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qisuwang.com--【冰澜海】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六月栖栖 采蒿祁祁 二十六岁 叶婉婷堕落山崖 再睁开眼 又回到十岁年纪 从今天起 要做个幸福的人 命运轮回 只愿与你 陌路 ***-***如果你流泪,我不会帮你擦,我只想在你的心头撑一把伞***-*** 内容标签: 重生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婉婷 ┃ 配角: ┃ 其它:重生 ====================================================   重生六月栖栖   作者:四点水田   重生   乌云笼罩的夜色,比墨更黑。   灰色的车子,在暗夜中,从山顶疾驰而下。闪亮的大灯,飞速扫过坑挖不平的山路,只能看得到旋转的车轮反射的一点银光。   远方轰隆隆的雷声渐近,在低低的云层中轰鸣。耀眼的闪电,如一把带着寒光的长剑,将浓黑得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幔帐,撕开了一道裂缝。   电光照亮了车内一张嫣然妩媚的脸,没有瑕疵,却也没有一点生气,只有惨白而惊惶,泛青的眼圈,更透着十二分的忧郁。   又一声闷雷炸响于车子上方。车中的女人,被惊吓得跳起来,又跌坐回去,松开握着方向盘的手,捂住耳朵,车子顿时七扭八歪地向路边滑去,直到被一块大石头垫了一下,她才放下手臂,重新捉起方向盘,仔细地辨认着前方的路面,加快速度向前冲去。   经过一个急转弯,就能看到下面的一层盘山路上,有束刺目的车灯晃过,以那风驰电掣的速度,似乎马上就要快到眼前。   她停下来,仔细地辨认一会儿,愈加惊慌起来,手忙脚乱地倒车,调头就要往回开去。到了叉路口,毫不犹豫地将车子拐上另一条陌生的道路。   “水牛”的铃声响起,她打了个颤,伸手摸出手机,毫不犹豫的挂断。过了几秒,铃声重又响起,她置若罔闻,只看着手机在黑暗中闪烁。   “水牛,水牛,先出犄角后出头……”童稚的嗓音,在这暗沉的黑夜中,执着地响个不停。   终于,她还是按下接听,却将手机放在耳边,没有发声。   “我已经看到你了!快停下!”电话中的声音低沉有力。   她踩下油门。   “婷婷,快停下!听到没有!你马上给我停下!”那个声音急燥起来。   车子开得更快,如离弦之箭。   片刻之后,听筒里的男声变得冷酷凶狠:“叶婉婷!别让我抓到你!!”   他一字一顿的声音,越来越沉重地敲打着叶婉婷的耳膜。她咬住下唇,挂断电话。铃声再未响起,一切又归于沉寂。   车,终于停了下来。前方,已是死路,脚下就是嶙峋的巨石,深浅不一的沟壑,向黢黑的空间延伸开去,攸然不见。那里,已是万丈深悬。   叶婉婷苦笑一下,将车落了锁,慢慢地靠向椅背,微闭上眼睛,把她的惊慌与痛楚一并遮挡。没一会儿,就听得车后响起更加强烈的刹车声,划破了寂静的黑夜。   睁开眼,后视镜里,一个高大的黑衣男人,正走下他漆黑的车,随着他模糊的身影步步靠近,一同到来的,还有豆大的雨点。瓢泼大雨,瞬间已经漫山遍野地覆盖下来。水气氤氲,团团围绕在他的身边,若即若离。   雨幕中的他,被雨点淋湿,却恍如无知无觉。走过来,拉动她的车门把手,没有开。他恼怒地捶了下车窗,里面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他从口袋中摸出串钥匙,找出一个按下,车锁自动跳起。   男人拉开车门,他穿着笔挺修身的黑色礼服,在暴雨中被猛烈地冲刷,却没有半分狼狈之感。“叶婉婷!这么想离开?我跟你说过,那是做梦!”她听得出来,他正在强压恼怒。   “我做我的梦,你结你的婚,还要管我做什么?”叶婉婷的声音,于电闪雷鸣之中,显得苍白无力。她抬起身体,想跨过手刹,向另一侧车门躲去。   可是他的大手,却伸进车来,强硬地钳制住叶婉婷的手臂,“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管你?”他稍微一用力,就将拉了她出来。另一只手,抵挡住她拼命的反抗,最终将她胡乱地塞进后座。   只消这一会儿工夫,雨水已经把两个人淋得湿透。   狭小的空间里,挤进两个喘息未定的人。就在刚才的挣扎中,叶婉婷的胃部先撞在方向盘上,硬硬的弯把,硌得她生生的疼。她忍不住把身体弯曲起来,左手捂在上腹。   男人压了下来,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滴落下来,落到她雪白的脖子和胸口。他伸出手,将滚动的水点抹去,再向下挪动,覆盖在她的手上。她看得出男人眼中正在跳动的火苗,却仍旧竭力地推开半压在自己身上的他。   “我帮你……”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已经不是刚才的那个充满怒火的人,捉起她的手,一起轻揉着她的胃部。   “我说过,要逃,就别让我抓到!既然让我抓到,你就休想再离开!”他俯身下来,对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   他的声音就响在她的耳畔,说话时带动起一阵气流,令她的半个身子酥麻。   叶婉婷定了定神,伸出还自由的右手,用尽她积攒下来的力量,狠狠抽向男人的脸。   他一时错谔,竟然没有躲闪。   “走开!”她所有的恐惧都转为愤怒,最后只化成这两个字。   “竟然打我?你竟敢?”不可置信,眼前这个柔顺的女人,竟然会向自己动手。他变得走调的声音,清晰地显示出来,他在生气。   “激怒我的后果,你不知道?”他的眼睛眯起,那样的冷酷,冷得她彻骨冰凉。   叶婉婷看不清楚他的脸,却看得出他的眼睛里,慢慢燃烧起熊熊的烈焰。   他松开握着她的手,拉起她的裙摆,猛然用力,“哧”的一声,身上单薄的裙装已被撕裂。他掀起她的身子,在座位上摆平,再一下,叶婉婷就只觉得出空气的微凉。   没有温暖的话语,更没有柔情的爱抚,他死死地压制住她,强硬的进入,不停地刺穿着她的身体。叶婉婷咬紧了牙,任由他身上的寒意,一点点侵入自己的肌肤,沁染进她的心,慢慢地,直达最深处的骨髓。她的头,一下下被撞到门把手上。既然反抗不得,也干脆放弃抵抗。眼角的一滴泪珠,轻轻滑下,流过小巧的耳朵,流进浓密的发丝,再寻不见。   “叶婉婷,你听好,这一辈子……休想从我身边逃离!除非你死!”他狠狠地冲刺,带着沉重的喘息。他英俊的脸放大,扭曲着落入她的视网膜。锐利的目光,紧盯在她的眼底,口中把一个“死”字说得斩钉截铁。   她闭上眼,不再去看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叶婉婷只听得到雨点砸在车顶的噼啪声,渐渐减小,与雨声一同消失的,还有她模糊的意识。   手机铃声响起,震醒了车中两个如沉睡的人。叶婉婷忽然感觉到身上一轻,男人已经迅速起身,摸起电话,脱下西装上衣,盖住她裸~露在空气中的身子,轻轻地打开门,跨下车去。   紧张的神经,脱离于疲乏的身体,终于不再受她的控制,竟然慢慢松弛下来。叶婉婷闭上眼睛,蜷起身子,朦胧睡去。   轻轻的,又是细微的开门声,混沌状态的她,还是被惊醒,努力地半睁开眼,只见微光之中,一只手,摸索着拧动了车钥匙,又迅速抽出。   发动机轰响,他们曾经最爱的车子,载着后座上还未清醒过来的她,冲向悬崖边,腾空而起。   叶婉婷没有动,只用一只手紧紧抓着车座。她笑起来,细细地品尝着失重的滋味。   心,猛然被提起。宛如那一夜,在市内最高的酒店里,他拉住自己的手,进入顶楼的电梯,再按下负一层。电梯启动时,他对着自己的耳朵轻语:“现在,听听坠落的声音?”   坠落的声音,她听得仔细。   她听得到呼呼的山风刮过,听得到嘀嗒的雨声浠沥。她听得到树枝被车子折断的声音,听得到松动的石块滚落至山涧的声音。   终于,她听到车子砸在石面上的轰隆巨响……   半空中的她,听到他的声音在山谷里回响:“叶婉婷,你听好,这一辈子……休想从我身边逃离!除非你死!”   她听得到自己最后的一声抽泣,听得到自己的心,崩碎在山石之上,七零八落。   “这一生,真是希望没有认识过你。如果可以重新来过,我,只要远远的离开你——”   **   叶婉婷蓦地睁开眼睛,和暖慵懒的阳光已经透过了薄薄的窗帘,洒落在自己的床前。   她猛地摇摇头,以为这是幻境。事实应该是,已经出窍的灵魂,正飘荡在半空,寻找自己已经支离破碎的身体。   可为什么,她竟然摸得到自己的……身体,听得到自己匀净的呼吸。   难道那一切都是一个梦?还是说,竟然神奇地平安回到山顶的晚亭小筑?   晚亭小筑,只有这一点最好,温暖的阳光会早早的随着鸟儿的啼鸣一起来到,没有遮拦,恣意地四处抛洒。叶婉婷最爱这里的清晨,生机勃勃,可一到了傍晚,就觉得阴凉的湿气从地下升起,从脚底直达心脾。她不懂,这里为什么会叫晚亭?她问过那个人,可是,他只会对这个问题摇头不语。   她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个滚,晒过的被子,还有大自然赋予的清新味道。再过一会儿,就会有阿姨敲门,送来可口的早餐……   有点饿了,叶婉婷的手揉着小腹,又无意识地滑到了胸口,不对!胸部为什么会这样的平?她猛地坐了起来,就如同被使了定身法一般,就定在那里。   床对面,一方红木框的镜子,碎了一个大角,被人用宽宽的透明胶带拼接起来。下面的桌子上,还摆放着一束娇艳的塑料花,正在没有生命的张狂怒放。桌子上面堆放着各种小书,文具,还有一个齐留海的瓷娃娃,一个夹着珍贵明星贴纸的日记本,两个拿着枪的玩具小兵,最靠后的位置,放着一个玻璃八音盒。   这儿,不是晚亭小筑,是她从前的家,十几年前的家!这个房间不是晚亭小筑里宽敞得可以做网球场的清凉卧室,只是不到十个平方的小隔间。身下也不是松软的大床,床上更没有田园风格的蚕丝被和抱枕,而是硬硬的木板床,床上铺着洗得泛白的花仙子图案的床单,上面还有草编的凉席和竹枕。   她转头四顾,西面的墙上,贴着她得的两张“三好学生”奖状,一幅自己画的植树造林的蜡笔画,还有一张全家福。年轻的爸爸妈妈和带着红领巾的自己,三口人,都幸福地咧嘴笑着。仿佛,生命中全是阳光。   叶婉婷爬了起来,木然地跨下床去,两步就来到桌子前,轻轻地捧起那个八音盒。她记起那里面应该是一个穿芭蕾舞鞋、白色纱裙的女孩。一点也没有错,眼前这个芭蕾公主就是她记忆中的样子。这件童年里最宝贝的玩具,只要把发条扭紧,玻璃球里面的女孩就会随着清澈透亮的音乐旋转起来,在飘洒的雪花中独舞。   关于它,叶婉婷还残存的最后一点记忆,就是在咆哮的声音中,被摔得粉碎,碎成了遍地的碴子。   “婷婷,快起床!要迟到了!”敲门声后,没等她回答,房门就已经被打开。   熟悉却遥远的声音,让她一时停滞在那里。   是妈妈的声音,没有干哑粗涩,只有清脆甜美。而更让她惊讶的是站在门口的妈妈,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她的皮肤没有一点皱纹,更没有暗沉的斑,与自己相似,一双狭长漆黑的眼睛,那样的清亮透澈。她的头发,烫成了大大的波浪,留海喷了摩丝,高高竖立。   看到叶婉婷已经起床,妈妈又转身走开。她的腰身,还是那样的苗条,没有一点赘肉。   叶婉婷扑到门口挂着的日历下细看——1995年6月10日,竟是十六年前的日子!   疑惑地向镜子里望去,镜子里面那个小小的人影,滚得乱七八糟的浓密头发下面,是一双小鹿般灵动的双眼,圆圆的脸颊上一抹淡红,粉嫩的肌肤上留着竹枕上的一道道压痕,嘴角甚至挂着一点口水!扁平的身体还没有发育,身上套着一件妈妈的棉质长背心,松塌塌地没过了她的小屁股。   这个小人儿,是自己吗?难道,自己又成为十岁的叶婉婷?   爸爸   “快吃饭去,大清早儿起来发什么呆呢?一会儿迟到,又让老师罚站了!”妈妈又端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经过,一把扯过还站房门前的她,进了他们家兼做客厅的餐厅。   一张有些掉漆的折叠圆桌,摆着包子、咸蛋、三碗小米粥。鲜肉的包子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切开的咸蛋露出通红的蛋黄,还冒着油光、小米粥里还有几粒枸杞。准备早餐的妈妈这时有着充沛的精力,每天变着花样给爸爸和自己补营养。   “快点,婷婷,爸爸送你去学校之后,厂子里还要开会呢!我得先准备准备,抓紧时间!”叶婉婷瞪着从卫生间里出来也走向餐桌的爸爸,他还是影集里那仅有的几张已经泛黄照片中的样子。英朗帅气的他,正对着粥碗吹着,然后唏哩呼噜地喝下去,将手里的包子三下五除二咽下了肚。   叶婉婷对着粥碗发呆,她没有想到自己还会看到这样的爸爸妈妈。他们都还是比原来的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纪。   为什么小的时候没有仔细看过他们?没有留意过妈妈头上的白发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手什么时候开始颤抖的?而那个早已经强制自己要忘记的爸爸,原来还曾经每天会送自己去上学?他的手,刚刚还抚摸过自己乱蓬蓬的头发,“快吃,别发呆!”   叶婉婷觉得鼻子有些泛酸,揉了一把,抬头叫着正在厨房里收拾的妈妈:“妈,你别弄了,快点一起来吃。”   穿上肥大的校服,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座上,叶婉婷好奇地看着四周的环境。   街边的破旧楼房,灰色的房顶,暗红色的墙,砖头都裸~露在外面,苏式的房子敦厚结实,在这个城市的工业区里面,这样的楼成片成片的,此时还没有被哪一个房地产商相中。   运河里暗绿色的水还在慢悠悠地流着,岸边是一丛丛的黄白野花,搭在运河上的一座老石桥,桥孔棕黑,破旧的桥墩上总有掉下的碎石块,斑斑驳驳的一片。   小学毕业后的十几年之中,叶婉婷回到这里来的次数有限。   在她的视野中,老房子早已消失不见,这里已经是大型的住宅新区,高耸的楼房里,电梯在不停地上上下下,人们都急匆匆地加快脚步,好配合上这座城市的快节奏。   跨越运河的那架大桥,也是新建的,恢弘气派,上面镶嵌着五颜六色的彩灯。运河两岸都已经修整过,铺着整齐的石块,见不到黑黄色的泥土,当然也不会有在风中摇曳的野花。   似乎已经从记忆中消失的景物,就这样都展现在自己眼前。原来偶尔在梦中浮现的场面,都曾经真实的存在。   “叶婉婷,你总是在逃避,逃避你的过去,逃避你的感情!你以为封锁了你的记忆,那些就不曾存在过吗?”是谁,曾经这样骂过自己?叶婉婷有些头疼。   “嘿!十环!”自行车座上的叶婉婷感觉背上疼了一下,回头一看,一个龇牙咧嘴的黄毛小子,正冲着自己瞄准,准备投手中第二个小石子。那张瘦瘦的、脏兮兮的小脸,还挂着两条鼻涕。   叶婉婷努力在记忆里翻找,终于找到了模糊的一点影子,好像这个鼻涕虫总是喜欢做些讨人厌的事儿,恨不得让大家都烦他。他应该是她的同桌?她不大确定,而且,她也不记得他的名字。   她只好瞪了他一眼,那个黄毛小子趁机做个鬼脸,冲她吐口唾沫。叶婉婷扭过头去,不搭理这个脏鬼。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上炸药包?”   “我去炸学校,老师不知道,一拉捻,我就跑,轰的一声学校不见了。”   这个脏孩子,用袖口擦了一把鼻涕,高声地唱着怪叫着,从叶婉婷爸爸的自行车边快速跑过。   “那不是刘天宇嘛,他这几天又欺负你没?”爸爸看着那个如羚羊一样奔跑着的消瘦男孩,回头问叶婉婷。   “……没有……”叶婉婷看着自己的胳膊,不自觉地环上爸爸的腰。   爸爸竟然知道那个男孩儿的名字!她心里有些暖意流过,原来爸爸还曾经这样的关注过自己,甚至于知道自己的同学。   叶婉婷嘴里小声地嘟囔着:“再烦我,我就收拾他!”   “呵呵,”爸爸笑了起来,腾出一只扶着车把的手,摸着叶婉婷光滑的胳膊:“什么时候我们家婷婷变得这么勇敢了?不要爸爸扮警察去打那些坏人了?”   叶婉婷扬起头来,六月的晨光扫过她整齐的额发,将她长长密密的睫毛变成金色,她听到自己稚嫩的声音响起:“不要!现在轮到我,去保护爸爸!”   到了虹桥小学门口,爸爸单脚踩地,停下车,伸过一条胳膊就抱起叶婉婷,下了他那辆二八车的后座。   “婷婷,要乖哦。中午去小饭桌儿要多吃点,听到没?”爸爸拉正了叶婉婷的双肩书包带。   叶婉婷点点头跟着同学排队进了学校大门,忽然回头,看见爸爸还站在那,也正翘首望着自己。阳光下的他,那样的神采奕奕。   她眨了下眼睛,眨掉眼中的一点雾气。   回到这里前,叶婉婷读过一所不知名的大学,一个不知所谓的专业,从入校那天起就听人说,将有着一个毕业就是失业的前途。   曾经的自己,二十六个春秋,都是得过且过了。生活所给予的,无论好与不好,只能委曲求全的接受,心里却难免会惆怅着上苍对自己何其不公。   现在,叶婉婷扬起娇小的头,告诉爸爸,也告诉自己,我要保护我的爸爸,保护我的妈妈,保护我们的家。   第一堂就是数学课,班主任汪老师给大家正在讲绕口令:“A是20,B是25,那么A比B小百分之多少?B比A大百分之多少?”   叶婉婷拔直了身体坐着,手臂端正地交叉放在书桌上,眼睛是盯着老师,脑子里却乱哄哄的,曾经割断的记忆蜂拥而出,她不得不一条条过滤,只回想着她十岁这一年发生的事件。   “叶婉婷!你到讲台上来,写出这道题的过程和答案。”汪老师如有透视功能,四十几名同学,她只叫坐得端正,眼睛却发直的叶婉婷。   叶婉婷没有反应,她正在忙着计算时间。似乎再用不了多久,爸爸妈妈的单位应该就要破产倒闭,他们和全厂一万来人一起,很快将要成为下岗职工,从此为了生计而四处奔波。   还没有算清那一天到底距离今天还有多远,叶婉婷觉得自己的胳膊肘疼了一下,低头看,原来正是同桌的刘天宇,袖口里藏了圆规,探出头来扎自己。她向他瞪起眼睛,却看到刘天宇向自己挤眉弄眼,下颌微微地一翘一翘——他在给自己提示着讲台的方向。   叶婉婷腾地站起来,汪老师倒没有责怪她,只是点着黑板上的题目:“上来,做这道题。”   这当然难不倒她,叶婉婷走在课桌间的时候已经看清楚了题目,站到讲台上时,踮起脚捏着粉笔,将两个算式几下就写完,自己还退后一步欣赏。   从前做值日的时候,大家总抢着擦黑板,因为那是离敬爱的老师最近的地方。已经有多久没有吃过粉笔灰了?叶婉婷心里想着,再抬头看汪老师,汪老师正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叶婉婷,有进步,思路清晰,嗯,字也写得能让人看出来个数了,不错不错!”   下课铃响,叶婉婷还坐着没动,就觉得后面的人在踢她的椅子:“婉婷,下楼打口袋!”   她回头看一眼,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大眼睛女孩,正在对她招手:“走,玩会儿去。”   叶婉婷站起来,随着女孩去了操场。“婉婷,你跟你妈说没,放学咱俩一起回家,不用她接了。”   “……没说。她也不会同意。”叶婉婷还能记得,她直到上了高中之后,晚自习放学妈妈还会来接自己。那时候妈妈正在一家药房做收银员,她下班时九点,自己晚自习是九点十分下课,每天晚上都是母女两个踏着月色赶回家,再吃点东西匆忙洗濑之后就爬上了床的。   “真没劲。我还想让你看我姑给我寄来的好玩东西呢。”身边的女生嘀咕着。   “赵琦!叶婉婷!来这儿跳皮筋!”远处大树下面,一个小女孩冲着她们招手。   “哎!来啦!”原来身边的女生叫赵琦。她拉起叶婉婷往树下跑。   叶婉婷终于记起,赵琦好像是有个姑姑去了美国,有时会给她寄些吃的玩的,她就会拿到学校来显摆。有一次带了一个会哭会笑会说话的洋娃娃来,被心存嫉妒的人给弄坏,赵琦再也不往学校带了,可是心里还总忍不住想到让人看到。   快放学时,汪老师拿着刚批改完的卷纸:“现在要特别表扬叶婉婷同学,今天这张卷纸有些难度,只有她一个考了百分。大家也都要抓紧啊,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编筐编蒌,全在收口……”   天宇   不只是老师,爸爸妈妈逐渐都发现叶婉婷开始收口了。首先她写的字不再连成一片,再没有自己写完的字自己都不认识的情况发生。数学题有不太明白的就去找爸爸分析,果然经过爸爸的指导过后,没有什么题目能难倒她了。她甚至知道晚上不用人提醒,就自动离开那从屏幕里伸出手指勾引人的电视,猫在自己的小屋里写完作业再看看书,然后就鼓捣什么东西。   “哎,叶宽,你发现没,咱们孩子怎么好像一下长大了?有心事儿了呢,”吃完晚饭,叶婉婷把碗筷拿到厨房,又回了自己房间看书。妈妈周欣看着女儿小小的背影,压低了声音问爸爸叶宽:“你说,女儿不会是早恋了吧?”   “长大了还不好吗?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能帮我妈做饭了……”叶宽回答得好似不经大脑,拉开椅子就往卧室里走。   周欣收拾好厨房,回了房间拧开电视,看正在热播的《武则天》,刘晓庆版的武媚娘隔着窗子与李治对视垂泪,让周欣不胜唏嘘,而叶宽却和衣倒在床上,拉过份报纸盖在脸上,睡了一般。   坐在台灯下的叶婉婷很急,她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投射到窗帘之上,勾勒出小小的身形。没有多少时间父母就会下岗,除了管好自己,她到底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她手下不停地画着小人——这是叶婉婷从小养成的习惯,只要用心地琢磨什么事情,手里就会画些不明所以的线条,直到那些线条,蔓延至整张白纸。画完再去细看,可能是猫咪可能是狐狸还有可能是小猪,总会有些意外的惊喜。   而今天,叶婉婷画完最后一笔,将纸稍微倾斜,眯起眼睛端详。   只一眼,就吓得她簌簌发抖,奋力地把纸揉成一团,扔进了纸篓。   稍微定下神来,叶婉婷站起来,让冰冷的血液逐渐回流到空洞的心房。她捡回来那个纸团,细细地展开来——那是一个男人的侧脸,那个让她睡梦也难安的男人。   她拿起块橡皮,不停地擦着,仿佛这样就擦掉了那个人留在心底的痕迹。纸上模糊一片的时候,叶婉婷终于停了下来,咬住笔杆。   心神不宁的她,还不知道,隔壁正在假寐的爸爸,心中也充满了烦躁与矛盾。   叶婉婷的爸爸,叶宽,是一家国营企业的工程师。他是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学习机械制造专业,毕业后就分配到了这家工厂,一干就是十几年。“我都经是一匹老马啦,不用扬鞭自奋蹄……”这是叶宽的口头禅。正琢磨着新设备需要多高强度的铝合金和合金钢的他,这几天很有些烦心。   就在几天前,叶宽一个在外地工作的同学来出差,会着几个留在这儿的同学,一起吃顿晚饭。这些同学里面,有几个早就办了停薪留职,下海在外面投资做生意的,已经开着自己的私家车来赴宴。   最成功的就是李诚民,他早两年就开始倒腾钢材,什么冷轧热轧螺纹钢无缝管的,从三亚一直卖到了加格达奇。   叶宽骑着他的自行车到了酒店的时候,正看到李诚民从他那辆进口的凯迪拉克上下来,口中对着手机讲着他的普通话加粤语:“好的啦,我的货质量过得硬的啦……你要相信我的啦,改天去一起洗脚的啦……”   叶宽听说过关于李诚民的一些风言风语,说他现在包养着诸多情人,分散在各个城市。眼前的李诚民对此毫不掩饰,大方地承认下来,还谦虚地解释:“我倒没有他们说得那么严重,什么天天做新郎,夜夜换新娘,哪里都有丈母娘。我就是去哪里办事,都有个现成的家,舒服,省事,带出去也好看不是?女人嘛,还不就那样啦……”   几杯酒下肚,他的脑门发亮,用夹着烟的手指点着叶宽:“哥们,别总给你们单位干啊,现在这些大企业可都是朝不保夕的,你不早做打算可太傻啦。当初你是我们班学习最拔尖的,脑子聪明得跟个什么似的,怎么着,现在竟然就卖给你们厂子啦?一个月给你开几个钱的工资?”   他揽上叶宽的肩膀,喷出一口烟来:“够养活老婆孩子不?要不跟我干吧,怎么样?我保证给你高于现在五倍的工资,还要让你过不上一年就能买个宽敞的房子,开上个差不多的车!”   李诚民在上学期间学习成绩是比较差的,总是在后十名里面晃悠,几乎每次考试都要借着叶宽的光才能凑合个及格。不过借着他家里的关系,毕业后分配到机关坐了办公室,手中掌握着紧俏资源的批件,又早早开始经商,现如今的风光,与往昔打小抄的他,已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叶宽皱着眉头,直接躲开他:“我觉得我们单位挺好,我就一搞技术的,也不会做买卖。”   叶宽才三十多岁,勤奋、清高,却不知变通。虽然看着别人过得好,他多少也觉得有一点羡慕,但是能够做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单位又分了房子有住的地方,夫妻两人都有工资够养活自己和孩子,他觉得也就可以了。   可拒绝了李诚民的邀请,再回到工厂上班的叶宽,听见有些消息灵通的同事在底下窃窃私语,工厂现在产品不好销,上面也不给订单了,别说奖金什么的,工资恐怕都只能开到百分之八十……   果真如李诚民所说的那样吗?叶宽不相信,这么大的单位,国家怎么可能说不管就不管了呢?这上万号的人,一下子都送到哪里去?向来只管自己图纸的叶宽,也为着单位发愁了。   **   “叶婉婷,你最近学习怎么进步那么快呢?”在汪老师公布月考排名,叶婉婷又拿了一次第一名之后,赵琦下了课就踢她的椅子。   “可能是我爸爸辅导的好吧,”叶婉婷回头:“我爸他思路特别清晰,一讲我就明白了,所以……”   “要是我爸也能辅导我就好了,哎,他就知道喝酒打麻将……”赵琦眼中全是羡慕。   “那你可以晚上去我家啊,也让我爸教。”叶婉婷说得不着痕迹。   “真的呀,我回家跟我爸妈说说去,晚上等我,吃过饭我去你家,咱们一起写作业。”赵琦兴奋了。   “我吃过饭就去你~家,跟你一起写作~业。”刘天宇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回来了,捏着鼻子学赵琦说话。   “刘天宇,你去洗干净脸再来。”叶婉婷抬头就见刘天宇挂的鼻涕的脸。   “不去!”那黄毛小子一甩头,鼻涕差点儿没跟着飞出去。   “你要是把手和脸都洗干净了,我今天借你用我的西瓜橡皮。”叶婉婷循循善诱。水果橡皮是当时最受欢迎的文具,擦得干净而且还能在本上还留有余香。   “一整天都借我?”看着叶婉婷点头,刘天宇嗷了一声就往水房跑。   只眨眼的工夫,刘天宇带着水珠已经回到座位,洗干净脸的他还能看出来,是个清秀的小子。在叶婉婷天天反复的教育和利诱之下,刘天宇不再欺负她,而且已经干净得多,也知道提笔写写作业什么的。   刘天宇的爸爸每天在医院门口卖鸡蛋饼,一大早儿就出门,晚上很晚才会收摊回家。他从不肯说自己的妈妈,可叶婉婷也已经听说,刘天宇的妈妈早就跟人跑了,只留下腿脚有些残疾的爸爸和当时三岁的他。他爸爸能顾得上他的温饱没让他饿死,大概已经是刘天宇的福气了。   “刘天宇,你要是围着操场跑两圈,八百米用时两分半,我把这块橡皮切一半儿送你。”叶婉婷举着红彤彤的橡皮,用小刀比划着中间的位置,“给你西瓜子多的这一半,你觉得怎么样?”   “真的?那我下课就去跑,让你看看我的绝杀计!”刘天宇瞪着眼,直直地望着那块诱人的散发着香味的橡皮,又一撇嘴:“不过我不信你说的,我也没有手表,怎么知道时间?”   “我有!”赵琦欠起身来,拄着叶婉婷的肩膀,不屑一顾地看着刘天宇,伸出她雪白的胳膊:“你是跑不到就找借口!我有电子手表,还可以计时的,等大课间的时候,你跑,我们给你记时!”   大课间到了,周围的十几个同学听说刘天宇要跑八百米,都跟着跑到操场上看热闹。   赵琦把手臂伸到刘天宇的头上方,学着体育老师的样子,按下手表上的按钮:“预备——跑!”   一声口令,那个男孩就迈开他的长腿,阳光下的他,犹如在森林里穿梭的小兽。   黄毛小子抬脚之时,加油的、喝倒彩的声音,此起彼伏。   “两分五十六秒!”刘天宇呼哧呼哧地跑回来,赵琦水灵灵的嗓音报着时间:“鼻涕虫,你差得好远呢!”   刘天宇甩着他的细胳膊细腿:“明天的,再跑,我今天状态不好。我就不信了,我跑不进两分半!”   放学前,叶婉婷收回她的西瓜橡皮,小声地对刘天宇说:“我听说可以在腿上绑沙带,两步一呼吸,就能跑得快了。”   刘天宇眨巴着眼睛,满是希翼:“绑沙袋……”   周欣就在校门口等着,站在树荫下,阳光细碎地打在她的身上,更显然她眉眼朦胧美丽。叶婉婷和同学们一起出来,看到妈妈就扑过去:“妈,我想让同学晚上去咱家学习,让我爸一起给我们辅导,行不?”   周欣是个大方爽快的人:“那有什么不行的!都去都去!”   “妈,要是我期末考试考得好,你给我买条新裙子,行不?”叶婉婷继续请求。   “行啊,等你考完试咱们就去商场。”周欣还急着回家做饭,当下满口答应。   “不要去商场,我听同学说,新开的那个服装批发城挺好的,便宜还好看。”叶婉婷坐上了周欣的自行车后座。   “哟,我女儿不大点儿,这都知道啦。”周欣笑道,跨上了自行车:“那等你放假,咱们好好去逛逛。”   叶婉婷恍惚记起,在她小学将要毕业时,曾经因为要买一条新裙子妈妈不同意,自己就和她生气十几天。妈妈最爱漂亮,总是喜欢把她打扮得跟洋娃娃一样,怎么可能舍不得买件新衣服呢?一定是家里那时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可父母却不肯讲诉实情。   抓紧时间,叶婉婷!你要加油!   舞裙   期末考试,叶婉婷拿了年级第一。   周欣请假去开家长会。会上,除了叶婉婷本人,连带着他们做父母的,都受到汪老师给予的高度评价。   因为汪老师听说,叶婉婷平日还带着同学一起回家学习,接受叶宽的课外辅导,这几名同学也都多多少少有些进步。   “叶婉婷同学不仅自己学习有大幅度的进步,还热心地帮助同学,这种无私的品质,值得大家好好学习……”   这可是自打叶婉婷上学以来,破天荒的头一次。原来的她,总是对学习心不在焉,在班里的二三十名处晃悠,最好的一次不过是排到第十二名。   周欣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倒是叶宽不甚在意。他说,孩子还小呢,等到她长大了就会明白事理,自然就会努力。   每当夫妻两个为女儿学习的事情争论,周欣总是争不过叶宽的,因为叶宽是大学生,而周欣只高中毕业就进厂当了化验员,对于学习方面的经验,周欣暗地里还是认为叶宽要比自己高明许多。   全年级三百名学生的第一,再加上家长会上的一通表扬,把周欣乐得找不着北了。   “婷婷,妈今天晚上带你去吃肯德基。”周欣从学校回到家,先去女儿的小房间,叫着正坐在书桌前,照着本杂志画美人图的叶婉婷。   “妈,现在吃肯德基上火,”叶婉婷回头看着满头都是汗水,却笑得如盛开的花朵般的周欣,她知道妈妈这么热的天也一定舍不得自己买个雪糕吃:“还不如去碗冷面好了。”   一家人去吃肯德基,七八十块钱都只能是半饱,不如三碗冷面九块钱,就算再加一个拌菜,十几块钱也够了。叶婉婷在心里拨拉着小算盘。   “你不是一直喜欢吃那炸鸡翅和鸡腿汉堡吗?每次经过那家店,都要流口水的小样儿,”周欣看着叶婉婷坐在原地不动,奇怪地问道:“婷婷这次考得这样好,妈妈一定要奖励你的!不吃肯德基,要么咱们去吃点别的?”   “我不要吃的,我就想要新裙子,你不记得了吗?”叶婉婷转回去拿起自己画的穿着单肩小礼服的美女:“妈,你看我画得好不好看?”   “我家婷婷现在知道美了啊!裙子是一定要买的,不过吃的也不能少,不用给妈妈省钱,妈妈今天高兴!走吧,一会儿让你爸爸直接过去。”周欣拉起了叶婉婷,直奔三条街之外的肯德基店。   叶婉婷不忍心拂了妈妈的快乐心情,而且她也知道,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即将结束。一路上,母女两个兴奋异常,从考题的题目一至讨论到最新流行的裙装款式。   没过多久,坐在靠玻璃窗位置的叶婉婷,就见爸爸骑着车来了,他深蓝的工作服上,还有被汗水打湿的痕迹。俊逸的眉目之间,隐隐约约地透着一种迷茫。   叶宽才在周欣的对面坐下,周欣就将一碟鸡腿推了过去,可是叶宽却微皱着眉头推开去,“我不喜欢吃这个,你们娘俩吃吧。”说着,他拿起根薯条,蘸了蕃茄酱,送到口中细细的嚼,仿佛能从那根金黄色的小棍里面嚼出满汉全席的味道。   ****   新建的服装城还不够热闹,因为盖好的大楼比原来的露天市场租金一下要高了几倍,很多业户舍不得出那么高的费用,宁愿在外面打游击,搭着简易的棚子,也不愿意多缴租金入场。   周欣拉着叶婉婷走进服装城的时候,入目的就是空旷。很多档口都还没有人,只有散落在大厅之中寥寥无几的吆喝声,似乎也透露出那么点无奈。   叶婉婷没仔细看衣服,她留意着档口上面贴着出租出卖字样的小广告。一个位置较好的档口租金八百到一千元,出兑转卖就要五万块,她指点着给周欣看,周欣差点咬了舌头:“五万哪,在市区买个单间差不多也就是这个价钱……”   “妈,现在你觉得贵,说不定过几年就翻番了呢,再说这里是可以赚钱的呀!”   叶婉婷清楚地知道,这个服装城用不上多久就会异常的火暴,十年之后,别说是所有权,即使是最普通的小档口出租,租金也得每月二到三万。   而且她想要的,并不是让妈妈可以拿了租金养老的,妈妈才三十出头,还有大把的时间,如果可以的话,叶婉婷还是更希望妈妈能够做出点儿事业来。   在童装部,周欣细致地查看着适合女儿的裙子,十岁左右的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选择的服装并不算多。挑挑拣拣,终于看到一件淡淡的草绿色底,撒满了小白花的太阳裙。   周欣一眼就相中它了,立即让叶婉婷试穿在身上,这楚楚衣衫,果然更显得女儿双瞳剪水,玉面桃花。   “哎哟,我说妹妹,你这女儿真是太漂亮了!嗯,随你,不过比你还好看。这要是送去哪个艺术学校啥的,好好培养培养,说不定将来能当个电影明星哦!”卖衣服的阿姨口齿伶俐,不停地夸赞着母女二人。   周欣听着赞美词,开心溢于言表。她拉着叶婉婷,看了正面看背面,转动之间,太阳裙大大的飞转开来,裙裾飘飘,如碎玉琼瑶。   女儿的眼中忽闪着的兴奋,倒让周欣忽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婷婷,放假还去舞蹈班吧。我昨天碰到你们少年宫舞蹈班的姜老师,她问你怎么这些天都不去了,我跟她说期末考试忙着复习。现在要放暑假了,还是去跳吧,连姜老师都说你有跳舞的天赋。”   叶婉婷停住身,放下手中拉着的裙摆,笑道:“妈,我现在对跳舞不感兴趣,我更喜欢画画,妈妈要是想我放假学点什么,还是送我去少年宫的美术班吧。”   “婷婷,跳了五六年了,怎么说不跳就不跳了?多可惜呀!”周欣始终对叶婉婷最近执拗地坚持不再踏进舞蹈教室而奇怪。舞蹈曾经是叶婉婷超级热爱的,每次学校或者少年宫汇演,都有叶婉婷领舞的小天鹅做为保留节目。   “妈,我真不想跳啦,”叶婉婷摇着周欣的手臂:“你就送我去学画画好啦。”   “哎哟小姑娘,要听你妈妈的话,你看我这裙子穿到你身上,比电视上的舞蹈演员还美呢!不跳舞多可惜……”卖货的阿姨不等周欣回答,先插口说道。   叶婉婷的身体不易觉察地抖了几下。   一条果绿色的长舞裙,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穿上它,那个窈窕的身影,对着整面墙的光洁镜子,不停地旋转,再旋转……   “翩若惊鸿,舞尽霓裳,只留芳香盈满路。”稀落的掌声,冷静的声音,轻轻回响在耳畔。   档口   暑假开始,阳光直直地射下,炙烤着大地,酷热来临。知了蛰伏在绿叶间,唱个没完没了。室外的温度节节升高,可是叶家却若开了冷气机,总有丝丝凉意。   叶婉婷只要仔细留意,就能看得到周欣和叶宽都眉锁渐深。现在工厂里基本没有活干,大家都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对前途茫然无措,惶惶不可终日。   侧耳倾听,能听得到颓丧而归的周欣在絮絮私语。她和叶宽讨论工厂的发展形势,还有被扣得越来越多、到手越来越少,最后只能拿到百分之五六十的工资。   工厂开始劝退,让年纪大一些的人退休,年纪小的有些已经开始自谋出路。   “妈,我听赵琦说,她姨去服装城卖衣服了,干脆你也去租个档口吧。”晚饭时,叶婉婷看着直愣着眼神,手上端着饭碗,却半响也送不进口中几个米粒的周欣,提议道:“妈妈可以卖我们这么大孩子的服装,你都看到了,服装城里卖这类的衣服很少的,说不定还能好卖呢。”   “婷婷,你知道什么啦?”周欣狐疑地瞧着女儿。她以为自己一直都在背后讨论这些事,孩子还不会知道做父母的工作上的这些窘境。   看着女儿一切明了的眼神,周欣放下了筷子,看了眼叶宽,叹气道:“倒瞒不过我的婷婷了……不过你小孩子家的哪里懂这些,就连我,也没做过买卖,什么也不懂……”   “妈,这件衣服是你以前给我做的呀,多好看!你的眼光最好了!你给我选的衣服,大家也都说好看。”周欣的话还没有讲完,就见叶婉婷笑盈盈地拉着自己身上的衣裳:“所以说,妈妈要是做服装生意一定会成功的。”   “可是做买卖哪能跟做件衣服那么简单?货从哪进?货款、租金啥的,都从哪出?”周欣掰着指头一样一样数。   “你不是总跟我说要努力努力再努力吗?你也没试过、也没努力过,怎么就知道不行?”   “试试吧。”沉默着的叶宽,一直在注视着母女两对话。这会儿,终于开口表示了赞同:“孩子说的也许还真是没错,总不能一直等着。”他明白,等,也未必能等出来一个好的结果。   “妈,我跟赵琦打听过了,她说她姨都是找小的服装厂加工,有时候直接去西市上货也行。”叶婉婷跑回房,拿出自己涂涂画画的本子,上面都是穿着各种最时尚款式服装的美女:“妈,你看我画的……”   “婷婷,你这画的是男是女啊?是哪个明星?也看不出来啊?”周欣捧着画本端详。   “妈,我是让你看我画的衣服样式!”叶婉婷撅起小嘴巴:“我画的是衣服!”   “妈,你现在先卖别人的衣服,等再过两年,你就专门做我设计的服装,好不好?我现在的理想是做服装设计师!”叶婉婷半仰着头,柔柔的灯光打在她光润的脸颊上,愈发显得娇嫩可爱:“再说现在我放假了,还可以帮你打工啊。”   叶婉婉的这个暑假,一直跟在父母身后忙碌。   百般选择、费尽口舌,精打细算之后,档口终于租了下来,各色童装也进了不少。一年的租金,加上货品和杂七杂八的费用,却是已经动用了他们家全部的积蓄。   女儿一句“我把我的压岁钱拿出来”,让周欣的心中,除了积攒的斗志之外,就只有再无退路的感觉。   夫妻两个早上三点钟就要起床,赶去服装城档口开业。因为赶早来的都是批发,八九点钟之后基本上就是零售了。于是叶宽七点钟之后去工厂,独留下周欣一个人,一直忙活到中午下行。整个批发市场都是这样的不成文的作息时间,去晚了,唯恐耽误了生意。   叶婉婷早上起不来,但自己吃过早饭,就会坐上公交车,拿着刚刚订的学生月票,去服装城帮忙。周欣是不准她来的,于是开始的时候,叶婉婷就约了赵琦做伴儿,一起过来。   叶婉婷让赵琦去她姨那帮忙,可赵琦不肯,就愿意跟这儿守着。有两个小女孩帮忙,倒很吸引人。有些顾客还舍不得跟这两个漂亮的小模特儿讲价钱,逗上几句之后,就爽快的掏出钱来。   周欣虽然头脑不够聪明,但人却麻利勤快,对服装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而且服装城虽然里面还有些空档,但行情终究还是在慢慢好转。   叶宽除了早上帮着给来批发的顾客将货品打包、发车,还要在缺货的时候,半夜里去车程三小时之外的西市补货。工厂已经开不出工资的时候,大家都说马上就要黄了,可他还是只要有时间就过去转转,总觉得不去的话,就缺了些什么。   除了服装城和工厂,叶婉婷还给爸爸安排了一项重要的事情来做,那就是要在不多的空余时间里,帮助叶婉婷与几个同学自发组织的“学习小组”辅导。   渐渐的,在叶宽自己还不知道的情况下,“叶老师”的称谓,已经声名远波。   雪花飘落的时候,九六年的春节热热闹闹地到了,周欣的服装档口已经赚回了全部预支的费用。服装城春节休假从除夕一直到正月十五,这才是一家人半年多来,真正休息的时间。   叶宽和周欣各自回家拜年时,给老人奉上的礼物提高了档次,给甥侄的红包也加厚。   叶周两家的人,基本都工作生活这个工业区内,单位情况差不多少,效益不好,自然大家的情绪也不高。听到周欣租了档口卖服装,都兴奋地凑过来打听询问。   叶婉婷坐在奶奶身边,看向正陪着叔伯姑姑们聊天的父母。他们都消瘦许多,但神情却有掩饰不住的愉快。心中不禁暗自叹慰——这一关,全家人携手同心,也许真的能过得顺畅一些。   **   再开学,叶婉婷就要备考初中,于是周欣坚持不让她再去服装城帮忙。好不容易逮到了“六一”儿童节放假,叶婉婷终于去了档口,却意外地发现,原来服装城里的很多空档位,已经都被填充满了。   也许是有更多的人看好了这个地方,也许是更多的人没了工作,只好来做生意,比如自己的姑姑叶细也在这里租了档口,开始卖内衣。总之,叶婉婷知道,这个服装城,就快要红火起来了。   如果这样下去,租金肯定会有所提高。原来还想再过些日子,多存点钱再买下来,可是现在看这样的发展,过上一年半载再想买下来的话,肯定不只这五万块钱了。   “妈,咱们快交租金了吧。”没有顾客的时候,叶婉婷提醒着周欣。   “是啊,一想到这个就头疼。”周欣坐在塑料凳上,敲打着膝盖。忙了一个早上,好不容易坐下来,可她心里却宁肯有人来买货,而不要停下来休息。交租金的日子又快到了,她想着那又要交出去的一大笔钱,心里总是不痛快。   叶婉婷递上水壶,小声说:“不然咱们把档口买下吧,那样就不用交租金了。”   “啥?买下来?”周欣瞪着眼,咽下茶水:“我当然想,可哪有那么多钱呢?”   现在才是收回了成本,可卖货的利润又压在新增的货品上,哪里凑得上来那几万块钱呢?   晚上临睡之前,周欣也跟叶宽提起买档口的事。听到叶婉婷的话,她的心里也开始动摇,细算下来,营业利润交完租金扣掉管理费之类的剩下并不多,总是觉得赚钱其实不过是替别人赚的罢了,如果档口真的是属于自己的,那该是件多兴奋的事。   “要不,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叶宽看着矛盾中的周欣,想起来了李诚民:“找人借点儿?”   周欣的眼中闪亮:“我也想跟亲戚们借一点儿,可是大家单位都不太好,就没好意思开这个口。你真能找人借到?不行咱们还钱的时候,多还他一些。”   叶宽从未向人借过钱,他不知道如何开这个口。就在他琢磨着如何跟人借钱的时候,李诚民的电话倒打到家里来了。   那天晚上,正赶上叶宽去上货,周欣早早就进了卧室休息,电话铃一响,叶婉婷光着脚,就匆忙跑了出来,唯恐吵醒了妈妈。   才轻声问了你好,就听到话筒里传来了一个含着笑意的男声:“是婷婷吧,我是你李叔,让你爸爸来听电话。”   “……哪位李叔?”叶婉婷的心抽了一下,她再问一声来确定。   “不记得你李叔了?这孩子,我是李诚民……”   “我爸爸他出差了,还得过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回来。”叶婉婷回答得飞快。   “噢,这样啊,那——等你爸爸回来,你告诉他,让他来找我。”电话那头的李诚民叮嘱着。   叶婉婷只道了一声:“好,再见。”就从听筒里传来了“嘟嘟”声。   她寂然无语地站着,发了一会儿的呆,手一抖,才将电话挂了回去。   “婷婷,是谁的电话?”周欣还是听到了点声音,走出来问道。   “……没谁,是打错的。”   往昔   即使忘掉所有,她也能清晰地记得,曾经所有的梦魇,正是源自于这个男人所创造的海市蜃楼般的初端。   在那通电话之后的十几天里,叶婉婷吃不下饭睡不着觉。那位李叔叔的声音,就时时会纠缠在她的耳边。如果不告诉爸爸关于这个电话的事,叶宽暂时不会去找李诚民,可难保李诚民过些日子还会再打过来。叶婉婷的心,时刻提在半空。   就算是叶宽事后知道,可以跟爸爸撒谎,说是自己忘记转告了,也可以说是自己当时说错了爸爸回家的时间,这些都可以,但,即使得到爸爸的原谅,却终究不是阻止叶宽去跟李诚民联系的办法。   要不要说出来?该如何跟他解释?叶婉婷拿不定主意。   买档口的事,叶婉婷还曾想过,让周欣去办贷款。可是当她周六休息的时候,特意跑去离家最近的银行,看一眼墙壁上的贷款利率表,还是倒退了三步,撞上了站在她身后,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她——这个没有家长陪着,进了银行就东张西望的小女孩——的称职保安。   叶婉婷吃惊于十五年前的贷款利率,是她脑海中记忆的两倍还要拐弯!   “抢钱啊!”叶婉婷揉着自己的后脑勺,小声地嘀咕,迅速安全撤离于保安的视线。她知道,妈妈卖一件衣服,也赚不了几块钱。一个月的利息,又要顶于白卖多少衣服了?妈妈一定舍不得,也不会答应。   就在叶婉婷不停地在脑袋上画圈圈,可劲的彷徨犹豫的时间里,叶宽也是正纠结地琢磨着,该如何放下面子,去问李诚民借钱。   晚上,终于有凉风来袭,褪去了空气中令人焦燥的闷热。   叶婉婷咬了一口周欣送过来的西瓜,虽然清凉可口,却排解不了她的烦心。她把西瓜放到一边,又捉起铅笔,开始她画人画衣服的习作。只是手下移动着画笔,耳朵却竖了起来,听叶宽和周欣他们房间里的动静。   叶宽和周欣显然怕吵着女儿学习,声音刻意压低,却还是隐约的传过来:“租金……借钱……诚民……”。   叶婉婷手中的笔,骨碌碌摔到了地上。没出她的预料,爸爸果然还是想到了李诚民。   她不再犹豫,几步跨进了父母的卧室:“爸爸妈,我想到个办法……”   叶宽和周欣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还是周欣放下了手中的蒲扇,先问道:“婷婷,你这是怎么了?不好好复习呢,马上就考试了。”   “妈,我今天的作业都已经写完了。”叶婉婷抠着门把手,想着如何说服他们。   “写完了,你就再看会书,看困了,就早些睡吧。”周欣每天只要有时间,都会跟在叶婉婷身后,催促她去看书。   “我想咱们把这个房子卖了吧,”叶婉婷不跟周欣辩论,干脆地说道:“咱家这个房子还算得上是个小套间,要是卖了,买个档口,剩下的钱,大概应该能够在服装城附近买个单间吧,这样妈来回也方便……”   叶宽和周欣对视了一眼,低头想想,微笑起来,说道:“婷婷,你真是长大了,还会帮大人算计这个。不过就算卖掉这个房子,买下档口后,还是不够买单间的,更别说是服装城附近的房子。咱家这个位置没服装城那边好,卖不上那么好的价钱。再说你将来上学,远了也不方便。”   “买不了服装城附近的,那就去稍远一点儿的地方买一个,也比跟李诚……李叔叔借钱好。”叶婉婷口气很坚决:“反正我也要毕业了,我要去考英才!考上了,咱们买哪的房子都可以,就是去郊区也行,只要不跟他借钱!”   叶婉婷要考英才的决心,让叶宽和周欣一时忽略了借钱的烦恼。   “你真的要考英才?”女儿的这一句话,连叶宽都不敢置信。   叶婉婷坚定地点头。   英才是全市最好的私立学校。它的学费,是其它私立学校的几倍。可英才却划出两个班,称之为公费班,公费生不用缴费,也无需户口和学区的要求,分数就是唯一条件。所以英才的录取线,绝对是非一般的高。   小学的课本对于叶婉婷来讲,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虽然她不敢保证上了中学以后,学习一定还会这样轻松,但至少现在,能做到的,还是要尽力去做到。   这是她重生以来最重要的时刻。一年的时间里,她多次想过,唯有考上英才,才是现在自己力所能及要做的事,它可能会带来立竿见影的效果,也将会让父母为自己骄傲自豪。   如果可以,是不是他们也会为有自己这样的女儿而感到幸福?如果他们感到幸福,那是不是就不会让那些噩梦再连连发生?   “婷婷,你的主意不错。”叶宽走过来,摸着女儿的头发:“你还是好好学习去,这些事,由爸妈来想。”   他看向叶婉婷的目光,好像是对着一位同事,或者是一个朋友。平等,而不是要求,这让叶婉婷终于松弛下来。   “爸,你要答应我,不要去跟李……叔叔借钱,也不要跟他做生意。”叶婉婷松开咬紧的下唇,抬起头来,迎接着叶宽的注视。   “婷婷,为什么会这样说?”   **   当记忆之门打开时,叶婉婷已经想起,重生前的这一年,叶宽自从单位下岗之后,就是跟着李诚民卖钢材。如李诚民所承诺过的,只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叶宽就赚到相当于他在原单位一年的工资。温暖和煦的笑容,重新又回到叶宽的脸上。   只是应了好景不长这四个字,意外的变故,总是来得突然。   李诚民将优质与劣质的钢材掺和着卖,买方负责人拿了他的回扣,两下不声张,自然是皆大欢喜,可叶宽被蒙在鼓里,并不知情。刚刚将第三个月工资放进口袋还没捂暖,就有一家购货方在施工时出现了事故,导致现场的三名临时工受到重伤。多方排查之后,正是他们售出的钢材出了问题。   李诚民消息灵通,早早就躲得不见人影,公司也没留下钱款。就连堆在仓库里的货,也神奇地在一夕之间全都不见了踪影。只是几天后,李诚民不知从何地打来电话,匆匆地通知叶宽一声,让他也尽早溜之大吉。   可是叶宽心地淳厚,看着哭哭啼啼的病人家属,他愧疚,他不忍心,所以,他没有躲。他还想着,总有找到李诚民的那一天,到时候,再跟他算清这些帐。可眼下,还是救人要紧。   东拼西凑,才对付上前期的赔偿金。临时工是没有保险的,医疗费用自然没有出处。前期的急救费用是由聘用他们的单位付了,但后面的复健,根本就是个无底洞,再也没人管。   叶宽为了筹到他们后期的医疗费,和周欣商量,将自家房子都卖掉,再跟周围的亲属立了字据借出钱来,总算跟病人家属做了一次性赔付了结。叶宽父母家的房子太小,叶宽一个人回去还勉强,周欣只好涎着脸面,带上叶婉婷回娘家去挤。   经济不景气,工作自然不好找,借的一大笔钱没办法还,心急如焚的叶宽一时间觉得自己已经走投无路。偶然听过去的同事大讲国外的钱好赚,没有多加考虑,叶宽又回家跟父母借了钱,托人办下出国考察的手续,抛妻弃女飞去法国。一落地,就有事先联系好的当地蛇头迎了上来,叶宽,从此开始了他的黑工生涯。   在熙熙攘攘的机场大厅,周欣拉着十一岁的叶婉婷,看着叶宽一步步走向安检口,他茫然的面孔,最终淹没于川流不息的人群。也就是从那一天那一个时刻起,叶宽,就在叶婉婷模糊的视线中消失,再未回来。   周欣当时只道回娘家住是暂时的,等到叶宽赚到钱荣归故里,还清债务,再买回房子,就可以一家团圆,重新过上稳定开心的生活。可是,为什么人算总不如天算?为什么上苍总是会给人一个充满希冀的开端,却给不了完满的结局?   周欣不曾料到,她和女儿回娘家这一挤,就是十年。   叶婉婷的姥姥姥爷是没什么说的,自己的女儿外孙女,有了困难怎么可坐视不理。只是那一套不大的房子中,还有舅舅、舅妈、表妹。   三代同堂,七口人,七十平米的房子,真的很挤。   小客厅改做周欣母女两人的卧室,只比叶婉婷小两岁的表妹周婉晴,就一直住在老人的房间里。   这个十年太漫长,让叶婉婷每时每刻都在煎熬。   她太多次听到妈妈在夜深人静时的低声啜泣,也见识了太多次小舅妈的白眼和讥讽。十几岁的她,过早地分了心,无意于课本,只想着尽快长大,等到她长大了,工作了,一定买房子接妈妈出去住。   只是,这个人世间的荒谬总是那样的多。多到当她好不容易调整了步伐,走上了自以为平坦宽敞的道路,殊不知,那只是虚幻的情境。不远处的前方,就是荆棘遍布。当你走到了那里,被刺得浑身是血,再想要回头,才发现,其实早已无路可退。   噬骨的砒霜,让饥不择食的她,一口吞下,竟然甘之如饴。   **   “婷婷,为什么会这样说?”叶宽探询的目光,徘徊在叶婉婷的脸上:“你也没见过李叔叔几次面,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搬家   “……因为,因为我听说李叔叔的钢材有问题。”叶婉婷收回思绪,抬头看叶宽,声音低低的,却是很肯定。   叶宽仍旧盯住叶婉婷的眼睛,仿佛要从她黑黑的瞳仁里寻出来个究竟。   “……我是听赵琦说的,她说她的……她的……舅舅跟着李叔叔工作过,知道李叔叔……他卖的东西,质量特别不好,常常骗人的……还说,他不是个好人。”叶婉婷把一句话说得吭吭哧哧。她不知道叶宽会不会相信,也没有更好的方式来解释,只能用一个谎言掩盖另一个谎言。   叶宽仍看着她,仍不出声。   “……前几天李叔叔打电话来,我说你没在,出差要半个月回来。”叶婉婷头埋得更低,终于把困扰自己半个月的这句话说了出来:“……爸爸,对不起。”   叶宽的嘴唇开了又合,大手缓缓地抚上了叶婉婷的头: “宝贝对不起……爸爸听你的!虽然你不应该隐瞒电话的事,可是,爸爸也要谢谢你。”   叶宽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感觉。