 事实明摆着,卫府百万大军东征高句丽,失败了,连续两年的攻击,劳民伤财、损兵折将,结果却一无所获,反之,裴世矩借助秘军之力,以夷制夷,一举攻克安东,以最小代价赢得了最大战果,建下了开疆拓土的赫赫武功。 两下比较,高下立判,悬殊太大,尤其开疆安东的盛举广为传播后,更加证明了东征失败不是圣主和中枢的决策错误,而是卫府征伐不力,试想裴世矩和李平原等人以很小代价就横扫了安东,而卫府百万大军以举国之力都未能摧毁高句丽,这说明什么?说明这是卫府的问题,是军方的责任,所以卫府威名因此再遭重创,一落千丈。 反应最激烈的就是远征军,这个脸打得太厉害,羞愧难当,倍感耻辱,无颜见江东父老,没脸见九泉下的祖宗,上至李景、薛世雄等大将军,下至普通卫士乃至随军民夫、工匠,都憋了一肚子气,发誓要攻陷平壤,要屠灭高句丽,要以胡虏鲜血来洗刷卫府的耻辱,洗刷远征军的耻辱。 如此一来又引出一个新问题,一个必然会严重打击军队士气的问题。 安东大军来了,十万安东大军,与辽东大本营的远征军人数基本相当,而且还带着开疆安东之威趾高气扬的来了,这必然给卫府将士造成重压,这种不利情况下,如果东征统帅部命令安东大军为选锋,让安东大军冲在最前面,可以预见,远征军的士气必遭致命打击,原因很简单,将士们会据此认定,现在不但圣主和中枢不相信他们了,就连卫府统帅们都不相信他们了,他们还能干什么?一旦陷入绝望,自暴自弃,士气低落,军心涣散,这一仗还怎么打? 宇文述意识到问题严重,权衡良久,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第三次东征不容有失,统帅部决策层必须高度统一。 “某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亦能理解将士们对第三次东征的期待,但是……”宇文述话锋一转,语调低沉,“我们当前所面临的最大危机是南北战争,而为了打赢南北战争,我们不但要稳定国内局势,还要确保卫府的战斗力,也就是说,远征军不能再有重大损失。” 停顿了一下,宇文述继续说道,“从中枢的立场来说,第三次东征也不是为了军事上的胜利,或者说,军事上的胜利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利用东征的最终胜利,来巩固和加强东都对朝政的绝对控制,唯有如此,才能有效缓解两京危局,才能集中力量进行南北大战。” 李景若有所悟,但他性情耿直,心中淤塞不吐不快,于是问道,“许公,第三次东征的最终目标是大兵压境,以武力胁迫高句丽投降,还是倾尽全力灭亡高句丽?” 宇文述有些不快,冷声说道,“某已经说得很清楚。” 李景不依不饶,“恕某直言,如果第三次东征的目标仅仅是胁迫高句丽投降,这与东征失败有何区别?自欺欺人吗?” 宇文述生气了,眼神冷厉,“某说了,我们最大的危机是南北战争。”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发动第三次东征?”李景怒声质问,“干脆承认东征失败,移师代北,全力备战,岂不更好?” 宇文述强忍怒气,冲着李景摇摇手,“滑公,你有怨言,某理解,但这是圣主意志,中枢决策,你我做为下臣,只有忠实执行,别无他策。” 李景怒目而视,无言以对。 薛世雄担心李景“口不择言”惹祸上身,急忙插言转移话题,“许公,据安东大都护府报禀,李平原、李浑已于二月十五离开安州,率军东进,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将于近期抵达扶余城……”说到这里,薛世雄和李景交换了一下眼神,继续说道,“扶余城距离怀远镇有一千余里,如果他们滞留扶余,或行军缓慢,要到四月中甚至四月下才赶至怀远,则攻击时间必将严重贻误。” 宇文述心领神会,一听就懂了。李景和薛世雄依旧对第三次东征抱有幻想,试图以一己之力灭亡高句丽,以开疆武功挽回卫府“脸面”,所以并不希望安东大军前来会合,更不希望安东大军充任选锋,只需要安东大军从扶余方向攻击前进,与己方形成两路并进之势,有效牵制和分散高句丽的阻击力量就可以了。 但此策违背了圣主和中枢之意,宇文述不能答应。 “你们的东征准备进行如何?”宇文述看看李景和薛世雄,问道,“如果一切顺利,何时可以攻击?” “四月中。”李景不假思索地说道,“最迟四月中,我们就能发动攻击。” = 第九百九十章两个老帅 李景的回答让宇文述十分不安。 虽说远征军一直屯驻于辽东,粮草辎重也大量囤积于怀远、望海顿等边镇及北平、涿郡等边郡,再加上安东十万大军参加第三次东征,朝廷不需要再从各地鹰扬府调集人马,使得第三次东征的准备工作大大减少,但这并不意味着第三次东征只需准备两个月就可以展开攻击,这太仓促了,而李景、薛世雄等人之所以仓促进攻,主要是承受的压力太大,来自方方面面的重压让他们喘不过气来,他们迫切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让远征军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 然而,越是如此焦灼,越容易出事。第三次东征不容有失,远征军也不许再败,越是胜券在握,越要小心谨慎,每一步都要走得踏踏实实,不允许一丝一毫的闪失。 宇文述果断结束了军议。 当夜,宇文述主动找到右候卫大将军郭荣。两位老帅坐在一起,促膝而谈。 郭荣今年六十八,宇文述今年六十七,都已年近古稀,都是戎马几十年的老军,都是圣主的股肱,虽隶属不同政治集团,利益上有冲突,但在东征这件事上,两人却是利益一致,必须默契合作。 两人谈到李景、薛世雄的急躁心态,谈到笼罩在远征军之上的厚厚阴霾,心情非常沉重。 两位老帅追随圣主,参加了西征,参加了两次东征,品尝了胜利的喜悦,也吞咽了失败的苦涩,对上对下、对内对外看得一清二楚,所以第三次东征,他们非常保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原因无他,南北战争即将爆发,即便东、西两部突厥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中土这边也肯定要打,没办法,国内矛盾已不可缓解,圣主和改革派已无计可施,内乱已不可避免,这种不利局势下,南北战争打得越迟,对中土就越不利,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只能选择以发动对外战争来转嫁国内危机了。 南北战争打赢了,圣主和改革派的政治理想就能延续下去,反之,即便打输了,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把东、西两部突厥这两个虎视眈眈的敌人打得伤痕累累了,短期内已不可能威胁到中土安全了,到那时就算国内敌对双方大打出手、鱼死网破,甚至大规模内战全面爆发,也不会重蹈五胡乱华之黑暗悲剧。 当然,这是最坏结果,虽然考虑问题必须想到最坏结果,必须以最坏结果拟定对策,但中土已统一多年,国力强盛,而突厥汗国饱经分裂和战乱之苦,早已不复当年之勇,双方实力此起彼落,早已不在一个档次上,中土即便从东征战场上马不停蹄地赶到南北大战的战场上,甚至都来不及喘口气,也依旧对东、西两部突厥拥有相当大的胜算。 所以圣主、宇文述、虞世基等君臣对南北战争信心十足,当然,信心归信心,该做的战争准备还得做,不打无准备之战,而第三次东征所能取得的政治、军事、外交上的胜利,以及这个胜利对圣主、中枢、卫府威权的巩固和加强,以及对卫府将士、中土民众士气的鼓舞,都是南北战争所需准备的重要内容。 “如今看来,第三次东征若想实现最大战果,只能寄希望于闻喜公了。”郭荣看了一眼神情冷肃的宇文述,小心翼翼地说道,“滑公也罢,舞阴公也罢,包括远征军各部将领,都急于取胜,有意识忽略了各种不利因素,不知不觉就陷入了危境。” “欲速则不达。”宇文述叹道,“前两次我们都犯了同样的错误,但他们依旧没有吸取教训,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说到这里,他抬头看着郭荣,迟疑稍许,问道,“你相信闻喜公所奏?” 郭荣知道宇文述担心什么,说实话他的心情也很复杂。裴世矩和李平原这对师徒太厉害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每一次都闹出天大动静,过去如此,一连串眼花缭乱的计谋让突厥汗国陷入分裂和战乱,而榆林风暴的血雨腥风更是席卷中土;现在还是如此,不经意间安州收复了,东胡诸种臣服了,安东并入中土版图了;而接下来他们要剑指高句丽,要以一己之力横扫远东,如果他们再一次成功了,卫府的脸往哪搁?宇文述、来护儿、郭荣、李景这些卫府大将军面对裴世矩,还有什么底气? 更重要的是,在危难之刻,裴世矩这股政治势力因为李平原的重新崛起而迅速扩大,这将对改革派和保守派激烈厮杀的朝堂、对在分裂道路上狂飙突进的两京政治危机带来难以估量的影响,这对国祚和中土命运是好还是坏?对改革派和保守派是福还是祸? 没有答案,所以圣主和改革派惶惶不安,所以圣主和宇文述等人都打算以东征战场为陷阱,想方设法削弱甚至铲除李平原和安东军队,但出乎预料的是,裴世矩和李平原毫不犹豫,义无反顾地跳进了这个陷阱,这不能不让圣主和宇文述等人以最大恶意去揣测裴世矩和李平原的真正目的,毕竟,榆林风暴还记忆犹新,高颎、贺若弼等一大批功勋权贵的怒嚎还在耳畔回响,李平原狠狠打在圣主和宇文述脸上的巴掌印迹尚未褪尽,更要命的是,两京决裂了,南北战争来了,圣主和宇文述等人不论为了中土大局还是为了自身利益,都不得不向裴世矩和李平原妥协,不得不与这股急速壮大的政治势力密切合作,那么,未来是个什么局面?是否还会爆发第二次榆林风暴? “某相信。”郭荣想了一下,又慎重补充道,“闻喜公想圣主所想,急圣主所急,解中枢燃眉之急,焉能不信?” 这句话暗含告诫,裴世矩是中枢宰执,是中枢核心重臣,而他所奏内容又关系到第三次东征之成败,岂能胡言乱语?如果胡言乱语,损害了中土利益,岂不要赔上政治生命?除非裴世矩老糊涂了,失心疯,否则他绝无可能拿国祚和中土命运开玩笑。 宇文述神情严峻,一言不发。 郭荣踌躇片刻,继续说道,“当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的既定目标不能变,我们还是要尽快渡过辽水,向高句丽发动攻击,以最快速度逼近鸭绿水,做出不惜代价攻击平壤之势,以迫使高句丽投降,如此一来,即便安东背信弃义,我们亦能确保第三次东征实现预期目标。” “但是……”宇文述眉头紧皱,忧心忡忡地说道,“从怀远镇这边的现状来看,将帅们急于求胜,而卫士们士气低迷,另外准备不足,必然会影响到渡河和攻城,一旦连番受挫,损失又过大,累及军心,后果就严重了。” 郭荣暗自苦叹,知道宇文述患得患失,很矛盾,既想给裴世矩挖坑,又想埋葬李平原,还要实现预期目标,太难取舍。无奈之下,郭荣不得不献策,以免两头落空,一无所获。 “许公,圣主诏令,安东军队必须到怀远镇会合,接受东征统帅部的指挥。”郭荣看了一眼宇文述,语含双关地说道,“但闻喜公在奏章中,却只字未提怀远会合一事,应该是估猜到了远征将士对安东军队的抵触情绪,所以……” 所以当时宇文述、来护儿、赵才等人都估猜安东大军要取间道长途奔袭平壤,直捣虎穴,而之所以有这种估猜,原因很简单,安东军队若想自保,首先就不能到怀远镇与远征军主力会合,以免羊入虎口,但安东军队又不能不打高句丽,于是就想了个办法,取间道直杀平壤。至于裴世矩在奏章中说,李平原承诺,不攻陷平壤就与平壤玉石俱焚,誓死也不退过鸭绿水,那就只能一笑置之了。 宇文述一听就懂了。圣主和中枢并没有同意裴世矩所奏的安东大军直捣虎穴之策,但也没有否决,只是诏令安东大军立即赶赴怀远镇会合,这明显就是“挖坑”。你可以不去怀远镇,但要背上抗旨的罪名,如此一来你若阳奉阴违不打高句丽,我也有办法治你的罪,反之,你若偷袭平壤成功,也要将功折罪,将来论功行赏的时候,我就有理由“打击”你。当然,如果你偷袭失败,你和平壤两败俱伤甚至玉石俱焚,我就心花怒放了。 问题是,安东方面怎么想?有何对策?既然背上抗旨罪名了,是干脆抗旨到底,还是继续执行既定计策,奔袭平壤? 郭荣没有直说,但意思很直白,你做为东征最高统帅,不能被动防守,而要主动出击,要想方设法逼迫安东大军奔袭平壤,最后无论胜负,都大大有助于第三次东征的胜利。 宇文述沉吟不决。 他一直不敢指望安东军队创造奇迹,但远征军这边的确存有很大风险,所以为了确保预期目标的实现,远征军这边固然要积极进攻,安东大军的长途奔袭之计亦不能放弃。 “计将何出?”宇文述问道。 郭荣微微一笑,“黄台公。” 宇文述笑了,“不是齐王?” “从闻喜公的立场来说,齐王只是棋子,黄台公才是同道中人啊。” 宇文述微笑颔首。 = 第九百九十一章饿了就杀马 三月二十五,李风云率军抵达扶余城。 扶余城是高句丽的西北边镇,东邻靺鞨,西临契丹,北接室韦,其军事价值要远远小于毗邻中土的辽东和新城,平壤重视程度不够,镇戍力量有限。 中土东征期间,扶余城因为距离主战场太过遥远,中土亦是无意攻打,直到安东发生剧变,薛世雄奉旨以巡边缉寇之名兵进东北,扶余城才进入中土视线,遂一鼓而下,并成为薛世雄兵进东北的粮草中转地。 安东大局落地,薛世雄撤出东北,留下一支军队镇戍扶余城。不久辽东大本营接到圣主诏令,第三次东征正式开始,安东大军要参加这次东征,扶余城遂成为安东大军赶赴怀远镇的中转站,其重要性随之凸显,于是李景和薛世雄当即做出决定,命令镇戍新城的虎贲郎将王仁恭向扶余城运送粮草辎重,以确保安东大军畅通无阻地抵达怀远。 怀远镇向北四百余里便是新城,新城再向北五百余里就是扶余城,所以怀远向新城运送军需,而新城则给扶余提供粮草,人力物力和时间都能大大节约。只是囤积在扶余的粮草辎重越多,危险性也就越大,毕竟扶余城的四周遍布东胡诸种,还有不少马贼盗寇,其防守力量相对较弱。 扶余城的守将叫薛万彻,是薛世雄之子,鹰扬郎将,率五个步军团、一个马军团镇戍这座边城。此地穷乡僻壤,荒无人烟,将士们待在这种鸟不拉屎的不毛之地,心情沮丧,如果长年卫戍,必然绝望。 好在“与狼共舞”的时间并不长,薛世雄就来信告诉儿子,第三次东征开始了,安东大军要途经扶余进入东征战场,这是他们离开蛮荒的最好机会。至于扶余城的卫戍,可以想方设法推给安东,而安东肯定有借助这次东征把自己的势力拓展到辽东的想法,对扶余城应该有觊觎之心,对卫戍扶余应该求之不得,所以只要薛万彻动点脑子用些手段,必能如愿以偿。 薛万彻心领神会,盼星星盼月亮,总算在几天前接到斥候急报,说安东大军开始渡河了,很快就要抵达扶余城了,欣喜不已,当即出城,早早出迎。 此次率军东征的安东统帅是从三品的安东副大都护,与卫府将军是一个品秩,麾下有十万大军,而卫府鹰扬郎将是正五品,一千两百卫士的长官,不但官秩差了好几级,实力也没有可比性,除非薛万彻不想活了,否则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坐在城里等着安东副大都护来见他。 另外还有更重要的,李平原是何许人也?圣主钦点,中枢嘉赏,从正四品的安东都尉到从三品的安东副大都护,不过短短数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其崛起速度如划空闪电,快得让人目眩神驰。 薛万彻虽然从父亲的在书信中了解到了李平原的深厚背景,甚至还看到父亲隐晦提及榆林风暴,但当年隐秘与圣主、宇文述有直接关系,这种“打脸”的事如今就算被居心叵测者蓄意公开和散播,知者也局限于高层,毕竟此事一旦传得沸沸扬扬,必然损害到圣主威权和宇文述的权势,如果因此引发政治风暴,连累到自己,伤害到国祚,岂不自取其祸?所以个个讳莫如深,唯恐得罪了圣主和宇文述,而薛世雄越是说得隐晦,李平原就越是神秘,李平原及其背后隐秘就越是让薛万彻万分好奇。 好奇心害死人,薛万彻亦是如此,急切想看到李平原其人,窥探到李平原的秘密,甚至有些急不可待了。 然而,薛万彻还是自视甚高了,他一个正五品的鹰扬郎将,一个扶余边城的守将,哪怕他出自河东豪门薛氏,还有一个官居卫府大将军的老爹,也很难轻而易举见到从三品的安东副大都护、安东远征军的最高统帅。 李风云与两万余骑士风驰电挚赶到扶余城外,扎下大营,休息了一夜,这才召见薛万彻,但李风云没有出面,出面接待薛万彻的是裴爽。 裴爽是御史大夫裴蕴的儿子。裴蕴是江左旧臣,但同样出自河东豪门裴氏,中土一统后,散落各地的裴氏都回归本堂,河东裴氏迅速壮大,水涨船高,裴氏各分支旁系也芝麻开花节节高。今日中枢核心决策层就有两位河东裴氏贵族,黄门侍郎裴世矩和御史大夫裴蕴,由此可见河东裴氏权势之大。 河东三大豪门柳氏、裴氏和薛氏,有共同利益基础,合作大于冲突,所以李风云请裴爽出面接待薛万彻,正是要利用这一点。 裴蕴是江左旧臣,是文官,而薛世雄是根正苗红的关陇贵族,是武将,双方没什么交情,甚至都没什么交集,而他们的下一代亦是如此,裴爽在京城为官,薛万彻追随父亲征伐边塞,两人同样没什么交情,不过彼此相识,又有河东这个共同利益基础存在,坐在一起谈着谈着也就亲近了,就能找到共同点了。 薛万彻首先问,“安东来了多少人马?” 裴爽说,“二十余万,十万大军,十余万随军民夫和工匠等。” 薛万彻目瞪口呆,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安东哪来的十万大军?难道安东大都护府强行征召了东胡诸种部落的所有控弦,把能够骑马射箭的都拉来凑人数? 裴爽哈哈一笑,不以为然地摇摇手,“拭目以待,很快你就不得不信了。”接着他话锋一转,问道,“扶余这边有多少粮草?” 薛万彻苦笑,“你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日夜兼程南下怀远,那里的粮草堆积如山,足够二十万大军所需,要么你迅速杀到鸭绿水两岸烧杀掳掠,以战养战,舍此以外,别无他途。” 裴爽笑容顿敛,质问道,“此去怀远千里之遥,若无粮草支援,二十万大军如何长途跋涉?” “这不是某的问题。”薛万彻目露同情之色,“这是你们的问题。” “这怎么是我们的问题?”裴爽生气地说道,“我们奉旨东征,千里迢迢而来,你总该让我们吃饱喝足吧?” “当然,为你们提供粮草是某的职责所在。”薛万彻说道,“但是,怀远那边就给了这么点粮草,只够几万大军南下新城,然后到了新城再获补充,这样你们就能顺利抵达怀远,然而,现在你告诉某,你们有二十余万人马,这当然是你们的问题。” 看到裴爽要反驳,薛万彻立即抢着说道,“请问,安东出动二十余万人马参加东征,圣主是否知道?怀远是否为你们备足了粮草?” 裴爽哑口无言。 薛万彻看到裴爽“无言以对”,当即“乘胜追击”,直指要害,“如果圣主不知道,怀远也不知道,那么,当此事传到怀远,怀远是否还欢迎你们这二十余万人马?如果他们不欢迎,拿出两路并进之策,要求你们直接从扶余方向攻击平壤,你们怎么办?难道你们还要抗旨或者抗令,执意赶赴怀远,承担由此所产生的全部责任,甚至是东征失利的罪责?” 裴爽懵了。之前虽然他已经预料到此次东征可能困难重重,但还是严重低估了形势的严峻性,尤其低估了卫府内部的激烈矛盾,正是这些无处不在的矛盾毁掉了前两次东征,甚至导致二十余万将士阵亡沙场。如今这些矛盾不但没有缓和,反而愈发激烈,这从薛万彻的“直言不讳”中就能清晰看出,怀远那边的远征军不但不欢迎安东军队,不想让安东军队抢去了他们的东征功劳,还蓄意阻挠和破坏安东军队赶赴东征战场,甚至向安东发出威胁,要让安东背上第三次东征失利罪责。这个问题就严重了,这已经不是安东军队能否南下怀远、能否得到怀远粮草支援的问题了,而是第三次东征能否如预想的那般灭亡高句丽,取得东征最后胜利的问题了。 裴爽神情冷肃,望着面无表情的薛万彻,不紧不慢地问道,“这是你的一面之辞,还是从怀远那边传来的小道消息?” 薛万彻想了一下,回道,“或许,事实就是你的想像。” “某懂了。”裴世矩点点头,“但是,眼前的事实是,如果没有粮草,我们饥肠辘辘,无力跋涉,不得不停滞于扶余,则必然影响到东征。” 薛万彻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裴爽理解能力有限还是故意装糊涂,于是毫不客气地说道,“饿了就杀马。” 安东马军多达两万余骑,虽然一大半都是东胡诸种部落的控弦,但即便如此,安东马军的力量也非常强悍。薛万彻亲眼目睹,心中震撼可想而知,由此愈发认定辽东大本营的做法是正确的,安东这支军队很危险,变数太大,不仅会抢走东征功劳,更有可能对东征产生无法预料的危害,所以为防患于未然,还是竭力阻挠安东大军南下怀远为上策,于是薛万彻一咬牙,干脆“撕破脸”吧。 “饿了就杀马”听上去是一句气话,实则就是告诉安东军队,辽东大本营不欢迎你们,要抢东征功劳,你们独自去打平壤吧。 = 第九百九十三章粟末靺鞨 ?李风云成功说服了诸种部落酋帅,而这些人正是实施长途奔袭平壤之计的最大阻碍,至于安东军其他将领,不论是李风云的嫡系还是李子雄、李浑等落难贵族,支持此计者必定是大多数,毕竟自身利益与此仗胜负有直接关系,为了胜利唯有竭尽全力,如果一味保存实力或者饱受友军掣肘,最终结果必定悲观。 决策拟定了,接下来就是商讨具体攻击方案。契丹人与靺鞨人是多年盟友,对靺鞨人很熟悉,对回跋部和晦发川亦是了如指掌,所以大贺咄罗、耶律铁力等契丹酋帅理所当然要献计献策。 李风云直接点名,请大贺咄罗简要介绍一下靺鞨族,并对晦发川一战发表自己的看法和建议。 靺鞨族主要居住在白山黑水之间,白山就是徒太山,黑水则是远东一条大河。 靺鞨族有七大部落,自南向北分别是粟末部、白山部、伯咄部、安车骨部、拂涅部、号室部和黑水部。 靺鞨七大部落中,以粟末部实力最强。粟末部居住在粟末水两岸,而粟末水就是黑水的上游。粟末部鼎盛时期,其一个部落的实力就可以与扶余、高句丽正面对抗。一百多年前,长达七百余年历史的扶余国败亡,高句丽和粟末部随即为争夺扶余国土而大打出手,双方一打就是百余年,直到四分五裂的中土统一后迅速强大起来,严重威胁到远东安全,双方才握手言和。 实力稍次的是居住在黑水中下游的黑水部,但因其距离粟末水有数千里之遥,居住环境非常恶劣,尚处在茹毛饮血的蛮荒时期,不论对居住在黑水上游的粟末部,还是对高句丽、室韦、契丹等诸种异族,都无法构成威胁,所以至今不被远东各大势力所关注。 如此一来,靺鞨族就有了南北之分,南部是以居住在粟末水两岸的粟末部为首的诸部落联盟,这个联盟里包括居住在徒太山的白山部,居住在黑水河中上游的伯咄部和安车骨部,俗称粟末靺鞨;北部则是以居住在黑水中下游的黑水部为首的诸部落联盟,这里联盟里包括拂涅部和号室部两大部落,俗称黑水靺鞨。 “今天我们要攻击的对象,就是粟末靺鞨,而目标则是粟末靺鞨所属的回跋部。” 大贺咄罗站在地图前,手指在地图上的粟末水中上游、徒太山一带划了个圈,然后停在了地图上的晦发川上。 “说到粟末靺鞨,我们就不得不提到粟末部的一对兄弟,一对名震粟末靺鞨的勇士,瞒咄和突地稽。” 瞒咄是粟末部酋帅,突地稽是他的弟弟,兄弟两人大约在先帝开皇中后期,率军横扫以粟末水为中心的广袤地区,一口气吞并了二十余个小部落,并迫使白山、伯咄和安车骨三个大部落俯首称臣,歃血结盟,实力因此倍增,而粟末靺鞨这个俗称也正是由此而来。 这是先帝开皇中后期,亦是高句丽王高汤雄心勃勃开创远东霸业之时,而粟末靺鞨的迅速崛起不但严重威胁到高句丽的侧翼安全,也严重影响到了高句丽的霸业,于是高汤决心击败粟末靺鞨,随即联合黑水靺鞨,还有室韦、契丹等诸种异族,四面包围粟末部,同时收买贿赂白山、伯咄和安车骨等大部落,策反离间回跋、大莫卢、覆钟等小部落,从内部分裂粟末部。 与此同时,瞒咄也决心击败高句丽,南下拓展疆土,于是他一方面遣使向中土称臣,借助中土的力量牵制高句丽,一方面则联合百济、新罗,密谋前后夹击高句丽。 先帝开皇后期,粟末靺鞨和高句丽撕破脸,瞒咄和高汤大打出手,但粟末靺鞨的联盟过于松散,内部矛盾激烈,而百济和新罗又坐山观虎斗,试图渔翁得利,结果数年之后,粟末靺鞨内部分裂,瞒咄兄弟连连败北,覆灭在即。 关键时刻,中土“出手”了。当时中土要集中力量分裂和削弱突厥汗国,无暇东顾,面对远东诸虏的频繁入只能被动防御,突然看到远东诸虏内部打起来了,顿时喜出望外,马上派出使者赶赴粟末部,给瞒咄兄弟以有力支持,并做出承诺,一旦事不可为,可以举族迁徙辽西,以保存实力,徐图后计。 开皇末年,瞒咄兄弟众叛亲离,难以为继,只好带着八个忠诚于他们的附属部落,数万人口,数千控弦,从高句丽和其他背叛部落的围追堵截杀出一条血路,南下投奔中土,徙居于辽西境内。 圣主登基不久,瞒咄病逝,其弟弟突地稽统领部众。中土第一次和第二次东征,突地稽率军出征,屡建功勋,官拜金紫光禄大夫、辽西太守、扶余侯,成为东北疆一位实权虏姓大将。 大贺咄罗把瞒咄和突地稽兄弟的故事说完之后,帐内诸将对这个故事背后所蕴藏的讯息也就有所估猜了。 首先,粟末靺鞨不但长久以来与高句丽争夺扶余故地,还对高句丽觊觎已久,垂涎三尺,此刻恰逢高句丽遭到强大中土年复一年的打击,奄奄一息,苟延残喘,正是乘火打劫、落井下石的最好机会,粟末靺鞨岂能错过? 其次,粟末靺鞨并不是铁板一块,其联盟内部诸部落既然背叛过瞒咄、突地稽兄弟,当然也不会始终信守承诺,明知高句丽灭亡在即了,还继续与其并肩作战。退一步说,粟末靺鞨即便有些部落诸如回跋部坚信唇亡齿寒,坚持与高句丽并肩作战,那也是少数,大多数部落都会明哲保身,甚至窥伺一侧,寻找机会捡便宜。 由此可以做出一个假设,假设粟末靺鞨对高句丽的支持是一个阴谋,是蓄意借助中土的力量消耗和削弱高句丽,只待高句丽坚持不住了,崩溃在即了,再予其以致命一击,以灭亡高句丽来壮大自己,那么今日东征战场上的形势就很复杂了,安东军对晦发川的攻击就要有所取舍,而不是一味地盲目杀戮,以免错失利益最大化之良机。 “今日粟末靺鞨有三十余大小部落,以粟末、回跋、白山、伯咄和安车骨五部力最强,以粟末部莫弗铁骊、回跋部莫弗乙典和伯咄部莫弗涅刺最为勇悍。”大贺咄罗继续说道,“在过去两年里,粟末靺鞨始终与高句丽人并肩作战,但据我所知,真正兑现承诺派兵进入高句丽参战的部落,只有粟末、回跋和白山三个部落以及附属于它们的小部落,因此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两万人。” 说到这里,大贺咄罗看看帐内奚族诸将,目露冷色,“正因为粟末靺鞨有一半多部落的军队集中于扶余城和晦发川一线,距离我契丹近在咫尺,对我契丹形成了威胁,所以奚族才在去年夏天向托纥臣水一线发动了大规模攻击,试图陷我契丹于腹背受敌之困境,给我契丹以重创。” 辱纥王雷、处和苏支等奚族将领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对大贺咄罗的突然“发难”根本不予理睬。 李风云果断阻止,不让大贺咄罗“借题发挥”,“莫弗是否想告诉我们,今年,或者就是现在,晦发川两岸已经集中了大量粟末靺鞨的军队?” “我不能确定,需要派人打探。”大贺咄罗说道,“不过考虑到去年中土军队攻克扶余城,兵进弱洛水,剑指我契丹,已经充分表露出铲除高句丽羽翼之意图,那么粟末靺鞨必然有所防备,必定要在晦发川一线重兵防御。另外中土远征军一直没有撤离辽东,从高句丽和粟末靺鞨的立场来判断,这预示着中土还要发动第三次攻击,预示着高句丽可能要亡国,预示着粟末靺鞨有乘火打劫的好机会。据此,我对晦发川现状的估猜是,此刻晦发川可能集中了粟末靺鞨所有部落的军队,毕竟不论是防御中土攻击还是乘火打劫高句丽,粟末靺鞨的所有部落都要动员起来,倾力一战。” 此言一出,李风云沉默不语。帐内诸将亦是三三两两窃窃私语。 大贺咄罗的意见不能不重视,但一旦重视了,李风云吃掉回跋部、横扫晦发川的计策就必须慎重实施,因为安东选锋军所要面对的不再是一个回跋部数千人马,而是粟末靺鞨所有部落两三万军队,这一仗打得不好就有可能两败俱伤,而更严重的是,安东大军的踪迹十有**会暴露,消息传到平壤,高句丽人全力防备之下,安东大军就算插上翅膀飞,也不可能“出敌不意、攻敌不备”了。 李风云沉吟良久,转目望向耶律铁力。 耶律铁力躬身为礼,“狼帅,此次东征,我们独自作战,攻克平壤的胜算有多大?就算我们吃掉了回跋部,横扫了晦发川,掳掠到了一定数量的粮草,保证我们杀到了平壤城下,但以我们一己之力,一鼓而下攻克平壤的可能性有多大?如果我们不能独自攻克平壤,不能独自掳掠平壤城,此次东征,我们还能实现预期目标吗?” 李风云微微颔首,沉思不语。 此次东征,契丹诸部倾巢而出,目标明确,借助中土之力,借助灭亡高句丽的机会,不但要度过眼前危机,还要推动契丹的发展壮大。高句丽灭亡后,远东霸主不复存在,做为其近邻的契丹的生存空间将大大拓展,接下来契丹在中土的庇护下,必将迎来一个千载难逢的高速发展机会,所以契丹人是真心诚意、竭尽全力谋取东征的胜利。 相比起来,不论是阿史那咄尔等突厥人,还是奚族和霫族诸部,因为各自特殊原因,比如阿史那咄尔志在大漠,奚族志在入关融入中土,霫族居住在遥远的深山老林里茹毛饮血,这一次东征的胜利对他们的未来而言并没有实质性帮助,最多也就是获得一些财富功勋,增加一些实力,赢得一些中土的好感而已,所以大家很多时候还是存了鱼与熊掌两者兼得的心思,既保存实力,又要有所收获,因此他们具备东征的积极性,却没有不惜代价倾力一搏的决心和勇气。 耶律铁力的意思很直白,靠安东军现有力量难以攻克平壤,难以实现预期目标,必须想其他办法以增加胜算,而这个办法他们契丹人有。 良久,李风云抬头看看大贺咄罗和耶律铁力,问道,“计将何出?” 大贺咄罗当即说道,“把粟末靺鞨拉过来,大家一起打平壤。” 耶律铁力补充道,“此去平壤路途遥远,大军若想悄无声息抵达平壤城下,难度太大,而有了粟末靺鞨的掩护,则胜算大增,而到了平壤城下,若粟末靺鞨能骗得平壤信任,让平壤打开城门,则平壤城必定一鼓而下,如此胜券在握。” 这是好计。高句丽、粟末靺鞨和契丹既是盟友,又是对手,如今高句丽这个远东霸主没落了,老大哥不行了,粟末靺鞨和契丹这两个小弟没有理由为老大哥陪葬,理所当然要拜中土这个新大哥,然后跟在新大哥后面杀掉老大哥,瓜分老大哥的财富,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只要契丹人出面策反,则此计必成。 这对李风云来说是个双保险,虽然他已经提前做好了秘密部署,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旦出了意外,秘密部署未能在关键时刻奏效,则全部谋划失败,而有个双保险就不一样了,此计不成还有一计,甚至两个计策可以配合使用,如此必有奇效。 李风云看看高虎、尔朱天啸等马军将领,又看看阿史那咄尔、辱纥王雷等虏姓酋帅,目露征询之意。 大家东征的目标是什么?就是攻陷平壤,洗劫平壤,以灭亡高句丽来壮大自己,如果未能达到这一目标,肯定就是白跑一趟,不划算,所以高虎、阿史那咄尔等人不约而同地表态,支持此计。 “谁去晦发川打探军情?”李风云问道。 大贺咄罗和耶律铁力互相看了一眼,会心一笑。 = 第九百九十四章害怕 三月二十五,圣主到达临渝宫。【鳳\/凰\/更新快请搜索//ia/u///】 从涿郡临朔宫到北平临渝宫,短短十天时间内,从东都传来的消息如雪片一般,然而让圣主郁愤不已的是,这其中大部分都是坏消息,这一方面固然是东都蓄意为之,一方面也表明国内形势并没有因为开疆安东而有所好转,相反,其恶化速度不但没有得到有效遏制或缓减,反而越来越快了。 诸多坏消息中,最令圣主愤怒的,是西京形势持续恶化。 代王杨侑、西京留守卫文升、还有奉旨到关中戡乱平叛的太仆卿杨义臣先后奏报,扶风贼帅向海明伏诛后,其部下唐弼和李弘芝迅速卷土重来,短短时间内关中各地蜂起而响应者多达十余万人,更严重的是,李弘芝亦效仿向海明,开国称帝,自封唐王,建文武百官,贼势之猖獗,尤甚于前。 关中乱了,必然影响到整个西北。 果然,灵朔地区出事了,紧邻黄河的雕阴郡爆发叛乱,贼帅刘迦论振臂一呼,十余万人蜂拥而至,随即于绥德开国,自称皇王,年号大世,其兵锋更是南下延安郡,严重威胁到数百里外的关中京兆和冯翊两郡之安全。 同一时间,生活在这一地区的稽胡人也造反了,稽胡贼帅刘鹞子祸乱于朔、代之间的大河两岸,并与刘迦论遥相呼应,严重影响到了灵朔和代北的镇戍安全。 屋漏偏逢连夜雨,越是担心什么,越是来什么。与调阴郡只有一河之隔的离石郡,有匈奴贼帅刘苗王举兵叛乱,虽然只有数万贼兵,却也自称天子,分封王侯,十分嚣张。离石郡的北边就是代北,东边则是太原郡,南下就是河东诸郡,渡河西进就是灵朔,所以这伙叛军无论向哪个方向攻击,都会造成恶劣影响。 关中不容有失,灵朔、代北、太原和河东亦不容有失,但灵朔和代北的军队都要镇戍长城,不能调动,而关中军队正在扶风剿贼,能够调动的军队只有太原和河东诸鹰扬,于是圣主果断决策,命令留镇东都的左骁卫大将军屈突通兼领关内讨捕大使,立即率河东诸鹰扬,火速剿杀刘迦论、刘鹞子诸贼;命令留镇太原的右候卫将军杨子祟,立即率太原诸鹰扬,剿杀贼帅刘苗王。 齐鲁形势也在持续恶化中。 自去年齐郡郡丞张须陀击败河北、鲁东、鲁西三路叛军的夹击后,齐鲁局势一度有所好转,但好景不长,很快又有新的贼帅迅速崛起,齐鲁局势再度恶化,其中贼帅左孝友占据东莱的蹲狗山,拥有部众十余万,不但对位于东莱的水师大营造成了严重威胁,也对鲁东局势造成了恶劣影响。 圣主诏令第三次东征开始后,张须陀为确保水师安全,不得不倾尽全力围剿左孝友,结果顾此失彼,他刚刚率军进入东莱,鲁西这边就出事了,贼帅卢明月聚众十万叛乱,以祝阿为据点,沿大河和济水逆流而上,横扫济北、东平和鲁郡,一路攻城拔寨,烧杀掳掠,挡者披靡。 与此同时,盘驻在东郡瓦岗一带的贼帅翟让、单雄信,盘驻在济阴周桥一带的贼帅孟海公等,一方面劫掠通济渠和菏、泗水道,一方面则贼帅卢明月、孟让等遥相呼应,齐鲁、河南和颍汝等地的形势因此加速恶化。 齐郡贼帅孟让、左才相、李子通等自去年夏天在张须陀的追剿下,撤离长白山后,一路南下攻击,由琅琊郡杀到下邳郡,队伍越来越大,人马越来越多,如今已拥兵十余万,并乘着江淮诸鹰扬的主力均随王世充赶赴江南剿贼的有利时机,横渡淮河,攻占了盱眙,攻陷了都梁宫,开始向江都逼近,一旦其与活跃在江都东南方向的贼帅杜伏威、辅公祏取得联系,两只叛军南北夹击江都,则江都危矣。 圣主决策,诏令江都副留守、武贲郎将陈棱,加大剿贼力度,务必尽快平定杜、辅等叛贼,确保江淮之安全。 又诏令尚在江南的江都郡丞王世充,立即率军撤回江都,剿杀贼帅孟让,收复都梁宫,确保江都无忧,并在恰当时机渡淮北上戡乱,与郡郡丞张须陀南北呼应,大力剿贼,以确保通济渠和菏、泗水道之畅通。 又诏令齐郡郡丞张须陀,在第三次东征开始之后,在东莱水师渡海之后,在今年冬天到来之前,他的首要任务是保证大河、济水、菏泗水道以及通济渠的全线畅通,确保江南物资可以源源不断运往东征战场,因此圣主要求张须陀,把主要精力放在卫护各大水道的安全上,不要因为剿贼而耽误了东征大事,做事要有轻重缓急之分。 然而,圣主这边刚刚下达诏令,彭城那边就报奏了坏消息,贼帅张大彪、宗世模等聚众数万造反,以悬薄山为中心,四处烧杀掳掠;贼帅魏骐麟于单父、沛县一带聚众造反,云起响应者多达数万之众;贼帅彭孝才于东海郡举兵叛乱,一路北上杀进琅琊郡,祸乱沂水两岸。 如此一来,叛乱大潮从河北中南部开始,呼啸南下,已经席卷了整个河南、齐鲁、江淮和江南,另外西北方向则从关中开始,叛乱大潮亦是呼啸北上,正在灵朔、代北、太原一带迅速蔓延,而更严重的是,自去年江南贼刘元进、关中贼向海明开国称帝以来,这一势头就不可遏止了,到今年春天又有李弘芝、刘迦论、刘苗王三个贼帅自称天子,这个趋势很不好,如果不加大打击力度,任其愈演愈烈,则后果可想而知,未来每一位贼帅都有可能开国称帝,都会割据称霸,都将公开分裂中土,如此下去,则国将不国。 圣主不得不在临渝宫停下匆匆赶赴辽东的脚步。 纳言苏威极力劝谏,恳请圣主速速返回东都,只要圣主和中枢返回东都,权力中枢回到京师,居中指挥,则必然能拯救危机,挽狂澜于即倒。 圣主就问,“叛乱为何屡剿不止?如果说河南河北齐鲁有叛贼暴乱,倒是有天灾**可以解释,天灾导致饿殍遍野,**既有赈济不力,也有山东遗臣阴谋复国,几个条件凑到一起,总有人不顾一切铤而走险。江南叛乱也可以找到理由,江南虽然没有天灾,也没有苛捐杂税,但江南遗臣向以正朔自居,阴谋复国亦在情理之中。但是,关中为何叛乱?关中有天灾?关中有**?关中是国祚根基所在,是国之根本,国祚崩溃了,于关中有何利益?朕倒是想问问,关中叛乱,到底是要推翻朕,还是要覆灭王国?如果是要推翻朕,朕即便返回东都,又能解决什么问题?是要朕大开杀戒,血屠关中,自毁长城,还是要朕束手就缚,任由宰割?” 苏威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虞世基、萧瑀、赵才、裴爽等文武大臣亦是不敢说话。 当天晚上,圣主召见虞世基,开门见山地问道,“爱卿,目前形势下,朕是调转马头,速返东都,还是继续东进,御驾亲征?” 虞世基知道圣主的心思,故作沉吟后,小心翼翼地回道,“圣上,开疆安东都未能成功遏制国内局势的恶化,此刻返回东都显然无济于事,除非向西京妥协,否则极有可能顾此失彼,既不能拯救两京危机,又未能取得第三次东征的胜利,最后一败涂地,那形势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一旦明年东、西两部突厥联手南下入侵,圣上如何应对?根本无计可施,结果只有一个,对内对外都是俯首投降。” 圣主沉默良久,黯然叹息,“怕就怕,此次东征,未必能取得预想之胜利。” 虞世基沉吟不语。 所谓预想之胜利,就是灭亡高句丽,开疆拓土,唯有如此,才能圆满结束东征,才能激励卫府将士的士气,才能阻止和遏制保守派的反击,才能重建圣主、中枢和卫府因东征而饱受重创的威权,才能最大程度集中力量进行南北大战的前期准备。 然而,要取得这样的胜利,并不容易,虽然高句丽已经难以为继,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临死前的绝地反击同样具有不可估量之威力,而更重要的是,中土这边也是困难重重,不仅兵力不足,士气低迷,内部矛盾也非常激烈。 大战尚未开始,东征统帅部那边就传来消息,怀远镇的卫府将士不欢迎安东军队,要两路并进,各打各的。这显然遂了安东人的心愿,然而问题是,失去了控制的安东军队,是否还会兑现承诺,不惜代价攻陷平壤?这显然是个奢望,虽然裴世矩可以信任,但李平原已经失控,裴世矩面对坐拥十万大军的昔日部下,又能奈他何? 所以就目前东征形势而言,圣主所能指望的最大胜利,可能就是迫使高句丽投降,而且还是有条件的投降。 然而,这种自欺欺人的所谓胜利,这种劳师动众三年,损兵折将耗尽国力的所谓胜利,不啻于再在圣主鼻青脸肿的面孔上狠狠打上一巴掌,即便圣主想当然地认为这个胜利可以做为遮羞布,遮住自己脸上的巴掌印子,让自己有尊严地返回东都,但实际上这块遮羞布是透明的,反而让圣主成为天下笑柄,威权丧尽。 圣主很害怕,却又无计可施,进退两难。 “圣上,求人不如求己。”虞世基低声说道,“命令许国公、蒲城公、滑国公、舞阴公、黄台公不惜一切代价奋勇攻击,命令荣国公、谯国公率领水师以最快速度渡海作战,水陆兵进,直杀平壤。狭路相逢勇者胜,臣就不信,小小的高句丽到了今天,还有力量阻挡我卫府大军前进的脚步?” 就在君臣二人商谈机要之时,萧瑀神色匆匆而来,突传噩耗。 “三月十一,水师副总管、谯国公周法尚病故于东莱。” 圣主霍然变色,霎那间,脑海中跃过一张张熟悉面孔,内史令元寿、观德王杨雄、纳言杨达、兵部尚书段文振、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自东征开始以来,一个个股肱重臣离开人世,给了圣主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而这个梦魇似乎没有尽头之日,第三次东征开始后,周法尚,又一位股肱重臣离开了人世。 圣主心痛彻骨,忍不住仰天悲叹,“天不佑朕乎?” = 第九百九十五章孤想知道 三月二十五,尚书令、检校河南尹、辽东抚慰大使、齐王杨暕率军抵达怀远镇。 宇文述、郭荣、李景、薛世雄、崔弘升五位大将军联袂出迎。 依照圣主诏令,齐王在东征统帅部的官职是辽东抚慰大使,实际承担的是监军职责,并参与机要,参与决策,另外齐王还有统兵权,有战场指挥权,如此一来,在圣主没有亲临指挥的情况下,东征统帅部的权力分配就复杂了,这让远征军的正副统帅宇文述和郭荣头痛不已,倍感棘手。 齐王身份尊贵,是圣主唯一的嫡皇子,虽然至今未能坐上储君的位置,但皇统之争的内幕只有权力高层知道,在大多数人的眼里,齐王就是太子,就是中土未来皇帝,再说如今他因开疆安东有功而荣升内史令,进入中枢核心层,明显就是圣主在有意栽培,由此向外界传递的讯息是,圣主正在为他入主东宫铺路,只待时机成熟,必定一飞冲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齐王的目标也是如此,他要入主东宫,要成为中土之王,为此他要赢得父亲的信任和器重,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想化解父子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不但需要时间,更需要用事实来证明自己对国家、对父亲的无限忠诚,而开疆安东的成功给他指引了一条道路,那就是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为国家舍生忘死,为父亲排忧解难,于是打赢第三次东征,就成了齐王必须征服的高峰,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齐王雄心勃勃而来,但他并没有盲目自大,亦不敢忘乎所以,政治上的重大挫折,还有这几年困窘局面下的“左冲右突”,让他饱受锤炼,各方面都迅速成长起来,这从他果断放弃联合飞狐叛军夺取燕北控制权,就能看出来他在政治上的成熟。 站在齐王的立场来说,如果他与安州的李风云、飞狐叛军里应外合,在长城内外形成三方呼应之势,以此来胁迫圣主和中枢做出妥协和让步,公开走上与圣主对抗之路,实际受益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举着他的大旗行不轨之事的那帮居心叵测者,他的未来依旧不确定,甚至更悲观。李风云的“画饼”很可能是毒药,不但不能“充饥”,反而会害死他,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以损害国祚大利,甚至以危害统一大业来为居心叵测者谋利益? 同一件事,立场不同,看法、观点和利益权衡亦是大相径庭,李风云、李子雄和李浑所要谋取的,认为有利可图的,并不一定就是齐王所需要的,对齐王有利的,所以两者在同一件事上所采取的对策完全不同。 在东征这件事上也是一样,看上去大家利益一致,都要赢取东征的胜利,但齐王谋取的是灭亡高句丽,是开疆拓土的功业,是自身利益,为此不惜一切代价,当然牺牲的都是别人的利益;宇文述和郭荣谋取的是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战果,是否灭亡高句丽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确保三年东征所获得的远东霸权,是国祚利益,所以此仗只要逼迫高句丽投降就行了,根本不需要打得鲜血淋漓,损兵折将,毕竟第三次东征是政治需要,伤筋动骨划不来,而即将爆发的南北战争才是军事必须,才是倾尽国力的一战,为此必须最大程度保存卫府现有实力;至于李景、薛世雄和崔弘升,他们做为卫府统帅和豪门贵胄,要兼得军方和家族利益,所以他们的立场是保守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能够灭亡高句丽最好,若条件不具备,那就退而求其次,不败就行。 正因为各方对东征有不同的立场和利益诉求,导致统帅部高层在攻击之策上再度发生激烈争论。 齐王在认真听取了东征准备工作以及统帅部初步拟定的攻击之策后,当即提出质疑,“安东军在哪?李平原在哪?为何在你们的攻击部署中,没有安东军的身影?” 宇文述、郭荣面无表情。李景、薛世雄神情严峻,目露厉色。崔弘升目光游离,不知想什么。 齐王知道白发贼的真实身份,正因为如此,他才被李子雄和韦福嗣说服,与其秘密合作,结果短短时间内,他就获得了自己所需要丰厚的回报,然而,这个回报不符合李风云的利益,与李风云的预期背道而驰,于是两人“分道扬镳”,李风云不想被齐王所拖累,齐王亦不想被李风云所裹挟,两人的秘密合作随即中止。 但是,圣主不知道两人“分道扬镳”了,即便知道也不相信,为防患于未然,理所当然要想方设法打击两人,而这正是圣主诏令齐王和李平原参加第三次东征的重要原因之一。 齐王对此当然一清二楚,他的对策很简单,充当打击李平原的急先锋,只要重创乃至消灭了李平原,他不但帮助圣主铲除了隐患,还向圣主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可谓一举两得。 只是,眼前事实告诉他,他的愿望可能落空,东征统帅部根本不愿接纳安东军队,甚至在攻击部署上,都没有考虑安东军队,这说明什么?说明安东军队可能不来怀远镇了。 李平原是什么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此人物即便跳进东征战场这个陷阱,也会留下退路,而如今东征统帅部竟然公开表示不欢迎安东军队,甚至还会在粮草辎重等诸多方面设置障碍,这不正好给了李平原贻误不至的借口?而更严重的是,如果因为安东军队的贻误而影响到了第三次东征,统帅部岂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取其祸? 齐王望着宇文述,等待这位东征大军统帅的回答。 宇文述不好不答,虽然他是东征大军的统帅,齐王不过是代行监军职责的辽东抚慰使,在东征统帅部里屈居其下,但齐王身份太过尊贵,另外齐王现在也是名义上的内史令,中枢最为权重的宰执之一,其身份和官爵都高于宇文述,所以宇文述毫无办法,只能把齐王高高供起。权力可以不让,但在礼法上绝不授人以柄。 “大王,到今日止,我们没有安东军的任何消息。”宇文述平静回道,“我们不知道安东军现在在哪?也不知道李平原现在在哪?更不知道他们将于何时抵达怀远镇,但我们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攻击准备,攻击之前我们不能有丝毫失误,为此我们肯定不能把安东军这个不确定变数放到攻击部署中,以免贻误战机,耽误大事。” 齐王暗自冷笑,继续追问道,“孤想知道,你们打算何时渡河攻击?” “如果一切顺利,四月中,大军就能渡河东进。”宇文述看了一眼齐王,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从时间上推算,圣主应该到了北平,再有半个月,圣主就能抵达怀远。圣主一到,即可发动攻击。” 齐王有些惊讶。四月中就能渡河攻击,这里面肯定有玄机。以他的估算,第三次东征即便不需要从国内各地征调诸鹰扬,也不着急从江南调运粮草辎重,远征将士也在辽东养精蓄锐已久,可以大大节约前期准备时间,但这种大规模的对外战争,准备工作太多,任何一个方面稍有疏忽就有可能导致致命后果,所以从圣主下旨到军队渡河攻击,两个月时间肯定不够,除非第三次东征的目标不是灭亡高句丽,而是摆出浩大攻势以胁迫高句丽投降,如此仓促一些也行,虚张声势嘛,又不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但这显然不是圣主和中枢所期望的结果。 圣主力排众议,中枢劳师动众,好不容易发动第三次东征,结果就为了一纸投降书?如果不把高句丽灭了,不把三年东征圆满结束,不开疆拓土,不把失去的损失补回来,圣主和中枢如何向天下人交待?高句丽的投降书掩盖不了中土失败的真相,圣主和中枢必将因此而威权丧尽,最终砸了自己的锅,断了自己的路,一败涂地,如此凄惨结局,岂是圣主和中枢愿意接受的? 然而,改革和保守这对核心矛盾已经让两京走向决裂,而这个决裂影响巨大,正在飞速破坏中土统一大业,其中卫府更是深受其害。 军方本来就派系林立,如今更是一盘散沙,体现在第三次东征上,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军方统帅们既不愿做圣主的刀打击安东军队,以免与以裴世矩为首的政治势力发生正面冲突,又不愿让安东军队抢了灭亡高句丽的功劳,打了卫府的脸,但仅靠卫府远征军队,又没有灭亡高句丽的把握,稍有不慎还有可能劳而无功甚至打败仗,于是消极保守,以水陆并进、三路进攻,摆出浩浩荡荡的阵仗,来胁迫高句丽投降,如此一来,卫府的脸面算是勉强保住了,至于圣主和中枢的利益,那就置之不顾了。 同样,这也不符合齐王的利益。齐王是想借助第三次东征开疆拓土,以累累功勋来开创自己美好未来,岂容军方大佬们摧毁自己的希望? “孤还想知道,如果没有安东十万大军,仅靠现有远征力量,你们能否攻克平壤,灭亡高句丽?”齐王直言不讳,厉声追问。 宇文述神色冰冷,一言不发。郭荣、李景、薛世雄、崔弘升亦是神情冷峻,沉默不语。 “诸公不答,孤是否可以理解为,你们并没有攻克平壤,灭亡高句丽的把握?” 五位卫府大将军依旧不说话。 “既然你们没有胜算,为何还要仓促攻击?为何不等待安东大军的到来?” 宇文述迟疑少许,语含双关地说道,“大王,圣主一到,攻击就要开始,否则卫府就要承担贻误之责。” “据孤所知,李平原于二月十五率军离开安州,开始东进辽东。如果一切顺利,四月初,最迟四月中,安东大军就能抵达怀远,不会耽误攻击时间。” “大王,如果李平原不顺利呢?安东大军不能及时赶到怀远呢?”宇文述反问道。 齐王沉吟片刻,毅然说道,“孤立即遣使北上,督促李平原快马加鞭,务必于四月中抵达怀远。” = 第九百九十六章大王说对了 齐王回到自己的行营,把与五位卫府大将军见面的情况,简要告诉了韦福嗣和李善衡。 韦福嗣和李善衡面面相觑,相顾无语。 两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明明知道圣主的嘉赏不过是个肥美诱饵,东征战场不过是置自己于死地的陷阱,为何还对圣主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你顾念父子之情,但圣主是否对你宠爱有加?你明明知道卫府内部矛盾激烈,卫府大将军们不可能对圣主言听计从,第三次东征的结果也不可能如圣主所愿,而宇文述为了迎合圣主,不得不在拒绝安东军队一事上向其他几位大将军妥协,力争在东征攻击之策上达成一致,力求以最快速度渡河攻击,力保此次东征可以实现最低目标,然而关键时刻,你横插一杆,反其道而行之,坚持要安东军队赶来怀远会合,坚持要满足圣主的愿望,而此举不但破坏了宇文述和统帅部的既定决策,也严重激化了卫府内部矛盾,结果可想而知,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让自己距离储君位置越来越远。 看到韦福嗣和李善衡神情阴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表情,本来志得意满的齐王仿佛吃下了一只苍蝇,既恶心又郁愤。 为什么自己所想所做的,都得不到左膀右臂的支持和赞赏?到底是自己幼稚、愚蠢、无能,还是亲信近臣别有居心?自己忠诚于国祚,忠诚于圣主,一门心思为中土谋利益,为何屡屡得不到承认?为何一次次遭人算计陷害,一次次与初衷背道而驰,一次次让父亲愤怒而失望? “孤做错了?”齐王脸色阴沉,冷声问道。 韦福嗣苦笑,“大王当然是对的。从大王的立场来说,不但要灭亡高句丽,还要打击安东,所以安东大军不但要赶来怀远会合,还要在前面冲锋陷阵,攻城拔寨,如此一举两得,一石二鸟,但是……”韦福嗣看了齐王一眼,委婉说道,“从卫府立场,或者从安东立场来说,他们的利益诉求是什么?大王忠诚于圣主,并不代表他们也忠诚于圣主,而大王所要谋取的国祚利益,与他们所要谋取的国祚利益,亦是不尽相同。” 齐王目露寒光,冷笑问道,“所以呢?” “所以大王应该求同存异,应该与各方积极妥协,在妥协中寻找共同利益,然后以共同利益为基础,推动各方齐心协力谋取利益最大化。” “何谓共同利益?”齐王神情阴冷,追问道。 “目前各方的共同利益就是赢得第三次东征的胜利。”韦福嗣说道,“只要第三次东征胜利了,哪怕未能攻陷平壤灭亡高句丽,哪怕最后就是得到了一张高句丽的投降书,那也是胜利。” 齐王大怒,无法认同韦福嗣所言。三年东征,耗尽国力,就是为了一张高句丽的投降书?这就是卫府和安东所要追求的国祚利益?岂有此理,颠倒黑白,这根本就是把个人和集团利益置于国祚利益之上,以损害国祚利益为代价,最大程度保全个人和集团利益,如此无耻之举,在韦福嗣的嘴里说出来竟然理所当然,冠冕堂皇,还有没有礼义廉耻? “这就是宇文述和统帅部所拟的水陆并进,三路同攻之策?这就是卫府诸将拒绝安东军队赶赴怀远会合的理由?”齐王厉声质问,“孤想知道,他们心里除了自身利益,还有没有中土?还有没有天下苍生?还有没有圣主?有没有黑白是非、道义良知?” 