他一直犹豫着没有去找李诚民,不只是面子的问题,还有就是对李诚民的人品总是抱有一丝怀疑。现在连女儿都讲了出来这样的话,他当即下了决心,不再去想找他借钱的主意。   他觉得欣慰,又有点心酸。欣慰的是,孩子长大了,懂事了,不仅知道心疼人关心人,还有了她自己的主张。心酸的是,做父亲的,倒还要曾经总是躲在自己羽翼下的女儿来替自己烦恼。   看着叶婉婷如释重负地走回房间去,叶宽走到写字台前坐下,桌子的玻璃板下,压着一张照片,那是小小的叶婉婷,正坐在他的肩膀上,开心地咧嘴大笑,胖胖乎乎的小手里,有一只攥得紧紧的风车,风车正被吹得滴溜溜地飞转。   叶宽隔着玻璃摸了摸小婉婷的脸蛋,笑了。在生活脱离了原来的轨道之后,叶宽总是悬空慌乱的一颗心,好似正慢慢的落了地。   一九九六年的那个暑假,叶家三口人,忙碌,却很快乐。   家里发生重要的变化,变化的起因,就是因为叶婉婷考上了英才。   叶家真的卖掉了原来的房子,买下服装城的档口,剩下的钱,按照最初的计划稍做改变,在英才中学附近买了个单间。   英才中学位于市区的边缘地带,学生大部分都要住校,有些个别不住的,学生家长都是开车接送孩子。这里的房价,还不到市内的一半。   叶婉婷不肯去学校住宿,因为英才的食宿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买了附近的房子,她上学放学也方便很多,既不用接送,又省下来很多路上的时间。去服装城的路,虽然比原来稍远了一点儿,但是有一条开往郊区的公交车正好经过,倒是很方便。   简单地将新房子收拾一下,叶宽就雇来一辆货车,找来几个旧日同事,帮忙抬家里不多的几样家具,就算搬家了。   叶婉婷坐在车斗里,眨巴着眼睛,看车子穿行在熟悉的老街区。这一片她曾经忘却,又重新寻找回来的土地,已经变得如此亲切,可现在,只能是渐渐消失在她的身后。   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自己太幸运了,竟然能回来,把那些旧日的时光,一一拾捡。虽然泛了黄,却好像被装上了镜框,从此珍藏起来。   她的手臂,紧紧地环抱着她的书包。这个半新不旧的书包里,有两样东西,一个是她桌子上的八音盒,另一个,就是装了厚厚现金的信封。   就在叶家搬走的前三天,叶婉婷说要跟同学告别,却只出去不大一会儿的工夫就回来了,正在整理东西的叶宽和周欣惊奇地发现,她的身后,还跟来了一群老老小小——他们都是曾经来叶家学习,被叶老师辅导过的孩子和他们的家长。   道谢之后,赵琦的妈妈偷偷塞进叶婉婷书包里一个信封,那里面,是大家自发送来的补课费。在这之前,他们要给过叶宽,都被叶宽拒绝了。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叶婉婷在短短一年时间里,由始终处于中下游晃荡的位置,一下成为本校考上英才中学的唯一,大家羡慕的目光从叶婉婷再转移到叶宽身上时,全都是敬佩。连孩子们都暗地里埋怨,自己怎么没有如叶宽那样高明的家长。   “叶老师,你什么时候有空,给我们孩子也辅导辅导……”   “叶老师,你干脆开个补习班吧……”   叶宽在大家近乎崇拜的目光和最诚挚的恳求下,办起了课外补习班。之后补课班的规模越办越大,终有一天,“叶老师”成为了“叶校长”。   自然,此乃后话。   **   开学前一天,周欣特意抽空打电话回家叮嘱,坚持不让叶婉婷去服装城帮忙,只让她在家早些进入学习状态。   “什么才是进入状态?”叶婉婷听着妈妈电话中嘈杂的声音,自问自答:“不然先去学校参观参观好了。”   “也好,那你就出去看看,先熟悉下环境也行……”周欣一句话未完,语调又变了:“哎呀,大姐,来给孩子买衣服?给你看看这件怎么样……婷婷,妈先挂了啊!”   走出家门,叶婉婷就在附近转悠。从新建的小区出来,只要走过一条小街,再跨过一座小桥,就是通向英才中学的林荫道,远远看去,就是英才中学宏伟的大门。   周围的一切都很新奇与陌生。既不似她从前的记忆,又有别于刚刚离开的旧居。这里很安静,还没有太多的建筑,当然也没有市区里密集的人群。一条不知名的小河静静地流过,把英才中学环绕其中。   走在枝叶繁茂的杨树下,叶婉婷来到学校门前,捡起一片大大的杨树叶子挡在额头,仰起小脸,隔着英才中学的铁栅栏,看阳光下,高高矗立在一片绿得耀眼的草坪之上的教学主楼。那座蓝白相间,顶着弧形穹顶的大楼,严肃地站在那里,仿佛透着一种神奇的魅力。   看了半晌,叶婉婷还是揉着泛酸的脖子,走进大门旁边的树林,在婆娑的垂柳中穿行。她有些迷茫,有些惶恐,真的会在这里,读上六年书?在这儿,已经完全脱离了她原来的世界,不知道等着她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未来?她的自信似乎有些减少,因为上了中学后的数学物理之类的科目,她不再有十足的把握。   叶婉婷下意识地捡起一根短树枝,从整齐的栅栏上划过,发出“嗒嗒”的声音。一下下,就跟随在她的身侧,时轻时重时高时低时密时疏,响个不停。   一辆银色的车,在学校大门前停了下来。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位少年。他身着洁白的丝质衬衣,黑色的休闲裤,细碎的黑发垂至额头,光洁白皙的脸庞上,却是一双乌黑促狭的双眼,隐隐透着桀骜不驯,又加上几分倦怠。   他向司机摆摆手,车子滑行而去。正欲迈开步子走进学校时,一串如密电码般的“嗒嗒”声让他驻足。他微微皱起眉头,循声望去,就见正背对着自己走树林深处的淡绿色背影。   转悠了半天,叶婉婷有些累了,她停下来,看脚边一行棕色的大蚂蚁,正急急忙忙地排队向前方奔去。   叶婉婷跟着蚂蚁前行,就见树下有一只胖胖的绿色老虎虫,已经翻出白色的肚皮,被蚂蚁们拖咬,正要运回家去。   叶婉婷蹲了下来,看这群蚂蚁费了九牛二虎的劲也拖不动这只死掉的虫子,她拿起手中树枝,将老虎虫拨到一片叶子上,然后帮着蚂蚁轻轻推动这辆满载猎物的巨型货车。   正一小步一小步地挪着,眼前忽然出现一只黑亮的皮鞋,一脚踏下,虫子的汁液四散迸出,饶是蹲在地上的叶婉婷迅速地向后退了一下,裙子上还是被溅上几点绿汁。   叶婉婷恼怒地跳了起来,看到一个高出自己一头的男生,正用蔑视的目光看过来。他粉红的薄唇里,慢慢地吐出两个字:“无聊!”   斜睨的眼角,略扬起的下颌,更给他增加了一丝倨傲的神色。穿透枝叶射下来的阳光,将他的脸镀上一层金边,似乎虚幻了他的轮廓。他耳朵上的钻石耳钉,随着他的动作,晃花了叶婉婷的眼睛。   乍一见到眼前的人,叶婉婷的心,瞬间停滞下来,她半张着嘴巴,抚住胸口,向后倒退几步。那个少年看到叶婉婷眼中的恐惧,似乎非常满意,冷笑一下,就欲转身回走。   “站住!”叶婉婷高声喝道。少年慢慢地回过头来,唇边挂着讥笑。   刹那的惊惧之后,叶婉婷压抑住急促的心跳,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狂跳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那不是他!只是相似而已。他的耳朵上,从没有打过耳洞。   少年的傲慢无礼,将叶婉婷心中的恼怒激起,她看着自己裙子上的绿点,还有脚下的被碾碎的狼籍,向前跨了一大步,将手中的树枝狠狠地向那张漂亮的脸上掼去:“恶心!”   叶婉婷意外的举动,让少年迟钝了一下,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要躲开,树枝避过了正面袭来的方向,还是堪堪擦着脸颊飞过。他抬手摸上自己的左脸,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袭来。   待他醒悟过来,刚才还在眼前的小女孩已经逃开,树林间,只留下一抹跳动的绿色。   英才   “真丢人。”叶婉婷一路小跑回了家,靠在门板上喘气的时候,骂自己一句。身体是十一岁的,思想却都二十好几了吧,还和一个小孩子制气,而且打了人还逃跑!   “不过,他怎么会长成了那个样子呢……”叶婉婷喃喃自语,回想到那个少年似曾相识的面孔,让她心里顿时又生出些烦燥来。   “婷婷,看妈今天生意多好!”周欣才一进门,就拉开皮包扣子,开心地对着叶婉婷嚷嚷:“快过来,帮妈数数!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庆祝我女儿上了好学校,连财神爷都帮忙,给我送钱来了?”   不同面值的红红绿绿的钞票,被周欣胡乱地倒在茶几上,铺了一桌面,还有些硬币,叮叮当当地掉出来,骨碌碌四散开去:“我今天忙得都没空理钱,一下行,马上拉上卷帘门,就赶紧地跑回来了。”   “就是因为要开学了吧,还有马上要换季,所以卖得好?”服装城越来越红火,叶婉婷心中庆幸,档口是紧赶慢赶的买下来了,否则租金也估计就快要翻倍。   “哎,这也不知道是咋了,买东西都跟不要钱似的,这顿抢啊……看来明儿还得再上些秋装去……”周欣打着哈欠,脸上的兴奋却掩饰不住。   周欣已经不到西市去上货,因为那里的东西虽然便宜,但是质量却常有问题,再说来回跑也麻烦。她现在已经联系了服装厂,有看上的服装款式,就直接拿了版型去厂家订货。服装厂的效率也没得说,头天将版送过去,第二天一早,最迟不过第三天就会将成品送上一批过来。路费人工省了不说,有问题的服装还能及时返回退货。   叶婉婷把胡乱卷起来的钱一张张抚平,摞在一起:“妈,你明天在服装城附近办张银行卡吧,下了行先去存上,别来回带这么多现金,危险。”   “好好,听我姑娘的。”周欣还没等数完钱,就一头倒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妈得先睡一会儿,太累了……”   周欣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呼噜,叶婉婷拉过条毛巾被替她盖上。理好了钞票,用皮筋捆好,放进抽屉,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她去了厨房,洗一把米扔到电饭煲里,又摘好青菜洗干净,等着叶宽回来就下锅。   叶宽正准备办补习班,地点就选在原住区的重点中学附近。谈租金买桌椅找搭档的老师……他每天中午从服装城再跑到教室去,这几天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七点多钟,叶宽终于回来,周欣补了一觉后起床,十分钟不到,简单的饭菜就上了桌。   “你想不到吧,今天居委会的大妈来找我,说要合作办学!”叶宽捧着饭碗乐:“我选的教室正是属于他们社区的产权,这样租金就免了一部分……”   “能给免多少租金?合作办学,是不是要把自家的孩子送来啊?而且你赚了钱也要分成给他们吧?”周欣挑起眉头问。   “你不要总天天惦记着钱啊钱的,”叶宽不在意地说:“赚钱重要,口碑更重要。那些孩子挺多都是认识的,别说办补习班,就算是真白给他们上几堂课又能怎么着。”   “不要天天惦记着钱啊钱的,”周欣拉长声音,学着叶宽的口气,接下来却是一连串的反驳:“我怎么能不惦记?我不急着赚钱,什么时候才能买个大点的房子?孩子越来越大了,难道就天天睡在客厅里?”   新家里,叶婉婷没了原有的小隔间。因为现在的客厅身兼数职,除了本职工作摆了张小沙发和茶几,还要兼做餐厅,再兼做叶婉婷的卧房。实在太小了,没办法再隔,于是叶宽找人按照图纸打了张双层的儿童床,上面睡着叶婉婷,下面是张小书桌,睡着她的书本和台灯。这多功能的床,就摆在沙发的对面。   叶宽不再言语,周欣也降低了声调,咕哝着:“反正你自己想好了,别赚不着钱还得倒搭。”   周欣自从工厂破产之后,心里就有一种孩子没有家长管的不安,说得再严重一点,就好像被抛弃的孤儿一般没有安全感。   她现在给自己明确地竖立了两项人生的短期目标,第一是赚钱赚钱再赚钱,第二是存钱存钱还是存钱。至于第三第四什么的,都得是在这两项目标完成之后才成达到。她从来没觉得自己的理想报负这样的清晰,这可是之前在工厂上班时从来没有过的。   周欣现在最喜欢的事,就是下行回家来数钱。把钞票放在手里,才觉得安全。每天回家细细地点过一遍,那种手感,哪里是用嘴巴能描述出来的?直接就去银行存上,怎么能找到这种让人兴奋的感觉?她知道钱要存到卡上安全,可存进了卡里,那就是一个数字,只有拿在手里,她才觉得,那是钱,是她买房子,买吃穿,给老人、老公、孩子花销的最紧要的东西。   周欣看着都闷头扒拉饭粒的那父女里,叹了口气,忽又想起什么,转头看着叶婉婷:“婷婷,明天开学,爸妈不能送你去,你自己多小心点儿,乖一点,听老师话啊!”   “知道。不用送,我自己就行。”叶婉婷朗声回答。   **   开学第一天,叶婉婷孤零零地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估计是学校的班车还未到,路上也没有几个走路的人。   来的都是开私家车送孩子上学的,身后时不时传来一阵喇叭声,然后就飞速过去辆耀眼的汽车,留下一团尾气。   即使叶婉婷从十几年之后回来,还是被学校门前的一长溜名车吓了一跳。晨光中,各种名牌汽车都整齐地停在了校门前的林荫道上,让她好像置身于汽车博览会。   时不时有人开门下车,那光洁的车玻璃加上后视镜,反射过来一道道强烈的光线,叶婉婷几乎每走一步就得眯一下眼睛。   “十环!”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面响起,还没等叶婉婷回头,后背就疼了一下。   “刘天宇!”叶婉婷惊喜地回头,仔细辨认,果然是那个黄毛小子。他就站在十几米开外,穿着一身运动服,脚上还是一双簇新的跑鞋!而且脸洗干净了,头发也修剪得利落,清秀的面孔露出来,让叶婉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叶婉婷狐疑地看着他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你怎么也上这儿上学?”难道,他也穿越来了?   “我,体优特长生……”刘天宇把他的书包斜搭到肩膀上。   “我听汪老师说,你不是要去上体校的吗?”叶婉婷奇怪地问。   据说体校老师听到有一名800米用时不到两分半的学生,特意赶到他们小学去,测试了一番,当场拍板这个学生他们要了。   刘天宇闭上一只眼,向前方的杨树树干瞄准,把他手里的一把小石子一颗颗投过去,装腔作势地说道:“这个这个嘛,我也不清楚,好像是还有什么什么的说法……”   “什么说法?”   刘天宇装不出来了,他想了一会儿:“……哎,记不清了,管它呢,反正最后通知书是送到我家去,而且说是不用交钱,倒还有补助费,我为嘛不来?”   “你坐公交车来的?”叶婉婷看着他湿透的运动服,问道。   “坐公交干嘛?”刘天宇不屑一顾地翻着白眼:“我跑步来的!”   “有十几站地吧?”叶婉婷吃惊,她掰着手指数站名:“不只啊,有二十站了!”   “嘿,管它多少站,还不就跟玩似的……”刘天宇除了满头的汗水,还真是气喘得均匀,脸不红心不跳。   “那你在哪个班?”叶婉婷好奇,追问。   “好像……初一六班。”刘天宇想不起来,最后还是从书包里翻出录取通知书看。他趁着叶婉婷没留意,从书包里又摸出件东西塞进裤子口袋。   “那是私立班啊……”   走廊里,远远先看到叶婉婷班级的标牌,她正要加快脚步进教室,忽然感觉到手背碰到一个凉凉的东西。   叶婉婷惊得缩手,跳开一步:“什么呀?!”   刘天宇不好意思地将手伸到叶婉婷眼前:“送你的……”他将一个铁盒子飞快地塞进叶婉婷的手里,扭头就冲向前面的人群,一眨眼就不见。   叶婉婷看看他消失的背影,再低头看手里,小号的变形金刚,胸膛上就是一个小小闹钟。   上午领了书和校服,去更衣间都换好统一的制服,下午就坐进了学校的大礼堂。   开学典礼,隆重得出乎叶婉婷的想像。坐在礼堂的观众席之中,叶婉婷眨巴着眼睛,看一众校长主任老师在鲜花围绕的主席台上发表振奋人心的演讲时,听到班主任李老师站在过道上,轻声叫自己的名字。“叶婉婷,出来一下。”   叶婉婷应了一声,自座位上站起,走到过道。   “叶婉婷,你要代表我们班上台,接受荣誉徽章传递。”这是英才中学的开学典礼上的一项特别仪式,高年级的学生代表要将班级徽章传递给下面的低年级学生。   李老师犀利的目光从镜片后射出,他上下打量了叶婉婷一眼,手指向舞台边的小门:“快去吧,一会儿从那里上舞台,听统一口令……”   叶婉婷拉拉校服裙的下摆,在羡慕的视线交织中,向舞台口走去。   门在身后自动关上,也将外面的光线阻挡。台口处有些黑暗,叶婉婷站住,稍做适应后,才踏上台阶。   听到身后“哼”的一声,她刚刚想回头,就觉得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迈出去的脚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身体已经直直向楼梯砸去。   虽然手掌撑住了地板,膝盖还是被楼梯硌得生疼,嘴唇也差一点就吻上了红地毯。叶婉婷正要爬起来,一条长腿已经从她的身上跨过,黑亮的皮鞋重重地落在眼前。   它的主人未做片刻停留,保持着原来的速度,漫不经心地继续向前方走去。   格铭   后面进门的同学快步走上来,扶起叶婉婷,待她慌乱站好时,那个穿着校服的男生已经向前方走去,到了厚厚的帷幕侧停住脚步。他微微侧头,立即有一点光芒划过暗淡的空间。   “欢迎我们初一的新同学上台!”叶婉婷忽略掉膝盖上的疼痛,与其他班同学依次走出,拔直腰背,站上舞台。   多久没有站上舞台?叶婉婷意外地被笼罩在这溢彩流光之下,先眩晕了好一会儿。只待适应之后,才看向观众席。那个渐次加深的光影里,好似有种空洞的熟悉。   还未等她缩小的瞳孔恢复正常,初二公费班的学生代表已经站在自己的面前。叶婉婷抬起头,诧异地看到那张倨傲的俊脸,被舞台光打造得轮廓分明,一抹狡黠加上阴谋得逞的笑意,隐约挂在唇边。   听到主持人的口令,他将徽章交付到叶婉婷的手中,离开时,指甲轻轻地划过了她的手心,叶婉婷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掌声热烈,没有来由,且经久不息。他转过身,优雅地行礼后排队下场,耳垂上的钻石,随着他的动作不停地折射出耀眼的光泽。   主持人敲着麦克风,提醒几次肃静,掌声终于停止下来。叶婉婷看一眼他离开的方向,咬了咬牙,满头黑线。这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今后见到,必当远远绕行。   “叶婉婷!”早上刚刚到校,趁着老师还没进教室,坐在叶婉婷身后的赵琪拍她。   叶婉婷回头,眼前那对圆溜溜的黑眼睛里,正有种掩饰不住的异样兴奋:“……怎么啦?挖到宝了?”   “是啊,就是宝贝!”赵琪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你知道开学典礼上那个传递给你徽章的人是谁吗?”   听到这句问话,叶婉婷擦过药水的膝盖又隐隐做痛起来,摇头:“不知。”   赵琪瞪大她的圆眼睛,尖声叫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叶婉婷莫名其妙:“才开学,自己班的人还认不全呢,怎么会知道其他年级的?”   看到这个圆脸圆眼睛的赵琪,叶婉婷就会想起回到这里第一天上学时和自己说话的赵琦,偏偏她们都是坐在自己的后面,现在又处于一个陌生的新环境中,亲近的感觉油然而生。更何况当叶婉婷知道了自己是考入英才的最高分,而赵琪就是第二名之后,对这个热爱叽叽喳喳的女孩还生出几分佩服。自己已经是大学毕业的人,人家这个小女生可是货真价实凭本事考来的。   “我说你怎么那么镇定!”赵琪满脸果然如此的表情:“要是知道的话,你说不定会晕倒的!”   “那个小破……”叶婉婷想说那个小破孩儿,又及时地咽了回去:“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我为什么要晕倒?难道他有超能力吗?还是太恐怖?”   无论年纪大小,无论成绩高低,八卦总是最受人喜爱的。赵琪飞快地说着:“他的名字叫费格铭!我们学校就是他家的的产业!这你一定也不知道吧?而且他是去年考入英才的最高分!人家不只成绩好,钢琴还拿过国际大奖,长得还那么帅,你看他的眉毛斜飞入鬓,他的眼睛熠熠生辉……”   这个名字让叶婉婷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接着却是默默无语地将泪花往肚子里流,原来做人的差距就是这样大。离舞台那么远,竟然连人家眉毛眼睛都看清楚了,那该是有多么犀利的眼神?由此可以得出结论,成绩高不是凭空来的,看看人家赵琪,观察能力强,捕捉信息的能力更是不可小觑,语文分数也肯定超高!   赵琪的小手又拍上了叶婉婷的肩膀:“哎,我听说他还有个哥哥,高中部的,好像是高二!也是当年的最高分!而且听说得长更帅!他们家的孩子都是传奇啊……”   叶婉婷看着眼前的小女生,眼睛里透露出神往,胸膛里正冒出一串串粉红色的泡泡,把她自己淹没。   “既然学校是他们家的,说不定考题都是他家出的呢……”叶婉婷咕哝一句。   “才不是的,我听说人家平时的成绩也特别好……”   赵琪的话音未落,不知道何时进了教室的李老师已经站上讲台,他敲了一下讲桌,凛冽的目光环视一周,同学们立即各归各位,鸦雀无声,聚精会神。   “我们公费班,是全市学生中选□的最优秀的佼佼者,我想无需我多讲,大家都会明白我们来到这个学校的目标是什么。我希望大家严格自律,不要做一些不相干更不利已的行为。”讲台上的李老师,说话铿锵有力,简洁明了。   赵琪吐下舌头,赶快把脑袋埋进了书本里。   **   叶婉婷放学回家,周欣正在厨房忙碌,一股诱人的香味传出来。叶宽难得也早早回来,抽油烟机嗡嗡作响,两个人正讨论着什么。   “叶细不是一直卖得挺好的吗?我前几天还看她发了五六包的货呢,怎么今天倒跟我们借钱?”周欣的声音提高,从厨房里清晰地传出来。   “她也想把档口买下来,原来存了些钱,想够数了再买,结果现在存到了,档口涨到原来的两倍。”叶宽小声地帮妹妹解释着:“她现在看着档口价格飞涨,就更害怕了,所以才想要借钱的……”   周欣的话里明显带着些不快:“我们要买档口之前,她还常常跟我显摆她的货走得好,结果我跟她刚刚提起一句借钱的意思,她就开口闭口的没钱,现在跟我们说这个,她倒好意思了?”   叶宽的声音更低,听不太清说了些什么,好像是说借不出来买档口的钱,就借点周转的货款也成。   “我就知道她没跟你说实话,这就露了陷儿吧,她那一肚子的道道,谁能算得过?”周欣把菜端出来:“就是货款,那也不行,我还正想着凑钱再买一个档口呢!婷婷快去洗手,吃完饭再写作业!”   不知道周欣是真的想买档口,还是因为叶细要借钱才临时想出的借口,叶宽也跟出了厨房,蹙眉问道:“你是真的想买?买哪的?”   “当然真的!就是挨着我们的那个,他家老板手里有好多个档口……他其实就是炒这个的,也不在乎租金,人家还嫌租金来得太慢又太操心呢。看现在售价翻了两倍多了,他就要出手,再去选别的地方。我听说他不只是炒商铺,接着还要炒写字楼呢……”   周欣听出来叶宽的怀疑,接着解释:“要是再买一个,扩大经营不说,让顾客看着也亮眼啊,你没看到现在很多有点实力的都合并了两个三个档口吗?你还以为我是糊弄你的?”   “那倒不是,就是之前都没听你说过。”叶宽盛饭,闷声回应。   周欣现在说话常常是带着火气,叶宽不得不留心着,别哪句没说好就惹火了她。可今天,妹妹叶细的事情又实在是不好不管:“叶细好不容易开次口,怎么也得帮一下不是吗?”   “怎么是好不容易开口,当初租档口的时候也是我帮她找人联系又谈租金的,她连个谢谢都没有,这还不说,就只会看我进什么货她也跟着进什么,有的回头客都让她给抢了。”   说起来这些,周欣还有些愤愤不平:“再说我也帮不过来了,就前几天,我一个科的好几个姐妹还问我借钱……特别是陈姐,虽然不是亲姐妹,真是比亲的还亲呢。她从前帮我不少忙的,你还记得不?我都已经答应她了。”   周欣端起饭碗又放下,她是真的有些无奈。原来班上的好姐妹,夫妻两个也是双双下岗,还没找到工作,都是给人打临时工,今天有活明天没活的。家里老人又有病常年用药跟着,孩子考上大学,学费还没着落。孩子说不读了,可他们夫妻两个又坚决不同意,只好跟学校请病假晚报到一个月,其实在家筹备学费宿费买生活必需品。实在没办法了,前天特意去了服装城找她,周欣那时候刚刚把当天卖货的钱付给服装加工厂,又多进了一批秋装,手里只有点零碎的票子,也没好意思拿得出手,只说是过几天得了空送过去。   周欣的话,让叶婉婷记起那个一笑起来就会眯眯眼的陈阿姨。   从前每次去周欣的检验室,被那个陈阿姨看见就总是喜欢逗她:“婷婷,真是个漂亮的小丫头,跟陈姨回家好不好?回去做我儿媳妇,我天天给你买小人雪糕……”   叶婉婷真的吃过陈姨买的好多只小人雪糕,陈姨的这句玩笑话,似乎是从叶婉婷记事就开始说,一直说到与她永远分别。   叶婉婷有些心酸,她还能记得,前世里那个陈姨后来找到一家冷库的活儿,结果本来就有关节炎的她,得了严重的风湿病,没及时得到治疗,之后又添了不少合并症,没过两年人就没了,临去之前被病痛折磨得憔悴不堪。叶婉婷还曾经陪着周欣去医院看过,那个时候,人已经脱了形。   叶婉婷咬着筷子,眼睛直直地盯着菜盘,想了半天,提前说出来她一直考虑的事情:“妈,你说咱家办个服装加工厂怎么样呢?以后自己设计打样,那不就是叫做一条龙了?”   一条龙似乎是当时很时髦的词儿,无论是餐饮旅游还是生产加工之类的,哪里都听得到这三个字。   周欣看着叶婉婷,眨巴着眼睛先没回答。现在的她,说话办事越来越爽利,头脑也转得越来越快了。   “我倒是想过,要是有自己的加工厂该多好,可是我也没那么多精神头啊,现在都忙活不过来呢。”周欣叹了口气,心生向往地憧憬着:“要是真有自己的加工厂,那我的服装肯定是第一个上市的,价格也还能现低几个点,拿货批发的肯定都得来我这啊……”   “妈,我记得陈姨不是也手工做得好吗?你们单位原来的那些阿姨,不是有很多会做衣服的吗?我记得有一次新年,你们还穿自己做的衣服比赛来的……”叶婉婷笑着提示。   “是啊,那年单位在元旦举行迎新春模特大赛,我可是拿了第一名的!”想起当年的辉煌,周欣发自内心的笑容重新挂到脸上:“我记着,你陈姨才得三等奖!”   叶婉婷看过周欣自己做衣服,拿着粉笔在布料上划线,锃亮的大剪刀拐来拐去几下子就剪出衣片来,再放到缝纫机里去跑线,没一会儿,一件漂亮的衣服就出来了。小时候很多让同学羡慕又买不到的裙子,都是妈妈看过什么杂志上的样子后自己动手做出来的。   “那你把她们都招集来,买几台机器,然后自己试试做呗。机器布料什么的,应该要不了太多钱吧……这样,她们也有了工作,妈也可以自己设计样式啊。说不定,以后就做我们自己设计的品牌呢!”   叶婉婷两手拄着自己的下颌,望着天棚上雪亮的灯管:“……还可以把小姑要订的货也拿来过做,先别跟她要钱就好了,等她卖完了再要。这样的话呢……妈也不怕新办厂没客户,小姑也不愁没货款周转了……”   灯光看得久,觉得晕了。头顶上方,好似有无数个金色的小星星在游荡,还有镶着金边的透明翅膀,正在三个人身边无声地忽闪着,将飘浮的尘埃托起,勾勒出幸福的想象。   占位   周欣和叶宽差不多整夜未眠,商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下了行就急三火四地回到原单位附近寻找,最后看上了工厂外面不远处的一间旧厂房。因为这间厂房原来是堆放一些废品杂物的,现在清理之后一直闲着没有用。扒住蒙着厚厚灰尘的木格窗向里看,诺大的房子,黑洞洞、空荡荡的。   听说厂内还有正做清算的局里领导,周欣马上就冲进厂去敲开了厂部的门,先深深鞠了一躬,说自己现在是下岗职工自谋职业,请领导们支持。周欣的本意只是想着,如果能同意租给自己的话,最好再少算点租金,谁知道在座的那几位一听眼睛都亮了,当场就给了答复:“租金不收你的,你要是真能干起来,局里先帮你申请再就业补助,也可以帮你做宣传……”   周欣听闻此语乐坏了,赶快找到旧日里的会做裁剪的姐妹。有几个一直没上班的,主动来帮忙收拾张罗,再用三个晚上的时间换灯刷浆抹灰,本是灰暗的厂房一下亮堂起来。   另一边,叶宽找到从前做过服装设备的同学,帮忙给订了十几台中档的缝纫机、码边机、熨烫台等等的,也没敢买太贵的,更没敢买得太全,只是把基本上能支撑一个小型服装厂的设备添置上。这些东西用掉他们存款的一大半,再加上要买的布匹、辅料之类的,基本上也就都花得光光的。   一周之内,周欣已经完全显示出来她潜伏于体内的雷厉风行的作风。钱数出去,设备材料一项项都运了进来。她自己白天一点没耽误档口的生意,还是下了行就奔去服装厂——虽然还没正式开工,周欣已经在心里勾画出了蓝图。   那幅画面中,有高速运转的机器,有摞得高高的布匹,有熨板下冒着热气的漂亮板正的成品,当然还有笑容满面的姐妹们。   就在服装厂正式开工的那天,周欣固执地将开业时间选在了下午三点。   按照她的本意,让叶宽帮着放几串鞭炮就够热闹的,谁知出乎预料,局领导和原来的厂领导都来了,送来写着“下岗职工再就业标兵”的锦旗和五千元补助。五千元对现在的周欣虽然算不上太多,可这份感激再加上听到消息陆续来捧场的原来的同事,还是让周欣热泪盈眶。   鞭炮放过了,领导也从车窗里向她们摆手了,一声口令,十几名缝纫工灵巧的手下,也已经有服装成形了。在这个兴奋的时刻,周欣悄悄先回了家。   看起来意气风发的周欣,其实一直在头疼。十几天来,她夜夜都要在手里捧着叶婉婷的旧演算本,认真算计着她未来将要发生的营业收入和费用,还要压抑着脑海里时不时就会窜出来的生机勃勃的梦想画面。她几乎整晚整晚睡不着觉,早上起床,梳一下头发,就会有一把头发跟着梳齿一同落下来。   周欣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进入了一个崭新的轨道,不管她想还是不想,总是要不停地向前赶路。她没有时间停下来休息,更没时间去欣赏路边的风景。上有老下有小,压得她透不气来。她不再感慨,也不再会替电视剧里的人物去惆怅去伤悲。   她现在深刻地理解从前听人讲的那个道理,不管是悲伤还是快乐,生活总是要过下去的。她每天都得笑迎八方来客,笑得自己的两腮都有些抽筋。自己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也没有什么高人一筹的能力,她只能如小蜜蜂一般勤劳,还妄想着采回来的那香甜的花蜜别都给了蜂王,能多留给自己几滴。   就算有空闲时间,周欣也不再看电视剧,她没有精力随着电视剧里的人物去喜乐悲哀,也不再捧起她最爱的《红楼》,复习那里面的精典段落,陪最让她心碎的林姑娘落泪,相像着那个衣袂飘飘的女子,为漫天的花瓣雨扛起花锄葬花而悲悯低吟。   周欣已经明白,人黛玉是因为忧伤而风情万种,轮到自己,忧伤只会更早的弄皱了皮肤,增添了白发,挥去了年华。   今天,太阳还没有下山,就着红彤彤的暮光,她总算是安稳地睡着了。   只可惜偷来的这一会睡眠还没多久,就听到“咣”的一声门响,周欣从梦里惊醒,一下子翻身坐起,听到女儿扔下书包,小跑着进到卫生间,嘘嘘去了。   “婷婷!”周欣下床走出来:“不是从小就告诉你,上厕所不要憋着,不然会憋坏的吗?”   “我也不想啊……”过了一会儿,叶婉婷洗手出来,口中小声嘀咕着。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了,叶婉婷总是到了家先冲向卫生间。几天之前,叶婉婷就发现,只要下课时间去厕所,每个隔间里都有人。她只好一直等,可一直都没人出来。直到上课铃响,那些隔间还是没有动静,她只能又跑回教室去。   有一次,实在不行了,她转头跑向教师专用卫生间,碰到两个正往里面走的老师,叶婉婷还担心着老师会不会拦下自己,谁知那两位轻轻摇头后,只当没见着。   叶婉婷一直在隔间里磨蹭着不出来,就听到过了一会儿,冲水声过后,那两个老师的清脆的高跟鞋声停在了洗手台前,她们正小声地对话。   年轻一点的声音悦耳动听:“我认识这小女孩啊,是公立班的,学习好,又挺讨人喜欢……怎么这次变成她是被整的呢?”   岁数大点的慢条斯理:“小点声,就算是讨人喜欢也管不得的,现在这些学生……”   “知道!我们组长叮嘱过了,这些私立班的孩子,随便哪一个都是未来的董事长、总经理什么的,碰破点皮搞不好都得扣我们三月工资……”   “别说三个月的工资了,一个弄不好,就得被开掉……”她们边讲边出去。   叶婉婷偷偷溜出来,回到教室,再不喝一口水。从那之后,她都改成中午和晚上回家以后再喝水,去卫生间。可即使少喝水,还是会有类似今天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过在学校里,她会装做毫不在意,大义凛然地经过卫生间时,看到那些喜欢占位的人只当做没见过。   如果看到自己不再去卫生间,是不是她们过几天就应该撤退了?谁喜欢天天每节课之后都去那里守候呢?到了她们放松警惕的时候,自己再去。   游击战不就是这样打的吗?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疲我扰……叶婉婷口中念叨着,擦干净手,写她的作文去。   沾沾自喜没几天,叶婉婷又悲催了。   大概因为女同学的卫生间占位事件没达到预计的效果,叶婉婷发现,现在又换做男生出马,更猛烈的招数正向自己袭来。   叶婉婷知道,现在似乎没有哪个同学喜欢跟着自己做伴,所以一切都单独行动。可是不管她是经过开阔的足球场还是其它的各种运动场,什么篮球排球足球网球的,都会争先恐后地跨跃了铁网向自己砸来。   被砸中的第一次,她没有觉察,还把那颗重重的篮球抛回了场地,可是后来,第二颗第三颗,好似自己是球门或者是篮筐,有着无限的吸引力,能把那些大大小小的球球们都吸引过来。   叶婉婷不得不学会腾挪、跳跃、瞬移之类的保命措施。她暗地里摇头叹息,这些倒霉孩子啊,怎么都这样难缠?惹不起躲得起,可现在是躲都躲不起了。   随着叶婉婷的身形躲闪得愈发灵活,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吸引力也愈发增加,冲着自己飞过来的皮球,也愈发的多了。   晚上放学回家,叶婉婷一路琢磨。进了门以后,先找出一个妈妈从前上货用的大大的网兜,团起来塞进了书包。   果然,她再进校门没有几步,就有呼呼的风声从身后传来。经过这段时间的考验,叶婉婷已经练就了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本事,她稍微侧身,一颗黑白相间的足球擦身而过。叶婉婷只当没有事情发生过,继续前行。刚刚走出没两步,又是一颗,她侧身躲过,又从侧后来了一颗,正砸上□在外的小臂。   身后是肆意的哈哈大笑声。   叶婉婷跑了几步,追上那颗刚刚砸到自己的皮球,回头瞪住跟在身后不远处的几名男生:“谁砸到我的?道歉!”那几个人笑得更加开心,却没人承认。叶婉婷从书包里掏出网兜,把球装了进去,扭头就走。   接下来,叶婉婷只是中午回家的一个来回里,又收到了九个皮球。   放学时,叶婉婷吃力地拎着一兜无人认领的皮球往家走,还在想着会不会给口袋里的皮球凑个整数时,一个黑影挡在了眼前。   “谁伤了我的尊严,我定将千倍奉还 。”那张高出自己一头的俊脸正邪恶地笑着,粉唇里却优雅地吐出一句名言。他的手指上,有一颗不停旋转着的金色篮球。   “费格铭?”叶婉婷想了想,平静地叫出他的名字。   费格铭矜持地微笑,略微躬身点头。   “那,你是打算扔一千个球来砸我?”叶婉婷抬头,轻声地问。   “……看你长得这么小,不至于那么多……”面对叶婉婷的平静和直截了当,费格铭反倒有些迟疑,他想了一下:“不过,最少三颗……”   叶婉婷有些犹豫,是让他扔上三颗出气结束呢,还是继续跟这位少爷对峙下去?   “小铭,你在做什么?”一个清冷的声音,自叶婉婷的身后响起。   瞬间,叶婉婷如被施了魔法般,定定地站在这初秋的落日残阳里。   一片提前变黄的叶子,慢悠悠地飘下来,落到叶婉婷的头上,她晃了一下,好似被重物砸到。叶婉婷扔下了手中的网兜,绕过了脸色难看的费格铭,一路冲刺,出了校门。   瓜皮   尽管隔着十年的时光,少年时代的声音与成年后会有大不同,可对于曾经相伴一起度过了六年、二千个日日夜夜的叶婉婷来说,那种熟悉的音色和频率,已经深刻地烙在了她的心上。   回到这里已经一年多,她以为自己会慢慢忘记,她也迫切地提醒自己要彻底忘怀,可是只这消一句,不过是几个字而已,她清楚地发现,那终究是徒劳。   爸爸妈妈的工作、事业走向都可以更改,可为什么还要让自己重遇这个人?而且还提前了若干的时间?难道他就是赵琪讲到的费格铭的哥哥?可为什么他们并不同姓?   叶婉婷也失眠了。这一夜,她的思绪在枕头上无穷无尽旳徘徊流浪。没有方向,更没有终点。   再去上学,叶婉婷有些无精打采。下课时去卫生间,发现面对的已经不全是关闭的门。操场上,也可以放心地自由行动,再没有带着风声的暗器来突袭。这样看来,费格铭组织同学们对自己的报复行为终于结束了?叶婉婷终于能够松上一口气。   渐渐的,大家似乎对她又友爱起来,甚至偶尔有其它班级不认识的同学见到她也会主动打个招呼。可这并不是叶婉婷想要的,她比原来更拼命地想办法寻找自己不存在的感觉,最好能被所有人忽略。   为什么天总是不从人愿?迫切地希望自己是透明人的叶婉婷,无可奈何地叹息。她又一次被众人关注了。   这一次,事情缘于一块西瓜皮。而且还是一块没有被啃干净的西瓜皮。   午间休息之后,匆匆忙忙赶回学校的叶婉婷小跑着从花园里抄近路,正准备超过前面的两个走得慢吞吞的男生时,有一个男生随手将瓜皮抛到了身侧,叶婉婷一脚踏上,红红的果汁当即溅到她的腿上,裙子上。   她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哧溜一下,摔出三米之外,后脑勺重重地磕地——叶婉婷的眼前,出现的是大片大片的金星星,正在一闪一闪亮晶晶。   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叶婉婷躺在地上,一时半会的爬不起来。她紧紧地闭上眼睛,生生地把眼泪咽了回去,泪水滑进鼻腔里,又酸又苦的味道注满鼻息。   就在她聚集着全身的力量要坐起时,忽然听得又有一股风声从耳边略过,叶婉婷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细高的背影从身边跳起,再一秒钟之后,就听到扑通的倒地声,然后叫骂声,撕打声,哭喊声,声声入耳。   “你回去告诉那个姓费的,他NND,他倒是对得起他的姓,就是个废物的废!”是刘天宇!   叶婉婷顾不上头疼,坐起来,就看到刘天宇正一脚一脚踢着那个已经躺在地上的男生:“小人!只会干这种背地里黑人的事,有本事当面明挑!”   而另外一个男生看根本拉扯不住他,飞奔跑向教学楼,肯定是去通风报信了。   “刘天宇,别打了!”叶婉婷冲上去,想拉开发疯般的刘天宇,却被刘天宇一把甩开。   有些日子没见刘天宇,这猛然间看到,只觉得他又长高了,细长细长的。可是能够看得出来,他的长胳膊长腿,都蕴含着很强的爆发力。   叶婉婷听人说过,刘天宇已经光荣地通过了全市的中学生田径赛的选拔,就要去参加全省的比赛,这段时间,一直都在随校队进行封闭式训练。   “快住手!”叶婉婷又扑过去。可恨的是现在自己的身体和力量都实在是太渺小,她根本就拦不住这个黄毛小子了。   “刘天宇,再不停手,我跟你绝交!”无奈之下,叶婉婷高喊一声。   刘天宇狠狠地踹完了最后一脚,这才扬声骂了一句“滚!”   那个乱丢垃圾的男生连滚带爬地跑掉,跑远了,回头高叫了一声:“我认识你,你给我等着!”   刘天宇抬脚就做势要追,那人一瘸一拐地倒跑得更快,眨眼间已转过园中的灌木丛,消失了踪影。   刘天宇这才转头看着叶婉婷,他愤怒的颜色慢慢褪去,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下:“笨!就会让人欺负!”   “你不是正在训练吗?赶快回去!”叶婉婷推了一把刘天宇:“快回去!别让教练什么的找不到你,不然你就麻烦了!”   “我才不怕他们!我们教练对我好着呢。”刘天宇擦去了额头上的汗珠,又吸了下鼻子:“我就是今天才听说,他们欺负你找你麻烦有些日子了……你咋那么笨哪……我现在就给他们点教训,看他们以后还敢不!”   “我还以为都没事了的……刚才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的……”叶婉婷在心里犯着嘀咕。可再一想到刚才刘天宇奋不顾身的冲上来维护自己,这疑问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   可是,经过这样一闹,以费格铭强烈的报复心,后面的日子,叶婉婷更加不敢相像。   快走出花园门口中,距离初中部的教学楼还有一段距离,叶婉婷远远就看到大门前正慢慢聚集起越来越多的校服,他们手中似乎都拿着网球拍。   叶婉婷倒吸了一口凉气,站住脚步:“刘天宇,你不是还得训练吗?快点回去吧。”   刘天宇基本上就不来上课,他当然不会了解平日里校园的状况,看不出有什么差别来,可叶婉婷清楚地看得到,马上就上课了,哪里会出现这么多的同学都在闲荡?   叶婉婷不敢再让刘天宇靠近,如果那么多人对付他一个,就算他跑得再快,也逃不脱众人的力量。   “那行,以后有事记得告诉我啊,我帮你!”刘天宇豪迈地说着,习惯性地又吸了吸鼻子,迈开他竹竿似的长腿,晃晃荡荡也做出不可一世的样子,掉头走了。   叶婉婷头皮发麻,一步步向大门走去。那里,上百只眼睛正灼灼的看着自己。   果然,不出意料,人群正中的就是费格铭。   他环胸站在那儿,只是这一次,那张漂亮的脸上毫无表情。   叶婉婷顿了一下,还是走到他的面前站住,仰起头来,主动开口说道:“如果刚才的事情,确实是他们无意的,那么,我道歉。”   “现在已经不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事情了。”过了片刻,费格铭才冷冰冰地回答。   费格铭居高临下,眼睛里闪着怒气,盯住面前的小女生。这个让他从最初觉得好玩,再到动怒,又到烦恼,以及到了此时连他自己也已经搞不清楚自己状况的女孩。   他恨她故作平静的样子,只好拖长了声音,赤~裸裸地发出威胁:“本来游戏已经结束,可现在看来,你好像不大愿意。那——我们就继续玩下去吧。”   叶婉婷低下头,无语。她弄清楚了,刘天宇是真的搞错,刚才那个同学真的就是无心。可现在,刘天宇骂费格铭的话恐怕已经被传遍了校园。   费格铭不会接受自己的道歉,这一切,又该如何收场?   她艰难地咽下口吐沫:“刚才是我搞错了,所以我真心地向你道歉。可是,我不想再玩。”   “不想玩儿?”费格铭终于笑了出来,“玩不玩,倒是由不得你。”   “你觉得,咱们接下来做点什么好?”费格铭的手伸出来,立刻有旁边的人递上来一只网球拍,“咱们去比一场?”   “我不会。”叶婉婷用脚趾头也想得出来,那网球砸在身上的痛感。   “那你来选?”费格铭开心地笑了,又恢复他优雅的姿态:“对,你来选吧,女士优先嘛。”   “我来选——”叶婉婷低下头。   “小铭,上课了吧。”那个清冷的声音又自身后传来。   “哥?”费格铭意外,喉咙里硌了似的,吐出一个字。   “都散了吧,上课去,没什么好玩的。”熟悉的声音又响起。   刚才还热闹的场地,一下子安静了。   这一次,叶婉婷没有逃,因为费格铭就严实地堵在眼前。   脚步声渐渐靠近,经过她,绕过她,终于停到了叶婉婷的眼前。她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一束激光般的目光正向自己射来。   “我听说了,这一次倒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他打量着叶婉婷,口中的话,却是对自己的弟弟:“既然要维护你的姓氏,那直接去找那个让你蒙羞的人……”   “不要找他,他只是误会了!”叶婉婷抬头,大声地叫道。   那张熟悉的面孔,径自落入眼底。   隽永冰凉的目光,穿透了空间与时间,带着些许意外、些许鄙视,透彻她的心房。   她很后悔,为什么刚才没有同意跟费格铭打一场,就算让他砸上自己几下,哪怕是几十下几百下,她也不愿意得到他的注视!   叶婉婷仰天长叹,都是瓜皮惹的祸!   **   夜半,叶婉婷继续着她的失眠时,听到父母房里忽然有咯吱咯吱的动静,然后周欣不悦的声音隐约传出:“烦不烦哪,累都要累死了!”   六年   叶宽嘟哝一声,拉过被子睡到床边去,周欣也翻身睡去。两人各占着大床的一边,中间的空位,完全可以再加睡一个人进来。   有很长一段日子了,叶宽晚上九点多钟才能从补习班回到家,而周欣为了第二天起早已经睡下,彼此之间根本说不上几句话。就得偶尔能够说上两句,周欣也常常是睡眼惺忪、没精打采的,有时候干脆就是爱理不理,甚至很不耐烦的。   叶宽也知道周欣是太辛苦,每天回来都会腿疼脚疼嗓子疼,有时候说不定还会碰到什么让人头疼的刁蛮顾客,难免会烦躁些。老婆在外面受了气,不回家发点脾气泻泻火,又跟谁说呢?叶宽明白的,所以常常这样对自己说。   更何况现在又办起了服装厂,虽然厂内日常管理的事交给了陈姐去做,可要操的心哪里有得完?周欣常常自己告诫自己,既然做了,就要做出个样子来,所以每天都累得要死要活。叶宽的体贴关怀问候,周欣似乎都不感兴趣。于是,他回家先捞起周欣的腿帮她按摩,周欣有时候还能舒服的哼哼两声,有时候吵了她的觉,干脆一脚将他踢开。   叶宽自己也惭愧。他是真的不会做生意,更不大会卖东西。一百块的东西,顾客给侃到六十,一说 “老板这个价钱可以啦,你肯定是赚了的,就卖了好吧”,他就真的低价卖掉,结果周欣回来埋怨他给卖赔了:“你以为进价是五十你还赚十块,难道不要运输费管理费的吗”。后面再来讲价的,价给得低一点,叶宽硬绑绑的甩出两个字“不卖”,把顾客也气跑了。   所以叶宽在服装城基本就只能帮忙做做看堆、打包、发货的活儿。有了服装厂以后,也就是给雇车运货。后来周欣看他每天还要琢磨教材又要备课的,就索性不用他过去,只说让他专心办好自己的事。叶宽也想尽快把这个补习班办起来,多赚点钱,给老婆孩子更好的生活。   可是……叶宽今天心里有些乱。   下课时,和家长学生们道了别,收拾整理完东西,关掉灯锁好门,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间下雨了。一个人站在屋檐下,看朦胧的路灯照着一丝丝的银色的斜线,清冷单调。他没带雨具,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等等看雨小一点走,从街角慢慢地拐过来一把大伞,停在他的身前。   叶宽吃惊地睁大双眼,紧盯着伞下的身影。两个人都是一动不动,直到几分钟后,那把伞慢慢扬起,露出一张白瓷般的脸,湿润的眼睛,有串泪珠慢慢滚落。   薄薄的衣衫被秋风吹透,叶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被拨响。   秋天的雨总是下起来没完没了的,终将飘荡在枝头的一点枯枝败叶打落下来。就如今夜的叶宽与唐秋,十几年后的再见,没有意外的欢喜,没有深刻的悲壮,只有一种久已定格的凄凉。   叶宽最终还是迈下台阶,走到唐秋的伞下,与她并肩慢慢地走向公交车站。   唐秋坚持陪叶宽等来最后一班公交车,共打一把伞,却相顾无言。就好像多年以前,叶宽每个周五晚上从学校送她回家一样。   末班车上,没有几个人。叶宽向窗外挥挥手,看着唐秋的身影一点点变小,最后消失不见。 他想起来,刚刚竟然连一句“你回来了”都忘记说。   **   为什么齐格勒也会在这个学校?辗转反侧的叶婉婷望着灰色的天花,房间里黑白的剪影,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   上天怎么好像在和自己开一个玩笑?自己做出考英才的决定究竟是为了什么?明明要远离他,可为什么反而还会安排自己更早的见到他?   她不知道齐格勒就读于英才。从前在一起的六年里,他从来不和自己提他的家庭以及他的过去。她只要在房间里等着他就好,那也是齐格勒替她付了周欣的医疗费之后,对她提出的唯一要求。   叶婉婷大二那年,周欣就感觉头痛,然后从手指开始颤抖,波及整个四肢最后到达头部,她自己在药房拿了些药吃着,后来视力模糊,根本再无法控制。周末回家的叶婉婷强拉她去医院检查,脑部肿瘤,医生当即就把她留下住院,可周欣抬腿就走说不治,叶婉婷死活将她拉住,在走廊里泪流满面地吼着:“他不回来了,难道你也要走吗?只留我一个人?”   周欣站下,抹去女儿一脸的泪水,母女两个从此开始了惊心动魄的治疗之路。   为了赚钱,叶婉婷课余去少年宫当辅导老师,可那点钱根本就不够给周欣治病的。所以她拼命地求人找一些商演的机会,她不介意是商场还是饭店还是酒吧,只要足够的出场费,她就会换上舞鞋,在各种视线中舞蹈。   也就是那一场在KEY酒吧的演出,让刚刚踏进门内的齐格勒只看到她退场的一幕就追到了后台。正在准备下一场的叶婉婷还没休息,正练习着新排的舞步,听到齐格勒稀落的掌声,和一句“翩若惊鸿,舞尽霓裳,只留芳香盈满路。”   “六十万,六个月。”他推过来一张金卡,看向穿着绿色舞裙还有些喘息不定的她。短短的几分钟里,他似乎已经调查完了她的背景,“另外,你母亲的医疗费我来出。”   后来叶婉婷曾回想过,当时她没有迟疑就把卡片接了下来,甚至没有考虑就点了头。   周欣的手术做得成功,可后面接下来还要做化疗放疗。齐格勒同意叶婉婷去医院看护周欣,甚至帮她去学校找关系请了假,之后还顺利地通过了补考,   从六月的初见,到六个月的合同时间结束,已经快到新年。   “出来一起吃饭。”刚刚下课,要准备期末复习的叶婉婷接到齐格勒的电话,他的声音总是平静得没有起伏,却让人没有胆量有半分违抗:“我在西门。”   叶婉婷跑到学校的西门,齐格勒的车已经停在了路边,看到她呼出的团团白气,他主动帮她打开了副驾驶边的车门:“冷,快上来。”   齐格勒预订了学校不远的假日酒店。举起酒杯,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庆祝我们合约结束?”   叶婉婷的笑意收起,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   直到周欣做完手术之后,叶婉婷处于兵慌马乱的头脑才似乎冷静下来,她惴惴不安地等着齐格勒来要求自己履行责任,可竟然没有。这个合约期过去得很快,叶婉婷只陪他吃过几次晚饭,他却没有碰过她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容易地就放过自己了。   “怎么不说话?”他问。   叶婉婷哽住了,她招手叫服务员送来杯清水。齐格勒摸出烟来,点上,吐出个烟圈,才缓慢地道:“那点儿钱快用完了吧?”   虽然医院的费用都是齐格勒划转的,可叶婉婷拿到了那张金卡后,兴奋地告诉周欣:“妈,我买彩票中大奖了!”她疯了一样,先在医院旁边租了精装的房子,给周欣买吃的用的都是原来不敢买的,各种各样的滋补品……叶婉婷不敢想像后面的日子,她不知道那里面还有没有周欣的身影。   六十万,已经基本花光,叶婉婷却说:“还有点儿……”   “还有?”齐格勒有些意外:“你妈妈还得继续做化疗吧……”   叶婉婷点头。   “六个月,好像有点短……”齐格勒放下酒杯:“要不,就六年好了……”   叶婉婷手一抖,杯子掉到桌上,还没喝的水全倒在裤子上。这一次她真的听清楚了。   齐格勒带她去了顶层的套房,透过市内海拔最高酒店的落地窗,俯瞰夜色中的光怪陆离,黑暗中,他从身后拥住她,帮她脱下被打湿的牛仔裤……   为什么这个六年过得更快?似乎比那六个月还要快。   叶婉婷就如同笼子里的金丝鸟,活得平静而自如,她已经安于这如水的流年,直到……   叶婉婷叹了口气,终于沉沉睡去。那些空白的记忆,不要也罢。   **   第二天放学,叶婉婷背上书包正要走,身后的赵琪拉住她,对她挤眼:“听说小操场马上要有决斗,你要不要看?”   叶婉婷只看她一眼,拔腿就跑了出去。   果然,远远就看到了刘天宇,他正在草坪上伸胳膊踢腿地蹦跶。斜对面,费格铭不屑一顾地扭动着手腕。   “可以不打吗?”叶婉婷停在他们中间。   “不可以!”那两个少年异口同声。   不知道是谁先打出的拳,谁先踢出的腿,两团影子就已经纠缠到一起。   看得出费格铭是受过专门的训练,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刘天宇就是街头打法,可完全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势。   “都是我的错,行吗?”叶婉婷站在扭打的边缘处,高声喊道。   “是男人,就应该像个勇士那样去战斗。”那两个忙于战斗的人未开口,身后传过来的又是齐格勒的声音,他冷淡的眼神中似有一丝戏谑的成份:“这是他们两人之间需要解决的问题,与你无关。”   唐秋   叶婉婷细细地呼出一口气,退后坐在场地边上的大树下,看着那两位有如上了擂台般的拳手,以及四周围了一圈格外兴奋的观众。观众们一面倒,热烈的掌声欢呼声全部送给了费格铭。   十几分钟之后,两个人经过激烈的龙争虎斗,均已大汗淋漓、衣衫不整,费格铭身上的白T恤印着几个大大的黑色脚印,刘天宇身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但颧骨已经出现青红一片。   各自退后一步,进入休息时间。费格铭那一边早有啦啦队送上清水毛巾和赞美,刘天宇的粉丝只有叶婉婷一个,可惜她还有没自备水壶,更没有鼓励,只是坐在天宇旁边,低头拿着树枝在地上勾勾画画。   休息没一会儿,刘天宇狠狠地舔着嘴唇,抹了下鼻头先站起来,“呸”地吐出口血沫:“歇够了没?歇够了就再来!”   费格铭也站了起来,走到场地中央,目光斜睨过去,唇边尽是自信满满的笑意:“你还敢吗?”   刘天宇不再多说,拳头直接招呼上去。   叶婉婷抱着膝盖,把头埋在双臂之内,肩背随着她的呼吸均匀起伏,倒看似睡着了。   虽然没有看现场的硝烟滚滚,可叶婉婷心里清楚地能预测到结果。很明显刘天宇的功夫还是差了一层,虽然他不肯服输,定要拼个你死我活出来,但时间久了,蛮力用尽,肯定是要吃亏的。她不想帮着助阵,倒不是怕了什么,只是不想再激起刘天宇更多的斗志。就算是他今天打赢了,叶婉婷更担心哪天费格铭再背后伸出黑手来,与其那样,倒不如今天让费格铭出这口气?   “你睡好了?”齐格勒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冷淡的声音在叶婉婷头上响起。   叶婉婷抬起头,眼睛对上那张堪称完美的雕塑般的脸,膝头上的手慢慢地握成拳,指甲抠痛了手心,才慢慢松开。   “睡得怎样?”齐格勒口中问着她,眼睛却看向人群中央。   “……睡都睡着了,怎么知道怎样……”叶婉婷坐直身体,也目视前方。   齐格勒有些失望,想要看到的东西,完全没有出现在这个小女生的身上。他微皱起眉头,高声叫了停。   “格铭,可以了!”齐格勒叫住了打得兴奋的弟弟。他当然知道刘天宇是学校力保的长跑运动员,真的出了什么事,会惹出更多麻烦来,给一点教训,也就足够。   “你瞧就你现在这副样子,明天还能训练吗?教练见了不会尅死你?”叶婉婷背着书包在头里走着,气鼓鼓地唠叨着。   “明天肯定是不去了,先躲上两天再说。”刘天宇一瘸一拐地跟在叶婉婷身后。   “那你先回家去吗?你爸看见不会担心?”叶婉婷听说过刘天宇的爸爸脾气很暴躁。   “我爸回家都特晚,我先睡下,让他看不着。”刘天宇完全地不以为意。   “你以后别做这样冲动的事,要是腿再受了伤,跑不了了,你将来怎么办?”叶婉婷很有些担心,忍不住埋怨起来:“你非要掺和进来干嘛?”   “他们给我下了战书,要和我……”一提起决斗来,刘天宇又亢奋了,只是想要张大嘴巴说话时,觉得腮帮和大牙都疼,只好“嘶”了一下又收回去。   “下战书?下战书你就要应战了?”叶婉婷觉得自己简直要堪比老妈:“要是泰森给你下战书,你也应战?”   “要是这点义气都没有,我还怎么混下去……” 刘天宇嘴里小声咕哝着:“泰森?我认识他是谁?谁鸟他?”   一直走上学校的大门前的小桥,叶婉婷才站下来,回头看见刘天宇鼻子里又有血丝流出,从书包里翻出块手绢递过去。   刘天宇意外地看着眼前洁白的一方手帕,把已经洗干净的手又在裤子上蹭蹭,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却一时不知道要干啥。   “好好擦擦你那鼻子!”叶婉婷看着刚才还故意做出一副痞子相的刘天宇,忽然又变回到拖着鼻涕的样子,不禁好笑起来。   刘天宇把手绢慢慢捂到鼻梁上,也跟着傻呵呵地笑。   齐格勒的车从学校里开出来,先看到桥上的这一幕,夕阳虚化了叶婉婷与刘天宇的轮廓,金灿灿地耀眼,晃得让他一时收不回来视线。   坐在内侧的费格铭顺着哥哥的方向也看出去,那两张开心的笑脸,让他觉得很是刺目。车子飞快地从那两人身边经过,他盯着他们,直到他的头再扭不过去的程度。回过头时,却心烦意乱起来。   **   叶宽的补习班这些天前来报名的学生忽然多了起来,原本还要空着一半教室,现在竟然坐不下了。他不得不重新排班,再把课时安排得紧凑些,即使这样,晚上回家的时间还要比原来更晚些,有几次在给个别的学生指导完之后,差一点赶不上那趟末班车。   忙起来好啊,可以少些胡思乱想的。车开得很慢,晃晃悠悠的。坐在黑暗的车厢里,叶宽按压着眉心,叹了口气。   尽管过去的已经过去,自己也以为都渐渐淡忘,可自从那个雨夜见了唐秋一面,往事还是会时不时地冒出头来扎他一下。   酸的,甜的,苦的,涩的,都混合夹杂在一起,让他分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味道。   唐秋流着眼泪的脸,与十几年前在机场时如出一辙,只是当时的眼泪里,还有一丝决绝。而现在,她的眼泪里还有什么内容?这两副面容交叠起来,叶宽有些困惑迷惘。   本来这几天就没有休息好,坐在车上,睡意不知不觉地浮上来。   叶宽好像又回到了理工大学的校园,与唐秋在中心花园里漫步。也是秋天里,柿子树、枣树都挂着一串串诱人的果子,还有连成一片的金色银杏。那时的唐秋还梳着两条麻花辫,清纯甜美的笑容,给这个理工科基本都是和尚的校园里增添了一道异常靓丽的风景。   那时候,有多少羡慕忌妒恨的眼神都落在自己的身上……   “哎,到终点了,都下车下车啦!”司机的吆喝声,把睡着的叶宽惊醒。他匆忙跳下车,才知道自己竟然坐过了三站,公交车已经开到了终点。   再没有车了,叶宽掉头向回走去,好在不是很远,只消走上二十几分钟半个小时也就到家了。他刚刚迈上了黑漆漆的人行道,后面就传来嘀嘀的汽车喇叭声。   叶宽回过头,眯起眼睛,车灯映着的,正是刚才出现他的梦中,唐秋的容颜。   “上车吧,我送你。”唐秋按下车窗,探出头来。   “你怎么在这儿?”叶宽脱口而出。   “你说呢?”唐秋笑着反问道:“别说你想不出来答案,叶老师。”   叶宽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我这些天,每天都跟着你,看你上车,下车,回家。”唐秋的笑容收回去,声音逐渐降低:“今天看你到站没下车,我就一直跟到了终点……”   “你回去吧,没多远了,我自己走着就行。”叶宽声音有些暗哑。   “你还是这样……倔强,这么多年都没变……”唐秋打开车门走下来:“那我把车停这里,陪你走一段。从前都是你送我,现在,我送送你吧。”   “太晚了……”叶宽笨嘴拙腮起来:“你,你快回去,不安全。”   “没关系,比这更晚的夜路,我都自己走过。”唐秋锁上车,站在叶宽身边:“而且常常走。”   叶宽相信她说得到肯定也会做得到。唐秋说自己倔强,难道她又有什么不同?她一贯坚持到底的脾气,他更清楚。终究不能够让她一个人走回来,叶宽还是上了她的车。   “什么时候回来的?”看着唐秋熟练地将车开上自己回家的路,叶宽问了他早应该问的这一句。   “第一次见到你的前一天。”唐秋扭头,朝他笑笑。   “……都好吧?”叶宽看向萧疏的马路,已近郊区,到了晚上就几乎不再有什么人。   “你想呢?”唐秋似乎从来最擅长的就是反问。   “我想,应该挺好。”叶宽这才仔细地打量唐秋。岁月似乎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她的容颜还是那样美丽,而且多出一份成熟的韵味来。   唐秋咬了嘴唇,不再说话。   徒步半个小时,开车只要几分钟。就算唐秋开得再慢,车还是已经停到叶宽家的大门外。   “我到了……谢谢……”叶宽低声道谢,就要开门。   “你,就再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唐秋的声音颤抖起来,眼睛里又蓄满了泪水。   过了一会儿,叶宽才答:“……能看到你现在很好,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过去的都过去了。”唐秋的眼泪掉下来。   “是。”叶宽狠了狠心:“过去太久,很多都忘记了,也就觉得……都不真实了。”   “这世上很多东西就是这么可笑,”唐秋抹去眼泪,“越是不真实,才越是越觉得美好,才越会让人怀念。”   叶宽闭上眼睛,抓紧了门把手:“可是有些东西就是经不过考验。”   “我知道,”唐秋笑,她的笑容里有很多挫败:“因为我以为,我们对于彼此都是不可以替代的。可是后来我才听说,也许不可替代的是曾经那份最纯最美的感情,人其实可以替代的,对吗?”   习惯   叶宽拿钥匙悄悄地开门,摸黑进了屋子,那母女两个都已经进入梦乡。黑暗中,平稳的呼吸声让他渐渐平静下来。他走到厨房里,只开了油烟机上的小灯,看着灶台上还有给他留着的饭菜,都用大碗扣着。叶宽先倒了杯热水,晃晃杯子,也没等晾凉就急着喝下去一大口。   讲完课嗓子总是发干,现在又差点烫着,他捂住嘴,闷声呛咳了几下,唯恐吵醒了睡梦中的人。   饭菜早已经凉透了,叶宽也没开煤气灶去加热,只站在那儿,端起碗来扒拉两口饭,再喝口热水,囫囵吞下去半碗,就放下了筷子去洗澡。   小小的卫生间里,挤挤压压地排列着洗手台马桶洗衣机,尽头处伸出来一只花洒。叶宽站在温暖的水流下,思绪还在回忆里打着转。   唐秋问完的那一时刻,叶宽的脑子还是乱的,他没想清楚对底是对还是不对,就推开车门下了车,站到车外时才慢慢说道:“谁也不能替代谁……都过去这么多年,再美好的东西,都被时间带走啦。”   “我知道,所以我只是来看看你,下周,我就走了。”唐秋抹掉滑到腮边的泪珠,笑着回答。   “回纽约?”叶宽要关车门的手停住。   “不是,巴黎,我刚刚接受了那里的聘书。”唐秋摇头,眼睛还紧紧盯着叶宽,不放过他的表情中的一丁丁点儿变化。   “那,祝你好运……一切顺利。我,就不送你了。”在唐秋的注视下,叶宽抿了抿唇才说道。   “我知道,你定会这么说。”唐秋发动车子:“我还想要告诉你,你补习班附近都要被拆迁了,你要提前想办法。”   “……谢谢你!”叶宽挥手再见,大步地离开,他告诫自己,不能回头。唐秋知道他会这样说,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唐秋的骄傲,也定会那样说呢?而且,她的固执,他更是同样知道。   唐秋的家里条件好,国外又有亲属,她自己也从小就有这个志向,早就准备出国继续读书。她要叶宽跟她一起去,可是在那个年代,出国还是件很遥远的事,叶宽从未想过,当唐秋提出后,他只是回家里透露了一点消息,就遭到了全家的坚决反对。叶宽父母的不同意,还包含了对唐秋的不接受,叶宽妈妈认为唐秋太骄傲、太娇气、不会家务……总之不会是个好媳妇。   加之叶宽有个哥哥叶厚参了军,当时还在边境上,正是危险紧张的时候。有个大儿子成天的让人提心吊胆,叶宽父母当然要把这小儿子留在身边,把一句“父母在,不远游”天天挂在嘴边。   唐秋的父母也不看好叶宽,嫌他家里条件差,他本人性子温吞脾气却倔强,脑筋也不活泛,女儿嫁过去,定是会遭罪。叶宽敏感地察觉出唐秋家人看自己的眼神,带着些许轻视与不满。   这一段美好的恋爱,却不被大家看好,更没有得到家人的祝福。   唐秋的父母阻止不了女儿喜欢叶宽,可叶宽也阻止不了唐秋要出国的脚步。这所有的一切一切,最终凝聚而成的,就是那一次机场的送别。分别时,两人也并没有约定什么。   一别之后,就是鸿雁传书的三年。信越来越少,最后一封信是唐秋妈妈转交的,里面只有一张唐秋与一个英俊的华裔青年在爬满青藤的建筑前的合影。   再之后,叶宽哥哥叶厚受重伤,治疗后转业复员。叶妈妈只能催促着小儿子赶快结婚给她抱孙子的机会。都是同事邻居做的红娘,叶宽头一次相亲就遇到了周欣。   周欣美丽直爽单纯,可是她所有的优点,叶宽似乎都没有看清楚,他只是始终低头坐着,听着介绍人说着相互的好话。其实就算不是周欣,换成其他任何人,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周欣是知道一些叶宽的过去,可即使知道,她也还是喜欢他。喜欢他学习好工作好长相好气质好……   两人单独的约会定在中山公园,那个晚上,周欣鼓足了勇气,对叶宽说,我一定会让你幸福。   借着并不明亮的月色,叶宽看着周欣狭长明亮的眼睛笑了笑,他说成,那我们就结婚吧。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且温馨,没有大起大落,也没有大喜大悲。时光褪去了爱情的华衣,周欣才慢慢发现,原本那个需要仰视的、头顶带着光环的男人,其实也不过是个平凡的人。   而叶宽,也渐渐地习惯了现在的生活,现在的家庭、妻子和女儿,她们,已经揉进了他的骨血里。   人,其实也就是习惯动物罢了。   十几年的时间,怎么觉得好像还没怎么过,日子就已经都过去了呢?现在,连女儿都上初中了。   叶宽想着想着,换上冷水,又洗了几把脸才出来。   再回到房间,扭开台灯,检查一遍叶婉婷放在桌子上的作业。这是他和女儿讲好的,如果有不懂的,自己要是还没回家,就把问题在纸上写出来,叶宽会在第二天早上给她讲明白。   这天叶婉婷没有留下纸条,只是有本代数书倒扣着。叶宽拿起来翻几下,皱紧了眉头。书页的空白处,竟然画着一个男孩的侧面!虽然线条简单,可俊逸的眉目却清晰可见。他将书轻轻放了回去,蹑手蹑脚的回了房间。   女儿真的长大,竟然动了这样的心思?叶宽还在盘算着该如何和女儿谈谈心的时候,叶婉婷那边已经被这个小人儿闹得鸡飞狗跳的了。   **   “叶婉婷,你的画画得不错呀!”周一上午在课间,因为感冒晚来了两节课的赵琪探头过来,照着叶婉婷的书划老师刚刚留的代数作业,正看到她书上的人头像:“嗨,这是谁呀?看着有些面熟呢?”   叶婉婷吃了一惊,慌忙找出块橡皮来要擦,却又发现画画时用的是钢笔根本擦不掉,她一把将书页斜角撕下来,哪知赵琪的动作更快,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抢过了纸团,打开来仔细端详:“嗯……画得真挺好看,是谁呀?嗯?叶婉婷,你画的这是费格铭吗?”   叶婉婷伸出手急着要抢回来,口中嚷嚷:“当然不是!我就是随便画的!”   赵琪把纸团紧握在手心,斜起眼睛看着叶婉婷:“不是?不是你急什么?嘿嘿,还不承认,让我捉到证据啦!”   叶婉婷扑上去抢,赵琪将纸团抛向她的后桌,后面的同学抢着接下来,一起跟着起哄。   叶婉婷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纸团乱飞,飞得离自己越来越远,飞到了……刚刚走进教室的李老师脚下。   “有什么好事儿?我也来分享分享?”李老师弯腰捡起了纸团。   赵琪讪讪地坐下,叶婉婷面无表情地回到座位上坐好,故作平静地等候着暴风雨来的来临。   李老师,三十岁不到,主教数学,思维清晰,与学生谈话,也是一针见血,总能找到最直接有效的办法,一如他指导大家做习题。   他两步跨上讲台,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名同学。叶婉婷偷眼看着他,就觉得有些胆寒。只要被他盯上,那两道寒光从他的眼镜片后刺来,直达心底,什么秘密什么隐私,好像都能被他挑出来,悬挂在阳光下暴晒。   李老师看完问道:“这是哪位大画家的作品?”听他的声音倒是没有听出来是生气。   “……是我。”叶婉婷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   李老师有些意外,找出只签字笔来:“好,上来,给我签个名。”   这是要在罪证上签字画押吗?叶婉婷不解地眨着眼睛。李老师向叶婉婷招手:“快点儿。”   叶婉婷没有加快,反而更加慢吞吞地上了讲台,又看了一眼李老师,才接下那只沉甸甸的签字笔,草草写上自己的名字。   李老师满意地将皱巴巴的纸折起来,就要装进衣兜。听见叶婉婷小猫似的声音:“老师,我这作品画得不好……可不可以等以后画得好了,再送给您吗?”   “不可以,我好不容易捡到的大作……你不懂吗?就是成名前的习作才更有收藏价值。”李老师竟然对她挤了下眼睛,叶婉婷觉得后背一下子凉嗖嗖的。果然,接下来就听到李老师小声道:“下次月考,我要看你的成绩排在哪里,我才会考虑这个问题。”   “老师,您这是……”   “没错,这个,就是要挟!”李老师雄纠纠地走了。   “这个,就是要挟。”叶婉婷看着李老师的背影,复述着他的话。不过,还好,这个威胁还在叶婉婷能够承受的范围。   真正麻烦的不是李老师,而是小道消息总会散布得奇快无比。   在叶婉婷垂头丧气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辆崭新的脚踏车,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慢慢地跟在她的身后。直到叶婉婷走过小桥,拐上回家的那条窄巷,脚踏车才加快速度,超越她再猛一个转弯,挡在叶婉婷的眼前。   “我听说,你喜欢我?”   电影   “我听说,你喜欢我?”费格铭一只脚踩在地上,另一只脚踏住脚蹬,似笑非笑地看着叶婉婷。   “纯属谣传!”叶婉婷白了他一眼,绕过他向前走去。   还没走出两步,费格铭又站到眼前来,冷笑道:“不敢承认?不然你画我做什么?”   “谁说那是你?”叶婉婷仰起头看着他。   “看到的都说是,难道大家都看错了?”费格铭撇了下嘴。   “好,就算是你,你怎么不以为我是要画出来,然后拿圆规扎了出气呢?”不过是十三岁的孩子而已,叶婉婷忍住笑问道。   果然,费格铭的脸色难看起来。趁着他还在气鼓鼓的时候,叶婉婷大步跑开。   月底,李老师拿着成绩单,满意地将保存得完好的皱巴纸交还给了叶婉婷:“成绩不错,期末考试前,要不要再画幅谁的头像送我呢?”   叶婉婷把纸又团成一团装进了口袋,手也伸了进去,用指甲一点点掐烂,嘴上却礼貌的问道:“老师,我画您行吗?”   “行啊。”李老师看向教室的全班同学:“还有没有哪位同学,也想画我的,一起吧。”   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叶婉婷将勾勒出的头像交到李老师手里。   李老师横看竖看地端详着:“这是……我吗?”   叶婉婷忙道:“美术老师说了,画画讲究的是神似……另外……还有……画您,我有点儿紧张……”   “我是说我长得有这么帅吗?”李老师一脸疑惑的表情,拿起画纸朝问大家。   “有!”异口同声的回答,几乎要掀翻了教室。   李老师将画纸收好,朗声说道:“不错!三天后,学校要举行一二-九冬季长跑,我希望大家都能坚持跑下来,就要用这样的力量,跑出我们班的精神来!”   沿着河边四公里的长跑,叶婉婷实在有些吃不消。才跑出一千多米,她就已经气喘吁吁,脚步虚浮。   低年级的最先出发,叶婉婷看看周围的同学,都已经不是本班的。她跑跑停停,停停跑跑,觉得嗓子眼儿里有股腥甜的味道。越来越多的人从她身边超过,直到最后身边已经再没有什么人了,她终于还是蹲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回到这里来,叶婉婷总是会觉得身体有些异样的无力。   “上来!”那辆崭新的脚踏车又停在了眼前。是费格铭,如上次一样,单脚踩地,脸上都是不屑的样子:“就知道你跑不下来!”   叶婉婷扶着腰站起来,做几个深呼吸,把气倒均匀,慢慢向前走。   “上来吧,我知道有条小路,他们看不到的……”费格铭的声音柔和下来。   叶婉婷看他一眼,坐上了他的车后座。   费格铭没有沿河走,而是七拐八拐的骑到了一条偏僻的小街里面。叶婉婷坐在后面,也能听见费格铭喘着粗气。   “你不跑吗?”叶婉婷有些好奇。   “我都跑完了!”   “你怎么改骑脚踏车了?”   “方便,自在,没有人看着。”费格铭呼出一团白雾,答得直率。   “你是说齐格……你哥吗?你不喜欢他管你?”叶婉婷迟疑地问道。   “哼!谁要他管!”费格铭从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一声来,猛地停住:“到了!”   叶婉婷跳下车,看向他指点的路口:“顺着那里走,拐出去就是河边,到老师那盖上章,马上快到终点了。”   费格铭面色不善,说完就用力地蹬了一下地面,朝来的方向骑走。   叶婉婷刚刚要起步向河边跑去,忽然听得费格铭的声音又自身后响起:“哎,等一下,你听说过<泰坦尼克号>吗?”   叶婉婷当然不只听说过这部经典的片子,而且她也看过,只不过是在电脑上看的,但那并没有影响她跟着电影中的主人公同喜同悲的痛哭。   费格铭不等叶婉婷回答,又扬起他优美的下颌,口气却很冷淡的说道:“马上就要在国内公映,我已经订好首映的票,请你去看。”   “我不会去的,”叶婉婷立即拒绝:“要看电影也是和我爸妈一起去。”   “随便你!”费格铭的脸涨得通红,掉头走开。   圣诞节的前一天,费格铭在叶婉婷回家的路上拦住她,塞给她一张电影票,简短地说:“后天的,星期六晚上。”   “我不去,你送给别人吧……”叶婉婷后退,躲开他的手。   “反正票给你了,爱去不去!”费格铭还是将票塞进了叶婉婷的棉衣口袋。   “不要!我肯定不会去的!”叶婉婷也嚷起来,把票掏出来,就要还给费格铭。   费格铭气愤地将他手中握着的另一张票向外抛了出去,几乎要怒吼:“不去拉倒!”   彩色的纸在天空飘荡了一番,终是落到地上。   “喂,电影票你扔了干嘛?不要啦?”叶婉婷喊。   “不要!”费格铭猛蹬着车子,眨眼消失在拐弯处。   “不要了多浪费啊……”叶婉婷捡起电影票,掸去了上面的灰尘:“首映票,很难买很贵的呢……”   **   叶宽和周欣去了位于商业中心的电影院。他们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一起看过电影,早已经忘记了坐在电影院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周欣停下手里的工作,叶宽也调整了上课时间,两人被女儿强行梳妆打扮一番,送出门去:“爸爸妈,好好看哦,回来要写观后感的。”   “你有没有问婷婷,她是哪儿来的电影票?”坐在公交车上,叶宽问周欣。   “她说是同学家里多出来的。”周欣知道叶婉婷的同学有很多家里都是有着强势的背景,这也常常给她一种无形的压力。   “哪个同学,你知道吗?”叶宽想起叶婉婷书角上的人头像,不知道是孩子随手乱画的,还是……   “哎,我还真没问……肯定是好朋友吧,不然也不会给她……”周欣看着站牌,靠上椅背,闭起眼睛,小声地说道:“还有一段路呢,我先睡一会儿,到了地方再叫我啊……”   看着疲乏的周欣,叶宽将她的头扶到自己肩膀上,心里却想着那个头像,如果要是正儿八经的和女儿谈这个,会不会捕风捉影,反而将事态搞得严重了呢?   巨大的屏幕上,幻彩般的光影,铺天盖地的海浪。这个埋藏在深海里的故事,这个让冰山也嫉妒的纯美爱情,终于沉入冰冷死寂的海底。周欣坐黑影中不停地流眼泪。   周欣似乎找回来少女时的柔软。听着罗丝撕心裂肺的呼唤,看到她的希望就在眼前一点点逝去,周欣摸索着握上叶宽的手,她不知道是不是要寻求安慰,还是要把握住什么,只是感觉到叶宽停滞了一下,又反手握住她。   一滴眼泪,终于从叶宽的眼角流了下来。在他的生命之中,那场生离已经早已迷散在岁月之中。他的爱情可曾有过这样的刻骨铭心?他忽然觉得不敢说有。   年少时的爱,多少都是有些任性,仅仅因为互不让步,最终就如同这条慢慢倾斜的豪华巨轮,终于沉了下去。他不知道到底是自己不愿意成为对方的拖累,还是终究彼此爱得不够多。   “答应我,一定要活下去。”杰克沉入海底前的话语,有如天籁之音。   是啊,不管怎么样,总归是要活下去。世上不知有多少个美丽故事,都已经随风而去,不消用几年几十年,就根本没有人记得,更没有提起。   可是,这一路行来,经过多少风风雨雨、曲折坎坷,到底身边还是有一个人相陪。叶宽握着周欣的手,大拇指轻轻地滑过她的手背。   这个春节前,叶家添置了两样东西,一样是叶婉婷提议要买的微波炉,早饭和叶宽下课归来的晚饭,都可以方便解决。另一样,是叶家的第一辆车——面包车,可以载人,也可以拉货。   周欣喜笑颜开地站在阳台上,看叶宽将这亮闪闪的车开回来,停到楼下,她拉起叶婉婷的手,拎上早已经置办好的年货,一起坐上车,回了婆家回娘家。   只是这一路上,周欣不停地尖叫着。   “哎呀,看右边右边,有车冲过来了!”   “慢点!叶宽!你慢点儿行不行,街上车这么多,你小心要撞上啦!”   “叶宽!……”   叶宽恨不得找个棉花团把耳朵眼儿塞住,却咬牙笑着,也不吭声。   周欣一嚷嚷,叶婉婷就跟着一起大声笑,笑得周欣更加紧张:“你们爷俩儿笑什么笑?认真点!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们不懂吗?”   “不懂!”叶宽和叶婉婷同声回答,回过头来笑着对击手掌。   “你们……你们就气我吧……”周欣说着说着,又叫起来:“叶宽!你绕远了!怎么开到这条路上来?”   “前边是单行道……”叶宽很无奈。   热热闹闹地过完年,叶宽就开始找补习班的新校址。他记得唐秋说的要拆迁的话,而且他也想应该弄个更像样的地方,宽敞明亮的教学环境,不管是学习的还是授课的,都能更舒心。   只是找来找去,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他不能搬得太远,学生基本都是这附近的,可这一大片都是旧楼,要拆迁恐怕都得拆了,不会单独留下哪一座。   叶宽又有些犯了愁。   马克   拆迁的消息快得超过了叶宽的预期,他这边房子还没找好,各种关于拆迁的传闻就开始热浪滚滚。   最可靠的说是一家很有实力的大型合资房地产公司签下周围这一大片土地,就算是等到最早的一期回迁,那肯定也得二年之后的事情。附近的商户们也纷纷开始寻找新的门市,一时间稍远一点位置的商铺价格也被炒得老高。   叶宽上火上得牙龈红肿,忽然居委会的大妈来了,告诉他一个好消息,说是他们这幢临街的小楼要保留,做为拆迁改建的指挥部,不但不拆,还要给维修粉刷一下的,至少可以保留到新园区建好之后,做后期园区绿化的时候再进一步考虑。   “其实要我说呢,这苏式的房子质量没得说,结实耐用,冬暖夏凉,你看这种宽条的红松地板用了几十年都不会坏。好好维修一下,简直可以当做文物保护了……”大妈一边念叨着一边出去通知下一家。   说这家房产公司有实力还真是不错,足额的拆迁费到手,老住户们一撤出,围墙马上就建了起来,重型机器一辆辆开进场内,几天之内,方圆几公里已经被夷为一片平地。独留叶宽所在的这一栋小楼,原本裸~露的深红色砖墙被粉刷成棕褐色,远远看去还真有一丝古迹的感觉。   叶宽还在惊喜之余,一位好似包工头状的粗壮男子没有敲门就进了房间,身后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斯文秀气的少年。   一开口,这位果然真的是建筑商手下的包工头。   “叶老师吧,您好您好!”随着他点头哈腰,铮亮的脑壳闪闪发光:“我这几天就在您隔壁来着,听说您课教得好,想把侄子送您这来补补,您看中不?”   少年举止大方,沉静少语,也稍微躬身:“叶老师好,我叫马克 。”他的声音干净悦耳,却不是当地口音。   学生要来上课,哪有不收的道理,叶宽看着少年老成的马克倒也很喜欢,先让他选择要补习的内容,他只勾选了叶宽授课的课程,其它几门与叶宽搭档老师的课,他看都没看,然后说是周末就开始来上课,鞠个躬道了再见。   **   这一年,叶家三口平静而繁忙,日子过得舒心流畅。   叶宽生日的那天是周末,叶婉婷早早记下来,和周欣商量着要给叶宽一个惊喜,顺便庆祝一下教室得以顺利保留。周欣下了行就去订蛋糕和最近火得不得了的旋转餐厅,叶婉婷则直接突袭补习班,等待叶宽下课。   从这座指挥部里看蓝白相间的围墙之内,二十几幢大楼一层层迅速拨高,才没过多久就已经有了轮廓。   叶婉婷看着拆迁办公室里出出进进的人们,有些吵吵嚷嚷有些面红耳赤,仔细听,能分辨出来他们都是不想要手里的回迁房票,而是急着要用房子的,什么儿子娶媳妇的、孩子要上附近的学区上学的……   可这种事情,他们拆迁办也处理不了。一个管事的男人不耐烦地答复着:“这里是我们公司在本市开发的第一处楼盘,没有可以给你们调换的。不管怎么说,拆迁费已经给你们了,新房子也不是吹口气就能盖好的,急也没用,盖得质量不好出了问题谁负责……”   叶婉婷眼巴巴地等那些人出来,给自己壮了壮胆,走到几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女人眼前:“奶奶、阿姨,你们急着用房子,可以卖了房票去别的地方买啊,我家原来就住这儿后来搬走的,我妈还想要回来呢,你要是卖这房票,给我留个电话行不?我回家问问我妈去,让她再跟你们联系?”   那几位看着眼前的小女孩,都乐了:“这么点儿的孩子,倒能帮你妈办大事情。”怎么看小姑娘也不像是骗人的,纷纷找出纸笔写电话给叶婉婷。   叶婉婷道了谢,收好纸条,这才进了小楼里。坐在教室外面的过道,隔着磨砂玻璃看爸爸上课。虽然辛苦操劳,叶宽倒是也不显老,随着年纪的增长,那一份儒雅斯文倒更增添了不少。   叶婉婷猫腰在磨砂的空隙处偷看,看到与自己仅一道玻璃墙之隔的座位上的那个男生,这会儿大家都做习题,他却似乎正神游天外,手里摆弄着一个长方型的扁盒子。直到叶宽叫了声“马克”,他才把盒子塞进了书桌,拿起笔做题。   终于下课,教室没多大会儿工夫就空了,叶婉婷躲到门后,正想等叶宽出来时吓唬他一下,就听到一个好听的男声:“叶老师,生日快乐!这个,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叶婉婷稍探头出来,正是刚刚那个叫马克的男生,将手中的纸盒递给叶宽。   叶婉婷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发花,为什么觉得马克会与叶宽那样相似?他好似还有些羞涩,长睫毛垂下,打在眼睑处一圈暗影。马克,几乎就象小了一号的叶宽。   叶宽对于这份礼物的意外显然比叶婉婷更多:“这怎么行,你还小呢,老师知道你的心意就好了,谢谢……”   “没什么的,这就是一盒木质的舰艇拼图,没有几块钱……”马克的声音渐小,他的普通话说得不是很清楚,叶婉婷竖起耳朵来才听清:“谢谢老师一直照顾我,连我……叔叔都说我现在进步很多,你就收下吧。”   他讲得诚恳真挚,叶宽一时再没想出来拒绝的理由,马克已经跑出了教室。   叶宽看着马克的背影,还有些出神地站在那,半晌才低头端详着手里的东西,口中低低吐出两个字:“舰艇……”   叶婉婷从门后跳了出来:“爸爸,我来接你啦!”   叶宽好似一惊,然后才笑着揽上叶婉婷的肩膀:“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赶着南瓜车来接我家白马王子啊!”叶婉婷踮起脚跟,嘟起嘴巴用力地亲上了叶宽的脸颊:“趁我妈没在,先香一个,免得她看到吃醋!”   叶宽笑起来,摸着叶婉婷的头发:“小鬼头!”   叶婉婷接过叶宽手中的盒子:“爸爸,你喜欢舰艇吗?”   “……还好啦……从前喜欢。”叶宽转过身迅速收拾好东西:“走吧,我的小公主,赶上你的南瓜车。”   旋转餐厅里,叶宽和周欣都笑意融融,可叶婉婷却如同嚼蜡,食不知味。   马克的模样在脑海中不停地翻转,他怎么会知道爸爸的生日?甚至还知道爸爸从前喜欢舰艇?这个小小的喜好,连妈妈和自己都不知道。   叶婉婷知道,环境会把人改造得失去自我。可每当看到叶宽待周欣和自己的体贴与宽容,她想不明白,前世里为什么叶宽会狠心留在国外不回来。   他是没有身份,只能打黑工,可开始时也往家里汇过几次款,到后来说是被罚款、要买身份、然后又患病……还是通过一个在当地的同学帮忙汇的最后两次款。那位同学打过电话给周欣,除了让她查银行帐户的明细之外,挂线之前还说一句:从此不要再等叶宽。   那个同学……叶婉婷不用仔细回想也记得起来,汇款人的名字,叫做唐秋。尽管周欣从来不愿意提到这个名字,尽管那时她的年纪还小,可是叶婉婷还是记得清楚。   下一个周末,叶婉婷没有告诉周欣和叶宽,自己提前跑去了补习班。没有进去,只是在不远处的路口处徘徊。远远看到一辆黑车停下来,马克背着书包下了车。   叶婉婷慢慢往补习班的方向走,等马克经过身边时,她大声招呼道:“嗨!马克!”   马克停下来,有些奇怪地看着叶婉婷。   “我们一个班的,你还不认识我?我是新来的。”叶婉婷笑得天真无邪:“一起走啊。”   马克微笑着点头。   “你说话的声音真好听,”趁马克回想班里同学名字相貌的时间,叶婉婷赞美道:“你是哪里人啊,怎么和我们说话的口音都不一样呢?”   “……我是刚刚从外地过来的。”马克认真地思考过,才给了答复。   “那你家搬到这里来啦?你爸爸妈妈他们会来接你吗?”   “……他们,不在这儿。”   “你是住在你叔叔家吗?”   “……是。”马克瞪着眼前这个刨根问底的女生。   “我听你说过你叔叔什么的。”叶婉婷解释道。   “……哦,是我叔叔送我来这上课的。”   马克每次回答之前都似乎要考虑一会儿,每个问题都很礼貌地一一作答,只是他的答案简直可以比得上外交部发言人。   马上就到小楼跟前,叶婉婷握了握拳:“你妈妈姓唐,对不对呢?”   “你怎么……关你什么事?”马克变了脸色,他终于忍耐不住,闷声闷气地反问一句,抬起脚跑走。   叶婉婷站下,马克表现得如此反常,她应该知道答案了。只是,爸爸,他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叶婉婷的心如擂鼓,怦怦跳个不停。难道,这最令她担忧的事,终于要来了吗?爸爸没有去法国,倒是唐秋回来了?   在这倒流的时光隧道里,究竟能否颠覆曾经?能否自罅隙中挣脱走出一个新的世界?   **   周一早上刚到学校,就听广播里报道两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晚上   喇叭里的声音异常高昂:“第一个好消息就是我校共有十六名同学通过面试,被A大B大等几所名校提前录取,他们是齐格勒、张丞、王可昕……第二个好消息是,刘天宇同学获得省际中学生运动会田径赛上五千米和一万米长跑两个项目的金牌。祝贺他们!他们都是英才的骄傲!”   这的确是好消息。提前被录取就是不用参加高考,别人辛苦冲刺的时候他们可以休息了,那自己也不用再小心地避免与齐格勒的碰面,而对刘天宇,叶婉婷是由衷的替他骄傲。   只是这些好消息,都不能叶婉婷开心起来。她好似走在雾气蒙蒙的森林里,虽然还没有野兽出现,但是无尽的危险就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不知何时就会跳出来将她咬个粉碎。   终于到了举行毕业典礼的那天,同时也是庆祝晚会,全校师生都聚集在操场上,齐格勒和刘天宇等人,都被安排到了主席台上。临时搭建的舞台灯光绕场旋转,接连不断的歌曲、舞蹈、演奏,帅哥美女们伴着掌声逐次登场。   这中间最火爆的当然还属费格铭。他走上台时,旋转的彩光都被关掉,只有一柱透亮的白光追随着他的动作。他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翻飞跳跃,温柔的乐章倾泻而出,一曲《水边的阿狄丽娜》让人如醉如痴……在狂热的掌声与尖叫声中,费格铭依旧优雅地鞠躬谢场。   叶婉婷捂住了耳朵,她转头看坐在身旁正在尖叫的赵琪,她用力摇着手中的荧光棒,眼睛里热切的光芒无法隐藏。   叶婉婷觉得有些头疼,未等结束就提早出了校门,慢慢行至路口,迷惘地站在风中,竟然一时找不到去的方向。   凉爽的的晚风袭来,头顶的杨树叶子被吹得呼啦啦作响。路灯早已亮起,藏在茂密的枝叶之中,洒下一点暗淡的微光。   前方的那座小桥,亦是叶婉婷回家的必经之路,此时竟有火星在暗色之中一闪一闪。不知道是哪个班的学生躲到那里吸烟?可是也要退出这喧哗的包围?   叶婉婷站在树影里,想等那个人将烟吸尽离开后自己再过去,谁知火星熄灭以后,那团人影一点点移近前来,终于到达视力所及的范围之内,叶婉婷诧异地发现,那是齐格勒!本应该坐在主席台上的他,怎么独自跑出来吸烟?叶婉婷马上转身藏在粗大的树干后,听他的脚步声靠近。   “出来!”齐格勒停下脚步,冲着叶婉婷藏身的方向叫了一声。   竟然被他发现了!叶婉婷只好慢腾腾地从树后站出来。   “你躲在这儿干嘛呢?”齐格勒拧起眉头,语气淡淡的,漫不经心。   “回家。”叶婉婷低头看向地面。   “回家就回家,为什么躲在树后?”齐格勒略带疲倦的样子上下打量着她。   “玩捉迷藏。”叶婉婷找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   “和谁玩呢?”他的眉头锁得愈深:“说谎吧。根本没有别的人,从你出校门,我就看到了,只有你一个。”   “……对,就是和我自己玩。”叶婉婷忽然烦躁起来:“不行吗?”   “呵……行。”叶婉婷突然变得尖刻的口气,让齐格勒惊讶之余,反而低笑一声:“你也喜欢自己玩?”   叶婉婷嘴巴闭得紧紧的,再不言语,齐格勒接着道:“天太黑,别藏了,你还是弃暗投明吧。”   他的话音刚落,光明竟然随之而来。身后几声巨响,瞬间道道彩光照亮了墨蓝的天空。两人同时回头望去,校园的上空,绚丽的烟花喷薄而出,朵朵璀璨的花儿争相绽放。   在齐格勒仰头凝视的时间里,叶婉婷退后两步,离开令她紧张的空气包围,向桥上跑去。   还没跑出多远,急促的脚步声就自身后传来:“等等,这么晚了,你怎么自己走?你家人呢,他们不来接你?”   “他们有事。”既然已经被追上,叶婉婷索性不再跑。   这个时候,叶宽还没回家。周欣昨天刚刚迎来了她第一位来自国外的客户——俄罗斯的经销商,这几天从清早到夜半地陪着他们一行人考察参观。   周欣的生意越做越顺手,已经买下相邻的两个档口,全部打通,招了两个售货员,她自己在服装城和加工厂间来回跑。周欣是属于大钱要赚小钱也不丢的那种,别人看利润薄不做的,她算出来只要是加工厂有空闲,有点利都会接下来,业务范围从服装做到了玩具、室内装饰,在业内已经小有名气。   本来叶婉婷说是晚会结束后,到女生宿舍里挤一晚的,可现在才过一半,她不自觉的溜了出来。   “我送你。”齐格勒坚持的口吻让人无法回绝。更何况,天色已晚,这僻静的路,还真是有些恐怖。   叶婉婷不置可否,两人的脚步声在幽暗的小巷里回响。   “今天,是我在英才的最后一个晚上。”齐格勒首先打破沉默。   难道独自一人,是在留恋中学时光?叶婉婷看着青葱岁月中的齐格勒,对着前方的空气轻笑一声:“要是这么说,一生中会有很多最后一个晚上。”   齐格勒侧头看了眼这个低他一个头稚气未脱的女生,问道:“你几岁?你有多少最后一个晚上?”   “应该快三十了,”叶婉婷掰开手指,认真地计算后,幽幽地叹了口气:“还真的有很多最后一个晚上。”   “那您真是风韵犹存。”齐格勒的肩膀有点颤抖。   叶婉婷面无表情地表示全盘接受:“时光停留在这里,我也没办法。”   齐格勒艰难地把笑声憋回到肚子里:“你连十五都没有吧。”   “我的心理年龄有三十。”叶婉婷淡定回应。   拐出小街,叶婉婷的家就在眼前。   “谢谢你送我回来。”叶婉婷道:“我,到家了。”   齐格勒站住脚,暖黄的街灯下,笑意还挂在嘴角,他漆黑的眼眸里,似有星光在不停地闪烁:“三十……你懂得曲终人散?”   不知为何,刚刚《水边的阿狄丽娜》忽然在耳边流淌。叶婉婷顿了一下,咚咚地跑进楼道里,只留下一句:“就是现在这样!”   **   临到放假的前一天,学校要发“三好学生”奖状什么的,仍是有叶婉婷的一张。当然,总是与她不相上下的赵琪也有一张,而且两个人都拿到了奖金金,不过叶婉婷是五百,赵琪是三百块。那么,拿这五百块做点什么呢?   叶婉婷还是有些自豪的,小学时那两张奖状都是因为什么大赛上跳舞得了金奖,给学校争光才拿到的,现在,还真是凭着自己的学习成绩拿到手。英才公费班最重视的是成绩,其它什么都得靠边站。   打扫完教室,收拾东西迎接快乐暑假,赵琪这天不坐学校的班车,也和叶婉婷一同出门。叶婉婷的手上还捧着一些英语老师赏给她的笔记、磁带,两眼一直紧盯着路面,唯恐出现什么鸡飞蛋打人财两失的状况。   快走到校门口时,就听到林荫道旁传来两声尖锐的口哨。赵琪先循声望去,又掐了一把叶婉婷的胳膊,挤眉弄眼地说道:“嗳,有人等你哟。”   站在树下的是刘天宇,见叶婉婷她们看过来,他又吹了声口哨,才晃晃当当地迎过来。好像几天不见他又长高了,这一个雨季过去,他倒被浇灌得郁郁葱葱,洁白的运动装穿在身上,脚上白鞋白袜,还真是……   “刘天宇,你真是亭亭玉立啊!”赵琪总是快人快语,先叫嚷起来。   “少埋汰人!你当我听不出来啊,咱这叫玉树临风,你懂不?”刘天宇对赵琪嗤之以鼻。   刘天宇自从拿了金牌之后,人气暴涨,偶尔在学校内露面,竟然还有人追着他屁股后面要签名。   “不懂,”赵琪看了眼叶婉婷,再翻个白眼出来送给刘天宇:“算了,我不招你讨厌,先走。”   看着赵琪在阳光下一路绝尘而去,叶婉婷才开口:“金牌得主,要给我签个大名吗?”   刘天宇抹了下鼻子:“不写,我写字难看……我不只得金了牌,还得了三千块奖金。”   “怎么着,见一面儿分一半儿?”叶婉婷倒腾一下手中的东西,刘天宇赶紧帮忙接下。   “不是一半儿,我买套新装备给我爸了,不然他那个锅一到冬天就不好用。”刘天宇解释着:“剩下的,没一半儿了……”   “你能想起来买蛋饼机啊!”叶婉婷简直要对刘天宇刮目相看:“不过,你要是能把零碎的奖金什么的都存着,存够了给你爸在小市场里买个货亭啊,省得他大冬天在外面挨冻。”   “嘿,我也这么想的。”刘天宇抬起头来,冲着蓝天白云笑眯眯:“我争取参加全国运动会的时候,拿个好名次出来,那样奖金会更多。”   “那就好了,东西给我拿着吧。”叶婉婷伸出手来。   刘天宇瞪起眼睛:“不是!我不是来跟你说这个的……我请你吃东西啊?”   叶婉婷摇头:“不去!不是刚刚跟你说,把你那点钱存着吧。”   “也不差这一点儿。”刘天宇抱紧手里的东西不松开。   叶婉婷看着他笑:“那,你请我吃美登高?”   刘天宇一蹦蹦得比美登高还高,这才把东西还给叶婉婷:“好啊,我去前面小店里买!”   “我要那个脆皮的,里面是绿的,不要那个紫色的!皮上就有,看清楚!”叶婉婷追在后面大声喊。   “记住啦——”   车牌   “爸,放假我跟你去补习班上课啊?我付学费的,用奖学金。”放假第一天,叶婉婷就跟叶宽要求。   “学费就免了,以前让你去你都不去,怎么今天这么主动?”叶宽按着额角,纳闷地问。   一到放假,叶宽也忙起来。好多学生父母上班没人看管,加上有些想要考重点的孩子提前冲刺,都要把孩子送来,一进间学员扩充不少。叶宽招了几个放假找兼职工作的大学生,又多开几个假期托管班。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呗。” 叶婉婷一脸的认真。   “儒女可教,来,喝牛奶。”叶宽笑得欣慰。   马克已经先到了,还在最边上靠着玻璃墙的位置,正捧着本物理书认真地看着。叶婉婷坐到他旁边的空位上,也跟着掏出物理书来。   叶宽走过来敲敲桌子:“怎么看物理?这节课要上的是几何。”   这暑假里的补习班真是难过啊,头上的吊扇呼呼地响着,窗外的知了正不住声的拉着大锯。   叶婉婷心不在焉地听课,时不时趁着叶宽没注意时哀怨地向马克那里瞟上一眼。要不是为了你,我这会儿正在家吃着冰激凌舒舒服服地看电视呢。   马克坐得溜直,连眼神也是直的,乌黑的眼珠几乎一动不动。叶婉婷不禁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课程,还是就为了来望着叶宽的。   “马克,刚才我没听懂,你帮我再讲一下行不?”下了课,叶婉婷主动打招呼,拿出练习本问习题。   马克谨慎地瞥了叶婉婷一眼,又垂下了他的长睫毛:“对不起,我现在要去卫生间。”好吧,逼得人家尿遁了。叶婉婷叹了口气,看来是上次自己太过于着急。   马克从卫生间回来之后,脸色恢复正常,讲题的思路清晰简洁,叶婉婷一时疑惑起来,到底他是已经全学会呢,还是上课时真是在认真听讲,认真到大脑飞速运转眼球却能保持静止的地步。   叶婉婷能察觉到的是马克谨慎敏感,时刻提防,只要自己刚刚起头扯些与习题无关的,他马上就抿严了薄唇,摆出一副无可奉告的嘴脸。   整整一周,都没有侦查到什么有效的情报出来,叶婉婷考虑要不要换个打法。明查既然不好用,换成暗访会如何?   叶婉婷躲在暗处窥视,偶尔看马克走到车边,后座上会伸出一只白皙的手帮他开门,叶婉婷想看下车中人的样貌,无奈那贴膜贴得太好,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形。连司机也带着个大墨镜,挡去半张脸。   跟踪一下马克?凭着自己的两条小腿,肯定追不上接送他的黑色奔驰。   打个出租去跟踪!舍不得兔子套不到狼!一定到摸到他的老巢!叶婉婷下定决心要试上一次。   “叔叔快!看前面穿黑T恤的男生,他上的那辆黑色车,对,就他!追上他!”刚刚上车,叶婉婷就熟练地系好了安全带抓紧了车门把手,等待司机带她上演一出生死时速——吱一声,倒听得刹车。   那位司机大叔瞟了眼她,将才启动的车停下:“小妹妹,大叔忙着呢,没空陪你玩。”   叶婉婷怒叱道:“我又不是不付车钱!”   大叔笑:“妹妹,你看看人家那是什么车,一抬脚就拉下我好几十码啊,我能追得上吗……我是怕你白花车钱。”   叶婉婷无奈下车,司机师傅从车窗里轻飘飘抛出一句话:“现在的孩子,都学会打车追男生了,这社会……”   叶婉婷尚未出手就已获败,她不等叶宽,恼羞成怒地提前回了家。快走到园区门口时,一边用力踢着石子一边口中喃喃自语:“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熟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叶婉婷收住脚,小石子却骨碌碌向前滚去,一直到了来人的脚边,被只黑亮的皮鞋踩住。   “你来这儿做什么?”看着意外降临在眼前的费格铭,叶婉婷奇怪的问。   “陪我外公到学校转转,他还有事情没办完,我自己出来,走着走着就到这儿了。”费格铭的双手都插下裤袋里,垂眼看着叶婉婷:“什么难事把你愁成只金丝猴了,抓耳挠腮的?”   你才金丝猴!叶婉婷咬住嘴唇没让这句话溜出来。用阴沉的目光盯着夕阳余辉下的费格铭,他耳边的钻石正得意地四处放光,片刻,才正视上他的双眼:“你能查车牌号码吗?”   第二天,叶婉婷没有再去补习班,费格铭的电话打到家里来:“这个车牌不是私家车,是属于昱和房地产公司的……”   果然是昱和房地产公司!   “那你能帮我查查昱和房地产公司的情况吗?”叶婉婷很无奈,网络还不发达的时代,查找东西真是比较困难:“比如董事长、总经理什么的……”   “不是不行,但你要告诉我,你查它干嘛?”电话线那一端,费格铭的好奇心已经完全被激发。   “……我家想买那的房子。”叶婉婷把头撞向书桌。再这样下去,是不是会变成匹诺曹鼻子越长越长了?   “买房子?你骗谁?买房子要查车牌?”费格铭切了一声:“买房子你查查注册资金、土地使用权、预售许可的还行,也用不着查人家董事长总经理的吧。”   “咳咳……你竟然懂得预售许可?”叶婉婷口里含着的荔枝核差点被吞进肚子。   “如果你家真想买房,可以去南京南路附近看看,那儿地点好,交通方便,将来也肯定会升值,我跟销售经理说说,给你家多打些折扣。”沉默一会儿后,费格铭再开口语气平淡,淡得好像说送你碗白水喝了解渴。   叶婉婷闷声答道:“不去,我妈喜欢昱和那里。”   “伤自尊了?”费格铭笑了,笑得有恃无恐。“谁让你小看我?”   叶婉婷“啪”地将电话挂回去。   自尊?叶婉婷笑笑。她不是十六岁的玻璃心,过去的曾经已教得明白,自尊很重要,可如果生活将你逼迫到死角,你却没有足够的能力应对,那些,都是浮云。   十几分钟后,电话铃又响,仍是费格铭:“查到了,昱和的董事长是唐冬,总经理叫严意。”   “谢谢。”   “不用查别的情况了?”费格铭欲言又止。   “不必了,谢谢。”够了,有这个名字,就够了。   “……刚才……对不起。”费格铭停顿了几秒才小声说道。   “没关系,我也对不起,刚才确实是小看你了。”叶婉婷答得干脆。   “你查他们的董事长,肯定不是为了买房。究竟为了什么,你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上些忙。”这一次,费格铭很诚恳。   “……等我想到让你帮什么忙的时候。”   叶婉婷本还抱了一线希望,昱和房地产公司与唐秋没有什么关系,可现在,这个希望已经彻底破灭。爸爸的补习班教室,一定是唐秋的缘故才得以保留。   那一段时间里,叶婉婷始终处于坐立不安的等待中,可唐秋那方面却没有任何举动,让她的担心渐渐稀释。于是她偶尔去趟补习班,打探一下情况。可是一切如常,那个马克仍旧坐在他的老位置上,没人吵他,他也不与人做任何交流。   如果不是马克总是要用他乌溜溜的黑眼珠,痴痴地盯住叶宽,叶婉婷几乎觉得一切都是自己过于草木皆兵。   **   入冬时,周欣收到了一封来自于俄罗斯客户的冗长的邀请函。那个什么什么“围棋”,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三篇对周欣的赞美与热爱,最后才有一句,诚挚邀请您及您的家人来俄罗斯渡过圣诞节,感受一段幸福美好的异国时光。   周欣拿着新招聘来的秘书给她翻译好的文件,回家读给叶宽和叶婉婷听。   叶婉婷本来躺在叶宽的大腿上,让爸爸帮她掏耳朵——叶婉婷总是对自己的耳朵下不去手,有点痒就叫叶宽来帮忙,如果是周欣拿起掏耳勺,叶婉婷就拉着叶宽喊救命,于是这项光荣的任务始终由叶宽来承担。其实这一份撒娇只有叶婉婷自己明白,她在想方设法的要叶宽知道,她不能没有他。   听周欣读到“多日不见,十分思念美丽的中国姑娘”,叶婉婷扑棱一下坐起来,托起下巴,看穿着棉睡衣的周欣在灯光下摇头晃脑地将邀请函读得情深意长。   周欣边读边用余光瞥着那父女二人,谁知坐在沙发上的那两位都不吭声,只勾肩搭背翘起二郎腿抖啊抖地看着自己,更可恶的是,还趁她朗诵之时不停地朝着对方挤眉弄眼吐舌头,读到最后“您忠实的奥古斯特维奇”时甚至做出呕吐状,气得她将雪白的纸片抛向了纸篓,扑上来撕扯这两个让她气愤的“捣蛋精”。   “你们两个!你们这两个没良心的……”   “不是啊,都是这个‘围棋’太有才了……”   叶婉婷先从周欣的胳膊下逃窜出去,关上大门,听周欣的嚷嚷越来越小,最后变成抑制不住的笑声……   要求   叶宽放不下补习班,也放不叶婉婷,本不肯一起去的,谁知对俄罗斯已经有了一点了解的周欣解释下来才知道,俄罗斯东正教的圣诞节是在1月7日,也是俄历的12月25日。   “你们去吧,不放心让姥姥过来陪我几天,”叶婉婷已经上了初三,即使放假,还要参加学校的补课,她推搡着叶宽的肩膀:“去吧去吧,别让那个‘围棋’把咱家美丽的中国姑娘勾搭走了。你们俩顺便再来个蜜月假期,我就不去当那个八百瓦的电灯泡啦。”   补习班每到期末考试时,学生也常常会不来。“索性休息几天,一年到头,都没个休息日……”周欣也劝叶宽。   元旦后,叶宽和周欣穿上加厚的羽绒服,帽子围巾手套全副武装,把自己包裹得跟粽子般的严丝合缝,登上了去莫斯科的班机。   叶婉婷看着他们手拖手的离开,几分幸福的感觉爬了出来。时间并没有真的停下脚步,只有不同的生活剧目正在徐徐地拉开帷幕,而且它已经在你看不到的时候悄然变换了场景。   俄历的圣诞节那天,叶婉婷整整一天都在考试。终于结束战斗往家走时,书包里的手机响了。这是周欣临走之前送给她买的新年礼物。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周欣的电话,因为叶婉婷还没有告诉谁这个手机号码。   周欣似乎正在一个空旷的地方,不时有大风刮过的呼啸声。   “婷婷,妈现在就在红场哪,身后面就是一棵十几米高的圣诞树!”深受马列主义教育的周欣,对红场有着很深的执念,临行前,她就拿着红铅笔,早早在行程上的这一时间地点勾画重点符号。   “好啊好啊,那多拍几张照片!”叶婉婷不用脑子也想像得出来,叶宽肯定在摆弄他新买的相机,周欣肯定是忙着对那个长镜头摆POSE。   “爸爸妈妈过两天就回去啦,你想要点什么呀?彩蛋、套娃、还是双面镜……”周欣站在没过脚面的雪地里,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看克里姆林宫的红墙,瓦西里大教堂的尖顶和它周围的八个洋葱头圆顶,还保持着昔日的辉煌,恨不得将这古老的场景统统搬回家去。   当我还是三岁孩子哪,还彩蛋还套娃。叶婉婷气息恹恹,刚刚从考场出来的她,还没从欧姆定律变阻器并联以及镁在空气里燃烧二氧化碳通过澄清石灰水里浮出来。   “……给我捎只斯拉夫的蓝眼帅哥……”   “胡说八道!”周欣在电话里喊,声音堪比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高音女花腔,句句高得惊心:“叶宽!你听听!你家这倒霉孩子跟我要帅哥!也不知道她随谁!”   “还能随谁?这还用问吗?”