韦福嗣嗤之以鼻。李善衡亦以鄙夷和怜悯的目光望着情绪几近失控的齐王。经历了这么多挫折和打击,齐王的确成熟了,可惜是在错误的道路上成熟了,果然是温室里长大的花朵,是圈养驯服的老虎,中看不中用。黑白是非、道义良知?你有没有搞错,成王败寇,只要你赢了,你就是指鹿为马,又有谁敢说那不是马? 话说到这个份上,君臣间的理念和观点已南辕北辙,君臣间的矛盾已不可调和,彼此间的分岐亦是不可弥合,这让韦福嗣和李善衡对未来愈发悲观,但他们必须坚持下去,因为李子雄、李浑还在想方设法与以李风云为首的这股新兴势力维持合作,而南北战争也即将爆发,如此一来,有齐王这杆大旗,有强劲且野心勃勃的外援,再加上千载难逢的机遇,只有应对得当,只要有上苍眷顾,或许就能逆转乾坤,书写历史,所以为了美好未来,即便粉身碎骨也要殊死一搏。 “大王,恕臣直言,已经既成事实的,肯定改变不了。” 韦福嗣这句话尚未说完,齐王就怒不可遏了,“你是说,孤在这里,就是个傀儡,就是个摆设,就是个笑话?” “大王息怒。”韦福嗣云淡风轻,微微摇手,“大王东征,谋取的是功业,是未来,而不是权力,不是四面树敌,更不是做替罪羊,被他人玩弄于股掌。” 李善衡亦是躬身为礼,“大王,水陆并进,三路同攻之决策,已如决堤洪水,不可阻挡。大王切不可盲目冲动,做无用功,更不可因愤怒而失当,落人口实,遭人构陷。” “岂有此理!”齐王怒声责叱,“眼见他们损害国之大利,孤不但不能阻止,不能拯救,还要置若罔闻,视若无睹?东征一旦失利,孤首当其冲,必定承担罪责。第一次东征,同样出任辽东抚慰使的尚书右丞刘士龙怎么死的?是冤死的,萨水大败,与他何干?前车之鉴后事之师,难道你们视若不见,成心置孤于死地?” 韦福嗣和李善衡互相看看,眼里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狡黠之色。 “大王息怒。”韦福嗣平静说道,“大王东征,谋取的是功业……” 齐王怒极,不待韦福嗣说完,厉声叫道,“孤在这里就是个摆设,而你们胆小怕事,竟然帮着外人封住孤的嘴,孤说不能说,做不能做,还谋甚功业?” “大王说对了。”韦福嗣不动声色地说道。 “大王真知灼见。”李善衡面无表情地奉承道。 齐王气得面红耳赤,都不知骂什么好。说对了?真知灼见?什么乱七八糟的,莫名其妙,你们是当面嘲讽孤,与孤对着干,还是语含双关,另有所指? “大王说得很对。”韦福嗣向齐王伸出大拇指以示赞赏,“大王在这里不但是个摆设,还是众矢之的,而且圣主一到,大王的东征就结束了,大王谋取功业的梦想也就破灭了。” 此言一出,仿若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当即熄灭了齐王的熊熊怒火,从上到下冰冷彻骨,脸色亦是由红变青,眼里更是透出无边恐惧。 圣主一到,齐王就要去行宫觐见,而进了行宫,齐王还能出来?这两年圣主东征,齐王乘机“逃离”东都,给圣主惹下了太多麻烦,造成了太多隐患,如今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抛出诱饵,把齐王又诱回来了,圣主岂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任由齐王纵马驰骋,自由飞翔? 这本是可预见的事,不知道齐王是对圣主抱有幻想,还是自以为是想当然,或者出于恐惧心理故意忽略,总之齐王对此只字不提,而韦福嗣和李善衡不能视若不见,不能不提,因为齐王一旦再入樊笼,韦福嗣和李善衡就要为齐王“逃离”东都后一系列“恶劣”行为承担罪责,严重的话不但性命保不住,恐怕还要累及亲族。 这是完全可预见的事,韦福嗣和李善衡岂能束手就缚?岂愿为齐王陪葬?怎么办?如何自救?办法只有一个,借助东征立功,以灭亡高句丽的功勋来拯救自己的身家性命。 然而,目前形势下,攻陷平壤灭亡高句丽的目标似乎越来越远,即便圣主和中枢有这样的意愿,但攻城拔寨的是远征将士,是军队,是卫府,而如今从东征统帅部的决策以及决策背后所蕴含的玄机来看,第三次东征能够实现最低预期目标就已经很不错了。 齐王冷静下来,权衡再三,问道,“计将何出?” “大王已有对策,稍作调整即可。”韦福嗣手抚长须,微微一笑。 齐王惊讶了,“孤有对策?” “大王献计,要立即遣使北上,敦促李平原火速南下怀远。”韦福嗣赞道,“此计甚好。” 齐王疑惑不解,“如何调整?” 韦福嗣望着齐王,神色郑重,一字一句地说道,“大王亲自北上。” 齐王霎那醒悟,顿感窒息,脸色大变,脱口而出,“万万不可!” 韦福嗣的意思很直白,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与其留在怀远这里等死,倒不如率军北上会合李平原,与安东大军一起攻打高句丽,行险一搏,如此尚有希望灭亡高句丽,建立开疆拓土的功业,而功业到手,名动天下,圣主即便想囚禁齐王,严惩韦福嗣和李善衡,也要找个恰当的机会和借口,这就给齐王、韦福嗣和李善衡争取到了足够的回旋腾挪时间,因为接下来就是南北战争,圣主要团结内部一致对外,如果圣主对齐王一系痛下杀手,等于自乱阵脚、自毁长城,极不明智。而南北战争爆发后,变数就大了,一切皆有可能。 但此计的弊端也很明显,那就是齐王以事实证明,自己不但与白发贼密切合作,还决心联合安东这股新兴势力,与圣主对抗到底,如此一来就算他与安东军灭亡了高句丽,建下了开疆拓土的功业,圣主也不会相信他的忠诚,更不会原谅他的“背叛”,所以这是一条绝路,齐王难以接受。 “大王,切莫仓促决断。”李善衡正色劝谏道,“留在怀远是死路,没有希望,而北上会合李平原虽然是绝路,却尚存一线希望,如何选择,还请大王仔细斟酌,反复权衡,以免抱憾终生。” = 第九百九十七章何去何从 齐王进退两难。 事情的关键在于,齐王的努力能否赢得圣主的信任,能否让圣主相信他的忠诚,能否重新成为皇统继承第一人。 然而,今日中土,中央集权制与门阀士族制血腥厮杀,改革和保守两种政治理念激烈碰撞,锐意改革的圣主与温和保守的齐王行走在两条不同的政治道路上,所以齐王能否赢得圣主的信任,关键不在于如何努力,而在于必须认同和支持圣主的集权改革,如果父子不同心,圣主又岂会把江山社稷交给齐王? 齐王黯然长叹,茫然无措。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先帝开皇末期,不论太子杨勇如何努力证明自己对先帝和独孤皇后的忠诚,都无法赢得先帝夫妇的信任,根本原因就在于两代人的政治理念截然不同,先帝夫妇当然不会把国祚托付给一个政见相左者。 现在改弦易辙可还来得及?政治上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不论是背叛自己的战友还是背叛自己的思想,都会烙刻上失败和懦弱的印迹。一个失败和懦弱者,在残酷的皇统斗争中,又岂能逆转乾坤? 所以韦福嗣和李善衡的结论是正确的,现在留在怀远,束手就缚,再入樊笼,死路一条,唯有北上会合李平原,才能在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 但是,李平原的东征目标是什么?是保存实力,阳奉阴违,敷衍了事,还是不惜代价灭亡高句丽?如果是前者,齐王北上会合李平原有何意义?反之,如果李平原的目标是不惜代价灭亡高句丽,他又能从中得到什么?他所得到的利益能否补偿他为此付出的巨大代价?这些关键问题不弄清楚,齐王北上会合李平原后,如何密切合作?又如何从合作中谋利? 还有更重要的,此次东征结束后,齐王坐实了“通贼”之罪,他将何去何从?是在圣主的胁迫下,随其返回东都,再入囚笼,还是在父子反目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头? 齐王反复权衡后,终究不愿背离自己的原则,不愿逾越自己的底线,于是有所决断。 “李平原的东征目标是什么?”齐王问道,“李平原是否会兑现承诺,不惜一切代价攻陷平壤?” 此言一出,韦福嗣和李善衡互相看看,均是无奈苦笑,失望至极,不过他们不想放弃,也不能放弃,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用十分努力。 沉吟少许,韦福嗣回道,“大王,李平原的东征目标肯定是攻陷平壤,以灭亡高句丽来壮大自己,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李平原的承诺完全可信,但能否兑现承诺,不是取决于李平原舍身赴死,安东军破釜沉舟,而是取决于远征军上下团结一致齐心协力,取决于圣主、中枢和卫府对李平原及安东军的信任和支持。” 说到这里,韦福嗣看了一眼齐王,语含双关地说道,“如果圣主把高句丽人变成了借刀杀人的工具,把东征战场变成了打击和削弱安东军的陷阱,对李平原横加掣肘,置李平原于腹背受敌、九死一生之困境,李平原还会兑现承诺?还能兑现承诺?” 齐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韦福嗣含沙射影,名义上说圣主,实际上指责的就是他。 东征还没开始,就想方设法设计陷害李平原、打击安东军,可想而知,第三次东征会有何等结果,所以卫府大将军们很清醒,宁愿背上拒绝安东军的罪名,也不给圣主、齐王这些高高在上的政客们破坏东征的机会。 这种亏吃得太多了,不能不长教训,第一次东征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死的是卫府将士,承担罪责的卫府统帅,而圣主和那帮斗得不可开交的中枢政客们不但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还变本加厉,继续斗,继续拿远征军做棋子,嘴里说着中土大义、国祚大利,实际上尽干着祸国殃民的无耻之事。 也正因为如此,卫府大将军们对第三次东征并不抱太大期望,根本就不敢指望攻陷平壤灭亡高句丽,只求以最小代价逼迫高句丽投降,这样就实现了第三次东征的最低预期目标,如此对上对下对自己都有交代,虽不能皆大欢喜,但最起码可以让饱尝三年远征之苦的将士、民夫和工匠们,结束这年复一年的苦难,平平安安回家去。 李善衡看到齐王沉默不语,于是开口劝道,“大王的目标是灭亡高句丽,李平原的目标也是灭亡高句丽,但就目前东征形势而言,实现这个目标的难度太大,只是,难度大,并不代表没有机会。” 齐王暗自冷笑。 说来说去,还是劝自己北上会合李平原,如此一来,自己可以联合李平原的力量影响东征进程,以此来向圣主和东征统帅部施压,而李平原则借助自己的居中斡旋,从圣主和东征统帅部那边赢得更多支持,一旦其粮草辎重充足了,还能得到卫府从水陆两路的有力策应,则攻陷平壤的胜算就大大增加了。 齐王看看韦福嗣,又看看李善衡,冷声质问,“为了赢得东征的胜利,你们用尽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但你们可曾考虑,东征结束后,孤何去何从?” “大王当然留在北疆。”韦福嗣不假思索地说道。 齐王哑然失笑,“你说留,孤就能留?” “当然。”韦福嗣笑道,“东征结束后,只要有证据证明,南北大战即将爆发,大王就有充足理由留镇边陲。” “证据?”齐王质疑道,“哪来的证据?” “没有证据,就创造证据。”李善衡毫不犹豫地说出答案,“只要赢得李平原的合作,大王想要什么证据,李平原就能给出什么证据。” 齐王摇头苦笑,“孤能否留在北疆,决定权在圣主,而圣主如果执意要孤返回东都,孤徒呼奈何?” 李善衡举手轻摇,“大王能否留在北疆,决定权的确在圣主手上,但大王是否考虑过,如果南北形势急骤恶化,长城告急,必须大王留镇北疆才能有效缓解危机,圣主是否还执意要求大王返回东都?” 齐王眉头紧皱,“这种推测并无根据,亦无意义。” “事在人为。”韦福嗣说道,“只要大王决心与李平原合作,齐心协力共谋未来,一切皆有可能。” 齐王沉思良久,摇头苦叹,“李平原?你们对他这么有信心?” “我们不是对李平原有信心。”韦福嗣说道,“带给我们信心的,是裴世矩。”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齐王苦笑,“或许,李平原还会合作,但裴世矩肯定拒绝。裴世矩站在圣主一边,李平原在裴世矩的反对下,又岂会帮助孤留镇北疆?” “所以大王才要坚决北上,联合李平原攻打高句丽,如此一来,圣主必定认为李平原和裴世矩站在大王这一边,误会一旦生成,两人百口莫辩,未来形势就对大王有利了。” 齐王想了一下,摇摇头,“你们不但过于乐观,还一厢情愿。你们可曾想过,如今裴世矩和李平原都站在圣主一边,孤北上与他们合作,纯属找死,最后必定被他们出卖,孤会死得更快。” 韦福嗣和李善衡还想再劝,齐王断然摇手。 “南北大战即将爆发,而中土若想打赢这一仗,首要前提就是内部必须团结一致,所以可想而知裴世矩和李平原的态度,他们绝无可能站在孤这一边,公然与圣主对抗。” 言尽至此,齐王已无心再说。 韦福嗣和李善衡的对策并不是不对,只不过他们不是站在中土和国祚的立场上,而是以个人和集团利益至上,虽然他们也想灭亡高句丽,也想打赢南北战争,但都是为了自身利益最大化,为了壮大自身实力,最终目的还是把齐王推到皇统大战的战场上,与圣主决一死战,以谋取到最大的权力和财富。 齐王不想重蹈上一代手足相残之覆辙,不想把自己变成前太子杨勇和汉王杨谅,更不想看到杨氏皇族、江山社稷和中土统一大业在残酷而血腥的政治斗争中饱受重创、鲜血淋漓。 韦福嗣不死心,退而求其次,执着劝谏道,“既然如此,未来的事就不考虑,我们只考虑东征。大王还想不想灭亡高句丽?若大王能建下开疆之功业,那么即便圣主认定大王有通贼之罪,但考虑到大王愿意束手就缚,随圣主返回东都,而南北大战爆发在即,东都内部需要团结一致,圣主短期内亦不会对大王痛下杀手,如此大王就有机会参加南北大战,一旦再建功勋,必能赢得一线生机。” 这番话齐王尚能接受。既然自己不愿与圣主反目成仇,那么东征结束后自己就必然返回东都,既然反正都要返回东都,那能否拿下灭亡高句丽的功劳,对自己的未来大有影响。而目前局势下,自己若想拿下灭亡高句丽的功劳,唯有寄希望于李平原和安东大军,也就是说,还是要北上会合李平原,至于由此导致的一系列恶劣后果,就只能暂时抛之脑后了。想得太多,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必定一事无成。 “孤北上会合李平原,为李平原保驾护航,能否增加攻陷平壤的胜算?” 韦福嗣和李善衡暗自心喜,不约而同地点头说道,“毋庸置疑。” 齐王望着他们,目露怀疑之色,忧心忡忡,“孤空口白话,又如何说服李平原不惜代价攻打平壤?” 韦福嗣抚须而笑,“大王若决心北上会合李平原,今夜可拜访一下黄台公。” = 第九百九十八章摸摸底 三月二十五,夜,韦福嗣秘密拜访崔弘升。 本来韦福嗣建议齐王亲自拜会崔弘升,但这主意实在龌龊,齐王一口拒绝。你故意恶心崔弘升也就罢了,何必还要我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自找没趣?一旦崔弘升误解了,以为自己故意害他,闭门不见,自己岂不成了笑柄? 于是君臣两人兵分两路,齐王去拜会宇文述、郭荣,向统帅部详细阐述自己北上会合李平原的理由,争取统帅部的同意,赢得统帅部的授权,先从法礼上掌握主动,而韦福嗣则秘密拜会崔弘升,竭尽所能争取崔弘升的合作,增加灭亡高句丽的胜算。 崔弘升听说韦福嗣来访,顿时有了各种猜测,同时也顾虑重重,犹豫不决,权衡再三还是不想开门纳客,以免被齐王算计,平添麻烦。 崔孝仁看到崔弘升阴郁不语,心领神会,躬身说道,“明公,某去找个理由拒绝了。” 正欲转身离开,就看到崔钰走了进来。崔钰女扮男装,穿着一声剪裁得体的黄色戎装,纤柔中尽显英气。崔钰先冲着崔孝仁摇摇手,示意他稍候片刻,然后走到崔弘升身边,低声说道,“大人,儿刚刚得到消息,齐王连夜拜会许公和蒲城公商谈机要,而这时当阳公却悄悄赶到大人这里,可见必有玄机。” 崔弘升手抚长髯,沉吟稍许,问道,“有甚玄机?” 崔钰稍作迟疑,缓缓说道,“李平原。” “你是说,齐王派遣韦福嗣北上,敦促李平原火速南下怀远?”崔弘升摇摇头,“此事我们帮不上忙,退一步说,就算帮得上忙,我们也不能帮,以免惹火烧身。” “大人,儿突然有个猜测。” 崔钰这句话让崔弘升莫名其妙,“有甚猜测?” “白发对儿说过,他的东征之策,已由裴世矩告知圣主和中枢,也就是说,现在在怀远镇,知道李平原取间道奔袭平壤者,有许国公宇文述,有大人你,其他诸如蒲城公郭荣、滑国公李景和舞阴公薛世雄都不知情,而从今天齐王的所作所为来看,他亦是一无所知,这就值得推敲了。”崔钰黛眉紧皱,疑惑说道,“齐王与白发密切合作,且都参加第三次东征,理当默契配合,但今日齐王却极力要求李平原南下怀远会合,这显然不合常理。” 崔弘升表情凝重,一言不发。 “白发可能要过河拆桥。”站在崔弘升旁边的崔孝仁说话了,“白发已拿下安东,李平原亦成功复出,此刻齐王已无利用价值,如果双方继续合作,李平原就会惹祸上身,就会遭到圣主和裴世矩的前后夹击,所以白发必定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而圣主之所以诏令齐王参加第三次东征,白发的承诺肯定是重要原因之一,只要白发承诺不再支持齐王,不再帮助齐王割据称霸,那么齐王在东征战场上必定势单力薄,最后只能在圣主的紧逼下束手就缚。” 崔弘升看看崔钰,又转头看看崔孝仁,问道,“如果你们的猜测是对的,韦福嗣今夜拜访,所为何来?” “齐王若想好好活下去,就必须夺得皇统,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崔孝仁不假思索地继续说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血淋淋的例子太多,所以齐王这两年一反常态,不但乘着圣主御驾亲征之机逃离东都,还在杨玄感兵变,东都大乱,圣主措手不及之际,与白发一明一暗默契配合,北上长城,试图藩镇割据,如此即便不能夺得皇统,亦能据北疆而自立,称霸一方。” “然而现在形势变了,白发实力强横,可以过河拆桥,但齐王却不能没有白发的支持,所以站在齐王的立场来分析,如果东征实施水陆并进、三路同攻之决策,李平原和安东大军不再南下怀远,不再给齐王以有力支持,齐王就被动了,只待圣主一到,他就完了。” “齐王绝无可能束手就缚,既然已经与圣主公开对抗,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而就目前局势来说,齐王的对策只有一个,紧紧抓住白发,即便白发决心跳下他这条船,也要坚决把白发拖住,临死也要拉上白发垫背,如此一来白发就被动了,他本来就不被圣主和中枢所信任,如今更是违背承诺,不但继续支持齐王,与齐王联手攻打高句丽,还公开对抗圣主,公然欺骗圣主和中枢,结果可想而知。” 崔钰越听越是心惊,一张俏脸上阴云密布。 崔弘升倒是波澜不惊,经历的政治风暴多了,对这种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斗争也就习以为常了。 白发是否背弃齐王,崔氏不知道,但有一点崔氏很肯定,那就是白发自举旗叛乱以来,就处于失控状态,而裴世矩即便还能对其施加影响,但这个影响到底有多大,要取决于双方利益是否一致,比如南北大战,双方目标一致,裴世矩对白发的影响就很大,反之,比如皇统大战,双方诉求迥异,裴世矩就说服不了白发。 “大人,当阳公既然来了,你还是见见吧。”崔钰小心翼翼地劝道。 崔孝仁犹豫了一下,也劝道,“明公,见个面,摸摸底也好。” 崔弘升沉思少许,点点头,“善!速把当阳公请到偏帐。” 时间不长,崔孝仁就把韦福嗣请到了偏帐。崔弘升虽然神情平和,但表现得并不热情,甚至有些冷淡,似乎对韦福嗣这种藏头露尾的做法和居心叵测的意图很不满。 寒暄两句后,崔弘升就不说话了,冷目以待。 韦福嗣倒也知趣,直言不讳,直接透露了一个重大机密,齐王刚刚做出决定,决定亲自率军北上扶余,一则巡视边塞,以尽抚慰辽东之责,二则敦促李平原火速南下怀远。 崔弘升面露惊讶之色,接着转头与站在身边的崔孝仁交换了一下眼神,而崔孝仁也很惊讶,事实与他的推测显然有很大出入,他猜对了结果,但导致这个结果的原因却没有猜中。 目前形势下齐王对白发来说的确没有价值了,但这并不意味着白发就会背弃齐王,因为就算白发背弃甚至出卖齐王,他也不会赢得圣主和中枢的信任,相反,他与圣主和中枢之间的矛盾可能会因此愈发激烈,由此考虑,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两头不讨好,倒不如与齐王合作到底,以齐王为大旗与圣主对抗到底,或许白发还能从中谋取到更大利益。 从齐王的角度来说,齐王也的确需要白发的支持,需要维持与白发的合作,而双方在东征战场上又恰好有共同利益基础,白发需要灭亡高句丽壮大自己,齐王需要开疆拓土的武功来巩固和加强自己的政治地位,如此一来,双方一拍即合,当然要更加紧密的合作,于是利用圣主急于打击齐王、遏制安东的心理,联手布局,最终双双进入东征战场,公开合作,公开向圣主和中枢“叫板”。 如果事实是这样的话,崔氏就麻烦了,如果崔氏继续执行与白发的约定,在白发攻打平壤的关键时刻给予大力支持和默契配合,则等同于支持齐王,帮助齐王,最后势必会得罪圣主和改革派,后果很严重。 崔弘升和崔孝仁的脑海里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个念头,崔氏可能被白发骗了。 韦福嗣正襟危坐,好整以暇地看着崔弘升和崔孝仁,似乎在观察两人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重大消息的惊讶反应,眼神中甚至还有一丝丝得意。 稍迟,崔弘升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大战在即,大王突然决定北上巡边抚慰,时间上过于仓促,一旦出了意外,耽搁了,贻误了出征,圣主震怒,则对大王不利。” 韦福嗣笑了,“大王是辽东抚慰使,虽代行监军之责,但主要任务还是巡边抚慰,以确保东征期间辽东之稳定,所以此次北上巡边抚慰乃大王份内之事,不能不尽力,而巧合的是,恰好安东大军又在南下怀远途中,大王北上必定会遇到他们,又恰好可以行使监军之责,敦促安东大军火速南下怀远,如此可一举两得,岂不正好?” 崔弘升神情严峻,眉头紧皱。 韦福嗣继续说道,“当然,意外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大王亦做好了两手准备,不论是在北上巡边抚慰途中遭遇到诸种部落的叛乱,还是安东大军因为各种各样不可预测之原因耽搁了南下行程,大王都会与安东副大都护李平原克服一切困难,于四月中,向高句丽发动攻击,直杀平壤。” 此言一出,崔弘升和崔孝仁都知道韦福嗣的来意了。 崔弘升是东征选锋军统帅,他能否在预定时间内杀到鸭绿水,能否有效牵制平壤城方向的高句丽军队,直接关系到安东大军能否“出敌不意、攻敌不备”,打平壤一个措手不及。 而这正是崔氏与白发的秘密约定,如今齐王又来向崔氏公开施压,这就有问题了,虽然这还不能证明白发蓄意欺骗崔氏,但就眼前事实来说,齐王一旦与白发公开联手合作,必然对崔氏利益造成重大危害,这是崔氏不能接受的。 接下来的谈话已无意义,双方敷衍了事,韦福嗣语含玄机,崔弘升虚与委蛇,各说各话。 韦福嗣前脚刚刚离开偏帐,崔钰就出现在崔弘升面前,怒气冲天地说了一句话,“儿立即北上,当面质问白发贼。” 崔弘升沉思稍许,问道,“你相信他?” “儿相信他。”崔钰不假思索地说道,“事关东征成败,安东存亡,他绝无可能欺骗儿。” “善!”崔弘升果断说道,“明日一早,启程北上。” = 第九百九十九章变计 三月二十六,宇文述、郭荣苦谏无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齐王率军北上而去。 当初圣主和宇文述等中枢核心层最为担心的,就是齐王和李风云在东征战场上公开结盟,以强大实力影响第三次东征之结果,如此一来圣主和中枢就很被动,而东征统帅部也有可能失去对这一仗的控制,但因为有裴世矩的承诺,再加上把齐王留在怀荒,东征期间圣主对他的控制力更弱,由此导致的变数更大,于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圣主还是把齐王调到了东征战场,结果最担心的事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这一突发变故影响甚大,后果严重,不过对郭荣、李景、薛世雄和崔弘升四位卫府大将军来说,他们不论在中枢决策层还是在东征统帅部,话语权甚微,相应的责任也较小,面对齐王的任性妄为虽一筹莫展,无计可施,但也不至于压力山大,而真正感觉压力山大的只有位高权重的宇文述。 宇文述倍感棘手。圣主的心思他还是了解的,就齐王这么一个嫡皇子,当然寄予厚望,即便现在父子两人在政治理念上背道而驰,矛盾冲突也越来越激烈,但圣主还是抱着一丝念想,还是给齐王改过自新的机会,还远未到父子反目、虎毒食子的绝望地步,所以宇文述面对齐王的任性妄为,也不得不姑息纵容。 当然,他要为自己的“纵容”承担责任,一旦最担心的事变为现实,齐王背叛圣主,李风云出尔反尔,两人联手祸害东征,导致第三次东征无功而返甚至再一次败北,他和裴世矩必定为此付出惨重代价,但相比国祚利益的损失,相比中土所陷入的深重危机,他们个人损失实在微不足道,万死也难赎其罪。 宇文述考虑良久,毅然决断,既然反正都要承担责任,倒不如以大局为重,不惜代价赢得第三次东征的胜利,如此可确保国祚利益不受损失,至于个人利益暂且就置之不顾了,毕竟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宇文述如实奏报圣主,齐王北上扶余巡边,并敦促李平原和安东大军尽快南下怀远,由此导致一个重大隐忧,一旦安东大军未能及时抵达怀远,则攻击时间必将延误,所以东征统帅部立即做出决策,调整攻击计划,以水陆并进两路同攻,调整为水陆并进三路同攻,以安东副大都护李平原为东征北路军统帅,以齐王为监军,率军攻打高句丽,只待三路大军会师于平壤城下,则胜券在握。 宇文述恳请圣主和中枢,立即同意东征统帅部这一决策,并迅速诏令实施,以免贻误战机。 = 四月初二,北平郡,临渝宫,皇帝行在。 圣主看完宇文述的奏章,神情阴郁,久久不语。 宇文述调整攻击之策的目的很简单,既然最担心的事已经发生了,已经阻止不了了,那就必须想方设法把它的危害将到最低,而不是听之任之,不作为,甚至反其道而行之,变本加厉地予以打击,将其危害无限扩展,最终祸及自身。 齐王与李风云公开结盟,最大的危害就是与圣主和中枢对抗,由此必然影响和损害到国祚利益,但就目前形势而言,齐王和李风云同样需要第三次东征的胜利,同样需要南北大战的胜利,唯有胜利才有功勋,唯有功勋才能谋取到切实利益,才能发展壮大他们自己,所以对立双方有共利益所在,只要双方暂时搁置矛盾,不对抗,诚心合作,齐心协力,则必然能谋取到共同利益,如此既可保全国祚利益,又可维护圣主、中枢和卫府威权,还能有效改善内忧外患之危局,可谓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但目前的事实是,圣主和中枢一门心思要打击、遏制、削弱齐王和李风云,这迫使齐王和李风云不得不结盟共抗,所以圣主和中枢若想改弦易辙,赢得他们的合作,首先就必须放弃铲除对手的念头,拿出合作诚意来,而这正是宇文述调整攻击之策的缘由。 宇文述的水陆并进、三路同攻之策,实际上就是告诉齐王和李风云,你们赢了,我们妥协了,为此我们授予你们更大的权力,给你们拥有更多机会去谋取更大利益,并允许你们在胜利的基础上、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发展壮大。 当然,前提是胜利,首先就是第三次东征的胜利。如果你们为了一己私利蓄意破坏第三次东征,肆无忌惮地损害国祚利益,非要把对抗进行到底,那双方就是针尖对麦芒,彻底撕破脸了,而值此关键时刻,这显然是两败俱伤之局,于国不利,于圣主和中枢不利,与齐王和李风云更是不利。 侍奉一侧的虞世基看到圣主脸色难看,眼神阴冷,知道他非常生气,既对齐王的胆大妄为生气,亦对宇文述的妥协退让生气。 妥协就能解决问题?就能利益最大化,就能危害最小化?这件事的本质是政治对抗,而解决政治对抗的有效手段,就是干净利落的摧毁对手,姑息纵容只会让矛盾越来越尖锐,冲突越来越激烈,隐患越来越严重,后果越来越难以承受。 然而,位置不同,立场不同。站在圣主的立场来说,政治斗争你死我活,改革和保守势不两立,所以不容妥协,哪怕为此付出巨大的不可承受之代价,而站在宇文述的立场来说,他是卫府最高统帅,是东征最高指挥,肩负赢取东征最后胜利的责任,他败不起,他必须给中土、给圣主和中枢、给卫府和东征将士、给中土苍生一个交待,否则他将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虞世基轻轻咳嗽了两下,引起了圣主的注意。 圣主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爱卿有何建议?” “圣上既然相信裴侍郎,就不要动摇,尤其在东征即将开始之际,更不能有丝毫怀疑。”虞世基郑重说道,“之前裴侍郎已经明确暗示,安东大军不会赶赴怀远,但同时裴侍郎为李平原做了担保,担保李平原会竭尽全力攻打平壤,甚至承诺,只要不攻克平壤,安东大军就绝不退过鸭绿水。” 接着虞世基指指宇文述的奏章,继续说道,“如今看来,李平原不到怀远会合固然是为了自保,但裴侍郎对卫府那些大将军也是看得透彻,知道他们肯定会拒绝安东大军,所以才默许李平原取间道攻打平壤。” “然而,我们为了遏制和削弱安东,还是诏令李平原赶赴怀远会合,以陷李平原于被动,这必然让李平原愤怒不已,由此导致变数大增,而齐王偏偏又在这时擅作主张,以北上抚慰之名与李平原会合,使得这一变数再次增大,结果可能比我们预想的更为恶劣。” “两害相权取其轻,值此关键时刻,我们只能想方设法确保第三次东征的胜利。”虞世基说到这里,躬身一礼,“圣上,只要第三次东征以灭亡高句丽而结束,我们就能腾出手来镇制西京,同时集中力量进行南北大战之准备,如此国内外形势必然趋于好转,到那时齐王和李平原伤口未愈,实力不济,还不是手到擒来?” 圣主眼神冰冷,语气森厉,“那么,水陆并进、三路同攻之策,能否保证第三次东征以灭亡高句丽而结束?” 此言一出,虞世基的脸色顿时僵滞,无法回答。 圣主冷笑,又问,“宇文述的妥协让步,能否保证东征的北路大军杀过鸭绿水,不惜一切代价攻打平壤?” 虞世基暗自苦叹,无法给出答案 “朕相信裴侍郎,但这与裴侍郎能否兑现承诺有何关系?”圣主厉声质问道,“裴侍郎若是无所不能,为何西行归来后,马不停蹄赶赴安东?裴侍郎既然在西疆无所作为,难道在北疆还能逆转乾坤?” 虞世基目露惊色,躬身垂首,噤若寒蝉。 重压之下,圣主的情绪有些失控,无意中竟然透露出了他对裴世矩的怀疑,这太可怕了,一旦裴世矩被圣主推到齐王和李平原一边,未来形势就十分险恶了。 圣主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虞世基在惶恐中偷偷瞥了圣主一眼,看到圣主有些不安,当即说道,“圣上,裴侍郎虽然在北疆不能逆转乾坤,但凭其威望,足以威慑大漠诸虏,可以确保安东之安全。” “朕需要的不仅是安东的安全,还有北疆的安全。”圣主自然听出虞世基话里的告诫之意,于是勉强平复心情,低声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诏令宇文述,准其所奏,务必在预定时间内渡河攻击。” 虞世基连身应诺,躬身欲退,就在这时,圣主又说话了,“告诉前来接驾的辽西太守突地稽,行在暂停临渝,请其立即率军赶赴怀远,挥师东征。” 虞世基惊讶抬头。行在暂停临渝?为什么?有何目的?难道圣主不想御驾亲征,要返回东都了? = 第一千章有难同当 四月初三,辽东怀远镇,东征统帅部。 宇文述、郭荣接到了安东远征军的急报。 安东副大都护李平原于三月二十五抵达扶余城后,遂以与副都护李浑联名之名义,向东征统帅部报告安东远征军的东进行程,并把安东远征军的现有规模、预定行军路线以及面临的钱粮武器严重短缺等问题,详细告知。 综合当前现状,李平原和李浑预估,如果一切顺利,怀远镇又大量提供粮草补给,安东远征军最早也要到四月下才能抵达怀远,而最迟可能要到五月初,如果出现不可预料之意外,或怀远镇未能确保安东远征军的军需供给,甚至可能会延误到五月中,这必将严重贻误东征战机,所以李平原和李浑向统帅部提出两个建议。 一个是坚决遵从圣主诏令,依预定之策南下怀远会合,但安东方面已经把自身困难解释清楚了,另外安东远征军能否在预定时间内抵达怀远,还受制于怀远镇能否及时迅速提供粮草辎重,所以一旦安东远征军未能在预定时间内抵达怀远,责任就是大家的,人人有份。 为此李平原和李浑提出了第二个建议,安东远征军自成一路,由扶余城方向攻打平壤,与怀远镇方向的远征主力形成两路夹攻之势,如此两路大军互为声援、齐头并进,只待会师于平壤城下,则胜券在握,大局可定。 这个建议正合统帅部之意。 对李景、薛世雄等卫府大将军来说,安东大军是个不确定变数,这个变数严重影响到了第三次东征的结果,严重影响到了十二卫府和他们个人的切身利益,所以他们百般阻挠安东大军南下怀远会合,而对宇文述和郭荣两位正副统帅来说,他们不但需要第三次东征的胜利,更需要借刀杀人,需要借助高句丽的力量来打击和削弱安东实力,所以他们迫切需要安东大军在第三次东征战场上冲锋陷阵。 李平原和李浑的第二个建议,恰好满足了统帅部决策层的全部需要,可谓皆大欢喜。 但是,此策违背了圣主诏令,一旦实施,李平原和李浑不但抗旨,还擅权,罪责太大,功过都不能相抵,所以李平原和李浑的态度非常明确,我可以满足你统帅部的意愿,但你统帅部必须给我授权,让我名正言顺地自成一路攻打平壤,否则我就继续执行预定之策,只是何时才能抵达怀远,那就要看你给我提供多少军需了,毕竟我安东远征军有二十多万人的规模,你就算竭尽全力给我运送粮草辎重也难以让我满意。当然,你也可以敷衍了事甚至阳奉阴违,只是如此一来后果就远比你想像的严重了。 宇文述和郭荣看完这份急报,且喜且忧。 高兴的是李平原兑现了承诺,率领安东主力大军千里迢迢赶到了扶余城,进入了高句丽战场,并且与统帅部达成默契,不再南下怀远会合,以免与卫府方面发生激烈冲突,愿意自成一路攻打平壤。 担忧的是,圣主和中枢是否会同意统帅部所拟的“水陆并进、三路同攻”之策? 如果没有齐王北上会合李平原的突发变故,如果不积极拯救由这一变故而导致的一系列恶劣后果,统帅部根本不会理睬李平原的要挟,你不来怀远会合那是你的罪责,你背信弃义不参加第三次东征更是自寻死路,统帅部代表的是圣主和中枢,绝无可能向安东妥协,向李平原让步。 当然了,你李平原向统帅部阐明自己的困难,表明自己的态度,试图为自己的抗旨和擅权之罪推脱,这可以,但若想统帅部因此改变决策,授权你自成一路攻打平壤,这肯定不行,毕竟圣主和中枢的目标正是要铲除你这个隐患,如今好不容易给你套上绞索,又岂能手下留情? 然而,齐王北上会合李平原骤然改变了局势。齐王和李平原这两股力量的联合,不但危害到第三次东征,还将危及到中土安全,所以统帅部别无选择,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向安东妥协,向李平原让步。 只是,圣主和中枢是否会同意统帅部的决策? 宇文述和郭荣均是忐忑不安,虽然他们有相当大的把握,但圣主和中枢势必迁怒于他们,把齐王擅自北上会合李平原、把辽东局势的不利变化,统统归于他们处置不当,而事实是他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夹在这对明争暗斗的父子中间,他们又能怎么办?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敢招惹是非自取祸端。 但是自己受伤也要有限度,不能把小命送掉了,所以宇文述急召李景、薛世雄和崔弘升军议。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关键时刻,多拉上几个人分担罪责,肯定比自己一个人扛要好。 李景、薛世雄、崔弘升匆匆而来,看完李平原和李浑的急报,三位卫府大将军面面相觑,神情都很凝重。 安东远征军多达二十多万人,这个规模远远超出了大将军们的预料。大家的第一反应就是虚报,安东出于各种目的,比如骗取粮草辎重,比如故意向统帅部施压,等等,总之此事不可信。 但是,如果确有其事,如果安东远征军的确有二十余万人,将对第三次东征产生多大影响? 郭荣、李景、薛世雄都是久经战事、常年戍边的卫府大将,对此事的判断具有权威性,尤其薛世雄,去年冬天还曾远赴弱洛水下游作战,对东胡诸种和东北现状更有相当程度的了解,所以他们在仔细研读了李平原、李浑的联名书信,经过一番认真详尽的分析和推演后,最后得出结论,此事虽然虚张声势的可能性很大,但也不排除它有真实性。 李风云、李子雄、韩世谔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安州和东北,没有实力不行;裴世矩、李浑都积极与安东合作,也可以证明安东具有相当强的实力;去年奚族与契丹互相征伐,损失很大,而两族若想迅速恢复实力发展壮大,借助中土东征大肆掳掠高句丽,不失为一个便捷有效的最好办法,所以奚族和契丹有倾巢而出的可能性;安东主力东征期间,李风云肯定不愿意把突厥人阿史那咄尔这个隐患留在东北,而阿史那咄尔也非常害怕裴世矩,所以阿史那咄尔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都会出现在此次东征队伍中;年初飞狐叛军北上出关进入安州,拖家携口有十几万人,而这支军队在攻占安东的过程中寸功未立,没有理由不参加第三次东征以巩固和加强自己在安东的利益。 另外还有更重要的,那就是统帅部可能严重低估了李风云、李子雄攻打高句丽的决心。 “以安东现有力量,如果大漠倾尽全力展开反攻,李风云、李子雄肯定守不住,毕竟他们为了生存,必须保存实力,绝无可能与突厥人打个两败俱伤,如此一来,不难看到,与其困在安东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攻打高句丽行险一搏。”薛世雄手抚长髯,不紧不慢地说道,“只要攻克平壤,大肆掳掠一番,李风云、李子雄首先就能以灭亡高句丽来壮大自己,牢牢占据主动,接下来若安东失陷,他们就可以盘驻辽东,徐图后计,若安东无恙,他们就能把自己的势力范围迅速扩张到辽东,让自己的实力在最短时间内迎来一次飞跃发展。” 说到这里,薛世雄看了一眼神色严峻的宇文述,郑重说道,“如果我们分析正确,那么李平原做出不拿下平壤誓不退过鸭绿水的承诺,就可以得到合理解释,那帮人的目标已经从安东转到了高句丽,开始图谋整个大辽东了。” 此言一出,众皆无语。 李平原是否图谋大辽东不重要,那是未来的事,当务之急是第三次东征的胜利。是灭亡高句丽,如果薛世雄的分析正确无误,形势对统帅部就非常有利了。 目前怀远这边远征军有多少人?除了十几万远征将士,还有二十余万民夫、工匠等,总数将近四十万,规模很大,即便是日常屯驻,耗费也非常惊人,如果东征开始,连续数月激战不休,军需消耗更要翻几番。 然而,目前国内局势很恶劣,京畿和地方均是叛乱迭起,南北大运河的安全并没有绝对保障,甚至就连江南的稳定局面都难以保障,所以在这种不利情况下,东征统帅部不要说有决心和信心攻克平壤了,就连对安东远征军的粮草支持都难以确保。 于是问题来了,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如今统帅部既然都无法确保安东远征军的军需补给,如果还不满足李平原的要求,允许安东远征军自成一路攻打平壤,并授予李平原全部的战场指挥权,那在齐王已经北上与其会合的险恶局面下,任何不可预料之危机都有可能爆发。 宇文述沉吟良久,抬头望向薛世雄,问道,“舞阴公刚才所言,某能否理解为,即便没有圣主诏令和我们的决策,安东大军亦会倾尽全力攻打平壤?” 薛世雄不假思索地点点头,“这种可能性很大,就如去年冬天他们突然出塞攻打安州一样,虽然出人意料,九死一生,但事后再看,亦是必然,殊死一搏的代价就是他们赢得了最大利益。东征亦然,一旦安东大军抢在我们前面攻克平壤,拿到了灭亡高句丽的最大功劳,那么可想而知,他们不但成功粉碎了所有针对他们的阴谋诡计,还成为了三年东征的最大赢家,而我们三年来的流血流汗却为别人做了嫁衣,白辛苦一场。” 这个意思就很明显了,卫府的功劳不能给安东抢去了,退一万步说,就算薛世雄的推测不幸变成现实,首要功劳也是统帅部的正确决策,卫府依旧可以凭此功劳维护自身利益。 宇文述看看郭荣、李景和崔弘升。 郭、李、崔三人很清楚宇文述的心思,无非就是拉着大家一起共担责任,虽然心有不甘,但事已至此,也别无选择了。 如今齐王已经北上会合李平原去了,统帅部亦已做出“水陆并进、三路同攻”之策,此时此刻,继续等待圣主下达同意统帅部决策之诏令并无太大意义,如果圣主固执已见,一门心思打击和削弱安东,迟迟不予答复,怎么办?难道就任由齐王和李平原在失控的道路上狂飙突进? 李景率先表态,立即回复李平原和李浑,同意安东远征军自成一路攻打平壤,并授予李平原全部战场指挥权,允许其在与主力会师平壤之前,便宜行事,临机处置,依据战局发展果断决策,切不可瞻前顾后贻误战机。 接着郭荣和崔弘升也表态支持。 宇文述迟疑稍许,对薛世雄说道,“今日所议,事无巨细,详尽写于奏章之中。”然后转目望向郭荣、李景和崔弘升,说道,“你我五人联名报奏,以表卫府之态度。” 郭、李、薛、崔四人一口答应。 = 第一千零一章致命一刀 四月初四,李子雄率军抵达扶余城,至此,安东远征军二十余万军民全部进入高句丽战场。 三李相聚,李风云首先把怀远方面对安东军的排斥和抵触,向李子雄详尽告知,虽然这些讯息主要来崔弘升的密信和扶余守将薛万彻的暗示,有一定的片面性,但李子雄深信不疑,之前李浑的态度亦是如此,原因无他,两人都是军方大佬,都曾是卫府统帅,都知道卫府的威权、尊严和荣耀不容亵渎,第三次东征恰好是卫府坚决捍卫威权、尊严和荣耀的一战,岂容安东横插一杆? 接着李风云把取间道奔袭平壤之决策和盘托出,然后征求李子雄的意见。 李子雄的态度与李浑一模一样,坚决支持这一决策。实际上两人都不愿南下怀远会合,尤其李子雄,会合后不但要面对昔日同僚部属,还要面对圣主,在政敌环伺之下,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有生死族灭之灾,所以他顾虑重重,只是碍于裴世矩之威、李风云之强悍,不便透露心声而已。如今李风云为了顺应新的形势变化,主动改变东征策略,恰好满足了他的意愿,当然举双手赞成。 当天晚上,三李召集远征军诸将、诸酋军议,正式宣布了新的攻击之策。 对这一决策,持异议者很多,质疑之声不绝,其中质疑最多的就是这一决策的合法性和粮草危机。 安东远征军不再南下怀远会合主力,改为自成一路攻打平壤,直接影响甚至破坏了圣主、中枢和东征统帅部的东征决策,这个后果太严重,不但有抗旨、擅权之罪责,一旦导致第三次东征无功而返甚至失败,那就是杀头的死罪,三李做为安东远征军最高决策层,罪魁祸首,固然要砍头,其他诸将、诸酋也饱受连累,不死也要脱层皮。这显然损害了大多数人的利益,尤其损害了韩世谔、周仲、来渊等落难贵族的切身利益,当然招来一片质疑。 安东远征军人数多,规模大,二十余万军民每日粮草消耗巨大,东征正式打响后,一路攻城拔寨,粮草武器的损害更是惊人,所以仅靠安东自身力量,根本解决不了粮草武器的严重短缺问题,唯有南下怀远会合主力,由东征统帅部统一调拨军需,才能有效解决这一危机,但如今安东远征军竟然要自成一路攻打平壤,要靠自身力量支撑二十余万大军的征伐所需,显然严重脱离实际,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好在李风云的嫡系部下即便有质疑,但也不会公然发声反对,毕竟李风云屡创奇迹,战无不胜的神话让他们对李风云极度信任,近乎盲目崇拜,而大部分部落酋帅亦被李风云说服,再加上他们对中土圣主和中土卫府军非常畏惧,与嗜血猛虎保持一段安全距离显然利大于弊,所以真正对这一决策持反对意见的也就是联盟内部的落难贵族,但是,因为李子雄、李浑的态度足以影响到一大批人,最后就剩下周仲、来渊、杨恭道、虞柔等寥寥数人,势单力薄,无力相阻,也只能被动接受了。 四月初五,三李与陈瑞、韩曜、袁安等联盟高层商讨具体攻击部署,就在这时,萧逸突然急报李风云,崔家十二娘子由怀远镇日夜兼程而来。 李风云大吃一惊,事出反常,怀远那边肯定出了大事,足以影响到东征战局的大事,否则崔家十二娘子绝无可能离开她的父亲,以身犯险,亲赴扶余寻找自己。 李风云神情凝重,匆匆而去,连个理由都没说,这让李浑、李子雄等人十分惊讶,心里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阴霾,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见到崔钰,李风云佯作平静,亲热寒暄,并没有直言相问,毕竟双方只是合作关系,私交亦谈不上深厚,相反,倒是有些怨隙,彼此都心怀戒备。 崔钰倒是率直,开门见山,“你对儿的到来,是早有预料,还是惊讶万分?” 李风云一听就知道怀远那边发生的变故与自己有关联,崔氏因此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而这或许正是崔钰不顾危险飞驰千里而来的原因所在。李风云稍加沉吟,笑道,“当然惊讶。某本以为,我们即便再见,也应该是平壤,哪料大军尚未展开攻击,二十娘子却从天而降,当真是惊喜万分。” 崔钰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李风云,试图从李风云的表情变化上有所发现。 “口不对心。”崔钰冷笑道,“你在欺骗儿。” 李风云笑了起来,“既然给十二娘子识破了,那就实话实说吧。你肯定给某带来了坏消息,所以某对你的到来,有惊,却无喜。” 崔钰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猜猜,儿给你带来了什么坏消息?” “从时间上推算,现在圣主的车驾应该在辽西,尚未抵达怀远,所以如果有坏消息,也应该来自宇文述和郭荣……”说到这里李风云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或者,齐王?” 崔钰一言不发,目不转睛地看着李风云,不放过李风云任何一个表情变化。 “难道……怀远那边坚决要求安东军南下会合?”但旋即李风云就否定了这一推测,如果怀远那边坚决要求安东军南下会合,根本就不是什么坏消息,更不会让崔钰不辞辛苦、不远千里亲赴扶余。 “难道……怀远那边已决心对我安东痛下杀手?” 崔钰嗤之以鼻,“怀远那边已向你明确暗示,不希望你安东军南下,而你也根本就不会南下怀远,既然如此,哪来的痛下杀手?” 李风云想了片刻,苦笑摇头,冲着崔钰躬身一礼,“某猜不出来,还请十二娘子直言相告。” 崔钰瞥了李风云一眼,语含双关地说道,“你到底是真猜不出来,还是故意欺骗儿?” 李风云眉头微皱。崔钰怀疑自己欺骗她,而自己与她之间除了东征战场上的合作外,并无其他任何瓜葛或者承诺,所以要有坏消息,也应该是与东征有关的坏消息。 “难道……国内发生了不可预估之变故,迫使圣主和中枢不得不改变东征决策,导致宇文述和郭荣不得不调整攻击部署,遂与我安东军的奔袭之计产生了直接冲突?”李风云疑惑问道,“是不是东征开始的时间严重推迟?抑或,东征暂时中止?” 记忆中的历史与现实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出现产生了偏差?蝴蝶效应是不是开始显现,导致历史前进轨迹正在偏移?李风云不敢确定了,暗自忐忑,甚至担心第三次东征要半途夭折了。 李风云的表现让崔钰的怀疑有所削弱,只是李风云诡计多端阴险狡诈,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崔钰正因为了解他,所以才惶恐,才害怕自己被骗,害怕崔氏不幸再一次沦为皇统大战的牺牲品。 崔钰冲着李风云摇摇手,“不是,都不是,事情虽然没有你想像得那么严重,但也关乎生死存亡。只是,儿对你疑窦重重,你要发誓没有欺骗儿。” 看着崔钰罕见露出小儿女态,李风云哑然失笑,不假思索地断然拒绝,“无论事情多么严重,都改变不了某攻克平壤灭亡高句丽的决心,所以你可以不说。” 崔钰勃然变色,“如果你没有欺骗儿,为何不敢发誓?” “某为何要对你发誓?发誓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如果事关你我两方重大利益,又岂能行此儿戏之举?” 崔钰大怒,“当日在白马,你不但要挟儿,还差点害死儿,你欠儿一条命,就凭这条命,你就应该对儿发誓,你没有欺骗儿。” 李风云目瞪口呆,一股异样情绪蓦然从心底涌出,但瞬间,他又将其扼杀了。 “如你所愿。”李风云站起来,恭敬地深施一礼,郑重发誓。 崔钰回嗔作喜,得意洋洋。 李风云正襟危坐,一言不发。 “齐王于三月二十六离开怀远,以巡边抚慰为名,北上赶赴扶余。” 崔钰尚未说完,李风云已神色大变。 齐王北上扶余,必然与安东军会合,必然与安东军一起攻打平壤,如此一来,必然造成齐王与安东结盟之假象,这个政治后果太严重了,不但会让圣主和中枢认定李平原蓄意欺骗,还把裴世矩拉下了水,于是随着第三次东征的胜利结束,南北大战尚未开始,皇统大战却已提前打响。 这是李风云没有预料到的事。 他之所以断绝与齐王的合作,并说服李子雄、李浑放弃对齐王的支持,主要是因为齐王首先背弃了约定,齐王首先向圣主“投降”了,导致支持他的各方势力深陷绝境,无奈之下,大家只能放弃齐王这杆“大旗”,力争赢得圣主的“缓下杀手”,以便齐心协力一致对外,先把南北战争打赢了,然后再谋出路。 然而谁能料到,值此东征即将开始的关键时刻,齐王竟然北上扶余与安东大军会合,此举等于公然对抗圣主,公开告诉圣主和中枢,裴世矩、李风云、李子雄、李浑等各方势力都在他那条岌岌可危的破船上,大家同舟共济,借助第三次东征发展壮大,然后共谋皇统。 这就是向圣主宣战啊。 而这对雄心勃勃的安东来说,亦是致命一刀。 = 第一千零二章你目的何在? 李子雄、李浑听说齐王率军北上,即将抵达扶余,吃惊之余亦是心情阴郁,失望至极。 齐王若能幡然醒悟,重竖大旗,决心与圣主对抗到底,则在南北战争即将爆发而国内政局又急转直下的恶劣背景下,圣主和中枢迫不得已也只能妥协让步,以让度政治利益来争取齐王的合作,如此形势就对齐王有利了。未来南北战争打赢了,圣主伤痕累累,精疲力竭,急于恢复元气,短期内也顾不上打击齐王,而那时齐王凭借累累功勋即便不能与圣主分庭抗礼,亦能割据称霸;反之,若南北战争打输了,圣主威权丧尽,四面楚歌,众叛亲离,一蹶不振,如此天赐良机,齐王只要牢牢抓住,必能逆势而起,成为中土希望所在。 只是,愿望是好的,现实很无情。 齐王生性懦弱,又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不敢也不愿背叛圣主,始终对圣主抱有幻想,所以齐王北上扶余,肯定不是幡然醒悟,更不会联合大家一起对抗圣主,相反,他要借助安东的力量,确保第三次东征的胜利,确保自己再建功勋,以此来向圣主证明自己,来赢得圣主的信任。 但是,此举后果很严重,即便齐王最终达到了目的,第三次东征胜利了,他也建立了功勋,也依旧难以赢得圣主的信任。而与此同时,他却把别人害惨了,他的这一做法不但会加剧圣主对安东的不信任,激化圣主与安东之间的矛盾,甚至还会挑起圣主和裴世矩之间的斗争,引发新一轮政治风暴,使得权力高层加速分裂,使得圣主和中枢试图在南北战争前团结内部一致对外的努力化作泡影。 然而,此举符合齐王的一贯风格,为了个人私利而罔顾国祚、他人利益,结果害人害己害国,自己一无所获甚至损失巨大,还连累他人深受其害,最终还损害到国祚大利,比如其“失德”之举,看似个人道德问题,实则上至国祚下至他自己,以及所有利益关联者,均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 齐王本该吸取教训,在挫折中迅速成长,政治上迅速成熟,但他今天的所作所,可以看出他不但没有吸取过去的教训,反而变本加厉,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这不是齐王的主意。”李风云望着李浑,目光冷冽,“这肯定是韦福嗣和李善衡的主意,他们为了自救,竟然在某的背后下刀子,陷我安东于困境,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子雄、李浑一听就知道李风云怀疑他们与此事有关,如果不解释清楚,三人之间必然产生隔阂,直接影响到东征战场上乃至未来的合作。 “这是我们的疏忽。”