叶宽带笑的声音远远传来。   “叶婉婷!” 手机里的一声怒吼,让叶婉婷赶紧把胳膊伸长,手机举到最远处,还能清晰地听到周欣的训话:“你给我好好学习听到没!别一天胡思乱想!小心我回家收拾你!这孩子,不让人省心……”   “好啦,咱们婷婷够省心的了。”叶宽大概走近来,说话时还伴着咯吱咯吱的踏雪声。   “婷婷乖啊,饭多吃点,早点睡觉,听到没?爸妈这就回去了啊,挂了!”周欣总算想起来她要说的,声音柔和下来,。   “哎————听到了!”叶婉婷按下手机,长叹一声。   “斯拉夫的帅哥?”一声嗤笑从身后传过来,吓得叶婉婷差点把手机扔了出去。   又是费格铭。这倒霉孩子,跟在后面也不知道听去了多少。   “别胡思乱想,小心我收拾你!”费格铭跟着叶婉婷的脚步频率,轻声复述周欣的教导,边学边笑。   叶婉婷抓起路边的一团雪,对着他喜笑颜开的脸扬了过去,雪末如玉屑般随风抛洒,在阳光的映射下晶莹剔透。   费格铭敏捷地跳了开去:“君子动口不动手。”   “子曰:对付小人只能不择手段。”叶婉婷笃定地回答。   拍掉手套上的雪花,看看周围,已经是自己回家的小巷,叶婉婷奇怪:“你去哪,怎么跟着我走这儿来了?”   “你白扔了我一个雪球了?此仇不报非君子。”费格铭也弯腰捏个雪团出来,做势要扔。   “有偷听人说话的君子吗?”叶婉婷盯着他手上的动作,小心提防。   费格铭把个雪球在手上来回倒着,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有,近在眼前。”   一股诱人的香气在寒冷的空气里传来,叶婉婷站住脚,抽了抽鼻子,循着味道看过去,街角处有一个黑色的大炉筒,上面正烤着热气腾腾的红薯:“费格铭,你帮我忙还一直没谢谢你呢,我请你吃那个。”   “多久的事了?这么长时间才想起来谢谢我,我要利息。”   “好吧,给你双份。”   叶婉婷站在黑炉筒前挑挑捡捡,选出来两个模样端庄秀气的红薯,自己一个,递给费格铭一个:“吃完这个,再选一个给你。”   费格铭把雪球扔下,捧起纸袋里香喷喷的红薯,看叶婉婷撕掉烤焦的红皮不怕烫地咬了一口下去,也跟着小心翼翼地有样学样,却含在嘴里吐不出咽不下,喉咙里呜呜了一会儿才终于吞下一口,含糊地赞美:“嗯,挺好吃的。”接着只是珍爱地看着捧着,再不咬第二口。   叶婉婷摇头,将他手里那份接过来:“费格铭,吃不下就算了。你快回去吧。我家这边没什么好玩的。”   “我知道有好玩的地方,”费格铭围着叶婉婷转了一圈:“东山新开的滑雪场,雪道特好,怎么样,去滑雪?”   坚硬的滑雪板,闪着冰冷光泽的尖锐手杖,被搅拌压实后蒙着硬壳的雪道,在雪地上打滚耍赖的两个人,回荡于空荡雪谷中肆意的笑声……似曾有过的情景片断,不由自主杂沓着蜂拥而来。   叶婉婷的心抽痛了一下:“不去,太冷了。”   “运动起来就不会冷。”费格铭难得的耐心。   “摔跤太疼,不去。”叶婉婷边咬着红薯边往家走。   “那里有适合初学者的雪道,坡度不大。我教你,不会摔。”费格铭又拦在叶婉婷面前:“你要是不想滑雪,还有爬犁、雪橇、雪滑梯,很多好玩的。”   “我真不想去。”叶婉婷无力地说着:“考完试就想回家睡觉,歇着。你回去吧。”   费格铭看着她,半晌才问:“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自远方而来,你怎么不乐呢?”   叶婉婷抬头,笑:“因为……你还不够远。”   “算了,我不跟女人一般见识。”费格铭眯起眼睛看向远处的楼顶:“你妈妈能满足你刚才的要求不?”   “什么……要求……?”叶婉婷舌头有些打结。   “斯拉夫的蓝眼帅哥。”   “……”叶婉婷悔得要把舌头吞下去。   “不然,黑眼帅哥怎么样?”费格铭低头,仔细地看着叶婉婷的眼睛,轻声问。   玫瑰色的云团在费格铭的身后悠荡,好似柔和了他往日里桀骜不驯的光芒。   “能吧,能!”叶婉婷怔了一下后兀自地哈哈笑,却答非所问:“就算我妈不给带,我爸也肯定能给我拍回几张蓝眼帅哥的照片捎回来……”   费格铭皱起眉头,看着还在傻笑的叶婉婷,哼了一声,又握了个雪球,用力地向远处抛了出去,看它落到围墙上摔得粉碎,才大步走开。   **   一周后的傍晚,姥姥被舅舅叫了回去,说表妹发烧,舅舅和舅妈都要加班,没人照看。姥姥千叮咛万嘱咐地回家去,叶婉婷自己在厨房炒剩下的米饭,刚刚将鸡蛋和火腿、黄瓜粒一一下入锅里,门铃响了。   叶婉婷把火拧到最小,扒着门镜往外瞧,吓了一大跳。   一个头顶貂皮帽,身穿貂皮大衣,肩上披着艳丽的大围巾,超大太阳镜外只露出两条细又弯的眉毛和一张烈焰红唇,再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人就站在门外。   叶婉婷观察一会儿,打开大门:“欢迎座山雕大驾光临!”   周欣摘下黑超,回头招呼着,把个“请进”二个字说得舌头都卷了起来。叶婉婷惊讶地看着周欣的身后,转出一位身高近二米的高鼻蓝眼的男人。他和他拖进的两个大号箱子,立即将不大的空间占得满满登登。   叶婉婷还在扬头端详着这位巨人,周欣已经把将刚刚准备好的拥抱化做拍打:“你个臭孩子,敢说你妈是座山雕!”   “哦哦,那不是那不是。”叶婉婷挣扎出来,跳到茶几后面:“娜塔莎!你回来了!”娜塔莎是周欣与俄罗斯做生意时起的名字。   周欣脱了靴子,座到沙发上,舒服地叹道:“我回来了!”   叶婉婷怔怔地看那男人将行李箱拖到墙边,就听周欣吸了下鼻子:“婷婷,你自己做饭呢?”   “啊我的炒饭——”叶婉婷跑回厨房关了火,向门口张望了几次,也没看到后面有叶宽的身影出现。   “妈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把我爸扔哪去了?”   “怎么是一个人,这不是还有一位呢?”   礼物   “他是谁?”叶婉婷顾不得礼貌的大声问。   “你好,”那男人主动走上来伸出手,用蹩脚的中文做自我介绍:“我叫谢尔盖。”   “妈!谢尔盖是谁?”叶婉婷退后一步,没有接他伸来的大手。   “斯拉夫的蓝眼帅哥啊。”周欣对镜端详她毛茸茸的帽子,从镜子里笑盈盈地看着叶婉婷变色的脸:“不是你跟妈要的吗?”   “我,我才不要他。我爸呢?”   “他碰到个知已,不回来啦。”周欣对着镜子转了一圈:“婷婷,妈今天带你出去吃饭,想吃点啥?”   “什么知已?”叶婉婷的心一沉到底。   “我都饿了,先吃饭再说。”周欣拎起她的小包。   “他到底是谁?我爸呢?”周欣说得越轻巧,叶婉婷的心越感觉被紧紧揪住:“你不说我不去吃。”   “好啦好啦,这孩子,越来越像你爸爸,犟的很。”周欣走过来,点点叶婉婷的额头。   谢尔盖在一旁好笑似的看着这母女两个,似懂非懂地眨着他的蓝眼睛。   谢尔盖是奥古斯特维奇的弟弟,大学毕业后也跟着哥哥一起做生意,只不过他一直留守在莫斯科,未到过中国。   圣诞节时,‘围棋’带着周欣与叶宽回家时,将叶宽夫妇介绍给他的爸爸伊万,一位青年时期来中国工作过的机械工程师,他对中国还抱着很深的感情,与叶宽更是一见如故。老人家汉语说得非常顺溜,也不用翻译,两人聊起来没完没了。   偏巧他另外一位重要的朋友迪特尔——一位来自于德国的机械专家,也在圣诞节到了莫斯科,三人甫一见面,登时如高压电般火花四溅,迪特尔对中国很感兴趣,拉着叶宽要了解更多当前国内的状况,聊来聊去迪特尔竟然决意要到中国来考察,条件可以的话,还会投资。   叶宽虽然办起了补习班,可内心深处,对于自己的专业其实更难割舍,如果有合适的机会,他非常希望能重新站在机器中间,听它们用轰鸣声来演奏一首首交响曲。如果真的能够引资成功,于国于家都将是件极为有益的事情。   于是奥古斯特维奇与谢尔盖先行跟周欣回来,继续扩大他们的对华贸易。叶宽的签证还未到期,就留在莫斯科等着迪特尔办理来中国的手续,同时他们还有很多说不完的话,可是这些话暂时还必须由伊万来帮助做翻译。   这一趟俄罗斯之旅,叶宽基本上都是与那两位老专家一起,每天沿着玉带般的莫斯科冰河散步,只是在圣诞节的那天和周欣去了红场。周欣倒是在奥古斯特维奇兄弟两个的陪同下把莫斯科逛了个遍,大商场小超市她都有兴趣进去转转。   转下来的结果就是那两只巨型的箱子。华贵的紫貂、兰狐、纯毛披肩把箱子塞得满满的,周欣打算好了,妈妈婆婆弟妹小姑什么的,每人都有一份,还有白兰地伏特加鱼子酱那是给家里的男人们的。另外给叶婉婷的是她精心挑选的一条紫金项链,坠着一颗水滴状的蓝宝石……   “妈妈下一步是想再做这些毛皮的市场……”周欣简单总结着她首次出国的见闻与未来的规划,脸上尽是无法隐藏的光彩。   叶婉婷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连带着对谢尔盖也看得顺眼了些。这一顿晚餐,三个人吃得兴高采烈。   谢尔盖喜欢中餐,更喜欢中国女人,穿着粉红色旗袍忙着上菜的的服务员都被他三个字的中文“很美丽”“我喜欢”称赞得合不拢嘴。谢尔盖用他的俄语加上几个字的汉语与周欣的汉语混合了几个字俄文倒也交流得蛮开心。   一顿饭下来,叶婉婷到最后总算听得出谢尔盖的中心思想是要周欣帮忙,给他找个像周欣一样美丽又能干的中国媳妇。   叶宽是在半个月以后与迪特尔同时归来。迪特尔五十多岁,满头的银丝,一副金丝边眼镜后是双严肃更严厉的眼睛。不苟言笑的他,在看到叶婉婷时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叶宽白天陪着迪特尔奔波于新成立的开发区与主管局等相关部门,晚上和周末还要去他的补习班。   叶宽招了几名重点中学刚刚退休的老师,加上几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现在补习班已经形成了一定规模,走上了良好发展的轨道。叶宽只愁教室太少,想着昱和的房子尽快盖好,再多租下来几间门市房。   而叶婉婷更关注的变化,就是马克随着叶宽的忙碌也相应来得少了。再去补习班时,基本看不到那个与爸爸相似的少年静默地坐在好似属于他的角落里的画面。   **   到了叶婉婷初中毕业的暑假时,昱和一期的房子已经盖好,与商品房同时销售的还有一排临街的三层门市。   棕灰相间的气派新房,宽敞明亮的落地窗,想像着搬进新教室的美好场面,让叶宽不由得心动。只是新门市的租金不知会是自己现在教室的几倍呢,想到这里,他又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在这里再多停留些时间吧。   叶婉婷去补习班时,看到爸爸站在新楼前那种喜欢渴望与惋惜失落交织在一起的神情。她暗自笑笑,躲在楼的拐角,没有走过去,偶一回头的余光,却意外地瞥到接送马克的黑色奔驰又无声地滑了过来。   马克下了车,被夏日的阳光晃得眯了眼,快步走向教室。经过叶婉婷的时候,明明看到了她,想张口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叶婉婷大方地朝他笑笑点头,他将长长的睫毛垂下,走了过去,白皙的脸上再没有任何表情。   终于到了回迁户领钥匙的那一天,叶宽稍带羡慕地看着从售楼处出来的人们。看着看着,他诧异地发现周欣带着叶婉婷也从那里走出来——   “叶宽,这是我和婷婷送你的生日礼物。都说男人四十是精品了——我们祝贺你不惑之年的到来。”新楼的门市房前,周欣掌心里托着一串亮晶晶的钥匙:“婷婷之前联系了好几家卖房票的动迁户,我前前后后共买下来八张,折腾来折腾去,今天又添了点钱换成这间门市。”   三百平的门市房,南北通透,阳光充足地洒落进来,将房内的每个角落都照得亮堂堂的。站在落地长窗前,叶宽呆住了。   “叶宽,别怪我不跟你商量就做了这么大的主,虽然现在我赚得比你多,但这笔钱都是你拿回来给我我存上的。我想了,咱们先不换住房,把事业做起来,将来才会享受得更舒服。”周欣的话虽然朴实,却跟叶婉婷曾经在大学里学习过的理论有共同之处。   她感慨地说着:“原来还没留意,今天到售楼处看,我才知道,婷婷这个主意,给我们省了多少钱……”   叶婉婷没有进去,她站在门前的老槐树下,看周欣拉起叶宽的手,将钥匙放在他的手心:“叶宽,你都四十啦,我也快到了……虽然我们头上都冒出白发,脸上也都开始长了皱纹,可是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我们离白头偕老越来越近……”   叶婉婷鼻子有些发酸,她仰起头,把眼泪咽了回去。目光随追着在空中翱翔的鸽子,那一群飞鸟,终于划破了云层奔向蓝天,与炽热的阳光相遇。   **   高一的课程更加紧张,叶婉婷觉得重生到了现在,课业上再没有更多的优势,虽然她还能保持在名列前茅的位置,可那是靠自己努力才得来的。   英才中学这几年有扩大的交换生项目,原来就只是美国和加拿大,现在又扩大到法国和德国新加坡等。有意向的学生在高一下学期参加考试,合格的四十名同学将在高二开学就分赴各个国家。这个项目是按照名次由学生自行选择的,也就是第一名的同学有第一选择权,依次类推。   大家都在为考取交换生的名额努力备考,连教室里的气氛似乎都与原来有所不同,晚上还有了晚自习。   已经到了深秋,七点钟晚自习下课天已经是黑透了,叶婉婷跟父母说离家近不用担心,可每天都是一溜小跑地回家,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今天,刚刚走出教室没多远,叶婉婷就意外发现,在校门口的大杨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多时不见的刘天宇。   听说刘天宇的成绩越来越好,在国家级学生运动会上也拿下过奖牌,可是见面却越来越少,从上高中后就没有再见过他。   “叶子!”刘天宇看着叶婉婷走来,先打招呼,他脸上的笑容很模糊。   “刘天宇,你今天……怎么回学校来了?叶婉婷走得近前,闻到一股酒精的味道,她不禁有些迟疑地问道。   “呵呵,想你了呗。”刘天宇低声笑,摸了下鼻子:“好长时间不见你,想跟你……呃……说说话。”   他的嘴里,呼出浓浓的酒味。看着路灯下的叶婉婷慢慢皱起眉头,刘天宇伸出手想去抚平,可是手还没到眼前,又缩了回去:“对不起啊,今天喝酒了……”   “你怎么了,怎么这副样子?是最近的比赛,成绩不好?”叶婉婷想像着刘天宇一副萎靡状态的缘由。   “当然不是。”刘天宇伸出一只手指摇晃:“我的成绩都很好……不过,好不好也无所谓了,我现在,不用跑步了……”   “你胡说什么呢?喝多了说醉话?”   “没胡说,真的,就是不跑了……”   叶婉婷急了,撕扯着刘天宇的袖子一路拖着他往学校宿舍区走:“你不跑步想去做什么?好好的,回去睡一觉,明天酒醒了,赶快去训练!”   只顾着拉住不断挣扎的刘天宇,叶婉婷甚至没有留意一直站在路口的人影。   那个人看到正在拉拉扯扯的两个人,摇晃一下,却又没有声息的闪身进了树林。   偶尔   “我不回宿舍,你……你不要拉着我!”刘天宇嘴里哼哼唧唧。   叶婉婷不理他,手下却加大了力量:“刘天宇,快回去!有什么不开心的,好好睡一觉,明天都会过去的!”   “不会过去的!”刘天宇大叫一声,终于用力地一甩胳膊,将叶婉婷甩了出去。   叶婉婷倒退了几步,才稳住了身子。她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刘天宇好似换了一个人,眼睛通红,脸上的表情又多出几分痛苦。   “好吧,先不回宿舍,咱们去那边坐坐。”叶婉婷指向花园里,那里还有几盏晕黄的路灯。 叶婉婷有些害怕今晚的刘天宇,他现在的状况真是很让人担心。   “说吧,怎么了。”斜坐在长椅上,看着暗沉的路灯下轮廓虚虚的刘天宇,叶婉婷追问。   可刘天宇竟然从裤袋里又摸出一听啤酒,拉开环,张口就倒进嘴去。叶婉婷也默不作声,只安静地看着他。   不知道刘天宇受到了多大的刺激,原来以为他是脸皮最厚的,身旁的同学给予他的常常都是打击,不管是嘲讽讥笑,甚至于侮辱谩骂,他都是一笑了之,好像从不放在心上。从小在菜市场里混迹长大的孩子,没有母亲的体贴照料,再有那样嗜酒又残疾的父亲,他所有过的经历,恐怕远远会超出自己的想像。   没有三分钟,刘天宇又灌下去一听,脸上的神情倒是放轻松下来。   “现在说来听听吧,行吗?”叶婉婷柔声问道。   “那个女人回来了,我没在家的时候她回来,先找到我爸,说要把我带走。”刘天宇咔嚓一声捏扁了易垃罐,冷笑:“她现在有钱了,这么多年一直再没有孩子,现在又想要我……”   “那你要是不愿意,你可以不走啊。”叶婉婷想了想才说道:“你现在有本事养活自己,还能养活你爸爸了,你可以不跟她走的。你都十六岁了,应该有选择父母的权利。”   “可是我不知道我爸怎么回事,骂了她一顿之后,也让我跟她走……”刘天宇的黯然显而易见。“她说去她那里,能给我更好的生活、教育、还有更专业的训练。”   “现在靠你自己,你的生活、学校、还有训练不是都很好吗?她这样做,不会觉得很多余吗?”   刘天宇将手中的易拉罐扭得变了形:“呵,错!她说英才是因为她的关系才收的我!她是背着我们给学校交全了全额的学费,这几年的费用单据就在她的手里,她都拿到我的面前,厚厚的一沓……来英才上学,并不是因为我自己的能力……所以,我不来上学训练了,我才不要她的东西!”   刘天宇用双臂抱着自己的头,脸深深的埋进了臂弯。叶婉婷再听不到他的声音,只看到他的肩胛在一耸一耸。   是他哭了吗?叶婉婷没有再问,顿了一会儿,只伸手拍着刘天宇的背。   叶婉婷有些搞不清楚,刘天宇的妈妈是真的想要回儿子吗?难道她不懂这样会毁了刘天宇好不容易竖立起来的自信心?她那么天真地以为仅仅几年的学费就能打动得了丢弃了多年的孩子吗?   刘天宇慢慢安静下来,再抬起头时,胡乱地用袖子将脸蹭了几下。他眼睛里明亮的星光被打破,剩下的,只有混沌。   “也许,你妈妈她,有她的苦处,是你不了解?或者她一直心里对你很歉疚,要补偿给你……”   “我才不稀罕她来补偿!我要是早饿死了,我看她去哪里找我?”刘天宇又激动起来。“她和她后找的那个男人没有孩子,现在才想起来我,谁稀罕她那点财产?我这就退学,让她再找不到我!”   叶婉婷皱起眉:“你不在这里上学,那你想去哪里?体校现在还能进吗?”   “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我明天就去退学,我才不要她给我付学费!不过……我不好意思去找教练,他一直待我很好,比我爸都好多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要不然,我给他留张纸条?”刘天宇对着夜空喃喃自语:“可是,我写字太难看了,叶子,你帮我写吧,给他写些什么好呢?”   “我才不会给你写!你还没有想清楚,不能因为一时间制气,就毁了自己的前途。”叶婉婷一时也觉得很乱:“先别急,再考虑考虑……不然再等等,你再给我点时间,让我再想想……反正你先别去退学。”   “怎么成了给你时间?”刘天宇笑了一下:“这是我的事……我是来这儿跟你先告别一声的。我还没太想好……去不了体校,再没机会比赛。也许,我就出去打工,我就不信我找不到工作的……”   “刘天宇,你想找什么工作?去当搬运工吗?还是去洗碗?”叶婉婷大声问道:“那你这几年的训练都白白浪费了。你相信我,别太冲动好不好?再给自己点时间,多想想?”   将刘天宇弄回宿舍,已经过去一个小时,空气微凉,叶婉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叶婉婷!”才出了宿舍区,就听到赵琪在身后喊着自己的名字。她一步步走过来,脸上都是了然而狡诈的笑:“我可都看到啦,你和他……真的?”   “真的什么?别胡猜。”叶婉婷笑着:“就是刘天宇来找我说两句话。”   “就这么简单?”赵琪满脸的不相信。   “对,简单,没别的。”叶婉婷不再理她,往家里一溜小跑。   可能是晚上坐在公园里的时间有些久,本来有些冰冷的身上,又出了一层薄汗。   第二天是周五,早上起床就觉得鼻子有些堵塞不透气,头有些昏昏沉沉。中午,叶婉婷去了刘天宇的宿舍找他。刘天宇还在宿舍里躺着,可是看起来冷静许多。   “刘天宇,我想,你还是不能退学。”叶婉婷忍着头疼,直接说道:“你现在去打工,没有学历没有特长,只能做些出力气工资又低的工作。而且你真的决定放弃跑步了吗?”   刘天宇摇摇头:“我就是舍不得这个……”   “再和你妈谈谈吧,假如你不和她走,难道她就不给你付学费了吗?我觉得她不会的。我知道你不想要她的钱,可是现在你已经用了三年了,如果她过去欠了你的,她想要补偿,就让她补好了,你将来可以还给你。”   刘天宇又倒回床上,闭上眼睛。   下午的课没有挺住,剧烈的头疼还是让叶婉婷请了假提前回家。睡上一觉,觉得舒服多了。还在床上躺着的时候,听到开门的声音。   叶婉婷以为是周欣回来了,却听到开门声又停下,接下来手机铃响,是叶宽。   铃响了一会儿,叶宽才接了起来,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对,是我。你是……唐秋?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叶婉婷屏住了呼吸,听爸爸停在门口,低低地讲话:“马克是你的孩子?我真的,真没想到……聊聊?有关孩子的事情……好吧,你说地方,我记一下……龙潭街,偶尔时光茶楼。好,我记下来了,现在两点,那就三点吧。一会儿见!”   叶婉婷躲在上铺的床上,叶宽似乎没有留意到她的存在。呆滞了片刻,就听到关门的声音,一定叶宽换上衣服出去了。叶婉婷马上跳下来,追出去,看着叶宽头也没有回地打开车,驶出小区的大门口。   叶婉婷站在路边四处张望寻找出租车,可是这时候偏偏就是一辆都没有。想了想,向通往学校的大路口跑去,那里也许会有更多的车通过。翘首而望,宽阔的马路上只有片片黄色的落叶,在风中打着旋,连个出租车的影子都没有。   急得要跳脚的时候,看到一辆银色的车从街角拐过来。叶婉婷伸长了胳膊摇晃,可那根本就不是出租车,唰地从她身边经过,只留下一个闪闪发光的影子。   叶婉婷又向前而的路口跑去,谁知那辆银色的车却调头开回来,停到她的身旁。车窗滑下,是一副大大的太阳镜,镜片后面的眼睛正仔细看着面前似乎已经不认识的叶婉婷。   然后摘下眼镜,露出一张近乎雕刻般的脸:“叶婉婷?不认识了?”   “齐格勒?你怎么在这里?”叶婉婷诧异地问道:“你不是应该在A大上学?”   “有些事,先回来。”齐格勒打开车门,淡淡地问道:“你不上课,这么急着要去哪里?这里不好打到车,我送你吧。”   叶婉婷咬了下嘴唇,上车:“好,那快一点,龙潭街,偶尔时光茶楼。”   “去找谁?”   “……我爸爸。”   齐格勒挑眉看了眼脸色发白的叶婉婷,踩下油门冲了出去。   龙潭街,湖边很短的一条幽静小路。远远看见红黑相间的木格装饰,那里就是名为偶尔时光的茶楼。此时客人寥寥无几,安静得能听到落叶的沙沙声。   齐格勒还未停好车,叶婉婷已经先跳了下去。她正四处寻找叶宽的踪影时,却看到一个黑衣女人也正在下车。白暂的皮肤,烟笼般的眉目,淡淡的唇色……不知为什么,叶婉婷认定,她一定就是唐秋。 22 22、茶楼 ...   叶婉婷还在怔怔地看着那个黑衣女人款款走向茶楼的背影,齐格勒已经泊好车走过来。追随着她紧皱眉头凝视的目光看过去,他似乎马上就已经明白些什么。   “走吧,人都进去了,你不是要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吗?”齐格勒转头,对着叶婉婷耳语。      好似没有听到,叶婉婷一动不动。   终于见到这个在心底里描摹过千万次的女人,唐秋的样貌还是和叶婉婷的料想有些不同。她不够娇艳美丽,也不是那种成熟性感,更不够婉约和小鸟依人……总之,她不是叶婉婷想像中的样子。她,似乎只是淡淡的,甚至描述不清楚具体的面容。      不知为何,叶婉婷忽然心如擂鼓,她本是恨的,可她恼怒地发现,自己现在竟然有些畏惧了。她懦弱地不想听到唐秋给叶宽揭晓的答案,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那个结果。   直到觉得肩膀忽然被一条有力的臂膀搂住,热量从他温暖的手掌下源源不断地传来,接着又晃了晃她的肩,叶婉婷才木然地转回头来——是齐格勒。      齐格勒想带着她向前走,却感受到了她的迟钝,他立即停下了脚步,锐利的目光在叶婉婷的脸上逡巡:“不管怎样,总是要面对的……难道,现在你想回去了?”   叶婉婷坚决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我帮你。”齐格勒笑了下。      她在齐格勒的裹带下前行,走进了这间古朴雅致的茶楼。听不清齐格勒低声吩咐迎上前来的服务生些什么,只是马上就有位清秀的茶艺师上来,引领两人走上二楼,为他们掀起一个青青的竹帘。   迈进帘内,茶艺师不再询问,就自动在黄杨木雕的小桌边无声地泡起茶来,茶香溢出时,转身退出,带上了房门。      齐格勒先走到窗口前,观察了一会儿,向叶婉婷招手。叶婉婷走近,似乎有隐约的声音自隔壁传过来。   原来在这个八角的环形小楼中,两个紧邻的房间各占据了一角。只要站在窗前,就能看到隔壁的人影晃动,而叶宽和唐秋他们的那间茶室,窗子开着,连窗帘也并未拉下。      齐格勒轻轻推开木格窗扇,声音传来更清楚些,那正是叶宽含笑问候的话语。令叶婉婷安慰的是,叶宽似乎很从容,那正是她所希望的。      齐格勒抬手放下竹帘,叶婉婷就站在窗格的阴影里,侧耳倾听。寒暄过后,终究还是唐秋主动,她首先提起了马克。      “没有跟你提过马克的身份不是我故意隐瞒,是我不希望你对他有另眼看待……”   “我不知道让马克在国内受完基础教育好,还是跟着我在国外的好……”   “我也希望他能多了解自己的国家……”      不用叶宽说出,叶婉婷也知道,他给的答案当然是留在国内。   终于,叶宽对国内外教育的利弊侃侃而谈结束后,又听他问道:“马克的父亲是谁?怎么不介绍给我认识?”   叶婉婷屏住呼吸,等待唐秋给出她藏在心头已久的答案。      “他是我收养的孤儿!”唐秋的回答,让叶婉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一直没有结过婚,也没想过要当未婚妈妈……”   “可是,你妈妈给我看的那张照片上,与你在一起的男人?”叶宽诧异地问。      唐秋轻笑,却有多少苦涩:“我后来才知道那件事,那只是我的同学,那是我妈妈故意骗你的……你无需抱歉,我们没有谁欠了谁,我单身这么久,并不是全部都因为你……可能有你的关系,但也可能是这么多年以来,还没有遇到那个能够让我觉得可以托付一生的人……我也是后来才发现,自己的观念竟然是这样老套的,我不想会结婚后感觉不好再去离,我想要一个陪我一辈子的人……”      好久也听不到叶宽的声音。一阵杯盏的碰撞之后,还是唐秋继续讲下去。   “十年前,在西雅图开会时,遇到一位导师和他妻子,我和他们夫妻聊得很开心。他们结婚多年也没有孩子,后来他的妻子卡罗琳跟我说,她要收养个孩子,让我陪她一起去孤儿院。就是在那里,我遇到了独自一个在角落里玩耍的马克,那时他才六岁。你想不出我见到他时的那份意外和惊喜。”      唐秋的声音缓慢而低沉:“你看到马克,没有觉得他酷似你吗?”   “……好像有过,可是,我从未没有仔细想过……”叶宽的声音很困惑。   “一见面,我就觉得他简直像极了你,我当即就决定收养下他,从此,他一直留下我的身边。他原来有些自闭,不过现在好多了。他很懂事,也很聪明……”提起马克,唐秋好像任何一个父母,开心溢于言表。      “我并不知道他的亲生父母是谁,可是,我只是当他是冥冥之中上天送我的宝物。在那里,我确实很寂寞……一个人在异国飘零,想家……也想你……”唐秋说到这里,却不再开口。      “对不起……”过了半晌,叶宽才艰难地轻声说道:“十几年的事了……你,应该有新的生活,你值得更好的……”   这一次,轮到唐秋沉默无语。叶婉婷透过竹帘的缝隙,见她端起茶杯,一口饮下。      叶婉婷用冰凉的手摸着竹帘,那上面有些小刺,刺痛了她的指尖。现在,她终于见到了唐秋,将叶宽与唐秋年轻的身影与她曾经有过的设想叠加到了一起。      那些青春年少,那些草长莺飞,那些伊人已去的似水流年。   是谁独自远行?是谁步履蹒跚?是不是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美的?      她的心好似被人抓紧般的难受,难道爸爸就是这样被打动的?叶婉婷低下头,拼命地用指甲向外拔着扎在手上的小刺。   一只大手,拉过了她的手臂。叶婉婷抬起头,惊慌地看到齐格勒正把自己的指尖含在口中。叶婉婷吓得猛地向外一扯,却抵不过齐格勒的力量。   他轻轻吸吮了一下,湿润的舌尖滑过,迅速找到小刺的位置,才将手指拿出掐住,趁着指尖发白的瞬间,用指甲将近于无色的小刺拔了出去。      叶婉婷咬住嘴唇,抽出手,退后一步,漆黑莹润的眼珠从齐格勒脸上堪堪扫过,立即又垂下眼睑。      “好了,我们都知道,过去的已经都过去,现在不必再说这些。”窗栅那头,唐秋又恢复了她的平稳,也打断了叶婉婷的慌乱:“你还记得王向东吗?”   “……记得,”叶宽想了想,他的声音也逐渐平静。看他抬起手,又给唐秋的杯子注满:“王向东跟我们一个系的,另外一个班的吧,接触不多,不过我记得他上学时就住在我隔壁寝室的,唱歌唱得特别好。”      “你还记得他唱歌好听。”唐秋笑了下:“我前几年回到法国之后,竟然在巴黎的美丽城见到他。”      “你知道那里很乱的吧?那天,我是去那儿找个回国的朋友取他带的小中药,回家时晚了,见到几个人在打一个,我本是要马上离开的,可是那个被打的人竟然用中文喊着救命什么的……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拼命地不停按车喇叭,又用大灯晃过去,那几个人好像又扎了他一刀,才惊走了。我走过去仔细看,却怎么也想不到,被打的竟然是王向东……”      “你能想像他当时有多惨吗?被人打得根本就起不来,脖子上被最后面那一刀给划破了,浑身都是血。后来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抽搐,我叫了急救车,跟着他去了医院……唱歌?”唐秋苦笑:“恐怕是唱不出来了,他的嗓子现在已经嘶哑得好像拉锯一样。”      “后来情况稳定些,王向东才断续给我讲一点儿他的事。他是前几年从单位效益不好,就帮着李诚民卖钢材——李诚民你还很熟吧,你们都是在这个城市里的——后来却因为发生事故,李诚民跑掉了,是他给受害人做的赔偿,然后自己出国去打工赚钱……”听到唐秋的这句话,叶婉婷猛地抖了一下,她的头嘶嘶啦啦地疼起来。      “语言不通,没有身份,他一直在打黑工。做过好多工作,却赚不到多少钱,擦过鞋、捡过垃圾,后来好一点,就是在美丽城摆地摊。王卫东那人也直,还因为帮助旁边被人欺负的小孩儿,得罪了一些来自塞尔维亚的人,他们就常常来搔扰,王卫东是报过了警的,可他不懂,对那里的警察是不能抱有任何幻想的。我遇到他的时候,那群塞尔维亚人是下了狠手的。”      “他脊椎受伤,现在只能躺着。他说他再不能回家了,更不能让家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我帮他给家里寄回了两次钱,他让我跟他的家人说,从此不要再等他……”唐秋似乎哽咽住,再讲不出话来。      隐约传过来叶宽的一声叹息,尽管是在窗子的那一端,仍是沉重得不堪重负。      叶婉婷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不知不觉,脸上已经都是泪水。她搞不明白,这眼泪代表的是什么。唐秋的话,已经让她往日里的浓浓的恨意,那十几年的恨,对叶宽、对唐秋的恨,都失去了方向。   这几年来费尽心思的奋斗,她所有生活的目标,都是为了让爸爸避免承受唐秋的恩惠所做。而今天,她才知道,原来,她曾经所恨的,所竭力避免的,竟然都是这样大的一个误会。      如果不是调转了生活的轨迹,唐秋口中的那个人,也许还会是叶宽吧。      叶宽为妈妈和自己所做的那么多,他所做出的努力,他所受过的苦楚,她却都不知道。她曾经觉得自己活了有多久,也就恨了有多久。过去的那些时间,支撑她的,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扬眉吐气地找到叶宽,让他看看,没有他,她们母女一样过得好。   直到后来,周欣的重病让她再也不有这个梦想。那个时候,周欣在病痛舒缓时,还偷偷地在背地里翻看叶宽的照片,被叶婉婷发现后,她抢过来见一张撕一张,发疯似地嚷着:“忘记他!我们的生活里,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叶宽和唐秋什么时间离开,她全不知道。叶婉婷只是坐在小椅上,左手按住自己的胸口,不停地流泪。好像累积了这么久的眼泪,都在这一刻涌了出来,再收拾不起。      暮光照射进来,赤红如血,将叶婉婷脸上晶莹的泪珠也染成了红色。      齐格勒坐在她的对面,任由她涕泪横流。他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自己握上她冰凉的手,任由她尖尖的指甲,刺破了他的手心。      他一直紧紧地握着,几个小时,随着暮色残阳将两人的影子一点点拖动,已经悄然溜走。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地通知大家,接到编编几日前的留言,本文要开V。 叶宽和唐秋的真相大致就是如此,俺让他们都各归其位,大家可否满意? 十分感谢亲们的支持和喜欢,鞠躬!!! 本应夜里到的航班,晚点了五个小时,于是俺早晨六时才到的家,更新这么多,看字都重影了。。。爬走 23 23、生病 ...   回家的路上,天早已经黑透,车子无声地穿行在夜色之中。齐格勒打开CD,反复播放的是弗兰西斯.菲尔德曼的《Magic boulevard》,那是从前在他的车上常常会听到的。   叶婉婷的头还在痛,枕着熟悉而凄美的曲调,渐渐进入了梦乡,临睡之前,迷迷糊糊地咕哝一句:“原来你喜欢它这么久。”      睁开眼睛时,车已经停在了自家的单元门口,身上还盖着齐格勒的外套。叶婉婷低声道谢,鼻音浓重,嗓子紧得透不过气。   齐格勒修长的手指中间还夹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正在下意识地揉捏把玩着,白色晃动着的烟杆在昏暗的车厢内清晰可见。听到叶婉婷的声音,他转头看过来,借路灯的光线仔细打量着她:“你现在好多了。”      叶婉婷略微点点头,又道过再见,就摸索着要打开安全带。   齐格勒探身过来,按住了她的手,叶婉婷僵硬地向后靠紧椅背,瞪大眼睛看他,不禁口吃起来:“你,你要干嘛?”      “你说我喜欢谁那么久?”齐格勒低声问道,他闪烁的目光里有很多疑惑。   “《Magic boulevard》啊,Ses larmes coulent,Avec le mot FIN,”腰背拔得直直的叶婉婷未及细想,脱口而出:“弗兰西斯.菲尔德曼的《魔幻大道》……”      齐格勒挑起眉头,墨黑的瞳仁里,有些异样的光彩在流动:“我是喜欢它有些日子了,你怎么知道?你法语说得很好听,看来英才的第二外语班果然办得很不错。”   叶婉婷瞬间清醒过来,几乎后悔得要咬掉自己的舌头:“是说我自己,我喜欢它很久……法语,我会得不多,只是听它听得次数多……我走了,真是谢谢你!”      望着叶婉婷慌张下车离去的背影,宽大的墨绿色格子衬衫被秋风吹得摇摆,隐隐勾勒出少女刚刚发育的身形,隐没于单元门后,齐格勒勾起嘴角,轻笑一下,放下烟,摸上被叶婉婷指甲划破的手心,那里还在一跳一跳的疼。      冰凉纤巧的指尖,带来的,是与之相反的炙热而明显的痛感。      已经过了晚自习下课的时间,女儿还没有回来,周欣急得不时地站在阳台上张望,忽然看到在楼下停了些时间的那辆银色车子开了门,走下来的正是叶婉婷。      周欣不禁有些恼怒地冲到门边,准备开口责问女儿坐了谁的车,竟然是这样形式的晚归,可走到跟前,看出门厅入口处正在换拖鞋的叶婉婷很有些异样。      “婷婷,回来晚了怎么不打电话说一声,妈妈很着急。”周欣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质问又咽了回去,担忧地看着叶婉婷,她眼睛红肿、面容却苍白得如同一张纸。   叶婉婷定定地看着周欣,猛地伸出手臂紧紧抱住,在她耳边喃喃地说道:“妈,你不知道我今天有多开心啊……千万不要骂我,我现在头疼……”      叶婉婷病了,本来是有些感冒,可从这天晚上到家之后,更加严重。高烧不退,身上烫得可以摊鸡蛋,吃下感冒药,发了汗体温也降不下来。夫妻俩连夜将她送进医院,陪在女儿的床边,盯着缓慢滴落的药水,不时地更换冰袋,用酒精擦拭身体,帮叶婉婷降温。      两个人都守在医院里,周欣看着叶婉婷紧蹙着眉头,听她粗重的呼吸,恨不得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是自己。打热水回来的叶宽坐到周欣的身边,拉起她,小声说道:“去那张床上睡一下。别太急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婷婷平时没什么毛病,发次烧增加白血球也是有好处的。”   周欣抬头与叶宽对视一眼,摇摇头:“你去睡吧。”      这一夜,陪护的床终是空着的。叶婉婷的病来势汹汹,跋扈得让他们手足无措。   之后的整整一个星期,每天下午和夜里都会烧到三十九度多的高温,吃药、打针、吊瓶的一系列治疗,总算没有烧出别的病症来。只是体温降下来之后,叶婉婷仍是一直头痛,恹恹的打不起来精神。      出院之后,叶宽和周欣轮流在家陪护着她,直到病情稳定下来,周欣才背地里将那天晚上的特别情况跟叶宽说,两人在盘算着女儿是不是恋爱了的时候,叶婉婷只是眼睛半睁半闭着,空洞地看着雪白的天棚。      问她什么,也是简单地摇头点头,有时候干脆就无动于衷,没有半点反应。清凉寂静的夜里,醒来的叶婉婷问过自己,是不是有些矫情,在知晓了真相之后,反而如丢了魂般,失去了奋斗的目标。      几年来,她并不敢驻足回首,回首那些顺流而走的轰轰烈烈的时光。可是现在,昏沉沉地躺着,即使有时间清醒,那些过去,不管是繁华还是萧索,不管是盛开还是谢零,都如同旋转木马,不停蹄地在脑海中萦绕。      发黄的照片上,年轻俊逸的叶宽,变成了一地的碎片。周欣美丽的眼睛,渐渐增添的鱼尾纹,直到化疗脱发时戴着的那顶辩不出颜色的帽子。齐格勒英俊的面孔,时而迷人的微笑,时而刺骨的冷酷……一幕幕拼命想忘记的,都放大数倍呈现在眼前。虽不清晰,却也不肯溜走。      休息了近半个月,家里的电话、手机铃声不断,都是叶宽与周欣的业务往来。      “不是刚刚跟你说了吗?最多再给他们优惠降低一个点,不能再多了……不是小王?你是谁……找婷婷,噢,那你等一会儿。”周欣从卧室里出来,拿起客厅里的分线电话,警惕地送到叶婉婷的床边:“婷婷找你的,说是你同学。”      “是我,费格铭。”费格铭的声音在听筒中流出:“生了什么病,请这么久的假?”   叶婉婷吃惊地坐了起来:“没什么的,就是重感冒,现在好了。”   “好了还不来上学,我看你是故意旷课吧。”费格铭的关切之中还有些笑意。   “是,上学天天就要做题考试,”叶婉婷笑笑:“哪有在家休息舒服。”      “你舒服得别太早,交换生的考试近了,你准备得怎么样?”费格铭倒正色起来。   “……我,最近没有准备过。”叶婉婷勉强打起精神来:“考得过就去,考不过就不去……”      “那怎么行!”未等叶婉婷说完,费格铭先急着打断她:“必须要考过,而且要考好!”   “为什么啊?”早已不再是叛逆期的叶婉婷,还是没有忍住要反驳他。      “因为……因为我在等你!你不懂吗?”费格铭的声音渐小,有些听不清。   “我,不懂啊。你大点声讲话!对啊,你去年就可以去的,你怎么没去?”叶婉婷忽然想起这件事,有些奇怪。      “笨!因为我等了你一年,你真的不懂吗?”费格铭的气恼不再掩饰,大声问道。这个不懂事的丫头,难道说了这么多,她还是不明白?不懂明明自己去年就已经可以走了,留下来,只是为了等她吗?   “等我……”叶婉婷咕咚一声又倒回床上去。      “赶快起来上学,别装病了!”费格铭恢复了他常用来发布命令的口吻,只是那里面还多了点温柔。   看到爸妈卧室的门开了点小缝,定是周欣在那儿,叶婉婷虽然有些好笑,还是匆忙地想要挂掉,答得有些敷衍:“……好。”      费格铭又加了一句嘱咐:“一定要考好,你知道吗?”   叶婉婷用眼角盯着卧室的门缝,空出一只耳朵留意那里的动静:“……好。”   “我们一起去A国,那个学校很好的……”难得叶婉婷这样的乖巧,费格铭笑了笑,话却多了起来。   “好了,我知道,就这样吧,挂了。”   叶婉婷慌张之间将电话挂断,费格铭最后的一句“那我们说好了……”被她漏掉。      “婷婷,是谁啊,聊得这么久?”周欣对着病着的叶婉婷,脾气好了不少,本来要发作起来的,现在却只是很婉转地询问。   “同学啊,跟我说学校就要有交换生考试的事。”   “考试啊……那,你这个同学开车吗?”放了半个月的问题,直肠子的周欣忍得很艰苦,终于还是讲出来。      “开车?不开啊,不过他们家有司机开车送他。”叶婉婷觉得自己发烧脑子坏掉了,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考试跟开车有什么关系吗?”   “哦,那还有司机在?那应该不会有什么……”周欣略有安慰地自言自语着:“婷婷啊,你现在是大姑娘了,要学会……”   “妈,你相信我吧,我会学会照顾自己的。”叶婉婷揽住了坐在床边的周欣的肩膀。      曾经觉得幸福离自己那么遥远,可是现在才发现,能抱住自己爱的人,生病时有他们衣不解带的照料,闲时听听他们碎碎的唠叨,原来就已经很让人心醉。      费格铭的一个电话,倒真的让叶婉婷清醒了。父母的生活和事业都已经日趋稳定,家里的房子虽小,可是充满了温馨的味道,现在该打起精神,为自己谋求一个更好的未来。   时光总会流逝得很快,总不能在挥霍之后再去慨叹去纪念,已经站在来时路上回首的叶婉婷,现在深深明白这个道理。      星期一去上学时,赵琪捏着叶婉婷削尖的下巴,长长叹道:“小妞,为谁消得人憔悴啊?”说着,又挽上她的腰:“看你这小腰,倒真的是衣带渐宽。”   叶婉婷挣开她的手,藐视她:“才几天不见,你是改名叫赵不悔了吧。”      “刘天宇走了你就这样啊!”赵琪的话无异于一枚重磅炸弹,炸得叶婉婷耳朵嗡嗡作响。   赵琪看着叶婉婷张大的嘴巴:“我不相信你不知道……”   “他去哪了?”叶婉婷一把拉回刚刚被自己推开的赵琪。      “你真不知道?从你没来上学的那天之后,他也没有再上过学,把他们教练都气疯了。我也是听说,刘天宇被他妈妈带到G市去了……这些你都不知道?你难道不是为了他病的?”赵琪退后一步细瞧,想在叶婉婷脸上寻找出蛛丝马迹。      叶婉婷摇头。刘天宇竟然真的跟他妈妈走了,叶婉婷大惑不解。她不相信刘天宇真的会原谅他妈妈,或者会屈服于他妈妈不再给他缴学费的威胁,那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好吧,既然不是为了刘天宇,那不提他。叶婉婷,你想交换去哪里?”赵琪的问题如她的人一般跳跃。   “我想的?去A国吧。”叶婉婷茫然答道。   “去A国可是只有两个名额啊,而且我知道费格铭……”      叶婉婷还在沉思,并没有留意到赵琪说话时的吞吞吐吐,完全不是平日里的嘴利牙尖,反而是话未说完就咽了回去,皱起眉来,无声息地退回到她自己的座位。    作者有话要说:老田很悲催,才回来就被发配到总部出差。不过好在这里还是可以上网啊,俺会加班写字的。。。 24 24、欺骗 ...   考试前一天的晚上,下了整夜的大雪。清晨推开房门,面对着一片晶莹的世界,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叶婉婷精神倍增。   踏着积雪,咯吱咯吱的走到学校,虽然速度慢了一点,但距离开始考试的时间还有几分钟,可教室里竟然空无一人。      “换教室考试又不提前讲!”之前月考之类的也有临时换考场的情况,叶婉婷气恼地嘀咕一句,正想往平日里常用的综合大教室里赶,略一低头,却发现书桌洞里有一张白纸,上面潦草的几个字:考试在电化教室。纸上空落落的几个字,没有名字没有时间。      进入高中以后,全班除了家离学校很近的叶婉婷之外,其他的同学都办了住宿。每当出现晚自习之后才通知的事情,总是赵琪打电话通知的叶婉婷。      “怎么竟然跑到电化教室去考?昨天晚上不说,是刚刚通知的吧,时间太紧打不了电话?不对啊,路上都可以打电话的……一定是手机没电了,只好留张纸条。”叶婉婷一边气喘吁吁的往位于另一幢教学楼里的电化教室跑,一边在心里自问自答。      当她终于爬上了六楼的电化教室,已经迟到近十分钟。面对着紧闭的大门,叶婉婷傻了眼。楼道里静悄悄的,连个人声都没有,只有自己呼呼哧哧喘着粗气的声音。      叶婉婷不死心地趴着门缝往里瞧,抱着明知不可能的最后一线希望,终于印证了心底里不停往外蹦跶的结论:赵琪她在骗你。      手机铃声响了,叶婉婷急忙从书包里翻出来,竟然是李老师:“叶婉婷,你考试怎么都能迟到?”李老师生气的口吻里,夹杂着更多的焦急。   “我不知道在哪里考试……”叶婉婷颤声答道。   “赵琪没告诉你?”李老师有些惊讶,可是马上又刻意放缓些语速:“综合大教室啊,我们常用的507,听清楚,507,快过来吧。”      第一节的考试是数学,叶婉婷晚了二十分钟。在竞争激烈的英才,可想而知,这二十分钟有多宝贵。而且开局的不顺利,也会直接影响后面其它科目考试的状态。   终于坐下来的叶婉婷,面对空白的卷纸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小考试,无论成败,它都代表不了整个的人生,尽力而为就好。   数学只是全部答完了,却没有时间检查,估计会有些丢分,而其它的科目,大概因为有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感觉,反而答得轻松,发挥得更好。      “叶婉婷,我手机没有电了,只好给你留了纸条……”考试结束,赵琪可怜又委屈的声音响在叶婉婷的身后,她给出的解释,叶婉婷都已经替她想好。      叶婉婷停住脚步,过了片刻才回转头看她,笑得无奈:“是,我知道,你还急急忙忙的写错了考试地点,我都明白。”      赵琪走过来,压低了声音:“你在怪我吧。”   “不,我只是怪我自己。”叶婉婷耸耸肩,掉头走开。      成绩张榜公布的那一天,同学们把公告栏挤得密不透风,叶婉婷没有去看,越过人群直接回了教室。   想不到的是,赵琪独自一人坐在教室里,看到她进来,垂头丧气地说道:“叶婉婷,我们都没考好,并列第二名,得第一的是宫泽风。”      叶婉婷眨了眨眼,看赵琪微笑,坐到座位上才回头感叹:“世界真奇妙啊!我是来晚了,赵琪,你是什么原因呢?”   赵琪平日里与自己不相上下,两人总是轮流占据第一名的位置。虽然叶婉婷得冠的情况可能会更多一些,可这次情况特殊,赵琪也没考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些紧张了呢。      只是这个世界真的是很奇妙,得第一名的宫泽风出人意料地并没选择A国,而是选择了澳大利亚,因为他有家人就在那里。   在讲台上那只镶嵌了暗金条纹的黑色地球仪面前,又轮到叶婉婷与赵琪来死磕。李老师看着沉默不语的两个得意门生,特别意味深长的瞄了眼赵琪:“先回去吧,你们两个都再考虑考虑。”      晚自习之前,赵琪强拉叶婉婷去了花园,两人肩关肩坐在长椅之上。      “我想,你一定不会原谅我,因为我骗你走错了考场。”暗沉冰冷的空气里,赵琪先开了口:“我做了这些,心里很不安……我知道我做得实在不高明,那些理由都太牵强,你一定会猜得到真相的……可是,我没有忍住,还是那样做了……到现在,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      叶婉婷低头摆弄手指,半晌才说道:“赵琪,这张长椅,我们坐过多少次?”   “呵,每个月都有那几天……”赵琪怔了一下才微笑回答。      从两个女孩先后发育,有“亲戚”来光顾之后,每个月的那几天总会痛得不行。偶有一个夏日里的中午,肚子疼的叶婉婷发现坐在这个没有遮挡,被阳光烤得滚烫的木椅上竟然会很舒服,于是赵琪也心甘情愿地陪着她,一起坐在这儿挨晒。      从此不管是谁的那几天,不管太阳有多毒辣,不管别人怎样笑,这张椅子上,总会有两个女孩的身影。赵琪,算得上是叶婉婷回到这里来的第一个朋友,和刘天宇那种哥们般的义气不同,赵琪给她的,是让她走进原本无法融合进这个新世界的桥梁。      早上上课前,常常是先到教室的赵琪帮她擦了桌椅;每个周一返校,赵琪也会带来好吃的一起分享;每次自习后的临时通知,都是赵琪帮着传达的;生病之后,各学科的笔记都是跟赵琪借的。   聪明伶俐拥有甜美笑容看起来天真可爱的赵琪,究竟是为了什么这样做?      “朋友,就是用来欺骗的。”叶婉婷想起不知从哪看来的这句话:“给我你的理由。”   “我想去A国。”赵琪收起笑容,呼出一团白气:“那天你说你也要去,我没有赢你的把握。可是,我一定要去。”      “你为什么非要去A国?”灯下的赵琪执着的目光,让叶婉婷忍不住要问。   “因为……费格铭,我知道他一定会去那的,听说他学校的申请都已经办好了,就只等着签证。”赵琪转过头来,眼睛里都是灼灼的光:“我喜欢他。从没跟你说过,我一直都喜欢他。如果能和他单独去A国,我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      叶婉婷吃惊地看着赵琪:“他喜欢你吗?”   “就算不喜欢,一年的时间,有很多机会能够单独相处,我一定会让他喜欢上我的。”赵琪回答得分外的自信,让人无法置疑。      叶婉婷站了起来,赵琪也跳起来,用力地拉住她:“叶婉婷,帮我!”      **      交换生资料表格报上去的那天,下了晚自习,叶婉婷匆匆往家走。   才拐进狭长的小巷,手臂就被紧紧地抓住。叶婉婷尖叫一声,奋力地挣扎。只是她还没挣脱出来,倒被那人捂住了嘴巴,反身搂在怀里。      “别叫,是我!费格铭!”   费格铭的声音就响在耳畔,受了惊吓的叶婉婷一时松弛下来,几乎摔倒在地。费格铭用力拉住,让她的身体转向自己。      “我不是故意吓你的。”他没有松开叶婉婷,两只手都掐着她的肩头,低下头,目光狠狠地盯在她的脸上:“我等你一会儿了。下午,我看到交上来的表格,你报的是法国。你是可以优先选择的,因为你的主科成绩更高……为什么?”      费格铭的脸色让人害怕,叶婉婷要扳开他的手,却扳不动。      “说啊,为什么?”费格铭的手滑下一些,拽住叶婉婷的上臂,把她拉得更近一些。   “因为,我想去那里。”叶婉婷伸手撑在他的胸前,抬起头,认真的回答。      除了赵琪的原因,叶婉婷也曾有过这个想法,要去法国。她想去看看唐秋口中的王向东,那个代替了叶宽命运的人。她想劝他回家,不管发生些什么,不管他现在身体状况有多不好,家人都在等着他。再不要因为误会,毁掉更多亲人的希望与信念。      “我们说好的,一起去A国,才没几天你就忘了吗?”费格铭咬牙切齿地攥着她的手臂:“你当时答应的!”   “我只说要考好,没答应和你一起啊……可能是……我那时没听清楚。”叶婉婷有些心虚,想起那通电话,她真的有些愧对费格铭,但她真的并不记得答应过一定和费格铭同行。      “你在玩我?”费格铭声音低沉得可怕。   “没有,我是没有听清……”叶婉婷刚要摇头,就已经被费格铭重重地按到了粗糙的墙壁上,他的身体跟着紧压了过来,嘴唇正对上她的额头:“我明白了,原来你还是在跟我斗……骗了我,你以为你就是赢家?”    作者有话要说:怀念跟俺一同坐在太阳下的同桌。。。 25 25、离别 ...   隔着棉衣,叶婉婷仍能感觉到背后触到墙壁的那种坚硬。她没有抬头,因为费格铭长短不一的呼吸就擦着她的头皮,她几乎能感到自己的刘海随着他的喘息而轻轻起伏,蹭得她的前额痒痒的。   “我真的没有骗你,我——”叶婉婷盯着费格铭滑动的喉结,小声地说道。   “是因为你没听清楚,你刚才已经说过了。”费格铭没容她说完,就截断了她的话。      叶婉婷疑惑地抬起头,正对上费格铭犀利的眼神。一定一定不能激怒他,叶婉婷硬着头皮,继续努力镇定下来:“真的,费格铭,你要相信我。”   回答她的,是一声冷哼。   “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子吗?”费格铭对这个理由不屑一顾:“你没有听清?你怎么不说你是发烧烧糊涂了,从头到尾根本就一点不记得我们的通话,那样不是更有说服力?”      他掐着叶婉婷肩膀的手愈发用力,叶婉婷咬紧牙关,没敢呼痛,好不容易挣出一只手来,就去推费格铭的胸口。