李子雄抚须叹道,“我们应该想到圣主诏令齐王参加第三次东征,无非就是寻机剥夺齐王的兵权,如此一来齐王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韦福嗣、李善衡等人就难逃厄运了。生死存亡之刻,他们垂死挣扎,无所不用其极,结果连累到了我们。” “百密一疏。”李浑亦是摇头叹道,“我们还是严重低估了圣主,为了铲除对手,他迫不及待,甚至要抢在东征开始前解决问题,结果狗急跳墙,韦福嗣、李善衡,还有一大帮忠诚于齐王的文武僚佐,抢在圣主痛下杀手之前,逃离怀远,逃之夭夭。” 接着李浑迎着李风云的目光,坦然说道,“事已至此,齐王马上就要到了,埋怨愤懑皆无济于事,必须想个对策。” “对策?齐王都来了,还有什么对策?”李风云冷笑,冲着李浑厉声质问道,“你还能拒齐王于千里之外?你还能与其反目成仇,兵戎相见?” 李风云勃然大怒了,虽然他强行忍耐,没有歇斯底里的发作出来,但李子雄、李浑都从他的质问里看到了燃烧的怒火。 李浑苦笑,冲着李风云摊开双手,一脸无奈,“这一刀已经插下去了,已经既成事实了,现在我们既不能拒齐王于千里之外,更不能与其反目成仇,即便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强作欢颜虚与委蛇,否则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糕,甚至走向失控,给安东带来致命打击。” 李子雄也冲着李风云摇摇手,示意他不要激动,尽快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损失肯定不可避免了,唯有想方设法减少损失。”李子雄说道,“当务之急是不惜代价攻克平壤摧毁高句丽,赢得第三次东征的胜利,这是我们减损的前提,而没有这个前提,我们不要说减损了,就连平安返回安东恐怕都是奢望。” 李风云点点头,“明公说得对,事已至此,已无退路,只能勇往直前了。昨天大贺咄罗和耶律铁力从晦发川传来消息,让我们对晦发川两岸的军情有了一些初步了解。本来某还打算再等几天,等大贺咄罗和耶律铁力把粟末靺鞨的军情打探得更详细一点,然后再展开攻击,但如今形势变了,不能再等了,事不宜迟,某明日就率军出发,直杀晦发川。” 李浑再度苦笑,欲言又止。李风云还是愤怒,无意谋取对策,只想避开齐王,一走了之,眼不见,心不烦,你们爱怎么干就怎么干吧,反正安东这一刀挨得结结实实,这仇怨算是结下了,难以化解了。 李子雄倒是平和,不紧不慢地说道,“明天就走?也行,扶余距离晦发川不过四百余里,我们这边大军云集,晦发川那边不可能一无所知,一旦有所戒备,再想偷袭就难了。只是,你走了,齐王这里如何应对?你总要给我们交一个底,不能不管不顾就走了。如果任由我们处置,你是否放心?假如齐王被我们所裹挟,公开与圣主对抗,后果肯定比你想像得严重。” 李风云稍加沉吟,转目望向李浑,“郕公有何建议?” 三人中,唯有李浑是齐王的坚定支持者,双方利益相联,紧紧“捆”在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所以齐王的到来,齐王与各方重新合作,应该是李浑愿意看到的。 李浑稍作踌躇,迟疑问道,“如果齐王要与你再度合作,你是否接受?” 李风云毫不犹豫地答道,“南北大战在即,而这一仗中土不能输,所以某的底线是,凡是可能危害到南北大战胜利者,均不能接受。” 李风云一口拒绝,他不会与齐王再度合作,不会因此激怒圣主和中枢,让中土权力高层陷入更严重的分裂和斗争中。 李浑想了片刻,质问道,“但是去年冬天,尤其在飞狐大军撤进安州之前,你为何还想方设法维持双方之间的合作?” “很简单,一则某需要齐王牵制圣主,掣肘涿郡留守府,给飞狐留守军争取到宝贵的喘息时间;二则希望齐王能够与安州、飞狐在长城内外形成三方呼应之势,继而挟幽燕而胁圣主,迫使圣主和中枢不得不妥协让步,转而结束东征,返回东都,稳定国内,如此中土可集中力量进行南北大战的前期准备,同时齐王和我们亦能迅速壮大,一旦中土打赢了南北大战,齐王必能乘着东都休养生息的有利时机,据北疆而称霸,为夺取皇统打下坚实基础。” 李风云说到这里,目光逐渐森寒,语气也愈发冷厉,“但是,关键时刻,齐王背信弃义,坚决站在了圣主一边,迫使飞狐留守军不得不出塞撤进安州,迫使我安东不得不向圣主和中枢低头拱手送上开疆武功,在明知东都要置我们于死地的情况下,还不得不跳进陷阱,长途跋涉数千里远征高句丽,殊死一搏。” “一个背叛者,一个置我们于死地的背叛者,你让某继续与其合作,继续把某和二十余万人马的性命托付给他,你想干什么?你目的何在?你想让齐王踩着我安东二十余万尸骨走回东都吗?” 李浑无言以对。 李子雄再一次向李风云摇手,示意他冷静一点,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而是要尽快拿出对策,互相指责无助于解决问题。 “形势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双方已无合作之可能。”李子雄望着李浑,郑重说道,“虽然你有你的立场,你有你的目标,但齐王与安东已分道扬镳,尤其在南北大战结束之前,安东绝无可能支持齐王,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请郕公务必信守承诺,千万不要像韦福嗣、李善衡一样为一己之私而置安东于不顾,陷国祚于危难。” 李浑尚未说话,李风云又冷声开口了,“南北大战来得越快,圣主对西京的手段就越是凌厉,否则两京根本就不可能搁置矛盾一致对外,而陇西成纪李氏恰好是最好的下手目标,屠灭了你陇西成纪李氏,既可以有力打击陇西武人,又可以重创西京,还能把齐王的势力一扫而空,如此既能最大程度消除国内祸患,又可以更快集权于中央,可谓一举多得。所以某对你说过,在南北大战开始前,你和陇西成纪李氏务必小心谨慎,千万不要给圣主下手屠戮的机会,否则必有身死族灭之祸。” 面对李风云的威胁,李浑气愤填膺,脸色极其难看,但他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和陇西成纪李氏现在是圣主的眼中钉肉中刺,岌岌可危,而安东就是他的避难所,南北大战则是陇西成纪李氏的救命稻草,此刻他如果一意孤行,继续拉着齐王在皇统斗争的漩涡中左冲右突,严重损害安东利益,置裴世矩和李风云于死地,结果可想而知。 “好了,言尽如此,郕公亦不会再抱幻想了。”李子雄急忙打圆场,一边伸手拍拍李浑后背,一边对李风云说道,“如何应对齐王,你拿个对策。” “唯今之计,只有向圣主妥协。”李风云手指李浑,愤懑说道,“你我联名上奏圣主,向他做出承诺,东征结束之日,就是齐王返回东都之时。另外,急报安东大都护府,请裴大都护亦向圣主做出承诺,安东大都护府和安东大军以保家卫国为己任,绝不会做出任何有损于国祚和圣主之事。” = 第一千零三章日暮途穷 四月初六,高句丽首府,平壤。 最近从辽水一线传来的各种消息证实中土极有可能发动第三次攻击,这让高句丽王高元和他的中枢大臣们焦虑不安,夜不能寐。 这场战争已经进入第三年,虽然从去年初秋开始中土大军就停止了攻击,撤到了辽水以西,但中土皇帝始终滞留于边疆,一直没有返回东都,中土的大军也始终滞留于怀远镇,一直没有撤军迹象,这足以说明中土并没有放弃攻击,于是高句丽不得不继续动员全部力量进行备战。 然而,高句丽已经支撑不下去了。在过去两年里,高句丽倾尽国力与中土作战,消耗巨大,产出甚少,人口和物资都急剧减少,虽然第一年大捷,缴获很多,第二年也把中土大军成功阻挡于鸭绿水,让一半国土免遭涂炭,但这并不能拯救高句丽于水火,不能阻止粮食危机的爆发,不能遏制国力的衰落,尤其去年底大饥荒席卷鸭绿水两岸后,形势加速恶化,大量人口逃离家园,民心因此崩溃,军心因此动荡,败亡之阴霾笼罩了整个高句丽。 与此同时,新罗、百济两个老对手乘火打劫,落井下石,频繁越境侵掠,对平壤构成了严重威胁,牵制和分散了高句丽相当一部分力量,而多年的盟友粟末靺鞨看到高句丽迅速衰落,岌岌可危,立场和态度也随之改变,不但加大了对高句丽的“敲诈”力度,还开始觊觎高句丽的领地,暴露出其贪婪和血腥的狞狰嘴脸。 高句丽的外部是群敌环伺,四面楚歌,而其内部,高句丽王高元则是众叛亲离,威信丧尽。 一个王国衰落了,觊觎蚕食者众,而一个强者没落了,不能给盟友和部属带来现实利益了,当然避免不了众叛亲离,更不要说在高汤、高元父子称霸远东的过程中,为了从宗主国中土身上多咬下几块肉,频繁入侵中土,遭到了平壤亲中土派的强烈反对和极力阻挠,结果可想而知,高汤、高元父子用尽一切手段打击和清除政治对手,对立双方因此结下生死仇怨,而如今血淋淋的事实证明,高汤、高元父子和支持他们的贵族们自食其果,为自己不切实际的王霸大业付出了惨重代价,给高句丽带来了灭族之祸。 高元可以死,支持高元的贵族也可以死,但高句丽不能亡,这是目下一大批在绝望中挣扎的高句丽贵族的共识,于是他们煽动绝望的平民发动叛乱,游说和鼓动地方官员和军队将领背叛高元,试图推翻高元,拯救高句丽,以向中土投降来赢得族群的生存,来重建一个新高句丽。 这种内忧外患的局势下,高元和他的支持者们焦头烂额、顾此失彼、穷于应付,已难以为继,此时不要说集中全国力量迎战中土的第三次攻击,就连稳定平壤政局、稳定国内局势都难以做到,可谓内外交困、日暮途穷了。 这天高元急召大将军乙支文德和姜以微,告诉他们一个虽早有预料但始终抱有一丝侥幸的坏消息,中土皇帝于二月二十下旨第三次攻打高句丽。 乙支文德和姜以微不约而同地望向丞相高建武,目露不满之色。如此重要消息,竟然到现在才传到平壤,贻误大事啊。 丞相高建武出身王族,年过半百,身材削瘦,憔悴不堪,发须因过度操劳而呈灰白之色,给人一种苍老衰弱之感。他看到两位大将军都露出质询之色,不禁无奈摇头,“自斛斯政逃亡而来,中土皇帝便对其内部展开了一次大清洗,对重要机密的管控亦更为严格,我们已经很难从其内部获得有价值的消息。至于这个消息,已经在怀远镇半公开了,所以我们的眼线才能打探到。” “如此说来,中土人马上就要发动攻击了。”乙支文德与姜以微四目相顾,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深重忧色。 乙支文德和姜以微也都是五十多岁的老军了,他们都是高汤时期的股肱重臣,都有称霸远东的志向,一生都在为追逐梦想而奋斗,但如今不仅梦想破灭,就连种族都陷入存亡之危,所以他们对罪魁祸首中土切齿痛恨,他们不甘心失败,他们要守护高句丽,要重建高句丽的辉煌和荣耀。 只是,目前局面下,他们力挽狂澜的手段已非常有限,经济已经崩溃,武力过于悬殊,政治上更是深陷分裂和内讧,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穷途末路,如今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高句丽人对中土入侵的冲天仇恨和求生的强烈**,但打仗打的是国力,以弱胜强可一不可再,当战争进入第三年,面对强大的中土,高句丽已无力再战,败亡是必然,除非上苍眷顾,再赐奇迹。 高元三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雄心勃勃的年纪,当然想干一番大事业,实现高句丽称霸远东的理想,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鼎盛时期的高句丽恰好碰上了雄起的中土,远东狼王根本不是中土雄狮的对手,这一仗还没打便已分出胜负。 过去的两年里高句丽的确打赢了战斗,却输掉了战争。远东狼王用尽所有力气打伤了雄狮,赶走了雄狮,但付出的代价很惨重,如今它奄奄一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雄狮大摇大摆地杀过来,任其宰割。 高元不能束手待毙,他要奋起余力,殊死一搏,以期绝处逢生,所以他请来两位老帅,求教对策。 “前两年的辉煌战果,充分证明我们之前的对策非常正确,无需更改。”姜以微不假思索,自信满满地说道,“鸭绿水以西,以重兵坚守辽东、乌骨两座重镇,与敌死战,以达到牵制和分散敌军力量,迟滞和拖延敌军攻击速度之目的;鸭绿水以东,以重兵坚守鸭绿水、萨水两道河流,利用天然险阻,利用雨季优势,不惜代价阻杀敌军,竭尽全力延缓敌军包围平壤的时间。冬天一到,敌军被动,胜利就属于我们。” 高元面无表情。乙支文德神情严峻。 高建武看了一眼姜以微,摇摇手,叹道,“前年,我们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去年,我们倾尽所有,誓死一战。今年,我们一无所有,国库空竭,人力物力财力几近崩溃,如何去战?拿什么去战?若士气和勇气可以击败敌军,守住城池,赢得战斗,高句丽又何至于有亡国之祸?” 姜以微冷笑,“我们的确坚持不住了,但中土又能坚持多久?从我们收集的敌情中可看出,中土现在的局势非常糟糕,内忧外患一起爆发,其险恶程度远远超过了我们,所以我们只要坚持到底,不惜代价坚持到底,胜利就一定属于我们。” “是的,中土形势的确很糟糕,我们因此抱有侥幸,认为中土可能放弃攻击,但是,现在的事实告诉我们,中土即将发动第三次攻击,所以真相是,中土可以坚持下去,而我们要倒下了。”高建武无奈长叹,“这一仗胜负已分,继续打下去,我们就算在战场上再一次击败中土又如何?最后我们还能剩下什么?我们是否可以凭借这三年来的三次胜利,让高句丽在废墟上重新站起来?让高句丽重新成为远东霸主?” 没人回答,一片死寂。 “答案是否定的。”高建武自问自答,继续说道,“我们与中土作战,每一场胜利都将让我们付出不可承受之代价。中土损失二十万将士,不会伤筋动骨,更不会伤及元气,而我们只要损失五万将士就元气大伤,若损失十万将士,我们就有亡国之危。在过去两年的激战中,我们伤亡的将士已接近五万,我们损失的人口已超过十万,至于损毁的城池、房屋、田园更是难以计数,而去年底的大饥荒更是给了我们致命一击。” “这种困局下,想象一下,如果今年我们继续与中土作战,在每一座城池、每一条河流、每一寸国土上与中土奋战到底,不死不休,最终结果是什么?很显然,就算我们打赢了,坚持下来了,也奄奄一息了。” “如果中土明年发动第四次攻击,我们如何抵挡?如果年底新罗、百济联手北上入侵,粟末靺鞨亦是背信弃义,乘火打劫、落井下石,我们怎么办?” “更严重的是,我们目前所面临的困境,新罗、百济、粟末靺鞨一清二楚,如果今年他们默契配合中土,与中土四面同攻,倾尽全力蚕食我高句丽,我们怎么办?” 无人回应,气氛很压抑。 良久,姜以微说话了,“今年,我们并不是没有创造奇迹的机会。” “你是说突厥人?”高建武连连摇头,“突厥人不可信。今春突厥使者之所以带着一支庞大商队千里迢迢而来,其目的很明显,就是想利用我们牵制中土人,从而给他们夺回安州赢得更多时间。但中土人既然已经决定向我们发动第三次攻击,就足以说明中土攻占安州的目的正是要利用安州吸引突厥人的注意力,牢牢牵制住东胡诸种,不给他们任何援助我们的机会。如此拙劣伎俩,突厥人岂能看不到?既然看到了,突厥人还敢冒着挑起南北大战的危险,为自己一个有力别部的覆灭而向中土开战?” 姜以微忍不住了,冷哂道,“以丞相所言,今年这一仗我们干脆不打了,拱手投降,束手就缚,引颈待宰吧。” “事已至此,求和当然是上策。”高建武苦笑,“但问题是,这一仗中土损兵折将,中土皇帝更是颜面尽失,又岂会轻易言和?” = 第一千零四章尔虞我诈 “议和是上策。”乙支文德终于开口,“边打边和,双管齐下,倾尽全力争取最好结果。” “最好结果是什么?”高元神色不善,厉声问道,“是献城投降,还是割地求和?” 议和的结果无非两个,一个是最坏结果,献城投降,保全种族,但高元和他的追随者们肯定灰飞烟灭;一个是最好结果,割地求和,以割地赔偿来保全王国,如此高元和他的追随者们还有很大可能继续掌权。但是,目前局面下,高元内交外困,腹背受敌,就算战场上再创奇迹,再一次击退中土大军,内部危机却难以解决。此刻平壤在亡国重压下,分裂已不可避免,高元的政敌们绝无可能错过推翻他的机会,甚至会以保全种族的名义公开通敌卖国,投降中土,借助中土的力量内外夹击高元,所以高元没有选择,唯有死战,议和对他来说不论结果好坏都是死路一条。 “大王不要太悲观。”乙支文德不动声色地说道,“从已知军情来判断,截止到目前为止,中土尚未增兵怀远,而中土入侵我们的最佳时间就是春末夏初,一旦延误,他们也就没有足够时间攻打平壤了,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今年中土入侵兵力应该与去年基本相同。若情况当真如此,中土在兵力上就没有优势,而我们则可依照既定策略,层层设防,不惜代价阻截敌军,阻碍和迟滞敌军进攻速度。只要把敌军拖进冬天,战局就对我们有利,形势就必然逆转,如此一来,我们就有极大可能以最小代价赢得议和谈判的成功。” 此言一出,高元精神大振,当即追问道,“何谓最小代价?” “大王,我们手上有斛斯政,还有数万战俘,而这些都是中土必得之目标。”乙支文德说道,“开战之初,我们处于劣势,谈判肯定对我们不利,与其被动受辱,倒不如不谈,集中力量于战场,浴血厮杀。等到我们在战场上取得了优势,中土进退维谷了,这时我们再主动议和,再提出以送还斛斯政和数万战俘为议和的唯一条件,则必能成功,毕竟对中土来说,与其劳师动众空手而归,倒不如接受议和条件,好歹还有些收获。” 相比献城投降、割地求和,仅仅把逃亡而来的斛斯政和数万战俘送还中土,就能结束战场长达三年之久的战争,对高句丽来说的确是最小代价,是惊天之喜,是空前胜利。 这正合高元之意,所以他一边连连点头,一边转目望向高建武,问道,“此策如何?” 高建武叫苦不迭。这算什么对策?还不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你乙支文德说中土今年不会增兵,但依据是什么?纯粹臆想瞎猜,空口说白话,在没有确切消息的情况下,就做出这种不负责任的判断,居心何在?还不是要死战到底,拒不投降。 高建武有心反对,但看到高元、乙支文德和姜以微态度坚决,决心奋战到底,根本不做一丝一毫妥协,他也是无可奈何,无计可施。 “此策若想实现,前提是,我们至少要在雨季结束后,也就是七月底之前,必须把敌军牢牢阻挡于鸭绿水一线。”高建武踌躇良久,目视乙支文德和姜以微,郑重其事地问道,“两位大将军能否做出保证?若不能做出保证,我们就必须马上派出议和使者赶赴怀远,先谈判,先摸摸中土人的底细,并借助谈判来想方设法拖延和阻碍敌军的攻击,同时此举对缓和平壤内部矛盾也有一定效果,可以给陷入绝望濒临崩溃者一线希望,一定程度上有助于王庭各方齐心协力一致对外。” 高建武也是坚持己见,坚决要求议和谈判。 高元当机立断,果断决策,一边作战一边谈判。 高建武负责议和谈判,立即派遣使者赶赴怀远。乙支文德负责平壤和鸭绿水以东防务。姜以微立即赶赴乌骨城,指挥鸭绿水以西诸镇严防死守。 “大王,大战在即,是否向粟末靺鞨求助?” 高建武这一问并未得到回应,不论是高元还是乙支文德和姜以微,都迟疑不决。 前年,战斗空前激烈,高句丽陷入空前危机,而粟末靺鞨关键时刻并未怯畏退缩,信守承诺,粟末、回跋、白山、伯咄等诸部纷纷出兵相助,萨水一战更是亲临前线,与高句丽军队并肩作战。 但是,到了去年,形势就变了,中土再攻,而高句丽不可能再创奇迹,再一次以弱胜强,况且它已经在战争摧残下急剧没落,所以粟末靺鞨的想法改变了,不但在支援上犹豫不决,裹足不前,还野心膨胀,贪心大起,有意在高句丽败亡时乘火打劫。然而上苍眷顾,中土军队因国内突发叛乱而匆忙撤离,高句丽捡了一条命,粟末靺鞨亦未能如愿,双方关系因此倒退,彼此高度戒备。 今年形势对高句丽而言更为恶劣,这种不利局面下,粟末靺鞨还会兑现承诺出兵支援?退一步说,即便粟末靺鞨答应出兵支援,平壤也无法给予充分信任了,一旦粟末靺鞨临阵倒戈,背后下黑手,高句丽就彻底玩完。 看到高元、乙支文德和姜以微迟迟不语,高建武心知肚明,于是慎重告诫道,“对于粟末靺鞨,我们即便不能把他们拉过来,但也不能任由他们倒向中土,所以,我们宁愿付出一些代价让粟末靺鞨隔岸观火,也不能与其反目成仇,把他们推进中土的怀抱,变成中土的帮凶。” 这句话提醒了高元、乙支文德和姜以微。 “目前形势下,粟末靺鞨迅速倒向中土的可能性不大,毕竟他们与中土有仇,而中土人也不会信任他们,更不屑与他们合作。”姜以微冷笑道,“当然,指望粟末靺鞨出兵支援我们亦是绝无可能,不出意外的话,此次粟末靺鞨还是陈兵晦发川,坐山观虎斗,只待时机合适便会乘火打劫。” 乙支文德手抚长髯,缓缓颔首,“现在我们腹背受敌,西面有中土入侵,东边有新罗和百济寇边,如果粟末靺鞨再翻脸成仇,沿鸭绿水而下,我们就三面受敌,如此一来,我们若三面迎战,兵力过于分散,可能三面皆失,所以,丞相所言还是颇有道理,我们即便不能把粟末靺鞨拉过来,但也不能让它变成我们的敌人,为此,我们哪怕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值得的。” 高元沉吟良久,心不甘情不愿,郁愤不已,“何等代价才能喂饱那群恶狼,让它们隔岸观火?” 乙支文德迟疑稍许,说道,“关键不是代价大小,而是战局发展。如果我们能在鸭绿水一线阻挡住中土入侵脚步,那么进入雨季后,形势就对我们逐渐有利,粟末靺鞨就不敢冒进,就只能隔岸观火,就只能与我们继续维持盟约,而我们为维持盟约所付出的代价非常小,最多也就是给一些粮草武器而已。反之,形势就恶劣了,我们就需要粟末靺鞨出兵支援,需要他们南下辽东城和乌骨城一线打击中土人的粮道,为此我们就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高元一听就愤怒了。 乙支文德的意思很直白,必须做好最坏准备,而在危难时刻,粟末靺鞨这个盟友还是可以利用的。 对粟末靺鞨来说,生存是第一要务,为了生存,他们宁愿身边是高句丽这头奄奄一息的狼,也不愿身边有中土这头不可战胜的猛虎,所以只要高句丽拿出足以打动粟末靺鞨的巨大利益,他们还是愿意支援高句丽,帮助高句丽攻打甚至是切断中土人的粮道,毕竟成则固然可喜,而失败了他们也没有太大损失,现实利益早已落袋为安。 “如果形势到了那一步,我们需要付出何等代价,才能让粟末靺鞨出兵支援?”高元冷声问道。 “扶余故地。”乙支文德不假思索地说道。 扶余故地就是扶余城到晦发川一线的大片土地。自扶余亡国以来,高句丽和粟末靺鞨就为争夺这块土地展开了激烈厮杀,一打就是百余年,虽互有胜负,但高句丽还是笑到了最后。 “不行。”高元一口否决。 “大王,割地要看对象,对象不同,割地的效果不同,未来后果也不同。”乙支文德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如果割地的对象是实力强大的中土,不但割让的土地广袤,将来就算我们恢复了元气,甚至发展强大了,也未必有机会再夺回来,反之,如果割地的对象是实力微弱的粟末靺鞨,那么扶余故地就足以满足他们的需要,而更重要的是,将来只要我们恢复了元气,就足以再从粟末靺鞨的手上夺回来。” 高元迟疑片刻,踌躇不决,转目望向高建武。 乙支文德的建议正合高建武之意,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说道,“大王,只要平壤安全,高句丽无忧,粟末靺鞨就不足为虑,土鸡瓦狗尔。” 高元权衡良久,无奈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先找靺鞨人的特使谈一谈,摸摸底细,然后再派使者赶赴晦发川,先做一些承诺,想方设法先把粟末靺鞨稳住,然后再依战局发展给予更大利益,以赢得粟末靺鞨的有力支援。” = 第一千零五章多说无益 四月初七,齐王率军抵达扶余城。 安东副都护李浑出城十里相迎。 看到迎接自己的只有李浑及其数位亲信僚属,齐王很失落,十分郁愤,但同时也暗自松了口气,毕竟这场冷淡场面是他所需要的,他最担心的就是安东方面出于某种恶意目的摆出盛大欢迎场面,那他面子是有了,却也让圣主和中枢误会更深了。 齐王神情冷漠,韦福嗣和李善衡亦是表情难看。 李风云、李子雄不但没来迎接齐王,就连他们的部属都踪迹全无,这足以说明二李避齐王如虎,既不愿继续支持齐王,也不敢与圣主和中枢对抗。如此一来,形势发展就与之前预料大相径庭了,两人试图借助安东之力裹挟齐王割据称霸的“如意算盘”也就彻底落空。未来何去何从?就算跟在安东大军的后面捡了便宜,拿到了攻陷平壤灭亡高句丽的功劳,返回东都后,也无法逃避惨遭打击之厄运。 稍事寒暄后,韦福嗣就迫不及待问道,“郕公,李副大都护及安东诸军将何在?” 李浑踌躇不言,目光在齐王、韦福嗣和李善衡的脸上转来转去,闪烁不定。 眼前这场面以及它所代表的安东方面的立场和态度,齐王等人勃然大怒乃在情理之中,只是勃然大怒后他们将要采取的对策,却影响甚大,不但会影响到第三次东征的结果,还会影响到东征结束后国内政治形势的走向,甚至还会影响到南北大战的胜负,必须慎重对待,一旦处置不好,就是个满盘皆输的惨局,各方势力乃至国祚都深受其害。 而这也正是李风云怒不可遏的原因所在。目前形势下齐王北上扶余与安东大军会合,纯粹就是个害人害己害国的玉石俱焚之举,这已经不是临死拉人垫背了,而是临死也要狠狠地捅国祚一刀,为了个人和小集团利益肆无忌惮地损害国祚和中土大利。 李浑已经受到李风云的严正警告和严重威胁,哪怕他非常认同和支持齐王此举,但这里是辽东战场,而他现在也暂时避难于安东,因为受制于人不得不忍气吞声,不得不优先照顾安东利益,不得不在兼顾本集团利益的基础上最大程度减少政治盟友的损失,否则一旦激怒了李风云,鱼死网破,结果就可怕了。 “大王,李副大都护已于昨日清晨,率选锋马军两万余骑奔袭晦发川而去。”李浑平静说道。 此言一出,齐王、韦福嗣、李善衡均是惊讶不已,面面相觑,相顾失色。 李浑这句话传递出数个明确讯息。李风云果非寻常之辈,言出必行,更雷厉风行,说打平壤就打平壤,而更重要的是,他擅作主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既不报奏圣主和东征统帅部,也不征求决策层的同意。但正因为如此,胜算才大,如果事事征询,李风云也就不会创造出开疆安东的奇迹了。 然而,这对抱着叵测居心匆忙跑到扶余城的齐王来说,却是当头一棒。李风云已经发动攻击了,安东大军的东征已经开始了,但没有圣主的诏令,也没有东征统帅部的命令,纯粹就是李风云的个人行为,其罪责之大,等同谋反,恰好这时齐王来了,且无力阻止,于是祸从天降,凭白无故就要承担罪责。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是李风云的报复。你齐王跑到扶余拉我上贼船,我就擅自发动攻击带你一起跳水,你戳我一刀,我还你一枪,看谁笑到最后。 李风云走了,李子雄还在,还是安东诸军将的统军人物,他可以带着韩世谔、周仲、来渊等一大帮将领前来迎接齐王,但他也没来,韩世谔等将领也没来,这充分说明安东内部各势力已经在齐王问题上达成一致,既不支持亦不结盟,如此一来齐王此次北上就尴尬了,孤家寡人一个,即便想冲在最前面抢功劳都不行,最多也就是跟在安东大军后面捡点便宜。 但对韦福嗣和李善衡来说,此次怂恿齐王北上抢功劳不是关键,关键是东征结束后齐王的去留,而齐王在没有安东的支持且安东也拒绝裹挟齐王的不利局面下,齐王返回东都已铁板钉钉难以阻止。齐王返回东都了,他们怎么办?还有齐王身边的那些亲信僚属怎么办?还有军队中那些主动或被动追随齐王的各级军官怎么办?难道都要重蹈覆辙,都要像之前齐王“失德”案一样,被圣主斩尽杀绝一锅端了? 辛辛苦苦白算计一场,韦福嗣和李善衡心情之恶劣可想而知,只是相比起来,齐王心情更差,他还没进扶余城,李风云就给他挖了个大坑,功劳影子没看到,擅权大罪便从天而降,岂有此理。 “谁下达的命令?谁允许他提前发动攻击?”齐王大怒,厉声质问道。 虽然东征统帅部已经修改了攻击策略,已经做出了“水陆并进、三路同攻”之决策,但事关重大,需要报奏圣主和中枢,需经圣主下达诏令才能正式执行,如果东征统帅部的决策被圣主和中枢否决了,李风云的这一自作主张之举极有可能带来难以估量之恶果。 “大王,内中缘由非常复杂,安东十分被动,迫不得已之下,李副大都护不得不铤而走险,行险一搏。” 李浑很淡然,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告知,因为东征统帅部那边做出了强烈且明确的不欢迎之暗示,而安东大军这边因为粮草武器严重短缺已深陷困境,无奈之下只有一个选择,马上攻打晦发川,奔袭粟末靺鞨,以烧杀掳掠靺鞨人来帮助安东大军暂度危机。 “虽然大王火速北上,给安东以有力支援,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李浑最后说道,“即便怀远碍于大王之重压,竭尽全力向扶余运输粮草辎重,但怀远距离扶余有千里之遥,且路途艰险难行,一旦贻误,安东大军就进退两难了。进攻吧没有充足的粮草武器,打输了万劫不复,而不进攻吧又是抗旨,自寻死路,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李副大都护宁愿背上擅权罪责,也要让安东大军度过粮草危机,让安东大军迅速杀到平壤城下,以确保第三次东征的胜利,确保国祚利益不受损害。” 齐王的脸色渐渐好转,虽然依旧对李风云和安东诸将怨恨不已,但卫府那帮骄恣狂妄的将军们,尤其东征统帅部的那几位军方大佬,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比一个坏。这一点齐王深有感触,此次他如果不是在怀远饱受宇文述、郭荣等大将军的轻慢和羞辱,也不会被韦福嗣和李善衡所说服,在明知后果严重的情况下还一意孤行北上扶余,说白了就是赌一口气,你们不给我建功的机会,我就自己去打平壤。 由此推及,不难想到东征统帅部对李风云和安东大军的态度了,所以李风云奔袭晦发川,固然有各种各样的复杂原因,但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肯定也是赌气,你们不让我打平壤,不让我抢功劳,我偏要打平壤,偏要抢功劳,偏要打你卫府的脸。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唯有一往无前,直杀平壤了。” 齐王想通了,豁出去了,反正自己北上扶余已经让圣主愤怒了,也不在乎李风云给自己挖坑了,总之只要攻陷了平壤,灭亡了高句丽,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实现了自己此行的目标,将来论功行赏的时候,最不济也能功过相抵,而这个结果肯定要远胜“困”在统帅部痛苦煎熬了。 “安东主力大军何时出发?”齐王问道,“是郕公你亲自统率吗?” 李浑摇摇手,语气阴郁,“本来安东主力军团的确由某统率,但听说大王赶来扶余后,李副大都护立即做了调整,由某统率后军保护辎重,主力军团则由李子雄统率,只待选锋马军攻克晦发川,主力军团便立即东进。” 齐王的脸色再度阴沉。韦福嗣和李善衡互相看看,眼里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失望之色。 之前齐王、韦福嗣和李善衡曾寄希望于李风云的疏忽遗漏,对安东军权或多或少还抱有一丝幻想,只是如此大事,李风云岂敢麻痹大意、自掘坟墓?李风云临阵换帅,正是要保证自己对安东大军的绝对控制,而李浑是齐王的坚定支持者,一旦李浑对齐王言听计从,把安东主力大军的控制权拱手相让,形势必然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对此李浑满腹怨言,只是无处发泄,总不能冲着齐王大喊大叫吧?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齐王想了一下,追问道,“郕公估计李子雄何时东进?” “只要怀远送来粮草辎重,李子雄立即便会率军东进。” 齐王点点头,转身对李善衡说道,“传孤命令,大军就地扎营。”又对韦福嗣说道,“急报怀远,说孤已抵达扶余,但李副大都护已率军攻打晦发川而去,孤将迅速跟进,请怀远务必加快粮草辎重的运输。” 接着面对李浑,严肃说道,“明日,孤进城巡视,抚慰诸军,请郕公预作准备。” = 第一千零六章岂能儿戏? 四月初八,怀远镇,东征统帅部。 宇文述接到圣主诏令,同意东征统帅部所拟“水陆并进、三路同攻”之计策;同意齐王北上扶余巡边,并切实承担起敦促安东大军攻打平壤之重任;另外行宫暂停北平临渝,至于行宫是否于攻击开始前抵达怀远,圣主是否亲自指挥大军强渡辽水,则只字未提。 从这份诏令中看得出来,圣主和中枢对东征统帅部做出了让步,对齐王亦做出了妥协,但圣主很生气,中枢很不满,对第三次东征更是不甚乐观,所以圣主犹豫了,对御驾亲征亦无自信,于是停下了前进脚步,踌躇观望。 宇文述颇感忐忑,急召郭荣、李景、薛世雄和崔弘升,一则宣达诏令,二则就行宫暂停临渝一事,从政治军事上做出评估,以裨补阙漏,保证统帅部正确领会圣主和中枢的真实意图,不至于让此事影响乃至危害到第三次东征之结果。 攻击日期日趋临近,郭、李、薛、崔四位大将军各司其职、各尽其责,一个个忙得团团转,突然接到宇文述的急召令,知道事关重大,遂放下手头要事,快马加鞭、风驰电挚赶回统帅部。 宇文述也是忙得焦头烂额,没有空闲,直到四位大将军都来了,这才出面接待。先是拿出圣主诏令请四位大将军过目,然后把自己对诏令内容的理解、心中所产生的疑虑,以及对此事的初步评估,和盘托出。 四位大将军神情凝重,集体沉默。 齐王北上扶余会合安东大军,与东征统帅部紧急调整攻击之策,看上去互为因果,实则两者之间并无紧密联系,这一点统帅部的五大将军一清二楚,而圣主和中枢亦是眼睛雪亮,看得很通透。 也就是说,即便齐王没有北上扶余会合安东大军,东征统帅部也要调整攻击之策,原因很简单,从政治上来说,圣主和中枢借助东征来打击和削弱安东乃在情理之中,但从军事上来说,此举带来的不确定变数太多,风险太大,一旦矛盾激化,必然爆发冲突,自相残杀还是危害小的,怕就怕安东大军临阵倒戈,到那时不但第三次东征要以惨败而收场,就连刚刚并入中土版图的安东地区也得而复失,拱手还给了突厥人,由此导致中土在内外两个战场上一败涂地,而这个恶果是致命的,尤其在南北战争即将爆发的不利局面下,中土必将遭遇空前危机,中土统一大业岌岌可危。 如此严重罪责谁来承担?圣主当然不会承担,中枢也不会整体请辞,最后只能由打了败仗的卫府来承担,由宇文述、郭荣、李景、薛世雄、崔弘升等卫府武卫大将军和十几万卫府将士来承担,而大家拼死拼活,既流血又流泪,最后还要背负千古骂名遗臭万年,这让浴血奋战、舍生忘死、马革裹尸的中土将士情何以堪? 第一次东征失败及失败后的清算,对卫府来说已经是一个不可承受的血淋淋的教训,同样的错误岂能再犯?就算宇文述对圣主忠心耿耿,言听计从,但卫府不是他宇文述一个人的卫府,十几万卫府将士也不是他一个人的私军,所以宇文述不敢也不能再重蹈覆辙了,毕竟失败的结果是一损俱损,满盘皆输,于圣主于卫府于国祚于中土均无半分好处,所以宇文述为了第三次东征的胜利,为了卫府和将士们的荣耀,哪怕得罪了圣主,激怒了中枢,也绝不会赔上卫府十几万将士们的生命和国祚安全、中土利益了。 此事对卫府来说行得正做得直,理直气壮,但对圣主和中枢来说,则是被卫府狠狠打了一巴掌,打得颜面无存,好在有齐王及时出面做了一下挡箭牌,不至于被卫府打得鼻青脸肿,打得反目成仇。 但这种事摆在明面上没办法说,说不出口,圣主和中枢重臣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好把矛头对准齐王,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和愤怒。 而齐王与安东大军的会合,也的确对圣主和中枢构成了严重威胁,对东征结束后的国内政局走向也产生了严重影响,好在此事并不是一无是处,从军事上来说却是有利的。水陆并进三路同攻,声势很大,以如此强劲实力攻打一个奄奄一息崩溃在即的弹丸小国,胜利是板上钉钉,只要运气好,必能攻陷平壤灭亡高句丽,如此开疆拓土的武功,对圣主、中枢、卫府、齐王和安东等上上下下方方面面都有好处。所以面对这一唾手可得的现实可期的巨大利益,圣主和中枢权衡再三,也只能对卫府、齐王和安东做出妥协退让了。 只是,脸面很重要,圣主和中枢丢了面子,再加上目前东征战场上形势复杂,变数无穷,后果难料,指挥难度非常大,一旦御驾亲征出了意外,圣主和中枢就不是丢脸,而是丢人了,于是严重缺乏自信,不得不暂停临渝宫,暂时作壁上观了。 至此,在东征统帅部的努力下,对东征造成严重且致命干扰的几个重要因素均被排除,圣主不会亲临前线了,中枢不会指手画脚了,齐王也被驱离指挥核心了,李平原和安东大军亦不再南下怀远,而是自成一路独自作战了,东征统帅部可以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最大程度行使战场指挥权,集中全部力量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攻打高句丽了。 接下来谋求什么?当然是谋求东征的最大利益,争取最大战果,也就是攻陷平壤灭亡高句丽,建立开疆拓土之武功。 凭借怀远这十几万东征将士,再加上来护儿的水师,能否攻陷平壤灭亡高句丽? 宇文述没有信心,第一次东征惨败给了他巨大打击,心里有了挥之不去的阴影,再加上目前内忧外患之困局给他带来前所未有的重压,让他根本不敢冒险,所以只能把攻陷平壤灭亡高句丽的希望寄托于李平原和安东大军。 然而,安东大军不受东征统帅部的控制,宇文述也指挥不了李平原,而尤其让人害怕的是,齐王与安东大军会合后所存在的致命危害一旦爆发,必将对东征造成毁灭性打击,所以宇文述非常矛盾,患得患失,既期望齐王、李平原和安东大军以国家利益为重,然诺守信,浴血厮杀,但这在他看来绝无可能,自己一厢情愿而已,又担心他们为一己私利而背信弃义,祸害中土,但这显然又有杞人忧天之嫌,结果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无所适从了。 宇文述的疑虑,同样也是郭荣、李景、薛世雄和崔弘升的不安。五位大将军的想法实际上都一样,都想摧毁高句丽开疆拓土,而若想实现这一目标,都知道李平原和安东大军至关重要,不可或缺,但现在的问题是,谁能控制安东大军?谁能如臂指使地指挥李平原?谁能让李平原不惜代价倾尽全力,把安东大军全部投入战场,殊死一搏?谁都没有这个能力,宇文述不行,圣主不行,裴世炬亦是鞭长莫及,无可奈何。 所以五位大将军坐在一起,想着李平原,不约而同地从心底涌出一股异样的复杂情绪。突然间,北疆便崛起一支新兴势力,而这支势力在崛起之初便拥有强大的难以估量的潜力,正因为潜力巨大,才让圣主和中柜感受到了威胁,必欲杀之而后快,只是,这支新兴势力的背后不仅有当今朝堂上炙手可热的裴世炬,还有以山东五大豪门为首的山东贵族集团,只待其发展壮大,其实力之强对中土危害之大可想而知,又岂是圣主和中枢能够任意鱼肉之对象? “我们的目标是什么?”宇文述终于打破沉默,语气凝重地问道。 “平壤。”李景毫不犹豫地答道,“诛杀高元,灭亡高句丽。” 宇文述看看面无表情的郭、薛、崔,又看看李景,质疑道,“理由?给我必胜的理由?” 李景大手一挥,不假思索地回道,“安东承诺,此仗以死相搏,不攻陷平壤,一兵一卒也不退过鸭绿水。” 宇文述惊讶了,他没想到李景竟然给他这么一个出乎意料的理由。 “荒谬。”宇文述轻叱道,“滑公,军国大事,岂能儿戏?” “你说对了。”李景手指宇文述,又拍拍自己的头颅,严肃说道,“许公,军国大事,岂能儿戏?” 此言一出,宇文述顿有所悟。军国大事,岂能儿戏?裴世炬、李平原既然向圣主和中枢做出了承诺,那就要负责任,就要以人头做担保,否则如何向圣主和中枢交待?如何取信于天下,立足于天下? 但是,以宇文述对裴世炬、李平原的了解,他不相信。这两位玩的就是阴谋诡计,而他们的承诺正是阴谋诡计的重要部分,你若相信了他们的承诺,距离失败也就不远了。最典型的例子,李平原死而复生,死人变活人,你能说与裴世炬无关?如果这一切都是他们的精心布局,你还能相信他们吗? 宇文述沉思良久,语含双关地问道,“你相信安东?” 李景意味深长地一笑,转目望向崔弘升,意有所指地说道,“某相信黄台公,相信黄台公的攻击之策。” 宇文述无声叹息。郭荣眉头深皱,目露不满。薛世雄目光炯炯地望着崔弘升,眼神凌厉,咄咄逼人。 崔弘升泰然自若,很平静。内部斗争无发不在,关陇人与山东人的斗争更是刀刀见血,而李景、薛世雄借机突然向崔弘升发难,直接把崔弘升推到风口浪尖上,乃是必然,否则何以胁迫崔氏,榨干崔氏,让山东人在前面冲锋陷阵? “某的建议是,提前发动击。”崔弘升慢条斯理地说道,“以迅雷不疾掩耳之势直杀鸭绿水,不惜代价强渡鸭绿水,力争于雨季前抵达平壤城下,只待与安东大军会合,便可发动攻城大战,借助安东力量,一鼓而下。” 宇文述与郭、李、薛互相看看,彼此眼神交流了一下,均表认可。 “黄台公认为,何时攻击最佳?”宇文述问道。虽然圣主和行宫暂停临渝,暂时不来了,没有攻击时间限制了,但该准备的还得准备,不能仓促进攻。 “选锋军万事俱备。”崔弘升躬身致礼,主动请缨,“许公,四天后,即四月十二,选锋军可渡河攻击。” == 第一千零七章各有算计 四月初十,李风云率军逼近晦发川。 得到消息的耶律铁力飞马赶来会合,稍事寒暄后,耶律铁力说道,“本以为明公还要等些时日再发动攻击,给我们更多时间游说靺鞨诸部,没想到明公竟来得如此之快。” “某初四接到你们的消息,初六便挥师东进,没有丝毫耽搁。”李风云伸手拍拍耶律铁力的后背,笑着说道,“并不是某不相信你们的能力,不给你们更多时间游说靺鞨诸部,而是某根本就不可能信任靺鞨诸部,亦没有时间与靺鞨人虚与委蛇往来周旋,所以某对晦发川两岸军情有所了解后,遂果断出击,一击致命,予靺鞨以重创。我们只要把靺鞨人杀得尸横遍野、狼奔豕突、肝胆俱裂,必能逼迫靺鞨人跪地臣服,对我中土言听计从。” 说到这里,李风云举起拳头,在耶律铁力的眼前晃了两下,“弱肉强食,实力决定一切,靺鞨人不服,某就凭实力打倒他们,打得他们心服口服。” 耶律铁力脸色僵滞,神情略显尴尬。自李风云横空出世以来,不论是奚人、契丹人还是霫族,乃至松漠牙旗的突厥人,都被李风云打趴下,打服了,所以李风云的这句话虽然是大实话,但听在耶律铁力这位契丹强者的耳中,却是非常戳心,让他郁愤之余亦倍感无奈。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中土强大,李风云这条过江龙又特别强悍,做为地头蛇的塞外诸虏打不过他,也只能鞍前马后小心伺侯着,忍辱负重等待时机。 李风云不动声色地看了耶律铁力一眼,眼里掠过一丝阴戾。 他不但不相信靺鞨人,同样不相信契丹人。此次李风云攻占安东,屠灭了契丹遥辇部,给了契丹人沉重一击,如此深仇大恨,若说契丹人心里没想法,大贺咄罗和耶律铁力等契丹强者视若无睹,那是绝无可能,只不过迫于恶劣形势和自身实力不足,他们只能把仇恨埋在心里,拱手投降,强作笑颜,先度过生存危机,然后想方设法恢复元气,发展壮大,所以中土东征高句丽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 只是,求人不如求己,未来要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而不是寄希望于别人的帮助,因此当李风云把目标对准晦发川两岸的靺鞨人时,大贺咄罗和耶律铁力毫不犹豫,主动请缨去探查军情,去合纵连横,理由是契丹与靺鞨是盟友,尤其在高句丽称霸远东频繁侵掠中土时,契丹与靺鞨因为与高句丽有共同利益诉求,所以三方搁置矛盾冲突,积极结盟合作。而在此过程中,契丹与靺鞨因为实力不济处于劣势,对高句丽始终保持着高度戒备,两族同病相怜、同仇敌忾、互通声气,非常默契,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基础。 李风云答应了,不过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看得通透。大贺咄罗和耶律铁力之所以积极请缨,甚至亲赴晦发川以身犯险,说白了目的就一个,保存实力。原因很简单,不论是攻打晦发川还是攻打平壤,契丹等东胡诸种控弦都冲在最前面,战斗最艰苦,损失最大,如果不想方设法予以自救,最后即便攻陷了平壤、灭亡了高句丽、缴获了大量战利品,也无法让死去的族人重新活过来,无法弥补自身实力的急剧衰落,如此李风云如愿以偿,但契丹等东胡诸种却遭遇空前重创,没有一两代人的休养生息根本恢复不过来。 契丹人有自己的算计,李风云亦有自己的“算盘”,绝无可能让契丹人牵着鼻子走,所以他当着耶律铁力的面,表露出了强烈的攻击**。 “最近数日,晦发川两岸军情可有变化?”李风云问道,“你们的游说可有更多成果?” “明公,最近数日,晦发川两岸军情已有所变化。”耶律铁力不假思索地说道,“正因为如此,我们的游说颇有成效,靺鞨很多部落明确表示臣服中土,与明公共击平壤,只是,这需要时间,需要耐心……” 耶律铁力当然要竭尽全力阻止李风云的血腥杀戮,这不仅关系到契丹一族的切身利益,也关系到东胡诸种乃至远东诸种的现实利益。中土是庞然大物,且随着中土的日益强大,其扩张野心也日益膨胀,这已经严重威胁到了诸种存亡,大家不得不防,不得不搁置前嫌携手共抗。吐谷浑和高句丽就是两个典型例子,它们都是中土藩属,过去中土没有统一,挣扎在分裂和战乱之中时,双方睦邻友好,合作大于冲突,但现在呢?现在中土统一了,强大了,马上背信弃义,反目成仇,先是一口吃掉吐谷浑,接着调转身形就冲向高句丽。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吐谷浑和高句丽的今天,就是东胡诸种和远东诸族的明天,而为了明天的美好未来,今天就必须活下去,为此必须竭尽所能,无所不用其极。 李风云一听就知道耶律铁力的心思,当即举手轻摇,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耶律铁力的话,“最近数日晦发川两岸军情有何变化?是来自靺鞨内部,还是来自平壤?” “两者皆有。”耶律铁力神情微滞,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说道,“从平壤传来的消息虽然依旧是倾尽国力备战,但因为夏天已到,辽水以西的中土军队又云集怀远,新一轮攻击随时都有可能爆发,而新罗、百济又联手出兵侵掠高句丽的东南边陲,持续威胁平壤安全,导致高句丽腹背受敌,顾此失彼,平壤无奈之下不得不做出放弃春耕之决定,号召全**民背水一战,与高句丽共存亡。这种困难局面下,靺鞨人如果背信弃义临阵倒戈,必将给平壤以致命一击,所以平壤为了拉拢靺鞨人,在自己都难以为继的情况下,坚守盟约,于近日向靺鞨诸部提供了一批粮草辎重。” “这批粮草辎重的到来,让许多立场摇摆的靺鞨部落选择了观望,其内部争论愈发激烈。与此同时,他们在扶余亦发现了明公的大军,据此断定形势很恶劣,对他们很不利,于是内部分裂的速度越来越快,而这种局面显然对我们很有利,只要时间充足,必能达到奇效,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战而屈人之兵?天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李风云笑了,“最近粟末水一线可有其他部落控弦抵达晦发川?” “暂时没有。”耶律铁力说道,“自粟末、伯咄两大部落控弦及附属他们的一些小部落控弦陆续南下集结于晦发川西岸后,回跋部就开始收缩防守,把控弦大军集结于晦发川东岸以防不测。” “东岸?”李风云眉头微皱,稍稍思索了一下,问道,“大贺咄罗在哪?” “在粟末部,与粟末莫弗铁骊,还有伯咄部的莫弗涅刺,具体商讨合作事宜。”耶律铁力看了一眼李风云,谨慎说道,“不过进展甚微。我们空口说白话,回跋莫弗乙典手里却有平壤送来的粮草辎重,而人都很现实,都不愿错过眼前利益,所以两下一比较,谁的话更有说服力,一目了然。” 李风云冷笑,一脸不屑,“粟末的铁骊和伯咄的涅刺,他们两人有何立场?是不是观望摇摆,要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耶律铁力犹豫了片刻,回道,“关键是现在中土大军尚未渡过辽水,尚未展开大规模的攻击,辽东战场的形势因此尚未明朗,所以我们只要再耐心等待一段时间,等到辽东形势发生了决定性变化,高句丽大势已去覆灭在即,铁骊和涅刺必然会做出正确选择。” 李风云摇摇手,“机会就在眼前,但他们不能抓住,眼睁睁错失了,怨得谁来?” 耶律铁力暗自叹息,知道自己已无力阻止,只能做出最后的努力,“平壤最忠诚的盟友,是靺鞨回跋部。” 李风云心领神会。虽然他有心横扫晦发川两岸,但靺鞨人若能倒戈而来,遵从自己的命令,与自己一起洗劫平壤,则攻陷平壤的胜算大增,所以稍作权衡后,李风云还接受了耶律铁力的建议。 “攻打回跋部,我们需要渡过晦发水。”李风云眉头紧皱,沉吟道,“但我们只要进入晦发川,行踪必然暴露,强渡晦发水时极有可能遭到敌人的半渡而击,后果堪忧。” “现在是枯水期。”耶律铁力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凑到李风云身边低声说道,“我用重金买到消息,知道何处水浅,可驱马涉水而过,如履平地。” 李风云当即问道,“可曾实地勘察?” “我派人探查过了,消息可靠,绝对安全。”耶律铁力抬手拍拍自己的脑袋,“我以项上人头担保,万无一失。” 李风云点点头,说道,“全歼回跋部不难,难就难在封锁消息,不能让平壤提前发现我们的踪迹。”说到这里他看了看耶律铁力,问道,“能否在围歼回跋部的同时,派出一队人马断其后路,确保消息不至走漏。” “这需要靺鞨人的帮助。”耶律铁力说道,“这里是靺鞨人的地盘,而我们人生地不熟,一旦与高句丽人撞个正着,则前功尽弃。” “可有对策?”李风云急忙追问道。 耶律铁力想了片刻,郑重点头,“必不负明公所托。” “善!”李风云笑道,“我们快马加鞭,直杀晦发川。” = 第一千零七章以退为进 四月十一,李风云率军渡过晦发川,两万余马军将士向东岸靺鞨回跋部展开了猛烈攻击。 回跋部控弦虽有所防备,做好了战斗准备,但面对铺天盖地呼啸而来的滚滚“洪流”,正面作战根本没有抵抗之力,一触即溃,四散而逃。 联盟所属的雷霆、龙骑、长霸和奚族左军随即尾随追杀,围追堵截,对回跋部展开了血腥屠戮。 这完全是一边倒的战局,双方实力悬殊太大,而更严重的是,粟末靺鞨诸部因为立场不一,各为其利,各自为战,导致回跋部遭遇强敌后陷入孤军奋战之绝境,败亡不过是早晚问题。 回跋部败得越快,粟末靺鞨诸部对形势就看得越清楚,诸部酋帅的立场也就能迅速统一,而他们臣服中土的速度也就更快。 四月十二,粟末靺鞨的最强者,粟末部的酋帅铁骊,在大贺咄罗的指引和陪同下,东渡晦发水,飞马赶至中土安东远征军大营,紧急拜会安东副大都护李平原。 铁骊四十多岁,中等身材,强壮敦厚,眼神凌厉,见到李风云后表现得十分自信,不卑不亢,并无任何懦弱、怯畏和谀媚之色。 铁骊不会说中土话,但会一些契丹语,而大贺咄罗亦能听懂靺鞨人的话,所以大贺咄罗不但要居中斡旋,还要承担翻译任务。 铁骊不知中土有李平原其人,却知道松漠有贼帅白狼,如今这两个天差地别之人合二为一,铁骊哪怕事先就从大贺咄罗那里略微了解了一些内幕,亲眼目睹后依旧倍感惊讶,对中土奇人异士的神鬼莫测之术叹为观止。 李风云认同和接受大贺咄罗和耶律铁力的献计,对他们游说粟末靺鞨诸部的劳动成果也给予了足够尊重,但粟末靺鞨对他来说是一股不容小觑的陌生力量,这股力量的加盟合作固然可以增加己方实力,增加攻陷平壤的胜算,然而其中所蕴含的不确定变数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却让李风云十分担心,所以从维护己方既得利益考虑,李风云的取舍非常坚决。 李风云开门见山,直接问,“靺鞨人能给中土什么?” 虽然靺鞨人与高句丽百余年来为争夺扶余故地而征战不休,但自粟末部落的瞒咄和突地稽兄弟被高句丽王高汤击败后,粟末靺鞨就臣服于高句丽,帮助高句丽称霸远东,频繁侵掠中土,与中土结下了仇怨。如今中土连续三年攻打高句丽,高句丽覆灭在即,粟末靺鞨也面临灭顶之灾,这种不利局面下靺鞨人背弃高句丽,以转投中土来拯救自己,这个想法不错,但若想实现,若想赢得中土的同意,就必须付出足够的代价,否则就要承受中土的怒火和杀戮,以偿还过去侵掠中土的罪恶。 “靺鞨人愿意竭尽全力帮助中土攻陷平壤灭亡高句丽,并世世代代为中土藩属,世世代代忠诚于中土。” 李风云问得直接,铁骊回得也很干脆,但这并不是李风云所需要的答案。 李风云不动声色地看了铁骊一眼,又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大贺咄罗,稍作沉吟,又问道,“靺鞨人如何帮助中土攻陷平壤?” 铁骊迟疑不语。 这句话李风云暗含玄机,如果铁骊不加防备,拍着胸脯做出承诺,说什么言听计从,甘为驱使,则必然中计,反之,若谨小慎微,虚与委蛇百般试探,则显得瞻前顾后,别有居心,必被中土所憎恶。 稍迟,铁骊目露坚毅之色,语气坚定地说道,“如果中土满足靺鞨人的意愿,靺鞨人必定奋勇当先,浴血厮杀。” 李风云笑了,毫不客气地质疑道,“你有没有看清形势?我两万马军正在横扫晦发川,我十万主力大军正在几百里外的扶余城蓄势待发,你现在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拱手投降,俯首称臣,要么退守粟末水,隔岸观火,根本就没有第三个选择,更不可能空手套白狼,与我讨价还价。” 铁骊泰然自若,不但没有被李风云咄咄逼人的气势所吓倒,反而以牙还牙,毫不客气地的“反手一击”,“将军还记得萨水大战吗?将军可曾亲身经历萨水大战?” 李风云脸色骤冷,目露寒光。 大贺咄罗暗自叫苦,他没想到铁骊胆大如斯,谈判刚刚开始,就在中土的伤口上撒盐,直接威胁李风云,激怒李风云,这样针尖对麦芒,接下来还怎么谈? 大贺咄罗冲着铁骊连使眼色,但铁骊视若不见,目光炯炯地望着李风云,毫不掩饰自己的挑衅之意。 “你想告诉我,你认为我没有把握攻陷平壤?”李风云冷笑道。 “我想告诉将军的是,最近十几年,中土数次攻打高句丽,但每每铩羽而归,无一胜绩,根本原因就在于征伐路程过于遥远,攻击时间十分有限,而粮草辎重的供应又非常艰难,由此导致攻击时间更为短暂。”铁骊目视李风云,语气诚恳地说道,“此次将军攻打平壤,取道晦发川,出敌不意,攻敌不备,看似有优势,但粮草辎重供应不上的弊端也尤其突出,所以将军攻打平壤,是行险一搏,若不能一鼓而下,一战而胜,就必然陷入粮草空竭之危,就只能火速后撤,如此就极有可能重蹈萨水大败之覆辙。” “我只要横扫晦发川,把晦发水两岸的靺鞨诸部屠戮一净,就能暂时解决粮草危机。”李风云冷哂道。 “的确,将军横扫晦发川,屠灭我靺鞨诸部,可以暂时解决粮草危机,但如此一来,将军的行踪就暴露了,再难达到出敌不意攻敌不备之目的,而平壤得到消息后,只要重兵镇守国内城,加强鸭绿水北部防线,则将军也就只能止步于晦发川,再难寸进。” 铁骊稳固防守,一步不退,让李风云的步步紧逼毫无效果。 初次交锋,彼此试探,双方都有所收获。李风云望着自信满满的铁骊,沉思稍许,微微一笑,主动退让,“如果靺鞨人愿意帮助中土攻陷平壤,中土当然会满足靺鞨人的条件,但问题是,你拿什么让我相信靺鞨人的承诺?” 铁骊胸有成竹,当即反问道,“如果将军未能攻陷平壤,你们中土人再一次铩羽而归,那么你我之间所有承诺均无意义,反之,若将军攻陷了平壤,并且是在我靺鞨人的帮助下攻陷了平壤,那么将军是否可以保证兑现给我靺鞨人的承诺?” 李风云不假思索地说道,“我是安东副大都护,是安东远征军的统帅,要听命于圣主和东征统帅部,所以我的职权十分有限。我能给你的承诺是,若我安东远征军在你靺鞨人的帮助下独自攻陷了平壤,那么只要在我职权范围内的承诺,我保证兑现,而超出我职权范围外的,我无能为力。” 铁骊连连点头,同意李风云所说。之前相关机密他已经从大贺咄罗那里了解了一些,知道李风云取道晦发川攻打平壤的目的就是为了洗劫高句丽的财富,所以契丹人是倾巢而出,而他们靺鞨人又岂能错过这等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我相信将军的承诺。”铁骊说道,“而在将军的职权范围内,应该可以向中土皇帝呈奏我靺鞨人对高句丽的领土要求。” 领土要求?李风云的脸色顿时阴沉。铁骊得寸进尺,胆大包天,竟敢虎口夺食,要从中土的胜利果实中分一杯领土之羹,不知死活啊。 李风云怒极而笑,“你确定有领土要求?” “我要扶余故地。”铁骊说道,“为了争夺这块地方,我靺鞨人与高句丽前前后后打了一百多年,付出了惊人代价,最终却输给了高句丽,奇耻大辱。如今高句丽灭亡在即,我靺鞨人倾巢而出,其主要目标并不是平壤,而是这块扶余故地。” 言下之意,我靺鞨人本来要乘火打劫的,乘着中土和高句丽大打出手、鹬蚌相争的时候,出手攻占扶余故地,但人算不如天算,哪知安东突发剧变,中土人和东胡诸种合作,联手攻打高句丽,偏偏还取道扶余和晦发川一线东进攻击,把我靺鞨人的如意算盘彻底破坏了。 “扶余故地已被中土攻占,现在是中土的疆域。”李风云微微颔首表示理解,“所以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不论我中土此次能否攻陷平壤灭亡高句丽,你靺鞨人都绝无可能得到扶余故地。” 铁骊不为所动,郑重说道,“我只要将军在职权范围内,把我靺鞨人的要求呈奏中土皇帝即可。” 李风云断然摇手,一口否决,“领土不可谈判。” 铁骊并不纠缠,退而求其次,当即提出在战利品的分配中增加靺鞨人的份额。 李风云有些佩服铁骊,这个野蛮人太精明,明明手上没有什么倚仗,却狮子大开口,看似胡搅蛮缠,实则以退为进,用尽一切手段为靺鞨人谋取最大利益。 “我们论功行赏。”李风云拒不退让,“你靺鞨人若在攻陷平壤的战斗中立下大功劳,那么在论功行赏的时候,理所当然赢得丰厚奖赏,就算把半个平壤城赏给你靺鞨人又如何?” “此言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是,若想让我兑现承诺,你必须拿出攻城妙计攻陷平壤。”李风云笑道,“计将何出?” = 第一千零八章困扰 四月十二,左武卫大将军崔弘升指挥远征选锋军强渡辽水,第三次东征就此打响。 高句丽人在辽水一线稍作抵抗便全线后撤,不做无谓牺牲,全部撤进辽东城,据城坚守,扬长避短,以便最大程度利用有限力量打出最好战果,实现预期目标。 崔弘升渡河之后,命令选锋各部乘胜前进,直杀辽东城,包围辽东城。 辽东城距离辽水不过百余里,是高句丽防御中土的第一重镇,防守能力非常强悍,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曾两次遭到中土大军的数月围攻而不失,创造了空前奇迹,成功牵制和消耗了中土军队,为高句丽的生存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一次,辽东城面对中土大军的第三次攻击,还是采用了同样的计策,只是连续三年的战争已让它饱受重创,难以为继,其现有实力已难以抵挡中土大军的猛烈攻击,已难以第三次实现预期之目标,所以辽东城上上下下即便斗志昂扬,但已无必胜之信念,唯有一腔热血,誓死卫国。 四月十三,上午,崔弘升飞马赶至辽东城下,实地查探军情,又认真听取了诸军将的禀报,随即下达命令,四面包围,但围而不攻,等待主力大军的到来。 又命令武贲郎将晋文衍,率本部人马向千山一线攻击前进,为选锋军东进攻打乌骨城开辟一条安全通道。 诸军将纷纷请命,要求攻打辽东城,不惜代价攻陷城池以洗雪前耻。 辽东城已成为远征军的梦魇。第一次东征就受阻于辽东城下,久攻不克,导致攻击进程严重贻误,而第二次东征如出一辙,还是受阻于辽东城下,圣主甚至亲临城下督战,最终还是功亏一篑。辽东城就像一块磐石横亘在远征军前进道路上,又像一根刺扎在远征将士们的心灵深处,甚至,它的存在,已经严重影响到了远征军的军心和士气,影响到了远征军的攻击策略。 对此崔弘升颇为感慨。战争开始前,谁能想到这座蛮夷小国的边陲重镇,竟然在战争中发挥出了巨大的决定性作用,不但直接影响了战争进程,还改变了战争双方的命运乃至天下大势。 这场战争注定要载入史册,而辽东城也将因此名垂千古,即便它可能在这场战争的最后阶段化为一片废墟,也无法抹杀它惊鸿一瞥的辉煌。 不过,崔弘升无意攻打辽东城,事实上他对前两次东征中圣主和统帅部执意攻打辽东城,甚至倾尽全力、不惜代价攻打辽东城的做法,颇有微辞,只不过碍于形势和身份,不敢宣之于口而已。远征将领中,与其有同样看法的亦大有人在。 这场战争因为远征作战,受制因素太多,所以从军事上来说,最佳策略就是以最快速度攻击平壤,只要攻克了平壤,这场战争也就稳操胜券再无悬念了,因此攻击速度是关键,千万不能争一城一地之得失,更不能把有限力量投在次要甚至是无足轻重的目标上。辽东城打不下来就不打,四面包围即可,有什么必要浪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还有宝贵的时间,去攻打一座边镇,一个非主要目标? 然而,圣主御驾亲征,不但干涉军事指挥,还亲临前线督战,业余的指挥专业的,结果可想而知,该干的事不干,不该干的事干得热火朝天,主力大军不是风驰电挚直杀平壤,而是在辽东城下毫无意义地浪费时间和生命,最终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食其果,自取其祸,害人害己害国。 第三次东征,圣主还要御驾亲征,可以预见,对于久攻不下并给圣主带来巨大耻辱甚至带来政治灾难的辽东城,圣主势必要杀之而后快,势必要发动第三次攻城大战,势必要在错误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头,势必会给第三次东征带来无法估量的风险。 阻止圣主御驾亲征,这是东征统帅部的共识,但这显然不实际,统帅部没有这个能力,最多也就是想方设法设置一些阻碍,于是统帅部的大将军们非常默契地联手合作,上至宇文述、郭荣,下至李景、薛世雄和崔弘升,都做出了各自的努力,比如拒绝安东大军南下怀远会合,调整攻击计划,提前渡河攻击,等等,当然,他们并不抱什么希望。 然而,或许上苍眷顾,圣主竟然做出了行宫暂时滞留临渝的决定,暂时不去辽东战场御驾亲征了,这对统帅部来说是个意外之喜。东征进入第三年,统帅部才算真正拿到了战场指挥权,专业的事情总算由专业人士干了。 但圣主和中枢并没有做出不去辽东战场的决策,圣主亦没有明确表示不再第三次御驾亲征,所以行宫随时都有可能继续北上赶赴辽东,圣主也随时都有可能渡过辽水亲临战场,统帅部在没有任何干涉的情况下全面掌控战场指挥权、如臂指使地指挥第三次东征的时间十分有限,为此,统帅部的大将军们达成共识,在有限时间内竭尽所能争取最好战果。 具体来说,就是吸取前两次东征失利的惨痛教训,不再与敌人争一城一地之得失,不再主次颠倒、本末倒置,不再犯下低级错误,坚决执行既定决策,以主要力量攻打平壤,以辅助力量包围东进途中的辽东城、乌骨城等数座重镇,且围而不攻,只以最小代价保障主力大军的粮道安全即可。 如此一来,崔弘升的任务就艰巨了,风险就很大了,但只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到平壤城下,给主力大军跟进包围平壤打开通道,那么即便圣主和中枢到了辽东战场,圣主亲临辽东城下,粗暴干涉统帅部的指挥,要再一次挥师攻打辽东城洗雪耻辱,统帅部也有充足理由劝谏和恳求圣主了,毕竟崔弘升已孤军深入,若主力大军不迅速跟进支援,等于置崔弘升和选锋军于死地,等于置第三次东征于败北之绝境,而这是圣主所不能接受的,所以圣主必然会做出正确选择,绝无可能再集中力量攻打辽东城,再在同样的地方犯下同样的错误。 崔弘升要兵贵神速直杀平壤,但这一决策他不能也不敢公开告诉自己的部下。 事实上统帅部并没有公开做出这一决策。统帅部高层出于政治考虑,几位大将军明明都有这个想法,却都不敢公开做出这个决策,只是在彼此间形成一种默契,而这个默契就是,只要崔弘升的选锋军推动战局向统帅部预设的方向高速发展,统帅部就密切配合,宇文述、郭荣、李景和薛世雄四位大将军就会倾尽全力尾随跟进,就会把主要力量投到攻打平壤的这个最高目标上。 之所以出现这种局面,原因就在于中央集权,就在于圣主和中枢对卫府军权的削弱和蚕食,就在于卫府已失去在战争决策中所应该拥有的地位和话语权。 此次东征,圣主和中枢尚未亲临战场,统帅部真正掌控了全部的战场指挥权,但这并不代表统帅部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把圣主和中枢丢到一边,就可以单纯从军事上去争取东征的胜利,而完全不考虑这种行为将在政治上给卫府和他们自己所带来的危害。 前两次东征,远征大军渡过辽水就开始猛攻辽东城,久攻不下就愤怒、急躁,就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公牛,瞪大一双通红的眼珠子,不管不顾疯狂攻击,完全忘记了东征的目标是平壤,而不是辽东城这座边陲小镇,但这是中枢决策,是圣主诏令,甚至圣主亲临战场、亲冒矢石、身先士卒、奋勇当先,你军方除了舍身赴死外还能说什么?你不打就是抗旨,就是怯战,甚至图谋不轨别有居心,在政治上就是自取死路,难道你还能牛逼哄哄地指责圣主和中枢是错误的? 中央集权导致威权至上,威权至上导致一言堂,对的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若有人指责圣主和中枢错了,当然就是挑衅威权,就是*****就是威权的敌人,于是灰飞烟灭。 这种政治大环境下,即便是圣主的绝对心腹宇文述,也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战战兢兢,畏首畏脚,唯恐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他在第三次东征中,即便表露出了阻止圣主御驾亲征的意图,并小心翼翼地给圣主设置一些障碍,但打的都是“维护圣主和中央威权”的旗号,政治正确,就算激怒圣主也不会付出不可承受之代价。 由此不难推及郭荣、李景、薛世雄和崔弘升等四位大将军的心理了,他们绝无可能在政治上犯错误,而若想政治正确,首先在军事决策上就不能与圣主和中枢对着干,渡过辽水后就不能不打辽东城,否则你如何解释?你敢说圣主和中枢在前两次东征中倾尽全力攻打辽东城是错误的?如果攻打辽东城是错误的,那前两次东征的失利岂不都是由圣主和中枢瞎指挥造成的?你这不是公开质疑圣主和中枢的威权吗?你这不是****吗? 所以宇文述等人虽然都不想攻打辽东城,都想一门心思快马加鞭直杀平壤,但谁都不敢公开做出这一决策,于是只能形成默契,嘴上说打辽东城,实际上直杀平壤,如此一来既迎合了圣主和中枢的心意,维护了他们的威权,保持了政治正确,又能在圣主和中枢亲临战场后,不留痕迹地把攻击策略重新调整回来,以维护自身之安全。 崔弘升因此很矛盾,面对诸军将的请命,他不好严词拒绝,以免打击大家的积极性,挫伤了士气,但又不能答应,不能让辽东城拖住大军前进的脚步,延误大军攻打平壤的时间,所以崔弘升只能一推了之,什么时候攻打辽东城,统帅部说了算,诸公稍安勿躁,等宇文述和郭荣两位正副统帅来了再说。 = 第1014章瞻前顾后 四月十五,右候卫大将军郭荣左御卫大将军薛世雄率主力大军横渡辽水,并于当天黄昏时分抵达辽东城下,与左武卫大将军崔弘升顺利会合。【更新快&nbp;&nbp;请搜索//ia/u///】 崔弘升先向郭荣和薛世雄详细介绍了辽东城的军情,然后主动向郭荣请缨,要求明天率选锋军继续东进,急越过千山,直杀鸭绿水西岸重镇乌骨城,以最快度兵临鸭绿水,给平壤以严重威胁。 崔弘升积极进攻,竭尽全力夺取战场主动权,于国于己都有利,郭荣和薛世雄当然乐见其成,全力支持,但崔弘升最关心的显然不是在东征战场上快马加鞭风驰电挚,而是临渝行宫的圣主和中枢对已经开始的东征将施加何种粗暴干涉,所以崔弘升把自己的立场表达清楚并赢得郭荣和薛世雄的有力支持后,紧接着就直言不讳地问道,“圣主可有最新诏令行宫那边可传来什么非同寻常之消息” 郭荣和薛世雄心领神会,两人互相眼里不约而同地掠过一丝阴郁。 “这几天,既没有圣主诏令,亦没有行宫任何消息。”郭荣摇了摇手,忧心忡忡地说道,“事出反常,让人心神不宁,十分担心。” 薛世雄犹豫稍许,语含双关地说道,“没有消息,实际上就是消息,它代表了圣主和中枢的某种态度。” 郭荣沉默不语。崔弘升亦是不说话。 圣主和中枢态度明确,必须紧紧抓住军权,但前两次东征失利重创了他们的威权,现在抓军权已力不从心了,说话也不太管用了,比如齐王恣意妄为,比如安东大军阳奉阴违,比如东征统帅部临阵变计,等等,都是公开或隐晦地挑战圣主和中枢的威权,于是矛盾愈尖锐,形势愈混乱,这种不利局面下圣主和中枢已找不到有效对策,唯有以沉默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和无奈,以暂作壁上观来等待反击机会的出现。 而这显然不是好事,正在东征战场上浴血厮杀的各路势力必然因此承受重压,必然会影响到东征进程甚至东征结果。 薛世雄荣崔弘升迟迟不语,于是继续说道,“圣主和中枢的这种态度我们不能视若无睹,必须予以重视,必须拿出相应对策,否则后果可能远比我们想像的严重。” 崔弘升听到这话,神情更为凝重,目露踌躇之色。 薛世雄此言就是冲着崔弘升去的,就是告诫崔弘升不要不管不顾一门心思冲锋陷阵。第三次东征要考虑的不是军事上的胜利,而是要确保政治利益不受损失,现在圣主和中枢与军方的矛盾越来越大,冲突日趋激烈,可想而知他们突然沉默不语的原因何在,所以从确保圣主和中枢以及军方的政治利益来说,三方应该立场一致,齐心协力众志成城,而不能像现在这样公开对立。 计将何出薛世雄提出了疑问,却没有给出答案。不过大家都是明白人,就算薛世雄不说,崔弘升也能想到。实际上对策很简单,无法就是军方向圣主和中枢妥协,统帅部找个理由,敦请圣主赶到辽东战场御驾亲征,就像前两次东征一样,把战场指挥权拱手相送。 军方不愿意,不甘心,但圣主和中枢以沉默相挟,以政治利益做威胁,导致军方深陷被动,又不能不慎重权衡,于是进退两难,难做取舍。 崔弘升思考良久,转目荣。 薛世雄代表的是军方立场,维护的是军方利益,而宇文述和郭荣都是圣主近臣,在卫府中代表圣主利益,所以宇文述和郭荣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宇文述和郭荣在攻击之策上虽然与崔弘成了默契,但他们是圣主近臣,凡事都要考虑圣主利益,不能背离圣主的立场和态度,所以他们有牵制,思想和行动都相对保守。如今大军出征了,而圣主和中枢却出乎意外地保持沉默,先背负包袱承受压力的就是宇文述和郭荣。 郭荣望着崔弘升,迟疑少许,谨慎说道,“我们的攻势肯定要凶猛,但不能孤军深入,风险太大。” 郭荣的态度是保守的,从军事上来说他希望圣主不要御驾亲征,统帅部可以从容指挥,大军可以直杀平壤,但从政治上来说他又不能不敦请圣主赶赴辽东执掌大局,如此一来统帅部在攻击策略上就犹豫不决瞻前顾后了,就要阻止崔弘升狂飙突进东渡鸭绿水了,以免背离了圣主意愿,造成不可挽回之恶果。 说白了就是不想承担责任。如果圣主放弃御驾亲征,统帅部理所当然承担全部责任,反之,如果圣主肯定要来御驾亲征,而统帅部在其没来之前越俎代庖,擅自作主,打得好皆大欢喜,打得不好统帅部的罪责就大了。如今圣主没说不来,也没说何时来,这就让统帅部十分“难受”了,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适可而止,在等待圣主御驾亲征的同时,保守进攻,以确保形势在可控范围内,不给圣主挖“坑”。 崔弘升一听就明白,当即说道,“狂飙突进并不等于孤军深入,大军能否东渡鸭绿水,何时东渡鸭绿水,还要取决于水6并进,若安东军和水师未能在我军两翼形成有效策应,则我军完全不具备东渡鸭绿水之条件。” 崔弘升与李风云的秘密约定就是他先打到鸭绿水,给李风云奔袭平壤创造条件,所以他绝无可能冒然东渡鸭绿水,更不可能孤军深入行险一搏,但这是机密,他不可能公开说,只能以一往无前狂飙突进来掩饰自己的真正目的,于是给宇文述郭荣李景和薛世雄等四位大将军所造成的印象就是崔弘升要利用东征建功,豁出去了,决定不惜代价攻打平壤,并以自己的这种疯狂冒险来胁迫统帅部给予全力支持,继而推动整个战局向有利于中土的方向展。 如今宇文述和郭荣态度保守,统帅部瞻前顾后,郭荣更是明确暗示崔弘升不能孤军深入,实际上就是不要他东渡鸭绿水,而崔弘升的目标就是鸭绿水,所以他求之不得了,正好顺水推舟,一口答应。 薛世雄暗自叹息,冷峻脸上露出丝丝无奈,眼神更是愈阴郁。 本来齐王和安东军队就指望不上,能不添乱就烧高香了,而水师受制条件太多,能否给6路大军以有力配合很大程度上要,但水师运气显然不好,开局不利,周法尚出征未捷身先死,水师尚未出海士气便惨遭重创,所以也不敢指望太多,如此一来能否攻陷平壤就只能依靠自己,然而就目前形势来帅部倍受掣肘,大军也难以执行既定决策,这一困局若不能迅逆转,第三次东征的结果不会乐观。 四月十六,崔弘升率军东进,直奔鸭绿水而去。 与此同时,在扶余城,安东副都护李浑,还有李子雄陈瑞韩曜郭明吕明星徐十三韩世谔周仲等联盟军政高层,齐聚帅帐,共商东进晦川之计。 他们刚刚接到李风云的书信,选锋马军已横扫晦川两岸,屠灭了回跋部,以强悍武力迫使以粟末部为的靺鞨诸部不得不俯称臣,结盟合作。接下来李风云要继续东进,要风驰电挚直杀鸭绿水,所以他命令李子雄立即率步军团主力日夜兼程赶赴晦川,不得有任何耽搁。 这没有问题,李风云在前方开道,他们随后跟进,这是既定决策,只是如今齐王不请自来,局面就复杂了,问题也就来了,齐王怎么办齐王是跟着步军团主力一起东进晦川,还是留在扶余城,与李浑所率的以辎重和汉虏青壮民夫为主的后军团一起行动 答案不言自明。除了圣主,无人可以命令和指挥齐王,而劝谏若有作用,齐王也就不会千里迢迢赶赴扶余了,所以只要安东步军团主力东进晦川,齐王必定率军同行。 这也没有问题,齐王是辽东抚慰使,又有监军之权,当然要与安东远征军同行,只是现在安东这股新兴势力隶属于以裴世矩为核心的政治集团,而这个政治集团不但不支持齐王,还要与齐王划清界限,于是问题就来了,齐王与安东远征军同行,到底是齐王把安东拉上他的船,还是安东要以齐王为大旗别有图谋 李风云的态度就是安东的态度,而李风云态度明确,安东不能被齐王所裹挟所绑架,即便联盟过去曾与齐王秘密合作过,但联盟是联盟,安东是安东,今日安东势力众多,联盟不过是安东诸多势力之一,联盟代表不了安东,联盟更不能损害安东利益,因此陈瑞韩曜郭明吕明星徐十三等李风云嫡系将领公开表示,必须想方设法阻止齐王与步军团主力共赴晦川。 面对阻力,李浑直言相告,就齐王赶来扶余会合安东大军这件事而言,已既成事实,不论安东采取何种立场,都改变不了圣主和中枢对此事所形成的负面判断,而圣主和中枢即便知道安东是无辜受害者,圣主和中枢亦不会就此逆转对安东的态度,相反,他们只会落井下石,以此为借口变本加厉遏制打击和削弱安东。 “合作才能共赢,胜利才能建功,而功勋就是实力,唯有实力才能决定一切。”李浑最后告诫道,“攻陷平壤摧毁高句丽是我们的目标,是我们加展的最佳机遇,而我们为了抓住这个机遇,必须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诸公一清二楚,难道还需要某一一赘述” 本来态度暧昧摇摆不定的李子雄韩世谔和周仲等人听了李浑的告诫之后,当即做出决断,正视齐王的权势,摆正自己的位置,为了第三次东征的胜利,把不该想不能做的统统搁置,与齐王通力合作,上下齐心,竭尽全力东进征伐。 = 公告:app上线了,支持安卓,苹果。请进入下载安装appyd 第一千零十章一唱一和 ♂! 四月十七,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右武卫大将军李景,率军东渡辽水,于黄昏时分抵达辽东城下,与右候卫大将军郭荣、左御卫大将军薛世雄会合。 听说崔弘升风风火火杀奔鸭绿水而去,宇文述神色阴沉,十分不高兴,亦很无奈。 崔弘升的出发点是好的,无可指责,应该大加褒赏,但崔弘升出身豪门,谙熟政事,明明知道现在军方和中枢冲突严重,统帅部的攻击之策亦与圣主意愿相悖,这种局面下军方理所当然要谨慎保守一些,甚至要做出一些妥协退让,以便缓和与圣主、中枢之间的矛盾,然而崔弘升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但不妥协,反而更激进,甚至以孤军深入来逼迫统帅部不得不坚持既定决策,以第三次东征的失利来胁迫和挟持宇文述跟着他的步伐走,这就大有玄机了,就让宇文述倍感恼火了。 李景的态度截然相反,对崔弘升风驰电挚直杀鸭绿水之举赞不绝口。兵贵神速,尤其打高句丽这个摇摇欲坠奄奄一息的蛮夷叛虏,更要行雷霆一击,杀他个落花流水,打他个肝胆俱裂狼奔豕突。 “蒲城公、舞阴公,扶余那边传来了好消息。”李景兴致勃勃地说道,“前日,安东副大都护李平原和副都护李浑来书,李平原已于本月初六率军离开扶余城,东进晦发川,奔袭粟末靺鞨诸部而去。昨日,齐王来书,齐王于本月初七抵达扶余城,并证实李平原已率马军团东进,向高句丽展开了攻击。” 此言一出,郭荣和薛世雄惊喜不已,笼罩在心头的阴霾顿时散去了几分。 侥天之幸,安东不但信守承诺,如约展开了攻击,而且还主动攻打晦发川,攻打高句丽的忠实盟友粟末靺鞨。这对统帅部来说是个好消息,并且还是意外之喜。 “靺鞨人游击作战,来去如风,对我大军侧翼构成了严重威胁,尤其前两次东征期间频繁攻击我大军粮道,更是严重危及到了我大军安全。”薛世雄手抚长髯,高兴说道,“此次安东攻打晦发川,可以有效打击和牵制靺鞨诸虏,有力掩护我大军侧翼和粮道安全,有助于我大军以更快速度渡过鸭绿水,以更强大力量攻打平壤。” 薛世雄积极主战,李景亦是气势如虹,而崔弘升更是付诸行动,一往无前,从本心来说,这是宇文述和郭荣两位东征统帅所愿意看到的求之不得的事,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屁股决定脑袋,位置越高,羁绊也就越多,宇文述和郭荣不得不把政治放在第一位,不得不维护和尊重圣主和中枢的威权,不得不竭力寻求政治利益和军事利益之间的平衡,以最大程度缓解中枢和军方、圣主和统帅部之间的矛盾,所以此刻薛世雄、李景和崔弘升三位大将军不管不顾一门心思攻打平壤,积极争取赢得东征最大战果的态度,让宇文述和郭荣进退两难,头痛不已。 如今前有圣主和中枢以沉默施压,后有薛世雄、李景和崔弘升以武力相逼,宇文述和郭荣夹在中间难以取舍,然而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宇文述和郭荣必须做出选择,要么选择政治利益,敦促圣主御驾亲征,大军在圣主到来之前不可渡过鸭绿水,要么选择军事利益,继续阻止圣主御驾亲征,大军抢在圣主到来之前渡过鸭绿水甚至杀到平壤城下,以积极的战局迫使圣主和中枢不得不放弃对军权的攫取,只能任由统帅部指挥大军赢得东征的最后胜利。 从宇文述和郭荣的位置和所承担的责任来说,两人肯定以政治利益至上,而理由也很充分,一个是齐王和安东军是东征巨大隐患,一旦不确定变数演化为现实危机,事态就严重了,另一个就是水师渡海需要恰当时机,而水师不来,大军侧翼没有掩护,不能形成水陆夹攻,对大军就非常不利,所以大军的攻击速度要控制在安全范围内,不能冒进,不能行险一搏。 然而,第一个理由随着齐王、李平原和李浑先后来书已不再成立,安东军已于四月初六发动了攻击,并且是攻打晦发川的靺鞨人,而不是敷衍了事做做样子,如此一来?宇文述和郭荣就被动了,就难以阻挡薛世雄、李景和崔弘升的攻击要求了。 李景对宇文述不抱指望,他把希望寄托在郭荣身上,因此当他和薛世雄一唱一和之后,看到郭荣犹豫不决,于是果断加大游说力度。 “舞阴公对安东军竟有如何信心?”李景斜瞥了薛世雄一眼,佯作质疑道,“你就不怕安东军虚张声势?退一步说,即便安东军倾力出击,但安东军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一盘散沙,一旦被靺鞨人击败,你的期望岂不全部落空,白高兴一场?” “某对安东军还是有些信心。”薛世雄不紧不慢地说道,“去年底,某率军巡视边塞,曾兵进弱洛水车连川,与安东各路联军对峙月余,对他们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在某看来,如果安东军倾尽全力攻打晦发川,靺鞨人即便抵挡住了也是死伤惨重,而靺鞨诸部各为其利各自为战,亦是一盘散沙,又岂会为了高句丽而牺牲自己?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安东军此次攻打晦发川,有惊无险,胜算很大。” “胜算很大?”李景嗤之以鼻,“某的看法与舞阴公恰恰相反,某认为安东军虚张声势的可能更大。因为各种原因,我们送到扶余城的粮草辎重十分有限,根本不足以支持安东军攻打晦发川的靺鞨人。” “滑公差矣。”薛世雄摇手道,“恰恰因为我们送到扶余城的粮草辎重非常有限,才迫使安东军不得不设法自救,而对安东军来说,缓解粮草危机的最好办法就是烧杀掳掠。在扶余城周围,能够劫掠的对象只有晦发川的靺鞨人,所以某可以肯定地说,安东军攻打晦发川真实可信,并且一定会取得胜利,否则这一仗尚未打完,李平原帐下的东胡诸种就会一哄而散,安东军就会因为粮草短缺而一溃千里。” “有道理,如此说来,安东军此刻可能正在晦发水两岸烧杀掳掠。”李景一边频频点头,一边看看沉默不语的宇文述和郭荣,然后与薛世雄交换了一下眼神,继续说道,“只是晦发川的掳掠所得终究有限,而安东有十万大军,李平原若想自救,仅靠攻打靺鞨人肯定不行,尚需另谋他策。不知舞阴公对安东军的下一个攻击目标有何猜测?” 薛世雄笑了,“滑公既有所估猜,何不先说来听听?” “某对安东军一无所知,而舞阴公却与安东军正面对峙过,对其颇为熟悉,当然舞阴公的推测更为可信。”李景一推了之,“还是请舞阴公推演一番。” 薛世雄略作迟疑,转目望向宇文述和郭荣。宇文述伸手相请,郭荣亦是拱手礼请。 “实际上形势已明朗化,诸公对安东军的下一步动作应该都有相同估猜。”薛世雄笑道,“安东军这一动,很明显就是冲着鸭绿水而去。晦发川是安东军攻打鸭绿水的必经之路,恰好安东军又缺少粮草,于是果断进攻,出敌不意攻敌不备,既可以重创靺鞨人,斩断一条高句丽的臂膀,又能迅速渡过鸭绿水,杀进高句丽腹地,直接威胁平壤安全。” 薛世雄走到地图前,手指地图上的晦发川,然后移动到鸭绿水西岸的国内城,接着越过鸭绿水,东南而下越过萨水,直至浿水东岸的平壤城。 “这条攻击线路程远,但好在偏僻,可以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薛世雄感叹道,“安东军在粮草不继的不利情况下,敢于取间道长途奔袭平壤,当真是行险一搏,一旦攻击受阻,粮草断绝,则必定全军覆没。” “这倒未必。”李景适时插言道,“只要我们以最快速度杀到鸭绿水,甚至渡过鸭绿水,与安东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则必定可以给安东军以有力支援,如此两路大军互相配合,齐头并进,高句丽根本无力阻止,平壤必可一鼓而下,东征必可一战而胜。” 话说到这份上,代表军方立场的薛世雄和李景已公开表明态度了,宇文述和郭荣亦再难保持沉默,不得不做出抉择。 “如果安东军止步于晦发川呢?”宇文述质疑道。 “晦发川的掳掠所得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安东军的粮草危机。”李景答道,“粮草危机就是套在安东军脖子上的绞索,退会死,不进也会死,唯有攻击前进,以战养战,才能勉强维持,才能以战绩赢得我们的信任和尊重,才能获得我们的粮草支援。” 宇文述迟疑稍许,又问道,“安东军抢在我们前面渡过鸭绿水的可能有多大?难道他们不怕我们隔岸观火,任由他们与高句丽殊死相搏,以坐收渔翁之利?” 李景冷笑,语气森寒地问道,“许公,请问,第三次东征,我们的目标到底是高句丽还是安东?如果我们的目标是高句丽,我大军一往无前直杀平壤,安东军又岂会害怕我们隔岸观火?” 宇文述一言不发。 关键时刻,郭荣毅然做出选择,“明日,某与舞阴公率军东进,直杀乌骨城,兵临鸭绿水。” 宇文述眉头紧皱,当即问道,“辽东城呢?” “围而不攻。”郭荣说道。 “乌骨城呢?”宇文述追问。 “围而不攻。”郭荣不假思索地回道,“大军主力云集鸭绿水西岸,只待时机成熟,立即渡河,直杀平壤。” 宇文述脸色难看,“圣主那边……” “许公,请给卫府争取足够时间。”郭荣躬身为礼,“萨水河里,还有二十万英魂正在翘首以待,等待我们的到来,等待我们的血祭。” 第一千零十一章东进,东进! ♂! 四月十七,晦发川。 负责繁琐晦发川东部边境的耶律铁力急报李风云,抓获一名高句丽特使,因事关平壤机密,遂急送帅营审讯。 审讯很快有了结果。负责审讯的袁安和萧逸告诉李风云,平壤愿以扶余故地换取粟末靺鞨的出兵支援。 这是一个重要讯息,李风云当即急召粟末部酋帅铁骊,详细告知始末。 “对此你有何看法?” “平壤为了扶余故地与我靺鞨打了百余年,岂肯拱手相送?”铁骊嗤之以鼻,不屑说道,“这种伎俩连垂髫小儿都骗不过,我靺鞨人又岂会上当?” 李风云微微一笑,语含双关地问道,“然后呢?” 铁骊抚须而笑,“我曾对明公说过,平壤对我靺鞨还是寄予厚望,所以,只要明公信任我,给我以支持,我就有把握为明公攻陷平壤创造机会。” “寄予厚望?”李风云目露嘲讽之色,不以为然地说道,“形势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平壤还会对你们靺鞨人抱有幻想?还会认为你们靺鞨人然诺仗义,将与高句丽共存亡?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平壤之所以派出特使,以扶余故地换取你们靺鞨人出兵支援,其目的就是一个,行缓兵之计,宁愿你们隔岸观火,也不愿你们落井下石,倒戈一击,从背后给他们致命一刀。换句话说,平壤已经预料到你们靺鞨人要背信弃义,要乘火打劫了,于是高度戒备,根本就不允许你们靺鞨人东渡鸭绿水。” 铁骊笑容僵滞,神色阴戾,一言不发。 “我急召莫弗来此,就是想告诉莫弗,你之前所献反间计已行不通了,甚至,你们靺鞨人就连东渡鸭绿水都已不可能了。” 铁骊脸色难看,眼神游离,捉摸不透李风云的真正意图。 靺鞨人的意图倒是很直白,高句丽不行了,在中土连续攻击下岌岌可危败亡在即,本来他们还想隔岸观火渔翁得利,但如今中土大军直杀晦发川,!接冲着靺鞨人来了,靺鞨人理所当然识时务者为俊杰,投降臣服中土,然后跟在中土大军后面攻打平壤,灭亡高句丽,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分一杯羹,何乐而不为? 所以铁骊献上反间计还是很有诚意的,只是他严重低估了平壤对形势的判断,结果一厢情愿了。 “明公有何对策?”铁骊不想绕弯子,直言不讳地问道,“若有用得上我靺鞨诸部,但请直言。” “兵贵神速。”李风云毫不犹豫地说道,“晦发川剧变的消息并不能持续封锁,随时都有可能泄密传到数百里外的国内城,而国内城是我们东渡鸭绿水的最大阻碍,我们必须以最快速度拿下来,然后进可攻退可守,就此牢牢掌控主动,主力大军亦可随时东渡鸭绿水直杀平壤而去。” 铁骊一听就知道李风云要靺鞨人冲锋陷阵了,只是李风云的理由让他无法拒绝,即便对靺鞨人自己来说,若想在今天的局面中抢占先机,也要尽快拿下国内城,一旦延误,晦发川剧变消息传到国内城,国内城一边据城坚守,一边急报平壤,则必然对接下来的战局造成严重甚至是恶劣影响。 铁骊稍作权衡,断然决策,“我靺鞨诸部愿追随明公奋勇作战。” 李风云点头赞许,“明日诸军东进,不可贻误。” = 四月十八,辽东城下,东征统帅部。 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接到选锋军主帅左武卫大将军崔弘升急报,东进途中遇到高句丽议和使者,出言不逊,辱及中土和圣主,遂愤然斩之,并将其人头火速呈送统帅部。 宇文述怒不可遏。崔弘升愤然斩杀高句丽使者是假,阻碍议和胁迫统帅部加快攻击速度是真,而宇文述不想被人胁迫,东征统帅部更不能被军方主战派所挟持,所以他很愤怒。 但面对眼前事实,宇文述亦很无奈。圣主不在前线,中枢遥不可及,仅靠宇文述和郭荣两位正副统帅的威望,根本驾驭不了?景、薛世雄和崔弘升等军中一大批高级军官,所以就目前情况而言,宇文述能维持一个团结局面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至于让帐下将官对其忠心耿耿,言听计从,纯属奢望。 现在崔弘升无视统帅部和宇文述的权威,擅自作主就把高句丽议和使者杀了,既成事实了,此举不但有公然胁迫和绑架统帅部之意,还公开打宇文述的脸,可谓气焰嚣张,咄咄逼人,但此举却深合军心,大振士气,宇文述和统帅部如果应对不当,后果严重,大好局面可能毁于一旦。 帅帐内,宇文述脸色阴沉,目露寒光;郭荣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李景和薛世雄神情肃穆,眼里却难掩兴奋之色。 昨日军议,虽李景、薛世雄极力游说,郭荣也投了重要一票,积极主战之意愿已在统帅部形成压倒性优势,但宇文述迫于圣主和中枢所施加的政治重压,再加上前两次东征失利所造成的心理阴影,导致他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消极保守,担心快速推进到鸭绿水一线将会产生一系列严重后果,比如圣主和中枢可能会造成政治上的误判,比如军中主战派可能会抓住机会渡过鸭绿水直杀平壤,比如因为粮草辎重供应困难使得战局突然发生逆转,等等,最终让宇文述迟迟下不了攻击决心,至今没有形成加速攻击之决策。 然而,现在崔弘升一刀把高句丽议和使者砍了,局势顿时大变,直接把宇文述逼到了“死角”,已无选择余地了。 此举对高句丽来说,中土断绝了它的议和之路,只能殊死一搏了,而对中土来说,则是东征统帅部断绝了议和之路,逼着圣主和中枢不得不满足军方意愿,只能倾尽全力誓死一战,如此一来,第三次东征就背离了圣主所要求的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战果之主旨,一旦东征大军因此损失过大,直接影响到了即将爆发的南北大战的结果,必然对圣主和中枢的全盘布局形成致命破坏,而宇文述做为东征军主帅,将万死莫赎其罪。 郭荣率先打破沉默,“黄台公诛杀高句丽特使,目的何在?” 宇文述已没有选择,只能妥协,只能接受现实做出急速推进到鸭绿水一线之决策,只能承担由此所产生的全部政治风险,但这个政治风险不是由宇文述一个人承担,整个东征统帅部都要承担,所以现在要讨论的不是攻击决策问题,而是如何把政治风险减到最少,如何给崔弘升的“错误”善后。 以崔弘升的显赫身份和地位,他的一举一动都饱含深意,如果没有足够打动他的政治利益,他绝无可能冒着与宇文述为敌、把整个东征统帅部拖下水、公然挑衅圣主和中枢权威的风险,斩杀高句丽议和使者,所以崔弘升肯定有目的,但目的到底是什么,郭荣却拿不准,猜不透。 无人回答,一片沉寂。 实际上宇文述、郭荣、李景和薛世雄对这个问题的估猜都差不多,都知道崔弘升此举肯定与以裴世矩、李浑、李平原为首的安东势力有直接关系,由此引出两个重要问题,其一,齐王、崔弘升、裴世矩、李浑和李平原五者之间的合作,将对两京对峙和关陇、山东、江左三大政治集团鼎足而立的政治格局造成何种影响?以崔弘升和博陵崔氏为首的冀北、幽燕豪门世家,与以裴世矩和河东裴氏为首的政治力量、与李浑和陇西李氏为首的政治力量密切合作,是否要联手发动新一轮皇统大战?而山东人和关陇人的这种合作,是否意味着两京对峙和三大政治集团鼎足而立的政治格局将发生重大的甚至是颠覆性的变化? 这个问题不是宇文述和东征统帅部所要考虑的,他们要考虑的是第二个问题,崔弘升以如此激进手段裹挟东征大军直扑鸭绿水,是否意味着安东军的的确确要取间道奔袭平壤?是否的确有十万安东大军正在奔袭平壤的路上风驰电挚? 如果这个答案是肯定的,崔弘升的激进之举就能得到合理解释,因为安东军不但需要支援、策应和配合,更需要大量的粮草辎重,否则安东军长途奔袭平壤就是取死之道,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就会重蹈萨水大败之覆辙,而这个后果不但圣主、中枢和东征统帅部承担不起,深陷内忧外患之中的中土亦是承担不起。 无人回答实际上就是答案,四位大将军的想法即便千差万别,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政治风险已事实存在了,东征统帅部就算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给崔弘升擦屁股善后,否则风险一旦演化为危机,大家都受连累,一个也跑不掉。 “黄台公的目标是什么?”郭荣沉吟良久,又问道,“是兵临鸭绿水,威胁平壤,还是渡过鸭绿水,直杀平壤?” 崔弘升的目标显然不是兵临鸭绿水,不是被动消极地牵制高句丽军队,而是要渡过鸭绿水,要给平壤以实质性威胁,甚至逼迫高句丽军队全线退守平壤,如此己方大军就能与安东军会师于平壤城下,二十多万中土将士就抢在雨季前成功包围了平壤,并且拥有了充足的攻城时间。 但是,这一仗并不因此而毫无悬念,相反,风险更大,二十多万中土将士若无源源不断的粮草辎重的支持,最后结果并不乐观,甚至还有可能重蹈萨水大败之覆辙。 宇文述郁愤不已,手抚灰白长须,无奈摇头。 “明日,请蒲城公、舞阴公率军急速东进,包围乌骨城,兵临鸭绿水。” 郭荣、薛世雄躬身领命。 “请滑公迅速开辟辽东城到鸭绿水西岸之粮道,并确保粮草辎重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安全运达鸭绿水西岸。” 李景躬身应诺。 “大军是否渡过鸭绿水,何时渡过鸭绿水,前提条件是粮草辎重必须得到有力保障。”宇文述望着郭荣、薛世雄和李景三人,郑重嘱咐道,“这是血的教训,是用二十万将士的生命换来的教训,我们切莫忘却,以免重蹈覆辙。” 三人一口答应。这是宇文述的底线,政治风险他可以承担,崔弘升的事他也可以善后,但军事上不允许失败,不能在条件不具备的情况下攻打平壤,不能拿将士们的生命做赌博。 郭荣迟疑稍许,问道,“许公,若圣驾东来……” 圣驾东来,圣主抵达前线,统帅部失权,崔弘升以及一大批主战将领极有可能做出更为激烈之举措,如此战局必然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宇文述长叹一口气,似乎要把心中郁闷尽数吐出,“远征路上,障碍重重,圣主即便有心亲征,恐怕也难以如愿了。” = 第一千零十二章东渡 ♂! 四月二十一,齐王、李子雄率军抵达晦发川。靺鞨诸部为之震惊,惶恐不安。 留守晦发川的大贺咄罗告诉齐王和李子雄,李风云已于四月十八率马军诸部和靺鞨控弦东进鸭绿水,攻打国内城而去。 这与预计情况有些出入,而更重要的是,李风云奔袭国内城之前,既没有书告正在赶赴晦发川途中的李子雄,亦没有告知留守扶余城的李浑,只是要求大贺咄罗与李子雄会合后口头告知,这是什么意思?是预知到李浑、李子雄会向齐王妥协,把安东推向困窘之局,所以以此来发泄心中的愤怒,还是接受事实,极力争取内部团结,不惜代价实现攻陷平壤之目标? 从了解的情况来看,李风云之所以迫不及待攻打国内城,是源于高句丽使者所带来的平壤方面的重要讯息,因此加快攻击速度尽早抓住战场主动权肯定是对的,只是李风云对齐王、李浑和李子雄的态度很异常,这不免让人猜忌层生,惴惴不安。 李子雄倒是不以为然。他了解李风云,知道李风云志向远大,唯一目标就是突厥人,而近期目标则是打赢南北战争,唯有打赢南北战争,中土才能在开疆拓土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李风云才能借助中土的强大力量北上征伐,报仇雪恨,所以第三次东征也罢,高句丽也罢,齐王也罢,都是李风云的踏脚石,都不可能对其追逐目标形成实质性阻碍。当然,气魄大不代表没有脾气,齐王、李浑等人对李风云步步紧逼,李子雄等落难权贵左右摇摆,都损害到了安东和李风云的切身利益,李风云势必要摆摆脸色,要做出警告,要明确态度,要对居心叵测者形成震慑。 李子雄真正担心的是战局变化,是李风云受阻于国内城下,于是既不能出敌不意亦不能攻敌不备了,接下来必然受阻于鸭绿水,一旦前有高句丽大军据鸭绿水而守,后有粮草辎重严重短缺供应不上,安东大军就麻烦了,最恶劣情况下就只能撤退,如此一来此次东征功亏一篑,所有谋划尽数落空。 “大人既然担心白发受阻于国内城,为何不急速跟进?”李珉看到父亲忧心忡忡,当即建议道,“此时不论是齐王还是诸军将,都士气如虹,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将士们势必奋起余力,继续东进。” 李子雄摇摇手,“如果白发受阻于国内城,我们取道晦发川奔袭平壤之计就彻底暴露,高句丽人会火速增兵国内城,会在鸭绿水东岸构筑坚固防线,会以最快速度把消息传回平壤,局势就会对我们非常不利,而在这种不利局面下大军云集国内城下已无意义,就算拿下了国内城又如何?就算强行渡过了鸭绿水又如何?仅靠我们安东的力量,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困境下,孤军深入攻打平壤不过是自寻死路而已。” 这是有前车之鉴的,前两次东征,圣主均受阻于辽东城下,久攻不克,付出巨大代价却一无所获,所以李子雄并没有急速跟进的意思,而是打算暂驻晦发川,等待李风云的消息,一旦战局不利,他向前就可以接应李风云撤退,而向后则能迅速返回扶余城,万无一失。 “大人,白发的攻击速度非常快,他在晦发川并没有耽误太多时间,而国内城若知道晦发川发生剧变,高句丽特使也就不会踏足晦发川,所以白发依旧具备出敌不意攻敌不备之条件,依旧可以打国内城一个措手不及,依旧可以在国内城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其围得水泄不通,只是国内城未必就能一鼓而下,毕竟白发帐下都是马军将士,攻坚恰好是它们的短板,因此……”李珉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父亲,郑重说道,“白发过于自信,而大人则过于谨慎,要知道战机稍纵即逝,一旦错失则后悔莫及,还请大人三思。” 李子雄沉吟不语。 李珉力谏,“我们与白发利益攸关,荣辱与共,东征的胜利不仅是白发需要的,也是我们所需要的,所以如此关键时刻,大人切莫受齐王和郕公之影响,而应该与白发齐心协力,积极求战。” 李子雄迟疑稍许,果断决策,“命令韩世谔,立即率虎贲军、风云军和豹骑军火速赶赴国内城,若有贻误,军法从事。” = 四月二十二,国内城。 粟末部酋帅铁骊率上千控弦到了国内城下,大摇大摆,扬言说奉高句丽大王命令,到国内城搬运一批粮草武器。 国内城守将叫高麟,高句丽王高元的族叔。高麟当然认识铁骊,也知道平壤派出的使者已去了晦发川,而依照这两年双方合作之经验,平壤应该还是出钱粮出武器,而靺鞨诸部则出人出力,双方各取所需各谋其利,所以高麟明明已经察觉到晦发川有些异常,比如某些暗中买通的靺鞨贵族,近期并没有在约定时间内送来消息,但这种事过去也有发生,因此高麟想当然地认为靺鞨内部又起纷争,并没有引起足够的警觉,事实上他也不可能想到安东会突发剧变,安东大军会取道扶余、晦发川来打他的国内城。 铁骊是粟末靺鞨第一强者,在靺鞨诸部中身份尊贵,如今亲赴国内城讨要粮草武器,可见这件事对粟末靺鞨来说很重要,所讨要的数目估计也很大。高麟不敢怠慢,亲自出城相迎,不过公事公办,你说是奉大王命令,那就拿出大王命令来,否则不要说给你粮草武器了,就连城门都不给你进。另外,我没有接到平壤命令,我无法判断你拿出来的大王令是真是假,所以你要让那位之前赶赴晦发川传讯的平壤特使出来,以作证明。 铁骊神色不悦,面露难色,说特使与回跋部酋帅乙典在一起,就在自己的后面,大约相隔一天路程。 高麟一听就明白了,铁骊急吼吼跑来是打算先下手为强,多弄一些粮草武器,于是毫不犹豫,断然拒绝。 不是他故意为难铁骊,而是国内城所囤积的粮草武器也有限。连续三年战争耗尽了高句丽国力,虽然国内城地处鸭绿水上游,至今没有遭遇战火荼毒,但也正因为如此,国内城的兵力和钱粮武器均被大量调往前线,始终得不到补充,所以如今也是步履维艰,难以为继,只能勉强支撑。 铁骊退而求其次,既然要不到粮草武器,那你就打开城门,让我进去休息一下如何?我起得早跑得快,人困马乏,饥肠辘辘,急需休息。 高麟本想一口拒绝,但又怕得罪了铁骊,激怒了靺鞨人。现在正是高句丽生死存亡之际,迫切需要靺鞨人的支援,不到迫不得已千万不能得罪靺鞨人,只是今日高句丽已岌岌可危,摇摇欲坠,这种不利局面下靺鞨人还会与高句丽生死与共?显然不可能,危难时刻靺鞨人不乘火打劫、落井下石,不在高句丽的背后下刀子就已经难能可贵了。 高麟权衡再三,还是松口答应了,允许铁骊进城休息,但只能带五十骑。 铁骊勃然大怒,认为自己受到了羞辱,我不进城了,回晦发川了,粮草武器我也不要了,我也不会帮助平壤抵抗中土的攻击了。 高麟无奈,只能妥协,答应了铁骊的条件,允许他带两百控弦进城休息。 两百粟末控弦走到城门处,突然暴起发难,一时间箭矢横飞,刀枪飞舞,杀声如雷,而高句丽戍卒猝不及防,纷纷中招,呼啦倒下一大片,惨叫声不绝于耳。 高麟与铁骊并辔而行,本来相谈甚欢,毫无戒备,哪料风云突变,狂风暴雨呼啸而至,不待他有所反应,铁骊就出手了,一马槊就把高麟砸到马下,生擒活捉了。 就在这时,留在城外的粟末控弦风驰电挚而来,蜂拥冲进城内,迅速扩大战果,牢牢控制了城门。 很快,数千靺鞨诸部控弦亦从四面八方汇聚而至,冲过城门,杀进了城内。 紧随其后的便是耶律铁力所领的契丹左军和辱纥王孟坝所领的奚族左军,如咆哮洪流冲进了国内城。 等到李风云和阿史那咄尔率领雷霆、龙骑和长霸等主力马军赶到城下时,国内城已经易主,靺鞨、契丹和奚族控弦已经在城内大开杀戒、大肆洗劫了。 李风云望着城内烽火台上的熊熊大火,望着笼罩半边天空的滚滚浓烟,神情十分严峻,眉头紧锁,焦虑不安。 阿史那咄尔连连摇头,手中马鞭遥指鸭绿水东岸,“烽火已燃,狼烟已起,对岸敌军看到国内城报警,必定火速增援。事不宜迟,立即渡河,抢占对岸津口,不能给对手反击时间,一旦高句丽人加固了对岸防线,我们渡河就困难重重了。” 李风云点点头,当即下令,“命令尔朱天啸,立即率雷霆军渡河,抢占对岸津口。” “命令高虎,立即率龙骑军进入国内城,控制局势。” 接着他冲着身后的契丹酋帅大贺摩会招了招手,“立即传讯铁骊、耶律铁力和辱纥王孟坝,一个时辰内必须撤出国内城,东渡鸭绿水,若有贻误,严惩不贷。” = 第一千零十三章留得青山在 ♂! 四月二十四,左武卫大将军崔弘升率军杀到乌骨城下,乌骨惊骇。 中土军队攻击速度之快,是战争爆发以来从未有过之事,这让姜以微十分意外,意识到中土人已经吸取了前两年攻击失败之教训,不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不再把主要力量放在攻打辽东城上,而是目标明确,渡过辽水后就电卷风驰直杀平壤,倾尽全力毕其功于一役,如此一来就打乱了高句丽的既定部署,置平壤于危险之境。 平壤因为在前两年的战争中尝到了甜头,所以今年故计重施,还是以辽东和乌骨两座重镇拖住中土军队,竭尽全力迟滞对手的攻击速度,延缓对手攻打平壤的时间,而姜以微正是坚持这一策略的军方大佬之一。孰料人算不如天算,平壤虽然已经高估了今年形势的难度,但对战局还是过于乐观,或许是连续两年的胜利让他们严重低估了对手,结果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第三年的大战刚刚开始,他们就深陷危局。 面对变局,姜以微踌躇不决,难做决断,到底是积极应变,带着主力退守鸭绿水东岸,死守鸭绿水防线,还是以不变应万变,继续以主力坚守乌骨,竭尽全力把中土军队拖在鸭绿水西岸? 如何决策,取决于一个关键因素,那就是中土人今年是否调整了攻击策略?而要知道这个答案,首先就要弄清楚,现在这支杀到乌骨城下的中土军队,是中土的主力大军还是其先头部队,如果仅是中土人的先头部队,且人数有限,其主要目的不过是威慑对手,并不具备强渡鸭绿水直杀平壤的基本条件,那就不能证明中土人今年已经改变了攻击策略,那么姜以微也就没必要迅速把部署在鸭绿水西岸的主力军队调至东岸据险防守。 据城而守非常被动,而若想以此计达到牵制对手之目的,首先就要对手步步为营,决心争夺每一城每一地。中土人自大,以为自己的实力可以碾压高句丽,所以前两年渡过辽水之后就猛攻辽东城,结果久攻不克,既耗费了人力又耽误了宝贵时间,连战连败。同样的错误中土人可以犯一次,犯两次,但犯三次的可能性就小了。 姜以微踌躇不决,他的手下将领们也是各执己见,激烈争论。 大将军府的长史仲室治坚持认为,从已知军情来判断,战争进入第三年后,中土人也是强弩之末,难以支撑了,而最明显的一个标志就是,到目前为止尚未接到中土御驾亲征的消息,也没有接到中土增兵怀远的消息。 “中土皇帝没有御驾亲征可以理解,但东都在过去大半年时间内,始终没有增兵怀远,这足以说明中土内部出了问题,或许是穷兵黩武导致国力衰退,粮草辎重供应不上,或者有外敌寇边,牵制和分散了中土兵力,总之目前中土在辽东战场上并无太大优势,攻坚十分困难,长途奔袭平壤更是困难,所以我们要冷静,要自信,要有非凡勇气据城坚守,不惜一切代价把中土军队拖在鸭绿水以西,给平壤竖起一道不可逾越之屏障。” 仲室治立场鲜明,站在平壤的立场上坚持既定策略,但他这番话当即遭到了统军将领克意宛的尖锐质疑。 “你有没有确切消息证实中土皇帝没有御驾亲征,东都亦没有增兵怀远,此次入侵我高句丽的中土军队只有十万余人?