哪里知道刚刚拂到了费格铭的棉衣外套,就被他迅猛凌历的捉住,反扣到背后。   叶婉婷被拧得狠了,终于控制不住地叫了出来:“费格铭,你爱信不信!我说过了,真的不是我故意要骗你!真的是我自己想要去法国!而且赵琪她特别想去A国!”      “赵琪是谁?你那么看重他,为了他就忽略我的感觉吗?”费格铭的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赵琪是常常和我在一起的女生,她很喜欢你!她想——”叶婉婷后悔地住了口,她看出费格铭头顶的火焰已经越冒越高,自己慌乱中的口不择言,倒将赵琪又扯了进来。      费格铭冷笑出声:“这么说,原来你是早有预谋,还要把别的女人推给我?你终于承认是在骗我?事实就摆在这里,还敢说你是无心的不是故意的?”   费格铭刁钻的辩论口才叶婉婷是领教过的,可是如此一番歪理邪说,就将她的解释完全朝反方向盖棺定论,叶婉婷一时之间找不出反驳他的话来,只张开嘴巴,开翕几下,最终又无力地闭上。      费格铭退后半步,透过黑暗努力分辨着叶婉婷的表情,可眼睛落到那一片粉嫩泛着光泽的嘴唇之上,让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喉咙发干,满腹的烦闷无从发泄,只好恨声说道,“终于无话可说了?叶婉婷,我会让你记得骗我的后果!”      这一次,没有再给叶婉婷思考反驳的时间,费格铭用力钳住她挣扎不停的身子,低头一口咬上她的嘴唇。那不是吻,因为没有温存,他带来的,似乎就是啃咬。   叶婉婷竭力地要推开他,倒被他将两只手臂都反剪到后背。费格铭的动作强硬而蛮力,当他终于将乱七八糟的撕扯变成毫无章法的吸吮之后,几乎没有留给她呼吸的空间。      叶婉婷很快就觉得自己将要窒息,仰头向后躲避,费格铭的嘴唇却跟了上来,直到她又紧紧贴上了冰凉的墙壁。   终于感到叶婉婷不再反抗,僵硬的身体柔软下来时,费格铭停下了动作,退开一些,再要细看她的脸,叶婉婷却低下头,大口地呼吸,漆黑的发丝胡乱地垂在脸侧,根本看不出什么情绪。      费格铭有些茫然,松开紧握着叶婉婷的手,轻轻地抚摸上她的脸颊。他以为会摸到泪水,可是除却柔嫩滑润的触感,只有冰凉。身体的靠近,让他感知得到叶婉婷的胸脯正在剧烈的起伏不停。   费格铭全部的恨意忽然消散得无影无踪,胸口的跳动也平静下来,他语调温柔地道:“明天一早,我就去跟校办老师讲,再给你一份新的表格——”      “不!我肯定是不会重新填写的。”叶婉婷猛地抬起头来,抬起手,狠狠地擦过红肿起来的嘴唇,强忍住眼眶中的泪水,不让它倾泻而下:“别说一份,一百份也没用!”      满腔的炙热被泼上一盆冰水,费格铭的手停滞在半空,无法遏制的冲动本来刚刚化做一丝欣喜,又被叶婉婷一句无情的话语击得粉碎。      叶婉婷终于从费格铭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跌跌撞撞地跑掉,留下呆若木鸡的费格铭,独自站在呼啸而过的冷风里。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融入迷蒙的夜色,费格铭打个冷战。   站在寒夜中已久的他,这会儿才知道,原来这个冬天那么冷,竟然会冷得他痛彻心扉。      **      远行前的准备由周欣一手操办,事无巨细,根本不让旁人插手。“别给我添乱了,你们两个!我都放好了,让你们折腾得我还得重新装!”刚开始叶宽和叶婉婷还想帮忙,可周欣带着内力的一声怒吼,将他们俩都给震到大门之外。      可是周欣还会今天加上这个,明天换出这个,于是那两个旁人都站在一边,在这个小房子里小心翼翼地尽量站在离得最远的位置,看周欣拿出长长的单子,从服装鞋帽到牙膏牙刷铅笔发夹,每天一遍对照查看,还时不时在单子上勾勾抹抹。      这是女儿自从出生以来的第一次远行,而且一走就是那么远,虽然还有同行的伙伴,可那些小毛头又怎么能放心呢。      “儿行千里母担忧,何况你又不是儿子——”周欣将放在墙角的箱子又拖出来放倒,对跟在后面,正好奇地看她又要添置些什么东西的叶婉婷感慨长叹。   “何况我这一走也不仅仅是千里——”叶婉婷学着周欣的腔调,替她发表她的每日一次唠叨。      “这个拖鞋还真是很软很舒服——”周欣白了女儿一眼,打开箱子,找出一点点缝隙,又向里面塞进一双朋友从越南带回来的金色塑胶拖鞋,这才接着向下训话。   “何况还是去那个不着调的地方——”周欣自从叶婉婷选定了要去法国之后,就将那个被全世界公认为浪漫多情而充满风情的国度称之为“不着调的地方”。      “婷婷,你可给我看好了自己啊,别把功课拉下,反倒学些没用的东西回来。”周欣每每说到这里,都会戳戳叶婉婷的额头。   “是!我知道,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我爸天天都说的是这一句。”叶婉婷躲着周欣的手指,果断将叶宽的谆谆教导迅速地搬出来,“我已经牢记在心,必当每日自省三次其身。”      “你就是要给我记在心里,别只是在口头糊弄,知不知道?”在周欣的手指又抬起之前,叶婉婷已经如导弹一般,火速地飞窜了出去。      终于到了出发的那一日,机场里乱糟糟的。送行的家长都拉着孩子不厌其烦地嘱咐着,“注意安全”“处处当心”。叶婉婷乖顺地站在周欣和叶宽的面前,接受着周欣的再一次审查与训导。      “叶婉婷!”赵琪欢快的声音响起来。不知为什么,本来急着要走的赵琪,竟然将机票订在叶婉婷出发之后的两天。   叶婉婷寻声望过去,赵琪已经跨进了自动门,正向自己的方向飞奔过来。她穿着一袭娇黄色露肩的短裙,娇嫩的颜色益发显得她明媚可爱。一双修长的腿裸~露在外,瞬间吸引了无数的目光。只是她的裙子太短,跑动中,裙裾飞起,里面可爱的内裤隐约露若隐若现。      “对不起,我来晚了,不过幸好你还没进去。”赵琪轻喘着站到叶婉婷的跟前。向周欣与叶宽问过好之后,将她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一圈,拉着叶婉婷向旁边退了几步,站到安静些的角落里。      “几天没见,你怎么穿成这样了?”叶婉婷指着赵琪的裙子,奇怪地问道。   “先穿穿,出去后都这样啊,有什么大惊小怪——”赵琪毫不介意地拉着裙摆转了一圈,停下来咬着叶婉婷的耳朵:“这样的裙子,我买了好几条呢,怎么样?够不够性感?”   “够,当然够。不是大惊小怪,只是见惯了校服,冷不丁看你变异成这样,有点——”叶婉婷还没说完,就退后两步:“你还用了香水?”      “别这样了好不好?你妈妈的香水你没用过?”赵琪拉住叶婉婷,不让她躲开。   “可是,也不需要你这样浓烈的吧。”随着赵琪的靠近,叶婉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不会吧,”赵琪有些挫败,抬起手腕嗅嗅:“我觉得还好啊——”   “赵琪,有什么情况发生,赶快交待吧,一会儿我托运办完了,可没有时间听你的故事了。”赵琪想掩饰她的兴奋,可那只是徒劳的欲盖弥彰。      谁能让赵琪显现出这样的情形,叶婉婷隐隐约约猜出些什么。一定是爱的初体验,让这个少女做成了她童话故事中的女主角,宛如盛开的繁花般灿烂。      “想要听什么故事?”冰冷的声音从叶婉婷身后响起。   没有错,那个人,果真是费格铭。      叶婉婷转身时,费格铭已经从她的身边掠过,带给她一阵清凉的微风。   “格铭,你这么快就放好车了?”赵琪的一声娇呼,惊得叶婉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费格铭伸出胳膊,揽住了赵琪赤~裸的肩头:“当然速度要快。”   他满是戏谑的口吻,那只搭在赵琪肩膀上的手,还露骨地在她光洁的皮肤上揉捏了几下。      见叶婉婷的目光在他的手上停留了几秒钟,费格铭低头笑了一下,将赵琪更拉近一点:“说完送别的话了吗?说完我们好走。”   赵琪撒娇地嘟起嘴巴,拉长了声音:“哪能那么快呢?我们还没说上几句话呢——”      “可是,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呢。”费格铭的手垂下来,不经意地在赵琪的大腿上划过。   赵琪飞红了脸颊,一双圆圆的眼睛莹润得可以滴出水来,低声说道:“我知道啦——再说两句话,马上就走。”      “抓紧时间,故事还得接着往下写呢。”费格铭对赵琪眨了下眼睛。    26 26、等你 ...   叶婉婷无语地看着他们。做为唯一的观众,她很想给费格铭口哨与掌声,因为他已经成功地将赵琪带入了戏。可是她却怕一开口忍不住就会笑场,于是抿严了嘴唇,只是盯着面色绯红的赵琪。   赵琪被她看得一时竟尴尬起来,呐呐地不知说什么去回答费格铭。磨蹭了片刻,还是赵琪先开了口:“叶婉婷,到了之后,别忘记给我发邮件啊。”   叶婉婷点头,赵琪笑着跟她告别,然后追在急着赶时间大步离去的费格铭身后,还回头不停地挥手。      安检门口,最后的驻足,叶宽和周欣站在线外翘首而望,他们眼中的依依不舍,让叶婉婷鼻子有些发酸。在催促声中,叶婉婷将手中的登机牌与证件递了上去。      “要不行咱不去了!那地方有什么好的?喜欢咱们也最多是将来旅游去看看,非得在那儿待那么长时间干嘛?”等待核实身份盖章的时间里,叶婉婷听到周欣的声音。她猛地回头看去,只见周欣正低头小声嘟囔着,强忍了许久的眼泪,此时一串串滚落了下来。   “别闹了,让孩子听见——”叶宽小声劝解着周欣,摇着周欣的肩膀。      “妈——”叶婉婷微笑着叫了一声:“妈,你别着急,我出去玩一会儿就回来。”   “看你,让婷婷多难过。”叶宽说着周欣,放下她,走到离叶婉婷最近的地方:“婷婷,别听你妈胡说,你只管放心去,管好自己——”   话没说完,他就摆摆手,掉头走回到周欣那里去。叶婉婷知道,爸爸他一定也哭了。      “背包放到台上,请站到这儿上来。”安检人员指点着叶婉婷站上突出的圆台之上。检查了正面又说道:“请转身。”      按照示意,叶婉婷又转过身去。眼睛被泪水模糊的她,无意的向远处一瞥,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抹去眼泪,定睛细瞧,没有看错,站在那里的,正是本不应该出现在这儿的身影——刚才已经先行与赵琪一同离去的费格铭,站在送别的人群之外。   费格铭,双手都插在裤袋里,斜倚着柱子,孤单而立。      触碰到叶婉婷投来的视线,费格铭有些惊慌,他站直身体,张开嘴巴,立即又紧紧闭上。素日里的骄傲褪尽,满脸尽是落寞的神情,甚至还有一点凄凉。   他好不容易用虚伪的骄傲、拙劣的演出来维护着自己的自尊,哪里知道,眨眼间就被叶婉婷无情地剥落干净。   与叶婉婷的距离不过是十几米,也只隔着一圈分布不均的人群,可为什么却如同隔了万水千山?   那个让他动心让他伤心让他恼怒的狠心的女人,就站在那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得没有任何涟漪。而自己,仿佛已经被赵琪浓烈的香气搅得头晕目眩,正坠入漫漫红尘。      “好了,请下来,往里走。”安检员好听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叶婉婷没有动,她向着费格铭的方向,耳语般地说了一声“对不起。”不知道是不是眼睛花了,她觉得自己说话的刹那,费格铭也动了动嘴,从他的口型看,似乎说的也是这三个字。      “我真的不是有意欺骗,如果伤害到你,对不起。”坐在飞机上,叶婉婷写了这几个字的短信,可她犹豫着,直到起飞前空乘人员提醒要关掉手机,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去。      费格铭的身影还在她的脑海里盘旋。他曾经倨傲与任性的脸,不经意间又变成了刚才的寥落颓丧。他曾经不求回报地帮助过她,可也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过她。寒冷的冬夜里强硬的行为,让本来就有鸿沟的两人隔阂愈深。   也许曾经有过一点点的喜欢?叶婉婷不敢确定。再仔细想来,那能不能算得上是爱呢?叶婉婷更不敢确认。算了,在自己都没有搞清楚之前,不要再多做出其它的行动,更何况现在又加进一个赵琪。   一年时间很长,可对于漫长的人生来讲,它又是很短暂。如果这样一点事情都不能过关,又怎么可能渡过未来的道路里将会遇到的更多坎坷?叶婉婷将那几个字删除,按下关机。      费格铭站在那里很久,直到送行的人都各自散了,直到大屏幕上显示飞往巴黎的航班已经按时起飞,他才慢慢走向停车场。费格铭刚才是随便扯了个谎,就让赵琪一直等在他的车里。   赵琪的机票也是费格铭定的,故意定在比叶婉婷他们离开的时间晚上两天。他想要看着她走,也让她看到,没有她,世界照样是多姿多彩,哪里都有歌舞升平。可是,他终是没有成功,他还是忍不住想看她最后一眼,于是,他又回来了。      费格铭的车飞驰离开机场。   刚刚上了车,费格铭就立即按下车窗,本想让赵琪的香味尽快散出去,谁知倒放进来酷热难耐的空气。他止不住的烦燥起来,将疾驰的车停到路边。看向前方平坦宽阔的车道,对赵琪客气地再次道歉,他严肃的神情,成功地阻止了赵琪的所有问题。      在赵琪的注视之下,费格铭迟疑了一下,摸索着方向盘,最终还是拿出手机。他飞快地按着键:“对不起,叶婉婷。只不过是再多一年时间,很快就会过去,我等你。”      **      万米高空之上,同行的四名同学都兴奋不已,一会看着弦窗之外的云朵说是棉花糖,一会又小声议论着要出关时可能遇到的问题,接着就即将展现在眼前的异国风情民俗,互相交流些道听途说的经验,只有叶婉婷紧闭着双眼,好似已经熟睡。      十个多小时的旅程,终于让这几个第一次独立离家远行的学生在兴奋之后,感到疲惫。坐在叶婉婷身边的方微微感到不适,头晕到呕吐出来。   听到她的声响,叶婉婷睁开眼睛,帮她叫了清水漱口。杯子递到的方微微的唇边,才发现她的眼角竟然挂着眼泪。还不过是刚刚离开家啊,可怜的孩子,叶婉婷轻轻抹去了她的泪珠。      “我就是不舒服——”方微微在叶婉婷耳边小声分辩。   “我知道,你很多地方都不舒服。”叶婉婷扶着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巴黎时间下午二点多,飞机终于降落在戴高乐机场。出关时,叶婉婷帮方微微将她的箱子也一起推上,搀扶着她向外走。还不到出口,叶婉婷就隔了玻璃仔细寻找着来接他们的人。   叶婉婷看过自己要寄宿家庭的照片,一对和蔼的中年夫妻——贝特朗夫妇和他们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一双儿女,卡特和尼娜。贝特朗先生是一位园林设计师,贝特朗夫人是一位幼儿教师。而卡特和尼娜,都在叶婉婷将要就读的中学读书。      方微微虽然身子不舒服,但小小的眼睛倒是最聚神的。   “叶婉婷,那张脸怎么好像画的是你?”随着方微微的手指看去,远远的,先看到一个大大的白板,上面是一张夸张的笑脸。那张脸确实真的像极了叶婉婷,只是那种开心,连叶婉婷自己都不敢确认。平日里,叶婉婷的笑容很少,哪里还会笑到这么夸张?   不过那确实就是她,因为笑脸之下,是小学生刚刚学习写字一般的三个汉字:叶婉婷。      “叶婉婷!”举着白板的男孩也在出关的人流中看到了引人注目的几名中国学生,认出其中一位正是他画像上的原版,于是热情而生硬的招呼着。      “我是卡特,我见过你的照片,你比照片还美。”棕发棕眼的卡特迎了上来,他竟然会一点中文,毫不吝惜地送出他的赞美。   卡特高大结实,极为轻易地拖过了叶婉婷费力推的行李车,将手中的白板插到了几个行李箱的缝隙间,好像竖起了一面白旗。   叶婉婷道谢后将白板拔起来,横放在箱子之上,口中嘀咕一句:“我可不想刚刚到了这里就举旗投降。”   卡特略有吃惊地看着叶婉婷,侧着耳朵想辨别她的话,可饶是他再贴近过来,最后还是摇头表示不懂。叶婉婷耸耸肩膀,没有再做解释。卡特反倒笑了,他的笑容明媚,一如巴黎的夏日阳光。      与卡特和尼娜一同上学放学,让叶婉婷省去了很多认路的时间。叶婉婷是最怕认路的,作为一个方向感极差的人,即使在她原来一直生活的城市里,也常常会迷失在相似的钢筋森林之间。   在出发之间,叶婉婷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所以法语中,问路以及方向的几句话,是她预先背得最顺溜的。可是,来到这里一周的时间,她的这几句话还没有机会发挥。      “婷!爸爸妈妈还没回来,一会儿我们去超市,帮妈妈买些牛奶、奶酪和汉堡酱。”尼娜站在楼梯上,和叶婉婷说话。   正在客厅里努力看杂志的叶婉婷应了一声:“好的,翠花。”      小叶婉婷两岁的尼娜,比叶婉婷还要高一些。这几天,她喜欢做的事就是和哥哥抢着跟叶婉婷说话,问一些关于中国的问题,还让叶婉婷帮她取名字。   出国之前,满大街最常常听到的是那一首“翠花,上酸菜”。叶婉婷给那兄妹两个哼唱过,她记不清全部的歌词,不过就只这一句,已经让那兄妹两人都深深地迷住了。于是尼娜放弃叶婉婷帮她选的所有那些美丽的名字,让全家人都管叫她做翠花。      刚刚答应了翠花,就听电话铃响起。翠花又喊了一声:“婷,我在洗澡,请你帮我接一下电话!”   “好的。”叶婉婷接起电话:“你好,这里是贝特朗家。”      “你好,我是诺布尔。”电话中,虽然是流利而好听的法语,还带着一些南部口音,可它超乎寻常的熟悉,惊得叶婉婷几乎将电话扔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原谅孩子们吧,他们总会长大的 曾经犯下的错误,也会受到惩罚。。。 27 27、诺布尔 ...   酷似齐格勒的声线,让叶婉婷一时之间有些发懵。      “诺布尔?”叶婉婷茫然地复述一次这个陌生的名字。   “是的,诺-布-尔。”电话中的男人笑着,慢慢地重新讲了一遍自己的名字:“记好了吗?要不要我再多念几次给你?”      “哦,不用。”叶婉婷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念回来。   仔细想来,齐格勒应该还在国内,正在A大读书。而且虽然声音有所相似,可两者间的语气完全不同。   “你就是贝特朗家的新成员?”   “是的,我刚刚到这里一周。”      “那太好了,大概我这个电话就是为你而打。”诺布尔的南部口音很重,和叶婉婷在学校里学的,以及贝特朗一家人的发音都很不同,却很好听。   他好像怕叶婉婷听不懂,刻意放慢了语速:“卡特跟我说他家里来的新成员,手机丢了,要帮她买部新的,问我哪种好,我想起来正好我这里有一只新的还没有用,让他有时间过来拿。”      “那谢谢了,多少钱?我让卡特带给你——”   叶婉婷的手机丢在飞机上。她关机之后塞进牛仔裤的口袋,大概是扶着方微微的时候掉落在座椅缝隙里,下机时没有留意,直到到了贝特朗家准备打电话回家报平安时才发现。      “噢不——”诺布尔大声否定,笑得开怀:“我可不是卖手机的!卡特说他的婷非常非常美丽又可爱,我也非常非常想借这个机会认识一下。”   这样畅快的笑声很感染人,让电话另一端的叶婉婷也微笑起来。只是她的法语还是有限,一时不知道怎么样回答才好。   “那就说定了,这个周末,来我工作的酒吧玩吧。”诺布尔不容反驳,又强调道:“周末,一言为定,再见。”      难道自己成了惊弓之鸟了吗,仅仅听到一个类似的声音就被吓到。放下电话的叶婉婷抱膝坐着,深深地陷入松软宽大的沙发。   离得这样远,仍是摆脱不了那个阴影?灵魂深处的伤,要过多久才能够愈痊?      卡特推开房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正在沉思的东方女孩,静默地坐着,她漆黑的眼眸里,不知道盛着多少秘密。如他见过的中国水墨,就在他的眼前徐徐地展开,只是那一幅优美的画卷,诠释着他所不能了解的寓意,独自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周末下午,叶婉婷跟着卡特和翠花踏进了位于东部第十二区的坚果吧。   大概时间的关系,客人还很少,只有寥寥几个小桌边,有情侣依偎着说些甜言蜜语。角落里,有个迷你的小舞台,一个包着头巾戴着黑镜的男人拨着吉它弦。叮咚叮咚的声音,没有太大的起伏,可是曲调舒缓而温暖。      没等他们招手,服务生就送上了饮料。   “一定是诺布尔告诉他们的,不准我们喝酒,连咖啡都不给。”翠花有些不满地说着,冲着小舞台那里翻了个白眼。出门前,她特别花了半个小时来化妆,银绿色的眼影,将她的眼睛衬得溢彩流光。      “又在背地里说我的坏话?”一曲终了,那个包着黑底白点头巾的男人放下吉它走了下来,搂住了卡特的肩。   他深灰色的发丝从头巾里露出一些,在彩色灯下反射着光芒。他咧开嘴笑得灿烂,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翠花扑了上去,结结实实的拥抱,贴面亲吻,然后拉起了叶婉婷给他介绍:“诺布尔,这就是我们的婷。”   诺布尔看着还保持立定姿势,瞪大眼睛站在那里的叶婉婷,笑着走上一步抱住她,在她的脸颊上左右各蹭了一下,却没有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婷,见到你,我真开心。”      他紧紧的拥抱住叶婉婷。与他的声音相似,都太过热情,这让叶婉婷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还要去唱歌,一会儿再过来。”诺布尔放开叶婉婷,又回来他的角落去。      叶婉婷咬着吸管,眼睛却定定地看着他。一如街边的流浪艺人,诺布尔穿着黑色的T恤衫,下面是一条松垮的牛仔裤,上面还有几个大洞。   坐在光线昏暗的酒吧里,宽大的眼镜仍戴在脸上,挡住了他的目光,可叶婉婷还是能感觉得出,他的视线停留在他们所在的这个方向,嘴角始终挂着微笑。      诺布尔接下来又唱了一个多小时,才去老板那里结了薪水,收拾东西走过来,拧开水瓶喝了一口,提议道:“请你们去坐船?”   翠花是最先同意的:“婷,坐在船上,你可以看到巴黎最美的地方,包括你曾经在书上读过的圣母院、卢浮宫、埃菲尔铁塔、圣心教堂……”另一边的卡特也连连点头同意。      上船的时候,先上去的诺布尔回头接下翠花,然后才是叶婉婷。   他伸出手臂,扶住她,笑着道:“来吧,我的宝贝。”      初秋的塞纳河,被傍晚的光线染成了金黄的丝带。涓涓流淌的河水,正在娓娓讲述着它曾经发生的多少被世人知晓或者忘却的故事。   叶婉婷没有走马观花地欣赏两岸那些著名的建筑,她一直在摆弄着诺布尔拿给她的新手机,那里面,已经装好了一张新办的电话卡。刚刚她一再坚持,将她准备买手机的钱塞给了诺布尔,最后诺布尔吹声口哨,弹了一下钞票,收进口袋。      “婷,你怎么了?”坐在她身边的卡特问道。   “没什么,”叶婉婷转过头来,又看了眼坐在那一端的诺布尔,他正在凝视着缓缓下落的金红太阳:“诺布尔是你的好朋友?”   “是的,我们小时候就认识了。”卡特眨了眨他的眼睛:“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叶婉婷暗自吁了一口气,跟自己说:他真的不是齐格勒。   可是,为什么他们会那样相似?连下颌上的那条浅浅的沟,都是相同的。      但他们又是那样的不同。齐格勒讲话不多,总是低沉、严肃,而诺布尔快乐、热情洋溢。叶婉婷从前曾听齐格勒讲过几句法语,那是她唯一一次去他的公司,听他的吩咐将一份落在家里的资料送到办公室。当时他正在送几个客人出来,没有用翻译,而是自己讲了几句简短的法语,完全是道别的话,跟学习磁带一个效果——标准的、公式化的,没有感情也没有口音。      从昏暗的酒吧里出来,走到阳光下的诺布尔反而摘下了眼镜。他的眼睛与他的头发是一样的灰色,叶婉婷惊讶于诺布尔灰色的眼珠近于透明。      那真的不能是他,她没听过齐格勒唱歌,没见他弹过吉它。最重要的是,那个总是高高在上的男人,更不可能去酒吧里弹唱赚钱。   也许,她真的应该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如此酷似的人?      直到晚上,诺布尔开着他的老爷车,一路轰鸣着将叶婉婷他们三人送回家。他先跳下了还在大口喘气的车,绅士地为坐在后排的两个姑娘打开车门。      诺布尔托着叶婉婷的手等她下来,凝视着她的眼睛:“婷,开心吗?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就跟星星许下你的心愿吧。”      那时,满天璀璨的星光在闪烁,秋风凉凉的吹过来,吹得人每个毛孔都如被熨贴般舒服。      叶婉婷抬头看他:“可是,我的心愿有很多。”   诺布尔收起笑容,认真地答道:“那就一个个来,详细地都说给它们听。”      “诺布尔,你偏心!”坐在车座上,两腿还垂在车外的翠花一声怪叫:“你每次都让我许一个愿望,为什么今天却让婷都说出来!”      “噢,不——”诺布尔又跳回到他的车上,一溜烟轰鸣而去,留下笑声:“说吧说吧,反正都是免费的!”      **      赵琪的邮件如约而至,一封封汇报着她的行踪。去学校的登记注册,日常的餐饮娱乐,比叶婉婷发给周欣的邮件还要详细。   她好像迷上了街拍,邮件还常常附上几张照片,“我们住的房子” “我们的车” “我们今天去的超市” “我们今天加油的地方”……      照片上偶尔有费格铭的背影,只是没有她自己。      又是一个周五的晚上,叶婉婷接到赵琪的新邮件:“亲爱的,我们今天去游泳了。再小声地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就是——我们拥抱了!!!”   附上的照片,是一汪倾斜的泳池,清澈碧蓝的水,倒映着一片片白色云朵。照片上有几滴透明的水痕,那一定是落到镜头上的水珠。      “恭喜。”叶婉婷回复了两个字,松开鼠标,滑开椅子。再想一想,笑了,又滑回到桌边,添上:“亲爱的,抱紧点儿。”      她取出手机,按照叶宽给的号码,打给了唐秋,直到最后才说道:“爸爸让我代他去看望一下王向东王叔叔。”   “可是,我马上要出门去开会,这一段时间都不在,不能够陪你啊——”唐秋在电话中有些迟疑地说道。   “没关系,我自己也可以的。”叶婉婷执拗地回答。   停顿了十几秒,唐秋道:“好的,你可以。”   唐秋将地址给叶婉婷说了一遍,担心她记得不清楚,又发到她的手机。      王向东被唐秋送到了郊外的一家医院,离贝特朗家较远。周六早上,叶婉婷拒绝了卡特主动要求的陪伴,独自辗转换乘几趟地铁和公交车,迷迷登登地于三个小时之后,终于看到茂密的树林中,掩映着的一幢白色房子。      病床上的那个中年男人,有着与叶宽几分相仿的气质,只是他还蓄着须,苍白的脸上,隐隐透出来的是绝望。      “王先生,我是刚刚从国内来的学生,听说你发生的一些事,特意来看望你。”叶婉婷刻意地用浓浓的家乡话说道。      王向东听到叶婉婷的话,有些意外。他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站在床边的叶婉婷,近乎贪婪地一寸一寸看过,最后才闭上了眼睛,道:“谢谢你,请座。不过也没什么好看的。”   叶婉婷静静地坐在床边看他,甚至看到他太阳穴上的血管在跳动,“不,我是偶然听说的,王先生和我是同乡,所以——”   王向东猛地睁开眼:“请不要将我的事情说出去。”   叶婉婷俯□体,在他的耳边小声说道:“好的,当然不会,这是我们的秘密。”      她跟他讲些国内的变化,也讲自己刚刚来这里发生的一些笑话。她自顾自的讲,王向东始终闭眼不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闭合的眼皮下,眼球不时地转动。   叶婉婷的视线最终落在王向东搭在被子外的手。那只手上有几道触目的伤痕,无力地放在那,与它的主人一样的虚弱。      临走前,叶婉婷握住了它。过了好一会儿,说道:“我下周还会来的,王叔叔。” 作者有话要说:竟然有亲给俺扔地雷,老田被炸得比夏花还灿烂。。。感谢1104MM 本来这两天有个报告要赶,先放一边,写字报答 谢谢支持!!! 28 28、迷路 ...   出了医院,叶婉婷才发现天阴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阳光已经被云层遮住,一如她原本已经放轻松的心境,又被蒙上一层压抑。   面对只能卧在病床上的王向东,叶婉婷有很多歉疚,可是这份感觉,她根本没有办法说出口。   她在背地里偷偷摸摸庆幸过的幸福,在看到王向东时变得摇摇晃晃。      找到来时的车站,叶婉婷匆匆向马路斜对面的候车亭走去。还没等她走到,就从身后开过一辆公交车。来时等这辆车的时间就很长,叶婉婷吸了一口气,加快速度追上去。   车上没有几个人,叶婉婷找到座位坐下,看着窗外疾速倒退的风景深呼吸。不过是快速跑了百十米,心就怦怦地跳个不停。再想起王叔叔颓废的脸,叶婉婷总会在不知不觉之中替换成叶宽的影子。一定要让他站起来——哪怕身体不行,也要让他的心站起来。      终于将气息喘均匀的时候,车子已经开出不知几站地。叶婉婷忽然悲催地发现,车窗外的景色从未见过,汽车走的完全不是她来时的路线。   叶婉婷匆忙跳下搭错的车,雨滴已经淅淅沥沥的落下。她想在马路对面再找反向的车站坐车回去,谁知走了好长一段,竟然没有找到,也许是环线?单行?她想不明白。要找个过往的人问问路,可是,在此时此刻的郊外,人影都没有。      站在大树下,叶婉婷听着雨点滴答地敲打着叶片。听着听着,自嘲地笑:没什么可丢人的,刚刚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度,哪有人不迷路?于是摸出手机打给卡特。   卡特接到电话就急了:“婷,你在哪里?”      大概最可悲的就是想要问路的时候,却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的人。叶婉婷茫然地环顾一圈,没有什么有明显标志的建筑物:“我不知道在哪——我再向前走走,找一下再打给你——”      二分钟不到,叶婉婷还没有找到明显建筑物,手机响了。   “婷,你先不要走了。告诉我,你从医院出来,向哪个方向走的?”电话的那一端竟然是诺布尔。他身后还有浅浅的音乐背景。平静的语气,掩饰不了的焦急。   “方向?”叶婉婷站住脚,想找出影子来判断一下东南西北,只可惜,在这片灰蒙蒙的天空下,只有雾气,没有影子,她小声地说:“我分辨不出来。”      没有得到有用的答案,叶婉婷沮丧地听到电话那端先是重重的门响,然后就是街市的杂沓之声,再之后就是跑步声,诺布尔急促的声音:“那告诉我,你从医院出来,向左边还是右边走的?”   叶婉婷努力地回忆着自己的动作:“从医院出来,向左是来时的车站,我向马路对面的车站走,那身体就反转过来,应该就是右边了,然后坐错了车——”      诺布尔笑,无奈的笑:“好了,我知道了。叶婉婷,请问你知道你坐的是哪路车吗?”   叶婉婷急得敲了下头:“我要是看了就不会坐错了!”   “好,很好,我明白了。你不要再走动了,在附近找个避雨的地方,等我!”汽车发动的声音之后,诺布尔挂断电话。      这期间,他大约每隔十分钟就会给叶婉婷打个电话:“婷,我到了瑞纳德街——”“婷,我现在在爱丽舍大街——”   叶婉婷听着他现场播报般的说出一个个熟悉或者只似曾听说的街道名字,慌乱不安的心渐渐平稳下来。再到后面的几个地点,她完全不知道。不过她能知道的是,这个诺布尔,正在离她越来越近。      “告诉我,你走的路有多宽?两边都有些什么树?”这是诺布尔最后一次电话的提问。当诺布尔的老爷车喷着气停到叶婉婷的面前时,距离叶婉婷电话求求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来吧,我的宝贝。”打开车门,站到雨中的诺布尔向站在树下的叶婉婷伸出了手臂,他的灰眼睛里都是笑意。      “没什么的,哪有人不迷路的?”坐进车中,诺布尔对叶婉婷笑道。他发动车子,又停下来,先回手到座椅背后,摸出一条干爽柔软的毛巾递过来。      “卡特跟我说,你不告诉他住在这里的人是谁。谁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过,你好像有的太多。都不想对人讲吗?全部都放在心里头,会把你的小心眼挤爆掉的,你知道不知道?”   诺布尔握住的拳头举到叶婉婷的面前,吓得她向后躲。诺布尔猛地张开手:“砰!爆掉!”他看着受了惊吓的叶婉婷哈哈笑着,一脚踩下油门。      叶婉婷也放松地笑了,她接下毛巾,慢慢擦拭淋得湿透的头发。车厢安静下来,只有雨刷缓慢的爬上爬下,有规律地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有什么事情,告诉我吧,我愿意帮你,你的肩膀太柔弱,会被压塌的。”诺布尔看着前方的路,又添上一句。这一次,他说得很认真。      叶婉婷安静地坐着,没做反应。为什么这个人,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秘密?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秘密。      雨刷一下下刷去玻璃窗上的水滴,下车前,叶婉婷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心中的那份阴霾,也被刷得干干净净。      那之后的每个周六早上,诺布尔都会出现在贝特朗家的大门外,斜倚在他的车旁边,等候叶婉婷出来。只要见到叶婉婷的身影出现,他就会早早的伸出手臂,笑:“来吧,我的宝贝。”      **      临近圣诞节,贝特朗一家都忙碌起来,唯独卡特却陷入了烦恼之中。   十七岁的卡特觉得自己又一次陷入恋爱中了。他已经交过了两个女友,可是,他近来懒得出去约会。他发现自己最想做的事,就是看着住在自己家里的叶婉婷,想跟她说话,可叶婉婷却总是很忙。      在卡特的强烈要求下,周末时,他会和叶婉婷一同坐上诺布尔的车去医院,跟在诺布尔身后帮护工搬运王向东去做复健。可是,他还是做不到让叶婉婷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更多一会儿。   于是,忧伤的卡特觉得自己倍感失落,他不再跟着他的婷,而是待在角落里,独自享受从未有过的失恋感觉。      周日,全家人都出去购物,唯独留下卡特一个无所事事。茶几上散放着几张拍立得的照片,是前日去星型广场拍下,卡特懒懒的目光扫过,最后,他的手落在一张叶婉婷的照片上……      翠花先进了屋子,正看到卡特在纸上涂抹。她跳过来:“卡特,你画的是什么?是外星生物吗?还是你刚刚幻想出来的新人类……”   卡特悲愤地一把扯了回去:“Merde!”画着不明生物的白纸在兄妹两人手中各执一半。   “Putain de merde!”翠花不客气地迅速回击,稍微一用力,白纸刹那间一分为二。翠花斜了哥哥一眼,将自己手中的那一半纸抛向空中,上楼去了。      叶婉婷好奇地接下在空中飘荡的半张纸,只扫了一眼,就看到那个不明生物体头上带着一个发夹,类似于自己常常带的那一只。再看一眼满脸通红的卡特,她递还给他:“卡特,你画得很好!”   卡特呐呐将半张纸收了回去。      “卡特,你去接我的时候,那张我的画像是谁画的?”叶婉婷想起那张笔法熟练,而且极为神似的画像,她一度以为那张脸是卡特的杰作,现在看来,完全不可能。   “是诺布尔。”卡特如一只斗败的公鸡。   “那,画像下面,我的名字是谁写的呢?”   “那是我写的!”卡特非常骄傲:“叶、婉、婷,那三个字,是我自己写上去的!”   “谁教你的吗?”叶婉婷刚刚才想到这个问题:“我之前的材料上,应该没写过汉字的签名。”   “……也是诺布尔!”      叶婉婷闷闷地回到房间,打开电脑,新邮件的图标又在游动——还是赵琪的。   点开来,与往日不同,这一次的邮件,没有汇报的文字,只有照片。      第一张就是费格铭俊美的脸。很奇怪的是,他闭着眼睛,嘴角隐约一点笑意,好像刚刚吃完美味大餐的满足。   费格铭已有多日不见,猛的见到他的照片,还真是有些想念。叶婉婷看着屏幕上的他,从未见过他有这样慵懒闲适的神情,让她不禁伸出手指戳戳他的脸:“嗨!醒醒!”   屏幕冰凉,叶婉婷缩回手,好笑地翻看下一张。      第二张,是一个躺在床上熟睡的男人,画面有些模糊,应该是拍照时的光线不大好,所以画质非常粗糙。她拍的是男人的上半身,而且是赤~裸的上半身。叶婉婷仔细看,那个人,仍然是费格铭。      叶婉婷怔了,看了下面还有一张,她将鼠标迅速下移。      赵琪放大的脸,身后是男人的裸着的上身,虽然被赵琪挡住了头,却和第二张照片姿态一样——那应该就是费格铭。是赵琪在自拍,她在笑,笑得理所当然。    作者有话要说:注:merde /Putain de merde 国骂,约等于TMD 29 29、圣诞 ...   在机场见到费格铭的最后一眼,她以为他对赵琪是了然的。可是现在仔细想来,也许当时就错了,他去看自己,只是为了要一点怀念?   也许时间和空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赵琪是真的成功地让费格铭喜欢上了她?又或者去掉“喜欢”两个字,是成功地让费格铭上了她?      再转回第一张照片,费格铭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那种满足的神情。这让叶婉婷心中原有的一点坚持,彻底消失了——她绝对不能再接受这种状态的费格铭。      上次在游泳池里的照片,毕竟照片上面没有人,叶婉婷当时还在想,那可能是赵琪的小把戏,比如不会游泳的她,弄出一些什么紧急的意外情况,让费格铭来救她……聪明又不择手段的赵琪,真是会想出各种办法来。      可是眼下,叶婉婷知道,赵琪成功了。就算她还没有得到费格铭的真爱,她也成功地让自己放弃了。虽然赵琪可能并不了解自己与费格铭之间曾有的交集。      如果这部戏要如此荒唐,那还是让它尽早散场。      “不是自己的东西,再好也不能拿!”这是叶婉婷还在上幼儿园时,周欣就常常教她的话。   不错,不是自己的幸福,白给也不能要。这是叶婉婷仅有的一点尊严,哪怕前世里被逼迫到最后的死角,她还是执拗地把它当做了唯一信条。      “看到你笑了,我却不知道该不该笑。因为我没办法确认,你是真的幸福。”想了好久,叶婉婷认真地给赵琪回复。   叶婉婷第一次正面面对赵琪表示出自己的质疑和提醒,却是在她已经有了决定之后。      **      圣诞节前二天,叶婉婷随着贝特朗一家去了位于南部的尼斯。      这个童话般的圣诞城很温暖,街头巷尾到处都是鲜花,弥漫着香气,让人忘记了此时还是在冬天里。   贝特郎夫人喜欢老城区,于是他们选择了靠近港口的酒店,这里有数百年的建筑,充满了意大利的味道。      圣诞前夜,大家将礼物摆在了酒店提前摆放在房间里的圣诞树下。叶婉婷送给卡特和翠花是差不多相同的玉佩挂件,送给贝特朗夫妇一套真丝手绣桌布,这些都是临行前周欣塞到她的大箱子里的。   翠花送她的是一张流行音乐CD,卡特送给叶婉婷的是一只他自己手工雕刻的牛,不过那是他自己说的,大家看过之后都觉得太抽象。因为他听叶婉婷说每个中国人都有属相,卡特与叶婉婷同年生,他们都是属牛的,于是卡特花了整整十天的时间,努力刻出来一只四不象。      出乎叶婉婷的意料,贝特朗夫人亲手将她和丈夫共同选择的圣诞礼物送到自己手上,一只打着漂亮蝴蝶结的大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条灰绿色的羊绒裙装,正适合尼斯现在的天气。      “婷,去穿上吧。”叶婉婷依言回到房间换上。柔软的高腰裙子刚刚合身,精致的百褶裙摆就在膝上两寸的位置,恰到好处地体现出她的身材,将叶婉婷的脸颊衬得白嫩异常,也散发出一点女人的味道。      一向是牛仔T恤装扮的叶婉婷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她听到贝特朗一家四口几乎同时发出吸气声,他们异口同声地惊叹:“婷,美极了!”      这样一件时装裙,无论是材质还是做工,都很精致。应该是很贵吧,叶婉婷的心中不禁很有些纳闷。一向并不大方的贝特朗夫妇,怎么会如此大手笔送给自己这样一份礼物?      “走吧,我们出发去圣雷佩拉特大教堂!”翠花淡妆浓抹完毕,拉上叶婉婷和卡特冲向人潮汹涌的街市。   盎格鲁街,漫天飞舞的花瓣,几乎淹没了狂欢的人群。      “抓紧我的手!”翠花大声对叶婉婷说着,三个人也融入了舞蹈的旋涡中心。可随着当地法郎多尔舞那节奏欢快的音乐,不时有人分开她们的手穿插进来,将叶婉婷与翠花和卡特的距离隔得越来越远。   叶婉婷紧张地盯着翠花的方向,唯恐又迷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她甚至没有留意自己身边却已经不知何时又换了人。      “圣诞快乐,我的宝贝!”打扮成圣诞老人的男人,拉着她的手赞叹着:“你美极了!”   “圣诞快乐!”叶婉婷嘴里应着,视线还没有收回来。      “想要什么礼物?我的袋子将为你打开!”圣诞老人抓起口袋中的一个个亮闪闪的小盒子,抛向四周。   那不过是些装饰物罢了,也可能是附近哪个商家正在做的促销活动,里面会有一些小包装的样品,除了孩子,没有谁去拾,叶婉婷当然也没有动。      “宝贝,你想要什么?”圣诞老人又一次绕到叶婉婷的面前,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叶婉婷寻找翠花的方向。   叶婉婷忍不住要推开他,眼睛找寻着翠花和卡特,口中却仍旧礼貌地应付着:“我想要天上的星星,请你帮我摘一颗!”      圣诞老人笑得胡子一翘一翘,伸手拉住她,另一只手伸进他的大袋子里搅动。   “给你,我的宝贝!”他将手伸到叶婉婷的面前,手上真的是一颗晶莹剔透的星星,正在如水的月色与灿烂的灯光映照之下,静静地发出迷人的光彩。      “真的?这是送我的?”叶婉婷站住,惊讶地看向圣诞老人。   “当然。”他拉起叶婉婷的手,把水晶星星放到她的手心。苍老的声音瞬间改回一口好听的南部口音:“拿好它,别打碎了。有什么心愿,就对它说……我的宝贝。”      叶婉婷抬起头,疑惑地注视他。      教堂悠扬的钟声敲响了,兴奋的人们顿时都安静下来,在第十二下响过之后,尖叫着拥抱亲吻,送给身边或者熟悉或者陌生的朋友衷心的祝福。      “愿意送我一个拥抱吗?”圣诞老人在叶婉婷的注视下,摘掉他头上的帽子,扯下白胡须——没有错,站在她面前的,就是诺布尔。   叶婉婷没有动。      “来吧,我的宝贝。”诺布尔轻唤一声,伸出胳膊拥住她的腰背,越收越紧。叶婉婷低低地呻吟一声,伏在他的胸前。能听到他胸腔里的心脏,正有力的怦怦跳动。      “有送我的礼物吗?”诺布尔低头,在她的耳边轻声问。   “现在?没有——”叶婉婷是准备了一份礼物要送给诺布尔的,那是和送给翠花卡特一样的玉石挂件,只是穿在上面的绳子是她自己打的结。可是被她放在家,因为完全没有想到诺布尔会出现在这里。      “那么,送我一个现在就有的——”叶婉婷觉得腰上一松,是诺布尔松开卡在她腰上的一条手臂,温暖的大手抚上了她的头发,慢慢地滑过她的脸颊,最后,手把停留在她嫣红的唇。   “我可以吻你吗?”他的声音,低得几乎让人听不清楚。可是他并没有等叶婉婷的答案,手指向下,捏上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滚烫的唇已经压了下来。   如同捧着一件昂贵的瓷器,他轻柔地在她的唇瓣上辗转流连。      当叶婉婷昏昏沉沉地被他放开时,发现翠花和卡特已经无影无踪。   “他们早走了。我们去海边,不用多长时间,就能看到日出。”诺布尔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嘴唇,拖起叶婉婷的手,提议。   看向他闪闪发光的眼睛,叶婉婷点点头。      两个人的脚步声,在古老的街道上回响,又消散在浩瀚的夜空。一步步,一声声,叶婉婷忽然觉得,那好似天籁之音,让她沉醉。      海鸥的啼鸣让叶婉婷睁开双眼,冬日里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在海面上撒下淡金色的斑斓。天使湾,就在她的眼前伸展着优雅的弧线,一波一波碧蓝的海水,正追赶着拍打上岸。      “早,我的宝贝。”诺布尔的声音响在她的头顶。   叶婉婷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正依偎在诺布尔的怀中,她的身上,还盖着诺布尔的外衣。   叶婉婷坐起来,自己也能感觉到脸颊发烧,只好轻轻回应一声:“早。”      诺布尔放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让她不得不靠得更紧。叶婉婷用力推他,推不动,诺布尔大笑:“宝贝,你压麻了我的大腿,难道不想扶我起来吗?”   他的灰眼睛,不知何时颜色变深,就如同眼前的地中海,深邃而纯净,还有无边无际的眷恋。      **      三天后,一行人回到巴黎。诺布尔说他还有工作没有完成,并未一同归来。叶婉婷知道,尼斯是旅游圣地,气候温暖,在整个冬天,再加上圣诞节新年,那里的生意一定会非常好。      当叶婉婷扑到贝特朗家的大床上时,并没有多少疲倦,只是恍惚觉得这几天跟做梦一样,一个旖旎的梦。   临行前,在旅馆的楼下,她对诺布尔说:“这里美得不真实,好像在做梦。”   “我也这样想,不过是因为你。”诺布尔轻咬着叶婉婷的耳朵:“如果爱是一场梦,我愿意陪你一起睡过头。”      叶婉婷抱着松软的被子,才在床打了个滚,就听到卡特在楼下高声喊道:“婷,有人找你!”      卡特亲眼见证了那个圣诞夜,见到诺尔布与叶婉婷的吻。他无声地拉着翠花走了,伤心之后,却送上他的祝福——一个是他的朋友,一个是他倾慕的人,哪一个,都是他爱着的。      叶婉婷走下楼梯时,正见到卡特露出难得严肃的神情,灼灼的目光,甚至有一些愤怒在燃烧。   “婷,就是这个男人,他要找你。”      阳光透过落地玻璃长窗,均匀地铺洒进来。一个男人,就逆光站在客厅里。   空气中,有引起细小的尘埃在如金线般的光中飘荡,将他团团环绕。      “费格铭?”叶婉婷看着他,迟疑地叫道。    30 30、惊喜 ...   “是我——”面对着满脸都是不敢置信的叶婉婷,费格铭笑了,漆黑的眸子闪动着晶亮的光彩。   他几步就跨了过来,停在叶婉婷的面前:“我到这儿三天,却联系不上你,一直都打不通你的电话。”      费格铭又长高了不少,似乎也壮了一些。西海岸的阳光,把他晒黑了许多。   突然降临在自己面前的费格铭,让叶婉婷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揉搓着身前沙发的一角:“你,怎么来了?”   “还用问吗?当然是来这儿过圣诞节,看看巴黎的风光,也……顺道来看看你!”费格铭眨了眨眼,说出他早已经想好的理由。   可还在木然状态的叶婉婷,让本来微笑着的他慢慢皱起眉头:“我突然来这儿,你不高兴吗?”      “……没有,我当然高兴,我,我只是没有想到。”顿了一下,叶婉婷才抬起头,也笑着对费格铭解释:“我的手机没电了,忘记带充电器,而且我的手机和别人都不是一个型号的,充电器不能通用,所以——”   “所以,我就在这个大门外徘徊了三个整天。”叶婉婷绽开的笑容,耀眼得让费格铭忘记了自己三天来心里有多焦急,站得有多辛苦。甚至忘记自己刚刚说过,只是顺道来看她的。      费格铭未再多做计较,重又快活起来:“好在你回来了,否则我快要变成石狮子蹲在这个大门口。”   “哈哈!那怎么能行?你看谁家门口只蹲着一只石狮子的?你要变,也得再弄一只来!”叶婉婷口中大笑着跟费格铭拌嘴,但是,却有点心疼,      这个冬天,巴黎很冷。难道这个人真的在贝特朗家门口待了三天?      叶婉婷忍不住想埋怨他,没有经过大脑,一句“为什么来之前不告诉我一声”就已经溜达出来。话一出口她就后悔,还用得着问吗?他一定会说:告诉你干嘛,我是要给你个惊喜。   果然,她得到费格铭大大一个白眼。      圣诞节,费格铭订了全价机票来到巴黎,本想给叶婉婷一个惊喜,与她共渡一个快乐假期,再一同看看巴黎的风景,而且……   费格铭之前一直坐卧不安地等着叶婉婷的回复——出发前那一条短信的回复,却始终没有回音,他不知道叶婉婷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还是后来从赵琪那里知道,叶婉婷出国时带的手机弄丢了。   这样想来,自己发的那条短信,很可能叶婉婷根本就没有见到。费格铭想趁这次见面,亲口对她说再说一遍,谁知等待他的,却是紧锁的大门,和拨打电话已关机的提示。      费格铭在这附近转悠了三天,刚刚觉得累了,才去街角的咖啡店里坐一下,矛盾着还要不要继续等下去。如果叶婉婷整个假期都不回来,自己这一次巴黎之行没有一点收获。   什么都没有心情看,巴黎美丽的风光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印象,除了晚上住的酒店,费格铭记得最清楚的,恐怕是贝特朗家大门上繁复的铁艺花纹,以及它两边的各十六根细柱。      费格铭搅着咖啡,心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笨!笨死了!这个糊涂蛋,一定是手机又不知道被扔哪里去了!   心里虽然骂着,眼睛却不时地往街巷里瞟上一眼,幸运的是,进来才没坐一会儿,就看到贝特朗家的大门打开,有汽车开进去。费格铭在碟子下压住一张钞票,就匆匆跑了出来。   他有些失礼地用英语对给他开门的卡特嚷:“对不起!我来这儿找叶婉婷!”就绕过卡特往房子里冲,引来了卡特极度的不满。      近半年未见,从一见到她,就想把她紧紧地拥在怀中,可是,为什么叶婉婷似乎有惊无喜?      “你来这里,赵琪知道吗?”叶婉婷很小声。   “都不请我坐吗?我有些累了。”费格铭没有听清,自顾在沙发上找个位置坐下,反正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把话说个清楚:“你说什么?”      叶婉婷也坐下来,坐在他侧面的小沙发上,却没有重复。   “你刚刚问我什么?”费格铭从兴奋中平静下来,又问了一次看起来欲言又止的叶婉婷:“还吞吞吐吐的?”   “我说赵琪——”叶婉婷还有些糊涂,有些理不清。      “和她有什么关系?”费格铭好看的眉毛又拧了起来:“难道你想见的是她?”   “不是想见,我们差不多天天都有邮件来往,她前几天跟我说圣诞节有特别的计划,我以为你们会有特别的甜蜜假期。”圣诞节前,叶婉婷接到赵琪的邮件,说她在圣诞节将有特别计划,还让叶婉婷祝福她,叶婉婷回信时真的送上祝福。      可现在,面前的费格铭只身一人,虽然有些疲倦,却没有一点心虚躲闪的样子,那他和赵琪的关系……   叶婉婷刚刚犹豫着,要不要拿照片的事开他们的玩笑,再当面祝福他和赵琪,现在又住了口。      “她有计划和我有什么关系!”费格铭不在意的说道。   “你们不是……那个什么……在一起了吗?”叶婉婷忽然有些生气,曾经有过交往的人,怎么也不能用这种轻视的态度。      “你说什么?”费格铭猛地站起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叶婉婷也站起来,扫一眼躲在客厅角落里不时偷看过来的卡特:“到我的房间里来,有证据给你。”      面对第一张照片上的自己,费格铭原本清朗的的眼睛泛出些迷惑,想了一下,随即黑了脸,他抬头看一眼站在身边的叶婉婷,挪动鼠标点开第二张。   赤~裸的自己,让费格铭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的脸几乎要贴上了屏幕,眸光暗沉下来,没有再看叶婉婷,他立即点开第三张……      “赵琪!”可怕的吼声过后,费格铭抓起电脑旁边的水杯,向屏幕砸了过去。   屏幕上,赵琪的笑脸,渐渐变成刺目的花点,直至黑屏,只留下几道不规则的裂纹。洒下的水流淹没了键盘,再顺着桌角滴到地毯上。片刻过后,电脑发出吱吱的杂音,叶婉婷一步抢上去,拔掉电源。      “费格铭,你疯了吗!”无辜的笔被记本被砸得面目全非,那是妈妈花了一万多块钱买的,叶婉婷高声尖叫起来:“你乱发什么脾气!