如果你没有,你仅是凭借一些并不确切的消息推断出上述结论,那么我们就必须相信眼前事实。眼前事实是中土大军已经杀到了乌骨城下,且兵力有数万之众,攻击速度非常快,攻击**非常强烈,一旦他们的目标是平壤,围城而不攻,迅速渡过鸭绿水,抢在雨季来临前抵达平壤城下,给自己赢得四到五个月的攻城时间,则平壤危矣,高句丽危矣,所以我们不能犹豫,必须当机立断,主力果断撤离乌骨城,于鸭绿水东岸重兵防守,凭借鸭绿水这道天险阻挡中土人的入侵步伐。” 凭借鸭绿水天险而守相对较为主动,即便失守还能且战且退,迫不得已情况下还能退守平壤,与平壤共存亡,但据城而守,主力大军就被困在城里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的主力军队大摇大摆杀向平壤,眼看着平壤饱受战火荼毒而无能为力。 “战斗才刚刚开始,敌人才刚刚杀到乌骨城下,战局尚不明朗,形势尚不清晰,我们就惊慌失措,自乱阵脚,甚至仓皇后撤,不经平壤和大王同意就擅自撤过鸭绿水,这不但会严重打击士气和军心,更破坏了平壤的既定策略,严重危害到了高句丽之存亡。” 仲室治无法正面回应克意宛的质疑,情急之下,只好不分青红皂白先给克意宛扣上一大堆“帽子”,指责他畏惧怯战,有临阵脱逃之嫌。 克意宛勃然大怒,但事关重大,争吵于事无补,必须据理力争,必须说服姜以微立即做出正确决策。 “虽然战斗才刚刚开始,但战局实际上已明朗化,自欺欺人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让问题更严重。”克意宛怒视仲室治,语气十分冷肃,“眼前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是,中土人在这三年的入侵中,虽然均在入夏后即展开攻击,但兵临鸭绿水的时间却大不相同。之前两年中土人均迟延到夏中或夏末雨季来临前才兵临鸭绿水,而此次中土人仅在攻击开始后的第十二天就杀到了乌骨城下,距离鸭绿水只剩下百余里路程了。” 克意宛看看堂上众将,又望着凝神沉思的姜以微,大声说道,“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战局还不够明朗?形势还不够严峻?” “斥候刚刚送来急报,这支风驰电挚而来的中土军队的主帅是左武卫大将军崔弘升。一位大将军带着数万将士冲锋陷阵在最前线,难道仅仅是一腔热血?仅仅就是给平壤一个威胁?现在距离雨季至少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而在这么长的时间内,中土这位大将军和数万将士不渡鸭绿水,不打平壤,却围着乌骨城猛攻不休迟滞不去,可能吗?” 克意宛瞪着面无表情的仲室治,忍不住厉声质问道,“这到底是你一厢情愿的臆想,还是你视若无睹、置若罔闻?” 仲室治面红耳赤,恼羞成怒,不假思索地争辩道,“中土人突然加快攻击速度并不代表中土人就会孤军深入,就会在粮草不继的恶劣局面下行险一搏攻打平壤。前年萨水大败就是前车之鉴,即便中土人拥有兵力上的绝对优势,拥有充足的攻击时间,但没有源源不断的粮草辎重的支持,他们就是无水之源无本之木,根本无力攻击,而更重要的是,他们承受不起再一次的大败,中土的大将军们根本就不敢冒险一战。” “前车之鉴?”克意宛嗤之以鼻,冷笑道,“难道在你眼里,我们还能再创奇迹?还能再次以弱胜强,打出第二个萨水大捷?难道今日高句丽,比战争爆发前还强大,今日平壤,比三年前还强盛?” “为何不能?为何要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为何没有信心再创奇迹?”仲室治挥舞着双手,大声叫道。 “为何不能?”克意宛忍无可忍,手指鸭绿水方向,怒声咆哮,“你看看鸭绿水两岸死了多少人?你看看赤地千离的田野上有多少老弱妇孺的尸骨?打仗不是靠信心,靠勇气,而是靠实力,靠粮草武器。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目前形势下,我们若想守住平壤,首先就要保存有限实力,集中全部力量坚守平壤,而不应该把有限兵力分散到大小城池,妄想中土人会与我们争夺一城一地之得失,这纯属痴心妄想。以己度人,罔顾事实,最终结果必定害人害己,毁我国祚。” 乌骨城内的激烈争论并不能阻止中土军队的前进脚步。斥候急报如雪片一般飞来,僚佐禀报的脚步越来越匆忙,声音也越来越惶恐。 “中土军队已突破阻截,深入到乌骨西城三里外的戍堡。” “中土军队向乌骨南城展开了攻击,南城求援。” “中土军队正向乌骨东城攻击前进,有意断绝乌骨城与鸭绿水之间的通道,形势万分危急。” “中土军队开始攻击乌骨北城,北城津口遭到猛烈攻击,津口失守在即,请求支援。” 克意宛看到姜以微迟迟不作决断,急怒攻心,冲其厉声叫道,“大将军,中土人正在包围乌骨城,一旦通向鸭绿水之路断绝,我们四面被困,插翅难飞。大将军,黄昏将至,请速作决断,迟恐不及。” 仲室治亦坚持己见,冲着姜以微极力劝谏,“大将军,我们一旦撤离乌骨,弃守重镇,必置辽东城于孤悬,而辽东城在缺少有力支援的困境下,孤军作战,必难持久。辽东城失陷,乌骨亦弃守,鸭绿水以西全境丢失,则形势对我极其不利,到那时中土人占据了绝对优势,即便不再攻打平壤,亦可凭借鸭绿水之险与我对峙,将鸭绿水以西土地尽数收入囊中,如此后果不堪设想,亡国之日近在眼前。” 克意宛的意图是放弃鸭绿水以西国土,保存实力,力保平壤不失,力保鸭绿水以东国土不失,只是这样一来眼前利益是保住了,但未来高句丽就黑暗了,而仲室治则寄希望于中土人犯错误,心存侥幸,试图以有限力量把中土军队拖在鸭绿水以西,再创奇迹,这样一来虽然眼前利益可能保不住,甚至与城池共存亡,玉石俱焚了,但也给了中土人以重创,未来高句丽还有东山再起之日。 然而,中土与高句丽是一个等级的对手吗? 姜以微毅然决断,宁愿自己打自己的脸,自己否定自己,违背平壤的既定策略,也要果断撤出乌骨,撤到鸭绿水以东。留在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军队还在,实力尚存,高句丽就不会灭亡。 “撤!”姜以微大手一挥,厉声下令,“主力连夜东撤。”接着手指仲室治,“给你两千兵,坚守乌骨,务必拖住中土人,给主力东渡鸭绿水至少赢得一天时间。” “十万火急报奏平壤,报于乙支大将军。战局突变,中土人电卷风驰杀至鸭绿水,剑指平壤。我军措手不及,主力遂急撤鸭绿水以东,据险而守,请速支援,以力保鸭绿水不失,力保平壤之安全。” = 第一千零十四章你可有胆下令? ♂! 四月二十五,左武卫大将军崔弘升兵临鸭绿水。 饮马鸭绿,豪情万丈,将士们摩拳擦掌,气势如虹,但崔弘升很冷静,他抬头看看湛蓝天空,又远眺对岸津口,再回头望向身后飞舞的旌旗和战意盎然的卫士,不禁暗自松了口气。 迫于各方压力和现实困境,他不得不止步于鸭绿水,但他却兑现了对李风云的承诺,接下来就要看安东大军能否如愿以偿杀到平壤城下了,而他能否东渡鸭绿水,能否在第三次东征中建下功勋,能否像预计的那般为以博陵崔氏为首的冀北和幽燕豪门世家赢得巨大利益,则只能寄希望于李风云亦会兑现承诺了。 崔弘升听着滔滔不绝的江水声,闻着空气中的淡淡清香味,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自己的女儿。现在十二娘子在哪?是在扶余城潜匿身形,还是与李风云一起攻打晦发川?抑或,现在已经攻陷国内城,渡过了鸭绿水,正在向平壤攻击前进? 崔弘升忍不住笑了。自己的女儿就像脱缰野马一般桀骜不驯,无法无天,恣意妄为,不出意外的话她现在肯定跟在李风云身边冲锋陷阵,而李风云同样是一个可怕的连他都倍感忌惮的“狠人”,所以这两人携手合作,哪怕征伐路上有千难万险,安东大军也不会停下攻击脚步,但即便如此,安东大军现在最多也就是杀到国内城下,绝无可能渡过鸭绿水。看来自己是心切了,对功勋和战绩还有相当强的欲念,竟然奢望李风云此刻已在鸭绿水东岸攻城掠地了。 驻马立于崔弘升身侧的武贲郎将罗艺恰好看到崔弘升抚髯而笑,知道其心情好,稍作迟疑后,试探着问道,“明公,兵贵神速,既然将士们士气高涨,高句丽人又闻风丧胆,何不立即渡河,乘胜追击?” 罗艺祖籍荆襄,其祖上在中土三足鼎立时期效力于独孤信帐下,与独孤信的心腹大将杨忠并肩作战,而独孤信是本朝武川系政治集团的开创者,杨忠则是先帝之父,所以罗艺的父亲罗荣不但是武川系的重要成员,亦与先帝情同手足。先帝开国,罗荣拥立有功,官拜监门将军,常年宿卫禁中,可见先帝对他的信任和倚重,然而在皇统之争中,罗荣站错了队,虽然他死得早,涉足未深,但终究还是连累了儿子罗艺,影响到了罗艺的仕途。好在罗艺勇悍,每逢战事必冲锋陷阵,屡立军功,再加上他在武川系所拥有的深厚人脉关系,如今他官居正四品的武贲郎将,跻身卫府高级军官之列。 罗艺作战勇猛源于其刚毅豪爽的性格,而刚毅豪爽的罗艺,在日常生活中却表现得傲慢自大、骄横跋扈,这样一位能打仗却又不好约束的统军大将,当然不被上官所喜,所以陇西籍的右武卫大将军李景排斥他,河东籍的左御卫大将军薛世雄也厌恶他,正好左武卫大将军崔弘升主动请缨为东征选锋统帅,于是宇文述和郭荣顺水推舟,就把罗艺安排到了崔弘升的帐下。 崔弘升更不喜欢罗艺,倒不是因为彼此身份地位的差距,也不是因为彼此分属不同的政治阵营,而是单纯从军事上来说,任何一位军事统帅都不喜欢自己手下有一位不听指挥、胆大妄为的统军大将,这其中所蕴藏的隐患和风险太大,尤其崔弘升别有图谋,更需要绝对权威掌控局势,需要帐下大将对自己言听计从,但罗艺显然是一个不确定的变数,而这个变数一旦爆发极有可能导致局势失控,直接把崔弘升推进万丈深渊。 罗艺的试探让崔弘升顿生警觉,他笑容微敛,毫不犹豫地摇头说道,“是否横渡鸭绿水,决定权不在某。” 说到这里他看了罗艺一眼,郑重其事地告诫道,“你很清楚鸭绿水对整个战局的重要性,所以是否横渡鸭绿水,实际上许公和蒲城公亦无权决策,唯有奏禀圣主和中枢,等待圣主和中枢的决策。” 罗艺看到崔弘升严肃告诫自己,眼中当即露出不屑之色,不以为然地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事事请示,如何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抓不住战机就会贻误战机,所以萨水才会大败,二十万将士才会埋骨他乡。”罗艺越说越激动,声音渐渐激昂,最后声色俱厉,“如此刻骨铭心,用累累白骨堆砌而成的惨痛教训,卫府为何不知吸取?为何不能反思?不予改正?” 面对罗艺的厉声质问,崔弘升的好心情霎那烟消云散,又惊又怒,不祥之感更是油然而生。 崔弘升虽首次与罗艺共事,但对罗艺暴戾性情却闻名已久,而对付如此桀骜之徒,一味退缩忍让肯定不行,强硬对峙更不行,只能以柔克刚,顺着毛摸,即便不能亲密合作也要争取把矛盾化解到最小,以便各取所需达到利益最大化。 崔弘升压制了心中愤怒,抬头望天,忍不住无奈苦叹。 事实上他和罗艺一样,对中央集权很抵触,很反感,尤其军权过度集中危害太大,东征失利就是个鲜明例子。圣主和中枢在东征过程中,事无巨细,事必躬亲,大小决策无不干涉,结果一次次贻误战机,甚至下达错误乃至荒谬命令,而远征军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二十万将士葬身萨水。 “这不是卫府之过,亦不是卫府力所能及之处。”崔弘升语调低沉地说道,“到目前为止,圣主和中枢都明确表示要御驾亲征,虽然圣驾还没有抵达辽东,行宫还滞留于北平,但我们的自主权非常有限,我们执行既定决策的时间也非常有限,而我们若想在有限的权力和时间内达到一个不会触及到圣主和中枢底线的目标,便是鸭绿水。” 崔弘升举起手中马鞭指向滔滔江水,以悲怆之语气重复说道,“鸭绿水,肯定不是卫府的底线,但或许,它就是圣主和中枢的底线。” 停顿少许,崔弘升转目望向神色冷冽、目露寒芒的罗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议和,认输,丢下二十万英魂,带着洗刷不掉的耻辱返回东都。”罗艺冷笑,鄙夷骂道,“懦弱畏战,无耻之尤。”接着话锋一转,质问道,“刚才明公说鸭绿水肯定不是卫府的底线,那么某能否理解为,我们肯定会渡过鸭绿水,但需要等待一个恰当时机?” 崔弘升稍作迟疑,略作踌躇,右手在长髯上轻抚数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的确存在这个可能,但若想把这个可能变成现实,需要的不仅仅是时机,还要有实际行动,否则就目前形势来说,我们在兵力上没有绝对优势,远征平壤又没有粮草辎重的保障,若想确保第三次东征赢得一定战果,也就只能止步于鸭绿水。” 罗艺听到这话,心念电闪间已有所估猜,不假思索地追问道,“明公所谓的时机,是不是指安东军兵临鸭绿水,与我主力大军形成左右夹击之势?” 崔弘升微微颔首,“去年底,你曾随舞阴公北巡远东边塞,攻陷扶余城,并深入弱洛水下游,与东胡诸种对峙月余,对安东有一些了解,所以某想问问你,在你看来,安东军兵临鸭绿水的可能性有多大?” 罗艺嗤之以鼻,毫不客气地嘲讽道,“明公竟然指望一群无恶不作的叛贼和一群茹毛饮血的蛮虏,与我们默契配合,联手攻打平壤?这怎么可能?某请问明公,我们给了他们什么好处?给了他们多少牛马驼羊、粮草武器?或者,我们做出承诺,攻陷平壤后,战利品分给他们一半?” 崔弘升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罗艺连声冷笑,“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安东军千里迢迢赶到扶余城,我们不给粮草武器也就罢了,还想借刀杀人,借高句丽人的手打击和削弱他们,你当那群叛贼和蛮虏都是痴儿啊?” 崔弘升冲着罗艺摇摇手中马鞭,阻止他肆无忌惮、口无遮拦地说下去。 “如果这个时机只是我们的奢望,不可能出现,那么我们渡过鸭绿水攻打平壤的可能性就更小了。”崔弘升叹道,“即便是你,抱着必死之心,要殊死一搏,但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困境下,你可敢渡河?可敢孤军深入攻打平壤?” 罗艺是跋扈,也很自大,但并不代表他冲动无脑,目前局势下他当然不敢孤军深入自寻死路,但若能说服崔弘升,带着选锋军渡河作战,拿两万余将士的性命和第三次东征的成败来要挟统帅部,迫使宇文述和郭荣不得不命令主力大军随后跟进,不得不倾尽全力运送粮草辎重支援前线,那么凭借此刻己方所取得的时间上的巨大优势,则有相当大的希望攻陷平壤灭亡高句丽,洗雪前耻,所以罗艺面对崔弘升的质疑,断然做出一个决定,孤军渡河。自己先率军杀到鸭绿水东岸,形势孤军深入之势,然后拿自己和数千将士们的性命要挟崔弘升,迫使崔弘升不得不带着选锋军主力渡河东进,继而推动整个战局向自己所设想的方向发展。 “某当然敢渡河,当然敢孤军深入攻打平壤。”罗艺用力挥动马鞭,气势如虎,“高句丽早已奄奄一息,平壤更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某只要带五千将士渡河东进,就能势如破竹,挡者披靡。” “明公,某有胆渡河,你可有胆下令?” 崔弘升怒气上涌,忍不住就想开口,就在这时,一马飞奔而至,一人高声断喝,“明公,大事不好……” = 第1020章罗艺的优点 斥候急报,上游三十余里外,有数百艘船只顺水而下,船上悬挂有大量敌军旗帜。 这显然是从鸭绿水上游城镇支援而至的高句丽军队,要倾尽全力阻挡中土人渡河东进。 急报来得恰逢其时,恰好帮助崔弘升熄灭了心中怒火,化解了他的尴尬。 听完斥候急报,崔弘升一边思索,一边平复心情,而罗艺亦不再咄咄逼人,因为战局说变就变,敌人援军到了,而且还是拥有大量船只的援军,如此一来就算他想立即渡河东进也不具备条件了。己方这边暂无船只,只有简易的渡河工具浑脱,而浑脱是由羊皮制作而成的小皮筏,在水上交战中浑脱在船只面前就像纸片般不堪一击。 罗艺不再咄咄逼人了,崔弘升亦无意反唇相讥,两人四目相顾,各自想了片刻,崔弘升率先开口说道,“对手准备很充分,即便我们风驰电挚,以超出他们想像的速度杀到鸭绿水,但战争进行到第三年,高句丽人就算是强弩之末,也不会束手待毙,还是要垂死挣扎,还是要不惜一切代价誓死一搏,而鸭绿水是他们的防御底线,他们唯有在雨季来临前牢牢守住鸭绿水,才能给平壤赢得一线生机,所以不难想像,在对岸,在我们的前面,高句丽人将用自己的血肉筑起一道坚固城墙,我们若想突破这道城墙,必将付出巨大代价。” 说到这里,崔弘升看了一眼气焰依旧嚣张的罗艺,加重了语气,“毕竟,对高句丽来说,这是存亡之战,是生死之战,败了就是亡族灭种,唯有死战,忍住不死才能苟延残喘,才能给族群的重新崛起保留希望。” 罗艺冷笑,“敌援军纷至沓来,鸭绿水东岸防线日益稳固,形势对我严重不利,强行渡河必然招致重大损失,所以你们这些决策者畏惧怯战,于是退而求其次,一方面陈兵鸭绿水西岸,以牵制和吸引敌军主力,一方面则寄希望于安东军从侧翼突破敌军防线,杀到鸭绿水以东,形势两路夹击之势,如此进可以攻打平壤,扩大战果,退可以横扫鸭绿水以西,巩固现有战果,可谓万无一失。” 说到这里,罗艺忍不住嗤之以鼻,毫不客气地嘲讽道,“一群叛贼和蛮虏,竟然成为你们手中至关重要的棋子,甚至直接决定了第三次东征之结果,你们不觉得荒谬?不觉得自欺欺人?到底是你们慧眼识人,远见卓识,还是我堂堂卫府已经没落到无人可用之地步?” 罗艺虽然性格不为人所喜,但精通兵略,会打仗,尤其擅长与漠外异族作战,否则也不可能在边陲屡立战功而官拜武贲郎将。之前他以兵贵神速为由积极要求渡河东进,从战局来说这一计策是可行的,但问题是阻力太大,上至圣主和中枢,下至东征统帅部和崔弘升这样的统军大将,都饱受东征连番失利的重创,个个心理有阴影,信心勇气严重不足,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再加上粮草辎重运输困难等先天条件不足,导致决策层消极保守,这才有了以鸭绿水为底线之默契。 崔弘升说得委婉,但立场鲜明,态度坚决,他不能违背统帅部的意志,选锋军亦不能违背统帅部的命令。 罗艺却直言不讳,卫府没落了,军方大佬们更是懦弱无能,第三次东征没希望了。 罗艺的张狂与桀骜让崔弘升头痛欲裂。选锋军大踏步向前,挡者披靡,崔弘升与罗艺不会产生矛盾,罗艺亦不会成为军方大佬的“眼中钉”,但选锋军停下前进脚步后,矛盾立即爆发,不但崔弘升与罗艺要爆发冲突,等到右候卫大将军郭荣和左御卫大将军薛世雄带着主力兵临鸭绿水后,决策层与统兵将领之间的冲突必然扩大加剧,决策层消极怠战,而罗艺等激进将领们则对决策层怨言满腹,这必然会严重影响到军心士气,甚至严重破坏决策层对整个战局的控制。 崔弘升断然做出决定,“驱逐”罗艺,消除隐患,压制反对声音,以确保决策层牢牢控制局势发展。 “襄阳公,埋怨谩骂解决不了问题。”崔弘升叹道,“目前局势下,我们指望不到水师,水师何时渡海,何时抵达鸭绿水,我们不得而知,只能祈祷上苍眷顾。实际上就算水师来了,能否与我们陆路大军紧密配合协同作战,也是不得而知之事。萨水大败,水师不待主力到达便擅自攻打平壤导致惨败亦是重要原因之一。若水师能依照预定之策,与主力大军前后夹攻平壤,或许也就不会有萨水大败,甚至东征早已结束。” “无耻的江南人。”罗艺不假思索地脱口大骂,“萨水大败的罪魁祸首就是来护儿和周法尚,就是江南水师那帮自以为是的争功夺利之徒,但更无耻的是,他们不但无罪,反而有功。我们这边死的死坐牢的坐牢,他们那边却个个升官加爵,岂有此理!如此倒行逆施,天怒人怨,又能得到什么好下场?卫府分裂,军心丧失,必将累及中土,祸国殃民。” 崔弘升已经被罗艺的语不惊人死不休搞得麻木了,权当没听到,左耳进右耳出,置若罔闻。 “水师指望不到,我们又不能孤军深入,最后只能寄希望于安东军从侧翼突破。”崔弘升不紧不慢地说道,“目前局势很清楚,仅靠我们一路攻击肯定不行,风险太大,在没有绝对胜算的情况下,许国公和蒲城公做为最高统帅,势必采取保守策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所以,若想破局,只能突破敌军侧翼,打破当前对峙之势。只是,正如你所言,安东军由一群叛贼和蛮虏组成,指望他们强渡鸭绿水,突破敌军侧翼,继而与我军形成夹击之势,给我军渡河东进创造战机,却是千难万难。” 罗艺一听,眼前顿时一亮,一个大胆想法骤然浮现。 “求人不如求己,与其寄希望于他人,被动受制,不如自力更生,从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主动创造战机。”罗艺望着崔弘升,目露挑衅之色,“明公可敢破局?可敢主动打破当前对峙之势?” 崔弘升暗自窃喜,不动声色,斜瞥了罗艺一眼,问道,“又要激将?激将没用,你若能拿出行之有效的对策,某拿着项上人头,与你杀出一条血路又如何?” “如你所愿。”罗艺这次不嚣张了,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然后飞身下马,转身冲着站在几十步外的卫士招招手,大声叫道,“拿图来。” 崔弘升随后下马,与罗艺并肩而立。 卫士走到两人近前,打开地图,手执两端,举在两人眼前。 “明公请看。”罗艺举起马鞭,鞭梢指向地图上的乌骨水与鸭绿水交汇处,“这是我军现在所处位置,泊汋口。由泊汋口北上,逆鸭绿水西岸而行四百余里,便是石柱口,也就是沸流水与鸭绿水的交汇处。在石柱口斜对面十几里处,则是雩水与鸭绿水的交汇处。” 崔弘升心领神会,微微颔首,“派一支偏师日夜兼程赶赴石柱口,由石柱口方向悄悄渡过鸭绿水,潜伏到鸭绿水东岸的雩水一线。”崔弘升也伸出马鞭,以鞭梢指着地图上鸭绿水东岸的江南山脉,继续说道,“雩水在江南山北麓,而偏师则沿着江南山的东麓火速南下,昼伏夜行直达大定河。大定河出江南山后,东南而行,与萨水汇合于入海口,所以偏师只要沿着大定河顺水而下,至入海口处,攻占青川城,控扼连接大定河与萨水之通道,就能断绝鸭绿水与平壤之通道,就能断绝鸭绿水东岸守敌回撤平壤之路,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高句丽人只有两个办法。”罗艺说道,“要么鸭绿水东岸守敌立即后撤平壤,要么平壤守军立即反攻青川城,总之偏师侧翼突破,深入高句丽腹地后,平壤措手不及之下,部署必定大乱,如此就给我主力强渡鸭绿水创造了最佳战机,而那时只要我主力强渡鸭绿水,敌腹背受敌,难以抵挡,必定全线后撤,于是更大战机就出现了。若偏师能牢牢守住青川城,坚决断绝敌后撤之路,则我主力大军就有可能把敌后撤军队全歼于鸭绿水和大定河之间,如此平壤再难坚守,在我大军四面围攻之下,城池旦夕可破。” 崔弘升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襄阳公低估了对手,过于乐观了。你看这里……”崔弘升手上的马鞭指向了地图上的国内城,“这是国内城,高句丽的北部重镇,距离沸流水与鸭绿水交汇处的石柱口不足两百里,距离鸭绿水东岸的雩水也不到两百里。现在国内城西北方向的晦发川,靺鞨诸部控弦云集,若安东军不能展开有效攻击,不能把靺鞨人击败,那么可以预见,在目前局势下,国内城及其周边地区应该已经聚集了大量军队,靺鞨人随时都有可能向乌骨和辽东城一线发动攻击,以劫掠我粮道来达到牵制和打击我军之目的。” 崔弘升望着罗艺,正色说道,“也就是说,我们的偏师杀进了敌人腹地,但敌人的友军也出现在我们的背后,彼此都是腹背受敌,这种困局下,主力大军得不到粮草辎重的有力保障,担心重蹈前年萨水大败之覆辙,火速渡河东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此一来我们的偏师就死定了,除非水师及时支援,与偏师共轭青川城,像榫子一样牢牢插进敌人心脏,顽强坚持到主力大军的到来,否则后果可想而知。” “指望水师及时支援,还不如寄希望于安东军击败晦发川的靺鞨人。”罗艺郁愤不已,“此计既然得不到明公的认可,那某就退而求其次,率偏师北上攻打国内城,若时机合适,就渡河杀进雩水、大定河一线,从侧翼威胁敌军,若平壤因此做出误判,放弃鸭绿水,全线后撤,则形势对我有利,亦能帮助主力大军抢在雨季前渡河东进。” 崔弘升沉吟不语。 罗艺很失望,忿然说道,“机会是创造出来的,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若想捕捉到战机,抓住战机,我们必须积极主动,必须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我们不能因为困难重重就消极怠战,就不作为,战场上哪有不劳而获的战果?” 此言一出,崔弘升很是惊讶,对罗艺的观感顿时为之一变。 罗艺的口牌的确不好,但罗艺的战绩有目共睹,罗艺的官也越做越大,这说明罗艺除了性格饱受诟病外,肯定还有其可取之处,有其优秀出众的地方。现在崔弘升就发现了罗艺的一个优点,他的战绩都是一刀一刀砍来的,他的仕途都是从枪林箭雨中杀出来的,他凭的是真本事,而不是借助豪门的权势和祖辈的荫泽,所以罗艺独立特行,与大众格格不入,甚至遭到上官的压制和同僚的排斥。 这让崔弘升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有着多重身份且行事神鬼莫测的中土秘兵。秘兵刀也是独立特行,也是与大众格格不入,且仇敌遍及天下,这样一个桀骜不驯无法无天的人,与性情相近的罗艺相遇,携手合作,将会爆发出怎么样的战斗力?又将给东征战局造成何等重大影响? 崔弘升稍加权衡便有了决断,同意罗艺的计策,允许他渡河,但前提是,必须与李平原会合,必须与安东军合作,这样他既能确保自己在此次东征中获得最大利益,又不会挑战统帅部和宇文述的底线,同时还卖了裴世矩和李平原一个天大人情,在兑现既有承诺的基础上又给予安东更大帮助,至于把罗艺这个隐患驱逐出去,不过是顺手而为而已。 “某可以同意你的计策。”崔弘升说道,“但此计风险太大,仅靠你和偏师孤军深入,力量太弱,不但难以实现预期目标,更有全军覆没之危,所以你必须答应某的一个条件。” 罗艺亦很惊讶,他没想到一向谨慎保守的崔弘升竟然会接受自己的行险一搏之计,瞬息之间他对崔弘升的印象也大为改观。只是此计九死一生,一旦失败,崔弘升就要承担全部责任,故此崔弘升要罗艺必须答应他一个条件,亦在情理之中。 “请明公示下。” “据安东急报,安东副大都护李平原已于本月初六率军离开扶余城,东进攻打晦发川,所以从时间上推算,李平原应该已经击败靺鞨人,极有可能正在攻打国内城,甚至已经东渡鸭绿水,剑指江南山。” 崔弘升一边在地图上指点着,一边对罗艺郑重其事地说道,“所以某的这个条件是,你率偏师东进可以,但必须与李平原会合,必须与安东军合作,唯有如此,你才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实现预期目标。” 罗艺一听就估猜到军中的传言可能是真的。安东大都护府是军政合一的边陲镇戍府,大都护府主要官员既对圣主和中央负责,同时又要接受军方的领导,所以军中高层对异军突起的安东副大都护李平原充满了好奇,有着各种版本的传言,其中一个版本就是李平原是山东人与关陇人在重新划分东北疆利益中互相妥协的产物。由此推测,在第三次东征中,博陵崔氏和赵郡李氏利益一致,崔弘升和李平原当然紧密合作。 罗艺立即调整了自己对安东军的评估,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事关重大,明公可有安东军的确切消息?” “这正是某同意你北上石柱口的原因所在。”崔弘升说道,“你到了石柱口后,不要急于行动,而是先派人到国内城打探,同时还要派人渡河到雩水两岸打探,要积极寻找安东军,争取以最快速度与李平原取得联系,只待两军会合,便可迅速渡河东进。当然,如果李平原已经兵临雩水,你就无须犹豫,立即渡河会师。” 迟疑片刻,又补充道,“如果某估猜正确,李平原已经打到了国内城,那么他亦会派人火速南下寻找我选锋军,以期赢得我选锋军在正面战场上的有力策应,以帮助他从侧翼取得突破,所以,你在北上途中亦要仔细寻找,切莫大意错过。” 听到这里,罗艺已经暗自吃惊了。崔弘升所言足以说明他和李平原之间有秘密约定,由此也证实崔弘升为何在此次东征中一反常态,不但积极主战,急速渡过辽水,还风驰电挚直杀鸭绿水,原来就是为了帮助和掩护李平原从侧翼突破鸭绿水防线,竭尽全力推动战局向攻陷平壤灭亡高句丽的方向发展,继而从中攫取到难以估量的政治利益。 好一个惊天布局,不过想到崔弘升和李平原的背后还有裴世矩这个“大神”,这个布局也就不以为奇了,而罗艺想得更现实,谁的布局他不管,他也管不着,他只求攻陷平壤,只求灭亡高句丽,只求在东征战场上建下赫赫战功,他就心满意足了。 当然,崔弘升向他“透露”这一机密,肯定不是为了送他功劳,两人没有交情,亦隶属不同政治集团,利益冲突严重,所以崔弘升今天主动要求合作,唯一解释就是罗艺所献之计,恰好有助于这个布局的成功,于是顺水推舟,各谋其利,何乐而不为? 罗艺高度戒备。他在关陇武川系属于“外围人员”,而崔弘升是山东政治集团的大佬级人物,两者身份地位权势悬殊太大,崔弘升若有心弄死他,轻而易举,所以罗艺不能不以最大恶意去揣测崔弘升的真正意图。 罗艺沉思少许后,问道,“明公,若安东军尚在晦发川,并未攻打国内城,某是主动攻打国内城,还是先与李平原会合,再联手攻打国内城?” 崔弘升想了一下,说道,“你临机处置,但切记,你必须与李平原会合后,才能渡河东进,切不可孤军深入,自寻死路。” 罗艺躬身应诺。 = 第1021章警醒 四月二十五,北平郡,临渝宫,皇帝行在。 自远征军东渡辽水,第三次东征正式打响后,行宫与东征统帅部之间的联系便骤然紧密,消息传递速度亦骤然加快,成百上千的信使和扈从卫士们纵马飞驰在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辽西大道上,让大道上所有运送粮草辎重的军民都切实感受到了由前线传导而至的紧张而压抑的气氛。 这种气氛同样弥漫在行宫,但相比前两年的东征,今年行宫的气氛格外压抑,因内忧外患加重而日趋恶化的中外大势把圣主和中枢逼到了险境,他们不能输掉第三次东征,不能失去这根可能会逆转当前政治困局的“救命稻草”,然而,他们越是害怕什么,越是担心什么,却越是来什么。 之前统帅部和远征将领们阳奉阴违,表面上遵从圣主命令,暗地里却极力阻挠甚至反对安东军到怀远与主力大军会合,实际上这意味着军方与圣主、中枢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随后齐王恣意妄为,擅自以巡边为名率军离开怀远,北上扶余城与安东军会合,而这一惊人之举意味着齐王与圣主之间的冲突日益加剧;现在崔弘升更是无法无天,高句丽使者议和而来,崔弘升却以议和条件有辱中土为名,一刀把高句丽使者砍了,直接断绝了双方议和之路,岂有此理!这还没有王法了?事关东征成败、国之兴亡,一个前线统军大将既不报奏圣主,亦不请示统帅部,自己就擅权独断了,这事往大了说是谋逆,往小了说就是目无法纪,但崔弘升一反常态,义无反顾地就干了,根本就不怕圣主、中枢和统帅部追究他的罪责,为什么? 细思极恐。今日崔弘升既代表了军方的主战派,亦代表了山东人的根本利益,所以他诛杀高句丽议和使者的极端举动,实质上就是代表军方主战派和山东政治集团,向圣主和中枢发出了挑战,向中央集权改革发出了挑战。 军方主战派对第三次东征的目标就是灭亡高句丽,唯有如此才能为死去的将士报仇雪恨,才能挽回卫府荣耀,才能重建卫府强权,才能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地维护卫府军权,而军权的集中是中央集权改革的重中之重,没有军权的高度集中,中央集权制不过是空中楼阁,一阵狂风暴雨就能将其彻底摧毁。 山东人尤其是河北、幽燕两地的豪望和普通民众为东征付出了惨重代价,元气大伤,若第三次东征不能灭亡高句丽,不能取得辉煌胜利,不能获得巨大政治利益以弥补这个巨大损失,山东人重创之后的衰落速度会越来越快,山东政治集团在中土三足鼎立政治格局中的被动局面会越来越严重。 圣主和中枢把目标对准了卫府和军权,关陇人把目标对准了山东人,东征战场则是博弈双方激烈肉搏之地,而第三次东征的结果则决定了博弈双方的胜负,所以圣主、中枢和关陇人的底线是鸭绿水,拿鸭绿水以西国土来换取高句丽的臣服投降,如此既可赢得东征胜利又可加强军权的集中,同时又可压制、打击和削弱山东人,但军方主战派和山东人岂能束手就缚?岂能任由对手玩弄自己于股掌之间? 于是崔弘升爆发了,第一个渡过辽水开始了第三次东征,然后风驰电挚直杀鸭绿水抢占先机,接着一刀砍下高句丽议和使者的头颅,把圣主、中枢逼到了“墙角”。接下来怎么办?形势这么好,战局这么有利,将士们战意盎然,士气如虹,一个个摩拳擦掌要杀到平壤,要屠灭高句丽,要报仇雪恨,要开疆拓土,圣主和中枢难道还要固执己见,置大势与军心于不顾,非要止步于鸭绿水,非要给自己戴上懦弱无能、畏惧怯战的“帽子”?非要打击自己的威权、抹黑自己的形象? 然而,圣主和中枢一旦被迫改变攻击策略,命令远征军倾尽全力灭亡高句丽,后果就严重了,形势可能失控。 若远征军久战无功,甚至再一次战败,圣主和中枢必将面临政治坍塌之灾,更严重的是,若南北大战紧随其后爆发,士气低迷军心涣散的卫府大军能否抵挡住呼啸而来的北虏大军?能否据长城之险御敌于国门之外? 反之,若远征军势如破竹,挡者披靡,摧枯拉朽一般摧毁了高句丽,卫府势必凭借开疆功勋捍卫自己的军权,山东人势必凭借所获得的政治利益修复伤口,增加实力,向关陇人展开凌厉反击,这种局势下,为赢得南北大战的胜利,圣主和中枢只能向卫府让步,关陇人也不得不向山东人妥协,由此所导致的后果是,中央集权改革陷入停滞甚至倒退,中土三足鼎立的政治格局加剧动荡,两京政治危机愈演愈烈迅速走向崩溃。 这些可预见的严重后果是圣主和中枢不能接受的,所以,面对军方主战派和山东人的挑衅,面对以宇文述和郭荣为受的东征统帅部对此事所采取的妥协态度,圣主很愤怒,虞世基、萧瑀、赵才、裴蕴等中枢大臣亦是怒火中烧,不过东征战场上正打得热火朝天,如火如荼,临阵换将、严厉批评肯定不行,君臣反目将帅不和只能自毁长城,唯一办法就是顺着毛摸。 你不是要阻止议和吗?行,那就不议和,反正现在平壤负隅顽抗,不到走投无路的绝境它也不会投降;你不是要渡过鸭绿水吗?行,只要条件具备,你就渡河东进,反正现在粮草辎重供应困难,三路同攻的另外两路安东军和水师也看不到影子,此刻渡河就是孤军深入,有覆灭之危,想来崔弘升、李景、薛世雄等统军大将在无绝对把握的情况下,也不敢拿东征胜负和将士们的性命行险一搏。 这个唯一的办法是无奈之下的妥协,圣主和中枢核心层成员固然因此感到郁愤和憋屈,但同时也感受到了铺面而至的压力和危机。危机来自何处?圣主和中枢的忍让,可能会让军方尤其是那些主战派统军大将做出误判,继而得寸进尺,步步紧逼,与此同时,国内各大政治势力也有可能因此做出错误解读,导致国内政治危机进一步加剧,从而影响乃至危害到集权改革的进程。 怎样才能做到两全其美? 目前局势下,虞世基等中枢核心大臣无法准确揣测到圣主对此事的真实态度,所以大家的立场也是模棱两可含糊不清,不敢擅自决断以引起圣主的不快。 圣主神情冰冷,很不高兴。亲信大臣们的这种消极态度让他十分不满,如此关键时刻,本指望你们献计献策,勇于承担,结果你们推诿扯皮,都想把责任推给朕,既然如此,朕要你们何用? 终于圣主忍无可忍了,手指兵部尚书赵才,直接点名,“东征进行至此,兵部有何看法和建议?” 赵才知道圣主要的是建议,而不是看法,自己再无敷衍之可能,迫不得已,一咬牙,实话实说吧,既然身处前线的东征最高统帅宇文述都选择了妥协,都不怕得罪圣主,自己又何必说假话? “圣上,兵部认为,目前战局对我非常有利,中路主力大军半个月内便已兵临鸭绿水,而左路安东军亦以东进晦发川,至今已攻击二十余日,如果一切顺利也应该剑指国内城了,虽然水师尚未出动,但我两路夹击之势已成,以高句丽现有实力,绝无可能两线作战,亦无力长期坚守鸭绿水一线,所以接下来只要我两路大军默契配合,倾力攻击,必能突破鸭绿水防线,迫使高句丽人全线后撤,死守平壤。如此主动权尽在我手,即便不能攻陷平壤灭亡高句丽,最不济也能把鸭绿水以西土地尽数纳入我中土版图,建下开疆拓土之武功。” 赵才态度明朗,中枢要调整东征目标,最不济也要把鸭绿水以西土地收入囊中,如此在军事、政治上都能实现利益最大化,为此圣主必须命令远征军乘胜前进,扩大战果。 圣主沉吟不语。 赵才继续进言,“圣上,渡过鸭绿水与攻打平壤是两回事。现在我大军虽然不具备攻打平壤的条件,但具备渡河东进的条件,也就是说,为维持积极进攻之态势,我大军完全可以渡过鸭绿水,在鸭绿水东岸作战,以便对平壤形成更大威胁。” 圣主转目望向虞世基、萧瑀和裴蕴,征询他们的意见。 虞世基面无表情地说了四个字,“得寸进尺。” 赵才脸色难看,但并没有反驳,实际上他这番话是站在军方立场上说的,而站在中枢的立场来说,既然渡河东进不能攻打平壤,不能扩大战果,大军为何还要耗费人力物力,冒着失利风险,进入鸭绿水东岸作战?这除了满足军方的攻击**外,还有其他意义吗? 圣主眼神微变,厉芒一闪而逝。 萧瑀权衡良久,突然说了一个建议,“水师正在东莱蓄势待发,而此刻东征战局对我非常有利,正是水师渡海的有利时机,一旦水师进入战场,势必会对战局产生有力推动。” 萧瑀倒不是为来护儿和水师谋利益,而是从圣主的立场出发,必须利用当下有利时机为水师夺利。 自东征以来,圣主对来护儿和水师百般袒护,其袒护程度甚至已经到了公然违背公平公正、公然违背礼仪律法之荒谬地步,不但让天下人为之瞠目,亦让来护儿和水师成为“众矢之的”,加速了卫府内部的分裂。这是一个可预见的巨大隐患,这个隐患一旦爆发就是灾难级的,必须予以拯救,而拯救的唯一办法就是让来护儿和水师在东征战场上打胜仗,建功勋,洗刷当年平壤惨败的耻辱,用敌人的头颅和高句丽的灭亡来为自己正名,为圣主争脸,回报圣主对他们无底线的袒护。 水师一来,战局必然变化,相应的其他方方面面的情况也随之变化,这其中就包括圣主所担心的一些不利因素,如此圣主的立场也必然随之松动,或许现在的有利局面就能迅速扩大为一场空前胜利。 赵才的脸色愈发难看,而圣主则不动声色,眼里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悦色。 赵才为何绝口不提来护儿和水师?原因众所周知,但一个兵部尚书因为各种纷繁复杂的原因而对来护儿和水师抱有成见,敬而远之,甚至影响到了他对东征战局的判断和部署,这样的兵部尚书岂堪大用? 气氛愈发沉闷、压抑。 裴蕴轻声咳嗽了两下,缓缓说道,“安东的承诺是,不惜代价攻打平壤,若不能攻陷平壤,则安东军即便全军覆没,亦不会有一兵一卒撤过鸭绿水,所以臣认为,东征战局发展的关键不是我中路主力是否渡过鸭绿水,也不是我水师是否迅速渡海加入战场,而是安东军是否兑现承诺,不惜代价杀到平壤城下并倾力攻城。只要安东军兑现承诺,只要安东军开始四面围攻平壤城,我中路主力大军和水师就能齐头并进,畅通无阻地杀到平壤城下,如此高句丽必亡。” 此言一出,所有人,包括圣主,都暗自警醒,思路立即跳出东征战场这个桎梏,重新回到刀光剑影的政治战场。 裴蕴当然不是帮安东说话,而是有心置安东于死地。 当初圣主和中枢同意招抚安东的前提条件,就是安东军队必须参加第三次东征,其目的就是要借刀杀人,借助第三次东征来打击、削弱甚至扼杀安东这股刚刚崛起却不能被圣主和中枢所控制的新兴势力,所以第三次东征的目标不仅仅是高句丽,还有安东,但如今随着东征开始,随着东征战局对己方有利,随着军方以挟持东征胜负来胁迫圣主和中枢让度军权,圣主和中枢的注意力也随之产生偏移,安东在有意无意之间竟然被忽略了。 对圣主和中枢来说,如今北疆内部的最大隐患就是失控的安东,还有失控的李平原,而第三次东征是铲除这一隐患的最好机会,一旦错过,养虎为患,再加上还有齐王这个可怕隐患与其结盟合作,北疆根本无安全可言,未来危害之大难以想像。 中枢核心层很快形成决策,圣主果断下诏,诏令来护儿尽快率水师渡海远征。 同时诏令东征统帅部,中路主力大军在包围辽东城和乌骨城、隔鸭绿水与敌军对峙之同时,分兵出击,迅速横扫鸭绿水以西城镇,确保在最短时间内完成对鸭绿水以西的完全占领。 诏令安东军加快攻击速度,尽快渡过鸭绿水攻打平壤,并责成李平原必须兑现承诺,不惜一切代价攻陷平壤,否则后果自负。 = 第1022章暴露 李风云攻占国内城后,马不停蹄,立即挥师渡河,雷霆军、长霸军、奚族左军和契丹左军大部控弦,以及粟末靺鞨十二部控弦,全部进入鸭绿水东岸作战,第一个目标便是位于高句丽东北部的重镇咸镜城。 咸镜城措手不及,再加上卫戍力量十分薄弱,又对靺鞨人防备不足,结果稍一大意就把城门丢了,城池遂告失陷。 两万余控弦一拥而入,烧杀掳掠,大肆洗劫,一夜间咸镜城就面目全非,几成废墟。 李风云不加约束,纵兵掳掠,以便补充粮草提振士气。四月二十四,选锋马军沿着鸭绿水东岸继续南下,一路风驰电挚,爬山涉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到了雩水北岸,包围了雩水下游城镇隆林。 隆林亦是措手不及,而城内守军不过数百人,面对从天而降、铺天盖地杀来的靺鞨人,根本没抵御之力。 靺鞨人背信弃义,倒戈一击,这对高句丽来说是惊天噩耗,有灭顶之灾,必须以最快速度报于平壤,所以隆林守将非常果断,毅然弃守城池,兵分两路撤退,一路乘船顺水而下,由雩水转鸭绿水,直奔乌骨城报讯,这是最快线路,一路则南渡雩水,沿江南山东麓撤离,一边向途中城池村落报警,一边经大定河到萨水,直接向平壤报警,但这条线路耗时较长,且随时都有可能被靺鞨人追上。 四月二十六,下午,选锋马军攻占隆林,再一次烧杀掳掠。 李风云站在雩水河畔,望着远处浓烟滚滚的城池,脸色阴沉,心情恶劣。 尔朱天啸站在李风云的身后,神色紧张,忐忑不安。刚刚他接到急报,提前穿插到雩水南岸的三个团的雷霆骑士,虽然成功截杀了由陆路撤离的敌军,却从俘虏口中得知,另有一队敌军已从水路逃亡,也就是说,消息泄露了,安东的好运气到头了,很快平壤就会知道靺鞨人不但背信弃义,而且倒戈一击,靺鞨诸部控弦正从江南山方向呼啸杀来,高句丽人必将做好防备,倾力反击,这对安东很不利,会大大增加安东军攻打平壤的难度。 就在这时,一队突厥骑士从城池方向风驰电挚而来,蹄声如雷,由远而近,转眼即至。 李风云缓缓转身,看了一眼疾驰而来的突厥人,又看看尔朱天啸,轻轻挥了一下手中马鞭,“百密一疏,这事怨不得你,亦不能怪罪将士,大家都尽力了,无须自责。” 尔朱天啸顿时吁了口气,急忙躬身一礼,刚想开口自责几句,却被李风云一眼瞪了回去。 “十二娘子是否已经派人顺水而下,急赴乌骨、泊汋一带寻找崔大将军?”李风云问道。 崔家十二娘子很谨慎,为确保秘密和安全,她并没有与李风云同行,而是要求藏匿于雷霆军,在尔朱天啸的严密保护下冲在最前线。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对十二娘子的这一观点,李风云倒是非常认同,于是也就欣然接受,只是苦了尔朱天啸,整日提心吊胆,唯恐出了差错。 尔朱天啸摇摇头,“人生地不熟,不敢轻易派遣,需要靺鞨人同行,并且需要向导,以免耽搁行程或者出了意外,贻误大事。” 李风云微微点头,“慎重一点好。现在局势对我不利,若能迅速与崔大将军取得联系,得到他的有力支援,则形势必然改观。此事你要亲自过问,确保万无一失。” 尔朱天啸躬身应诺,犹豫片刻,问道,“明公,若与崔大将军取得联系,且崔大将军已经兵临鸭绿水,是否择机将其送至崔大将军帐下?” “这事由不得我们。”李风云不假思索地说道,“她要恣意妄为,我们又能如何?” 尔朱天啸愣了一下,惊讶说道,“大战在即,谁能保障她的安全?若出了意外,由谁承担?” 李风云知道尔朱天啸急于甩包袱,但自己又的确说服不了崔钰,这事很麻烦。若崔九还陪伴在崔钰身边,崔九可以做她的主,但如今崔九去安东大都护府任职了,崔弘升又自顾不暇难以兼顾,崔钰当然天高任鸟飞了,只是“飞”到李风云军中,却让李风云头痛欲裂,倍感棘手。 蹄声骤止,尘土飞扬,紧接着,阿史那咄尔的声音远远传来,“副大都护急召,有何要事?” 李风云正不知道如何答复尔朱天啸,阿史那咄尔这一来恰好解了围,于是冲着尔朱天啸招招手,两人一前一后迎了上去。 听说消息泄露了,阿史那咄尔亦是一脸阴郁。看形势发展,终究还是要与高句丽人殊死一搏,但高句丽深陷绝境,走投无路,必定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如此一来对安东军就非常不利,一旦损失过大,伤筋动骨,不要说攻陷平壤,就连安东恐怕都回不去了。 很快,奚族酋帅辱纥王孟坝、契丹酋帅耶律铁力,还有粟末靺鞨酋帅铁骊,先后赶来,听说战局突变,接下来十有**要与高句丽人决一死战,兴奋的情绪顿时有些低落。 “既然暴露了,敌人有准备了,我们南下的速度是否减缓?”阿史那咄尔首先提出建议,“如果我们继续飞驰南下,迅速越过江南山,进入大定河、萨水一线,则孤军深入,内无粮草,外无救兵,难以久持,一旦遭遇高句丽主力大军,也只能避而不战,北撤而走,既然如此,我们倒不如缓缓南下,一边向平壤施加威胁,牵制和分散高句丽兵力,一边等待从怀远方向杀来的主力大军兵临鸭绿水,继而形成两路夹击之势,迫使高句丽人不得不全线后撤,死守平壤。” 此言一出,酋帅们心领神会,知道阿史那咄尔和他们的想法一样,都有心保存实力,无意与高句丽人决战,于是纷纷表示支持。 此刻诸种部落必须支持阿史那咄尔,而这也是阿史那咄尔率先提议的目的所在。 实际上诸种部落都有同样想法,只是他们实力小,势弱,不敢得罪李风云,藏在心里不敢说,而阿史那咄尔就不一样了,人家是中土皇帝钦封的可汗,实力不行地位高,只有实力足够,就能凭借可汗地位抢夺到一部分话语权。之前没有恰当契机,诸种部落不好明目张胆地抱成一团,现在有了这样的契机,当然不会错过,所以阿史那咄尔“一招手”,诸种部落立即响应,局面马上就不一样了。 李风云嗤之以鼻,目露鄙夷之色,冷声说道,“现在我们有两大劣势,其一,粮草不继,若要以战养战,就必须飞速越过江南山,突破大定河、萨水防线,杀进平壤腹地烧杀掳掠,否则就只能后撤,根本就不存在缓慢推进之可能;其二,我们在圣主眼里都是隐患,都是打击、遏制和诛杀的对象,因此一旦我们与东征主力会师于平壤城下,我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由圣主宰割,圣主要我们攻城,我们就得攻城,圣主要借高句丽人的刀杀了我们,我们也只能认命,任由宰杀。” 李风云举起马鞭先指向阿史那咄尔,接着又挨个指向诸位酋帅,“如果你们想死,想死在平壤城下,那你们就缓慢推进,等待会合东征主力,如果不想死,那就老老实实跟着我杀向萨水,杀向平壤。至于你们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谁都想保存实力,我也想,但世上没有不劳而获之事,当前困境下,我们若想生存下去,若想活得更好,就必须从刀山火海中杀出一条血路,就必须踩着高句丽人的尸骨走向胜利,否则就只能像丧家犬般苟延残喘,甚至,连狗都做不成,被圣主剥皮抽筋,连皮带骨头吃得干干净净。” 阿史那咄尔毫不示弱,针锋相对,“目前我们只有劣势,没有优势,若主动攻击,与高句丽人决一死战,便是两虎相争,两败俱伤,最后白白便宜了东征主力,中土皇帝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我们诛杀一净。” “没有优势?”李风云冷笑,“我们当然有优势,而且还是相当大的优势,足以决定东征胜负的巨大优势,否则我安东军焉敢取间道奔袭平壤,孤军深入?” 阿史那咄尔当然知道李风云所说的优势是什么,只是相比劣势,这个优势根本发挥不出来,如今更是成了累赘,而辱纥王孟坝、耶律铁力也知道李风云的倚仗是什么,当初他们正是看中了这个优势,才毫不犹豫地追随李风云远征高句丽,唯有粟末靺鞨酋帅铁骊不清楚,所以他看到阿史那咄尔等人迟疑不语,于是急切问道,“优势何在?请明公指教。” “安东有十万大军。”李风云说道,“这就是我们最大优势。” 铁骊愈发疑惑。安东有十万大军,这他知道,这也是靺鞨诸部畏惧害怕,纷纷臣服的重要原因,只是安东粮草短缺,不要说支撑十万大军长途远征了,就连养活他们都困难重重,所以这虽然是安东的优势,但就目前状况来说,却是安东最大劣势。 “你们知道安东有十万大军,正分批东进,很快就会陆续渡过鸭绿水,向平壤逼近。”李风云看了众人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这对你们来说不是秘密,但对平壤来说却是秘密,并且到目前为止,我安东大军还没有暴露,暴露的仅仅是靺鞨诸部。” 李风云举起马鞭指向铁骊,语含双关地问道,“现在,莫弗知道我优势何在了?” 铁骊略略皱眉,沉思少许,有所估猜,遂试探问道,“明公莫非示敌以弱?” 李风云微微颔首,“既然形迹暴露了,再想悄悄杀进平壤腹地已无可能,至于你当初所献反间之计更无实施之条件,所以理所当然即刻变计,而最好办法莫过于示敌以弱,以靺鞨控弦为诱饵,诱敌出击,引蛇出洞,把高句丽人诱到野外决战。我们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毕其功于一役,一旦成功,则平壤唾手可得。” 铁骊犹豫不决,难做决断。阿史那咄尔、辱纥王孟坝和耶律铁力则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重要问题,李风云是不是过于自信、过于乐观了? 此计虽妙,李风云的陷阱虽挖得好,但此计的关键是速战速决,如果安东主力大军不能及时赶到战场,或及时赶到战场了,却迟迟不能决战,优势转眼就化为劣势,数万将士、数万匹战马饥肠辘辘,大军深陷困境进退两难,后果不堪设想。而更重要的是,高句丽有乙支文德、姜以微、高建武这些足智多谋的统帅,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谁敢说他们就会判断失误、上当中计?一旦他们识破了陷阱,或者另有对策,一门心思据险而守,重兵防御平壤,就是不出城,更不到野外与敌决战,李风云便无计可施,安东远征军将何去何从? 争论由此开始。 阿史那咄尔、辱纥王孟坝、耶律铁力和铁骊等诸种酋帅,站在高句丽人的角度,以高句丽人目前所处困境出发,推断高句丽人不可能两线作战,不可能在抵御中土人攻击的同时,还积极与靺鞨人决战,这分明就是主次不分、本末倒置,一旦因小失大,高句丽必亡,高句丽的统帅们不可能犯下如此低级错误。 由此质疑李风云的计策,如果诱敌失败,高句丽人据险而守,闭门不出,十万安东大军云集鸭绿水以东,内无粮草,外无援兵,怎么办? 所以他们谨慎保守,不到迫不得已不愿行险一搏,毕竟此次东征,中土胜券在握,安东大军只要突破侧翼,有效牵制和分散高句丽兵力,帮助东征主力迅速渡过鸭绿水,接下来两路大军会合,几十万大军攻打一座摇摇欲坠的平壤,轻而易举,然后大家坐在一起兴高采烈地分发战利品,多好。 至于李风云说什么中土皇帝要铲除他们,这个可信,双方本来就是仇敌,敌对是长期的,臣服是暂时的,中土皇帝有机会当然要杀他们,但正因为如此,安东这边才要保存实力,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就与高句丽人打个两败俱伤,白白让中土皇帝捡个便宜“一锅端”了。 李风云做出妥协,做两手准备,选锋马军还是风驰电挚南下,先杀到大定河、萨水一线烧杀掳掠,同时命令安东步军团主力迅速由国内城方向渡河东进,大踏步南下会合。在此期间,若高句丽人上当中计,主动出击,主动寻找靺鞨人决战,则在时机合适的情况下,充分发挥己方兵力上的优势,以多击寡,予敌重创,反之,若高句丽人据城坚守,拒不出战,根本不给对手机会,则安东军就主动暴露,集中优势兵力横扫萨水两岸,大肆烧杀掳掠,以战养战,在牵制和打击高句丽人的同时,给东征主力在最短时间内强渡辽水创造机会。 总而言之一句话,李风云要向平壤挺进,安东大军亦不会在前进的道路上停滞或倒退。 决策形成后,李风云命令,十万火急传讯留守国内城的龙骑军总管高虎,只待步军团主力抵达国内城,移交防务后,便渡过鸭绿水,南下江南山会合。又十万火急敦促李子雄,战局有变,请他克服一切困难,率步军团主力日夜兼程东进,力争在最短时间内赶赴江南山会合,以便赢得兵力上的优势,竭尽所能控制战局发展。 李风云又书告李浑,进入晦发川后,尽快兵临国内城,做好渡河准备,只待战局对我有利,则迅速渡河东进,会师平壤,洗劫高句丽。 = 第1023章争先恐后 四月二十六,晦川。 联盟左司马袁安、录事参军事萧逸、功曹参军事李孟尝,率冯鸿和李屹所领的骁骑右军,阿会川和元俟折所领的奚族右军,还有鹰扬郎将薛万彻所领的五团卫士,近万余步骑将士,风风火火赶到晦川。 这是后军的先头部队,这支部队抵达晦川后,接下来李浑就要带着后军十几万人马随后跟进。 李浑急于东进,这可以理解,这实质上就是向李风云施压,迫使李风云不得不加快攻击度,不得不尽快杀进平壤腹地,不得不倾尽全力攻打平壤以实现预期目标,如此来,不论安东军和诸种控弦是否损失惨重,战局都有利于中土,李浑和齐王都能借助安东之力建下功勋赢得利益。 齐王同样急于东进,当他从李子雄处得知李风云已攻陷国内城,已渡过鸭绿水,心情尤为急切,恨不得立即动身,但李子雄不同意,由间道奔袭平壤,人生地不熟,且路途艰险,可谓步步惊心,危机重重,稍大意就有可能出事,所以前中后三军之间的衔接非常重要,必须做到互为声援、互相策应,如此方能进退无忧。李浑和后军不到晦川,中军主力就不能东进国内城。 齐王忧心如焚,好在李浑“善解人意”,不待齐王“望眼欲穿”,后军的先头部队就不期而至,正好解了齐王的燃眉之急。 李子雄与诸军总管商议之后,当即下令,骁骑右军留守晦川,骠骑军、烈日军、羽骑军和奚族右军,连夜开赴国内城。 命令下达后,鹰扬郎将薛万彻找到了李子雄,要求随主力起东进,“某虽然只有五个团,千卫士,但激战之刻,胶着之时,五个团杀上去,或许就能决定胜负。” 李子雄不理睬,不答应,命令他立即率军返回扶余城。 薛万彻当即摆出纨绔嘴脸,“死皮赖脸”地缠着李子雄不放,甚至搬出自己的父亲薛世雄。 李子雄与薛世雄同是关陇人,同是卫府统帅,但李子雄是陇西系的中坚,又是老帅杨素的亲信干将,与河洛系关系密切,而薛世雄是河东豪门子弟,是河东系的中坚,两人之间有利益冲突,泛泛之交而已,不过就下代而言,他们都是长者前辈,在无仇怨的情况下,于情于理都要对晚辈招抚二,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你给我面子,我也会给你方便。 李珉站在父亲身边,看到薛万彻这小子不知好歹,纠缠不休,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很头痛,于是叱责道,“你是卫戍扶余城的鹰扬郎将,却擅离职守,擅自率军离开戍地,后果太严重。虽然那边有安东驻军接管你的防务,但这并不能减轻你的罪责,旦追究下来,你不死也要脱层皮,所以你还是立即返回扶余城的好,看在舞阴公的面子上,我家大人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权当没这事。” 薛万彻叫屈,“你们误会了。某绝不敢擅离职守,某是接到安东副都护李浑的命令才离开扶余城的,否则给某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擅离戍地步。” 李珉冷笑,“你自取其祸,怨得了谁?” 李珉听就知道这是薛万彻自己惹得祸。以李浑目前的处境,绝无可能招惹薛世雄,更不可能利用薛万彻给薛世雄下套子,所以唯可能就是薛万彻自己想参加东征,想到东征战场上抢功劳,而李浑将计就计,既然你自己要去,那我干脆何不顺水推舟,干脆利用你下,看看能不能把你父亲拉到齐王这条船上来,退步说,即便拉不过来,亦能给圣主添堵,让薛世雄心塞。 李子雄眼就识破了,他无意给自己和安东树敌,于是命令薛万彻立即返回扶余城,否则后果自负。 薛万彻又不是冲动少年,岂能自负后果?再说自己既然决心到东征战场上抢功劳,而父亲大人也在书信中明确给予暗示和支持,摆明了就是要给自己“兜底”,自己还怕什么?只不过凡事都要谨慎,如果自己把事情处理好了,不麻烦父亲,不需要父亲出面善后,岂不可以更好证明自己的能力? 但李子雄显然比李浑更难对付,所以薛万彻权衡再三,不得不透露些“底细”,否则根本过不了李子雄这关。 四月二十六,国内城。 韩世谔率虎贲军、风云军和豹骑军连日急行军,终于以最快度赶到国内城。 途中他们接到了李风云的书信,知道国内城已拿下,选锋马军亦已渡河东进,所以心情更急切,奔走度更快。没办法,粮草严重短缺,长时间滞留穷乡僻壤,无助于缓解危机,唯有火杀进平壤腹地烧杀掳掠,以战养战,才能解决问题。 龙骑军总管高虎出城相迎。 稍事寒暄,韩世谔立即询问,“可有副大都护和选锋军的消息?” “有好消息。”高虎笑道,“四月二十三下午,选锋军攻陷了鸭绿水东岸北部重镇咸镜城,夜掳掠后,于次日南下,直杀雩水而去。从路程上推算,今日选锋军应该抵达雩水,开始攻打雩水下游的隆林城。” 韩世谔惊喜不已,围在他身边的郭明、徐十三、钟信、曹昆、荀长子、牛进达等诸军总管亦是喜笑颜开。 “可有粮草补充?”韩世谔紧接着问道,“为加快行进度,我军轻车简从,所带粮草甚少,急需补充。” 高虎略作迟疑,韩世谔马上说道,“若这边补给困难,我军可立即渡河东进,火赶赴咸镜城。” “不可。”高虎急忙劝阻,“你们从扶余出至今,每日行军百余里,早已人困马乏,急需休整。某的建议是,你们暂驻国内城,边补充粮草边恢复体力,同时做好渡河准备,只待与后续大军会合,即可渡河东进。” 韩世谔心领神会,“你要带着龙骑军先行渡河?” “选锋军已至江南山,龙骑军若再不追上去,就要掉队了。”高虎语含双关,提醒韩世谔,他的龙骑军是选锋员,如果不是为了等待中军主力,龙骑军早就渡过鸭绿水了。 韩世谔微微笑,与身边诸军总管交换了下眼神,不假思索地说道,“好意心领了,副大都护既然把卫戍国内城的重任交给了龙骑军,你就要恪尽职守,岂能擅自渡河?” 接着他举起马鞭指指身边诸军总管,厉声喝问,“各军是否已人困马乏、疲惫不堪、难以为继?” 诸将口否定。 韩世谔用力挥动马鞭,声色俱厉,“各军是否尚有余力渡河东进?” 诸将轰然应诺。 “传某命令,今夜河畔扎营,明日渡河东进!” 诸将轰然领命,然后调转马头,如飞而去。 高虎苦笑不迭,“明公,咸镜城已成废墟,你若立即渡河东进,不但将士们得不到休息,粮草亦得不到补充,就算穷尽力气追上选锋军,亦无力作战,反而成了累赘,旦出了意外,岂不毁了明公世英名?” “某还有英名吗?”韩世谔毫不客气地指着高虎的鼻子骂道,“某如今整日与你这些马贼流寇起厮混,世英名早已付之流水,哪里还有什么英名?某若想东山再起,唯有攻陷平壤灭亡高句丽,建下赫赫武功,所以某要渡河,马上渡河,日夜兼程赶到江南山会合选锋军。至于你……”韩世谔非常嚣张地用手上马鞭捅了捅高虎的胸膛,“收起你的那点龌龊心思,给某老老实实留守国内城。平壤城很大,若想拿下平壤远非日之功,因此这仗还有得打,你也不愁没仗打,更不要担心自己没有掳掠机会,日后等你杀进平壤你就知道了,这世上原来还有你根本搬不完的金山银山。” 高虎虽然有气,但他的地位与韩世谔天差地别,他这个总管和韩世谔这个总管没有可比性,所以他只能陪着笑脸忍气吞声,只能连连应诺。 韩世谔有求于高虎,也是适可而止,话锋转,“既然咸镜城已成废墟,无法得到粮草补充,而某明日又要率军渡河东进,又急需粮草补充,那只好麻烦你了,还请高总管鼎力支持,倾力相助。” 高虎也是油滑,边连声答应,边察言观色,看到韩世谔面色稍缓,于是不动声色地说了句,“明公,选锋皆为马军,度非常快,再过数日,恐怕已过江南山,兵临萨水河。而此去萨水路程遥远,至少有七百里,不但路途艰险,更深入高句丽腹地。明公人生地不熟,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遭遇不测,若有支马军为斥候,前方开道,两翼侦探,则风险大减。” 这句话进了韩世谔的耳,立即见效。 高虎说的对,大军深入敌国腹地作战,且还是地形险峻之地,等于是聋子瞎子,危险之大可想而知,但若有支马军为斥候就不样了,尤其高虎的龙骑军,其控弦之士大部分来自松漠带的马贼流寇,涵括东北疆的各个种族,很可能连靺鞨人、扶余人、高句丽人都有,而这些人打仗可能欠缺些,但若论打家劫舍、杀人越货,那个个都是行家里手,深入敌国腹地做斥候绰绰有余,完全可以为主力大军保驾护航。 韩世谔果断决策,至于是不是自己否定自己,自己打自己的脸,那根本不是问题。 “国内城的卫戍,某来安排。”韩世谔伸手拍拍高虎的肩膀,脸上勉强挤出丝笑容,“明日上午,龙骑军渡河先行,某率诸军随后跟进。” 高虎大喜,躬身应诺。 (本章完) 第1024章郭荣难做了 四月二十六,右候卫大将军郭荣、左御卫大将军薛世雄率东征主力军团抵达乌骨城下。 左武卫大将军崔弘升早早便从鸭绿水畔的泊汋城赶回乌骨城下,与负责包围乌骨城的武贲郎将裴仁基会合后,遂率十几名将官僚佐和数百卫士,西行十里迎接主力军团的到来。 郭荣和薛世雄来得极快,与选锋军包围乌骨城的时间仅隔两天,这足以说明郭荣、薛世雄和李景的立场明确,态度坚决,在崔弘升直杀鸭绿水战局对我十分有利的局面下联袂向宇文述施压,迫使宇文述不得不妥协让步,如此来第三次东征在短短半个月时间内就兵临鸭绿水,以前所未有的度在战场上赢得了决定性优势,虽然辽东城、乌骨城等数座高句丽重镇尚未攻克,但就目前两国悬殊实力来说,中土事实上已经重新夺回东征大军在过去两年内的攻击成果,基本上完成了对鸭绿水西岸的占领,奄奄息的高句丽根本无力反攻,它唯存活的机会,就是寄希望于中土人的怜悯,以割让鸭绿水以西国土来换取种族的苟延残喘。 而这正是圣主和中枢的最低目标,也是宇文述向军方主战派退让的原因所在,毕竟圣主还是要御驾亲征的,随时都可能来前线,留给宇文述和军方以自己所认定的正确快捷的军事手段,来实现这军事目的的时间太短,而崔弘升的独断专行和风驰电挚所创造的有利局面,正好帮助军方主战派和宇文述达成了妥协,所以从这点出,崔弘升还是很感谢郭荣、薛世雄和李景三位大将军的鼎力支持,如果倍受掣肘,崔弘升亦是有心无力,难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实现预期目标。 郭荣和薛世雄见到崔弘升,急切询问鸭绿水线的战况。 宇文述有底线,没有圣主诏令,即便是选锋军亦不能渡河作战,这也是他妥协后马上命令郭荣、薛世雄火赶赴乌骨城的重要原因之。他最怕的就是崔弘升不听指挥,擅自渡河作战,若果真如此,给他带来的不仅有军事上的风险,更有政治上的危机。圣主和中枢两次御驾亲征都失利了,你和统帅部独自指挥次就大获全胜,这不仅是公开打圣主和中枢的脸,还充分证明卫府上上下下对改革都严重不满,始终与圣主和中枢对着干。这个后果就可怕了,必定会给宇文述和卫府带来政治灾难,所以宁可不渡河,宁可放弃攻陷平壤灭亡高句丽的机会,也不能公开激怒圣主和中枢,犯政治上的错误。 崔弘升详细述说,其中重点就是派遣罗艺北上石柱口。 “李平原和安东军是否兑现承诺,是否经由晦川、国内城渡河东进直杀平壤,目前我们不得而知。”崔弘升给自己的这决策做出解释,“但是,我们若想赢得攻打平壤的机会,尤其在水师不知何时渡海的情况下,就只能先寄希望于安东军。只要安东军取间道成功,由鸭绿水中游东渡而去,由江南山东南麓杀出,迅突破敌侧翼防线,形成两路夹击之势,则敌鸭绿水防线不攻而破,高句丽人只能全线后撤,死守平壤。接下来我们就能轻松渡河,与安东军会师于平壤城下,其后水师亦来会合,三路大军共击平壤,高句丽必亡。” 郭荣和薛世雄四目相顾,神情凝重,虽不置词,但态度明显,对崔弘升此举颇有异议。 然而,崔弘升与李平原之间,博陵崔氏和赵郡李氏之间,冀北幽燕豪门世家与安东新兴势力异军突起之间,存在着必然联系,这是公开秘密,所以圣主和中枢未雨绸缪,想方设法把他们全部拉上东征战场,试图借助外力遏制、打击和削弱他们,以便最大程度减少可能存在的危害,而这也是公开的秘密,所以他们必然筹谋反制,必然将计就计借助第三次东征来巩固和加强自己的实力。 对此郭荣和薛世雄心知肚明,他们做为圣主的亲信股肱,站在圣主边,与圣主共进退,理所当然是崔弘升和李平原的对手,只是内讧不好,互相掣肘甚至自相残杀更是不利,而这正是统帅部拒绝安东军南下怀远会合的重要原因。 但安东军不来会合,并不代表崔弘升与李平原之间就没有默契甚至是约定。站在冀北幽燕豪门世家和安东这股新兴势力的立场来说,赢得第三次东征的胜利,建下开疆拓土的武功,是缓解与圣主、中枢之间的严重矛盾,有效遏制双方激烈冲突的唯办法,而从崔弘升这段时间系列异乎寻常的举动来看,他的目标的确是平壤,由此做出大胆估猜,李平原的承诺是可信的,安东军的确有可能克服切困难突破敌侧翼直杀平壤。 当然,李平原取间道奔袭平壤之计的风险是巨大的,所以需要崔弘升的有力配合,而从目前崔弘升的激进举措和战局的急骤变化来看,形势对李平原和安东军非常有利,现在高句丽人已被中土主力大军的犀利攻击所吸引,敌防守力量亦已被牢牢牵制于鸭绿水线,只要李平原和安东军锐意进取,猛烈攻击,往无前,必能轻而易举渡过鸭绿水,迅突破敌侧翼,就此形成两路夹击之势,如此三路大军抢在雨季前会师于平壤城下不再是句空话,而是顺理成章之事。 郭荣和薛世雄肯定不会相信李平原,但他们对崔弘升有信心,因此对此仗抱有希望,若未来战局如他们所期望的那样展,则得偿所愿。然而,圣主御驾亲征就像把悬在头上的刀,让他们心神不安,而圣主和中枢政治第的理念让他们不惜代价攫取切权力,只是对东征来说,军权的高度集中却是场灾难,如果平壤城下的攻击尚需要远在千里外的圣主亲自下达命令,战机还能抓得住?平壤城还能攻得下? 时间宝贵,必须抓住点滴的时间进行攻击,必须抓住所有能够抓住的战机,把战局向有利于攻陷平壤的方向展。只要战局有利,只要战机在手,即便圣主来到了前线,面对大好局面,恐怕也不得不调整策略,牢牢抓住战机,而不是固执己见到愚蠢到地步,任由战机擦肩而过吧? “黄台公,以你估猜,安东军现在应该位于何处?是晦川,还是国内城?”郭荣试探着问道。 “安东军绝无可能滞留晦川,而靺鞨人亦不会狂妄自大到与安东军决死战,所以以某的估猜,安东军肯定到了国内城,早已兵临鸭绿水。”崔弘升稍作迟疑后,缓缓说道,“当初攻打安州的时候,这支军队亦是电卷风驰,原因无他,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困境下,唯有出敌不意攻敌不备,举攻克目标,才能在绝境中杀出条血路,才能抓住那稍纵即逝的线生机。这次亦是样,安东军若想实现预期目标,唯有风驰电挚,稍有迟滞,踪迹暴露,则后果不堪设想。” 此言出,郭荣和薛世雄互相看了眼,眼里都掠过丝喜色。崔弘升以谨慎保守出名,从他嘴里能听到这番肯定之辞,能拿自己乃至博陵崔氏的政治前途做赌博,足以证明安东军正在东进道路上风驰电挚,所以当前形势是好的,战局亦是有利的,而他们所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好势头推动下去,让战局向更有利的方向展。 “如果安东军已包围国内城,兵临鸭绿水,接下来他们会不会行险搏,果断渡河?”薛世雄问道。 “毫无疑问,安东军肯定会行险搏。”崔弘升不假思索地说道,“之前打安州他们就是如此,打完安州不待喘气,他们又杀向了弱洛水两岸,打了东胡诸种个措手不及,所以破釜沉舟,背水战,置之死地而后生,正是安东军屡战屡胜的妙诀所在。” “既然你对安东军信心十足,为何还要派遣罗艺北上?”郭荣问道,“你应该知道,许公获悉此事后,必定愤怒,甚至误会你得寸进尺,故意要挟他。” 同为山东豪门,同为山东系,郭荣的告诫是善意的,虽然他可以适度支持下崔弘升,但他毕竟是圣主的亲信,对崔弘升的支持非常有限。 “以防万。”崔弘升抚髯而笑,“战机是抢来的,不是等来的,主动出击比被动防守要好。” 崔弘升有意敷衍,郭荣不以为意,笑了之。 “黄台公言之有理。”薛世雄倒是明确支持,“如今大军云集乌骨城下,而战机又在眼前,我们是不是主动攻城?” 不待郭荣和崔弘升表态,薛世雄抬手指向站在侧的武贲郎将裴仁基,“琅琊公,刚才你说城内有高句丽人射书,要献城投降,愿意为内应,是否确实可信?” 这是昨天的事。裴仁基负责包围乌骨城,出了这事后,裴仁基很积极,边禀报崔弘升,边做好攻城准备。唾手可得的功劳,岂能不拿?但崔弘升嗤之以鼻,不予理睬,甚至都没有向郭荣和薛世雄禀报。裴仁基很急切,于是悄悄求助薛世雄。他和薛世雄都是河东系的中坚人物,又同是卫府大将,关系很好,薛世雄当然会支持他,所以明知崔弘升反对攻城,还是公开提了出来。 是否攻城,他和崔弘升说了不算,郭荣才是关键。 裴仁基拍着胸膛保证消息可靠,积极要求攻城。 郭荣看到崔弘升神情冰冷,暗自苦叹。薛、裴都是关陇河东系,军方实权派,而崔弘升这个山东豪门贵胄常年在地方任职,领军作战不过是临时“客串”,卫府根基较浅,因此让他驾驭罗艺、裴仁基这两位卫府悍将,实在是强人所难。 “黄台公以为如何?”郭荣可不想得罪薛、裴两人引火烧身,马上转移矛盾,公开征询崔弘升的意见。 崔弘升冷笑,毫不客气地厉叱道,“高句丽人卑鄙无耻,反复无常,这两年他们投降了多少次?又出尔反尔了多少次?我们有多少将士为此付出了鲜血和生命?吃不完的亏,上不净的当,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吸取教训?此次东征,在我崔某兵锋之下,只有滚落的头颅,没有跪地的降者。凡投降者,杀无赦!” 郭、薛、裴三将面面相觑,想到崔弘升在东进途中刀砍下高句丽议和使者的头颅,根本无惧圣主和中枢的责难,不禁暗自凛然。 不过敬畏归敬畏,三将对崔弘升的心思还是目了然。 如果安东军已经渡河东进,那么安东军很快就会突破敌军侧翼,举摧毁高句丽人的鸭绿水防线,如此来崔弘升就要给安东军运送补充大量的粮草辎重,帮助安东军深入高句丽腹地作战,这种情况下如果郭、薛、裴指挥数万主力狂攻乌骨城,每日耗费数量惊人的粮草武器,崔弘升拿什么去支援安东军?安东军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在鸭绿水东岸与高句丽人打得两败俱伤,岂不正好遂了圣主和中枢的意? 郭荣难做了,是攻还是围? (本章完) 第1025章有所取舍 四月二十七,平壤。 大王高元,丞相高建武,还有大将军乙支文德,君臣三人望着案几上的急报,脸色阴沉,相顾无语。 最担心的事还是生了。大难临头之际,靺鞨人背信弃义,倒戈击,使得局面骤然恶化,高句丽立即陷入了中土、新罗百济和靺鞨族的三面围攻之中,形势岌岌可危,亡国之祸近在眼前。 这个消息是从国内城十万火急送来的,是丞相高建武暗中部署在国内城的密探,于城池失陷后冒着九死生的危险传出来的讯息,因此高建武深信不疑。高建武拿人头担保消息可靠,高元和乙支文德当然不会怀疑,所以君臣三人面对险恶困局,要之务便是谋取对策。 “现在我们的敌人增加到了三个,如果把内部叛逆也算上,那就是四个敌人,内外夹攻,平壤岌岌可危。”高建武率先打破沉默,语气沉重,憔悴不堪的脸上写满了无奈和郁愤,“这边中土人刚刚把我们派过去的使者杀了,断绝了谈判议和之路,那边靺鞨人就背叛了我们,倒戈击,并且渡过鸭绿水,直杀平壤而来,其目的很明确,就越是要踩着我高句丽人的鲜血和白骨,向它的新主人献媚邀宠。” 虽然目前并没有证据证明靺鞨人已倒向中土,但自去年中土第二次攻打高句丽开始,前粟末靺鞨领、现中土辽西太守突地稽,就变本加厉,派出更多亲信赶赴粟末水两岸游说靺鞨诸部,好在中土第二次攻击因国内叛乱而匆匆结束,使得靺鞨那边的形势并没有恶化,然而今年中土第三次攻击高句丽,摆出副不死不休的局面,而高句丽却被年复年的战争活活拖垮了,形势明摆着对高句丽不利,这种情形下就连平壤自己都不相信靺鞨人还会信守盟约,所以不难想像困境下的靺鞨人如何选择了,当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栖,抢在形势尚可操作范围内,早早倒向中土,抱紧新主子的大腿,为新主子冲锋陷阵,拿旧日兄弟的头颅邀功领赏了。 前年萨水大战,中土败北,高句丽赢得空前大捷,靺鞨人功不可没,正因为如此,靺鞨人与中土结下了死仇,即便中土许诺既往不咎,但靺鞨人岂肯相信中土人不会秋收算帐?所以去年高句丽尚未陷入绝境,靺鞨人面对中土的招抚始终摇摆不定,但今年不样了,今年高句丽穷途末路,靺鞨人如果继续跟着高句丽条道走到黑,结果可想而知,只是投奔中土又没有安全保障,怎么办?唯有纳投名状,靺鞨诸部唯有尽起大军攻打平壤,付出血淋淋的代价,拿出丰厚的切实利益,才能打动中土,才能让中土相信靺鞨人的投诚诚意,相信留着靺鞨人还是有作用的,如此才有可能让中土放弃打击报复甚至是灭杀靺鞨族。 所以站在靺鞨人的立场去推演局势变化,可以肯定靺鞨人的目标不会仅是座国内城,亦不会止步于鸭绿水东岸、江南山北麓,而是剑指平壤,杀到平壤城下,迅恶化高句丽局势,把高句丽逼上绝路,继而策应和帮助中土大军攻打平壤。唯有如此,靺鞨人才有资格跪倒在中土脚下,抱着中土的大腿叫主人,乞求中土的饶恕和接纳。 对高建武的这悲观推断,高元和乙支文德均无质疑,均认为靺鞨人正在鸭绿水东岸烧杀掳掠,纵马飞驰,很快就要兵临大定河、萨水线,直接威胁平壤。 高元很愤怒,咬牙切齿,厉声叫道,“无耻叛逆,杀无赦。只要它敢来,我们就杀它个片甲不留。” 高建武略略皱眉,告诫道,“大王,平壤现在三面受敌,若三线作战,局势必然失控。” 高元气极,冲着高建武吼道,“之前你曾建议以割让扶余故地向靺鞨人求援,结果如何?结果靺鞨人根本不上当,根本不敢从中土手上抢夺扶余故地,反而倒戈击,调过头来打我们。如今靺鞨人打来了,上万控弦呼啸而来,你说怎么办?你还要割地议和?现在就算你把平壤送给靺鞨人,靺鞨人也不会停下攻击,因为事实很明显,我们三面受敌,四面楚歌,危在旦夕,靺鞨人岂肯仗义相助,与我高句丽共存亡?” “大王冷静些。”高建武夷然不惧,极力劝谏,“目前形势下我们当然不可能向靺鞨人妥协退让,事实上我们就算妥协退让,靺鞨人也不会理睬我们,但以我们现有力量,三线作战只会加败亡,因此我们必须有所取舍,有所侧重,可以先集中力量打路,只要打退其中路,我们就能迅逆转困局,就能从绝境中抢到线生机。” 打退其中路,这话说得有道理,但纸上谈兵毫无意义。高元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转目望向沉思不语的乙支文德,问道,“计将何出?” “丞相言之有理。目前我们逆转危局的唯办法就是集中力量打路,只要打败其路,局面就好转了,坚持下去的机会就大了。”乙支文德手抚花白长髯,缓缓说道,“大王,现在我们虽然有三个敌人,但真正对我们构成生死威胁的只有中土,而来自北面的靺鞨控弦和来自东南方向的新罗、百济联军,实力平平,只要抓住机会,凭借我们现有力量,足有给他们致命击。” “在这三个敌人中,中土亡我之心最坚决,不把我高句丽摧毁誓不罢休,所以中土最难对付;靺鞨控弦既无亡我之心,亦无亡我之力,他们的背叛和倒戈击不过是走投无路之下的无奈选择,为了生存不得已而为之,所以靺鞨人最好对付;新罗、百济联军亦有亡我之心,但无亡我之力,所以只能寄希望于中土,只能窥伺侧乘火打劫,只能牵制我们,分散我们部分力量,却不能给我们以实质性威胁,所以他们就像附骨之疽,让人不胜其烦。” 高建武心领神会,颇为认同,连连点头。他的想法实际上与乙支文德不谋而合,只是同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没有份量,从乙支文德嘴里说出来就是计谋,原因无他,乙支文德创造了萨水大捷的神话,权威正盛。 高元也是若有所悟,凝神倾听。 “对待附骨之疽的最好办法就是置之不理。”乙支文德继续说道,“我们在东南边境上故布疑阵,暗地里把防守主力抽调出来,调到平壤,同时把平壤防守主力调到大定河、萨水线,于青川设下陷阱,诱敌深入,集中力量打靺鞨控弦。” “我刚才说了,靺鞨人最好对付。靺鞨人看似来势汹汹,实则色厉荏苒,惶惶不安。靺鞨人为了生存不得不倒戈击,同样的,他们为了生存,就必须保存实力,没有实力他们就连给中土**的资格都没有,所以靺鞨控弦绝无可能倾尽全力攻打平壤,更无可能与我高句丽决死战,他们呼啸而来的真正目的,无非就是混乱形势,乘火打劫,同时给中土人东渡鸭绿水创造机会。中土人只要抢在雨季前东渡而来,就能赢得更多攻打平壤的时间,如此胜算就能大增,而若形势展到那步,靺鞨控弦和新罗、百济联军必定与中土人会师平壤城下,三路大敌同攻平壤,则高句丽亡矣。” 乙支文德的目标是靺鞨控弦,为此平壤就只能放弃东南防线,就只能向新罗、百济联军敞开大门,而此机密旦暴露,旦给新罗、百济联军知道了,蜂拥而入,形势就可怕了,敌人快马加鞭数日之内就能杀到平壤城下,如此平壤腹背受敌,危在旦夕。 所以高元稍思量后,急切问道,“若机密泄露怎么办?现在谁敢保证孤的王宫内就没有叛逆?中土杨玄感、斛斯政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叛逆就在中土皇帝的身边,但中土皇帝懵然不知,倍加信任,委以重用,结果败涂地。” “我们不能让形势恶化到极致,不能让平壤陷入三路敌人的围攻,更不能让高句丽生机尽绝。”乙支文德泰然自若,不慌不忙地摇摇手,“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我们先就要把中土大军阻挡在鸭绿水线,不让他们抢在雨季前渡河而来,为此我们必须有所取舍。” 取舍?高元愈焦虑,踌躇不安。 “相比起来,我们宁愿让新罗、百济联军兵临平壤城下,也不能让中土大军、靺鞨控弦和新罗、百济联军三路围攻京府。”高建武以非常决绝的口气说道,“新罗、百济联军实力有限,并无攻陷平壤之可能,高句丽尚有线希望,反之,则高句丽就有亡族灭种之祸。” “现在的问题是,除了你们,孤还能相信谁?整个王宫,整个平壤城,现在还有多少人愿意与孤共进退、愿意与平壤共存亡?”高元激动了,挥舞着双臂,冲着高建武、乙支文德大声叫道,“如果平壤形势远比我们想像得更恶劣,那么只要新罗、百济联军兵临城下,则平壤就有失陷之危。” 平壤失陷了,支撑高句丽人的最后线希望破灭,高句丽也就轰然坍塌,霎那灰飞烟灭。 乙支文德和高建武互相看看,眼里不约而同地掠过丝阴霾。 高元的担心不无道理。东南防线形同虚设,门户大开;平壤主力倾巢而出,决战萨水;藏在内部的叛逆窥伺侧,蠢蠢欲动,几个不利因素聚集起,后果之严重可想而知。 “大王去长安。”乙支文德果断建议,“丞相守平壤,我去萨水。” 高句丽也有长安城,是平壤的陪都,距离平壤两百余里。大王高汤时期曾迁都长安城,是高句丽的政治中枢,但因为各种复杂原因,长安城终究未能取代平壤。高元继位后,又把都城迁回了平壤,长安城则成陪都。 高元是高句丽的王,是高句丽的政治中枢核心,平壤可以失陷,高元却不能沦亡,所以乙支文德的建议恰好可以暂时缓解下现实危机。 “孤要去萨水。”高元象征性地表达了下个人意愿。 高建武和乙支文德不假思索地口否决。在这个关系到高句丽存亡的重大决策上,高元的个人意愿被直接忽略。 (本章完) 第1026章一种可能 四月二十九,鸭绿水东岸,铁山城。 姜以微接到靺鞨人背信弃义、倒戈击的恶讯时,正在鸭绿水东线巡视防务,虽然他对此已有所预料,但只要没有生,就始终抱着丝侥幸线希望,然而该来的终究要来,危难时刻,仗义相助的少,落井下石的多,弱肉强食,生存法则就如此残酷。 “消息是否可靠?”姜以微望着前来送信的心腹僚属温阳,神色木然地问道。 “可靠。”温阳抓着颌下灰白胡须,削瘦而憔悴的面庞上阴云密布,郁愤、无助、沮丧等各种负面情绪纠缠在起,让其心力交瘁,但他没有绝望,低沉语气中透出股强烈的决绝之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最不济也就是与高句丽共亡而已。 消息由隆林守将亲自送达,确切可信。温阳把事情始末详细告知,最后说道,“隆林守将不战而逃,按律当斩,但他以最快度把靺鞨人倒戈击的消息送出来,却是有功,只是功过不能相抵,如何处置,还请大将军示下。” 姜以微不以为然地摇摇手,“大敌当前,非常时期,需灵活变通,不要拘泥小节,以免因小失大。依我看,功过足以相抵,还是官复原职,让其继续领军作战,为国效命。” 温阳略作踌躇,欲言又止,显然对姜以微的处置方法有异议。正因为大敌当前,军纪尤需严明,不可松弛,更不可纵容姑息,否则人人效仿,后果严重,但姜以微是高句丽右大将军,与左大将军乙支文德同为军方最高统帅,质疑姜以微的决策就是挑衅姜以微的权威,所以温阳即便是姜以微的亲信,此刻也不敢公然反对。 “我知道军纪不可违,但正值用人之际,且其在大兵压境之时,不是盲目冲动与城池共存亡,而是非常冷静和理智地做出了最有利之决策,很了不起。”姜以微知道温阳持有异议,对此事的处置有失偏颇,有可能造成负面影响,于是正色告诫道,“为将者,所做决策先就要利益最大化,若非走投无路,切不可逞匹夫之勇,所以在我看来,那位隆林守将关键时刻处置得当,功劳很大,足以抵偿他弃守隆林之过。” 温阳不敢反对,躬身应诺。 姜以微想了下,又说道,“你把这件事遍告全军,要明确告诉全军将士,当前形势下,生存第,我们唯有生存下来,唯有保全有生力量,才能确保亲人和家园的安全,才能确保高句丽的生存,而为了生存,我们要用尽切手段,要无所不用其极,切不可与敌人同归于尽,更不要每战必玉石俱焚。将士们都战死了,军队都打完了,谁来守护亲人和家园?谁来守护高句丽?” 此言出,温阳心里顿时涌出股冰冷寒意,即便夏日阳光高照,汗水淋漓,但那种彻骨冷意,还是让他如坠冰窖,恐惧不已。 形势不妙,现在就连好战而自信的姜以微都对此仗不再乐观,甚至公开要求全军将士务必保存实力,其言下之意很明显,旦走投无路了,不要舍身赴死,亦不要玉石俱焚,而是要活下去,顽强坚持下去,只要人在,高句丽就有希望。 温阳心神俱震,霎那间有窒息之感,情不自禁张大嘴巴长长吸了口气,稍事舒缓后,他马上说道,“这是大将军的命令?” 姜以微沉默稍许,点点头,“这是我的命令,必须执行。” “大将军可曾考虑后果?” “你担心影响士气?”姜以微笑了,“我相信他们,相信他们的勇气和斗志,但这场战场对我高句丽很不公平,对手太强大,我们坚持到现在是空前奇迹,而我们若想把这个奇迹延续下去,先就要给将士们以生存的希望,而不是绝望。只要有希望,将士们就能继续坚持,哪怕流尽最后滴血也不会轻言放弃,而高句丽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坚持,哪怕只剩下座城池,条河流,个人,高句丽也决不能放弃战斗。” 温阳暗自苦笑,虽然不知道姜以微的真实想法,不知道姜以微义正严词的背后隐藏着什么,但有点可以肯定,靺鞨人的背叛对姜以微冲击很大,甚至让姜以微在瞬息之间便失去了对这场战争的自信,而姜以微对未来战局的悲观态度,直接决定了高句丽的命运。这很可怕,细思极恐。 温阳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大将军的这道命令很快就会传到平壤,而目前局势下,这道命令背后所传递出的讯息旦被平壤误解,误会大将军的立场生了变化,其所导致的后果不但对大将军不利,对高句丽的存亡更为不利。” 姜以微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多虑了。如果大王害怕了,已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甚至对我和姜氏都不再信任,还有谁能拯救高句丽?” 温阳点点头,无意继续这个敏感话题,随即话锋转,“如今靺鞨人杀来了,已越过雩水,正沿着江南山东南麓呼啸而下,旦渡过大定河,兵临青川城,则我后路断绝,有腹背受敌之危,而更严重的是,平壤对此事可能还无所知,旦被靺鞨人打个措手不及,形势就严峻了,所以我认为,当务之急是火支援青川城,加强大定河、萨水线的防守,确保鸭绿水与平壤之间的畅通无阻。” 姜以微断然摇手,“那是平壤的事,是乙支大将军的职责所在。”接着他以手中马鞭指向滔滔江水,“我的战场在这里,守住鸭绿水才是我的头等重任。”然后又把马鞭指向温阳,“立即把靺鞨人背信弃义倒戈击之事,十万火急告知平壤。” 温阳迟疑少许,还是进言道,“大将军,靺鞨控弦风驰电卷,度极快,而大定河、萨水线又毫无防备,旦靺鞨人偷袭成功,青川失守,粮道断绝,则战局就对我鸭绿水线十分不利了。” “我虽然不敢低估靺鞨控弦的实力,但也不会高估粟末酋帅铁骊的胆略。”温阳微微笑,问道,“以你对靺鞨人和铁骊等靺鞨酋帅的了解,你认为这件事正常吗?靺鞨人就算背叛了我们,倒戈击,要乘火打劫,最多也就是攻占国内城,如果胆子更大点,也就是渡过鸭绿水,侵扰下咸镜城,烧杀掳掠番捞点实惠,至于说南下江南山,偷袭青川城,深入我高句丽腹地威胁平壤,能给他们带来多大的现实利益?显然是无利可图,弊大于利,十有**会遭到我军的迎头痛击,得不偿失。由此推断,不难看到靺鞨人呼啸而来的真正目的,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冲着鸭绿水来的。他们从侧翼突破我们的防线,包抄到我们的后方,断绝我们的粮道,威胁我们的安全,最终目的就是要逼迫我们不得不弃守鸭绿水,全线收缩于平壤,从而帮助中土军队抢在雨季来临前杀到平壤城下,给中土军队攻打平壤赢得更充足的时间。” 温阳点就透,吃惊地说道,“眼前战局,恰好可以证明靺鞨人已倒向中土,并遵从中土的命令,与中土左右夹击鸭绿水。” “你还是低估了靺鞨人和粟末酋帅铁骊。”姜以微冷笑道,“唇亡齿寒,高句丽的今天或许就是靺鞨人的明天,而以靺鞨人与中土之间的仇恨,中土只要抓到机会必定置其于死地,因此靺鞨人若想好好活着,先就要保存实力,实力越弱,死得越快,所以从铁骊和靺鞨诸部酋帅的立场来说,投降中土可以,但不会为中土冲锋陷阵打我高句丽,那纯属找死。” 温阳愈吃惊,“难道,那是支中土军队?打着靺鞨旗号的中土军队?” “虽然没有证据证明那是支中土军队,但就目前情况来推测,靺鞨人即便投降了中土,积极主动配合中土打我高句丽,也绝无可能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孤军深入。”姜以微眉头紧皱,稍作沉吟后,慢慢说道,“然而,现在靺鞨人的确孤军深入了,隆林守将亲眼所见不会有假,所以只有种可能。” “靺鞨人的背后,有中土军队,而且还是大量的中土军队,否则靺鞨人不但不会孤军深入,更不会有上万控弦呼啸而出。”温阳当即做出了大胆推测,“今年中土人反常态,推进度非常快,半个月内就兵临鸭绿水,其原因可能就在如此,就在于有偏师联合靺鞨人突破我们的侧翼防线,包抄到我们的后方,对我们形成前后夹击。” “这个可能性非常大。”姜以微说道,“所以我们不能动,不论我们的侧翼和后方出现了何种状况,我们的目标只有个,那就是坚守鸭绿水,如此来不论对手有何阴谋诡计,我们都不会上当。” 温阳连连点头,“这推测,是否连同靺鞨人背叛的消息,起告知平壤?” 姜以微不假思索地断然摇手,“没有证据的推测就是不负责任的胡说道。” 两人正在商讨之时,有快马飞驰而来,“大将军,平壤急件。” (本章完) 第1027章敌踪现 高句丽的青川城位于大定河和萨水交汇区的中心,其向西十余里便是大定河,有川西津口,过河再西行两百五十余里便是鸭绿水,而向东则是萨水,有川东津口,由此过河东行百五十余里就是平壤城。 青川城的重要性可想而知,其在与中土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承担了拱卫平壤之重任。如果说辽水和辽东城是拱卫平壤的第道防线,那么乌骨城和鸭绿水就是拱卫平壤的第二道防线,青川城及其东、西两侧的大定河和萨水则构成了拱卫平壤的第三道防线,所以青川城旦失守,平壤就门户大开,将直接面对对手的凶猛攻击。 前年萨水大战这里是主战场,片汪洋,尸横遍野;去年高句丽人重兵驻防青川,但中土人并未渡过鸭绿水,青川城因此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高句丽人随即抓住这难得机会,竭尽所能修缮、巩固和加强了青川城的防御;今年大战再起,伤痕累累奄奄息的高句丽已难以为继,只能殊死搏,只能把有限力量用在“刀刃”上,争取再创奇迹,而鸭绿水防线和青川防线就成了平壤的“救命稻草”,能否牢牢抓住这两根“救命稻草”,直接决定了高句丽的命运。 四月二十九,乙支文德赶至青川,亲临前线指挥,决心利用青川两水城之有利地形,以及青川三万戍军和刚刚从平壤增援而来的两万精锐,打造成道不可逾越的钢铁防线。 午时过后,青川守将少室麟、师辛、泉百草联袂赶到川东津口迎接乙支文德。 乙支文德下了船,与少室、师、泉三将稍事寒暄后,马上转入正题,“可在江南山东南麓及大定河中上游带现靺鞨人的踪迹?” 平壤接到靺鞨人倒戈击的消息后,立即命令青川派出大量人手,沿大定河北上寻找敌踪。虽然平壤对局势还抱有线希望,认为粟末靺鞨即便乘火打劫,亦不敢孤军深入到平壤周边带行险搏,毕竟靺鞨人实力有限,为图自保和安全,攻陷国内城、侵掠咸镜城等高句丽北部重镇已是极限,在局势没有生显著变化之前,南下高句丽腹地作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这毕竟是推测,当前平壤对粟末靺鞨的现状并无准确了解,所以也就无法对粟末靺鞨的行动做出准确推断,为预防万,当谨小慎微,全力备战。 乙支文德问得很随意,并不指望有答案,毕竟平壤那边前天才下达命令,就算青川这边不遗余力全力以赴,亦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探查到四五百里之外的军情,所以他的目的就是督导下,敦促下边的统军将领们要严格执行命令,不要敷衍了事甚至阳奉阴违。 少室、师、泉三将听到乙支文德问起军情,脸上笑容顿时消散,神情骤然严峻。 乙支文德察觉到异常,很惊讶,当即问道,“你们现了敌踪?” 三将同时点头。少室麟做为主帅,躬身答复道,“今天上午有支斥候小队传来消息,他们在青川以北大约百二十余里外的山野里,与队靺鞨斥候遭遇,双方稍有接触后,那队靺鞨斥候便飞遁而走。” 乙支文德吃惊了,“那队靺鞨斥候有多少控弦?” “百余骑。”少室麟答道。 乙支文德的眉头顿时皱起,神色十分凝重,“消息准确?” 如果靺鞨斥候只有零星数人或十几人的小队,那还有可能是前哨,但百余骑的斥候队伍,肯定不是敌人前哨,敌军主力十有**就在后面。 少室麟不假思索地说道,“准确。我已派出更多人马火北上寻找敌踪,最迟明天上午,我们就能接到更准确的消息。” 乙支文德点点头,边凝神思索,边追问道,“这两天可有北部边镇送来的消息?” “没有。”少室麟说道,“这两天我们并没有接到北部任何座边镇的消息,但今天我们却在距离青川城百余里外的地方现了敌踪,两下印证,再大胆假设下,或许背信弃义的靺鞨人已呼啸而来,意图在我们的背后插上刀,打我们个措手不及,给我们致命击。” 乙支文德沉吟不语。 “大将军,以我们对靺鞨人的了解,还有对粟末酋帅铁骊、回跋酋帅乙典等靺鞨强者的了解,就目前这种局面来说,他们落井下石乘火打劫是肯定的,但孤军深入直杀平壤,置自己于九死生之险境,却十分反常。”泉百草看到乙支文德迟迟不言,于是大胆进言道,“大将军,事出反常即为妖,这里大有玄机,或许风驰电卷而来的并不只是靺鞨人,还有中土人,中土的偏师,他们的目的是配合和帮助中土主力大军迅渡过鸭绿水。” 乙支文德的表情愈阴沉,苍老面孔上的皱纹也似乎更深,而挺直削瘦的身躯似难以承受无形之重压,渐呈疲惫伛偻之态,随风飘拂的灰白须在这霎那竟给人种瞬间变白的错觉。 “大将军,这种估猜虽有危言耸听之嫌,但并不是不可能,只要有线可能,我们就必须全力防备。”师辛也及时插言道,“中土人连遭重挫,对我高句丽恨之入骨,必欲杀之而后快。今年他们的进攻更为凶猛,攻击度更为迅捷,足以证明他们亡我高句丽之心不死,为此肯定无所不用其极,而收买靺鞨人,取间道偷袭平壤,等等诸如此类卑鄙无耻之手段,亦必层出不穷,不可不防。” 少室麟紧随其后,刚想进言,却被乙支文德举手阻止了。 “你们的推测很有道理,你们想迎头痛击,把来犯敌人杀个干净,这也未尝不可,但是……”乙支文德看看三将,平静说道,“目前军情不明,战局扑朔,不可妄下结论。稍安勿躁,以不变应万变,只要牢牢抓住主动权,这仗我们就有胜算。” 三将意图明显,就是要主动出击,利用援军来临兵力充裕的有利时机,给来犯敌人以迎头痛击,反过来打敌人个措手不及。 “大将军,中土人来势凶猛,姜大将军亦已退守鸭绿水,这种危局下靺鞨人由侧翼扑来,若不能以雷霆之势将其击败,则我军必陷腹背受敌之窘境,鸭绿水防线旦因此而失守,后果不堪设想。”少室麟不顾乙支文德的阻止,毅然进言,“大将军,情势危急,被动防守只会让形势愈恶化,唯有主动出击,以攻代守,予来犯之敌以重创,我们才有逆转危局之可能。” 乙支文德抬头远眺,凝神沉思,良久,他苍老面孔上的冷峻之色渐渐散去,丝淡淡笑容缓缓绽放,接着他深深吸了口河畔清新空气,转身望向焦虑不安的青川三将,说了句重复的话,“你们的推测很有道理。” 停顿了片刻,迎着三将期盼目光,乙支文德慢条斯理地问道,“如果这个推测不幸言中,如果靺鞨控弦的后面确实有支中土军队,有支中土偏师,那么你们主动出击之策是否正确?能否奏效?是否恰好中了敌人之奸计?” 三将略思索便已明白乙支文德的意思,双方之所以分歧严重,关键在于对来犯敌军实力判断不。 三将认定即便有中土偏师联合靺鞨人起来犯,数量也十分有限,毕竟取间道奔袭,长途跋涉,山高路远,崎岖难行,粮草运输极其不便,中土军队根本没办法大规模行动,而靺鞨人要保存实力,亦不可能殊死搏,如此来己方只要出动出击,予敌以迎头痛击,必有胜算。 然而乙支文德的判断恰恰相反,他认为如果有中土偏师联合靺鞨人取间道奔袭而来,那么为了确保胜算,确保达到预期攻击之目标,中土偏师必定要达到定规模,如此来己方贸然出击,必然掉进对手陷阱,遭到对手猛烈攻击,旦损兵折将,甚至丢掉青川防线,后果就不是严重了,而是要亡国了。 三将面面相觑,虽持有异议,但乙支文德现在就是神般的存在,他的言行都具有不可置疑的权威性,而萨水大捷就是典型例子,之前高句丽上上下下谁能相信这个近乎神迹般的胜利?所以关键时刻,难以抉择的时刻,大家还是毫不迟疑地相信乙支文德。 “平壤对靺鞨人早已做好了最坏准备,对目前这恶劣状况有所预测,但有点我们还是有所忽略,甚至可以说是估计不足。”乙支文德继续说道,“靺鞨人与中土仇怨甚深,即便靺鞨人改弦易张臣服中土,亦不会赢得中土的信任,双方之间的合作十分艰难,然而就目前局势来看,靺鞨人既然敢于孤军深入直杀平壤,必然得到了中土的支持和承诺,拿到了让他们无法拒绝的巨大利益,而尤其重要的是,能够让根本不可能信任中土的靺鞨人,不惜代价倾尽全力攻打平壤,唯可能就是靺鞨人根本没有选择,而能够让靺鞨人屈服的唯手段就是绝对实力,足以屠灭他们的强大实力,从而迫使靺鞨人不得不言听计从,不得不为中土冲锋陷阵。” 听到这里,三将连连点头,对乙支文德的分析颇为认同。 “真实状况是否就像我们推测的样,目前并无证据,所以主动出击显然不妥,当然,味被动防守亦为不利,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丢失主动权,因此我的建议是,先派军立即沿大定河北上,支援百五十里外的惠城,边据城坚守,迟滞敌军攻击度,边四下打探,摸清敌军底细,只待形势明朗,再做决策亦为不迟。” 少室麟、师辛、泉百草躬身应诺。 “另外把敌斥候军逼近青川事报平壤,不可延误。” 少室麟连声答应,然后问道,“北上阻击事亦不可贻误,还请大将军下命令。” 乙支文德毫不犹豫,手指少室麟,“你即刻率军北上,轻车简从,日夜兼程,务必于明日上午抵达惠城。” (本章完) 第1028章兄弟合兵 四月二十九,韩世谔率军抵达雩水隆林城。途中他接到选锋军消息,知道李风云已风驰电掣南下大定河、萨水线,深入高句丽腹地,逼近平壤,激战即将开始,所以他亦不敢怠慢,命令将士们休息夜,明日继续南下。 四月三十,晨曦初起,韩世谔突然接到急报,武贲郎将罗艺就在鸭绿水西岸的石柱口,距离鸭绿水东岸的隆林城不过五十余里,近在咫尺。 韩世谔又惊又喜,这个消息若真实可靠,足以说明东征主力大军已兵临鸭绿水,而安东军亦不再有孤军深入之危,反而在主力大军的有力支援下,可进退无忧,如此两路夹击平壤之势已成,战局对中土非常有利,东征形势片大好。 为求证消息的真实性,韩世谔果断决定,滞留隆林半天,同时命令郭明、钟信、高虎率虎贲军和龙骑军先行出,快马加鞭直奔江南山。 临近午时,罗艺渡河而来。韩世谔早已候在岸边。两人相见甚欢,把臂而谈。 韩、罗乃是世交,成长环境模样,都是出自荆襄名门,父辈都是辅佐先帝开国称帝、统中土、功勋显赫并深得先帝信任委以重任的当世名将,所以两人都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将门之后,不但性情相投,骄横跋扈、傲慢自负,且人生经历也基本致,从军杀敌建功,步步高升,直至卫府武贲郎将。然后,两人的命运因与杨玄感亲疏有别而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韩世谔是杨玄感的同党,是叛贼,而罗艺则追随圣主征战辽东,两人由兄弟变成了敌人。然而,命运无常,年时间不到,韩世谔因开疆安东有功而获得赦免,虽不过是介平民,但他这个“平民”和普通平民完全不样,他手上有军队,此次只要在东征战场上再建开疆功劳,或许圣主法外开恩,韩世谔就能重返贵族行列。 罗艺对韩世谔这年的“起伏”充满了好奇,有无数疑问,但安东和李平原现在是政治上的禁忌,再加上又牵扯到了齐王和皇统之争,所以罗艺即便是卫府有名的骄横之徒,也不敢横着膀子不顾后果的触及他不能碰的底线,不该问的绝对不能问,不能知道的即便知道了也要抛之脑后。 亲热寒暄后,罗艺马上就把崔弘升率选锋军兵临鸭绿水,并命令自己火北上石柱口,以策应和配合安东军突破敌侧翼防线事详细告知。 “某在北上途中遇到了李副大都护派往乌骨、泊汋带寻找崔大将军的斥候小队,遂知道安东选锋军不但已经攻陷国内城,渡过鸭绿水,还横扫了咸镜和隆林两城,并马不停蹄沿着江南山东南麓呼啸而下,直杀大定河、萨水线。”罗艺最后说道,“某喜出望外,遂督军急进,抵达石柱口后立即派斥候横渡鸭绿水,直奔隆林城寻找你们,但万万没想到的是,某竟然找到了你,竟然与你会合于雩水。” 韩世谔抚须而笑,亦无意与罗艺叙说旧事,直奔主题,“你我会合后,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某要火南下会合李副大都护,你是与某合兵处,携手南下,还是暂留隆林城,等待宇文大将军或者崔大将军的命令?” 罗艺看了韩世谔眼,哈哈笑,“你话里有话啊?你是不是怀疑某北上石柱口别有隐因?” “你有什么理由北上石柱口?”韩世谔嘲讽道,“不要拿策应和配合安东军做幌子,这话说出来你自己都不信,更不要说某了。圣主逼迫安东参加第三次东征,正是要借刀杀人,要打击、遏制和削弱安东,这种情形下,宇文述根本不可能支援我安东军,所以你北上石柱口只有个可能,被崔弘升所逼,不得已而为之,于是消极怠战。” 罗艺笑得更欢了,“如今形势这么好,某为何要消极怠战?某跟在你安东军后面摇旗呐喊就能抢到功劳,何乐而不为?” “摇旗呐喊就能抢到功劳?”韩世谔嗤之以鼻,“安东是圣主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而你和我们安东人并肩作战,等于公开与圣主为敌,你想过后果吗?旦秋后算帐,你抢到的就不是功劳,而是杀头的罪过了。” “你想说什么?”罗艺懒得绕圈子,开门见山问道,“你是愿意与某携手南下并肩作战,还是直接拒绝?” “当然是拒绝。”韩世谔亦不再委婉,锋芒毕露,直奔要害,“某可以与你并肩作战,但你听谁的命令?听你自己的,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为所欲为,还是听我们的,接受李副大都护的指挥,遵从李副大都护的命令?” 指挥权才是双方合作的关键。韩世谔非常了解罗艺,以罗艺的性格绝无可能接受李风云的指挥,而更重要的是,无论从卫府权威出,还是从东征指挥体系来说,罗艺都不会接受李风云的指挥,除非圣主或者统帅部向他出明确命令,将其暂时纳入安东军编制受李风云节制,否则于法不合,罗艺授人以柄,即便立功了也会留下后患。 既然罗艺不可能接受李风云的指挥,那还谈什么合作?又如何并肩作战? 现在安东军构成非常复杂,汉虏两姓派系林立,除了李风云无人可以指挥,这也是李子雄、李浑、韩世谔等老将即便资历老战斗经验丰富但也不得不甘居其下的重要原因,然而罗艺不了解安东军的复杂性,亦不了解李风云在安东的绝对权威,他想当然地认为跟在安东军后面就行了,平时冷眼旁观,关键时刻冲上去顶把,很简单的事,但这对李风云和安东军来说却不是件简单的事,而是个不确定的风险极大的变数,原因无他,双方之间没有任何信任,且圣主、卫府和东征统帅部都公开了“借刀杀人”之意,这种情形下桀骜不驯骄悍跋扈的罗艺突然出现,要求合作,要求并肩作战,你让李风云和安东诸将怎么想?当然以最大恶意去揣测罗艺的真实目的,结果可想而知。 “遵从李副大都护的命令?”罗艺翻了个大白眼,鄙夷问道,“他有什么资格指挥某?谁授权他可以指挥某?” 韩世谔无心争执,果断说道,“既然如此,你我休谈合作,亦无可能携手南下。” 罗艺有些意外,他预料到安东军很难接受他,即便站在面前的是老兄弟韩世谔也是样,但安东军实力有限,尤其对粮草武器的需求非常急迫,为此必然向他妥协,以极力改善双方之间的关系,竭尽所能争取鸭绿水东岸给予己方有力支援,如此他即便不能拥有部分安东军的指挥权,但最起码可以向安东军施加重压,继而直接影响到安东军的决策,这也等于间接控制了部分安东军的指挥权,有助于他对整个战局的掌控,有助于他巧妙利用安东军的力量来实现东征目标和他个人之目的。 当然,安东利益不在他的考虑当中,安东军的死活亦与他无关,相反,安东利益损害越大,安东军伤亡越是惨重,就越符合圣主和中枢的利益,就越对罗艺有利,所以当初罗艺提出渡河攻击建议后,崔弘升遂将计就计,让其北上石柱口配合安东军,虽然崔弘升未必心怀善意,但罗艺还是义无反顾地执行命令,原因就在如此。将计就计大家都会,关键是谁笑到最后,谁能获得最大利益,这就要看各自的本事了,而罗艺很自信,富贵险中求,若想在仕途上更进步,赢得个辉煌未来,唯有剑走偏锋,行险搏。 只是他想到了开头,却没想到结尾,没想到韩世谔拒不妥协,口拒绝了自己,让自己陷进了进退两难之窘境。 现在怎么办?以罗艺手上的四千人马,进入鸭绿水东岸作战,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纯属找死,唯办法就是与安东军并肩作战,否则就只能留守隆林,错失立功良机,至于不经安东方面同意就擅自跟在安东军后面伺机而动,此等不负责任的荒唐之举,罗艺想都没想过。在双方没有信任且圣主和东征统帅部均已公开表露出“借刀杀人”意的情形下,安东上上下下高度戒备,对罗艺充满敌意,任何个误会或者个误判,都有可能导致双方大打出手,最终结果是罗艺性命难保,里外不是人,两头不讨好,自作孽不可活。 罗艺稍事踌躇,斜瞥了韩世谔眼,冷哂道,“你我双方是否合作,还轮不到你做主吧?你既代表不了安东大都护府,亦代表不了李副大都护,你凭什么口拒绝?” 韩世谔笑了,目露嘲讽之色,“你我是兄弟,所以某实话实说,如果你听不进去,那就左耳进右耳出,权当没听到,不过在你做出决定之前,某提醒你下,在安东,李子雄、李浑、来渊、周仲,包括某,行事向都很低调,对李平原亦是忌惮三分,原因无他,实力过于悬殊。” 韩世谔举起马鞭,指着罗艺的鼻子,厉声说道,“以你现在实力,李平原杀你,比碾死只蚂蚁还简单,而你到了鸭绿水东线战场上,却不听李平原指挥,李平原为了杜绝隐患,必然痛下杀手,至于如何向圣主交待,那根本不是事,因为李平原麾下叛贼、蛮虏如云,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搪塞过去,到那时,圣主又能如何?难道为了你这么个骄悍跋扈、自以为是的卫府郎将,圣主还要与李平原反目,与安东成仇,把大好局面葬送干净?” 罗艺大怒,火冒三丈,“你知道某进入鸭绿水东线作战,对安东军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粮草武器,源源不断的粮草武器的支援,否则崔弘升为何要冒着得罪圣主和宇文述的危险,命令某东渡鸭绿水?他只有以某为幌子,以支援某的名义,才能光明正大的向鸭绿水东岸运送粮草辎重,才能给安东军以有力支持。” “这才是关键,才是某站在这里的真正原因。”罗艺手指身后江水,冲着韩世谔怒声叫道,“即便没有某的主动请缨,崔弘升也样会派人东渡鸭绿水,派遣军队与安东军会合,从而给他支援安东军找到个恰当理由,但某的主动请缨,却拱手送给崔弘升个掩饰其真实目的并为其日后推卸脱罪的绝佳机会。这是个陷阱,某不小心掉进去了,但某是什么人?岂能束手就缚,任由宰割?想榨干某,从某的身上捞尽好处,就必须付出代价,拿出足以打动某的利益,否则某就拼了这条性命,鱼死破。” 韩世谔不屑顾,对罗艺的威胁置若罔闻,不过让他好奇的是,李风云与崔弘升联手布置的这个局,罗艺又是如何看破的?崔弘升绝无可能透露机密,罗艺肯定是从其他地方得到了某些相关机密,而今天局势已逐渐明朗,罗艺推断出这个结论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谁会给罗艺提供相关机密? 韩世谔马上想到了个人,长孙安世。 罗艺是关陇武川系的员大将,而今日武川系虽然还以独孤氏为,但核心成员已有巨大变化,比如虏姓长孙氏就因长孙晟的崛起而成为武川系的核心成员。安东大都护府成立,长孙晟之子长孙安世出任大都护府的长史,位高权重。长孙安世自小从军,直跟在父亲长孙晟身边征战大漠,而长孙晟同样是秘军统帅,是仅次于裴世矩的秘军统帅。当年正是长孙晟把危难之中的启民可汗救了出来,手开创了长达十余年的南北和平之局,而追随其左右的秘兵中就有李平原。由此推断,长孙安世与李平原的关系应该非同般,再联想下去,此次长孙安世出任安东大都护府长史,应该得到了裴世矩的鼎力举荐,如此来,长孙安世于情于理都要在第三次东征中帮助下安东军和李平原。 