你敢说照片上的那个人不是你?”      “不敢!那就是我!”费格铭站起来,面向叶婉婷,愤恨地嚷了回去。   “那你还有什么好说!”费格铭承认得如此痛快,让叶婉婷更加恼怒。      “你们在一起就在一起了好吧,为什么提起赵琪就急着要撇清?她发给我你们的照片,是暴露了你的隐私所以让你不好过?还是你根本就是心里有鬼?”叶婉婷坐下来,胡乱擦拭着电脑上的水,可是为时已晚,水早流进了键盘的各个缝隙。      费格铭没有回答叶婉婷的一个个质问,他的拳头握起来,目光暗沉,盯紧了正口不择言的叶婉婷。   “你有钱想去哪就去哪!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你想跟谁好就跟谁好!这个世界全部都在围着你转!可是,你别把我们都当做傻子!”叶婉婷面色绯红,从没有和人吵驾的经验,心跳得比讲话还快。      她愤愤然扔下了手中的湿纸巾团——刚刚的挽救行动于事无补。再按重启,笔记本纹丝不动,没有给她一点反应。她不再理理睬旁边的肇事者,低头拉开一个个抽屉找出吹风筒。      风筒喷出的热气还没有吹到笔记本上,叶婉婷的手腕就被紧紧握住。      不顾她的扭动和推打,费格铭一把将叶婉婷拉近身前,正对上他愤怒的脸。   对笔记本的心疼,超出了叶婉婷此刻的一点恐惧:“放开我!你,你要干什么!”      手腕上的用力小了一点,却没有松开。叶婉婷用力往回收自己的小臂,想躲开他,费格铭却加大了力气,捏得她生疼。   “放开我!说破了你的心事就用暴力?”叶婉婷另一只手也上来,想掰开费格铭的手指。      “你信她还是信我?”费格铭的声音忽然响起。他手一松,叶婉婷刚想要放下胳膊,却发现两只手腕都被他抓牢在手心。      “为什么要信?”嘴里在反问,叶婉婷却有些怕了,她再做的挣扎都是徒劳,费格铭已经欺身过来,将她牢牢地困在书桌和他的身体之间。硬硬的桌边正硌在叶婉婷的大腿,可费格铭好似还觉得不够,再重重地压过来,一股钝痛让她咬紧了嘴唇。      “信她还是信我?”费格铭低声又问了一遍,他的声音暗哑下来,眼中的火苗却燃烧起来。      费格铭有些惶恐,为什么将她紧紧地握在手里,却好像握着的是沙子,越想抓得紧,她却溜得更快?      “谁也不相信!”叶婉婷叫了一声,用力将双肘顶撞费格铭的前胸,在他吃痛的那一刻,挣脱出来。      才跑出两步,叶婉婷就又被费格铭捉住,拖了回来。      她不再顾忌,高声叫道:“费格铭!我相信不相信都没有关系!你和赵琪的事情与我无关!我有喜欢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爆发! 31 31、电脑 ...   “你再说一次?”费格铭稍微侧过头,好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们都与我无关!”叶婉婷对着他的耳朵吼。      费格铭的耳朵被震得嗡嗡声,一把将她甩了出去,叶婉婷被扔得倒退几步,摔坐在松软的床里。   她正要站起来,费格铭长腿已经跨了上来,狠狠将她压倒在床上。他狂怒起来,按着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充血般的红:“收回你的话!”      “不收!”叶婉婷才吐出这两个字,就觉得黑影罩了下来,嘴唇措不及防的疼。   费格铭咬在她的唇上,一丝腥甜流到口中,灼热的温度,从唇齿间透过,直烫了她的心。      被压得死死的叶婉婷,推不动身上的人,口唇都被他堵住,不知不觉,眼泪滚落下来。   感觉到她脸上的湿润,费格铭松开手,蓦地坐了起来。涣散的视线终于有了焦距时,重又落在叶婉婷的脸上。      叶婉婷的唇上还挂着沁出的一滴血珠,在苍白的脸上,红得惊心。   费格铭伸手要替她抹去,却被一掌推开。叶婉婷撑起身体坐起,狠狠地盯住了费格铭,猛然间抬起手,一个巴掌打到费格铭的脸上。      力气还没有回来,打上去的手只是软绵绵拂过一般,连声音都没有拍蚊子那样响,却让费格铭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不大的房间,两个喘息不止互相瞪视的人。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让这一组雕塑动了动。卡特在叫:“婷,有什么事吗?”定是他听到了什么,问话很担心。   “没事——”惊醒过来的叶婉婷,努力将发抖的声音放平。   “噢——”卡特还站在门外:“我想,要不要请你朋友留下来吃饭。”      “不用,他不吃!”叶婉婷冲着门大声喊。又想起来什么,转头看向费格铭,换成了中文:“他只吃狗粮!”   “婷,你说什么?”卡特没听懂。   “我说他还有事,马上就要走了。”   门外的卡特莫名其妙,口中絮絮地走开。      “费格铭,是赵琪的邮件跟我说,‘你们’今天郊游,‘你们’今天游泳。而你几个月里没有消息,现在突然到这里来,不分青红皂白砸了我的电脑还要我相信你——好吧,就算你是无辜的,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叶婉婷走到门口,握着把手,尽量镇定下来。      费格铭的神情萎顿下来,刚才叶婉婷直接明了的断然拒绝,让他犯了迷糊,冲动之后就是后悔——为什么自己总是要犯同样的错误,每次见到她,总是会做出有悖于自己理智的事情。   面对平静下来收起硬刺的叶婉婷,他反倒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肩膀都垂了下来,瞬间失了气力。      “对不起,我有些过份。我知道你刚才所说都是故意气我的——”迷走的神经回来,费格铭垂下头。   “不是气你,是真的。”叶婉婷想了想,放开把手,又走了回来,居高临下对着还坐在床边的费格铭:“可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什么时候——”   费格铭凝神静气,等待叶婉婷说下去,她却住了口。      “你什么时候能成熟一点?”叶婉婷想说的是这句话,又咽了回去,她凭什么品评?重新活过的自己也并不比他成熟多少。   对着满腹疑问的费格铭,她长长叹了口气,粉饰太平:“你,什么时候能赔我的电脑?”      “电脑?”费格铭眨巴着眼睛,怀疑自己走神,错过了哪些重要片断。   “对,我天天都要跟我妈说话的,”叶婉婷顿了下:“也好告诉赵琪一声,让她不要再发这些裸男照片过来。”   费格铭的嘴角抽搐一下,飞快地站起来:“现在!我这就去买来赔你!”      他去了很久,直到晚上回来。听卡特说叶婉婷还在自己的房间,费格铭用法语对卡特说谢谢,优雅地迈上楼梯。   轻轻地扣门,听叶婉婷的声音在门那端响起:“请进。”      房间里只有台灯开着,温暖地照在叶婉婷的身上,她柔美的轮廓,被明暗交替分割得分外清晰。      费格铭将崭新的电脑递到叶婉婷的手上:“我走了。”   叶婉婷接下来,与自己原来的电脑一个牌子一个型号,他:“你,吃饭了吗?”   “你还会问这个?我吃过了。”费格铭笑着挺直了身体,吸一口气,叶婉婷头发上的淡淡的香味立即充满了鼻息。   费格铭舔舔嘴唇:“刚刚吃饱了——”她嘴唇上的甜美味道,还在让他不时地回味,有什么比这更好的食物呢?   “再见,现在,应该说新年快乐。”费格铭退开一步,再深深凝望一眼,转身离去。      叶婉婷站在窗帘后,目送费格铭独自离去的背影,孤零零的走过小街,路灯下的影子,细细长长,她的眼眶不由得有些酸胀:“费格铭,新年快乐!”   手指抚上嘴唇,那里还在跳跳的疼。屋子里的凌乱还都在,从尼斯带回来的轻松与快乐,都被搅得一点点远去。      将电脑开启,桌面上除了正常使用的程序,还有一个名为《对不起》的文档。      “照片上的人是我,那应该是我们一次野游聚会之后。赵琪和同学们聊起我们国内学校生活时,提到了你,她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的话勾起我的回忆,所以,那天我有些兴奋过头,自己喝了不少酒,也替赵琪喝了几杯,最后我醉了。我们都住在一个宾馆里,是谁送我回房间的我不记得,但是,我肯定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如果你真有了喜欢的人,也别说和我无关,因为等你穿上婚纱的那天,我要送上红包。   如果你有了胖儿子,我要做他的干爹。   我很抱歉犯了同样的错误,加上上一次欠下的,要跟你说两次: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叶婉婷对着屏幕低声说道:“如果不能,那我不想给你一点暧昧的希望,那对你更不公平。”      **      几个月来,叶婉婷已经不再有初到这里的不适之感。   在英才时的那点法语基础,到了这里才知道有多可怜,就算听得懂也难以表达清楚。幸亏有卡特翠花以及诺布尔的帮助,让叶婉婷比较轻松地通过语言关。连贝特朗夫人要求她去超市里买指定的奶酪也不再能难住她——初到时,那些眼花缭乱的奶酪可是让叶婉婷目瞪口呆。      语言关通过之后,课程不难,负担也不重,除了固定周六还要去医院,陪越来越有精神的王向东做复健,其它的课余时间都会与同学去博物馆、展会参观,有时,还和方微微他们几个相约去香榭丽尔大道。   国际顶级品牌,几乎在这里都有店铺,老佛爷、春季百货公司里,商品琳琅满目,可叶婉婷是不会在那里买东西的。她只是看,仔细端详自己喜欢的服装款式,回家以后再凭记忆一幅幅画出来,这样的时装画,她已经存了六大本。      “婷,你喜欢可以拍下来啊,为什么要这样辛苦?”周日晚上,逛了半日商场仍是空手而归的叶婉婷,到了家里就开始埋头勾画。翠花看她时而蹙眉回忆,时而伏案奋笔,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用我的笔画出来,可以把那些想要的东西装进我的脑子里,而不是电脑里。电脑要是坏掉了,‘嗖——’都找不回来的,放到大脑里,你就不会有这种担心。”叶婉婷抬起一条手臂,做出飞走的样子给她解释。      “会吗?”翠花半信半疑,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耸耸肩:“可是我还是觉得很累,看来我要多准备两个电脑才好。”      叶婉婷扭头看看关闭的电脑,手指在起伏的键盘上来回抚摸,终于还是打开来。      时差的关系,她与赵琪在网上几乎不能见面,这些天来,赵琪原本每日一封的邮件也不出现。可是,就在这个周日的早上,叶婉婷才开机,就见到赵琪的头像亮着。   她那里应该还是深夜吧,叶婉婷疑惑着。      “叶婉婷,我回国了。”是赵琪先发来信息。   “这么早就放假?”   “不是,我是被遣返。”   “啊”   “你不清楚?哈哈”   “是没想到”   “我以为你都知道的,叶婉婷。”   “……”   “就是费格铭,他没告诉你?”   叶婉婷停下来,迟疑一下“我不知道”   “他说我毁了他,他也要毁了我。你知道他为什么说我毁了他吧,你知道的,对吧。”   “对。我曾经说过,不能确定你幸福”   “我该谢谢你的提醒?”   “应该”   “可是,为什么我恨你们两个?”   “因为你追求的就是错误的目标,使用的是错误的手段。”   “……”   “怪不得别人,赵琪。要恨我们,不如恨你自己。”   赵琪没有回答。   “不要把自己装扮得伤痕累累,自己选择的路,就要有承受的准备。”   仍旧没有回答。等了一会儿,赵琪的头像,终于暗了下去。      不知道费格铭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将赵琪遣返,心高气傲的她,不知现在如何?   做错的事,终归是要受到惩罚,只不过或早或晚。      可是,得知这样的结果,叶婉婷并不能开心。打开电脑,屏幕下角,小企鹅欢快的跳着。      果然是赵琪的回复,距离早上她下线的两个小时之后:   “叶婉婷,我会记住你的话。你也要记得,比起费格铭,我更恨你。他问过我几次关于你的消息,我就猜出他喜欢的是你,可是他是个笨蛋”   “算了,我已经打算离开英才。也许比起恨你,其实我还是更想你能和我做朋友。”      叶婉婷笑笑,轻松一点:“接受你这样的朋友,要有多强大的心脏?”      屏幕下角还有一只怪兽在跳:“我就要回来了,等我,我的宝贝。”。      尼斯分别,已经多日不见,诺布尔几乎每天都会打来电话,偶尔在网上见到,他也是很忙的样子,根本没有时间聊天,只会发两张可爱的图片过来。      怎么竟然想起在网上留言了?   叶婉婷有些奇怪,想了一下,敲了几个字上去:      “尼斯水怪,想起大明湖畔的叶婉婷了?”    作者有话要说:俺知道亲都喜欢弟弟,可是他必须要成长才行啊。。。 现在重生的时间才刚刚过去一半,除了感情,婷婷还有事情要做 费费挥着平底锅,我一定会回来的!! 32 32、想家 ...   写完给诺布尔的回复,接着用法语写日记,这是叶婉婷给自己安排的每天最后一项功课。   才写下几个字“赵琪被遣返了,我应该是开心还是……”,就发现屏幕下角又有小怪兽在跳。   诺布尔竟然很快地回复消息,虽然很短:“大明湖?”   叶婉婷惊讶,此时,应该是诺布尔平日里正忙的时间:“没工作吗?”   “正在工作,抽出三分钟和你说话。怎么,想家了?”      是想家了,怎么会不想呢?只是叶婉婷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   面对叶宽和周欣时,她不敢说,否则周欣一定会让她马上收拾东西回家。寒假还没到,就是到了也不想回,也只有二周时间,而且往返的机票又要不少钱。   来法国已经花了不少钱,叶婉婷不想再给家里增添负担,只好面对摄像头,咬着牙把自己乐得跟泥人小阿福似的。   跟同学也不能说,春节临近,连商业街上都添置了很多具有中国特色的装饰,这几个孩子已经看到那一串串火红的灯笼时就开始眼泪汪汪。   就在前一天,方微微说到现在家里过年正准备年货,妈妈还特意给她留着平时爱吃的东西时又哭了,做为他们中间主心骨的叶婉婷,抱住她劝慰许久。      “没。”习惯性的否定之后,叶婉婷又不由自主地慢慢加上:“有点儿”。      只是随便开个玩笑,诺布尔竟然会联想到她是在想家,也许是潜意识中的东西溜出来,竟被他发现,叶婉婷对着屏幕微笑,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这样细心体贴的了解。      这个潮湿寒冷的冬夜里,叶婉婷忽然非常想念诺布尔和煦的笑容、温暖的怀抱。      “早点睡吧,也许做个美梦就飞回到家了。”诺布尔发来笑脸。   那天晚上叶婉婷没有梦,但是睡得很踏实。      早上和卡特翠花一同出门上学,刚刚呼出一口氤氲的白气,就见诺布尔的老爷车停在外面。      翠花先惊叫了一声,打开大门扑出去,诺布尔匆匆抱了一下她,就将她放开,走到还傻站在那里的叶婉婷跟前,伸出臂膀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猝不及防的暖意在叶婉婷的心里蔓延开来,虽然诺布尔还带着一身的寒气,她还是觉得很温暖。她没听到卡特和翠花的说笑,也没留意到他们已经先行离开跑向校车,直到诺布尔低头时,硬硬的胡须扎到了她的脸,叶婉婷才在诺布尔的怀中醒来。      “我送你。”诺布尔低下头,帮叶婉婷把散开的围巾系好,揽住她的肩膀上车。   诺布尔带着大大的太阳镜,挡去了他的半张脸,可还是能够看得出来,一定是由于没有休息好的缘故,他脸色青白,胡茬儿都清晰地冒出来。   原来如一轮朝阳的他,此时的疲倦明显挂在脸上,下颌上的一道浅沟更加清晰。      “你是在夜里赶回来的?”明知是这样的,叶婉婷还是要问,她暗地里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为了赶在你上学前就见到你。”诺布尔侧身,正对上坐在副驾驶位浅笑盈盈的叶婉婷。      她滟潋的眸光,让他忍不住俯身过来,在她耳边呢喃:“所以,要奖励——”丰润的唇落在叶婉婷的发丝上,又轻柔的滑下。   叶婉婷眼睑颤动,长长的睫毛眨了几下,弄得诺布尔触痒不禁,他笑着用力攥住她的手:“乖,宝贝,别动,否则会迟到的。”   叶婉婷闭上眼,真的不再动,一股清新的气息渐渐包围上来。等了半晌,诺布尔都再没有动作,叶婉婷才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就立即被他的大手拂上。      “别动——”他的嗓音暗哑。   如一片羽毛若即若离,他只轻轻地啄了一下她的唇就离开。      叶婉婷惊讶地坐直身体,那一侧的诺布尔已经回到自己的位置,重新戴上他的太阳镜,一脸的严肃:“坐好了宝贝,否则真的——”他的话音未落,车子已经风驰电掣的冲了出去。      放学时间,就见在学校的大门外,诺布尔倚着他醒目的老爷车站着,见到叶婉婷出来,早早就向她伸出手臂:“来吧,我的宝贝。”   “不要这么高调吧。”与方微微、叶婉婷同行的王威然故做戚戚然。   “要啊,一定要!”方微微推着叶婉婷:“冲吧,婉婷宝贝!”      那之后的几天,诺布尔都会开车过来,接送叶婉婷上学放学,定时定点地向叶婉婷索要他的早安吻。   诺布尔的陪伴,让叶婉婷的一点乡愁,渐渐消散在身后。      除夕到了,无论是方微微的无比想念,还是王威然的故做不屑,它都按时到来。      早起,叶婉婷就独自坐上开往郊区医院的车。除了在校的时间,诺布尔总是影子一般在叶婉婷的身边,可偏偏除夕早上,他只打了个电话过来,平淡地说道:“我今天有重要的事,不能过去陪你。”   叶婉婷有些失望,直到医院,才将抱在怀里的花束和自己都调整好,对着如镜的大玻璃门拍打双颊,看见玻璃里的那张沮丧的面孔露出比花朵更娇美的笑容,方才进了王向东的病房。      “嗨,王叔叔,你今天很有精神啊,可以陪我出去散步了吧。”叶婉婷先将花插好,才坐在王向东的对面,冲着他没心没肺地咧开大嘴。   “诺布尔呢?”王向东的手指可以动了之后,精神状态好了许多,连讲话也多了,他的眼睛转着,四处寻找什么:“他今天怎么没来?”      “就是他没来,所以才让你陪我去散步啊。”叶婉婷嘟起嘴巴:“今天是除夕,你们不会都让我失望吧。”   “不会!今天王叔叔陪你!”王向东回答得异常干脆,利落得让叶婉婷不敢相信,他接着道:“你先去帮王叔叔去拿轮椅。”      叶婉婷推着轮椅转过来的时候,瞪大着眼睛傻掉——王向东胳膊撑在床边,正一点点将身体抬高!   她没有去帮忙,只觉得心脏跳得那样快,快得让她不得不用手按在胸口。不知多久,王向东已经坐在床上,大汗淋漓地冲叶婉婷笑着。      “王叔叔,你的春节礼物好昂贵啊。”叶婉婷嘟囔着,王向东的脸,就在她涌出的眼水中颤动。      “王叔叔!”门口,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叶婉婷擦掉眼泪望过去,惊叫:“马克!”   马克初见还站在房间中央的叶婉婷,似乎很吃惊,旋即就平静地走过来,淡淡地叫了一声:“叶婉婷,你也来了。”      王向东疑惑地看着他们:“你们两个,认识的?”   “我们……”叶婉婷拼命想绕过叶宽,找到与马克相识的理由。      “在国内读过一个学校。”马克仍是冷淡的样子,接过她的话。   叶婉婷不禁懊恼自己情急之间,竟将原本的事实忘记。      “我妈妈今天还要上班,让我先过完来接你,请您与我们一起过春节。”马克从叶婉婷手中拉过轮椅:“我抱您上来吧。”      “可是我刚刚答应要与婷婷一起散步。”王向东略有迟疑。   “没关系,我们可以一同散步去停车场。”叶婉婷恢复了笑容。      推着王向东,走在石子小路上,马克对叶婉婷说道:“妈妈原来也打算请你去的,可是——”   “不用,我们几个同学讲好,要一起过除夕的。”叶婉婷先打断了他的话。      唐秋曾来看过叶婉婷几次,也邀请她去自己的家里玩,可叶婉婷只去过一次就没有再去过。   因为在唐秋的房子里,叶婉婷总能找到叶宽喜爱的东西——叶宽摆在床头常看的书籍、已经不太多见的写字用的钢笔、兰花、舰艇、航模——那样多的相似。      唐秋一定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她和叶宽曾有的关系,还谈笑风生地向叶婉婷介绍她的兰花如何一年会开两次,而且并蒂……   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了,叶婉婷觉得有叶宽的气息就萦绕在这里。这个充满阳光的房子,却让她难以控制的想要逃离。      拒绝了马克送她回去,叶婉婷目送王向东坐上了马克的车:“王叔叔送我们的礼物太大,我一时半会儿的接受不了,我得自己先走走,消化消化。”      公交车越开向城里,繁华的街道上,就可以见到更多的黑眼睛黄皮肤的脸孔。偶尔车停靠时,叶婉婷会向那些快乐的中国娃娃们招手,他们虽然口齿还不清晰,却正在用中文说着“过年”。   换车的时候,叶婉婷在街头的小店买了几份小礼物,打算送给与自己一起在异乡守岁的人们。直到下午,她才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礼品袋上面的金色中国结,按响了贝特朗家的门铃。      “婷婷,我的宝贝!妈妈想死你了——”大门洞开,周欣的高音先飞扬出来。      叶婉婷傻傻地站在原地,以为自己进入了幻境。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祝七夕快乐!与相爱的人一起在情海里深深套牢! 单身的亲,请勇敢迈出第1步,红线那边的人会迈出999步!!! 33 33、懂得 ...   “婷婷,怎么看见妈妈还傻了?”周欣扑上来,她的身后,叶宽也快步走来。   “我们接到法国公司的邀请,来考察!我和你爸是突然做的决定,没有告诉你……婷婷,你怎么不说话?”   周欣搂上叶婉婷不停地说着,又突然放开手,怜惜地从头看到脚:“怎么瘦了这么多啊?怎么天冷还穿这么少啊……”      “爸,妈,你们——”叶婉婷终于大叫了一声,胡乱地将手中的礼物袋抛向一边的卡特,搂上叶宽和周欣再不松开。   透过爸妈的肩膀,依稀见站在廊柱阴影下的诺布尔,正温柔地看过来,嘴角边挂着浅浅笑容,修长的食指点上嘴唇,对她“嘘”了一下,叶婉婷在狂喜中对他点着头。      这个男人,他能懂你,他能为你做那么多事,他能走进你的灵魂深处,在你低落时给你安慰,一直在你的身边守护……叶婉婷,你还求什么呢?      那年春节,叶家三口人在巴黎团聚。   叶宽借用贝特朗家的厨房,给大家烧中国菜,把叶婉婷的几个同学也都找来,一边跟贝特朗夫妇连声表示谢意和歉意,一边把那几个孩子喂得小肚子溜圆,个个揉着撑大的胃,四脚朝天东倒西歪地占据着贝家的客厅。      而法国公司的代表诺布尔先生,早已脱去他挂着细铁链的牛仔裤,换上一身深色正装,收起他灿烂的笑容,扮成一本正经深邃成熟的职业经理人。   在叶婉婷他们上学之后,诺布尔不辞辛苦地陪着中方远道而来的周总,四处考察着巴黎的服装和玩具小商品市场。      晚上,叶婉婷跟着叶宽周欣回到他们预订的酒店,硬是要跟他们挤在一起。   “贝特朗先生刚刚还夸你很成熟很懂事呢!”叶宽故意板起脸来:“爸妈一来,你就又回三岁去了!”   “谁说的,我现在才两岁半!”叶婉婷索性倚小卖倚小,耍赖到底。      趁着叶宽去洗澡的工夫,周欣语重心长地教育女儿:“婷婷,你看看人家小诺同志,年纪轻轻,就这么能干,上学还做着好几份兼职,还长的那么帅,跟电影明星似的,可是哪方面的知识都懂得不少,讲起来头头是道,分析问题条理清晰,你可要跟人家好好学习啊……”      “好,我一定跟他好好学——”叶婉婷拉长了声音,在心里窃笑。   “别总用嘴糊弄你妈,当我不在这儿看着你,就光知道玩了!”周欣拍打着叶婉婷的背,教育完开始感慨,“你们现在多好啊,有这么多学习的机会,想当年我们——”      “妈,你怎么跟他交流啊?”叶婉婷打断了周欣,忽然想起这个重要问题。   “交流?交流啥?”周欣莫名其妙的。   “你们怎么说话啊,你又不会法语,看得懂他带你去的那些地方那些东西吗?”   周欣一指头戳上叶婉婷的额头:“不然你以为我让你跟人小诺学习啥?人家中文说得好极了,比我说得都标准!”      “可是——”叶婉婷住了口,低下头,为什么他从来不跟我用中文讲话呢?      叶宽和唐秋联系过,临回国前同周欣一起去唐家拜访,也见到了正在唐家的王向东,身体正在逐渐恢复的王向东没有再避讳同他们见面。聊起往事,谈及家中的妻女幸亏由朋友们照料,渡过一个个难关,魁梧高大的男人涕泪长流:“我,一定要回去!爬也要爬回去!”      送走了叶宽和周欣,叶婉婷坐在诺布尔的车上,闷闷不乐。   “不开心?”诺布尔一手熟练地握着方向盘,一手拉过叶婉婷的袖子,顺藤摸瓜捉住她的手。   “哪有不开心,这几天的快乐都好像是白拣来的……”      “白拣的?”诺布尔扬头翘起下巴,不满意地瞪过来:“你倒说得轻松,你知道我有多辛苦?”   “是——小的知道!”叶婉婷忽然换上中文:“您老人家能者多劳,为了党和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唔——”      话未说完,叶婉婷就觉得身体被一股力量调转方向,嘴巴被堵得严丝合缝。      叶婉婷本来狭长的眼睛还笑得弯弯的,突然被诺布尔的胳膊从脖子后方穿过搂在怀中吻住,只能瞪圆了眼睛见车子如蛇形在路上走着之字:“唔,唔唔,入——看入(路)——”      幸亏从机场到市内的路上车辆不多,前后都没有车靠得太近,诺布尔一脚踩下了刹车,头也没抬,手中还转着方向盘将车停到隔离带上,几乎是从鼻子里溜出来的几个字:“这些,你都知道?”   叶婉婷点头,用力从他的胳膊下挣出:“知道!就是不知道交通警察知道不知道?”      诺布尔抬头看一眼后视镜,从后面追过来的警车呼啸而来。他正色起来:“小的!看在你乱说话的份上,老人家要给你点颜色瞧瞧!”   他猛地俯身过来,压住了叶婉婷,端起她尖尖的下颌,大拇指摩挲着手下细腻的皮肤,轻柔的吻,细密地落上她的睫毛。      “叶婉婷,最喜欢你的眼睛,为什么我会觉得,这里面还有很多秘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如坠梦中:“为什么见到你,会觉得那么熟悉,好像是前世,你就已经在我的生命里……”      叶婉婷安静地听他呢喃。也许是一见倾心?也许,那是另外一个世界的自己?      诺布尔的嘴唇移到了叶婉婷的鼻梁轻蹭,“痒!”叶婉婷笑着叫了一声,漆黑的眼睛里雾气蒸腾。   “好吧,这里不会痒!”诺布尔扣住她的后颈,用力往自己怀里一带,低头攫住了她的唇。      反复辗转后伸出舌尖,一点点撬开她紧闭的齿关,探入进来,品尝到甘美柔软的小舌。手从她纤细的脖颈抚过,停顿到充满弹性的胸房。叶婉婷听到诺布尔的牙齿喀吱一声后,手指微颤向下,从腰与椅背的缝隙间将她拥在怀中。越来越紧,再不放开。      叶婉婷的呼吸紊乱起来,溺水般的感觉浮上来,让她沉沉的迷醉在诺布尔的气息里面,头脑昏昏地回应着他的入侵,却没有察觉到诺布尔紧绷的身子渐渐坚硬。      “哒哒”的声音响起,是追上来的警察在敲车窗。   “唔,警——!”叶婉婷摇头欲摆脱诺布尔的控制,可他对着连续不断的骚扰声置若罔闻不做任何反应。      “这小子,怎么跟我年轻时一个样……好吧,祝你们快乐!赶快开走,快!”警察捧了捧自己的肚子,回到警车上,调转车头离去。      诺布尔终于放开叶婉婷时,眼中的火焰还在熊熊燃烧。头后仰靠到椅背,努力地闭了一下,才皱着眉头将车开起来,在轰鸣中幸福的叹气:“小的,还要我等多久?”      这个世间,纵是有多少风起云涌,多少寒来肃杀,又怎么敌得过一个你?      **      “叶婉婷,我听人说,去佩皮尼昂的农庄摘葡萄桃子可以赚钱的,他们到丰收的时候特别紧缺人手。去过的都说一个月下来能赚二千欧呢,微微也想要去,不过她说要先问你,你怎么样,要不要试试?要的话,得先预订才行!”课间,王威然将叶婉婷拉到角落里,故做神秘地问她。      一个月二千欧元——叶婉婷瞬间想起春天百货公司橱窗里的一对亮晶晶的腕表,那是她遥想了多次,却犹豫着一直没有出手的东西。典雅含蓄的设计,让叶婉婷第一眼就毫不犹豫地喜欢。      她曾让售货员取出,放在耳边静听,银色嵌着珐琅的指针慢慢跳动,每分钟才会发出一声嘀嗒——送给爸妈刚刚好,可以让这一对手表记录下他们悠长的幸福时光。两千欧元一对,相对于它们的品牌品质,价格还不算很贵,而且没有高额的税费。叶婉婷省吃俭用的,手中还有从家带来的钱,可是,她不想拿着周欣给她的钱去买。      按照出国前的规定,他们是不可以打工的,可是现在就要回去了,如果有自己赚钱的机会?   “……要去!这学期结业放暑假时,离签证到期还有两个月呢,我们悄悄的去,只说是出去旅游!”叶婉婷眨了眨眼,回答得坚定无比。   “那我们就分头去准备!”王威然兴奋地跑开。      幸福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又一个六月到了,暑假来临,离几个交换生归国的日子也就不远。      打着要去马赛旅游名义的叶婉婷,开始和方微微准备出行物品。食品、生活用品,包括防蚊水、防晒霜、帐篷、地图……叶婉婷学着周欣的模样,开列一张长单。      临行前几天,当叶婉婷他们几个拎着若干大袋子从超市里出来时,正兴奋地将各色食品放到借来的车上,街心忽然乱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啊?游行的天天有,怎么今天乱成这个样子?”王威然总是很好奇:“我去看看!”   “回来!”叶婉婷手中的东西太多,还不等她将那些瓶瓶罐罐平稳地放到地上,王威然已扔下了他手中的折叠帐蓬,跑了出去。   就见王威然两手一撑,身体已经灵巧地跳过了栏杆,还回头喊着:“是咱们中国人啊,反暴力的!可是有人来捣乱啊,快去帮忙啊——”      是一队游行的中国人,他们举着各种抗议暴力还我安全的牌子,还喊着口号。忽然有些XX人冲了进来,人群登时乱纷纷。   愤怒的人们爆发了,王威然也跟在里面与那些捣乱的人们缠打成一团。   刺耳的警笛响起,警察全副武装地奔来,面对纠缠在一起的人们,却出人意料地放起了催泪瓦斯。      人流惶急起来,不分方向,捂着口鼻四散开来,被裹在其中的叶婉婷刚扶起了跌倒在地的方微微,就被一个穿着长袍的男人揪住了头发,向后拖拽了几步。   叶婉婷拿起从购物袋中摸出的喷雾,胡乱地挣扎着,回手对他喷了出去。那个男人惨叫一声,闭着眼狠狠地踢向叶婉婷…… 作者有话要说:小诺很悲哀,为什么自从俺露面以来,JJMM们都沉默了,只有一位亲说话,还是为了全盘否定俺啊啊? 34 34、刹车(捉虫) ...   叶婉婷捂着肚子半躺在沙发上,看堆在一边的各色药水绷带,还有蹲在自己腿边的男人:  “没事的,我没那么娇气——”      “你给我闭嘴!”抬头怒视着她的诺布尔,恍如变了一个人。黑沉沉的脸上,锐利的目光满含怒气看过来。   叶婉婷立即咬住嘴唇住了口。      垂头看着诺布尔忙忙碌碌,涂完了药水,就要拿绷带将自己一层层缠成个木乃伊时,还是忍不住叫道:“我就是腿上破了一点皮,你不用缠上这么多——”   “只是腿?你肚皮上一个大黑印!”诺布尔不理她,继续从小腿向上交叉反复包扎。      “那是碰到衣服上的!那个人踢到我的时候,我已经离他有些距离了!”叶婉婷坐起来极力分辨,肚皮上的疼让她抽了一口凉气。      不管是不是被踢到,反正诺布尔刚才手上涂了跌打药用力为她按揉了肚皮,对她尖了嗓子的叫唤声置之不理:“不给你点厉害,你就不会记得!”   还在他的魔爪之下,叶婉婷不敢再多言语,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己白嫩的肚皮变得又红又烫。      “是啊,你是女侠!人家都说你功夫厉害,能以一敌二!”诺布尔严肃的面孔上隐约有一点笑意。   “嘿嘿,不敢当——”回想起自己的英雄壮举,叶婉婷开心地笑着,按着肚子小心地倒回到沙发扶手上靠着。      叶婉婷准备的防身喷雾在这起事件中发挥了巨大作用,喷倒了一个,又挽救了王威然。叶婉婷一举将一个压在王威然身上正对他挥拳相向的高大黑男人成功地撂倒。      当诺布尔接到叶婉婷的消息赶到时,叶婉婷还不知道自己的腿在被拽倒时刮破,正有血滴沁出,只是一手用劲地拖着吓得魂飞魄散的方微微,另一手拉着还不时回头叫骂的王威然,往安全的地方跑。   诺尔布在雾气中找到她们,叶婉婷腿上的血迹让他几欲疯狂。他挥舞着坚硬的拳头,将身边还在追赶的几个男人打翻在地,接过脸上身上都挂了不少彩的王威然,拉起她们向自己的车边飞奔。回头看去,警车已经被人们掀翻,警察也开始动手抓人。      “说吧!”终于完工的诺布尔收拾起药品,对被缠得硬绑绑的叶婉婷冷声命令道。   “说啥?”眼前这个原本温暖阳光的男人,忽然变得冷峻异常、棱角坚硬,危险的熟悉之感让叶婉婷有些恍惚。      “说你保证不再有类似情况发生!”诺布尔从未有过的严厉。   “可是这只是意外啊,我也不愿意它发生的!”叶婉婷很冤枉。      “还说这些?”那个怒气还没消的男人低头靠近,英俊的脸上明暗交织。   “我保证!”叶婉婷及时听话地举手,让诺布尔回归到座位上。      大脑中的兴奋终于消退之后,疲乏一点点蔓延上来。      “再不要把自己放入这样危险的境地,记住了吗?”这是叶婉婷躺在自己的大床上瞌睡着闭上眼时,听到诺布尔的最后一句话。没有恼怒,只有心疼。   “不要危险的境地。”叶婉婷重复他的话,顺从地点点头,合上眼帘。      那天晚上,她做了个美丽的梦,梦里还听到自己的傻笑声。只是,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将她唤醒时,梦中的情景全部都被忘记。      **      年少的时候,伤口总是好得快。迅速的新陈代谢,会让人好了伤疤忘记疼。   这一次的偶然事件,并没有阻挡得了三个人向打工赚钱之路进发的脚步。      佩皮尼昂的农庄靠近海边,远离喧闹,空气新鲜,风景怡人。可现在,他们不是来旅游的。      来这里工作的,有很多来自各地的学生。面对着果园里繁茂的果树累累的果实,一些从未见过果实在采摘之前是什么的样子的人,都先忙着跟一树树的水果合影留念。   叶婉婷三人领了任务,兴奋地开工。包上颜色不同的花头巾,涂上厚厚的防晒霜,喷上防蚊水,转眼就成了采摘工人。      农场主的吩咐是将个头够大颜色红了的果子就摘下来,可常常他们走过时还没有红,待过一会儿偶然回头时,果子已经变红,于是重头再来。   十个小时下来,早已经将兴奋抛在脑后,身上的汗水和灰尘已经将人熏得昏昏然。防蚊水对凶猛的蚊子也失去了作用,每人各自领取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红包。      “好兆头吧,说不定薪水之外还有红包可以拿!”王威然不停对挠着腿,还说自己不讨蚊子喜欢不需要用喷防蚊水的他,红包最多,每条腿上都至少有十几二十个。   “哈,美的你!大胡子叔叔他一定会说,都送了你这么多红包了,不用再给——”方微微立即反驳他。      夜晚的帐蓬,听方微微和王威然两个拌嘴,与他们头挨着头,枕着波涛透过帘子看星星。海边的星星特别的多,看着看着就会沉沉地睡过去,一天的辛苦,倏忽就被翻了过去。   待睁开眼醒来时,阳光旖旎,果树的清香,水果的甜美,好心情又迎着海风鼓涨起来。      一个月转瞬即过,手指不会象开始时那样疼,皮肤也晒得黑黑的,叶婉婷对这样强度的工作已经有所适应。明天就是发薪的日子,王威然与方微微这两只还在帐蓬里商量明日要去马赛的事情,叶婉婷已经在联想中将那两只脉脉发着光的腕表打包放入自己的行囊。      佩皮尼昂的最后一个晚上,叶婉婷独自坐在海边啃着面包喝着白水,有些心慌。一个月来诺布尔竟然联系少了很多,只有寥寥几个电话和短信。自己马上就要离开,可他竟然并没有留恋的流露,只曾经开玩笑般说过一句:“也许,我跟你回去。”   诺布尔,你在忙什么?      “怎么了,在想我?”身后,意外传来那个熟悉又好听的男声。   “诺布尔!”叶婉婷惊叫着跳起来,回头看去,放在膝上的水杯翻倒,大半杯水尽数撒了出来,溅湿了她的牛仔短裤。      “我的宝贝……”诺布尔顶着星光站在那里,月华如练,为他均匀地洒上一层银辉。   他走过来,伸出手抚上叶婉婷的脸:“我很想你。”   叶婉婷把自已的手盖在他的大手上,看着他晶亮的眼睛,认真的一字一字地答道:“诺布尔,我也很想你。”      诺布尔挑起眉毛:“宝贝,这是我听到的最好听的一句话……再叫一次我的名字…..”   她水润润的唇,清楚地吐出:“诺-布-尔-”      她的眉稍眼角,尽是绽放的柔情,璀璨的光华。   清新的笑容、甜美的呼唤,让他心甘情愿地坠落下去,哪怕永不翻身。      诺布尔晶亮的眸光变得暗沉:“宝贝,这些天来,我正在准备给你一个惊喜——”      叶婉婷的惊呼还没有出口,就已经被诺布尔拦腰抱起。她瞪大眼睛,漫天的星辰也正瞪着自己,靠着男人结实宽阔的胸膛,叶婉婷轻轻笑了一声。   从此间,任凭山高水阔,任凭世道坎坷,有了你,我都不会再孤单。      诺布尔抱着她走进了离海边最近的礁石群。这里,远离人群,有一小片被石头包围的白沙,细细的沙粒,仿佛是一颗颗小珍珠,吸收了一整天的热量,润泽又温暖。      半跪在沙上,诺布尔小心地将叶婉婷平放下来,看她对着自己抿唇微笑:“叶婉婷,你笑得有多危险,知道吗?”   叶婉婷对着墨蓝的天空继续笑:“不-知-道!”      诺布尔俯□来:“宝贝,你是在勾引我吗?”   叶婉婷举手:“我保证——我没有!”      诺布尔顺势将她的手按在头顶,这样的姿态,让叶婉婷胸部美好的曲线完全展现在眼前,诺布尔咬牙道:“那由我来。”   他不再言语,果断地压住叶婉婷:“张开嘴巴。”      叶婉婷轻笑着却不动,诺布尔捏住她的下颌,用力吻了上去。他不再允许她躲避,直接撬开她的齿关,灵巧的舌长驱直入,接着就满意地听到叶婉婷压抑不住的声音。   诺布尔的手在她的腰上游走,感觉叶婉婷笑着要躲闪,他用力按住,咬住她的小舌不放,含混地命令,性感无比:“不许跑!”   叶婉婷果然老老实实的定住,不敢再动。      诺布尔的手由下到上,停留到她圆润的胸,叶婉婷的喘息乱了套,颤抖地承受着他的抚摸,触电般的感觉让她用力挣开他的亲吻,耳语般:“不要——”。   诺布尔停住手,在矛盾中深呼吸。      海风吹过,忽然感觉身下凉凉的,他奇怪地问道:“怎么裤子湿了?”   “刚刚水撒了——”   “那还不脱掉晾干?”   “不要!”   如果再没有动作,你就不是个男人!诺布尔不再容她躲闪:“叶婉婷,我-要-你!”      他为她褪尽衣裳,膜拜着她在月夜中发散着莹白光泽的身体。   叶婉婷无力地承受着他灼热的吻,从头至脚,细细密密。      潮汐声中,她渐渐沉沦,直到男人滚烫的硬物顶到她最娇嫩的地方。      从未有过的,哪怕前世里的经历,都没有这样彻骨的疼。叶婉婷在无法抑制的痛呼中猛地抬起头,又重重地跌了回去。   叶婉婷因疼痛而变调的声音,让诺布尔停了下来,他有些无措地吻着她颤抖的身体,汗水淋漓,滴到她惨白的脸上,他不再动,粗喘着俯压她的身上:“宝贝,不要哭,我等你——”      **      拿到手的薪水,让三个学生欣喜欲狂,这可是凭自己的双手赚到的第一份工资。   那两人收拾了行装就要去不远处的马赛,只有叶婉婷坐上诺布尔的车,玉手一挥指引方向:“春天百货!向我的手表前进!”      老爷车在高速路上疾驰,渐渐凉爽下来的风,灌进开着的车窗。   “要下雨了!好舒服——”叶婉婷扬起脸,感受着土地和青草的芬芳。诺布尔欠身从后面拿过件衬衣,为她盖上:“睡一下吧,醒了就到目的地。”      诺布尔打开CD,都是他自己弹唱的歌曲,叶婉婷静静地听着,在他的音乐中翘起嘴角,不知不觉,进入黑甜的梦乡。      雨点不知是什么时间落下,越来越急的敲打着车蓬。睁开迷蒙的眼睛,天空尽是阴霾,雨刷快速的刮去雨滴,灰色雨幕中,一队庞大的货车跑在前方车道上。      叶婉婷听到身旁的诺布尔急迫的呼吸:“该死的,刹车!”脸色青白的他,不停换档踩下刹车,可是车并没有减速下来。      “叶婉婷!抓紧!”眼见就要追上前面的大货车,诺布尔瞪圆了双眼,握紧方向盘,灵活地穿插在货车中间。   就要从车队中钻出,叶婉婷刚刚舒出一口气,前方一辆货车突然变道,与另一辆并行,严严地堵住诺布尔的出口。   千钧一发,诺布尔反打方向盘,自己对上大货车的尾部。      巨大的声响,飞溅的碎片与水花。   剧烈的碰撞里,叶婉婷失去知觉,留在视线中的最后一幕,是两辆车间的空隙,露出的一线灰色天空。      被割裂,被挤碎,呼叫、呻吟……沸腾的火海,刺骨的寒冰,支离破碎的水晶星星,环绕不休的恐怖魔音……   不知经过几个世纪,终于停止,世界安静下来。   若有若无的嘀嘀声,让叶婉婷的心中有一丝清明回转。      “叶婉婷!”似乎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轻唤。可是头疼,让她无力再去分辨。   她要坐起身,却只动了动头。      “叶婉婷,你醒了!”那个声音变得惊喜。   叶婉婷努力睁开眼,一片漆黑。她想尖叫,却听到自己喉咙里,呻吟碎碎出声。      “别忍着,疼就叫吧,我陪着你——”   叶婉婷微微摇头,努力地咽下一口唾液,喉咙干裂得嘶哑艰涩:“你是谁?”      “别怕,是我,费格铭。”    作者有话要说:上部到这里结束,下部应该更。。。轻松些 感谢支持!! 35 35、实习(修改) ...   四年后。   叶婉婷就读于本市一所大学的服装设计专业,开学就是大四。当初做出这个决定时,几乎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可不管老师同学怎样讲,叶婉婷仍是没有改变初衷。      “我不想当科学家,不想当政治家,我只想设计服装,好看的,美丽的,有灵魂的服装。”叶婉婷执拗地回答那些语重心长劝她的师长们。   “我赞成!”周欣最先表示同意:“学好了,去参加国际展览,去世界各地做秀场。学不好了,还有老妈这里,等你来做首席设计师!”   “服装毕竟是时尚产业,很容易就会被淘汰。设计师那样多,走上星光下T台上的能有几个,”叶宽如是分析道:“婷婷,你要想好这些。不过只要你自己喜欢的专业,爸爸妈妈都会支持你。你自己选择的道路,无论前面有多少困难,你都要走下去。”   有这样的父母,叶婉婷,除了努力,你还有什么可说?      “叶婉婷,马上要实习了,你打算去哪里?”赵琦推着坐在前面的叶婉婷。      儿时的同学,又坐在一个教室里,赵琦仍是喜欢坐在叶婉婷身后的一排,有事就蹬她的椅子。   入校时,赵琦抱住瘦得脱形的叶婉婷转圈圈,大声叫道:“天哪,叶婉婷!怎么是你?”   叶婉婷被她搂得有些透不过气:“缘份哪!赵琦!我也没办法!”      叶婉婷咬着铅笔,看别人丢在旁边的报纸,那是齐氏集团整版的招聘广告。   这家新崛起的公司包含有诸多产业,听说最初是由微电子行业起步,只用时三年多,就扩大到如今需要众生仰视的地步,销售从国内扩大到国际市场,还包含了林林总总诸多行业,最近又有报导说它新收购了几家酒店和一家大型服装公司。      叶婉婷在报纸上仔细搜寻,最终落下一笔:“这里!”   赵琦凑了上来:“法语翻译?”   她作势敲了一下叶婉婷的头:“你疯魔了?咱们学服装设计的,你要想去齐氏,他们也有服装公司啊,你去聘什么翻译?又不是做兼职小时工!你毕业设计怎么办?”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话未说完,头上已经又挨了赵琦重重的一下,看她逃之夭夭的背影,叶婉婷怒道:“再敲,再敲我把你送烧烤店烤了去!”   “不要,不解气送我去女体盛吧……”赵琦奔走,余音绕梁。      揉揉脑门,留海被轻轻掀起,那里,一道淡红的疤痕清晰可见。      再将报纸翻转过来,一幅大照片诱人眼球。年轻英俊的盛世集团总裁齐格勒正面朝向镜头,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漠深邃。叶婉婷叹一口气,折起这张被人抛弃的报纸,与设计图一同放进包里。      走出教室,雨丝又飘落下来,叶婉婷把装了书本图稿的大包小心抱好,走下铺着黄叶的台阶。   深秋的雨,让温度骤降,叶婉婷将风衣外套裹紧,还是感觉到有些冷。      这个世界太强硬,他给你温暖,却又把它无情地夺走,只留你在瑟瑟风中,独自发抖。      **      那个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的时刻,她在黑暗中嘶喊着诺布尔的名字,费格铭的回答自始至终都是一个结果:“他很好,已经被家人接走了……”   “你,没骗我?”   “我有骗过你吗?”   “真的?”   “你不信,出院后自己去看他!”      反复无数次的对话,费格铭总是如此回答。叶婉婷妥协了。温水润了干哑的喉咙,她又睡了下去。      “宝贝,我正在准备给你一个惊喜——”   “不要把自己放入这样危险的境地,记住了吗——”      诺布尔的声音,在她的睡梦中环绕不休。他就站在前方,向她伸出手:“来吧,我的宝贝——”   叶婉婷向他跑去,可不等她靠近,诺布尔的身影就消失不见。      “您老人家能者多劳,为了党和人民鞠躬尽瘁,死而——”   自己的说笑声炸响在头顶,将她震醒。   “混蛋!让你乱开玩笑乱讲话!”惊醒过来的叶婉婷抬起手,狠狠抽到自己的脸上。      还没等她打出第二个巴掌,手就被人握住。   费格铭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握着,直到她剧烈的喘息平静下来,重新又睡去。他拿着温热的毛巾,轻柔地为她拭去脸上颈上密密的汗水。      二十天的时间,叶婉婷的状况逐渐平稳下来,夜里不再噩梦连连,也不会再哭叫着醒转。   临到到拆线前的那个晚上,叶婉婷睡得很沉很香。夜半时分,朦胧之间,她忽然觉得有一只大手,抚上自己的脸。   可叶婉婷怎么样也睁不开眼,那只手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脸上,那样的熟悉,也那样温暖。她甚至没有叫嚷一声,在睡梦中,就微微笑了。她想说“诺布尔,你来了,我明天就能看见你了”,却只是翻个身,又睡实过去。      第二天,叶婉婷眼睛上的纱布被拆开。重见光明的时刻,是在昏暗的观察室,对面的镜子前有一只小灯在亮着,静静地等候她一步步走过去。      额头上还缠着一圈厚厚的纱布,脸上的红肿基本已经消退,只有眼角处被碎玻璃溅到的伤口上有一条暗红凝固,仿佛在她苍白的面孔上画上彩妆,为她本就狭长的眼睛更增添一种致命的妖娆。   医生满意地看着他的作品,眼角和额头缝合的伤口恢复得都很不错……      “我要出院。”叶婉婷对医生要求。   “不可以,必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医生反驳得非常干脆。   “我自己观察就好。”叶婉婷斩钉截铁地站起来。      可是,见得到万物的叶婉婷,却没有见到诺布尔。他消失了,连同费格铭也因为家中的急电催了回去。医院里没有诺布尔的情况记录,连急救中心也没有。叶婉婷在高速路附近的一家家医院去找,完全没有踪影。   卡特瞪着他的棕色眼珠,拍着胸脯对她保证:“婷,你放心好了,诺布尔被他的家人接走,没有问题的……”      可是,诺布尔,你就这样扔下我了吗?      签证到期的日子迫在眼前,叶婉婷收拾好行装,打起精神去了春天百货公司,带上她的二千欧元,去买她梦想中的腕表。可到了那里,叶婉婷再一次傻了眼。   那一摞花了她一个月的时间,磨破了她娇嫩的手指,浸染着她鲜血的钞票,却完全花不出去——那一对精致美好的腕表,如同诺布尔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临行前的晚上,叶婉婷昏沉多天的头脑忽然灵光乍现,她跑下楼去问卡特,诺布尔的家乡在哪里,他的南部口音是从何而来?   “我们的童年都是在格勒市过的,法国南部的格勒诺布尔市——被称做欧洲的硅谷,不过他是在十岁时父亲去世之后搬走,前些时间又回到这里的……”      “格勒诺布尔市,你不知道吗?简称格勒市。那里是法国的工业科教中心,原子能的研究基地,还有,位于阿尔卑斯山脉怀抱中的它,也是著名的滑雪胜地……”      叶婉婷反复读着这个拗口的名字,格勒诺布尔,滑雪胜地……   从前的滑雪场上,那个轻盈矫健的身影,那连滑雪教练都要佩服的滑雪技术,那只在雪地之上反射着寒光的刻着两个字的雪杖……      雪杖上刻的是什么字来着?叶婉婷敲着自己迷迷糊糊的头,终于想起,喃喃低语:“格勒。”      登上飞机,与同学们如期返程。一样的人,一样的箱包,连站在玻璃门之外的卡特,都与当初一样,只除去他手中不再举着那只画着自己笑脸的白板,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      如果不是头上眼角的伤疤,提示她那个惊魂一刻曾经真实存在,叶婉婷几乎会以为那只是个噩梦,诺布尔,只是出现在她梦中的一个幻影。      **      齐氏法语翻译的职位,叶婉婷笔试、口试、又面试,终于顺利拿到,没有白白辜负她花了几个昼夜的准备,不过还是一个实习生的身份。      换上工装的叶婉婷走入齐氏行政部,接下厚厚的翻译文件,也要接下行政主管交待的诸多任务。      “齐氏不会养些无用的人,如果你做不到,请自动离开!”行政主管吴昕高高扬起她的下巴,教导新人。      叶婉婷随着众人诚惶诚恐。从踏入齐氏的大门之后,叶婉婷就开始与法国贸易公司的文件、资料做艰苦卓绝的斗争。   毕竟丢下法语已经有四年,而且现在接触的文件都全部都是专业术语,有困难是一定的。但更重要的是,那一次车祸,会时不时的让她头疼,她连周欣和叶宽都没有告诉,她的记忆力,也不如从前。      叶婉婷在自己二十岁的那一年里,每天早上、晚上见到周欣就会问:“妈,你头不疼吧。”      周欣现在忙起来都会忘记时间,早出晚归,满世界的跑。早上还在哈尔滨,可能晚上就去了海口。最初听到叶婉婷的询问时还会说:“还得是我这宝贝女儿知道心疼妈妈,唉,没白养你,比你爸爸强多了,他天天就只知道让我吃这个补那个的……”      等到后来,再闻听此语,周欣立即竖起她的柳叶眉,瞪起长长的丹凤眼:“婷婷,你怎么天天给我念叨这个!我头不疼都让你给我念叨疼了!”   “妈,那我不成了唐三藏,您倒成孙悟空了?快叫声师傅,不然俺还会接着念Only You……”   叶婉婷立即欣慰地狗腿,远远撤离到安全的地界,躲闪开周欣随手扔出的各种飞镖和暗器。      “你这倒霉孩子,看你这样子,将来有谁娶你!”周欣的笑骂声还在身后高高飘扬。   “没人娶啊,那我就在家跟着你和爸爸挤着,继续烦你啊!”叶婉婷边跑边回头。      庆幸的是,那一年,周欣除了两次因为在外地没吃好东西而拉肚子带胃疼,还有一次跟着小姑娘学习穿上一双新的三寸高跟鞋时崴了脚,在家休养了三天也被叶宽和叶婉婷聒噪了三天头疼了三天之外,再没有其它的病症来袭。      在叶婉婷过了二十一岁生日的那天,她终于将提心吊胆了一年的玻璃水晶小心肝放回到肚子里去,高举双手,虔诚地对苍天拜上三拜:“谢谢您老人家眷顾!多谢多谢!”      “叶婉婷,明天齐总弟弟回国,公司派车去接你跟着司机到机场去接。”那位要被紧身职业装勒断了腰的主管吴昕,接到总裁办公室的指示,在办公区环视一周,眼睛落到正埋在资料堆里的叶婉婷,发布最新命令。      站在机场大厅的出口,费格铭拧起眉毛。齐氏派来接他的竟然是叶婉婷,这令他十分意外。   这个还应该没有毕业的女生,竟然穿起了工作装,头上还挽起一个圆髻。不过大概手艺不精,颈上还垂着几缕落下来的头发。估计是本想扮得成熟一些,现在看起来反倒更娇俏可爱。      将行李扔给司机,费格铭将叶婉婷紧紧抱在怀里。按住叶婉婷的挣扎,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叶婉婷,四年了,我可还记得你那一巴掌。”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章节,与之前有所不同 看过与没看过的亲应该都知道诺布尔是谁了 下部还是女主寻找真相以及更重要的寻觅男主的过程 多谢亲们的支持 你们的意见 俺都会仔细看,继续努力~ 36 36、一米(修改) ...   “费格铭,别跟我说这个,那是非常时期。”叶婉婷被他埋在怀抱里,闷声答道。   