韩世谔严肃起来,郑重其事地问道,“你主动请缨渡河东进,内中是否另有玄机?” 罗艺冷笑,“事实摆在这,你若拒绝合作,非要把某留在雩水,那激战开始后,崔弘升用什么理由给你安东军运送粮草武器?就算崔弘升胆大包天,豁出去了,但其他人担心受到连累,又岂敢纵容包庇?” 韩世谔迟疑良久,说道,“事关重大,如果出了事,某肯定要承担责任,而某现在的处境……” 罗艺心领神会,当即拍着胸脯说道,“某可以做出承诺,而你要像过去样相信某。某不是小人,也不屑于做小人,到了战场上更不会阴谋诡计。” 韩世谔点点头,对罗艺的为人很放心。罗艺虽然桀骜不驯,飞扬跋扈,但为人刚直,宁折不屈,这种性格在战场上无往不利,而在朝堂上就很吃亏,遇到小人算计,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韩世谔权衡再三,不得不妥协。他向罗艺伸出只手,“你我兄弟击掌为誓,你可以不接受李平原的指挥,不听从李平原的命令,但你不要任性妄为,更不要胡作非为,关键时刻必须听兄弟句劝,千万不要把兄弟我害死了。” 罗艺大笑,与韩世谔击掌为誓,“你我兄弟合兵处,并肩作战,生死与共。” (本章完) 第1029章威胁 四月三十,齐王、李子雄率军抵达国内城。 李子雄接到李风云急书,选锋军已攻陷隆林,越过雩水,沿着江南山东南麓直杀大定河、萨水线而去,即将与高句丽的主力军队展开激战,步军团必须立即跟进,不可有丝毫耽搁,以免贻误大事。 李子雄带了六个步军团,其中韩世谔已带着虎贲、风云和豹骑三军先行渡河东去,距离李风云和选锋军最多也就三四天的路程,所以李子雄并不着急,他最着急的是齐王怎么办?是跟着大部队起渡河东进,冒着极大风险深入高句丽腹地作战,还是留在国内城静观其变,力争在最安全的情况下获得最大利益? 齐王与李风云虽然没有反目,但安东事实上已不可能再与齐王结盟,再为齐王所用,为齐王冲锋陷阵。今日安东内部派系林立,李风云即便实力强悍,亦难以只手遮天,只能在谋求共同利益的基础上妥协妥协再妥协,这种艰难局面下,齐王为己私利毫不客气地捅了李风云刀,陷安东于困窘,李风云焉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当然要反击了,至于如何反击,李子雄无从揣测,不过有点很肯定,在双方没有任何信任的情况下,合作纯属自欺欺人,如此来齐王深入到高句丽腹地作战,不但给自身带来难以预测之危险,还给安东大军带来难以估量之危害,旦内部崩裂,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李子雄的态度很明确,齐王可以止步了,可以在国内城暂作休整,边观察前线战局,伺机而动,边等待李浑和安东后续大军的到来,如此进退无忧,对双方都有利无害,可保万无失。 李子雄主动找到了韦福嗣和李善衡,希望通过这两位劝谏齐王,而他现在因为利益诉求不同,立场生转变,不再坚决支持齐王,遂与齐王的关系急转直下,因此如果由他亲自出面劝说齐王,可能适得其反。 李子雄开门见山,说得很直白,安东军主力进入高句丽腹地后已无隐藏踪迹之可能,必然要浴血厮杀,而高句丽人亦是穷途末路,必然拼死反击,所以每仗都很艰苦,甚至都很惨烈,这种危局下如果齐王亲临前线,必然以身犯险,旦出了人身意外,甚至以身殉国,仅存的嫡皇子战死沙场,那后果就严重了,不但大家的脑袋保不住,就连我们的家族都有夷灭之祸。 韦福嗣听就知道李子雄的意图,当即问道,“这是闻喜公的要求,还是白的建议?” “这是某的建议。”李子雄郑重其事地说道,“还请当阳公和文城公从大局出,仔细权衡,切莫因小失大,自取其祸。” 韦福嗣点点头,“留守国内城确是上策。”接着目露苦色,无奈叹道,“但问题是,现在齐王急于向圣主证明自己,急于用开疆武功保全自己,甚至还奢望以此来打动圣主,再次为其打开进入东宫之门。”韦福嗣向李子雄摊开双手,苦笑不迭,“他始终没有勇气直面现实,始终对圣主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徒呼奈何。” 李子雄眉头紧皱,转目望向坐在边神色阴郁的李善衡,“文城公有何见教?” “事已至此,大王已无回头路,输了就无所有,唯有攻陷平壤灭亡高句丽,赢得第三次东征的胜利,他才能从绝境中杀出条血路。”李善衡倒是决绝,断然拒绝李子雄的提议,“大王绝无可能止步国内城,而某和两万将士亦不会留在鸭绿水西岸作壁上观。” 李子雄暗自苦叹。他既然说服不了韦福嗣和李善衡,也就不可能劝阻齐王,于是不得不妥协,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前线作战,战场指挥权要高度集中,只能有个最高统帅,个最高决策者。”李子雄正色说道,“安东军若想实现预定目标,赢得此次东征的胜利,就必须绝对服从于李副大都护,绝对遵从李副大都护的命令。” 指挥权是最头痛、最棘手、最难解决,同是也是最容易导致内讧的问题。在安东军这边,齐王身份地位权力最大,虽然圣主和东征统帅部都没有公开、明确指示齐王是这边的最高统帅,但于情于理于法,齐王到了前线当然就是最高统帅,就是最高决策者,他往哪站,安东军上上下下就必须服从,就算要阳奉阴违,也是背后暗地里的事,如果公开反对齐王、对抗齐王,极有可能招致众怒,成众矢之的。 这是李风云、李子雄、韩世谔等安东统帅们所担心的事,却是齐王、李浑、韦福嗣、李善衡等居心叵测者所愿意看到的局面,他们等的就是这刻,就是用胜负存亡来胁迫李风云和安东将领们,迫使他们不得不低头,不得不接受被齐王强行拉上贼船的现实。 这是阳谋,打得李风云和安东军毫无办法,而圣主和东征统帅部因为对齐王擅自北上扶余做出了悲观判断而双双“沉默”,这等于变相帮了齐王把,导致安东内部矛盾随着战局的高展而迅恶化。 李子雄忍无可忍,只好公开挑明了双方根本矛盾所在。 齐王千里迢迢跑来与安东军会合,就是冲着最高指挥权来的,最后不论齐王能否实际夺取安东军的最高指挥权,他的尊崇地位和事实存在对安东军上上下下都是个极大镇慑,这不但会损害李风云的个人权威,破坏安东军的内部团结,还严重危及到安东军的安全,对安东军的东征目标亦是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恶劣影响。 韦福嗣和李善衡相视而笑,眼里不约而同地掠过丝得意之色。任你如何桀骜猖狂,只要在中土范围内,就逃脱不了中土礼法的约束,关键时刻就不得不低头。 “你想得太多了。”韦福嗣抚须笑道,“安东军当然要遵从李副大都护的命令。” “但是……”李善衡不动声色地“回击”道,“齐王是辽东抚慰大使,并承担监督东征大军之职责,而安东军是东征大军的部分,理所当然接受齐王的监督,也就是说,安东军的任何项重大决策,都必须告知齐王,并征求齐王的意见。” 李子雄把矛盾挑明了,而韦福嗣和李善衡也把话说开了,齐王肯定要去前线,齐王也肯定要参与并监督安东军的所有决策。这仗关系重大,不但直接关系到了安东的存亡,也直接关系到了齐王的存亡,所以双方唯有搁置前嫌,精诚合作,才有可能取得胜利,各取所需。 李子雄笑了,怒极而笑。 现在李子雄的个人利益与安东的整体利益牢牢捆绑,安东的底线就是李子雄的底线,李子雄要争取东征的胜利,要保全将士们的性命,而齐王、韦福嗣和李善衡等人政治利益至上,为了政治利益无视安东将士的性命,置东征胜负于不顾,这触及到了安东的底线,越过了李子雄的底线,李子雄出离愤怒了。 “安东兑现承诺,给了齐王足够利益。”李子雄说道,“而齐王并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关键时刻甚至背信弃义,在安东的背后插上刀,如今更是变本加厉,为了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竟然要以安东的存亡为代价。” 李子雄望着沾沾自喜的韦福嗣和李善衡,字句地问道,“你们是否想过激怒安东的后果?” 齐王不愿兑现承诺没关系,但不能出卖飞狐留守军团,如果不是李风云早有防备,预留后手,必然会被齐王这背后刀砍得鲜血淋漓,而现在齐王更是变本加厉,追着安东“痛下杀手”,这问题就严重了,毕竟李风云不是个善于之辈,当年他介秘兵,都敢直接与宇文兄弟为敌,挑起榆林风暴,更不要说现在他称霸方,背后还有裴世矩的公开支持,其实力之强就连宇文述都忌惮三分,更不要说“四面楚歌”的齐王了。 韦福嗣大笑,嘲讽道,“激怒安东又如何?难道白还敢公开对抗齐王,公开打圣主的脸?” 李子雄哈哈笑,看看韦福嗣,又看看李善衡,眼里露出丝怜悯之色,“你们战死沙场,对齐王是个不可承受之损失,但对圣主来说,却乐见其成。” 李子雄的公开威胁,让韦福嗣、李善衡霍然变色,勃然大怒。 四月三十,鸭绿水西岸,泊汋城。 崔弘升心花怒放,他最担心最害怕的事,自出征以来就始终笼罩心头的阴霾,突然间扫而光。 十二娘子送来了密信,李风云带着三万诸虏控弦为选锋,所向披靡,日前已越过雩水,正沿着江南山东南麓风驰电挚而下,直扑大定河、萨水线,直杀高句丽腹地而去,但行踪已泄露,平壤很快就会做出反应,高句丽人势必拼死阻击,接下来的战事将非常激烈。 行踪泄露,战事激烈,这都在崔弘升的预料当中。如此大规模的深入敌境的长途奔袭,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杀到平壤城下,安东军早晚都要暴露,只不过暴露得越晚,敌人的反应就越慢,安东军对平壤的攻击就越是有利。 罗艺亦来信告知,他已于途中获得安东军越过雩水之消息,为此他决定只要与安东军取得联系,就立即渡河东进。 如此来,两路夹击平壤之势已成,卫府东征大军已具备强渡鸭绿水之条件。 崔弘升立即赶赴乌骨城下,向正在围城的右候卫大将军郭荣和左御卫大将军薛世雄汇报这喜讯。 (本章完) 第1030章调转方向 四月三十,下午,大定河下游北岸,惠城东南方向三十里外。 晴空万里。湛蓝苍穹下,朵朵白云仿若荡漾湖水泛起的层层涟漪,绵绵不绝。骄阳似火,叠嶂山峦和蜿蜒河谷在阳光的烤炙下,汗流满面,空气似乎燃烧了,万物生灵饱受酷热之苦。 李风云身着单薄的黄色戎装,手执马鞭,站在河堤上远眺对岸,眼里露出焦灼之色。 深入高句丽腹地了,逼近对手防御要隘了,此刻全民皆战的高句丽人如果还不能现敌踪并迅做出反应,那此仗根本就没有任何悬念,所以镇戍青川的高句丽军队火北上增援惠城,在李风云的预料当中,只是对手增援军队的数量多达上万人马,这让李风云有了不好预感。 以平壤对靺鞨人和铁骊等靺鞨强者的了解,靺鞨诸部背信弃义,转投中土乃在情理之中,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良禽择木而栖,这是基本的生存规则,可以理解,但不能理解的是,在战局尚不明朗的情况下,靺鞨人有什么理由倾巢而出直杀平壤?为中土冲锋陷阵亦可以理解,但靺鞨人的第要务是生存,背叛高句丽转投中土正是为了生存,既然如此,靺鞨诸部又岂能冒着损兵折将的危险,行鹬蚌相争之蠢事,让中土渔翁得利? 然而事实是,靺鞨控弦正呼啸杀来,这背后必然隐藏着什么秘密。换位思考下,站在平壤的立场去推测,靺鞨控弦呼啸杀来的唯可能就是被逼无奈,而能够逼迫靺鞨人不得不倾巢而出的唯可能,就是拥有强大实力的中土军队已经把刀架在了靺鞨人的脖子上,所以,靺鞨控弦的背后,必然隐藏着支中土军队,靺鞨控弦不过是是幌子,是烟雾而已,高句丽人旦上当,后果严重。 平壤如果如此推测,必然陈重兵与大定河、萨水线,固守青川,方面给西面的鸭绿水防线以有力支撑,方面给东面的平壤以有力保护,如此来,高句丽人只要在雨季来临前守住鸭绿水防线,在鸭绿水防线没有失守前牢牢守住平壤城,则战局就对高句丽有利,就能在绝境中抓住那线生机。 青川在斥候现靺鞨人的踪迹后,马上派出万人规模的援军北上惠城,很明显就是种试探性攻击,就是验证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 靺鞨控弦数量有限,诸部之间又有矛盾和冲突,很难齐心协力,因此仅靠靺鞨人的力量,看到高句丽人万人规模的大军北上支援惠城,必然不敢正面攻击,亦不敢强攻惠城,而是避敌锋芒,以免与敌打个两败俱伤,但是,假如靺鞨人的背后还有中土军队,靺鞨人和中土人携手作战的目的是攻打青川,威胁平壤,与鸭绿水西岸主力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则靺鞨人即便裹足不前,中土军队亦会义无反顾地杀出来,大打出手。 李风云现在就处在为难窘境。 面对上万人的高句丽支援军队,靺鞨控弦绝无可能冲上去拼死攻击,就算李风云强行命令也不行,毕竟靺鞨诸部要顾其本,站在旁边摇旗呐喊行,冲上去舍身赴死就不干了。如此就只能让安东马军攻上去,但奚族、契丹、突厥控弦只要露面,平壤就算消息再闭塞,对安东现状无所知,也能估猜个**不离十了,接下来平壤肯定会派出大量军队死守青川,死守萨水,甚至与鸭绿水防线守军协同作战,东西夹击安东军,则形势对安东不利了。 李风云长途奔袭的目的是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利益,如果为了攻陷平壤而付出惨重代价,他的谋划就失败了,他不但未能将计就计,利用东征壮大自己,反而葬送了安东,让圣主和中枢得偿所愿。 然而就目前局面来看,形势正向不利于安东的方向展,安东军可能要受阻于青川,止步于萨水,为自己的行险搏付出难以估量的代价。 李风云努力争取最好结果,而铁骊等靺鞨诸部酋帅暂时亦没有消极怠战,毕竟形势尚不明朗,谁也不敢断言己方意图已完全暴露,所以靺鞨控弦还是坚守在大定河南岸,以游击之术阻击高句丽援军,迟滞高句丽人的推进度。 李风云和铁骊等人的判断是,高句丽人看到靺鞨控弦从四面方扑来,人多势众,继续渡河已极度危险,旦遭到靺鞨人的半渡而击,则损失必然惨重,到那时不要说救援惠城了,自身都难以保全,所以必然会慢慢停下脚步,边与靺鞨人周旋,寻找对策,边急报青川寻求支援,而青川做出的反应,肯定会让局势迅明朗。青川守敌数量有限,若平壤没有支援,为确保青川安全,这支援军极有可能撤回去,反之,若平壤援军已大量抵达青川,青川必然会再次派出援军,强势攻击,以探查来犯之敌除了靺鞨人外是否还有中土军队。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骄阳西移,战局并没有如李风云和铁骊等人所预料的那般展,这支高句丽援军不但没有停下前进脚步,反而攻得更凶了,大有黄昏前杀至河畔,然后在夜色掩护下急渡河之态势。 高句丽人坚决攻击,大踏步前进,使得靺鞨人的游击骚扰挥不了作用,这时若想阻止高句丽的前进,只有冲上去真刀真枪的干,但靺鞨人担心自己伤亡过大,不愿意殊死搏,于是战局就对安东军不利了。 铁骊已经三次征询李风云的意见,怎么办?是不是任由高句丽人杀到大定河边? 阿史那咄尔飞马而来,手指对岸河堤,焦急说道,“敌人距离河堤还有二十里,以目前攻击度,黄昏前必定可以抵达河堤,到那时,被动的就是我们了。” 马军作战需要地利,而开阔平坦的河谷非常有利于马军冲锋,四面围攻更是有利于马军撕开敌阵,可以把马军优势挥到极致,反之,若让高句丽军队冲到河边,借助大河之利坚固了战阵,虽背水战,却也有了战之力,如此来,安东马军就算不惜代价猛烈攻击,歼敌时间也会大大延长。而此处距离青川不过百余里,青川援军天之内就能赶到,所以战局旦打成了胶着之态,安东马军就十分被动了。 李风云神色冷峻,言不。 “不要心存侥幸了。”阿史那咄尔劝说道,“若青川没有防备,绝无可能在现靺鞨人之后,派出上万军队支援惠城,相反,他们会放弃惠城,会把有限力量全部用在守城上,以确保青川安全,确保平壤和鸭绿水之间的畅通,这点毋庸置疑。” 李风云微微颔,“我担心的不是青川有防备,不是担心青川再派援军,而是担心青川宁愿舍弃这支上万人的军队,也不愿再派军队拯救他们,如此来我们就更被动,就被阻挡在青川城下,就将陷入粮草武器迅断绝之危,到那时我们就完了,不战而乱,不战而败。” 粮草武器是安东军的“要害”,长途奔袭,孤军深入,最怕的不是敌人强大,而是自己饥肠辘辘饿趴下了,所以李风云要度,要战决,路风驰电卷烧杀掳掠,根本不敢浪费时间攻城掠地,不敢与敌人争城地之失,更不敢被敌人牵制住了困在个地方动弹不得。 阿史那咄尔听就明白自己白担心了,李风云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关键时刻更不会瞻前顾后,之所以迟迟不下命令,是因为他看得远,看得准,他现在的目光根本不在前方战场上,不再已是大军云集的青川城,而是投向了其他地方。 阿史那咄尔迟疑少许,试探着问道,“直杀平壤?” 李风云点点头,“我们若想解决粮草危机,就不能停下前进脚步,不能停止烧杀掳掠,所以青川这条路过不去,我们就立即调转方向,另寻条路杀过去。我的计策是,将计就计,兵分两路,路留在大定河北岸与敌对峙、周旋,竭尽所能吸引平壤的注意力,路则乘着战局尚不明朗,敌人尚未查清真相,尚没有做好正确应对之前,迅渡过萨水,直杀平壤城下,先在平壤周边烧杀掳掠,混乱和恶化平壤局势,积极寻找破城歼敌之良机。” 阿史那咄尔眉头紧皱,稍事思考后说道,“平壤及其周边防守力量十分强大,若要东渡萨水,选锋马军就必须全部过河。” “韩世谔所领的虎贲、风云和豹骑正日夜兼程而来,距离我们只有三天路程。”李风云不假思索地说道,“你立即率军寻找合适的渡河地点,从明天上午开始,诸军6续渡河东进,三天后,靺鞨人将最后批渡过萨水。” 阿史那咄尔口答应,飞身上马,风驰电挚而去。 “传某命令。”李风云冲着传令兵大声说道,“命令靺鞨人立即撤到大定河北岸,任由敌人杀至河畔。” (本章完) 第1031章说服 五月初,凌晨,青川城。 少室麟十万火急禀报乙支文德,因为在大定河南岸遭到了靺鞨控弦的阻击,援军不但未能在预定时间内抵达惠城,反而延迟到了黄昏时分才艰难杀到大定河畔。如今靺鞨控弦在大定河北岸陈兵以待,己方如果仓促渡河,必会遭到靺鞨人的半渡击之,后果难测,所以少室麟请示乙支文德,接下来怎么办?是不惜代价渡河救援惠城,还是陈兵大定河畔,牵制和阻止靺鞨控弦攻打青川? 乙支文德正在焦急等待少室麟的消息,师辛和泉百草陪侍其左右,亦是忧心如焚。他们已从姜以微的急件中获悉,隆林守将逃到了铁山城并把靺鞨人背叛入侵的恶讯详细告知,而这个恶讯进步证实了他们对靺鞨人入侵真相的猜测,靺鞨人的背后肯定有中土偏师,否则就算靺鞨人乘火打劫大胆入侵,也是走步看三步小心谨慎,不会表现得如此果断狠辣,这不是实力有限的靺鞨人的风格,而是彪悍自负的中土人的性情。 “大将军,敌人意图明确,就是要围城打援,要半渡而击,以便最大程度消耗青川防守力量。”泉百草果断进言,“目前局势下,惠城已不重要,重要的是青川,是平壤,只是被动防守终为下策,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演变为笼中困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断我退路,严重威胁到平壤安全。” 之前青川三位守将已经明确提出了主动出击、以攻代守的积极防御策略,但乙支文德并不支持,只是采取了个折衷方案,命令少室麟率军北上支援惠城,以打探对手虚实。如今对手虚实虽并未打探出来,但惠城已凶多吉少,少室麟军亦陷入险境,这种不利局面下,泉百草继续坚持积极防御,其意图很明确,就是主动攻击,把青川防线暂定于大定河线,竭尽全力阻御敌人,不让敌人包围青川,不给敌人丝毫断绝平壤、青川和鸭绿水通道之机会。 师辛紧随泉百草之后表建议,“大将军,此次中土目标明确,就是平壤,所以他们改变了攻击策略,不再争城地之得失,不再像前两次样把主要兵力用来攻打辽东、乌骨等重镇,而是围而不攻,其主力则风驰电挚狂飙突进,仅仅半个多月后就已兵临鸭绿水。依照这样的攻击度,他们很快就会攻打鸭绿水防线,而姜大将军若想守住鸭绿水防线,坚守到雨季来临,坚守个半月甚至更长时间,就必须得到平壤的有力支持。而平壤的粮草武器若想源源不断运到鸭绿水防线,就必须确保平壤与鸭绿水之间的通道畅通无阻,这就是青川的重任。而青川若想完成这重任,先就要确保自身安全,就要确保青川不会陷入敌人的四面包围,旦青川被围,则平壤与鸭绿水之间的通道必然中断,如此来鸭绿水防线失去支援,必然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乙支文德负手站在地图前,思考良久,说道,“中土以偏师取间道长途奔袭,最大的困难就是缺少粮草武器,所以东进路上只能烧杀掳掠,只能以战养战,但到了这里……”乙支文德手指地图上的大定河和萨水,手指在两河下游划了个圈,“这里距离平壤已近在咫尺,防守力量很强,他们已难以逾越,亦不敢孤军深入,只能止步于此,力攻打青川,与他们在鸭绿水西岸的主力形成前后夹击之势,旦他们攻陷了青川,断绝了平壤与鸭绿水之通道,则鸭绿水防线必失,平壤危矣,所以青川不能失,只是我们若想守住青川,积极防御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必须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必须以最小代价赢得最大胜利,千万不要大意轻敌,失足成千古恨。” 乙支文德还是不支持主动出击,但他认同积极防御,这让师辛和泉百草精神大振。只要有战机,只要己方能抓住战机,乙支文德亦会倾力战,就如前年的萨水大战,乙支文德正是抓住了那线战机,才创造了以弱胜强、以寡敌众的神话。 “大将军,敌人的长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点他们已经做到了。”泉百草有心求战,极力游说,“到目前为止,我们尚不能确定敌人就在大定河北岸,这导致我们无法看透战局,更无法做出准确应对,十分被动,但正如大将军所说,敌人的短处也很明显,因为取间道长途奔袭,敌人受制于粮草武器的严重短缺,军队数量必定有限,即便都是精锐,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行军厮杀,亦已精疲力竭,难以为继。至于靺鞨人,不过是群落井下石的无耻之徒,看到肉就抢,看到强敌就跑,关键时刻绝无可能为中土人前赴后继、舍身赴死,所以靺鞨人正是敌人的最大短处。” 乙支文德微微颔,似乎意有所动。 泉百草与师辛交换了下眼神,师辛随即开口说道,“从少室将军所言可以看到,今日战场上靺鞨人主动后退,足见我们对靺鞨人的推测有定道理。靺鞨人的要目标是生存,是保存实力,不会为了讨好中土而与我们打个两败俱伤,所以我们真正的对手只有个,并且短处十分明显,内无粮草,外无援兵,不得不藏匿在靺鞨人的旗下寻找战机。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将计就计,拱手送给对手个战机?” 乙支文德心领神会,知道师辛的将计就计是何计,但此计所依据的都是己方推测,目前并无事实根据,所以能否实施,实施后风险有多大,尚需仔细评估。 乙支文德正在权衡时,泉百草又说话了。 “今日靺鞨人主动撤到大定河北岸,看似做出半渡而击之态,实则有探查虚实之意。如果我们无惧危险,大举进攻,甚至青川还派出更多军队予以支援,则足以证明青川防守力量雄厚,否则在当前局势下,我们绝无可能主动出击,积极反攻,于是战局会出现两种变化。如果来犯之敌仅仅是靺鞨人,在摸清我们的虚实后,必定不敢与我决战,其主力必定后退至江南山北麓,等待攻击机会;反之,如果入侵主力是中土军队,靺鞨人打头阵不过是诱惑我们上当中计的个诱饵,那么就不会有半渡而击,敌人将诱使我们渡河,并把我们包围在大定河北岸,然后就可以围而歼之,甚至可以做个更大诱饵,诱骗青川更多军队北上救援,继而给青川防御以致命击,最终达到轻而易举攻陷青川之目的。” 这就是风险所在,旦对手是中土人,靺鞨人是诱饵,大定河北岸是陷阱,少室麟只要渡河,必定陷入包围,而中土人旦再以少室麟为诱饵,诱惑青川出兵救援,青川怎么办?救还是不救? “这就给了我们将计就计的机会。”泉百草信心百倍地说道,“我们的长处正是敌人的短处,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必能战而胜,或许我们就能籍此击败中土的第三次入侵。” 中土军队即便数量有限,两万精锐还是有的,否则靺鞨诸部不可能迫于生死威胁不得不倾巢而出,跟随中土军队起攻打高句丽,而靺鞨控弦应该有数千乃至近万之众,这从国内城和隆林城传出的消息中亦可得到证实,所以单纯从兵力对比来说,少室麟和他的万援军处于劣势,而这支军队的覆灭亦将对青川防线造成沉重打击,因此肯定要救援,而且还是全力救援,达到将计就计之目的,反过来把入侵敌人包围住,以己方兵力多粮食足兼具地利人和之优势,将其歼灭或者是给予毁灭性打击,彻底摧毁敌人前后两路夹击之图谋。 师辛和泉百草对这计策持乐观态度,认为风险在可承受范围内,毕竟青川现有五万大军,而坐镇青川的又是“战神”乙支文德,这仗就算打得很艰苦,损失惨重,但确保了鸭绿水防线在雨季来临前的安全,可以换回来两个多月的宝贵防守时间,而这个时间直接决定了高句丽的生死存亡,所以很划算,很值得,不能有丝毫犹豫。 乙支文德权衡良久,终于心动。 己方的优势是肯定的,而敌方的短处也是显而易见,先靺鞨人靠不住,其次长途奔袭将士劳累,粮草武器又严重短缺,急于求战,这种情形下,若己方固守青川,据城不出,坚决不给对手机会,那么对手为了解决吃饭问题,只能主动暴露踪迹,纵兵掳掠。几万大军在青川周边烧杀掳掠,甚至渡过萨水深入平壤周边烧杀掳掠,高句丽腹地饱受荼毒,其所造成的后果之恶劣、对人心士气打击之严重可想而知,搞得不好就是全盘崩溃,亡国灭种。 就算损失惨重,也要把敌人拖在青川城下,不给敌人混乱高句丽腹地之机会,竭尽所能把亡国灭种之风险降到最低,所以权衡利弊得失的结果就是,青川战场必须服从高句丽整个战局,为此哪怕青川战场打得很惨,哪怕防守计策不正确,也要坚决实施,不惜代价去执行。 “命令少室麟,今日上午开始渡河攻击。” 乙支文德断然下令,接着看看师辛和泉百草,稍作沉吟后,手指泉百草,“你去支援少室麟,黎明前出,轻车简从,快马加鞭,务必于午时后赶至大定河。” 乙支文德的命令让师辛和泉百草有些惊讶,有些疑惑。 迟疑少许,泉百草说道,“大将军,战局如何变化,尚需等待少室将军渡河之后才有结果,而我们的支援度如果过快,必然适得其反,将对战局产生无法预料之影响,可能不利于我们将计就计。” 乙支文德笑笑,不以为然地说道,“敌人既然要打,既然要战决,那就遂了他们的心愿,大家摆开战阵,各凭实力,较高低,决雌雄。” 此言出,师辛和泉百草顿时热血上涌,血脉贲张。杀!杀他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本章完) 第1032章这就是战机 五月初,上午,大定河南岸。 高句丽军队在少室麟的指挥下,开始渡河作战,时间鼓号喧天,旌旗飞扬,百舸齐,突击壮勇士气如虹,往无前。 北岸上的靺鞨人有些惊慌,有些犹疑。 虽然高句丽人渡河攻击亦在预料之中,但就目前战局来说,高句丽人渡河之后势必要与靺鞨人激烈厮杀,损失肯定很大甚至两败俱伤,这显然对高句丽人不利,毕竟高句丽的主要对手是中土,而不是乘火打劫的靺鞨人,所以很多靺鞨酋帅都想当然地认为,高句丽人应该隔河对峙,不惜代价不顾切渡河攻击的可能性并不大。然而眼前事实给了他们迎头棒,夜过后,高句丽人开始渡河作战了。 这个就麻烦了,虽然靺鞨控弦多达近万之众,但这是粟末靺鞨的根本所在,从族群生存角度来说,保存实力至关重要,从诸部酋帅的个人立场来说,他们也不愿赔上自己的老本,所以靺鞨控弦惊慌了,犹疑了,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了。 铁骊边下令阻击,边急报李风云,战局突变,高句丽人开始渡河攻击,怎么办? 李风云很惊讶,出乎预料,当即决定亲赴前线查看军情,同时命令尔朱天啸、赤小豆铁衣立即率雷霆军,辱纥王孟坝、莫贺屯河、元俟折立即率奚族左军,火大定河北岸河谷,从左右两个方向支援靺鞨人。 又命令耶律铁力、大贺摩会、奈曼督畔立即率契丹左军赶至战场附近待命,随时准备投入战场。 李风云赶到河边时,双方已激战轮,靺鞨控弦以密集箭阵射退了敌军突击队伍。 “狼帅,形势很明朗,敌人要渡河,要不惜代价渡河,今日战斗肯定非常激烈。”铁骊紧张的心情因为李风云和援军的到来而大为舒缓,虽然他的神情依旧严峻,但说话语气显得很轻松,很自信。 李风云第时间把雷霆军、奚族左军调到了战场,同时契丹左军也正在急赶来,并没有让靺鞨人独自承担阻击任务,更没有借刀杀人故意打击和削弱靺鞨人的意图,这让铁骊和靺鞨酋帅们真切感受到了李风云的非凡气度和结盟诚意,对他的观感也随即有所改变,但对他依旧充满了高度戒备,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李风云脸色阴沉,眉头紧锁,远眺对岸,言不。 “狼帅,形势的展与我们之前的预测有所出入。”铁骊继续说道,“之前我们预测敌人将会做出试探性攻击,旦攻击受阻则裹足不前等待援兵,或者主动后撤固守青川,但现在敌人主动出击,还不顾死活地渡河作战,摆出副决战态势,其目的何在?到底是为了击退我们救援惠城,还是为了打探我们的虚实?” “当然是打探我们的虚实。”李风云说道,“站在敌人的立场看你们靺鞨人,落井下石乘火打劫是肯定的,但孤军深入直杀平壤却绝无可能,所以敌人对今日危局的推测,十有**认定你们靺鞨人的背后隐藏着我们中土偏师。” 铁骊犹豫片刻,叹道,“终究还是暴露了?” “这是我的疏忽,过于自信,考虑得不够周全。”李风云点点头,手指青川方向,“不出意外的话,平壤已经增兵青川,甚至乙支文德都已亲临青川。“接着他遥指对岸敌军,继续说道,“敌兵不顾后果渡河攻击足以证明青川防守稳固,否则绝无可能行此下策殊死搏。” 铁骊想了下,说道,“或许,这还是试探性攻击?” 李风云略略皱眉,问道,“你留在对岸的斥候可有消息送回?” 铁骊摇摇头,“若还活着,就会有消息送回,但不要抱太大希望。” 李风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如果乙支文德坐镇青川,我们就麻烦了。” 乙支文德威名太盛,铁骊非常忌惮,听到李风云的话,急忙问道,“狼帅担心什么?” 李风云没有直接回答,“我们的要害在哪?” 铁骊听就明白了,脸色顿时难看。安东军长途奔袭,优点是出敌不意攻敌不备,致命短处则是粮草武器严重短缺,虽然以战养战可以解决问题,但前提是必须战决,旦战事胶着久拖不决,粮草武器断绝,安东军就完了。 昨天夜里,李风云已经在军议上做出了横渡萨水、直杀平壤的决策,其目的正是要在平壤周边地区烧杀掳掠,而留在大定河线牵制和吸引青川敌军的任务,则由正日夜兼程而来的步军团主力承担。 然而天亮后战局突变,敌人并没有如预想的那般隔河对峙,而是不惜代价渡河攻击,如此形势就复杂了,旦李风云的估猜变成现实,乙支文德到了青川并看破了己方计谋,倾尽全力动攻击,不惜代价拖住己方,以敌之长攻己之短,则就算步军团主力赶到了,击败了高句丽军队,迫使高句丽军队龟缩于青川,但最后结果却对安东军十分不利,先就是损失惨重,而损失惨重必然导致安东军难以深入到平壤周边地区烧杀掳掠了,这就引了粮草危机,而危机旦演变成灾难,安东军就有覆灭之祸。 靺鞨人参加这战的目的是烧杀掳掠,是缴获战利品,是踩着高句丽的尸体壮大自己,当然,肯定要付出定代价,但如果代价是损失惨重甚至全军覆没,靺鞨人肯定不愿意,肯定要逃之夭夭。 铁骊惊惶不安,稍作踌躇,问道,“狼帅,如何应对?” “继续观察。”李风云说道,“如果对岸敌军持续攻击,而你留在对岸的斥候又送来青川敌军再度增援而来的消息,那么足以证明我们推测正确,平壤不但识破了我们的计谋,看到了我们的要害,而且毫不迟疑地向我们的要害动了攻击,试图给我们致命击。” “如果当真如此,我们如何应对?”铁骊急切问道,“是不是投入全部力量,与敌人决死战?” 李风云看了他眼,忍不住揶揄道,“难道莫弗有意与敌人决死战?” 铁骊急忙摇手,“决死战就是上当中计,但敌人疯狂扑来,我们不打又不行,只是打就被敌人缠住了,就没办法东渡萨水杀到平壤城下烧杀掳掠了,之后粮草武器必然断绝,后果不堪设想。” 李风云点点头,“这仗不打不行,我们没有退路,唯有战。” 铁骊苦笑,“我们没有充足的粮草武器,要打就要战决,但在主力没有抵达之前,仅靠我们马军之力,战决的难度太大,即便达到了这目标,我们的损失也难以估量。” 李风云不假思索地说道,“那就凭借河川之险,半渡而击,竭尽全力阻击敌军,等待主力大军的到来。” 这仗肯定要打,躲无可躲,好在李风云把雷霆军、奚族左军和契丹左军都投入了战场,除了阿史那咄尔带着突厥控弦去萨水寻找渡河地点外,所有马军都在这里,如此来靺鞨人即便有损失,损失也有限,也在可承受范围内。 不过,铁骊旋即想到了个现实问题,“如果乙支文德坐镇青川,亲自指挥,他会不会给我们战决的机会?” “他当然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李风云说道,“但没有战机,我们可以创造战机。” 铁骊好奇了,当即问道,“请狼帅指教。” “我们长途奔袭而来,粮草短缺显而易见,但由此也带来了另个显而易见的要害。”李风云笑道,“这就是战机。” 铁骊豁然顿悟,“狼帅高明。” 长途奔袭,粮草短缺,军队数量就少,否则还没赶到目的地人就饿死了,但安东军是个例外。当时铁骊也不相信,认为大贺咄罗和耶律铁力蓄意欺骗,夸大其词,直到他亲眼看到安东主力浩浩荡荡杀进晦川,他才不得不信。 现在平壤和乙支文德是否知道安东巨变不得而知,但有点很肯定,平壤和乙支文德不知道安东有十几万大军,更不知道这十几万大军由晦川方向杀进了高句丽腹地,而这恰恰就是安东军的战机。 “将计就计。”铁骊说道,“敌人要打,要拖住我们,要与我们两败俱伤,那就遂了他们的心愿,摆开架势,与他们决死战。” 就在这时,对岸鼓声如雷,大角齐鸣,又轮攻击开始了。 少室麟有了乙支文德的支持,有了强有力的后援,信心百倍,亲临前线,督军猛攻。 李风云看到敌军不惧伤亡,攻势如潮,愈肯定自己的猜测。 下午,铁骊留在对岸的斥候终于有了回音。正如铁骊猜测,斥候十不存,只有两人侥幸逃到河边,泅水而回,带来个惊人消息,青川再援军,并且是上万人的援军。 李风云急召诸军总管,齐心协力,协同作战,对敌半渡而击,想方设法迟滞和消耗敌军,给步军团主力抵达战场赢得充足时间。 又急书阿史那咄尔,战局突变,敌军蜂拥而至,安东军要在大定河北岸打仗,能否战决尚未可知,所以马军主力不得不放弃原定之东进计划,但考虑到粮草危机日益严重,还请阿史那咄尔行险搏,率军孤军深入,东渡萨水烧杀掳掠,以解大军燃眉之急。 又急书韩世谔,大战已拉开序幕,请其加快行军度,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抵达战场。 又急书李子雄,南下,迟恐有变。 (本章完) 第1033章蜂拥而至 五月初,下午,大定河南岸。 少室麟攻得越猛,遇到的阻力就越大,这让他愈肯定靺鞨人不是孤军作战,靺鞨人的背后肯定有中土军队,于是下令各部不惜代价全力猛攻,若能在援军抵达前抢占津口滩涂,那么明日战,己方必将占据定优势。 黄昏,泉百草率军抵达战场,与少室麟会合。 仔细听完少室麟对今日战事的描述,泉百草眉头深皱,急切问道,“可有斥候深入到江南山东北麓乃至雩水线打探军情?我们对敌方状况可有最新了解?” 少室麟摇摇头,忧心忡忡地说道,“我们派出了大量斥候,但至今为止,没有任何消息传回,也没有任何斥候归来。事出反常,可能的解释只有个,被俘或者被杀,全军覆没,由此推断,敌人不但来势凶猛,其兵力之多恐怕也出了我们的想像。” 泉百草沉吟良久,摇摇头,“没有道理。据我们了解,晦川两岸的靺鞨诸部就算倾巢而出,最多也就上万控弦,而中土偏师长途跋涉而来,粮草严重短缺,最多也不会过两万人马。乙支大将军正是基于这推断,才下定决心主动出击,以攻代守,以己之长攻敌之短,不惜代价把敌人拖在大定河两岸,最终把敌人拖垮拖败。我们的推断未必可信,但乙支大将军的推断不容置疑。” 少室麟点点头,“明日你我联手猛攻,当可探明真相。” 五月初二,高句丽军队气势如虹,近两万将士如潮水般,向大定河北岸动了轮又轮的攻击。 考虑到高虎正率龙骑军风驰电挚而来,己方预备力量充足,李风云果断把契丹左军投入了战场,命令耶律铁力、大贺摩会和奈曼督畔各率本部控弦,从左中右三路增援而上。 双方浴血厮杀,高句丽人无惧伤亡,为保家卫国,舍身赴死,而安东军占据了地利,借助河川之险半渡而击,利用己方兵力上的优势向登6敌军起了轮又轮屠杀。 当天夜里,焦虑不安的乙支文德接到了少室麟和泉百草的书信。今日己方不知疲倦攻势如潮,而敌方不惜代价拼死阻击,激战天,己方伤亡三千余将士,血水染红了大定河,依旧未能抢占对岸滩涂。少室麟和泉百草根据今日战事和斥候在战场边缘的观察做出推断,敌方兵力不过三万控弦,但并未现中土军队,所见旗号均为靺鞨人和东胡诸种,这其中必有玄机。 少室麟和泉百草恳求乙支文德,既然己方的攻击已经开始,而敌人亦已上钩,亦是全力作战,那么己方理当再调援军赶赴大定河,努力争取兵力上的优势以赢得战场主动,逐步实现战役目标,同时最大程度减少己方的伤亡。 乙支文德稍作权衡后,同意了少室麟和泉百草的请求。大战已经开始,敌人的意图亦基本摸清,敌人肯定要攻,且急于求战,要战决,那么己方就反其道而行之,就是打胶着战,与敌僵持不下,拖延和消耗对手,最终拖垮对手。 乙支文德下令,师辛再率军急赴大定河增援。 乙支文德书告大王高元,汇报战局展。又书告姜以微,请其在坚守鸭绿水防线的同时,适当兼顾下青川防线,关键时刻给青川战场以有力支持。又书告坐镇平壤的丞相高建武,详述形势变化以及自己的攻防策略,为减轻平壤的防守压力,青川防线要不惜代价阻击和拖住入侵敌军,为此乙支文德提出,平壤能否在确保防守安全的情况下,给青川以增援,再给青川增派些援兵。 五月初二,深夜,高虎带着龙骑军抵达惠城城下。 激战之后的诸军将领战意盎然,尤其铁骊等靺鞨酋帅,亲眼目睹、亲身经历了诸种诸族齐心协力并肩作战,对李风云和安东军的信任度大大提高,如今看到援军呼啸而至,后续主力军团正快马加鞭赶来,对这仗的必胜信心更是倍增。 “从战局展来分析,敌人可能会继续增兵。”李风云站在地图前,亲自总结分析今日战斗之得失,然后做出了个结论,“之所以有这个判断,是因为敌人正在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我们的短处很明显,长途奔袭,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因此粮草短缺,军队数量有限,只能以战养战,战决,而敌人正相反,粮草充足,兵多将广,有充足时间与我周旋僵持,所以战局展就是敌人先将计就计,先利用我们求战心切之心理,先把我们拖住,不给我们深入平壤城下烧杀掳掠之机会,然后不断增兵,僵持不下,打成胶着战,如此来我们粮草不继必然陷入崩溃危机,结果就被敌人活活拖垮了。” “好在我们的援军蜂拥而至,我们在兵力上的优势迅扩大,但敌人不知,于是我们也来个将计就计。” 李风云手指地图上的惠城,“我们围城打援。明日,我们再在大定河激战天,再看看战局展,若敌人再度增兵,足以证明我们判断正确,如此当后天敌人全力猛攻之时,我们佯装不敌,相机后撤,把敌人诱到惠城城下,然后四面包围,围而歼之。” 李风云抬头看看帐内诸将,郑重说道,“这是场硬战,场血战,我们只要把这仗打赢了,青川防守力量必遭重创,他们只能困守城池,而我们则掌控了战场主动,接下来就可以包围青川,切断平壤和鸭绿水之间的联系,如此向东可以杀到平壤,向西则可以包抄到鸭绿水,第三次东征的胜利再无悬念。” 此言出,帐内气氛骤然高涨,大定河战的胜负直接决定了第三次东征之胜负,这个意义就重大了,就需要诸军将士众志成城誓死奋战了。 五月初三,双方在大定河继续激战,南岸这边的高句丽人舍身赴死,前赴后继,不死不休,而北岸那边的靺鞨人坚持不住了,不时有防线被突破,虽然竭尽全力展开反扑,但疲态已显,败象已出,这让高句丽人士气大振,攻势更猛,突破对手防线的次数越来越多。 太阳西斜之时,师辛率援军赶至战场,与少室麟、泉百草会合。 三将商量了下,决定黄昏时分停止战斗,让连续作战的将士们好好休息夜,明日早,三军齐,向对手敌军展开最猛烈的攻击。 这天晚上,在李风云和众将的期盼中,安东军的最强主力虎贲军、风云军风尘仆仆抵达战场,近两万步军团将士增援而至,这让连日苦战精疲力竭的选锋马军欣喜若狂,片欢腾。 郭明、徐十三、钟信、曹昆拜见了李风云,并告诉李风云个好消息,三天前,在雩水隆林城外,韩世谔与从鸭绿水对岸赶来的武贲郎将罗艺会合,两军会师后,日夜兼程飞南下,距离惠城还剩下天路程。 “罗艺?”李风云惊喜不已。罗艺的出现,说明崔弘升已经率选锋大军杀到鸭绿水,而他派遣罗艺长途跋涉劳师支援安东军,正是以此来表明他支持李风云的决心。 “明公,当前形势对我非常有利。”郭明说道,“崔大将军就在鸭绿水西岸的泊汋城,所以我们只要攻陷青川,就能与其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就能在崔大将军的配合下,撕开甚至摧毁鸭绿水防线,就此打通两军之间的联系,获得源源不断的粮草辎重的支援。” 李风云点点头,问道,“罗艺带了多少人马?” “五府二十七个团,五千多人马,都是辽西边镇的精锐卫士。”郭明犹豫了片刻,又说道,“明公,你对罗艺其人可有了解?” 李风云微微笑,知道郭明担心什么,不以为然地摇摇手,“此人骄悍跋扈,但英勇善战,屠虏如屠狗,只要投其所好,给其个杀戮机会,他就像闻到血腥味的恶狼,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个猎物。” 李风云手指大定河方向,“高句丽人是最好的猎物,而萨水大败又是罗艺的奇耻大辱,所以不难想象,但高句丽人困在包围圈里,遭遇到罗艺,将会是怎样个结局。” 郭明和徐十三等人面面相觑,虽然依旧担忧,但既然李风云如此自信,他们也只能把不安放在心里。 “书告新义公,请他加快行军度,务必于明日黄昏前赶至战场,以免贻误战机。” 五月初四,凌晨,乙支文德接到了少室麟、泉百草和师辛从大定河前线送来的战报。 今日激战天,敌军疲态已显,防线屡遭突破,且始终没有看到敌援军出现,据此断定,此次敌人入侵兵力估计也就这么多人马,大约两万余诸种控弦,只是让人疑惑的是,靺鞨人与契丹人联手入侵高句丽倒是可以理解,两者本来就是同盟,只是奚族控弦又是如何加入这同盟的?奚族与契丹征战不休,去年还打得你死我活,怎么转眼又握手言和,并且携手远征高句丽?到底是因何缘由让两个仇人化干戈为玉帛,又因为什么利益让他们与靺鞨人起攻打高句丽? 正因为这些疑惑,少室麟等三将认为,对手内部冲突严重,盘散沙,明日三军齐,肯定可以渡过大定河。 只是问题来了,中土偏师在哪?眼前敌人都是靺鞨人和东胡诸种,中土偏师却踪迹全无,那么中土偏师在哪?难道己方的判断都是错误的? 少室麟等三将很坦诚,把自己的忧虑详细告知乙支文德,请乙支文德决策。 乙支文德仔细考虑后,急书前线,明日渡河作战,三军齐,但以师辛部为主力,渡河之后由师辛部为前锋,向惠城方向攻击前进,而少室麟和泉百草两部则左右相随,两翼策应,旦战局有变,甚至中敌埋伏,则三军互为声援,结阵对抗,固守待援。 乙支文德下令,明日清晨,将军似先不韪再率军增援大定河,以防不测。 又急书平壤高建武,请高建武派军队支援青川。 (本章完) 第1034章唯有一战 五月初四,上午,高句丽三军齐,向大定河北岸起了凶猛攻击。 安东马军亦是全部出动,利用己方优势,半渡而击,竭尽全力击杀敌军。 午时,李风云下令,马军各部佯装力竭,缓缓后撤,以诱敌深入。 下午,高句丽人终于抢占滩涂,登6大定河北岸。高句丽人连续攻打四天,亦是疲惫不堪,尤其少室麟和泉百草两部,伤亡数千人,战斗力急剧下降,所以渡河之后,已难以为继,唯有昨日支援而来的师辛部,士气旺盛,体力充沛,又战而定,将士们意气风,力猛攻,师辛更是下达命令,乘胜追击,再接再厉,争取天黑前杀到惠城。 几乎在同时间,在惠城城外十几里外的山岗上,李风云与风尘仆仆而来韩世谔、罗艺会合,正当李风云向韩、罗二人讲述自己的围歼部署时,却看到阿史那咄尔带着队轻骑飞奔而来。 李风云的脸色顿时阴沉。他已经命令阿史那咄尔率军渡过萨水,深入平壤周边烧杀掳掠,想方设法为大军筹措些粮草以解燃眉之急,但阿史那咄尔显然拒绝了这命令,不但没有渡过萨水,反而回到了大定河战场。 阿史那咄尔是中土皇帝册封的可汗,是李风云的盟友,不是李风云的部属,所以他有权拒绝执行李风云的命令,再说李风云的这个命令的确对突厥人不利,旦李风云战败而逃,阿史那咄尔和他的数千突厥控弦就成了瓮中之鳖,试想阿史那咄尔在局势不明形势不利的情况下,岂敢拿身家性命行险搏? 阿史那咄尔的借口很简单,大定河战至关重要,如果打好了,打赢了,不但可以实现以战养战之目标,有效缓解己方的粮草危机,还掌控了整个战局的主动权,甚至可以决定此次东征之胜负,既然如此,他孤军深入平壤周边有何意义?相反,旦打草惊蛇,把平壤吓倒了,做出误判,命令青川守军全线后撤,岂不严重影响了大定河战,影响到了全局大计? 事已至此,李风云也无意追究,把矛盾公开了,还当着韩世谔、罗艺的面,势必损害自己的权威,破坏内部团结,倒不如忍气吞声,先把这仗打完了再说。 临近黄昏时,师辛率军杀到了距离惠城十五里外的山野,与早已等候在此的安东虎贲军迎头相撞。 郭明声令下,虎贲咆哮而出,仿若擎天之刃,刀剁下,山崩地裂。 中土大纛凌空飞舞,中土战旗漫山遍野,中土偏师终于在激战数天之后露出了虎口獠牙。 师辛夷然不惧,命令擂动战鼓,号令将士们奋勇向前,浴血厮杀,誓死奋战。 又急报正尾随而来的少室麟和泉百草,与中土军队迎面相撞激烈鏖战,请支援而来。 夕阳落入地平线,暮色降临,天空越来越暗。 风云军出现了,在师辛部的左翼杀出;豹骑军出现了,向师辛部的右翼疯狂攻击;北平军出现了,罗艺指挥麾下精锐如下山猛虎,直插敌后方,断绝了敌退路。 天黑了,师辛部被四面包围了,而少室麟、泉百草才刚刚接到师辛的报警和求援,虽然他们第时间做出了反应,命令麾下将士奋起余勇,奋力向前,不惜代价突破敌人的阻击,与冲在最前面的师辛部会合,但来不及了,安东军早已挖好陷阱,更重要的是,安东兵力数倍于敌,高句丽人寡不敌众,久战之后又疲惫不堪,难以为继了。 这时,似先不韪已率军抵达大定河南岸,正要派人渡河打探军情,却看到少室麟、泉百草的求援书信如飞而至。 听说中土偏师出现,并且包围了师辛部,而少室麟、泉百草两部在靺鞨和东胡控弦的阻击下,难做寸进,无法撕开敌人的防线救援师辛,师辛部岌岌可危,似先不韪非常吃惊,边命令麾下将士做好渡河准备,边十万火急报于青川城。 深夜,乙支文德接到了前线急报。他倒是很平静,战局突变在预料之中,前锋部队掉进敌人的陷阱亦属正常,接下来就是纠缠厮杀了,不论是两败俱伤还是高句丽击败对手,对手狼狈而逃,战局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高句丽都能顺利摧毁敌人的两路夹击之计,如此可确保鸭绿水防线坚守到雨季来临,可以给平壤争取到充足的防守时间,给高句丽赢得宝贵的生机。 乙支文德命令似先不韪,天亮后渡河,先与少室麟、泉百草会合,三军齐,与敌激烈厮杀,要目标是不惜代价大量击杀敌有生力量,其次才是救援师辛部,若战局许可,可与师辛部里应外合,对敌形成反包围,予敌以重创。 又急报平壤高建武,大战已经开始,战局瞬息万变,值此关键时刻,平壤安全至关重要,请高建武务必提高警惕,竭尽所能守护城池。 又急告鸭绿水防线的姜以微,中土主力大军随时可能渡河攻击,请其务必小心在意,全力备战,不可大意轻敌。 又报奏大王高元,目前战局于我有利,但我要战决,旦拖延时间过长,敌主力大军强渡鸭绿水,我便腹背受敌,后果堪忧。 五月初四,夜,李风云接到急报,青川又有援军抵达大定河南岸,如此来明日战,己方六万余将士就要与四万精锐敌军展开厮杀,这对安东军十分不利。 李风云急召韩世谔、罗艺和阿史那咄尔具体商讨。 “敌人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缠住我们,拖住我们,而我们粮草不继,武器短缺,旦陷入胶着僵持,最终败北的必定是我们。”李风云神情严峻,连连摇头,“必须战决,否则这仗必败无疑。” 李风云看看韩世谔,又看看罗艺和阿史那咄尔,用力挥手,“让将士们吃饱喝足,午夜后,虎贲、风云、豹骑,还有襄阳公的军队,全部投进战场,连夜展开围歼,等到天亮,敌人伤痕累累奄奄息,再由马军四面冲锋,战而定。唯有如此,我们才能腾出手来,对抗敌之主力,否则战局极有可能失控,而旦失控,我们前期努力将付之东流。” 韩世谔点点头,同意李风云的建议,“齐王和李子雄正率军日夜兼程而来,若以最快度推算,初应该可以赶到战场,即便所有延迟,初十肯定可以到达,如此来我们就能得到四万余生力军,我们的总兵力可以过十万。十万大军倾力战,这仗就算打得两败俱伤,最后胜利也是我们的,平壤指日可下。” 此言出,气氛骤然冷。罗艺面无表情,只要打赢,不要说两败俱伤,就算他的人马打完了他也愿意,但关键是,李风云愿意吗?突厥人、靺鞨人和东胡诸种愿意吗?韩世谔此刻说出这种话,不知用意何在,到底是警告李风云,还是别有企图? 阿史那咄尔脸寒霜,在他看来这仗可以打,但最怕的就是敌人做出误判,旦乙支文德认定这是中土偏师,是中土两路夹击之策,于是在大定河战场上投入重兵,不惜代价击败这支中土偏师,竭尽全力破坏中土两路夹击之策,那最后结果就糟糕了,两败俱伤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李风云和安东军可能因此而衰落,甚至被中土皇帝口吃掉了。 李风云的眼里掠过挣扎之色。他明白韩世谔的心思,韩世谔对这仗的结果很不乐观,但韩世谔既不能公开反对李风云,打击李风云的权威,又迫于粮草武器严重短缺不得不打这仗,于是心里很矛盾,很忐忑,无奈之下委婉警告。 对手太厉害了,将计就计,先以万军吸引住安东军,接着又投入万军诱惑安东军,等到安东军下定决心打了,掉进他的陷阱了,他马上又投入万军,这个添油战术看上去很低级,却足以把安东军推入进退维谷之困境。 打还是不打?实际上现在打也好,不打也好,主动权都在对手那边。安东军不打,主动撤退,对手不战而胜,反之,双方打个两败俱伤,虽然安东军这边占据了兵多将广的优势,可以赢得最后的胜利,但安东军损失惨重,实力剧减,最后得不偿失,李风云、李子雄、韩世谔乃至齐王都必将因为这仗的胜利而付出难以估量的乃至生命的代价。 就在这时,罗艺打破了沉默,“我们的粮草武器还能维持几天?” “粮草还能维持五天,而武器可以缴获。”李风云答复道。 “三天后齐王和李子雄抵达战场后,他们带来的粮草武器能否有效缓解这危机?”罗艺追问。 李风云摇摇头,“危机会更严重。” 罗艺苦笑,“如此说来,我们若要缓解这危机,只有两个办法,是崔大将军突破鸭绿水防线,与我们会合于青川,给我们带来大量粮草武器,个是我们击败敌人,缴获敌人的粮草武器来缓解自身危机。” 阿史那咄尔当即问道,“崔大将军接到我们与敌激战于大定河的消息,是否会立即渡河攻击?” 罗艺冲着他翻了个白眼,嗤之以鼻,“做梦去吧。” “为什么?”阿史那咄尔忍不住厉声质问,“天赐战机,为何不攻?我们两路夹攻,敌人腹背受敌,战局于我有利,为何不攻?” 罗艺冷笑,手指阿史那咄尔,字句地说道,“因为你不是宇文述。” 阿史那咄尔哑口无言。宇文述是东征大军的最高统帅,没有宇文述的命令,崔弘升不能渡河攻击,而宇文述与李平原的之间的仇怨,罗艺或许不知,但阿史那咄尔是当事人之,他可是清二楚。如今以李平原为的安东势力异军突起,严重影响乃至威胁到了东都政治集团的利益,圣主和宇文述寝食不安,如今好不容易抓到个打击和削弱安东势力的机会,他们焉能错过? 李风云伸手拍拍阿史那咄尔,“所以我们只有倾力战,别无他途。” 韩世谔摇摇头,叹道,“战局展至此,我们唯有战,但要努力争取最好结果。或许,我们眼前的敌人,就是青川可以投入战场的全部兵力。” (本章完) 第1035章斩尽杀绝 五月初五,凌晨,随着李风云一声令下,虎贲、风云、豹骑和北平四军,向包围圈里的高句丽军队发起了猛烈攻击。 激昂鼓号和激烈厮杀声撕裂了黑幕,打破了黑夜的静谧,而熊熊燃烧的大火仿若从地狱里冲出的猛兽,暴戾嘶吼,夺人魂魄。 少室麟和泉百草焦虑不安,麾下将士们亦是忧心如焚,上上下下虽都有心救援,奈何连日奋战,精疲力竭,心有余而力不足,更重要的是,黑暗里,靺鞨人和东胡诸虏的控弦就像大漠上的恶狼,虎视眈眈地盯着猎物,只要高句丽人冲进黑暗,必将遭到疯狂攻击,稍有不慎就有灭顶之灾。 他们只能无助祈祷,祈祷师辛和他的麾下将士们坚持到天亮,只要坚持到天亮,他们就能发动攻击,就能有效牵制和分散敌军力量,而同一时间,对岸的似先不韪亦能带着援军渡河而来,如此三军齐头并进,必定可以突破敌人的阻击,成功救出师辛和他的军队。 李风云亲临前线督战,甚至身先士卒,亲自上阵厮杀以鼓励士气,目标就是一个,天亮前,必须打破敌人的战阵,必须完成穿插分割,必须为马军的冲锋开辟出足够多的通道。 为了完成李风云下达的目标,韩世谔、罗艺、郭明、徐十三、钟信和曹昆等统军大将纷纷披挂上阵,与将士们一起冲锋陷阵,鼓励将士们舍生忘死,奋勇厮杀。 三万打一万,安东军凭借兵力上的优势,凭借如虎士气,凭借中土将士对高句丽人的血海深仇,一步步推进,一点点撕开敌人的战阵,一层层突破敌人的防守。 黎明前,阿史那咄尔率突厥控弦,尔朱天啸率雷霆军,高虎率龙骑军,辱纥王孟坝率奚族左军进入战场,蓄势待发。 一抹曙光突然跃出地平线,黑暗迅速逝去,黎明到来。 “呜呜呜……”大角长鸣,“咚咚咚……”战鼓雷动,“轰轰轰……”万马奔腾。 大地颤抖,苍穹战栗,黎明惊悸。 安东马军出动了,从四面八方杀向敌军,从步军将士用鲜血和生命开辟的通道中风驰电挚…… 这是一场血淋淋的屠杀,毫无悬念的杀戮,师辛和他的将士们就如大漠中的野草,在狂风中一片片倒下,狂风肆虐之后,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李风云下令,一个不留,斩尽杀绝。 与此同时,少室麟和泉百草发动了攻击,不惜代价拼死救援,同一时间,似先不韪也指挥本部人马急速渡河,竭尽所能驰援友军。 靺鞨人和契丹人也使出了浑身解数,一边四下游击,全力阻挠,一边发动小规模的冲锋,用尽全部力量迟滞敌人的攻击速度。 当朝阳高悬,阳光照遍大地之时,安东马军的杀戮结束了,而尾随马军之后的四个步军团将士亦以最快速度“打扫”完了战场,带着缴获的战利品迅速后撤十里,依据有利地形再筑防线,准备迎接敌人的新一轮疯狂攻击。 = 五月初五,上午,少室麟和泉百草赶到战场之时,看到的是漫山遍野的尸体。 一夜之间,师辛和他的一万将士灰飞烟灭,这给了高句丽人沉重一击,上上下下怒不可遏的同时,也感受到了无边恐怖和深深畏惧。 这场战争是中土人发动的,但高句丽人在萨水河畔击败了中土大军,摧毁了中土大约二十万主力大军,这是高句丽人的空前胜利,对中土来说却是奇耻大辱,势必要以灭亡高句丽来洗雪这一耻辱,于是中土把这场战争无限期地打了下去。今日一战,中土人把包围圈里的高句丽屠杀一净,不留一个活口,已经清楚表明了中土人不灭亡高句丽绝不罢休的决心。这太可怕了,中土和高句丽实力悬殊,就像猛虎和豺狼,如果猛虎下决心吃掉豺狼,豺狼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吗? 匆忙赶来的似先不韪暗自惊惧,虽不至于因此而绝望,但内心还是非常怯畏,极力劝说处于暴走之中几乎失去理智的少室麟和泉百草,暂时停止攻击,先把滩头阵地巩固了,先在大定河北岸站住脚,一边耐心观察和阻御对手,一边等待乙支文德的最新决策,确保万无一失。 “一夜间师辛部就全军覆没,足以证明对手实力远比我们想像的强大,敌军兵力远比我们预料的多,这一仗的艰难程度超过了我们的预估。”似先不韪冷静分析道,“不过有一点却证明我们之前的预测非常正确,敌人长途跋涉,粮草不继,必须速战速决,而我们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打僵持仗,与其对峙胶着,一边持续消耗对手,一边把对手活活拖垮。” “现在,师辛部的全军覆灭,让我们基本摸清了对手的虚实。对手的兵力比我们多,对粮草武器的需求肯定非常急迫,肯定要速战速决,然而攻城对他们不利,如果久攻不下粮草必然断绝,于是战局必然会出现两种变化,一是调头向西,猛攻鸭绿水,力争在最短时间内攻克鸭绿水防线,与他们的主力会合,继而得到粮草支援,一是调头向东,深入平壤周边地区烧杀掳掠,以掳掠所得缓解他们的粮草危机。这两种变化中,前一个会导致我们过早丢掉鸭绿水防线,会导致平壤在防御上失去时间优势,而后一个会导致平壤周边地区陷入混乱,无辜生灵惨遭杀戮,会对军心士气造成沉重打击,甚至会破坏平壤的整体防御。也就是说,这两种变化都对我不利。” “正是基于这一推断,乙支大将军决定将计就计,把队伍拉出去打,不惜代价把敌军阻挡于大定河一线,竭尽全力拖住敌军,拖垮敌军,坚决不让敌军调转方向去攻打平壤或者攻打鸭绿水,如此我方就牢牢掌控了战局,就始终控制了战场主动权,就能让战局依照我们预想的轨迹向有利于我们的方向发展。” 似先不韪的劝说,终于让少室麟和泉百草从暴走中慢慢冷静下来。 现在三个军冲上去,敌人未必会接战,毕竟敌人连夜激战,亦是疲惫不堪,这种不利局面下不可能与几近疯狂的对手交战,只会且战且走,如此一来稍有不慎己方会再次掉进敌人的陷阱,再次被敌人包围,这个后果就严重了。青川兵力有限,短期内已无力支援他们,更重要的是,这会破坏乙支文德的部署,一旦他们损兵折将甚至全军覆灭,青川防线就被突破了,平壤门户洞开,整个战局会因此而迅速崩溃。 “我们现在不攻,就给了敌人喘息时间。”少室麟愤怒说道,“等到敌人休息好了,卷土重来,战斗就艰苦了,伤亡就大了。” “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似先不韪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们的目标是把敌人拖在这里,与敌人僵持对峙,只要不让敌人杀到青川城下,杀向鸭绿水,杀向平壤,我们就胜利完成了任务,为此,哪怕我们全军覆灭,亦在所不惜。” 少室麟郁愤难当,仰天长吼。 泉百草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纵声上马,飞驰而去。 = 午时,李风云、韩世谔、罗艺和阿史那咄尔相聚一起,面对战局的新变化,商讨对策。 “此役过后,我们的兵力已经暴露,我们的目的也无所遁形。”李风云说道,“而敌人的目标也愈发明确,那就是拖住我们,不惜代价拖住我们,但考虑到我们兵力众多,而青川兵力有限,接下来敌人势必会抱成一团,与我们僵持对峙,不给我们任何分割包围的机会,所以要打就是消耗战,但我们消耗不起,而更严重的是,我们粮草短缺,若不能迅速缓解粮草危机,此仗必败。” 韩世谔、阿史那咄尔都很了解李风云,一听就知道李风云又要行险一搏了。 “我们已实现速战速决之目标。”韩世谔稍作沉吟后,抚须说道,“青川获悉此役结果后,必然会做出已查明对手真相之误判,必定会在我们的持续攻击下再派援军,如此一来为确保青川防线的安全,他们必定会向平壤和鸭绿水求援,于是,战机就出现了。” 罗艺霍然醒悟,当即知道李风云要干什么了。还是既定之策,以选锋马军奔袭平壤,但前提是,必须让敌人做出误判,让敌人认定只要赢得大定河一战就能第三次击败中土,让敌人从平壤抽调更多兵力支援青川战场,而战局若发展到这一步,奔袭平壤的战机也就出现了。 “我们的粮草只能维持五天,等到齐王和李子雄来了,粮草危机尤为严重。”罗艺委婉表达了支持态度,“缓解粮草危机,是重中之重。” 阿史那咄尔看了李风云一眼,迟疑少许,问道,“何时东渡萨水?” “时机未到。”李风云说道,“因为我们尚未实现速战速决之目标。” 韩世谔、罗艺和阿史那咄尔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点点头。李风云说的也有道理,己方若不予敌以重创,不表露出强大的攻击力,青川未必就会向平壤和鸭绿水求援,而平壤若重兵驻防,安东选锋马军东渡萨水成果有限,最多也就是掳掠一些粮草,根本找不到偷袭平壤的机会。 “今夜再战!”罗艺杀气腾腾地说道,“以绝对优势,血腥屠戮!” “不,下午就开始打!”李风云不容置疑地说道,“先以马军攻击,把敌人分割包围,入暮后,步军团四面围杀,斩尽杀绝!” = 第1036章这是我的错 似先不韪严重低估了高句丽将士对挑起这场战争并给他们带来深重灾难的中土人的仇恨,也严重低估了高句丽将士对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的靺鞨人的仇恨,而上万将士的死亡更是引爆了这种仇恨,结果当靺鞨人和东胡控弦呼啸杀来,高句丽将士爆发了,奋勇向前,舍生忘死,杀声惊天动地,激烈而血腥的厮杀再一次展开。 高句丽将士杀红了眼,少室麟和泉百草也杀红了眼,战局悄然转变,当高句丽人以为他们成功抵挡住了对手的攻击,并与对手打得旗鼓相当的时候,却不知他们已经掉进对手陷阱,正在失败之路上狂奔。 入暮,安东步军团进入战场,包围了少室麟部。少室麟因连日奋战,伤亡较大,战斗力锐减,理所当然成了中土人的猎物。 李风云亲临前线指挥,虎贲、风云、豹骑和北平四个军,四面围攻敌军。 与此同时,阿史那咄尔指挥突厥控弦、雷霆军和龙骑军,佯装主力军团,向泉百草部发动了攻击。而背靠大定河的似先不韪部也遭到了靺鞨人和东胡控弦的四面围攻,惶恐之下,似先不韪果断命令收缩防守,背水一战。 黑夜笼罩下的战场看似一片混乱,实际上安东军已掌控了全局。高句丽三个军不但被分割包围,还同时遭到了安东军团的围攻,不明真相之下,泉百草和似先不韪都以为自己遭到了敌主力军团的攻击,于是竭尽所能结阵自保,固守待援,即便有迅速靠拢互相支援的想法,但在敌军猛烈围攻下,亦不敢轻易冒险,以免阵脚松动,自取败亡。 = 深夜,青川城。 乙支文德接到了大定河战报,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师辛部全军覆灭,由此证实己方对敌情的估猜、对战局的判断都是正确的,虽然己方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但看到敌军实力如此之强,敌军攻击意图如此明显,对平壤安全和高句丽存亡影响如此之大,这个代价的付出还是值得的,它为己方制定正确对策提供了真实依据,甚至可能会帮助高句丽打赢这场战场。 然而,高句丽还有多大机会打赢这场战争? 从师辛部的覆灭,可以大略估猜出敌方兵力至少两倍或三倍于己,否则敌方根本不敢动围歼的念头,而敌方兵力如果两倍于己,那就是六万大军,三倍于己那就是十万大军,也就是说,中土的第三次东征,其主力是由间道奔袭平壤,而陈兵于鸭绿水西岸的大军则是名副其实的偏师,但这可能吗? 这不可能。以乙支文德对中土军队的了解,这绝无可能。打仗打的就是钱粮,尤其远征,要有源源不断的粮草辎重的支持,否则必败无疑。主力大军取间道奔袭平壤,首先不能解决的就是粮草,所以只能由偏师行险一搏,但即便是六万大军,那也不能算是偏师了,而更重要的是,六万大军的粮草武器如何解决?退一步说,就算这六万大军里有三万是靺鞨人和东胡诸种控弦,只有三万中土军队,并且由靺鞨人和东胡诸种提供牛羊等食物以缓解自身的粮草不足,但更多的疑问也就接踵而至,三万中土军队就能胁迫靺鞨人和东胡诸种深入高句丽腹地作战? 这显然不可能,唯一解释就是,去年中土撤离高句丽后,派出大量军队征服了契丹等东胡诸种和靺鞨诸部,而这有情报可查,去年底中土的左御卫大将军薛世雄就曾以巡边为名北上攻打扶余,一度深入到弱洛水下游地区,由此推测,现在大定河战场上的中土军队统帅就是薛世雄,那支中土军队就是去年底薛世雄带着攻打扶余的军队,而这支军队的数量正好在五万到六万之间。 如果这一推测接近事实甚至就是真相的话,那危机远比之前预料的要严重,中土名将薛世雄,六万中土军队,三万靺鞨和东胡诸种控弦,总共九万大军,再加上由靺鞨人和东胡诸种所提供的牛羊等食物,甚至还有他们族人和牛马所组成的庞大的辎重运输队伍,这就是一支实力强劲的主力军,足以摧毁平壤灭亡高句丽的大军。 乙支文德越想越震惊,不祥之感越来越强烈。 清晨这支敌军全歼了师辛部,稍作休息后,今天下午又开始向少室麟、泉百草和似先不韪三部发动了攻击,这事实上已经证实自己的猜测**不离十了。 乙支文德急召盖宝闻。 再派一军支援大定河?盖宝闻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现在已经有四万大军进入大定河战场了,青川城只剩下自己这个军了,如果自己再率军支援大定河,青川就是空城一座。乙支文德目的何在?空城计? 盖宝闻实在忍不住了,虽然乙支文德在他心目中就是战神一般的存在,但这个命令实在超乎常理,于是迟疑少许,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将军,我率军支援大定河,青川就是一座空城了。” 乙支文德点点头,“平壤援军明天就到,而敌人尚在大定河北岸,只要你们守住大定河,青川就高枕无忧。” 乙支文德初四凌晨向平壤要援军,足以说明青川战局非常紧张,平壤的高建武肯定无条件支持,只是平壤防务因次要做出一些调整,所以援军拖延到明天才能抵达青川,然而形势不由人,乙支文德没想到战局变化如此之快,他亦是措手不及,只能行此下策。 盖宝闻立即从乙支文德的话里听出了异常。只要守住大定河?五万大军进入大定河战场,都不能击败敌军?敌军实力如此强劲? “大将军,战局是否有变?”盖宝闻试探着问道。 乙支文德神情凝重的点点头,“师辛部已于今日清晨全军覆没。” 盖宝闻霍然变色,难以置信。师辛部全军覆没?四万大军征战大定河,竟然被敌军硬生生吃掉了一万人,这怎么可能? 看到盖宝闻一脸震惊,乙支文德不禁苦笑摇头,“这是我的错,低估了对手,对战局做出了错误判断,虽然连日激战后我们已探明对手虚实,但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这是我的错。” “大将军,大定河北岸到底有多少敌军?” “目前并无具体数目,但从战局变化来推测,应该在六万到九万之间。”乙支文德把自己的推测简要说了一下,“薛世雄是中土名将,不容小觑,而靺鞨和东胡诸种控弦又为其所用,更是如虎添翼,所以大定河一战非常重要,直接影响乃至决定了今年战争之胜负,甚至决定了我高句丽之生死存亡,因次必须全力以赴,不惜一切代价击败对手。” 盖宝闻听懂了,心情沉重,如山重压让他窒息难当,这一仗只能赢不能输,哪怕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敌军攻势凶猛,白天打,晚上也打,利用他们兵力众多之优势,试图在大定河北岸最大程度消灭我们有生力量,一旦让他们得逞,整个战局就对我们非常不利,好在他们长途跋涉,粮草短缺,必须速战速决,而我们若想击败他们,唯有利用他们的这个要害,反其道而行之,倾尽全力拖住他们,与他们僵持对峙,最终把他们拖垮拖死。”乙支文德说道,“我们若想实现这一目标,仅靠青川这五个军远远不够,当然,青川五个军如果抱着玉石俱焚之决心,还是能够把敌军挡在大定河一线,但这不够,距离我们击败这支敌军的目标差距甚远,所以我们必须向平壤求援,向鸭绿水求援,持续向大定河增兵,直到我们彻底击败敌人。” 盖宝闻心领神会,“大将军要全歼敌军?” “敌军长途跋涉而来,行险一搏,孤军深入,只能赢不能输,如果输了,因为撤退路程太远,又没有粮草武器的补充,难逃全军覆没之厄运。”乙支文德冷笑道,“但既然来了,打到我家门口了,打死打伤我这么多兄弟,我岂能放过他们?再说这场战争已经进入第三年,我们国小力弱,已难以为继,若让中土把这场战争拖到第四年,结果可想而知,所以这是个天赐良机,只要我们全歼了这支敌军,再次给中土以重创,中土就难以为继了,我们也就能胜利结束这场战争。” 盖宝闻豁然省悟,“大将军要以牺牲青川军队来拖住敌军,消耗敌军,等到敌军粮草断绝、难以为继之时,我们再集中平壤和鸭绿水的全部援军,来个四面包围,一战而定?” 乙支文德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现在形势对我十分不利,鸭绿水防线随时都有可能遭到敌人的猛烈攻击,而平壤内部矛盾激烈,图谋不轨者蠢蠢欲动,随时都有可能发动暴乱,这种内忧外患之下,我们若想击败中土,保家卫国,困难重重。” 盖宝闻暗自苦叹,一言不发。不论是中土军队攻打鸭绿水防线,还是平壤爆发叛乱,正在战场厮杀的高句丽将士都是腹背受敌,而形势一旦恶化到这种地步,就算乙支文德不惜代价把大定河北岸敌军击败了,也难以力挽狂澜了。 盖宝闻领命而去,连夜率军支援大定河。 乙支文德则书告大王高元、平壤高建武和鸭绿水防线的姜以微,把青川战局的剧烈变化、对敌情的最新判断以及力挽狂澜之对策,详细告知,并再次请求高建武和姜以微在确保平壤安全、鸭绿水防线稳固的前提下,增援青川。 然而,让乙支文德预料不到的是,就在他谋划着如何全歼大定河北岸敌军之时,这支军队再度给了他沉重一击。 五月初六,凌晨,少室麟部全军覆没。 = 第1037章没有选择 五月初六,上午,泉百草和似先不韪再度看到了尸横遍野的战场,心中惧意大增。 这一仗他们输不起,输了高句丽就有灭亡之祸,所以这一仗不能这么打了,再这么打下去必然会被兵力占优的对手吃个干净。之前判断失误,估计不足,试图将计就计拖住和消耗敌军,哪料正中敌下怀,被打得晕头转向,损兵折将,如果不立即改变策略,泉百草和似先不韪这两军亦有覆灭之危。 泉百草和似先不韪萌生退意。连续作战,敌军打累了,需要休息,正是己方撤回大定河南岸的最好机会。 但就在这时,乙支文德的命令送达,已派遣盖宝闻率军支援,请他们务必坚守大定河北岸,与敌殊死搏杀,不死不休。 泉百草和似先不韪当即断绝了撤退念头,率领本部人马背靠大定河列阵,与敌对峙,固守待援。 五月初六,下午,李风云接到斥候急报,青川方向又来一支敌人援军。 这时候不要说李风云了,就是普通的安东汉虏两姓将领,也知道敌人持续增援的目的是什么了,就是以添油之术拖住己方,持续消耗己方力量,等到己方精疲力竭,粮草断绝,难以为继,敌人便展开凌厉反攻,一击致命。 “青川到底是有多少守军?” 这是李风云的疑惑,也是诸将不解之处。青川肯定没有五万守军,但眼前事实却是,在这五天内,青川每天都派出一支援军,每支援军都是万人规模,这足以说明青川守军数量远远超出了先前预料。 那么,这远超预料的军队从何而来?肯定是平壤,青川得到了平壤的增援。现在鸭绿水防线非常紧张,交战双方隔河对峙,根本无力顾及青川,所以能给青川以有力支援的唯有平壤。 如果这一推断正确,现在平壤防守力量就没有想象中的强大,这无疑有助于李风云带着选锋马军奔袭平壤,有助于安东军攻陷平壤,于是,韩世谔、罗艺和阿史那咄尔都督促李风云尽快率领选锋马军东渡萨水。 “现在青川城里还有多少敌军?” 李风云在这个问题上的纠结引起了韩世谔、罗艺和阿史那咄尔的注意,三人凝神沉思,稍迟,对高句丽人和辽东战场更为熟悉的罗艺率先发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敌人持续增兵大定河,看似要不惜代价与我们打个两败俱伤,实则另有后手,其目的还是要拖垮我们,然后一口吃掉,一举奠定胜局,一战决出胜负。”罗艺说道,“就如前年的萨水大战,敌人不断后退,持续消耗和疲劳我们,等到我们粮草不继,仓促后撤之际,突然出手,一击致命。” 说到这里罗艺望着李风云,郑重说道,“现在可以肯定,乙支文德就在青川城,除他以外,无人敢行添油之术,无人敢冒着青川防线失守之危倾巢而出,而乙支文德行添油之术,肯定不是昏庸无能,而是要抛诱饵,设陷阱,要把我们一网打尽,其方法无非就是先示敌以弱,以牺牲青川守军来消耗和拖垮我们,同时从其他地方调兵过来,四面设伏,只待我们粮草空竭,难以坚持,不得不撤时,突然展开凌厉反击,围追堵截,置我们于死地。” “襄阳公言之有理。”韩世谔连连点头,同意罗艺的分析,“当青川兵力消耗殆尽之时,乙支文德为了围歼我们,只能从平壤调来更多援军,甚至从鸭绿水防线抽调兵力,如此形势就对我们非常有利了。” 说到这里,韩世谔望向罗艺,目露嘲讽之色,“莫非襄阳公有办法说服宇文述,让其倾尽全力横渡鸭绿水,与我安东大军会师于平壤?” 罗艺不理睬韩世谔的冷嘲热讽,继续对李风云说道,“如果推测正确,这一仗就好打了,我们就能占据主动,始终掌控战局的发展。” 李风云摇摇手,“某明日率军东渡萨水,后天杀到平壤城下,敌青川防线随即陷入腹背受敌之困境,这种不利局面下,若乙支文德坐镇青川,他的对策是什么?他还会倾尽全力与我军决战于大定河?” 罗艺稍作迟疑,说道,“乙支文德绝不会放弃青川防线。青川防线一旦失守,鸭绿水防线也就失去支撑,那么我东征大军便能抢在雨季前杀到平壤城下,赢得充足的攻击时间,高句丽必定覆灭,所以乙支文德哪怕深陷绝境,亦要死守青川。” 说到这里,罗艺突然明白李风云为何担心了。如果乙支文德死守青川,而宇文述又迟迟不攻,鸭绿水防线的高句丽军队必然会相机支援,如此一来,战局就对安东军十分不利了,因为安东军有个致命要害,那就是粮草武器很快就会断绝,除非李风云带着选锋马军创造奇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陷平壤,给高句丽以致命一击,否则安东军必定受困于粮草危机,最终只能饮恨大定河,败北而去。 安东军必须破局,必须依靠自生力量破局,如何破? 指望李风云创造奇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陷平壤,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安东军若想破局,关键还在大定河战场,还是要击败敌军,并且还要速战速决,迫使平壤不得不倾尽全力支援青川,继而给李风云创造更好战机,即便不能攻陷平壤,也要横扫平壤周边地区,掳掠到足够粮草以缓解自身危机,或者迫使平壤不得不放弃鸭绿水防线,如此东征大军就能渡河而来,就能给安东军以粮草支援。 但是,李风云明天就要东渡萨水而去,接替他指挥的是驰援而来的李子雄,只是,李子雄能否绝对掌控指挥权?齐王与李子雄同来,齐王是否会争夺指挥权?如果齐王执意争夺指挥权,与安东汉虏诸将形成激烈冲突,则后果不堪设想。 罗艺看看沉默不语的韩世谔,又看看神色阴郁的阿史那咄尔,正色说道,“千万不要指望宇文述,若想打赢这一仗,只能靠我们自己。” 韩世谔冷笑,直言不讳地问道,“最迟明天晚上,齐王就能抵达战场,若齐王首先找到你,要求你接受他的指挥,听从他的命令,你怎么办?” 罗艺犹豫了片刻,婉转说道,“齐王既然以身涉险,亲临战场,其目的当然是打胜仗,是击败高句丽,是建功立业,我们理所当然追随左右,浴血奋战。” “说得好。”韩世谔哈哈一笑,“如此一来你就可以站在一边看热闹,看我安东军浴血厮杀,尸横遍野了,然后齐王以灭亡高句丽、铲除安东军之功劳,重新赢得圣主的信任,而你也因辅佐有功,加官进爵,至于我安东将士,只能埋骨荒野,灰飞烟灭了。” 罗艺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风云,终于忍不住反唇相讥,“你可以不听齐王的,安东军也可以为所欲为,但此仗一旦败北,齐王固然要付出惨重代价,某也可能全军覆没,而安东军又焉能独善其身?” 韩世谔毫不犹豫,针锋相对,“正因为如此,我安东才要掌控自己的命运,既不能为他人做嫁衣裳,更不能被他人所算计陷害。” “大敌当前,决战在即,我们要团结,要齐心协力。”罗艺手指李风云,厉声质问,“如此关键时刻,你为何执意离开大定河,亲率马军攻打平壤?只要你留在大定河,齐王即便有心争夺指挥权也难竟全功,这无疑有利于我们打赢此仗。” 李风云一言不发。 阿史那咄尔忍无可忍,亦是厉声质问,“谁能指挥安东马军?你行吗?你能指挥安东马军攻打平壤?” 此言一出,罗艺哑口无言。安东马军构成非常复杂,有突厥人有东胡诸种还有各个种族的马贼盗寇,还有近万靺鞨控弦,这些桀骜不驯的蛮荒壮勇只认李风云,只听李风云的命令,而若想杀到平壤周边地区烧杀掳掠,这支风驰电卷、来去如风的汉虏马军又是最合适的,所以李风云不可能继续留在大定河战场。 于是事情就复杂了,而若想让事情简单化,就必然让安东人控制指挥权,唯有如此,才能最大程度保障安东利益,安东军才能竭尽全力打好这场事关生死存亡的重要一战,但目前局面下,若想让李子雄、韩世谔等人牢牢控制战场指挥权,罗艺的态度就非常重要。 于是罗艺陷入了困境。支持齐王,就等于站队了,而且还是政治上的站队,未来罗艺百嘴莫辩,东都亦不会给他辩解机会,一棍子就把他打死了,反之,不支持齐王,就等于支持安东,结果同样严重。 罗艺越想越气,对将其推进“坑”里的崔弘升更是恨之入骨。 然而矛盾终究要解决,此仗只能胜不能败,所以罗艺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必须做出一个选择,而最好选择无疑就是支持安东,先打赢这一仗,先拿到现实利益,但与齐王为敌,未来利益就难以保障了,毕竟圣主就这么一个嫡皇子,谁敢拍着胸脯说齐王就不是中土的未来君主?只是当前局面下,若不能抓住眼前利益,未来就没有了,所以罗艺实际上根本就没有第二个选择。 = 第1038章激战正酣 五月初六,夜,乙支文德接到前线消息,少室麟部全军覆没。 敌兵力众多,实力强大,己方部队连续被其分割围歼,若不迅速调整对策,势必还会重蹈覆辙,所以泉百草、似先不韪急报乙支文德,请求速做决策。 乙支文德不为所动。敌人的“要害”一目了然,己方只要不惜代价与其纠缠厮杀,必定可以抓住敌人“要害”,一击致命,因此乙支文德书告前线,敌连续作战,投入全部兵力连续进行围歼攻击,损耗必定很大,肯定难以为继,接下来己方各部只要抱成一团,坚决不给敌人分割之机会,坚决攻击,必定可以予敌以更大杀伤,如此持续下去,必能击中敌之要害,必能赢得最后之胜利。 乙支文德命令泉百草、似先不韪和刚刚抵达前线的盖宝闻,明日继续攻击,但务必抱成一团,齐头并进,千万不要再犯同样错误,不要再一次让敌人分割包围。 五月初七,上午,李风云率选锋马军撤离大定河战场,飞奔萨水而去。 韩世谔接管了指挥权,命令步军团各部依据有利地形与敌对峙,若敌主动攻击,则佯败而走,不予交战。 高句丽人败而不颓,化悲痛为力量,大举进攻。上午,盖宝闻率军渡河,与泉百草、似先不韪两部会合,三军遂以品字列阵,攻击前进。 双方交手,安东军无心恋战,随时准备撤离,而高句丽人担心重蹈覆辙,小心翼翼,有些瞻前顾后,于是双方看似打得热闹,鼓号喧天杀声如雷,实则雷声大雨点小,虚张声势。 五月初七,夜,齐王和李子雄率军抵达战场。 韩世谔率众将相迎。 听说今天上午李风云率军东赴萨水,齐王神情阴郁,韦福嗣和李善衡亦是脸色难看,而李子雄和安东诸将却是心知肚明,知道李风云有意用这种方式公开打齐王的“脸”,并严正警告安东诸将不要站错了队,要求他们********安东利益,抓紧手中军权,千万不要让齐王“仗势欺人”抢走军权、卡住安东脖子、危及安东存亡。 军议上,韩世谔详细述说了当前战局,并传达了李风云的命令,“副大都护要求,在他攻打平壤期间,我们必须在大定河战场保持猛烈攻势,以拖住青川一线敌军,不给敌人驰援平壤之机会。” 韦福嗣当即提出质疑,“将士们长途跋涉、日夜兼程而来,精疲力竭,急需休整,而虎贲、风云等先期赶到战场的军队,亦已连续厮杀多日,难以为继,同样需要休整,切不可仓促作战,一旦出现意外,则不堪设想。” “大敌当前,激战之时,哪有休整之说?你要休整,但敌人岂会容你喘息?”韩世谔冷笑,“战局瞬息万变,稍有倦怠就有可能招致灭顶之灾,数万将士就有可能全军覆没。你这不是休整,你这是自杀。” 韦福嗣提出质疑的目的是要安东诸将“摆正”位置,让度军权,但韩世谔毫不客气,寸步不让,其态度甚至比李子雄还强硬。 韦福嗣没办法,只能找盟友,于是转目望向罗艺,指名道姓地问道,“襄阳公连日激战,帐下将士是否伤亡较大?是否已精疲力竭?是否还有余力继续作战?” 罗艺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手指东方,厉声说道,“几十里外就是萨水,二十万英灵正看着我们,正等着我们杀虏雪恨,此时此刻,我们当义无反顾,舍身赴死,浴血厮杀,哪怕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韦福嗣惊讶地望着义正严词的罗艺,感觉他脑子进水了,就算你不支持齐王,但也不要与安东共进退。以罗艺的身份地位,自保都尤嫌不足,哪能公开站队?公开把自己放在圣主和中枢的对立面? 齐王难掩失望之色,本来他对罗艺抱有期望,但现在看来,自己还是过于乐观了。如今怎么办?孤家寡人一个,继续与安东诸将僵持对峙下去于战事不利,但就此妥协退让,必然严重打击自己的权威,对自身利益不利。 齐王进退两难,只能一咬牙,坚持要休整一天。 李子雄、韩世谔、罗艺干脆“恶人做到底”,反正“撕破脸”了,在指挥权上又不可能退让,你要休整就休整,我们打我们的,你就站在旁边看热闹吧。 五月初八,安东军全线出击,猛烈攻击。 似先不韪部难以抗衡,率先表露出败退迹象。李子雄敏锐抓住机会,把预备军投了上去,命令周仲的羽骑军配合吕明星的骠骑军和岳高的烈日军,三面围攻似先不韪部。 似先不韪担心自己被分割包围,果断后撤,向拖在后面的盖宝闻部靠拢,但他与泉百草部是齐头并进,互为声援,他这一撤,等于把泉百草部推到了战阵最前面,结果可想而知,泉百草还没搞清楚状况,便已被安东军四面包围,成了瓮中之鳖。 入暮,激战渐止,战局再度明朗。似先不韪部和盖宝闻部退到大定河边,背水列阵,背水一战,而泉百草部陷入包围,危在旦夕。 深夜,乙支文德接到急报,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手,对这一仗的艰难程度还是估计不足,好在此刻平壤高建武所派出的两万援军已先后抵达青川,而鸭绿水防线的姜以微也知道此刻大定河一战已事关战争胜负和王国兴亡,也给予了有力支援,所派出的两万军队亦已抵达青川城,这给了乙支文德打赢这一仗的信心和力量。 乙支文德决定,明日自己亲率三万大军增援大定河,留一万军镇守青川城,同时急报大王高元、平壤高建武和鸭绿水防线的姜以微,大定河进入决战阶段,请平壤和鸭绿水防线务必高度戒备,全力以赴,确保自身防务万无一失,从而给大定河决战以最好支持,否则自己这边就算胜券在握,但只要平壤大乱,鸭绿水失守,这一仗即便打赢了也不能从根本上逆转危局。 五月初九,休息了一天的齐王看到战局于己有利,不甘心做个旁观者,遂不顾韦福嗣和李善衡的劝阻,率军进入战场。 李子雄、韩世谔、罗艺等人决心速战速决,竭尽全力把包围圈里的敌军歼灭干净,如此一来,不论高句丽人是退守青川,还是隔河对峙,甚至不惜代价疯狂反扑,青川敌军事实上都已无力顾及平壤,这显然有助于李风云攻打平壤。 齐王主动妥协,主动参战,李子雄、韩世谔当然热烈欢迎。双方磋商之后,齐王从保存自身实力出发,主动揽下了阻敌重任,而安东军主力则负责围杀包围圈里的敌人。 齐王指挥两万精锐卫士杀进战场,迅速改变了战局,本来打得有声有色的似先不韪部和盖宝闻部如同撞上坚固城墙,不但寸步难进,反而步步后退。 如此同时,李子雄、韩世谔指挥虎贲、风云、骠骑、烈日、豹骑和羽骑共六个军,如潮水般冲向被围敌军,短短时间内便冲垮了敌军战阵,开始了血腥杀戮。 战斗进入白热化,似先不韪和盖宝闻均预感不妙,担心泉百草重蹈败亡覆辙,好在乙支文德正急速增援而来,只要泉百草坚持到今天晚上,坚持到乙支文德抵达战场,战局便有逆转希望,否则就要给泉百草收尸了。 但是,仅靠泉百草一军之力量,显然难以支撑,尚需友军倾力相助,于是似先不韪和盖宝闻也豁出去了。现在全力以赴,即便把人马打完了,即便依旧不能救出泉百草和被围将士,但最起码可以给敌人以最大杀伤,可以给乙支文德争取到宝贵的救援时间。 下午,战斗越来越激烈,尤其阻击战场,罗艺部因为连日奋战,损失很大,将士们的体力严重透支,战斗力迅速下降。迫不得已,罗艺只好向齐王求助。 韦福嗣急忙劝阻,战局如何发展并不明朗,能否打赢这一仗全靠李风云创造奇迹,若其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陷平壤,则第三次东征就能赢得最终胜利,反之,这支长途奔袭的安东军就有可能遭受灭顶之灾,一旦形势恶化到不可挽救之地步,齐王能否全师而退,就要看自身实力的大小,所以现在不能死战,不能死拼,不能损耗太大,像罗艺那般不顾后果的玩命,稍有不慎就会把自己玩完了。 齐王犹豫不决。事关重大,若不给罗艺以支援,让敌人突破了防线,必然会影响到正在进行的围歼战,甚至会影响到整个战局的发展。 就在这时,李子雄派人送来消息,斥候从大定河北岸探查到敌援军正飞速赶来,且兵力较多,粗略估计有两三万人马,所以留给己方的围杀时间非常少,若己方不能在天黑前全歼包围圈内的敌人,就不得不把嘴里的猎物吐出来,毕竟己方伤损很大,精疲力竭,不堪再战,一旦敌人援军赶到后双方打成僵持之局,势必两败俱伤,对己方严重不利。 齐王不再犹豫,亦不再接受韦福嗣的劝谏,断然下令,所有预备力量投入战场,一面支援罗艺,一面坚固防线,誓死不退。 = 第1039章答应他 五月初九黄昏,乙支文德抵达大定河战场,然而,他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就在他打算连夜渡河救援泉百草之时,正在北岸鏖战的似先不韪和盖宝闻送来恶讯,泉百草部全军覆没,敌军已开始全线后撤。 乙支文德又惊又怒,对敌军过度低估让己方连遭重创,这是他的错误,但他不相信敌军依旧具备强悍战斗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就算敌军在战斗中拥有兵力上的绝对优势,但连续作战,且还是斩尽杀绝的围歼战,自身损失之大可想而知,所以他认为自己的“两败俱伤”之计已经成功,接下来他只要牢牢拖住敌军,让敌军陷入进退两难之困境,他就能抓住敌军粮草不继之要害,予敌以致命一击。 乙支文德下令,各部连夜渡河,于大定河北岸摆下决战阵势,不给敌人喘息之机。 五月初十,上午,齐王接受了李子雄和韩世谔等人的劝说,竖起王旗,以激励士气,同时亦给高句丽人以威慑。 韦福嗣和李善衡极力劝阻,说这是安东人的阴谋诡计,目的是以齐王为诱饵,把高句丽军队牢牢吸引在大定河战场,给李风云攻打平壤创造更好机会。此计看上去不错,但齐王做诱饵,对高句丽人的诱惑太大,一旦高句丽人闻风而至,铺天盖地而来,对齐王的安全就十分不利了。 齐王有些犹豫,思之再三还是拒绝了韦福嗣和李善衡的劝谏。此刻大战已进入关键时刻,箭已上弦,不得不发,一旦出尔反尔,引发内部冲突,后果不堪设想。 乙支文德闻讯非常吃惊,立即渡过大定河,亲赴前线观察敌情。 之前他判断这支长途奔袭的敌军由中土名将薛世雄统帅,如果事实超出了他的想像,这支敌军统帅竟然是中土的齐王,中土皇帝的唯一嫡子,则形势就远比之前预估的要严重,己方必须立即对战局做出新评估,拿出新对策。 乙支文德核实了敌情后,当即下令,暂停攻击,全力防守,同时召集各部统军将紧急军议,并急报大王高元,平壤高建武和鸭绿水防线的姜以微。 高句丽军队不攻,中土军队当然高兴,轻而易举就赢得了喘息时间,这对精疲力竭的安东将士来说太宝贵了。 五月初十,李风云率选锋马军杀到平壤城下。平壤震骇,惊恐不安。 高建武意识到形势危急了。如今高句丽的西部重镇辽东、乌骨诸城都在敌军包围之中,姜以微和他的西线守军则被敌军牢牢牵制于鸭绿水一线,而乙支文德和青川守军则被长途奔袭而至的敌军牵制于大定河两岸,这种不利局面下,平壤做为大后方,防守力量已严重不足,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敌纠集东胡、靺鞨诸虏数万马军又杀到平壤城下,虎口掏心,给了平壤致命一击。 高建武临机决断,乘着敌军尚未完全包围平壤之前,派出多名使者赶赴长安和青川两地,分别向大王高元和乙支文德报警。 高建武对坚守平壤并无信心,目前平壤不仅防守力量不足,投降派和反叛者也是蠢蠢欲动,尤其反叛者,隐藏很深,一旦阵前倒戈或举兵哗变,则平壤必失,所以高建武警告高元,务必加强长安城的防御,特别要小心内部叛逆,不要疏忽大意被宵小所乘。又恳请乙支文德,当前若想逆转危局,唯有在大定河战场上击败对手,只要击败这支长途奔袭而来的敌军,则包围平壤的敌马军失去支持,必定解围而去,因此高建武向乙支文德提出建议,不惜代价倾力一战,哪怕把青川守军打完了也在所不惜,毕竟敌军“要害”十分明显,己方胜算很大,当前双方比拼的就是时间,而敌军缺少的就是时间,所以高建武向乙支文德做出保证,短期内他有把握守住平壤,十天半月不成问题。敌军在粮草武器严重短缺的情况下根本坚持不了十天半月,胜利一定属于高句丽。 然而,高建武无论如何也没到,他坚守“十天半月”的美好愿望竟然在敌军包围平壤的第一天晚上就破灭了。 五月初十晚上,消失已久的呼延翦、安北海,走进了李风云的军帐。 年初,呼延翦等秘兵兄弟与五百天狼精骑卫,奉李风云之命,乔装成栗特商队的护卫,在栗特巨贾安特尔的带领下,长途跋涉赶至高句丽,有惊无险地进了平壤城。很快,中土开始第三次攻打高句丽,烽烟再起,归途断绝,安特尔的这只商队不得不滞留于平壤,于是也就顺利完成了潜伏任务。 现在他们终于盼来了李风云和安东军,接下来就是里应外合攻打平壤。 双方稍事寒暄后,李风云开门见山,直言不讳地问道,“早在年初,某就说过,你们此行能否顺利完成任务,直接决定了安东存亡。现在,某如约而至,而你们是否可以告诉某,你们已经顺利完成了任务?” 呼延翦和安北海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点点头,不过,他们眼里却流露出踌躇担心之色,这不禁让李风云的心陡然悬了起来。 “任务的确完成了?”李风云再一次问道。 “兄长安心,任务我们的确完成了,只是”呼延翦略作迟疑,继续说道,“只是结果与明公的预期有较大出入。” 李风云眉头紧皱,心念电闪间已有所估猜,“何解?” “高元的叔父高陵,曾为高句丽使者,数次赶赴大漠牙帐,因此与安特尔相识,且双方有利益往来。”呼延翦说道,“我们完成任务的关键便是这个高陵。” 李风云心领神会,当即问道,“是高陵主动找到安特尔,还是安特尔积极游说高陵?” 安北海立即回答道,“双方先期试探后,遂一拍即合。” 李风云微微颔首,沉吟少许,问道,“高陵有甚条件?” “存家留国。”呼延翦言简意赅,就四个字,直白说就是保全高句丽王国,保全高氏王族的根本利益,而这与李风云的预期完全相反。李风云的预期目标是摧毁高句丽,屠灭高氏王族,彻底抹杀高句丽一族。 李风云笑了,笑得很冷,让呼延翦和安北海暗自惶恐。 “高陵凭什么相信某的承诺?”李风云直奔“要害”。 呼延翦沉默不语。安北海看到呼延翦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因为安东的存亡。” 李风云目露质疑之色。 安北海继续说道,“明公倾尽安东之力攻打高句丽,只能赢不能输,输了安东就完了,明公就前功尽弃了,而明公率军 第1040章历史已经改变 五月十一,大定河战场,休息一天的安东大军为配合李风云攻打平壤,主动向敌军发动了攻击。 乙支文德目标明确,拖,你攻我守,你攻得越猛,距离败亡就越近。 但就在这天下午,从平壤传来急报,中土数万马军神兵天降,包围了平壤,形势骤然险恶,丞相高建武为此恳请乙支文德,不惜代价,在最短时间内击败敌军主力,唯有如此,才能力挽狂澜拯救高句丽。 乙支文德焦虑不安,面对危局,面对强大对手,他亦是一筹莫展,唯一办法就是在大定河战场上击败敌军,而若想实现这一目标,只有施展拖字诀,切切不可冒险决战,所以不能急,越是危急关头越要冷静,必须沉住气,按照既定策略稳步推进,确保万无一失。 五月十二,安东大军的攻势更为猛烈,李子雄坐镇前线指挥,韩世谔、罗艺诸将身先士卒,齐王亦是亲临前线督战。 乙支文德暗自窃喜,判断敌军是最后的疯狂,很快便要因粮草不继而深陷绝境。 五月十三,双方继续鏖战,战斗愈发激烈,双方将帅的心理亦随着血腥战斗逐渐改变。 乙支文德愈发自信,期待着转折一刻,而齐王、李子雄等人却是心忧如焚,粮草武器即将断绝,若李风云不能迅速攻陷平壤,以缴获所得补充军需,则必败无疑。 五月十四,凌晨,李子雄、韩世谔接到李风云急报,选锋军在高句丽投降权贵的配合下,已于五月十二夜攻陷平壤,并以最快速度向大定河战场上主力大军运送粮草武器。至此,大局已定,高句丽已败,中土第三次东征顺利实现了预期目标。 接着,李风云告诉李子雄,安东军的下一个目标便是乙支文德和青川敌军,而乙支文德可能比李子雄更早接到平壤失陷的消息,乙支文德眼看大势已去,必然负隅顽抗,垂死挣扎,因此李风云要求李子雄,不要与乙支文德决战,想方设法拖住他,只待选锋马军杀到青川,置乙支文德于腹背受敌之绝境后,便可四面围杀,如此当可报萨水大败之仇,为死去的十几万中土将士报仇雪恨。 乙支文德的确比李子雄更早接到平壤失陷的消息。平壤失陷,乙支文德有所预料,毕竟高句丽与中土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对手,高句丽能坚持三年已经是奇迹了,失败亦在情理之中,只是不能接受的是,平壤不是被敌人攻克的,而是被自家叛徒拱手相送的,高句丽不是被中土打败的,而是被自家叛徒出卖的,这让他出离愤怒,绝望心死。 五月十四,凌晨,乙支文德召集似以不韪、盖宝闻等统军将领,宣布平壤失陷。 这一仗终究还是打输了,接下来高句丽面临两个命运,一个是最惨结果,亡国灭种,一个是最好结果,王国存留,种族保全。 乙支文德当然要争取最好结果,而平壤投降权贵主动献城,为王国存留、种族保全创造了最好条件,乙支文德所要做的便是“锦上添花”,便是最大程度保留高句丽的军队。只要高句丽军队在,高句丽尚有一丝元气,高句丽就有东山再起之希望,反之,若高句丽没有军队了,元气断绝,王国转眼即灭,种族亦在不远的将来灰飞烟灭。 “投降吧,投降得越快,中土人血腥杀戮的机会就越少,高句丽保留的元气就越多。”乙支文德平静说道,“中土人对我恨之入骨,势必杀之而后快,所以你们投降的时候,呈上我的头颅,以解中土之恨,如此可大大增加我高句丽的生存机会。” 五月十四,上午,高句丽军队全线后撤,似先不韪和盖宝闻率先撤到大定河南岸。 五月十五,李风云率选锋马军主力西渡萨水,兵临青川,与齐王、李子雄所率的步军团主力一起,对乙支文德和青川敌军形成了夹击之势。 正当李风云杀气腾腾,准备围杀乙支文德时,似先不韪却带着乙支文德的头颅向齐王投降了。 当日晚上,李风云向安东诸军下达命令,掳掠平壤,洗劫高句丽财富,抢在宇文述和东征主力大军抵达平壤前,完成此次远征的预期目标。 = 五月十六,鸭绿水,高句丽大将军姜以微派出使者赶赴西岸,向中土军队投降。 右候卫大将军郭荣、左御卫大将军薛世雄和左武卫大将军崔弘升接到这一消息,均是一声冷笑,嗤之以鼻。从战争爆发开始,三年了,高句丽一次次投降,一次次出尔反尔,中土这边早就不相信了,尤其现在安东大军杀进了高句丽腹地,正在青川一线发力猛攻,平壤岌岌可危,这种局面下高句丽遣使投降,目的无非就是实施拖延之术,中土又岂能上当? 不过高句丽投降使者既然来了,见见也无妨,或许还能打探到一些平壤现状。 郭荣、薛世雄和崔弘升懒得出面,于是请武贲郎将裴仁基做代表敷衍一下。三位大将军对此事均不上心,注意力都放在安东大军身上,且都焦虑不安,因为安东大军已经给第三次东征创造了最好战机,但宇文述却坚决执行圣主和中枢之决策,宁愿放弃战机,也不愿立即渡河支援安东大军,如此一来,安东大军孤军深入,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只能与高句丽人打个两败俱伤。只是,李风云有这么愚蠢?如果李风云有这么愚蠢,还能在短短两年时间内异军突起?李风云必有后招,然而,三位大将军每日沙盘推演,均是看不到逆转之可能,这让三位大将军忧心如焚。 就在三位大将军沙盘推演之时,裴仁基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安东军攻陷了平壤。” 三位大将军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笑了。 “琅琊公,高句丽人的谎言,你也相信?”薛世雄揶揄道,“叫你不要上当,你不听,非要当耳边风。” “姜以微就在对岸津口。”裴仁基躬身说道,“只要三位大将军许可,姜以微立即渡河投降。” 三位大将军笑容顿敛,面面相觑,接着同时望向沙盘。这怎么可能?从沙盘推演看,安东军不要说攻打平壤了,就连攻陷青川,切断平壤和鸭绿水的通道都难以完成,怎么一转眼安东军就攻陷了平壤? “平壤何时失陷?”郭荣问道。 “五月十二深夜。”裴仁基说道。 “安东军何时包围平壤?”崔弘升急切追问。 “五月初十。”裴仁基回道。 “好快的速度。”薛世雄拍手赞道,“我们得到的消息是,齐王和李子雄于五月初七率军抵达大定河战场,也就是说,安东主力于同日东渡萨水攻打平壤,五日后便攻陷了平壤,太快了。”接着他望向裴仁基,问道,“那位高句丽使者可知平壤失陷的具体经过?” “据说是高陵举兵叛乱,打开了城门。” “高陵?”郭荣摇摇头,与薛世雄、崔弘升互相看看,三位大将军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裴世矩,想到了裴世矩的秘兵队伍,想到了李平原为何兵行险着,不惜代价也要孤军深入,千里迢迢奔袭平壤了,原来平壤城内有内应,原来只要把乙支文德诱出平壤城,安东就有绝对把握攻陷平壤,之前的所有疑惑都在这一瞬间有了答案。 平壤失陷,青川战场上的乙支文德,鸭绿水战场上的姜以微,都失去了后援,失去了粮草武器的支持,再也无力回天,于是只有投降,而投降得越早,高句丽军队就保存得越多,高句丽的元气就保留得越多,高句丽的未来也就更有希望。 第三次东征打赢了,以最快的速度打赢了,圣主和中枢顺利实现了预期目标,而安东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借助第三次东征迅速发展壮大了。 这是圣主和中枢没有想到的,虽然他们借助东征的最终胜利逆转了改革派在政治上的颓势,但接下来的政治局势对他们十分不利,因为李平原和安东实力的急骤扩张,因为南北战争的呼啸而来,以裴世矩为首的政治势力将在最高决策层赢得更多话语权,以五大超级豪门为首的山东政治集团亦将在与关陇、江左政治集团的斗争中赢得宝贵优势,如此一来,以圣主为首的改革派就陷入了更大孤立,对朝政的控制就愈发艰难,因为不论是关陇政治集团的保守力量,还是山东政治集团和以裴世矩为首的中间力量,都必将借助李平原和安东崛起对中土政治格局所造成的巨大冲击不遗余力地抢夺政治利益,可以预见,从平壤失陷、东征胜利结束这一刻开始,中土的政治斗争将进入新一轮**。 郭荣、薛世雄、崔弘升从本心来说,都极度盼望东征胜利这个结果,但等到这个结果当真出现了,他们却高兴不起来了。李平原和安东的迅速崛起,对中土的未来肯定是个巨大危害,尤其在南北战争即将爆发的关键时刻,更是个可以预见的可怕的甚至是足以摧毁中土统一大业的祸患,怎么办? 圣主和中枢肯定要打击、削弱和消灭它们,但第三次东征就是个例子,圣主和中枢的借刀杀人计失败了,由此类推,圣主和中枢借助南北战争来消灭它们的目的能否实现?答案是否定的,李平原和安东势力必然还是将计就计,借助南北战争来发展壮大,于是不难看到,南北战争结束后,内战必然爆发,圣主和中枢必然要背信弃义攻打安东,而李平原和安东大军也必然展开猛烈反击,但他们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中土激烈的政治矛盾必然不爆发,各大政治集团必然借机而起大打出手,于是统一大业必然崩溃。 就当前局面来说,遏制安东发展的最好办法就是迅速渡河,迅速控制平壤,最大程度阻碍李风云和安东大军掳掠高句丽财富,但宇文述已经下了命令,没有他的命令,不能渡过鸭绿水。同样的,宇文述也受制于圣主,没有圣主和中枢的命令,宇文述也不敢擅自下令东渡鸭绿水。然而,等到宇文述报奏圣主,等到圣主下旨渡河,时间已大大延迟,而等到宇文述走进平壤,平壤估计已是一座废墟。圣主、中枢和数十万卫府大军耗尽国力奋战三年,最终便宜了李平原,白白为安东做了嫁衣。 郭荣、薛世雄越想越是郁愤,而之前一直主张尽快渡河作战的崔弘升却突然消极了,一言不发,根本不提渡河的事。 = 六月初一,宇文述、郭荣率军渡河鸭绿水,向平壤急速推进。 同日,早已进入高句丽战场,并攻克高句丽西北重镇毕奢城的水师,也在来护儿的统率下,由水路赶赴平壤。 六月初六,宇文述、郭荣抵达萨水,不得不停下脚步,因为十万安东大军就在对岸陈兵以待,双方隔河对峙,气氛十分紧张。 当日,齐王府长史韦福嗣、安东副都护李浑、突厥步利可汗阿史那咄尔,分别代表齐王、安东大都护府和安东诸虏诸部,迎接宇文述、郭荣和东征统帅部,至于安东副大都护李平原、安东军大将李子雄、韩世谔等人均是一个未见。 齐王不露面情有可原,李平原避而不见就不对了,所以宇文述很不高兴,质问李浑,李平原何在? “李副大都护担心安东安危,已提前返回安东。” 此言一出,宇文述顿有不详之感。李浑公开撒谎,安东主力大军都在这里,李平原岂会丢下大军独自返回安东?很明显李平原担心遭到宇文述的迫害,担心安东大军遭到宇文述的攻击,于是故布疑阵,躲在暗处,只要宇文述和他的部下有任何异动,李平原必然抢先下手,即便反目成仇亦是在所不惜。 宇文述沉吟不语,李浑却是哈哈一笑,请宇文述、郭荣和东征统帅部立即进驻平壤城。 韦福嗣亦是盛情相邀,说齐王正在城下翘首以待。 宇文述果断决策,不进平壤城,东征统帅部就设于萨水西岸的青川城。 = 七月十七,圣主率行宫抵达怀远镇。 同日,东征统帅宇文述抵达怀远镇,当面向圣主和中枢呈奏辽东军政。 东征尘埃已定。高句丽割地赔款,为保留王国和种族,高句丽把浿水以东所有土地及土地上的人口赔给中土,所留不足原来五分之一。大王高元及支持他的贵族皆被诛杀。平壤城及其周边地区因为被李平原的安东大军和诸虏部队掳掠一空,导致战利品缴获甚少。 “许公,安东现在还剩下多少军队?”虞世基突然打断了宇文述的奏禀,急切问道。 宇文述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是指安东大都护府辖下军队,还是泛指整个安东所拥有的兵力?” 虞世基不假思索地说道,“某是指李平原可以绝对控制的军队还剩下多少?” 宇文述看了一眼高踞上座神情冷峻的圣主,又看看坐在自己对面的赵才、萧瑀、裴蕴等中枢重臣,迟疑少许,缓缓说道,“至少十五万。” 众皆变色。 圣主十分吃惊,厉声喝问,“安东十万大军,千里奔袭,连番大战,竟然越打越多,是何道理?” 宇文述叹了口气,“在某大军抵达萨水之前,五万余高句丽军队的俘虏,还有五万余萨水大战中被俘的我军将士,皆被李平原裹挟而走。” 圣主勃然大怒,“为何不予阻止?” 宇文述垂首不语。阻止?拿什么阻止?安东大万大军陈兵萨水对岸,李平原甚至已经做好了反目成仇大打出手的准备,宇文述如何阻止? 君臣郁愤难当,相顾无语。 形势严峻了,本来是要借刀杀人,借助第三次东征削弱安东,结果适得其反,李平原将计就计,不但掠夺了高句丽财富,还抢走了十余万壮勇,安东急骤扩展,短短半年之后,李平原已崛起为一方霸主,尾大不掉了。 “计将何出?”圣主环视众臣,问道。 “北伐。”虞世基断然说道,“牙帐已发出集结令,北虏诸部正陆续南下碛口,南北大战一触即发,既然这一仗已不可避免,倒不如先发制人,乘着东征胜利之际,授予李平原开疆大权,命令其率军北伐,横扫北虏,封狼居胥。” 圣主稍作权衡,再看众臣,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这是公开的借刀杀人计,李平原除非造反,否则只能北伐,而就南北战争来说,先发制人亦可帮助中土打赢这一仗,所以从兵事来说,李风云亦不能拒绝,中枢众臣亦没有理由反对。 = 八月初四,圣主下旨,东征结束,班师回朝。 同日,圣主离开怀远镇,返回东都。 同日,安东大都护府接到圣旨,中枢决策,北伐大漠。 裴世矩立即返回东都,辅佐圣主进行北伐筹备事宜。 李平原出任北伐军最高统帅,总揆北伐军事,兼领安东大都护,并立即开始北伐准备。年底前必须完成北伐准备,明年初春,只待圣主下旨,即可开始北上攻击。 此刻李风云已率马军返回安东,李风云就在安东大都护府,接到圣旨后,李风云笑了,对裴世矩说道,“某如愿以偿,但某能否北伐成功,能否横扫大漠,尚需得到明公的鼎力支持。” 裴世矩抚须而笑,“你从高句丽抢来十万大军,利用东征掳掠到巨量财富,给中土创造了先发制人的条件,事实上已让中土在这场战争中抢占了先机,建立了优势,接下来北伐不论成功与否,大漠都将陷入混乱,北虏都将遭遇重创,中土都将赢得这场战争。” 李风云点点头,“某已改变历史,接下来,某将创造历史,或许,某能封狼居胥,流芳千古。” 裴世矩略作迟疑,问道,“你决心北伐?” 李风云郑重点头,“这场战争不可避免,打赢了,中土尚有希望力挽狂澜,尚有可能保全统一大业,反之,中土必然分崩离析,必然再一次陷入分裂和战乱,无数生灵必将灰飞烟灭。现在,某没有能力力挽狂澜,但某有能力给即将崩溃的中土创造一线生机,所以,某没有选择。” 裴世矩沉吟良久,叹道,“中土国力已给东征耗尽,根本不能支撑北伐。” 李风云微笑点头,“北伐在圣主、中枢,甚至在明公眼里,都是必败之局,由此推及,在始毕可汗和牙帐眼里,某也是有去无回,所以,北虏大军必定倾巢而出,而这,恰好就是某的生机所在。” 裴世矩立即想到了刚刚取得胜利的东征,置之死地而后生,行险一搏,这是李风云的特长,或许,李风云就能把奇迹延续下去。 “某相信你。”裴世矩笑道,“某在长城等你胜利归来。” = 全书终。 历史上,这场南北战争以中土失败而告终,而失败后的隋炀帝政权随即垮台。现在历史已经被李风云改变,安东大军北伐大漠,中土先发制人,那么可以预见,北伐即便打败了,也能阻止或者延迟突厥人南下入侵的步伐,而这就能给隋炀帝政权稳定国内局势、给中土恢复因三年东征耗尽的元气,争取到宝贵的时间,一旦南北战争延缓两三年爆发,结果必然不同,历史必将改变。 所以,这本书也就结束了。 = 感谢书友们长久以来的支持,感激不尽。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