她尽力地向后仰头,想躲开费格铭的熊抱,背却被他压得死死的:“放开我,你压得我要喘不上气来了……”   费格铭轻笑一声,盯住叶婉婷的脸,慢吞吞说道:“你这句话,让我很有成就感。”      叶婉婷一时没懂,抬头看到费格铭饶有兴致的表情,才终于反应过来,她恼羞成怒地奋力挣出:“费格铭!你给我站远一点!”   “要多远?”费格铭退开一步,又加上少许玩味:“这样够吗?要不然,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这可是公司交付的任务!叶婉婷连忙摇头。      四年未见的这个男人,现在已经是完完全全的称得上是男人了。他高了叶婉婷近一个头,宽阔的肩膀,健康的肤色,原有的一点青涩痕迹亦已完全退去。几年的海外留学生涯,让他成熟许多,只有倨傲还在,又增添了一丝漫不经心。   “要不,你再挥上一巴掌,让我走开?”费格铭的口气忽然危险起来。      四年前,叶婉婷回国之后,没精打采地准备回英才开始高三的课程,费格铭有一天找来:“叶婉婷,跟我去A国吧,我可以帮你申请学校,然后在那里上大学。”   叶婉婷绕开他:“不去。”   他抓住她:“跟我走吧,把那些都忘掉……”   她一个个拨开他的手指:“不去,也没什么好要忘掉的。”      隔两天,费格铭又来:“叶婉婷,跟我走吧。”   “不去。”      又隔两天,费格铭再来时,仍是一样的回答。他终于怒吼道:“叶婉婷,你个大笨蛋!你总会有后悔的那一天!”   “我愿意!”叶婉婷对他吼了回去。   费格铭捉住她的胳膊往外拖:“我带你去看……”   费格铭的手上用力太大,将叶婉婷裸在外面的胳膊掐得红紫。      叶婉婷被他拖得趔趄,手臂挣出来之后,狠狠抽向他的脸:“费格铭,你走开!能走多远走多远!”   她跑开,全没有见到留在原地的费格铭的愤怒与痛心。      过去很久,叶婉婷才知道费格铭是真的走开了,而且走远了,他去A国继续读的大学。   四年时间,再没有联络。偶尔想起,叶婉婷很有些内疚。   毕竟他是在关心着自己的,而那时的自己,却只活在痛楚与烦躁之中,情愿一个人走路,一个人沉思,一个人发呆,一个人忙碌。      只是眼下,叶婉婷还有些搞不明白,这个费格铭,为什么他总能激起自己的怒气来?      面对着眼前脸色又阴沉下来的费格铭,叶婉婷声音降低了两二调:“当然不会……你……你在我一米以外!”   “不会?我也劝你最好不会。没有人敢对我两次动手,再有第三次……”费格铭冷笑起来,大步向前:“一米距离,这是我们共处的条件?”      司机早已经拉开车门候着,费格铭却停住脚,回头问道:“叶小姐,你看这里,哪个位置能够我们相距一米的距离?”   看他装腔作势的严肃模样,叶婉婷十分后悔没跟公司要求开出加长的商务车。      “叶小姐你看,连后备箱都要放东西,”费格铭很体贴地为叶婉婷出了主意:“要不然,你自己打车回去?”   莫名其妙的司机忙好心帮忙,插言道:“叶小姐,这车够坐啊,二少他东西不算多,不用再多打一部车……”      “是啊,是,”叶婉婷忙就坡下驴,迅速到副驾驶位置坐好:“二少,半米距离好了。”   “这么快就减去一半了?”费格铭终于心满意足地坐了进去。      真不知道这个人在国外都学了些什么!叶婉婷恼火地不再理睬他,将头始终扭向车窗外,保持在向右看45度角的标准姿势,连上体育课的时候也没做到过这么标准。      一路无话,直到车子停到费家的大门前,司机先停车拿出行李进去。      “二少,请下车。”叶婉婷跳下车,为稳坐不动的费格铭拉开车门。   “哦。”费格铭回神过来,轻应一声,刚才还在嘴角的讥讽都消失不见。      将行李交给等候的阿姨,叶婉婷就要随司机出门:“二少,您好好休息。”   “等等。”费格铭又在身后叫道。   “还有什么事?”叶婉婷转回来,让自己努力展现出笑颜:“二少?”      费格铭打开行李箱,找出一个盒子:“本来要送给外婆的,看叶小姐很辛苦,送你好了。”   叶婉婷茫然接下,一只小型按摩器。   “我看你脖子要扭断筋了!”他的嘲笑复又出现。   不等叶婉婷道谢,费格铭已翩然走上楼去,留下她一个人空对着楼梯磨牙。      第二天上班,就见吴主管指挥着工人整理隔壁办公室。   “快些快些,一会二少就要来了,你们要抓紧时间!”吴昕尖锐的声音如划过玻璃般刺耳。      果然,没过多久,齐格勒与费格铭就站在了行政部门外,叶婉婷清楚地听到周围女性员工们的吸气声。   两个男人,一样的高大帅气,一样的神采飞扬,只是齐格勒更冷峻稳重,费格铭就更洒脱阳光。      “齐总!二少!”吴昕莲步轻移,脸上的笑容堪称娇羞:“感觉这间办公室怎样?不然再给二少布置安排楼上的,那间更大一些,离总裁办公室也近……”   “不必,这间就好。”一身正装的费格铭打断她,走过来:“重要的不是位置在哪里,而是能够做成多少事。”      “是啊就是,二少说得真好……”吴昕啄米似的点头。   “不要二少二少的叫。”齐格勒浓眉微皱:“这里是公司,还是叫助理好了。”      他拍拍费格铭的肩膀:“好好做,有事情多向大家谦虚请教。”   费格铭的目光扫过办公区,向站立欢迎的员工们一一点头示意。当目光触及到叶婉婷的脸后,立即收回,又转向齐格勒,略微点头:“放心。”      “齐总,晚上我想请费助理与大家一同聚个餐,联络下感情怎么样?”吴昕走到齐格勒身边去,小心地请示:“我来请。”   “格铭尽快与同事熟悉一下也好,当然不用你来请,算在公司帐上。”齐格勒不再多言,直接向门外走去,想了一下又回头补充道:“正好今天晚上我有客人在凯旋,你再跟他们加订一间。”      叶婉婷的视线始终缠绕在齐格勒的身上,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收回时,就见费格铭嘲弄地一笑,仿佛捉到了她的一点痛脚,这个发现令他非常满足。      晚餐,吴昕订下了凯旋大酒店的罗马厅。辉煌如炬的灯光之下,醇香笑语弥漫。      费格铭当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但他的身份又让人敬畏有之。他斜倚着靠背,脸上隐约的笑意倒显得有些莫测高深。   有不怕死的姐妹主动去敬酒,却都被他轻飘飘拿下,未见费格铭如何,她们倒差羞答答的回到座位上去。      叶婉婷与几位实习生坐在另一桌上,虽然对这样的环境她是不打怵的,可毕竟酒桌上的规矩还是不够熟悉,再加上一个新人的身份,更被人欺着骗着哄着,没吃下什么东西就先被灌了几杯。   肚子还是空的,酒一下肚就火烧火燎起来。红色染上脸蛋又向下蔓延到脖颈,嘴巴里呼出去的都是热气。   菜还没上一半,叶婉婷已经要用力地睁大眼睛看人视物,呆头呆脑地应付着别人的问话,拼命在脑子里拉响警报——千万不能醉倒啊,叶婉婷……      幸亏同时进入公司实习的关文心比较有酒量,喝下自己的份还替叶婉婷挡了几杯,看出她在强撑,就拉起叶婉婷一起出去躲酒。      关文心去了洗手间,留下叶婉婷一人站在柔光流离的走廊里。   踩着厚厚的赤红暗金地毯,叶婉婷走到楼道拐弯处一扇开启的小窗前,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将脑中的混沌极力赶出。      “怎么,这样就不行了?”身后传来费格铭嘲笑的声音,他就停在她的一米以外:“叶婉婷,你这副样子,还没正式入职,恐怕就已经出身未捷身先死了!”      “不用你来预测。”叶婉婷冷冷答道。      人世如此无常,谁知道谁会是谁的劫难?造化弄人,如同春季百货公司的那两只腕表,是她以为可以稳当地放进行囊却再寻不见的遥想。可是,那又何防?      “我只是担心,你储备的那点儿智商,太早就会被消耗光。”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一些 喜欢小费的亲 从此可以看到更多他的身影 37 37、磨合 ...   叶婉婷将满腔怒火一点点压了下去,脸上浮现出恭敬的笑:“费助理,您智商太高,操心操得又太多,最好要小心脱发再未老先衰。”   她扶着墙壁从他的身边走过,经过他时再补充一句:“或者再得个什么甲状腺什么前列腺炎的,都机能亢进了也不大好。”      “呵,你连前列腺都懂了?”叶婉婷又被他拖了回去,正对上费格铭兴趣多多的脸。   叶婉婷怔住,刚刚她想都没想就将这句广告上常常听到的词说了出来。略想一下,她顿时喏喏地红了脸,一时找不到还击的词,只好扶着额头小声道:“不行了,喝多了,我头晕……”      费格铭嗤地一声笑了,他做势抬手抚上叶婉婷的额头:“我看你不是喝多了,你是发烧了。”   齐眉的刘海被他抚开,如黛眉峰之上,一道伤疤斜斜划过整个额头,又隐入发际。虽然颜色渐淡许多,可在这样一张年轻姣好的脸上,还是那样明显,触目惊心。      费格铭本还充满着笑意的脸立即失了色,他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抚过:“叶婉婷,我当时留下的诊疗费足够做美容手术的,医生也跟我保证过手术后一定不会留下伤痕……”   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摩娑着淡粉色的疤痕:“就算是眼角那里去不掉,可是这儿,为什么还会这样?”      冷风从窗口涌入,将叶婉婷散落在颈上的几缕青丝拂动。   也曾拼命地想过,将所有刻骨铭心的往事都化作风轻云淡,但结果却是仍将这道疤痕留下,因为,她还忘记不了,或者说,她还不想忘记。      “一点儿小疤有什么!”叶婉婷躲开费格铭的手,不甚在意地说道:“我妈常常说,人生在世,哪能不有点磕磕碰碰的,她还会唱‘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叶婉婷,你还是……”费格铭的话噎在喉咙里。   你如何能简单地说出一句“忘了吧”,你想要劝他人的时候,自己可曾忘掉过一点?      “擦干泪不要问我为什么……”叶婉婷眼中没有波动,对着窗口小声哼唱一句,却不敢去看费格铭的表情。唱完拍拍脸,咧开大嘴笑出来,完全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厚厚的地毯上走路悄无声息,两个正在讲话的人都没有留意有人走近。   叶婉婷扭头看过去,一个另类而时尚的女人正站在离他们最近的米兰厅大门前,她显然也没留意到拐角暗影处的两个人。      凯旋酒店每层楼的最里面一间都是本层楼最大最豪华的,现在站在那里的女人倒与它相得益彰,气质高雅脱俗,身材高挑,凹凸有致,细看皮肤略有些棕黑,眉目秀丽却很大气,虽说不是精致的美人,却有着十足的吸引力,让叶婉婷的目光流连在她的身上挪不开去。      “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来都不晚。”   叶婉婷的心抽了一抽。迎接出来说话的人,正是齐格勒。他总是淡漠的脸上显现出少有的放松神情,虚虚扶过美女的手肘:“我们正喝茶,等着你来……”      他略一侧头,似乎嗅到什么特殊的味道,犀利的眼风扫过,直落到窗边的费格铭与叶婉婷身上,脸上的一点轻松顿时收拾回去,肩背绷得僵直。   身边的女人看出他的异样,抽出手臂,也看过来:“哦,这么巧,格铭也在这里,这位小姐……”      “丹阳姐,一点儿也不巧,哥哥安排公司聚餐,公司很多同事都在这里。”费格铭拉起叶婉婷的手,走过去,清晰地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也是老同学,还是现在的新同事,叶婉婷。”   又指点叶婉婷叫人:“沈丹阳,叫丹阳姐。”      “哦?格铭,你介绍得好完整啊,”被称做丹阳姐的女人在两人脸上转个圈,笑声爽直:“前几天还听你外公说你不肯去他那里,非要到格勒这边来,是不是……”      “格铭,送叶小姐回去吧,她好像喝得不少。”齐格勒眼风淡淡扫过,礼貌周到的吩咐下来。   “好,那丹阳姐,我们先走,回见。”费格铭伸出胳膊直接揽上叶婉婷的肩膀,不容她有一点反抗的空间。      费格铭在叶婉婷身后进了电梯,按下负二层停车场,就直直地望着减少的楼层数字显示不出声。   “我不用你送,你喝酒了吧,不能开车。”叶婉婷伸出手要按下一楼的按钮,被费格铭拦下,他冷冷反问:“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喝酒了?”      昏黄的灯光抛洒在如水的车道上,将一切暗影都装点在明灭之间。   费格铭将车开得很慢,慢得几乎可以被自行车超过。离家不过是二十分钟的车程,晚上的路也没有让人郁闷的堵塞,费格铭开了近半个小时还没走出一半儿的路。      叶婉婷只扭头看向窗外,路边的一家家店面,在夜色中显得晶莹剔透,偶尔晃动的人影,好似正配合着沉默的两个人,正在上演的一幕幕无声电影。      “费格铭,你的车还在磨合吗?”又一辆自行车超过了费格铭的跑车,那人还回头来竖起大拇指的时候,叶婉婷终于忍无可忍,头也不回地问道。      “没,要磨合的不是我的车,是你。”过了好半天,费格铭才出声,却口气冰凉。      **      这一年入冬后感冒就格外地流行起来,连身体一直很好的叶宽也没幸免,发烧流涕兼有咳嗽不停。周欣正在鄂尔多斯洽谈羊绒生意,这几天都是叶婉婷照料着叶宽的起居。      平时晚饭都是叶宽做,这几天病着,此重担无可非议地落到叶婉婷身上。下了班就去菜市场买菜,不会买菜就跟在看起来精明的主妇后面,人家在哪家买她也跟着买。不会做别的,小青菜总是可以炒熟。      中午在茶水间跟人讨教时,听说感冒喝鸡汤比较好,叶婉婷拿定主意,今晚回家就要做炖上一锅鸡汤。   到了下班时间,还没走到公交车站,就见一闪亮的跑车停到自己眼前。      “上来吧,我今天去你家那个方向办事,顺路捎你一程。”费格铭打开车窗,向她勾下手指。   炖鸡汤对叶婉婷来说可是个大工程,要是能省点时间还是好的:“也好,那你到我家前面一点的市场停下。”      费格铭上下打量:“怎么,要买菜做饭,新好主妇?”   “那有什么不可以?”   “可我怎么看你都不太像?”   “……那你很像罗?”   费格铭瞪她一眼,踩下油门冲出去。      眼见市场就在前头,叶婉婷拍着车门叫“停车停车,就是这里!”费格铭理都不理,继续向前开。   “费格铭!你又跟我找茬儿是不是?”叶婉婷的纤纤玉指就要点到他的脑门上去。   “今天是你先找的。”那个可恶的男人,懒洋洋地回答。      叶婉婷握紧了拳头劝自己,好女不跟男斗,尤其是这种泼皮男人。再说,在他的车里,也还真打不过他。叶婉婷闭上眼睛在心里念,生气会丑生气会老,我不和他小孩子一般见识,我数12345……      数过五分钟后,叶婉婷终于听到刹车声,睁开眼,已经停到自家楼下。      叶婉婷怒气冲冲跳下去,回头对着车里喊:“费格铭!我要是再坐你的车我就不姓叶!”   “那就跟着我姓费好了!”费格铭看着叶婉婷炸毛的样子笑出来,也跟着下了车,嘲弄地看着叶婉婷往园区大门口走:“等下!掉东西了!”      气得脸红颈粗的叶婉婷停下来,向地面看去,费格铭已经走到车后方,打开后备箱里摸出个紫砂锅来:“我家阿姨炖的鸡汤,喝不完,拿给你吧。”      叶婉婷捧着砂锅站在单元口,呆呆看着费格铭的跑车疾速消失,车风带起几片黄叶在半空飘荡,又慢慢落到小路上。      周欣协议洽谈得有些眉目,打了电话回家,听到话筒里叶宽浓重的鼻音,马上收拾了东西赶最晚一个航班就飞了回来。   周欣的生意越做越顺,工厂扩大规模之后接单更多,但还常常需要加班赶工。叶宽之前一直联系的德国企业也将资金注入国内,叶宽做了中方首代。      叶家在叶婉婷考上大学之后搬入新居,四室二厅的房子,宽敞透亮。叶婉婷的卧室,被周欣布置得如同芭比娃娃的房间。只是已过去三年时间,叶婉婷还是跟它亲近不起来,有时候站在门前,常有一种走错的感觉。      周欣悄悄推门进来,叶宽已经睡下,叶婉婷房间的灯还亮着,她放下包就进了女儿屋子。   十几个纸团散乱地扔在桌面地面,叶婉婷在台灯下直愣愣地坐着,面前铺开的设计图纸,仍是雪白一片。      这个学期的期末结课作业,老师给了开放命题,只要一组关于冬天的情侣装设计。叶婉婷白天在齐氏啃法语文件,只有晚上回家才有工夫做设计图。      “十一点半了,婷婷,早点儿睡吧。”周欣打个哈欠走近。   “……”叶婉婷没反应。   是不是晚上的鸡汤里有迷幻药,把自己喝晕了,不然为什么脑子怎么也集中不到图纸上来?      “婷婷,快睡觉去!”面对没有反应的叶婉婷,周欣提高声音又拍了她一掌。   “妈,你的掌法越来越精湛了……可是,还没做完呢,”叶婉婷抖了一下,眉头皱成了疙瘩:“一点感觉都没有,愁死我了。”   “那就明天再做!愁也愁不出来个感觉,赶快的,去洗澡!”周欣动手,将叶婉婷桌子上的书本图纸干脆都替她归拢起来。      叶婉婷听话地去了浴室,身上揉搓起泡泡,“我爱洗澡皮肤好好噜啦啦噜啦啦……”又忽然停住,打开水冲了几下裹上浴巾就跑了出来,抽出图纸勾画起来。   “婷婷,大半夜你又作什么作?”周欣听到声响又走出来,压低了声音呵斥道。   “妈,人家都说洗澡时特别容易有感觉,还真是的。我灵感来了,你别吵我啊,我赶紧先画个草图。”叶婉婷又坐回桌前,将画纸摊开。   “怎么跟你爸一个样……”周欣唠叨几句,将睡袍披在叶婉婷身上。      女儿太拼命了是好还是不好?周欣想想,还是好的吧。年轻时不拼,总不能等老了拼不动了再老大徒伤悲吧。      早起时,做好了早餐的周欣推开叶婉婷的房门,惊讶地见她竟是趴在书桌上睡着,睡袍还耷拉下来一边,露出半个白皙的肩膀。她才将睡袍拉起来一下,叶婉婷就睁开惺忪的睡眼:“唉,又要上班啦。”      “要不请一天假吧,反正现在也就是实习。”周欣推过粥碗。   “不行啊,一天给二十块补助呢!”叶婉婷吹着热气,匆忙往嘴里填。      “什么时候少了你的零花钱吗?别给我丢人了!我今天给你四十,在家歇一天。”周欣气得将蛋羹咚地一声放在叶婉婷面前。   “不行,自己赚的和你给的那感觉能一样吗,不吃了我走了……”       38 38、婉晴 ...   不知道是因为疲乏了还是着凉了,或者是被叶宽传染了,叶婉婷交上一摞译文之后,就再挺不住的头晕,太阳穴跳跳的疼,只好靠着桌边按住额角,翻看资料。   齐氏的工作效率极高,从不要求员工加班,所有工作内容全部在八小时之内解决。费格铭之前提醒的还真是没有错,如果工作不够努力技术不够过硬,还真是在这里待不下去。      眼圈青黑的费格铭将做好的一份策划案交到总裁办公室之后,经过走廊,眼睛习惯性的透过玻璃墙投向叶婉婷的座位,见她正缩着身子,在办公桌隔断后面跟小鸡啄米般的点头,笑了一下,摸出手机拨打叶婉婷的桌上电话。      一声铃响将叶婉婷惊坐起来,接起电话却是忙音。   “谁打错电话?幸亏电话响,否则自己真要是睡着,被主管发现又会找麻烦。”叶婉婷起身,去洗手间洗脸。   冷水扑面,还真是精神不少。      “说你还不信,这就挺不住了?”讥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费格铭正从隔壁的男生间门里出来,戏谑的口吻,却掩饰不住关心。      “没有,我就是——”   “少跟我装相!”费格铭摸着下巴看她,又低声问道,“你也感冒了吧,我那有药,一会儿拿给你。”      “不吃,感冒药吃完就更想睡觉。”叶婉婷断然拒绝。      叶婉婷从小就讨厌吃药,常常将药片卡在喉咙之处咽下不去,然后就只能眼泪汪汪地看着周欣呛咳,周欣总是要拍她一下,口中碎碎念:“唉,就你这孩子嗓子眼儿细!”于是再去给她多倒些水来。      “不是西药,是中药饮剂!”费格铭变身医药公司推销员。      不知有何事务要办,齐格勒竟然也走到这一层来,似乎听到二人对话,转身跟吴昕交待些东西就走过来,停在叶婉婷面前,目光沉沉。      那个人,真实、具体,就站在自己面前,他的眉目,他的神情,都清晰地展现于眼前。      叶婉婷听到自己的心跳骤急起来,空洞地跳过半天,才听他说道:“回去休息。”      这是齐格勒对叶婉婷说的第一句话,短短四字,平淡如水。   看一眼还站在那里的叶婉婷,他微蹙起眉头,补充第二句:“别传染给大家。”   他走开去,又掉头回来,第三句:“我叫司机马上去门口等你。”      回到家,叶婉婷盖上两床被子睡了下去。直睡到傍晚时分,正似醒非醒稀里糊涂的时候,手机铃响。   屋子里有些黑,夕阳仅有的一点余光透过薄纱照了进来,叶婉婷眯缝着眼睛,摸到手机接通,竟是吴昕。      “叶婉婷,感冒怎么样?”她口气突然亲切得如邻家姐姐。   “还好,谢谢您惦记。”   “可不只是我呀,齐总特意关照,让我给你打个电话过来,要是不行,再多休息几天。”      “哦——我知道,病好了再去,免得传染到别人。”   “不可以这样说啊,哪里是这个意思……”      关门声响,竟是周欣慌乱的声音响起来:“叶宽,叶宽!你快起来!”   叶婉婷匆忙跟吴主管道谢再见,光脚跑了出去。      “我爸也睡着呢。”叶婉婷对周欣嘘着让她小点儿声。叶宽还有些低烧,下午也睡下,还没有起床的声音。   周欣的话急得跟倒豆子似的:“我本来想着这一波的感冒厉害,给你姥姥家送点金银花板兰根的去,谁知道一去竟然没人!打你舅舅手机竟然还是你姥姥接的,她只说你舅舅舅妈都病了,现在都在医院挂水呢。最重要的是你舅舅头疼得厉害,仔细一查,竟然说是脑子里长了个什么东西她也说不清楚……”      “妈,你别急啊,我爸还烧着呢,我跟你过去……”叶婉婷披上衣服扶着失了重心般的周欣赶去医院。      舅舅和姥姥对坐着,舅妈的药还没打完,正躺在病床上,空气凝滞得化不开。      “医生说是脑瘤……最好转到肿瘤专业医院。”好长时间,舅舅才低头说道。   姥姥只捏着手绢擦拭已经红肿不堪的眼睛:“欣儿,明天我们就去肿瘤那边。”      “一起去。”周欣茫然地看一眼叶婉婷:“你真得跟公司请几天假吧,你爸也过不来……”   “好。”叶婉婷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明天,妈咱们先取钱送过来。”      “先不用,我们手上还有……”舅妈小声拒绝。   叶婉婷知道,舅妈是个小心更小气的小女人,平时总会计较些不相干的东西,真正出了事情就再没有主意。      “不用讲了,这时候还乱客气什么?我明天先拿十万元过来,要是不够用的话我再去取。”周欣吸了一下鼻子,看一圈这三个都沉默着的人,此刻还得由自己来做这个主心骨,她扬起头来叫叶婉婷姥姥:“妈,你别再到医院来,空气不好,别再把你给传染上,家里和婉晴你还得帮看着。”      舅舅的病来得突然又凶险,叶婉婷懊恼地发现,命运它实在太会捉弄人,才庆幸妈妈身体健康,病却乾坤大挪移到舅舅身上。   她惊惧不安地觉得自己犯了罪一般,跟公司多请一周假,也不去看主管的脸色,就跟周欣推上舅舅在医院各个检查室来回跑。待得手术的那一天,舅妈先血压低眩晕症犯了,倒在地上起不来。      叶婉婷和周欣坐在手术室外等,连叶宽也赶过来。说是十个小时的手术,从早到晚也没结束。天黑了,三人还直盯盯地看着手术中的灯亮着。      这几天,周欣的嗓子已经哑了。有时间就跟叶婉婷说她小时的事,带弟弟弹玻璃球,叠烟盒,教他读书跟他打架、抢弹弓水枪。      “要是知道会这样,我什么东西都让给他……”   “妈,舅舅会好的,你给完他也还得抢回来。”叶婉婷不住地开慰她。      “你舅舅也是太操心,不然也不能得这个病。你舅妈不省事,婉晴更不懂事,到现在连个人影儿都不见——”      护士推门出来,叶婉婷放下周欣迎上去,她却是来通知手术还得延长几个小时,比预测的还要复杂,周欣闭了眼靠上椅背不肯讲话。      “我去买几碗粥来。”叶婉婷站起来。      才掀起医院御寒的门帘,就见迎着灯光正匆匆走来那个男人。   叶婉婷被寒风呛咳一下,心中却浮起一点温暖。      “我出差,才回来。吃了没?给你带了点玉米羹。”费格铭也是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手中提着一个保温盒。   叶婉婷不敢置信地看他。      “你,是要问我怎么来了?”见叶婉婷发愣不接他手上的东西,费格铭的笑意出现在嘴角:“就你那智商,定是想不出来。”   “没,我只是想你怎么知道我要去买粥。”保温盒的暖意似乎透了出来,叶婉婷没跟他计较。      “所以说你也就是小学五年级的智商……”费格铭说着话,眼睛突然越过叶婉婷,落在她身后,而且视线一时都没收回来。   叶婉婷回身看去,周婉晴,她的表妹,终于出现了。      “表妹?竟然长得这样相似,我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费格铭跟婉晴打招呼,少见的平和口吻。      周婉晴小叶婉婷两岁,今年二十岁,在艺术学校舞蹈专业毕业后,觉得家里帮安排的在少年宫当老师很没前途,就自谋出路,流连于各个高档消费场所演出。好在她从不浓妆艳抹,总喜欢穿一身白衣,仍旧是清纯模样。      虽然与叶婉婷长得极为相似,可是婉晴的性格与婉婷却不相同。婉婷倔巴巴的要强,而婉晴和她妈妈性格上有些相似,看起来温柔婉约。      可是叶婉婷知道,与她的外表相反,周婉晴有颗很强大的心脏。      周婉晴也有一双周家人特有的狭长眼眸。有人注视她时,她常常会垂下眼睑,将漆黑的眼珠藏起来,等你移开视线时,她反倒转回来看你。被婉晴所吸引的目光数不胜数,可她全都没有看在眼里。      此时,她正用这副表情对待费格铭。他的话,她没有接,反倒转向叶婉婷:“姐,我这几天特别忙,赶不回来,辛苦你和姑姑了。”      呵,多日不见倒懂事了。   有外人在,叶婉婷不好问她到底为何多日不归,只道:“手术还在做,快进去吧。”      “还需要多久?我陪着你们。”费格铭忽然插言。   听他说“你们”,周婉晴的眼珠转过去,又飘忽移开。      “护士说还得几个小时,大家都是坐在那里等,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出差才回来,回去休息吧。”叶婉婷将手中的保温盒交到婉晴手上:“你先拿进去吃。”      周婉晴依言接过,眼珠在费格铭脸上幽幽转了一圈,点下头向里走去。      夜晚的医院不再复白天的忙乱与热闹,两人一同目视周婉晴窈窕的身影走向深处。      直到她拐弯不见,费格铭才收回目光,挑眉问道:“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因为——”叶婉婷一时想不出来该怎么答复,刚才的话脱口而出,她并没想过为什么。费格铭这样意外地出现在家人面前,虽然只是表妹,还是让她有些无措。   心中纠结一会儿,才道:“理由太多,最主要因为你太丑,又大晚上出现,我们家人都胆子小。”      “太丑?连瞎子都不会这样说。”费格铭的自我感觉从来都不只是良好而是优秀。   他阴阴笑着:“叶婉婷,我来替你说。第一,怕你爸妈见到我。那是因为你心里有鬼。第二,怕你表妹见到我,那更是因为你心里有鬼。”      醍醐灌顶,叶婉婷顿时清醒。也许他说的是对的,她是不想让他出现在父母面前,也不想让表妹用她那对眼睛跟费格铭捉迷藏。      她曾经一直认为这个过于自信的大男孩,竟然是有副剔透的心肠。也许不知不觉,他真的已经长大,甚至已经比自己高出几个段数来。      费格铭低头,嘴唇几乎碰到叶婉婷耳边,他的声音魅惑得近于撩拨:“这个鬼就是——叶婉婷,你喜欢上我了。”      叶婉婷忙退开一步:“胡说!我最多是喜欢玉米羹……”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不知道能不能更得上,可能要出门。。。 39 39、新年 ...   舅舅的手术做得很成功,医生也很对得起周欣塞进他口袋的厚厚信封,每天大事小情关照得细致无缺。      叶婉婷再去上班的时候,迎面就见扭着水蛇腰渐渐走近的吴昕。   “吴主管,对不起,有病耽误好几天时间。”叶婉婷忙对着她笑脸道歉。   “齐氏是很人性化的嘛,还是员工健康更重要。你跟我过来拿资料吧,”吴昕少有的没有苛责,反有安慰:“齐总已经将与法方代表见面时间推到春节之后了,所以,不急。”      几天存下的文件资料已经堆得比字典要厚,叶婉婷知道自己又要主动加班了。      法方这家合作公司很难缠,而齐氏也很硬气,双方的沟通交涉已经有些时日,看中对方的实力,却都不愿再退一步。叶婉婷大致翻看下手中的函件内容,也许合同真的就快能够签署下来。      急着翻译资料,叶婉婷连午餐都是同事帮忙带回来。她正一手敲打着键盘,一手往嘴里填汉堡的时候,听吴昕与人边走边聊进到房间。      来人讲话的声音很耳熟,似乎是周欣服装厂那边的陈姨,叶婉婷不禁竖起耳朵来听。      “还是春夏冬装各一套,总公司这边是这样的……齐总交待过,分公司和酒店那边也还交给你们做。哎呀,陈经理,你是不知道,为了这个,新收购上来的服装公司老总跟我们闹了很多意见呢,一直吵着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己家的单怎么还交给外人来做!”      “吴主管,真是多谢你了,我们也听都说齐氏新收购一家服装公司,本以为就要拿不到你们这个单呢,没想到还交我们,真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不要谢我,这是我们总裁特别吩咐过……”      她们两个都走进行政部最里间吴昕的办公室去,叶婉婷把含在口中的汉堡用力咽了下去,抓起手机,打给周欣:“妈,你们服装厂做过齐氏的工作装吗?”      “你们齐氏的工作装?”周欣那边很嘈杂:“做过两年的。前年经济环境不好,我们接单也不多的时候,幸亏齐氏将工装和酒店的软装饰都交给我们来做,那个大单帮我们好大的忙呢。今年不知道会怎样,我还没问陈姐…….”      叶婉婷蹙起眉头,慢慢放下手机。      我离你千里时,你偏要靠近,将整个春天交付到我的手中。当我习惯你的温暖时,你却已经遥不可及。你,这是在做什么?      **      年终最后一天,公司举行迎新晚宴,庆祝新年,也庆祝公司业绩节节高升。听吴昕讲,难得见面的齐总也会出现在晚会上。   与齐氏越来越瞩目相反,总裁齐格勒反而变得异常低调。虽然常常有专业或财经杂志关于齐氏的报道,但难得有几家媒体见过齐总本人的金身。连身边的人最近也很少能清楚他的行踪,尤其是这几日,基本连人影都摸不到。      宴会开始,齐格勒终于到场,只略作新年祝福,就示意主持人接下去节目开始。他面上隐隐有一丝笑容,却还是让人感觉得到环绕在身边极低的气压。      此刻的他,终于与叶婉婷曾经的记忆重叠。他就是齐氏的国王,阴鸷冷漠,沉静疏离,没人猜得出他的心思。      主持人机灵地接过来安排各部门轮流出节目,老同事都知道这个规矩,早提前准备好,歌曲相声小品的接连上场,笑声不断。      叶婉婷坐在人堆儿里跟着大家一起乐,销售部两个活宝反串《月亮之上》,那个可爱的女孩子唱着男声的rap,旁边一膀大腰圆的男人捏了嗓子唱女高音,两人手舞足蹈,模仿得绘声绘色。      正笑得前仰后合,忽然听到有人小声叫着自己的名字,是同屋的苏菲,她将钥匙包落到办公室,想借钥匙回去拿,大楼里空荡又有些怕,所以才喊上叶婉婷陪她走一趟。      取上钥匙包,苏菲又嚷着肚子痛,要去卫生间。叶婉婷独自站在走廊里等她,时不时跺一下脚,让熄灭的声控灯再亮起来。      又是一个黑暗的瞬间,却有脚步声由远及近。那种熟悉的节奏,不紧不慢地敲打着大理石的地面,让叶婉婷觉得心悸发痛。灯光重又亮起,她猛转过头,果真是他,齐格勒。      他一步步走过来,停到叶婉婷的面前,目光却落在她的头顶。   “告诉苏菲,你有事先走。”齐格勒的声音很轻,完全是命令的口吻。      空旷的天台上,寒风更紧,月色并不明亮,连星星都躲了起来。   面对冻得脸色青白的叶婉婷,齐格勒的脸,比北风更寒。      “我知道你为我而进齐氏。”他简短洁说,冷静得可怕。      “你一定有很多问题,而且心中也已经有很多猜测。”他似乎无需叶婉婷的答案,自顾自说下去:“可是,别问我为什么。”      叶婉婷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对他喊,更不能对他哭,你不要那么没出息。心里装着那么多的为什么,此刻却都被卡住,犹如她咽不下的药片。   她想要问的,他都知道,可是很明显,他根本就不准备给她理由,更没有真相。      他也沉默下来,抬起手,慢慢抚上她的脸。   叶婉婷的眼泪终于不听话地掉了下来。泪水在眼眶中颤动,让她看不清他的容颜。      与他寒冷的词句相反,手心传来的是温暖:“我不能让你等着我,因为我不知道那是多久的期限。所以……忘了我吧。”      他的手慢慢转动,盖住叶婉婷脸上的潮湿。      叶婉婷哽咽出声,低低叫了一声:“诺布尔……”      齐格勒的手顿住,再向上移去,遮住她澄澈的目光。他似乎叹息一声,叶婉婷仔细分辨,又根本没有。   他越来越靠近,近到叶婉婷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      不知道多久,齐格勒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忘记我……只是,别恨我。”   叶婉婷吞下一口苦涩的泪水,在黑暗中,努力说出:“不行,我就是恨你。”      他的手抖了一下:“也好。”      叶婉婷眼前重新亮了起来,齐格勒已经放开手,他看着她,笑了一下:“对我来说,春天只有一个,花,只开一次……我的宝贝。”      “别这么跟我讲话!你是齐格勒,不是诺布尔!”叶婉婷退开一步,眼泪崩落,终于对着那个近在眼前却好似距离亿万光年遥远的男人大声喊了出来。      **      这个晚上,叶婉婷喝多了几杯。从公司的晚会出来,她跟几个同事换场,去乾柜唱歌。记不清楚又叫了多少酒,总之,她和人连唱带跳的玩得欢畅。      当新年的钟声敲响时,她已经唱哑了嗓子,不知道是谁一直搂着自己,而且与自己共握一只蜡烛跳舞,那个人很大力地将她扣在怀里,让她倚靠着挣不出去,只能跟上他的脚步频率。      “叶婉婷!”音乐停止,那人晃着她的肩膀叫她:“都散了。”   叶婉婷抬起头,手臂还挂在那人的脖子上,眯起眼睛分辨一会儿,最后笑着回答:“费格铭哦……”      “才认出我?”费格铭没有多和她计较,帮她穿上大衣,扶她走出俱乐部亮晃晃的灯光:“你喝多了,我送你。”   “好……”叶婉婷乖乖地上了他的车。      叶婉婷枕着自己的胳膊哼唱,从人鱼眼泪唱到披着羊皮的狼再串联到不痛。      “还没唱够吗?”费格铭扭头看她笑,也跟着她笑起来,他伸手将椅背再放平一些。   “没。”叶婉婷向后躺,舒服地窝在靠椅上。   “那,我给你找个地吧,接着唱。”费格多不再看她,注视着前方的路面。   “好。”叶婉婷微闭上眼睛。      她睡着了,虽然这个觉没有多久。醒来时,天还是黑的。睁眼见天花板,是一抹陌生的蓝,没有大灯,只在角落里点缀着几只海星贝壳状的小灯。      这是个陌生的地方。叶婉婷猛地坐起来,一个男人正坐在前方的地台上,窗帘没有被拉上,他背向自己,面朝窗口坐着,沐浴在溶溶月色之中。      听到她的动静,男人转了过来。是费格铭,手中还拿只酒杯。夜灯的光投射到他的脸上,朦胧慵懒,随着他的动作而明暗交替,看不出他的表情。      “没睡一会儿就醒了?”他对着还呆坐在床上的叶婉婷。   “这是哪?怎么到这来了?”叶婉婷四处看,整个房间都如在大海里,泛着股幽幽的蓝。      “我家,你刚才还要唱歌,我把设备都给你调好了,你倒睡得跟只死猪似的。”费格铭又喝下一口酒。   “我回家去。”叶婉婷嗅到浓浓的酒味。      “那不送你了,我刚刚喝了半瓶芝华士……”费格铭站起来,坐在床边:“正好换我睡。”   “你家……”叶婉婷刚想下地,又停了下来,好像听谁说过他家在市郊的:“这里叫得到车吗?”      “这时候,估计没有。”   “你是故意的吧,大半夜的喝酒做什么?在外面不喝回家喝……”叶婉婷无奈地小声嘟囔。      不然,借间客卧什么的睡一夜?叶婉婷还没想好,费格铭的胳膊忽然伸过来,擦过叶婉婷的腰。她躲了一下,他却已经归回原位,原来只是将酒杯放到她那一侧的小柜上。      “对,故意的。”过了好久,费格铭才开口,竟然有些淡淡的伤感:“叶婉婷,你是个没有心的女人。”      叶婉婷抱住还有些晕的头,不再辩驳。      也许他说得对,没有心也许会更好,不会疼痛不要烦恼,更没有辗转没有悲伤。      费格铭忽然欺身过来,拿开她的手,在昏暗中寻找她的嘴唇。叶婉婷惊呼一声,推搡开他。      费格铭皱紧眉头,熠熠生辉的眼中,有说不清楚的情愫在汹涌。他捉住她的手,随着她向后的躲闪反将她压倒在大床上,两人一同被埋进了松软的被褥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俺的亲,JJ抽得俺十分钟回复不完一个评 这样还能见到给俺留言的朋友,辛苦你们了。。。 40 40、恨我 ...   叶婉婷的身体被费格铭压得死死的,也许是酒精的作用,这个男人用上了极大的蛮力。他的唇沁凉沁凉的,却带着浓浓的酒香,霸道地吻上了叶婉婷的唇瓣。   不知是否是这酒香太迷醉,还是费格铭的吻让她窒息缺氧而失去思考的能力,叶婉婷的大脑一片空白,无知觉地回吻上他。      忽然感觉腰上凉嗖嗖的,是毛衣被推了上去,费格铭的手已经抚上她的腰。他的手与他的唇正相反,带着滚烫的温度,在她的腰侧游走。   叶婉婷战栗起来,挣出来两条胳膊,胡乱的抵挡着费格铭的亲吻。      “费格铭,我还没准备好——”叶婉婷试图说服身上的男人。   “要准备什么?杜蕾斯?”他轻笑一声。   “我,我还没有考虑清楚——”   “等你考虑清楚,恐怕得到下辈子!我帮你想——”费格铭吻上她的脖子。      费格铭的手从她纤细的脖颈滑下,落到她毛衫的第一粒扣子。   “不要——”叶婉婷抓住他的手,却被他反握住,她叫道:“费格铭!你个笨蛋,快起来!”   “是,我笨!我笨才会喜欢你这么久,你不笨?你只会睡在你虚幻的梦境里,等着你的王子来唤醒你吗?”      费格铭的话,触痛到了叶婉婷遮掩了时日已多的死角。她不再吵,忽然摸到小柜上的酒杯,那里面还有大半杯酒,她没有多做考虑就拿过来,玉露琼浆被尽数泼到费格铭的头上。      醇香的酒液自两人身上滴下,又淋漓落到床上,房间都被笼罩在让人沉醉的味道中。   “叶婉婷!你个口是心非的笨女人!醒了就翻脸比翻书还快!”费格铭支起上身,低吼一声。      “是谁在我怀中蹭了半个晚上?挂在我身上,对我笑了大半个晚上?还说天太冷,风太硬,吹得你心口发疼,一定要我抱紧些?叶婉婷,你迷糊的时候比你清醒要真实得多!”      费格铭又重重地压下来,嘴唇触到叶婉婷的额头,在她的伤痕处反复流连,仿佛要用自己的唇就能将那道疤全部磨平。终于他一路向下,碎碎的吻,覆盖上她的唇,再不放开。      酒香在两人口唇间弥漫,费格铭的呼吸也渐渐提高到灼热的温度,烫得叶婉婷方寸大乱。他放在自己丰盈胸房上揉捏的手,火烧火燎得让她害怕。      叶婉婷头晕起来,只想尽快让自己降温,她抽出一只手,用力推开一点费格铭,向他在自己眼前放大的脸上狠狠抽去:“费格铭,你也清醒一点!”      清脆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回响。费格铭果然停滞不动,他翻身坐起,幽深的眸中,火焰一点点燃起。      “叶婉婷,你在考验我吗!”费格铭自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他猛地站起身来吼道:“是你逼我的!从来没有人敢动我,只有你!一次两次不够,还来第三次!我警告过你!”   叶婉婷也从床上坐起,可身下的松软让她行动不够利落,刚想跳下地,就被费格铭拦下。      费格铭再没给她后退的时间,一条腿闪电般跨上来,制住她妄图乱动的的身体,手臂环绕,扣牢她的腰,只在他松腿的瞬间,已将她抛回到大床的床头。      叶婉婷被弹得身体还在上下波动,就发现费格铭已冷冷站在床边,浓重的黑影将她完全罩住。   “费格铭!你喝多了吗——”叶婉婷的惊呼声,都被他闷在手掌之中。      费格铭抿严了嘴巴不再讲话,一手将她的两只手腕都捏在手里,几乎要捏碎了它们。另一只将她的叫声闷回肚内之后,就反转向下,撕扯开她的开襟毛衫,象牙扣子落至地板四散开去。清冷的月光之下,细腻的皮肤雪白一片,都暴露在眼前,让他的视线一时恍惚。      “放手!费格铭,别让我恨你!”叶婉婷做着最后的挣扎。尖叫声,刺激着费格铭的耳膜,也刺激着他此刻脆弱的神经。      费格铭不睬她,几下剥脱下她的仔裤,任它缠绕在她的脚踝,才回头正对上她的脸。      叶婉婷怕了,眼前的费格铭,不再是那个傲慢任性的男孩。这个狂怒的男人,他眼中全是侵占与暴戾,让她惊惧不已。   她心慌意乱,胸脯急速起伏,费格铭的手从她柔软的小腹慢慢向上爬去,终于停在她墨绿色的胸衣之上。花朵状的蕾丝衬着他青筋露出的手,异样的刺目,也骇人的诱惑,费格铭的呼吸声渐粗,□与狠意一同如台风漫卷上他漆黑的眼眸。      叶婉婷哽咽一下:“费格铭,不要——”      费格铭抬起手,紧紧捏住叶婉婷精巧的下颌,让她正对上自己,口中一字一字低低说道:“我喜欢你,叶婉婷……我爱你,从我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的那一天开始,这个人就是你!从未有过改变!可是你……”      他突然收住口,凝视着眼前兵慌马乱的女人,突然狠声道:“既然非要恨,那你就恨吧!我会让你恨我一辈子!”      是谁说过不爱即恨,原本觉得这个词有多少可笑,现在就会明白,这中间有多少个心痛,又有多少个真。   “恨我好了,叶婉婷!恨我一生一世!恨我也强过你梦游一般的过日子!”      费格铭摸上自己的脖子,那上有几道深浅不均的红痕,正是叶婉婷刚刚抓出来的作品。他猛将她一把推倒,反压在床上,叶婉婷的惊叫声全部都被扣入枕头里。他只按住她的背,轻松地褪下她身上最后的防守,再解开自己的长裤。      一手伸到她的身下,揽住她柔软的腰肢,托起丰满圆润滑腻如脂的臀,一手分开紧闭的修长两腿,摸向一丛芳草掩映的花朵,寻找到那个让人迷乱的漩涡……费格铭没有再给叶婉婷喘息的机会,挺身猛地剌进她柔嫩的花心。      “啊——”叶婉婷惨叫一声,如被利刃刺穿了身体,一直刺到自己的小腹深处。她仿佛一条被冲上岸的小鱼,濒死前还要吸取最后一丝氧气,头向后高高仰起,又重重地无力落下。      叶婉婷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只有清晰的、未曾有过的恐惧和疼痛。   身后,费格铭已经抽出,叶婉婷刚刚吸入一口气,他却又是一下狠命的刺入。身体如被撕裂的剧痛,早已经让叶婉婷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和意识,也失去了最后的挣动。      她咬住嘴唇,再叫不出来,用手指仅有的一点力量,紧紧抓住床单,集中全部的力量对抗身体深处的痛。头在柔凉的软枕上轻轻蹭动,蹭去随着那一记重创时迸发出的泪珠。身体被动地随着费格铭的动作而前后摆动,承受着他施予的疾风暴雨。      可是这种生疼是没完没了,灼热一点点加深,由最私密处波及到小腹、腿跟,遍至全身。叶婷再支撑不住,她的身体软软趴下,深陷入大床之中。贝齿咬住的下唇张开,呻吟细细出声。可费格铭愈演愈烈,叶婉婷低哑的声音,反倒刺激着他那滚烫的硬物浑然壮大,更加坚硬如铁。      “放开我——”叶婉婷呓语一般。身上的男人没有反应,一下下的撞击更加猛烈,直撞得她支离破碎。   “疼——费格铭——我疼死了——”叶婉婷终于哀求出声。   声音太弱,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被他听到。还在清明的瞬间,她侧回过头,努力地轻轻吐出:“我不行了……”      以为他听不到,可费格铭竟然停了下来,汗水自他的胸膛滴落到她光滑的背,又滑至腰窝。他安静下来不再动,叶婉婷终于放松,闭起眼眼,只是那根火热还留在她的身体里,与脉搏一般的微跳,让她始终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疼痛。      费格铭的手落在她的背上,擦去那上面的一层薄湿,才缓慢抽出。他跪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将她翻转过来,抱紧在怀中。      “恨我吗?”他蛊惑的声音响起在耳畔。      叶婉婷不再敢说这个字,她真的惶恐他再来。她用一个耳光唤醒了他全部的嚣张。叶婉婷自迷离中清醒一点,刚张了张嘴,又紧闭上。      “我知道你想说恨我,我都知道。”费格铭盯着她的脸,手指摸索着她半睁半闭的眼睛,忽然轻笑一声,手指抚弄着她又密又长的睫毛,刚刚的暴怒好似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我不在乎。”      他的灼热重又抵上叶婉婷的尾骨,叶婉婷的身子刹时僵硬。她睁开眼,颤抖着说道:“费格铭,你走开……能走多远走多远……”      费格铭笑起来,好似布娃娃一般将她摆放到枕头上。他俯身对上她的脸,声音含笑,却霸道十分:“叶婉婷,你听好了,从今天开始,从这一分这一秒开始,我都绝对不会再走开!”      他的手摸上她丰盈的胸,手指小心地划着圈,如羽毛轻触中心一点粉红的蓓蕾。叶婉婷颤抖起来,酥麻的触电之感直达千肢百骸,深彻骨髓。她抓住床单,咬紧下唇,不让呻吟溢出,可渐渐控制不住,终有低哼出声。      费格铭停住手,看她涨得粉红的脸上,原来嘴唇闭严,齿痕让一双柔软的粉唇更加娇艳欲滴,现在过于用力又可爱的嘟起,他撑起身,将她的唇悉数裹入自己的口中,大姆指仍旧停留在蓓蕾上反复拨动。叶婉婷想躲,却挪不动半分。      等到费格铭终于放开她时,叶婉婷张开嘴巴大口喘息。费格铭满意地卷土重来,舌头直接撬开微启的齿关,探入进去,不放过一点甘甜。      叶婉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费格铭松开控制她的那只手,两只手都停在她的胸前,轻轻抚摸,如同手下是一对稀世奇珍。叶婉婷好不容易恢复一点的意识再一次迷失,这一具身体,才一点点爱抚就敏感得让她丢盔弃甲。      她终于呻吟出来,一双湿润的眼眸早已失去焦点。费格铭放开她,看一眼身下迷离的容颜,下腹紧绷得难受。他低下头,咬一口她小巧的耳垂,又轻轻吮吸:“叶婉婷,我想要你……”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啊亲,今天是在路上码字,头晕头疼 再细看时确实有很多很多毛病啊,所以必须要改,要改啊,否则著成大错啦。。。 明天不知能否更啊,事情较多 41 41、刑期 ...   重新覆上来的费格铭小心翼翼,抱紧了怀中的人,直到叶婉婷从凌乱的颤抖中停下来。      摩娑着一双闭得紧紧的双腿,手指从膝头缓缓爬上到了腿根。密密痒麻的感觉让叶婉婷想要逃开他的手指,费格铭却趁她分开时轻柔地一点点探入。      见叶婉婷紧蹙起眉头,费格铭就立即停下来,手下不停地揉弄着她的丰挺,待她慢慢松软下来,再进入一分。这种甜蜜与痛苦的厮磨,让上下两个人都大汗淋漓。      第一声鸟鸣透过窗棂,费格铭扭头向窗外看去。天色已经泛白,星月从天幕上无声地退去,拂晓时分,没有明亮的光辉,只隐约一点微红的霞晕透出,宛如自己身下眼中的杏面桃腮。      “二零零八年的第一天,叶婉婷,记住……”费格铭一个挺身,终于完全进入了叶婉婷的身体,将鲜艳的红旗扎进了他梦寐的土地。   叶婉婷松开她一直咬住费格铭肩头的牙关,那里,已经被她咬得青红,有几处齿痕深处,正有血滴沁出。她微弱地答道:“我,记下了……”      费格铭幸福地叹了一口气,意想不到的紧致温暖,是让他疯狂得无法抑制的眷恋。抚摸着全身都透着晶莹汗珠的叶婉婷:“我要动了,放松——”他缓慢地抽动起来,尽量放轻,不停地吻着叶婉婷的脸。      可叶婉婷还是痛,痛得只想向后靠,口中溢出的嘤咛之声让费格铭几欲疯狂。他的眼中蒸腾着无尽的□,却不敢放开驰骋,即使他这样小心地轻拿轻放,身下的叶婉婷仍是想步步退却。   费格铭自然不准她的躲闪,牢牢扣紧叶婉婷的背,从细腻的颈项直吻到圆润的胸口,伸出舌尖不住吮吸那处粉红,由轻到重,再由重至轻。      难耐的酥麻在叶婉婷体内涌动,她觉得自己好像练功练到走火入魔,那股不受控制的邪魔之气到处乱撞,从头顶流窜到脚趾,又从心头蔓延到指尖,再从肢体的各个末端荡漾回到心房,与辩不清楚的疼痛混乱地搅在一起,纠缠得得难解难分,让她处于不停的痉挛之中。      叶婉婷忍不住拱起身体,纤细的腰肢扭动起来,要躲开费格铭的魔口,谁知他的手却探入她抬起的背后,从脊椎一路揉捏至腰窝,再抚上弹性十足的臀,轻轻掐了一把:“放松——”   叶婉婷努力咽下口中的津液,喘息道:“我,我放松了,可是,还痛……”      她嘶哑的声音还末落尽,就感觉体内的□又粗大一分。这个该死的到处煽风点火、四处做乱的费格铭,反倒在她耳边咬牙道:“叶婉婷,你真是我的魔星……只一下,好不好?不要再忍,喊出来——”      费格铭不再要求她的回答,抱紧叶婉婷□起来,越来越快,他俯在她耳边:“喊出来,baby——”      叶婉婷闭上眼,终于大声地叫了出来。随着费格铭的律动加快,她的意志一点点抽离,朦胧之中,费格铭的一声baby,让叶婉婷在坠入黑沉的深渊之前,轻叫出声:“诺布尔——”      这轻得近乎听不到的三个字,却如雷霆万钧,轰然炸响。费格铭先还硬挺得难受的东西一泻如注,面对叶婉婷微微合上的双眼,他颓然倒在她的身边,睁着眼睛望向天花,困极了,却无法入睡。      所有的欢呼雀跃,所有的疯狂浓烈,都在这个黎明悄然褪却,只剩下空旷的寂静。      晶亮耀眼的红光冲破云层跳跃出来,费格铭坐起来,走向浴室。等他系着浴巾出来时,手上捧着条温热的毛巾。   他坐在床边,小心地擦拭着叶婉婷的身体,她大概是累极了,除了细细浅浅的呼吸,再没有丝毫反应。      费格铭抽出被叶婉婷压在身下的被子,刚要给她盖上,却猛地顿住了手。冰雪蓝的被子上,入目一点红色的晕迹,让他本就萧肃的神情凝重起来。      叶婉婷醒来时,天又是黑的,却不知今夕是何夕。只有墙角一只贝壳灯张着嘴,里面一颗硕大的珍珠泛着暖暖的光。她只动了动,身子就如被车辗过一般,说不出的难受。一切都提醒着她,曾经发生过什么。      窗边的地台上,那个男人听到她悉悉索索的声音,从白色的纯毛地毯上站起身来走到床边。他的手中仍拿着一个杯子,叶婉婷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目光停留在杯中褐色的汁液上。      “是茶,”费格铭摇摇玻璃杯:“我怕睡着了,就喝点茶。”   叶婉婷迟疑地看他:“为什么怕睡着?”她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费格铭扶她坐起来,看着她笑了一下:“当然不是怕你跑掉,也不是怕你拿刀砍了我……”   叶婉婷冷笑一声:“是,你当然算定了,就算是睡着了我也打不过你——”      “不是!我只是想,等你醒来,跟你说句话……”费格铭竟然垂下了头,欲言又止。   看惯了趾高气扬的费格铭,这样一副样子,还真是有些不敢确认:“说什么?吞吞吐吐?”      “如果,我要是去自首的话,你能不能给我减刑?”费格铭抬起头,真挚地望着她说道。   “减刑?”叶婉婷皱起眉,这个人总能出乎她的意料:“刑期并不是由我决定的。”   “我不再乎法院判多少,我说的是,你在心中给我判的刑。”      叶婉婷靠上床头,蜷起腿,抱着被子,沉吟了半晌方道:“是我错了,不该喝多了酒睡到你家来。和报警比起来,不如我......”   她要说自己动手,又咽了下去。报警?这种现场,如何说得清楚断得明白?      费格铭挑起眉头,目光闪烁:“那,我们开始?”   “开始?什么?”叶婉婷奇怪反问。   “相爱!交住!”费格铭握住她的手:“我要为你负责!”      叶婉婷简直要气炸了肺,她抽出手,干脆一鼓作气,掀起被子就要下床,可猛的动作,让她疼得又跌坐回去。她恼怒地指着他:“我-不-用!费格铭,你听好了!我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你!”      叶婉婷撑起身来,不去看费格铭的表情,只低头寻找自己的衣服,可是床上、地下都没有。   “我衣服呢?”迫不得已,她抬起头,冷冷问道。   “我刚刚帮你洗了,现在还是湿的。”勤劳的费格铭脸上尽是非常无辜的表情。      叶婉婷深呼吸,再慢慢倒了回去。   “你妈妈白天来过电话,我替你接了——”费格铭又倒了杯水走回来。   “你——你跟我妈说什么?”费格铭的话音未落,叶婉婷就扑棱坐起来,顾不上疼,只管惊叫出来。      “实话实说。”费格铭将水杯递到她的唇边:“喝点水——”   叶婉婷一把将杯子推开,思考一会儿,又将他的胳膊拉回来,抢过水杯,咕噜噜一口都喝下去:“我要回家,你找衣服给我。”      “我家没有女人衣服,你要穿我的吗?”费格铭笑道:“穿我的衣服,带好证物,坐我的车回家去……现在正是半夜,叶婉婷,你确定要这样?”   叶婉婷闭起眼睛,倒了回去。      “吃东西吗?还是接着睡觉?”费格铭用手指勾画着叶婉婷的眉毛:“咱妈说了,明天一起去医院看舅舅。”   叶婉婷转过身,躲开他的手:“睡觉!”      叶婉婷盯着窗外的一轮明月,百转千回,心乱如麻,一丛淡淡的火苗,在心头点燃,总是挥之不去。可挡不住的困意,让她还是就在纠结中又睡了过去。   恍惚之际,感觉身后有热气贴近过来,结实的胳膊环住她的腰。就是那个讨厌的人,在她耳边低语:“叶婉婷,不管你是烈火还是寒冰,亦或是繁花落尽荒凉,我都要定了你。”      再睁不开眼睛的叶婉婷,听到自己模糊的声音:“费格铭,你给我听好了……我恨你,不只这辈子,就算是有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要再见到你……”      **      元旦假期的第二天,阳光灿烂。朔风吹来,空气清新。      叶婉婷吃下了费格铭做的早餐,穿上费格铭亲手洗过的衣裳,坐上了费格铭的车。刚刚将大衣拢好,车内的暖气已经迎面而来。      “你起得有些晚了,我早上跟妈说了,咱们直接去医院跟她会面。”费格铭侧身给叶婉婷系好安全带,才系上自己的。他一点没有休息不好的样子,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费格铭,我再说一次,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别说得这样亲切!”终于缓解回来的叶婉婷精气神也都跟着回来:“麻烦你到前面的车站放我下来!”      费格铭不再言语,只按照叶婉婷的指示,将车一口气开到医院门前的车站:“你先下吧,我去泊车。”他放下叶婉婷,自己将车开进医院的大门,向停车场驶去。      惴惴不安地推开病房的门,叶婉婷看到周欣和叶宽果然正都端坐在舅舅的病床前,舅舅的精神状态蛮好的样子,舅妈在另一侧削着苹果,听到门响,先笑着迎过来:“婷婷,你也来了,我才听说你感冒了,好点了吗?”      周欣也站起来,抬手摸上叶婉婷的额头:“怎么这么不小心,泡温泉还泡出感冒来了呢?”   “什么感冒?”叶婉婷退开一步。      “你同事说你们的车坏了,大家都被困在温泉山里头,说你感冒睡觉……”      “……我没事儿,就是,有点累,吃药就睡了……”叶婉婷恨恨地在心里将费格铭拎起来抽打一百遍。      “那就好,一会儿就先回家去再多睡会儿。”女儿体温不高,周欣放心地坐回去:“就知道贪玩儿,休息不好还不就总会头疼脑热的。”      叶婉婷心中哀叹一声:“妈,不用再睡了,我已经睡了一天一宿了。多陪舅舅一会儿……”      门声又响,加上周婉晴甜美的声音:“费先生,请进。”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亲的长评啊,感激得涕泪长流 更啊更,俺尽力了,爬走吃饭去。。。 42 42、辞职 ...   叶婉婷的嘴巴还张开在那里,就见周婉晴身后跟着怀抱一只大花篮的费格铭。这人进了门就一脸的笑容,比手中的花儿还灿烂,浑身上下都写着道貌岸然四个字。   “这位是姐姐的同事,费先生,真巧就在大门口碰到了。”周婉晴先给大家做着介绍,又将花篮接下,送到病床前的小柜上:“费先生还给爸爸送来花篮,爸你看,多漂亮呢。”      “应该的,我和婷婷不只是同事,还是同学,认识十年了。”费格铭很怕自己的身份被人看轻,非要描写得再深刻一些。      进了病房的费格铭,将自己装扮成一名白领丽人,把他素日傲慢冷淡的嘴脸都收了回去,礼貌斯文地向全家人问候,然后坐下来,将舅舅的病况问得详详细细。      叶婉婷气炸了肺却只能脸上僵笑着,看他仿佛老专家一样跟大家进行病情分析,连化验单上的数据都拿到眼前瞧了又瞧,真不知道他是真的懂,还是也提前做好了功课,说得倒也能对得上马嘴,甚至还给出一些术后的保养建议。      他用善良清澈的眼神蒙骗来全家人的好感,偶尔趁着大家不备,瞥一下坐在角落里被冷落的叶婉婷,不在意她用眼刀杀他个千百次,只笑得分外的甜蜜,。      费格铭替叶婉婷接过周欣的两次电话,饶是周欣再神经粗犷,也还要多留心观察着这个年轻的男人。不过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除了惊艳,还真没找出什么毛病来,于是开心自觉地将这个人划入自家女儿男朋友的范畴。      可是奇怪的是女儿对他根本就没有任何互动,还没有周婉晴跟费格铭交流得多。直坐到中午时分,食堂的人推着餐车咣当当地进来,周欣才起身告辞。      费格铭瞄一眼跟在后面的叶婉婷,先跟叶宽周欣出去,周婉晴就挽着叶婉婷的胳膊送了出来。      “姐,你男朋友好帅啊。”周婉晴看向前方并肩走的三人,感慨地赞叹。   “他不是我男朋友。”叶婉婷还觉得身子灼烧般的不舒服,脚步都不敢迈大,气得扭头不想看前面的那个人。      “好吧,那你同事,我看见他开的跑车,怎么也得二三百万吧。”周婉晴美丽的眼睛里都是艳羡。   “不知道,我也没问过,跟只大头鞋似的难看——”叶婉婷看不上费格铭的骚包跑车,她更喜欢厚重有份量的车,叶家新买的SUV就是叶婉婷坚持下才买的。      她忽然想起来:“婉晴,你从哪里看到他的车?”停车场和人行道根本就是两条路,表妹从哪里见到费格铭停车呢?      “哦,我搭一个朋友的车过来,他也是来医院探望病人,顺路。”周婉晴迟疑了一下,目光从费格铭的背影挪到地上。      停车场里,费格铭看着叶家三人离去,才坐上自己的车。微皱眉头,左手中指敲打着方向盘。刚才他先扶着周欣上车,再伸手给叶婉婷,她却躲避瘟疫一般远远躲避他的手。      “叶婉婷,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费格铭踏下油门,跑车飞驰而去。      叶家的车上,叶婉婷面对着叶宽的怀柔与周欣的拷问,只说今天见到的费格铭是同学和同事,再不肯承认其他。      周欣无奈地看看老公再看看女儿,又开始了谆谆教导:“婷婷,现在社会上倒是女孩子剩得多了,一见到好点的男人都争着抢着的。你也别总当自己还是小姑娘呢,过了年也要二十三了,遇到合适的就要抓紧点。那么多阿姨要给你介绍你都不要看……我看今天的这个小费就不错,而且是同学也很好,知根知底的,也算得上青梅竹马。”      “妈,可不是青梅竹马,我们那竹子都开花了,没有竹马倒是把马煮了还差不多……”叶婉婷看向车窗外。      不是矫情,更不是装糊涂,费格铭对她的好她都记得,而自己面对他,会生气会开心,很轻松很自在,无需任何伪装,是还原她最真实的一面。   叶婉婷甚至想过,如果有心底的阴影都消除的那一天,尝试全盘接受他。她不能心里还有牵挂,却还和其他人交往,那样对谁都不公平,又何尝不是害人害已?      可是,为什么两个人每次在一起不到三十分钟就会闹得天翻地覆?那个混蛋的费格铭为什么总是能将她好不容易踏出的一步再给推回去三步?      真的是剪不断理还乱吗?叶婉婷咬住下唇——剪断!      **      元旦一过,上班的第一天,叶婉婷先将一封辞职信递了上去。吴昕拿着这张薄薄的纸片盯了半晌,再抬头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叶婉婷,你考虑好了?来齐氏工作的机会可不是很多。”      “我下个学期要集中精力做毕业设计,这个法语翻译的职位,还是跟我的专业不符,所以——”叶婉婷低下头来,当初选择这个职位还被赵琦骂,现在真的成了逃兵。自己的理由前后矛盾,真的是有些惭愧。      “这样吧,公司现在也没有再招聘,还有许多文件急着要翻译,所以,就你真的要走,也先把手中的工作做完。”吴昕将信封放入抽屉:“你的辞职报告先放我这里,我们稍后再做决定。”      埋首在文件堆中,叶婉婷只一心想着将文件尽快做完,忙起来根本无暇再多考虑其它,电话铃响了几声才抓起来,才问了声好,就听电话中沉稳的声音:“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竟然是齐格勒。      叶婉婷第一次到顶层的总裁办公区,总裁秘书将她的指纹输入,经过三道门才进入最里面的一间。诺大的房间空荡荡的,只有桌椅书柜和一套沙发,连株花草都没有。      刚刚跨进门,叶婉婷只看到办公桌后面的转椅靠背。她敲敲门,桌后的齐格勒才转了过来,他的身上还穿着大衣,屋子里的暖风还没有去掉他带回的寒冷,定是刚刚回到办公室。      “过来,坐。”齐格勒目光沉沉。   叶婉婷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静静地与他对视。      “你要辞职。”齐格勒没有用询问的口吻,相当肯定地重复叶婉婷的决定。   “是。”      “你既然要做毕业设计写论文,那就去服装公司吧。”齐格勒将服装公司的宣传册子推过来,淡淡说道:“翻译的工作,等过几天来新人你做个交接。”      “不必了,我可以选别的地方。”叶婉婷将册子推了回去。她想去服装设计公司,知道不是很好进,很多同学选择了其它的地方,比如服装营销之类,像赵琦就另辟蹊径,选择去一家形象设计公司实习。      “现在你才动手换实习工作已经有些晚了,而且正规的服装设计公司也不算多,即使有也不一定招人,小工作室还是有很多的局限……”齐格勒身子靠向桌前,替她分析未来要面对的情况。      “如果不行,至少我可以回我妈那里去……”叶婉婷垂下头。      咚的一声,叶婉婷吓了一跳,是齐格勒将一本时尚设计系列教材摔在了桌子上:“叶婉婷!你妈妈那里只是服装厂,接单做加工的,有真正的设计师吗?你去那里,能学到什么东西?”      看到叶婉婷还想要反驳,他干脆没有给她机会就接着说下去:“我知道你的基本功很扎实,成绩是你们院里较高的,你当你就可以直接做设计师了?你去和真正的大师们比一比,差得多少?即使不是名家,就是和设计师比起来也有很大差距!”      齐格勒少有的咄咄逼人,他站起身来,再次问道:“你当工作是儿戏吗?”   叶婉婷摇头,对上他的眼睛:“工作不是儿戏,感情更不是!”      “那就好!我们现在不提其它!”齐格勒扔出实习合同:“你所提出的理由都不成立,我不会接受你的辞职。合同上注明,虽然是实习生,但你涉及的是公司内部机密文件,所以不可能说走就走。你没有学过法律,但是你可以找个懂得的人帮你解释其中保密协议条款,如果你违反协议要付多少违约金!”      叶婉婷灰白的脸,让齐格勒声音放缓:“你回去再考虑清楚。”   “不用回去考虑,我去服装公司。”叶婉婷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谢谢齐总教导。”      “……为什么这样跟我讲话?”齐格勒绕过桌子,走到叶婉婷跟前,满身寒气袭来:“难道对着我需要面具吗?”   “不是面具,是真心感谢领导的教诲。”叶婉婷小声回答。      “我并不是要绑你在这里,是真心为你设想。”看着眼前叶婉婷低眉顺目的样子,齐格勒的表情也放松下来:“做完手里的工作,就去服装公司报到吧。”      “是。”叶婉婷不得不承认,齐格勒分析得很全面,也很理智。   当初也想进齐氏的服装公司,因为它的规模、影响、设计理念都非其它公司能比。可最终进齐氏总部,的确是为接近齐格勒,更想为自己的感情做一个决断。      既然现在已经讲得清楚,那就只想工作好了。      齐格勒盯住监视器的屏幕,那上面的九幅画面,全方位展示着叶婉婷的每一个举动与表情,直至她消失在电梯中。齐格勒叹了一口气,揉捏着眉心,脸上的暗沉退去,只剩下神伤的柔软。      叶婉婷,你怎么会了解,齐氏收购服装公司的目的就是为了一个你。      也许,你就是我这一生中最大的挥霍。      **      叶婉婷这几天的工作效率倒是大增,原来人脑有如硬盘,全部清空后,会提速运转。果然人是不能胡思乱想啊,太占内存了。      下班时候,收拾东西才发现,天空竟然飘起了零碎的雪花。叶婉婷站在公交车站,吸一口清新的凉气,心头却澄明起来。      只可惜她的轻松没有三分钟,那个令她头疼的人又出现在眼前。      “下雪不好走,我送你回家。”费格铭跨下他的车,众目睽睽之下,要将叶婉婷拉出候车长队的末端。   “我坐车,不走路。”叶婉婷一把甩开他。      “前面塞车,我刚刚好不容易从那里过来。坐公交车,把你脚趾头冻掉了也通不过一个路口。”费格铭说得好像真的一样。   “你不要散布恐怖言论,交通局明天会找你算帐。”叶婉婷大大地白了他一眼。      “哎姑娘,还可能是真的,大家都说这车有二十多分钟没过来了——”站在前面的阿姨回头插言道。   “阿姨说的你总要相信吧。”费格铭表现他很冤枉:“你不能因为跟我赌气,就全盘否定我的人品。”      “你有什么人品?”叶婉婷气得声音都提高起来。队伍中立即有人闻声回望,叶婉婷索性将头扭向一边,小声却坚决地说道:“你快走!”      “哎,小朋友闹意见,去好好谈一谈,能有什么天大的事?”这位热心的阿姨干脆转过身来,笑眯眯地规劝。    43 43、耳光 ...   “好,谈一谈。”叶婉婷笑一声,先上了费格铭的车。      怎么不是天大的事!就是比天还大的事!纵然不是封建社会,也要清楚明白地做人啊!怎么可以这样巧取豪夺?想起来,叶婉婷就要在心里挥舞起大刀长矛。      她是没有那个勇气去面对警察什么的,一年前丢个钱包报了110,结果被开着警灯的警车呼啸着带去派出所做笔录,警察倒好像审讯一样问她了一个小时,详尽了记录了几页纸,又让她签字按下红手印,叶婉婷当时就有种杨白劳的感觉了。已经过了一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结果。要是就这个问题去被详细盘查审问,叶婉婷觉得还不如自己买块豆腐撞碎算了。      何况连个有利证人都不会有,那天晚上大家都看到自己和他有多亲密,说他用强谁能相信?   所以说,姑娘们,要时刻小心啊!不要喝多了酒之后,随便上别人的车啊!更不要觉得那个是老熟人就轻易相信他是柳下惠啊……      叶婉婷痛定思痛,总结出一堆结论,可面对给予她这些结论的肇事者,她恨不得切碎了他,再烧火煮水炖了他!      此刻叶婉婷的痛快利落,倒出乎费格铭的意料。他看着丝丝冷笑噙在嘴角的叶婉婷,忍不住抽搐一下,将车拐向三环,那里绕远但能好走些。      车开上高架桥,行驶在城市的半空之中,叶婉婷望着风雪中迷茫的天地,忽然叫了一声:“停车!”   刚刚滑行至围栏边,叶婉婷没等停稳就跳下车来。   费格铭看一眼表情肃穆的叶婉婷,也跟着下了车。他静静地站在叶婉婷面前,挺拔得好像一棵白杨。      天空中,雪花大了起来,混沌一片。置身高架桥上,寒风更加凛冽,就在耳畔呜呜作响。      叶婉婷也不讲话,眯起眼睛端详他,突然一记耳光掌狠狠地抽向费格铭漂亮的脸蛋。   费格铭原地站住,纹丝不动,跟雕塑一般,脸上慢慢浮出一个红色的掌印。      叶婉婷觉得自己的手都痛了起来,费格铭却没有给她半点反应。她咬紧牙关,又挥上去一掌,这次声音却是很沉闷。   费格铭仍是不吭声,反倒更挺直了身板,如做好准备,迎接下一轮狂风暴雨来袭。   好吧,我知道你脸皮越来越厚!叶婉婷用足了力量,第三个巴掌挥出来。      “妹妹,不要这样啊,有话好好说……”后面一辆车越过两人后,吱地一声停下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司机边跑过来边喊。      三记耳光,都落在同一个地方。在这样冰冷的天气里,估计会更让人疼吧。   叶婉婷心抖了抖,也不理睬来人,只盯住费格铭,他英俊的脸,除了挨过打的这半张红起来,现在连另一边也红了,而且红得愈演愈烈。      “妹妹,不能动手啊,这天儿冷的,快找个暖和的地方,好好说话……”那司机又拉住费格铭,大概很怕他也动手:“咱们男人可要有大量……”   这个大量的男人如老僧入定,既不动,也不说话,脸色红得可以滴血,目光直直地看向叶婉婷。      “费格铭,我说最后一次,我们从现在开始不认识!不相干!不来往!你听明白没?”叶婉婷眼中冒火的低吼。   “不可能。”费格铭终于淡定地开口,拒绝得光明磊落。      “妹妹啊,你看这样的好男人上哪找去?可不能说分手就分手。”那个司机放开费格铭,转向看起来明显更具危险性的叶婉婷:“真的,你要相信哥哥的话,看你们多般配,摆明了就天生一对,这缘份可是天注定啊……”      接着这位哥哥把能想到的名人名言都运用上了,连玉皇大帝王母娘娘都被他搬了出来,最后引用一句《圣经》做结束,“要慈爱和诚实,彼此相遇。公义和平安,彼此相亲。”      叶婉婷被他说得脑仁儿都疼了起来,只按着额角不再讲话。那人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在胸口画个十字,口中念叨一句“哦买噶”。      一直保持雕塑状的费格铭终于动了下,他竟对叶婉婷微笑起来,深情款款地说道:“只要是你给的,我都珍藏。”   他抬手拍拍自称大哥的宽厚肩膀:“爱能覆盖一切过错。”   这句正负皆可的话,蒙骗了善良的大哥,他握住费格铭的手:“兄弟,你真是太……太宽宏大量了。”      费格铭一把拖起被念叨傻了的叶婉婷,打开车门,将她塞了进去,一边对着司机大哥微笑致谢:“哪里哪里,谢谢啊!谢谢……”      银色的玛莎拉蒂又冲进风雪之中。      车停到叶家楼下,费格铭也并未打开自动车锁,他目视前方一棵干枯的老树开口说话,声音好像不是他的,温柔得能够拧出水来:“叶婉婷,我宁愿看你今天的样子……生活首先是活着的,持续的活着,不只是你有心跳和能呼吸就可以……我要得并不多,我只是喜欢看你喜笑怒骂的模样,那说明你是活的,也不要你天天跟行尸走肉一般记挂着那个回不来的人……他回不来了,你知道不知道?”      “你心底总是留着一个美丽的幻影……诺布尔,好像是你的神仙哥哥……他消失了,所以我连跟他比的机会都没有……你不可能总是守着回忆过日子,真正的齐格勒,你会爱上他吗?”      费格铭的眼底竟然溢满痛楚:“所以,我真是想给你抹去它,我宁愿你恨我,也要覆盖你心底的那道疤,它比你额头上的这一条还要深……”      他的手缓慢爬上叶婉婷的脸,无名指尖沾了下她不知何时挂在腮边的一滴泪珠:“叶婉婷,你是喜欢我的……你只是不知道,而且不肯承认,更不肯面对。”      叶婉婷无声地流下泪来。刚刚那三记耳光并没有消除她心中的愤怒,可是这个总是惹火她的男人,温温柔柔的几句话,反让她心头凌乱的火焰渐渐熄灭。      那天夜里,叶婉婷睡梦中忽然哭叫起来,周欣惊醒急匆匆赶过来,黑暗中拍着女儿的背,好像她还是婴儿时的样子:“宝贝,不怕啊,乖,妈妈在这儿呢……怎么啦?”   “我丢了东西找不着,到处翻遍了也找不回来……”叶婉婷伏在周欣怀里抽泣。      “什么重要的东西?妈明天帮你找……”周欣抱着女儿的肩膀,小声劝慰。   看着墙角一点萧瑟的流光,叶婉婷终于恍惚着要睡去:“……味道。”      **      春节过后,叶婉婷直接去了服装公司报道。   不知道齐格勒交待过什么,这边的人事部直接将她指派给了公司里最具盛名的设计师海靖做助理。      海靖是比较有争议的一名设计师,年纪不到三十,在国际时装秀上已经展露头脚。有人评论说他是热烈瑰丽,也有人说他太过夸张僵化,可他总是我行我素,将所有褒贬都放在耳边。   “让风吹走,一笑而过”,他总是掸一下自己的耳朵,再讲出他的名言。      叶婉婷背上一只大包,跑在海靖的身后,奔波于设计间、工厂、展馆、秀场……   跟着海靖工作以后,再没有时间概念,夜半、凌晨,都是有的。可无论在何时何地,这个男人都是精致的、纯粹的,而且是清透的。      “他本人的魅力甚至超过了他的作品。”这是一本时装杂志对他的评价。   叶婉婷常常在为他捧过杯咖啡的时候,看他或者蹙眉沉思,或者抚掌开怀,再或者严厉怒斥,觉得自己要被这个鲜活的多面的男人迷住了。      公司新一年的夏季时装展,海靖仍是首席设计师。      “叶,你可不要爱上我啊!”又是一个夜里,为了时装展而加班,海靖从叶婉婷手上接过咖啡,正对上她过来的热切眼神。   “什么?”叶婉婷正看向海靖身后的成稿而惊叹,听他讲话一时怔住,马上笑道:“老师说得太晚了,我已经爱上您了。”      海靖的眼风扫过:“叶,跟着我的人都会爱上我的。”   “那我当然也不能破例。”叶婉婷诚恳状。      海靖笑得差点将咖啡喷了出去:“叶,你真是让我提神。”   “咖啡要喝光了,还没买呢,只好我帮您提神了。”叶婉婷很囧。      叶婉婷很羡慕海靖的自在洒脱,甚至有时可以不忌口的乱骂胡说。自从跟着他以后,连自己被他影响着,都好像轻松许多。      可那只是片刻的工夫,下一刻,海靖的声音又充满了苛责。   “叶,要有生命力!你懂吗?要活着的东西!”他不客气地指点着叶婉婷的设计初版:“你的纵线加高,很有尊贵之感,可是低明度影响了它的重量,让它死气沉沉……改!”      草长莺飞的春天来了。小雨过后,花香混合着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   坐在海靖的车上,跟他一同去公司的时装展示会,叶婉婷的脸上也写着春暖花开。应海靖的要求,叶婉婷当天穿着一袭暗色的小礼服,外面披着外套。可到了会场,她却没有坐在座位上观看,而是跑去后台帮模特们换衣。      T台上,模特们身着时尚典雅的服装,在镁光闪烁下一一绽放。   在后台忙碌之中的叶婉婷收到一只小盒,好奇拆开来,里面竟是一枚胸针:“小心你的内衣。”      也许是弯腰时跑光了?叶婉婷用胸针将较低的领口再系紧一些,穿过环绕着诸多霓裳艳影,茫然四顾,并没有哪个熟悉的身影。      这个庆祝会,本应到场的齐总没有露面,只送来一只大花篮。   终于,展示会顺利结束。雷鸣般的掌声响起,证明了他们的努力与成绩。叶婉婷站在海靖身旁,接受众人的祝贺。      这里面,当然也有叶婉婷的作品。当海靖将她的设计挑选出来后,并没有象其他助理的作品那样,要标记着和设计师共同的属名,而是直接签上了叶婉婷的名字。      “你值得我这样做。”这句话,是海靖在庆祝宴会的杯觥交错之中,特别举杯向叶婉婷所说。   叶婉婷举着同色的饮料,回敬大家。任谁劝说,都不再碰酒,只微笑:“我需要保持清醒,好记住这一时刻。”      宴会之后,海靖还要与朋友去酒吧再庆祝一番,叶婉婷站在酒店大门口与他们道别。      明亮的灯光将夜空照得绚烂,众人纷纷登车而走,只有叶婉婷独自走下高高的台阶。      一只手臂揽上了她的肩:“恭喜——”    作者有话要说:有朋友说这件事,女主的反应有些弱,或者说过分理智,容易给小MM误导 她说得很对,但老田在这里要说的,还是要时刻保持清醒警惕 这毕竟是小说,并不是案件分析什么的,我不想将更多的心理分析占用篇幅 故事要继续下去,而且俺这篇文基本不是一贯的平坦甜蜜,但结局总是要幸福的 施主   叶婉婷惊异回头,陌生的男人。她骇得退后一步,猛甩掉那人的胳膊。   他高高的个子,长长的腿,面目清秀,一身休闲装。   对服装比对人更敏感的叶婉婷只消一眼,就看得出他的衣服绝非普通。再往脸上细看时,那人已经眉开眼笑,见到叶婉婷投来警惕的目光,放下停在半空中的胳膊,不好意思的揉了下鼻子:“叶子,不认识我了?”   “刘天宇!”他习惯性的动作、笑得弯弯的眼睛,让叶婉婷从记忆中将那个拖着鼻涕的小男孩翻找出来。   刘天宇仍是细细长长,可一头黑发都向后梳去,将他显得老气许多。举手投足间,已经是一副胸有成竹的精英模样,甚至连口音都变了许多:“叶子,难道我变得这么多?不过你没怎么变,我第一眼就认出你啦。”   “你简直是七十二变啊!”叶婉婷开心地拉着他,然后故意眨巴眼睛:“可是我怎么没变?你不觉得我今天很成熟很有女人味吗?”   今天的衣服确是让叶婉婷显得成熟许多,只是她没有化妆,仍是原有的清淡模样。   “是很有味道啦,比模特更耀眼……只是不管你怎样,我想我都认得出来你。”刘天宇很闲适的语气。   叶婉婷站在高他两级的台阶上,拍上他的肩:“刘天宇,你竟然去展会了?我看过嘉宾的名单啊,为什么没有你的名字?”   侧身站着的刘天宇收回目光,低头望向自己鞋尖,随即笑:“因为请柬上不是我的名字,而是邵峰。”   他的笑容无奈,略有苦涩:“有空没?找个地方去聊聊。”   “好啊,我们去前面的茶社坐。”叶婉婷裹紧了大衣,先一路跑下台阶。虽然已是春天,可她只穿了一层薄丝袜的小腿还是觉得有些冷。   刘天宇也哈哈笑着追了上来,好似又恢复到纯真的年少时光。两人嬉笑着刚刚站到大门处等出租,一辆闪闪发光的跑车就停在面前。   那辆熟悉的玛莎拉蒂,在这暗夜之中仍是遮挡不住的耀眼,叶婉婷不由得后退一步。   车窗滑下,露出的正是费格铭冷清的脸。   “叶婉婷,上车。刘天宇,你回来了?”面对正开心说笑的两人,费格铭竟彬彬有礼地笑笑,准确地叫出了刘天宇的名字:“我的车小,坐不下三人。我看到你的司机在那边等着你呢,已经让他把车也开过来。”   叶婉婷看着笃定的费格铭,再狐疑了看向刘天宇:“你?”   被费格铭揭发出来的刘天宇蹭下鼻尖,小声道:“我以为只在附近坐坐就好,就没叫他过来。”   两人还在讲话,费格铭已经推开车门:“上来吧,冷。”   一辆中规中矩的黑色商务车已经无声地停至跑车之后,叶婉婷犹豫一下,坐上费格铭的车。   “盖上腿。”费格铭将他的围巾摘下来,放到叶婉婷的怀里。看她没动,他伸手拿起来,对折好,俯身过去,仔细地铺平盖住叶婉婷的膝盖,又将尾端塞进她的膝窝。   再抬身时,握住她凉冰冰的手,直到车里的暖气热起来才放开。   初春的夜晚,水汽氲蔼,两个大男人,含笑对坐,各自端起面前晶莹剔透的水杯,杯中香气四溢的花草茶,鲜艳的花瓣在沸水中舒展开它们柔嫩的身姿。   这情景看在叶婉婷的眼里,只觉得特别的违和。   “晚上喝浓茶,睡眠不好……给我们一壶花草茶。”刚刚踏进茶室,费格铭就将茶艺师递过的茶牌放到一边,先回头接下叶婉婷的大衣围巾,礼貌有加,如谦谦君子。   今天的费格铭,叶婉婷怎么都感觉有些诡异。   果然,玉兰花状的吊灯将暖光柔柔照下,他的尾巴就露了出来。对着刘天宇,费格铭平静中却透着股锋利,问出叶婉婷一直避讳的问题:“你父母身体都好?”   “……不好。所以才是我来……不讲他们。”刘天宇果断地直接表示,这个问题过。他放下一直在手中旋转把玩的水杯,转向叶婉婷:“怎么,你现在跟他在一起?”   刘天宇的话虽然好似在开玩笑,却有很明显的不满。   “我——”和费格铭的关系,叶婉婷想否定也有些说不清楚了。   费格铭现在每天不固定时间一个电话,讲几句就挂掉,没什么建设性内容,只包括吃了没、还在忙、睡得好不好之类的没营养的话题。   也不管叶婉婷什么样的脸色或者在不在家,费格铭每个周末都会去叶家拜访,有时间还陪叶宽下个棋。   叶婉婷起初是坚决不允留他吃饭,可招架不住周欣对她扫秋风般的喝斥,却对费格铭夏日般的热情挽留,甚至连叶宽也会主动多做几个拿手好菜出来。   所以到了现如今,费格铭已经是蹭饭蹭得习惯,而且饭后出门还会顺他大少爷的手提走一袋垃圾。   可真到叶宽和周欣给机会让两人独处时,费格铭又坐得远远的。他再没有说过动情的话,更没有一点亲近的举止。   叶婉婷偶尔回头,费格铭总是一副淡淡幽怨外加寂寥的神情。如纵有千言万语,都涌在胸口验以诉说。   “没错,我们在一起。”费格铭不用叶婉婷在心中矛盾,直接接下她的话。   刘天宇对叶婉婷无语,惊讶还未过,就听费格铭道:“你不要一副替她惋惜的样子。如果觉得不满,咱们单挑。”   今天的刘天宇已非昨日,他对叶婉婷耸耸肩膀:“虽然你是片叶子,也是好大一片绿叶啊,怎么就插在这么大一……”   那边费格铭明显威胁的一声咳,刘天宇大笑出声:“插在这么大一朵红花上?”   素日与人讲话极少的费格铭,一反常态,与刘天宇倒聊得开心,反将叶婉婷晾在一边。只是听他们一来一往,叶婉婷已经觉得不可思议。   叶婉婷绝对想不出来,刘天宇的继父就是她们公司在南区最大的代理商邵峰,因为生病的关系没有来参展,所以这一次才由天宇代表前来。   当年刘天宇是因为父亲以命相逼让他跟着他妈妈去了省。继父无子,早两年就已经立下遗嘱全部家产由天宇来继承。而刘天宇五年前因为在训练时韧带受伤,已经离开赛场,就一直在他继父的公司工作至今。   更令叶婉婷想不到的是,费格铭竟然早就知晓刘天宇的情况,还派人帮助照顾刘天宇的生父直到他去年去世。   当年的豪气在胸都消失不见,刘天宇脸上写着明显的失落与自责。   “不管怎么说,我也要请你喝一杯。”花草茶饮过,刘天宇先对费格铭提议。   “好,不醉不归。”费格铭应得痛快:“不过先送我家婷婷回去。”   刘天宇的车跟在后面,一前一后到了叶家楼下。   叶婉婷正欲下车,费格铭忽然拉住了她,出其不意在她脸颊上盖上一吻,在耳边悄声道:“以后不要穿这件衣服。”   叶婉婷推他推不动:“为什么?海靖都说好……”   费格铭离开一点距离,用围巾将叶婉婷的大衣领口系紧:“海靖说好让海靖穿,你不许穿!”   天下竟然有这种胡搅蛮缠的人!在服装发布会上,叶婉婷今天穿的这一件已经是相当的保守,多少人都是真空上阵。   “你怎么不讲道理?”叶婉婷生气,只说道:“我不用你管!”   费格铭放开她,定定地看着她的脸,一晚上的谦和都再寻不见:“不管谁,我也管你!”   小火苗瞬间又被点燃,叶婉婷用力甩上车门,身后传过来费格铭不紧不慢的两个字:“晚安。”   刘天宇也算得上是荣归故里,第一个周末的晚上,就找来些旧日同学聚会,中学小学的皆有,连赵琦也被叶婉婷喊来了。   极为兴奋的赵琦,一个劲儿地缠着刘天宇,让他帮忙拿她的偶像签名照——那位刘天宇曾经的队友,总是在赛场上落后他一步的队友,在他退役之后,现在已经名扬海内外。   惟有长长叹息,刘天宇惨淡一笑:“赵琦,你说你也是老大不小的大姑娘了,怎么一点矜持都没有?你也不说安慰一下我,就要在我倒下的身躯之上,再踏上亿万只脚?”   “噢,安慰一下安慰一下……”赵琦马上递给他一碟百合杏仁:“败火的,怎么样?够意思不?”   见刘天宇点头,赵琦又搭住他的肩膀,神神秘秘地接着道:“那就给再帮我多弄几张啊,越大越好,要是海报也行,不过一定记住要在上面签名的……”   “叶婉婷!”已经很有城府的刘天宇竟然再也忍耐不住,高声求救:“快来把这疯女人帮我拉走!”   叶婉婷只挑着玉米粒里的松仁吃,瞧着他们笑:“刘天宇,她可是见到你才疯的,你要负全责才行。”   当即旁边就有人起哄:“刘天宇,你要负责啊,把这祸害收走吧。”   刚刚还笑的刘天宇听闻此语,立马坐正身体,一掌拂开赵琦:“女施主,请自重。贫僧就要坐禅了。”说完眼观鼻鼻观心的满脸正色,心无旁骛地舀起叶婉婷吃剩下的玉米粒放进口中,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专心致致地大嚼起来。   赵琦亦笑出来:“小和尚,那万万不可,你已经勾走了奴家的心,哎——奴家这就去你庙里,偏要与你鸳鸯蝴蝶双双飞。”   本是句玩笑话,却让刘天宇变了颜色,拿起餐巾抹抹嘴,站起身就出了门。   因刘天宇发起的聚会,才进行了一半,竟然就找不到了主角。他这一去,近半小时没有踪影。   叶婉婷拧了赵琦一把,拨打刘天宇的手机:“你个疯子,把人惹急了!”   “谁知道他现在脸皮还这么薄了,小时候也没这样啊……这个没良心的,白吃了我那么多牛肉干!”赵琦跺脚骂。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网络突然坏了,怎么爬也爬上不来。。。 香珠   刘天宇的手机铃声就在洗手间响起,叶婉婷总算放下心。二分钟后,他再出现在包房门口,已神态自若。   “不行了,这位女施主太生猛,洒家刚才还没有思想准备,一时没接受得了。”说着,他转向赵琦:“施主,贫僧现在准备妥了,门口已经雇下马车,候着您呢!”   叶婉婷笑出声,推搡着赵琦:“快拾掇拾掇,跟上小和尚走吧。”   本以为惹恼了刘天宇的赵琦,见他现在一切恢复如常,反倒失了主意:“要不,我不去了吧……这会儿,我还是觉得在娘家发展比较好——”   说笑间,又有人推门进来,吵吵闹闹的环境里,谁也没有留意,独有刘天宇盯着门口:“费格铭?你不是说没有时间?”   房间内一时静下来,小学的同学认识费格铭的不多,中学同学也都多年没有见过他。   不过还是有人记得费格铭与刘天宇当年的擂台赛,那起公案曾经在校园中英名远播,却料想不到,两位昔日的仇敌,连同惹起事端的“红颜祸水”,今天竟然出现在同一张桌子上。   见到刘天宇的那天,回家的路上,费格铭曾经对叶婉婷说过,在英才,除了她,就只有刘天宇一个人敢跟他较量,而且明明是势单力薄的情况下。单是冲着这一点,他也视天宇为朋友。   “可刘天宇对你恐怕是还有着念想……”说着说着,费格铭的小心眼儿又犯了:“我绝对不会听之任之。”   在众人交织的视线中,费格铭从容地让服务生将座位安排在叶婉婷身旁,端起酒杯对天宇:“作为朋友,没时间也要赶时间。作为家属,没时间也要有时间。”   费格铭先干为敬,优雅地将杯中琥珀色的酒浆倾入口中,曾经的明星效应又凸显出现,气场强烈,一时房间里热闹非凡。   他来者不拒,与在座的每个人都碰过杯,唯独落下叶婉婷。有人眼尖的,发现问题,再联想他刚刚说的家属二字,立即将苗头对准了叶婉婷:“叶婉婷,不对劲啊,快老实交待!”   “还要交待什么?”费格铭又干脆地替她挡了下来,满脸地反意疑问:“都摆在眼前,你们所见即是事实。”   直到此时,叶婉婷才明白他真正的意图,这个人是费尽了心思要向所有人宣布,他与自己绑在一起了。他不再只对她的防守展开进攻,而是用他的方式,将她一点点涂抹上属于他的颜色、一点点熏染上他的气味,甚至于……向众人宣布他的所有权。   没错,这就是费格铭的一贯霸道思维,“如果自己都不敢相信能够得到,又怎么能够真正拥有?”   那天晚上,费格铭想与刘天宇再做一次不醉不归,可偏偏天不从人愿,叶婉婷接到海靖的电话:“叶,准备好行装,明天跟我去云南。”   叶婉婷立即就要回家收拾东西,费格铭也随即起身告辞。刘天宇一直将他们送至楼下,费家的司机将车开来,费格铭拉开后座的门,让叶婉婷先坐进去,他才跟了进来。   直到车子平稳地开出,费格铭又回望一眼,刘天宇还站在亮白的灯光下,似乎有些失神。   刚刚酒喝得有些急,费格铭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后仰到靠椅上,面色沉静,看不出他的情绪。   直到叶家,司机下车帮叶婉婷拉开车门,费格铭才睁开眼,随她一同下了车。   天空清朗,月色清清,星星只稀落的几颗,却是极亮。   费格铭握住叶婉婷的手不放开,他的目光也是深邃得看不透。良久才道:“叶婉婷,我真的害怕把你弄丢了……昨晚我刚到的新加坡,夜里忽然做梦梦见找不到你……今天和人简单谈一下合同就飞了回来……”   他哽住,似乎讲不下去,突然伸出手臂抱住她,将她的头埋在自己的怀里:“我本想,我可以一直陪着你的,却没料到,还是让你走丢了……”   他修长的手指插进她的头发里,一下下地梳理着,好像要将叶婉婷纷乱的头绪都梳理顺畅,可是却不成功。   叶婉婷听到自己的心急促地跳了几下,她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不自觉的,没有再习惯性地去推他,任由他紧紧地抱着。   明明自己应该恨他的,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九曲十八弯的恨意竟然不知道弯去了哪里。   而且她渐渐知道,原来自己从未怀疑过他的诚意,甚至有时,觉得受之不起。   费格铭的胳膊越来越用力,箍得叶婉婷呼吸困难,只觉肋骨都要被他勒断了。   叶婉婷跟着海靖飞到昆明,参加一个展会后,又辗转飞机、汽车的去了勐腊。折腾一天,终于到了那个与老挝接壤,与缅甸隔江而望的边陲小城,只为了海靖想要找的一种颜色,一个花纹。   从到版纳的飞机下来,两人就坐上了去勐腊的夜行客车。   光线明暗不定的公路上,车中尽是粗重的呼吸,静寂中,几乎一天来始终保持沉默的海靖忽然开口。   海靖只是闭着眼睛,好像在和叶婉婷说话,可半梦半醒的叶婉婷觉得他只是对着前方的空气,更像是自言自语。   海靖说,那些是曾经在他印象中很深刻的,他以为自己会一直清楚的记得,可是忽然有一天要用时发现,竟然被他忘掉了,而且怎么也找不回来。他暗淡的神情里,有明显的伤感。   叶婉婷枕着凉风,昏然欲睡。海靖的话就在她耳边,她想不听也不行,听过了,她忽然觉得脸上痒痒的,用手去抓,又抓下一点水珠来。   有多少东西,我们曾经以为此生定是会永远记得,其实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忘掉的呢?   又有多少早已经随风而去的东西,是还能够找得回来的?   海靖是个疯子,叶婉婷清楚地知道。可她还是心甘情愿地跟着这个疯子到处跑。   到勐腊的第二天早上,天下起小雨。淅淅沥沥地不停,海靖带着叶婉婷先去了植物园。   碧绿的植被下,是砖红色被侵蚀得酥松的砂页岩。被雨水浇灌后,格外的新鲜,这两种极端的颜色被大自然搭在一起,触目惊心。   在雨中走了一天,看遍了珍稀植物,可海靖还是皱着眉毛说完全不对。只是在金色的曼陀罗花前,他站了一会儿,这种被传说为可以致幻麻醉的美丽花朵,正在雨中开得娇艳。   “都说是剧毒,可是叶,你知道吗?它最初代表的是天生的幸运儿,有着不止息的幸福。它能洞察幽明,超然觉悟。你不觉得有些讽刺吗?”海靖的嘴角挂着些嘲讽。他似乎到了勐腊这里就有些失常。   “那和罂粟一样罗?”叶婉婷蹭下来,看着曼陀罗喇叭一般的花瓣:“说是治疗失眠的,谁知却从快乐植物成为魔鬼之花?”   海靖不置可否。   回到宾馆,他的兴致也不高,凑合吃了碗米粉,两人各自回房间休息。   这一天下来,叶婉婷的小腿走得酸涨,躺在床上不多时,就迷糊睡去。   天早已黑透,叶婉婷睡得正香,忽然被一阵砸门声惊醒。在这寂静的夜里,让人胆颤心惊。叶婉婷小心地坐起来,控制着怦怦的心跳,厉声问谁,外面应声的却是个女人,讲的话她一点听不懂。   直到后来,隔壁海靖的声音响起来,他竟然也说了几语当地的方言,那女人才渐渐再没了声音。   再躺下来时,睡意竟然消失,辗转很久,听到短信提示。叶婉婷将手机摸过来,马上就到十二点,是费格铭。   “知道你睡了,只是提前说一下明天早上的:我想你。自己在外面,要多小心些。”   手机屏的光熄了,叶婉婷又躺下,黑暗中,她的眉宇间写着笑意。   叶婉婷不肯接费格铭的电话,说是实习生没工资没电话补助,这电话漫游费太贵,要省着点儿。费格铭当即要给她的电话卡冲钱,可叶婉婷仍是不接。只是晚上有空的时候,才回复他的短信。   其实叶婉婷心里明白,她是怕接了他的电话,听到他的声音,心思就乱了,再没有心情去做别的。   早饭时,叶婉婷问海靖夜里敲门的是什么人,海靖好像休息得也不好,有些憔悴,他一脸不屑地道:“大概都是卖的……”   叶婉婷想了下,没再好意思问下去。   这一天,他们包车去了农场。途经老寨的路上,那辆小中巴车坏掉了,师傅吭哧着修车的时候,叶婉婷忽然看到寨子边上正有集市,人不多,也不热闹,未多想就走了进去。   走走逛逛,多是傣家的女人卖水果蔬菜的。遇到一个卖香珠的小女孩,缠住叶婉婷,一声声不大标准的姐姐叫着,要卖她东西,好做自己下学期的学费。   小女孩扑闪的黑眼睛里尽是渴求,叶婉婷只好蹲下来,查看她手上的一颗颗透明鹅卵石大小的塑料珠,珠子里面还嵌有一缕缕不规则的花纹,倒也蛮好看。   “姐姐,帮你打开闻一下……”小女孩拧开一颗珠子,原来是空心的,可以装进香料,香气就是从上面的一排小孔里透出:“好香的,是不是?”   只是那香味太浓烈,太刺鼻。   “姐姐,五元一颗,十元给你三颗,好不好?”小女孩拉住她的袖子,不肯放开。   “姐姐你可以挂到手机上的。”她熟练地将一颗香珠穿到叶婉婷没做装饰的手机上:“多漂亮,还这样香?”   叶婉婷只好又挑了两颗不同花纹的香珠,都挂在包带上。   再上车时,海靖寻着味道看到香珠,他摸起来看着里面的花纹,又皱起眉头,拿起一颗端详,把玩了好一会儿才放回去。   到海靖终于找出他要的那种绿与红,以及灰绿与棕之间的颜色,那种透过藤蔓看树干的感觉,勾画出纠缠勾结在一起的粗细藤和大小叶片演化来的花纹时,又过去了一个星期。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啊。。 生日   早餐的时候,海靖先吃完,抹着嘴角,挑眉问:“叶,归拢好了东西,咱们去放松下,玩玩怎么样?”   “好啊,好!”叶婉婷口中还含着鸡肉稀饭,囫囵咽下去,就拍着桌着叫:“我们去香格里拉吧……”   “注意形象!”海靖鄙夷地看她一眼:“我们最多有一两天时间。”   “那去哪儿?丽江?”那个被所有人称赞的地方,叶婉婷也心生向往。   海靖的目光更加鄙视:“除了杂志上被大家说滥的地方,你还知道什么?人挤人的。”   叶婉婷打蔫地搅着粥:“您见多识广的啊,我没去过,所以哪里都好……”   手机响,叶婉婷赶紧放下碗接起来,竟是公司来催促,让她为海靖订好最近一班的机票,马上回去,因为接到一笔大的订单,对方指名由他来设计,那客户就坐在家里等着呢。   海靖盯着叶婉婷,叹息一声:“想偷点懒,又没机会了……”   叶婉婷买了车票再订机票,当他们拉着行李赶到机场时,天色已晚。   飞机又是晚点,坐在候机大厅里,一股香气就索绕在鼻息,叶婉婷昏昏沉沉,抱住大包打瞌睡。   旁边的空位跑来一个圆乎乎的二三岁的小男孩,奶声奶气地叫着妈妈,也将叶婉婷从迷糊中唤醒。撑起眼皮看窗外漫天的星星,叶婉婷忽然想家了,也顺道想起那个混蛋来。   就是这样忙乱之后,忽然安静地坐下来的一个闲暇片段里,忽然觉得很想很想见到那个人。而这个念头一起,她便再赶也赶不开它。   登机时已经是夜半,叶婉婷将手机调整为飞行状态前,收到一条短信,仍是费格铭。   “我在新加坡,马上就返程。明天,四月二十,我的生日,想你跟我一起。”   叶婉婷正准备要回复他的时候,费格铭又跟着来了一条:“今年是我本命年,你一定要陪我过。”   仅仅间隔几秒钟,费格铭的速度极快,也不知道这人什么时间练出来发短信这种速度:“我这么好这么帅的人,你这一辈子只能遇到一个。”   “能不能低调一点!”叶婉婷心中骂了一句,好笑着回道:“好吧,如花,等着看你盛开怒放。”   不多时,费格铭发来一个笑脸:“那我可以要生日礼物吧。”   叶婉婷停顿一下,跟在海靖身后忙着到处跑,除了一大摞画稿,竟然连点特产什么的都没有买。   手指忽然触到包带上的香珠:“这个可以有,鸡蛋那么大的钻石。”   “!!!叶婉婷,你要送我钻戒?”   叶婉婷撑着下巴忍住笑:“澜沧江边捡到块毛石。”   空姐再次提醒飞机就要起飞,叶婉婷才将手机改为飞行状态。闭上眼睛休息,嘴角边还挂微笑。   墨色的夜空中,飞来飞去那么多隐形的天使,他们正挥动着幸福的翅膀,催促着夜行的人们尽快归家。而那个人,在同一片天空的另一边,也正在回家的方向。原来,等一个人,想念也会变得出些欢喜来。   从来在飞机上睡不着的叶婉婷,这一觉倒睡得踏实沉香。直到广播中提醒飞机即将着陆,她才被海靖叫醒。   “有没有人来接你?”拿出行李,海靖主动问:“没有的话,我送你回去。”   “我爸爸应该来的,我告诉他航班时间了。”叶婉婷倒是担心飞机晚点,叶宽来得早,白等几个小时。   叶宽竟然没来,站在门口的,叶婉婷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周婉晴。   “姐!这儿!”周婉晴挥手叫她。看到叶婉婷的诧异,她忙做解释:“我也是刚刚回来,正巧听姑妈说你到的时间跟我差不多,我就等你一起回去。”   “姐姐好!”一个年轻男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站在姐妹二人跟前。也是高大帅气的男人。他身材修长,皮肤白暂,只是细看,眼圈有些青黑,穿着一件黑色紧身恤,脖子上还戴着一条粗粗的金项链。   “……这位,谁呀?”叶婉婷看到他有特别匀直的一双长腿,且动作轻盈,应该也是跳舞的人,于是转向周婉晴问。   “我……舞伴,金鑫。”周婉晴挎上叶婉婷的胳膊:“我们一起去外地演出的,搭档好久了。我们走的时候,小金的车就放在机场,现在正好开回去。”   “我一同学在航空食品公司工作,我就把车停他那里,连停车费都省了……”金鑫殷勤地帮忙拖着行李箱,边走边打哈欠。   与他相反,周婉晴倒是格外的精神。她暗中推了他一下:“说那么多?”   金鑫开的是辆黑色的雨燕,打开车门时,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瞟了眼周婉晴:“姐,车小,挤了点啊。”   叶婉婷看出他的局促,笑着应道:“小?我好像没那么胖吧?两人的位置足够用了。”   周婉晴先明白她的意思,又推金鑫一把:“我姐不嫌弃你——”   “是,就你嫌弃我。”金鑫自嘲地笑一下。   周婉晴没有回答,只是脸色一下变得异常难看。摔下副驾驶的车门,同叶婉婷一同坐到后面。   狭小的空间里,叶婉婷背包上的香气引起婉晴的注意:“什么味道?”   困倦袭来,叶婉婷只模糊回道:“香珠……答应送人做生日礼物。”   周婉晴忽然道:“姐,我手机没电了,借我打个电话。”   “给……”叶婉婷的身子都要滑落,撑着座位将手机递过去。   周婉晴翻看一顿后,才终于打通,对着手机咕哝半晌。挂断时,叶婉婷已经快被成功催眠。   朦胧间,觉察周婉晴倾身来看她的包:“姐,你买了两只,这香珠也是情侣套?”   “才不是……”   “不是就送我一只吧。”周婉晴直接摘下来一颗,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灼灼生辉。   在家几乎睡了一个整天,傍晚时分,接到费格铭的电话,他有些歉意:“我还有点事情没处理完——”   “没关系,我今天也要休息休息。”叶婉婷还没太睡够,连日的疲乏都找回来。   费格铭却是很小心翼翼:“可是,今天还有几个朋友一定要帮我庆祝,而且他们听说你会来,所以更吵着要一起热闹一下。你——”   叶婉婷没有应声,费格铭顿了一下,竟然有些紧张:“你——一定会来吧。”   难得见骄傲的费格铭会这种样子,叶婉婷倒在床上,生生憋回了笑:“不行,我,肚子痛——”   “叶婉婷!真的假的?”费格铭声间大起来,再过一会儿,大概是将话筒拿到嘴边用手拢住,传过来的声音嗡声嗡气:“你不会耍我吧?”   “没有,真的疼。”叶婉婷笑出来。   费格铭似乎知道自己上当:“要不要我帮你治治?”   “不用,让我笑一会儿的,就好……”叶婉婷将手机放要枕边,专心致志地笑。她听到那一端,费格铭气愤地说道:“好你个叶婉婷!你等着!二十分钟!”接着电话被狠狠挂断的声音。   费格铭果然是说到做到,叶婉婷从床上爬起来还没洗脸梳头的收拾完,他已经气势汹汹地杀上门了。   爸爸妈妈都不在家,叶婉婷为他打开房门时,没有开灯,窗口照进来的一丝光线还是昏暗的。   费格铭进门就问:“叶婉婷,你……肚子疼?”   叶婉婷想笑,又努力压抑回去,半天才轻声答道:“刚才,有一点儿,现在都好了……”   费格铭猛地圈住她,靠在门上。一手紧紧卡住她的腰,一手摸向的她的腹部:“这里?这里?还是这里?”   他的手,一下轻一下重地在她身上连按带揉变成抓,叶婉婷触痒不禁,挣扎着要躲开他的魔爪。   “别动,你再这么蹭来蹭去的?”费格铭咬牙的话中,带上危险。   叶婉婷果然立即一动不动,由他抱紧了她。静静地伏在他的怀里,听他胸口中有力而急促的心跳。   费格铭叹息一声后,嘴唇却盖上了她的面颊:“叶婉婷,你猜不出来我有多想你呢。”   费格铭的唇在她的脸上停留许久,才稍稍撤开一些:“我的礼物呢?”   叶婉婷抬头看他,他眼中的光彩,让她迷惑。她慌张地退出来:“我去拿。”   一颗三元三毛三的塑料香珠,被费格铭宝贝地装进里面的衬衣口袋。他的幸福笑容,让叶婉婷惭愧起来。费格铭的兴奋,仿佛刚刚到手的是自佳士得拍卖行血战而归的女王皇冠上的珍珠。   “叶婉婷,咱俩认识十年了,这是你送我的第二件东西。”直到坐在车上,他的笑还依旧甜美。   “我什么时候还送过你别的?”叶婉婷想不起来。   “那年寒假时,你送我只红薯。”费格铭皱着眉头回忆:“真是……不好吃。不过回家之后,我特别想吃,让人买了很多回来,简直……难吃死了。   “还是你给的那只最好吃。”他转过来笑。   “那……等我看到时,再请你。”叶婉婷难得的豪爽。   梵都俱乐部,这家市内最豪华神秘的私人会所,就藏身在市中心一座闹中取静的院子中。   它的名字,叶婉婷曾有过一点记忆。那是齐格勒从前偶尔周末会去的地方,却从未带她去过。   费格铭的车直接开进院子,就有服务生迎上来,接下他的车钥匙,替他泊车。费格铭拉着叶婉婷的手,直接奔入走廊尽头。   已经有七八个人等在那里。费格铭才一推门,两人就被包围上。这里面还有三张面孔是叶婉婷看着熟悉的,大概也是英才的同学。   果然,一番打量推敲之后,有人准确地叫出了叶婉婷的名字。   “格铭,你果然毒辣!英才最靓的花儿,都被你给摘到了!”   费格铭笑得豪情满怀:“岂敢,比抗战还要艰苦卓绝!” 笑纳   诺大的房间,灯光柔亮,似水幕洒下,并不刺眼,明暗恰到好处。   叫出叶婷婷名字的那位,先迎上来。   “格铭,你这话是怎么说的?这艰苦卓绝……那是摘到了呢?还是没摘到呢?”那人在自己肚子上画圈圈。   叶婉婷仔细想想,对他的印象也是很深刻的。他好像是叫做苏岩,当年也曾经是神一样的所在。她还能清楚地记得,在校际的辩论会上,他以一敌六,力战群雄的飒爽英姿。   “大律师下班了,还要在这里斟词酌句的,来找证据?”费格铭斜睨他一眼,拉着叶婉婷向里面走。   苏岩看着费格铭的背影笑道:“格铭,难怪你用力,看看叶婉婷,秀外慧中,不只长得美,心灵比外表还美呢。我曾听人说过……”   “英才出色的漂亮的多着呢,”实在不敢让他继续说下去,叶婉婷赶紧回头,拦下那位即将唾液翻飞口若悬河的苏岩:“您千万别夸我,我会当真的。”   费格铭边拉着叶婉婷往里走,边将众人一一介绍给她,特别在房间里面正在交谈的两个人面前站住脚,很郑重的口吻,指点那个光头男人和另外那个黑得仿佛从非洲刚刚回来的男人:“叫南哥、陌阳哥。”   南哥个子不高,看起来精壮结实,面无表情,森然独立。面对费格铭和叶婉婷时,南哥只露出一点笑容,冲她点点头。而旁边的陌阳却高大魁梧,见叶婉婷乖乖叫人,他收起眼中的凌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酒端上来的时候,叶婉婷就很有些发怵。她皱紧眉头看着杯中绛红的酒液,再抬眼看一□旁的费格铭。   他也正低头看她,嘴角是挡不住有趣的笑,俯首在她耳边悄声说道:“喝吗?要是喝多了,再送我个什么特别的礼物,我也能将就将就,笑纳一下。”   柔光之下,他的眸中温存荡漾。酒还未入腹,仅只当下,他似乎已经人自醉了。   叶婉婷不由得想起喝醉的那个新年之夜,羞愧加之愤然,即刻红了脸。将他于桌下伸过来的手拨开,却把手中的餐巾给丢他怀中:“这个,就是送你的特别礼物。”   做为这个小团体里的新面孔,是躲不开那群狼人发起的各种进攻,他们一次次地、轮番地向叶婉婷敬酒。只可惜,费格铭并没有给再她喝醉的机会。所有来给叶婉婷敬酒的,都被费格铭隔开,实在推不掉的,全部倾入他的口。   “格铭,你这样可不对啊,还没怎么着呢,就这么维护?”苏岩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抗议。   费格铭又一口喝下递到眼前的干邑白兰地,将空杯向桌中推去,环视一周,义正言辞:“我的女人,我不维护,难道由着你们欺负?”   一句话,让叶婉婷忽然觉得鼻腔里一股酸涩,从来没有过的震动涌在胸腔。   没有人在这样的场合中,明确地给予她这种的身份。那个六年之中,即使那人曾经也有过脉脉含情,却终究没有让她走进过他所在的任何一个圈子。那个时候她知道,她不配。   这一世里,她以为命运之手终于派给了她幸运,让她提早终于遇到了他的真情,哪知,却仍不配他给她一个理由。   每个人都看得到她的淡定与快乐,却唯独没有人知道,她心底的自卑与瑟缩。   “那好,就冲你这句话,我们也不多纠缠。不过——格铭,你得给我们证明一下。”满面红光的苏岩又打起新的主意,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   “如何证明?”费格铭靠向椅背,看向苏岩的目光锋利。   “这一杯——”苏岩又推过杯酒来,暧昧的声调:“格铭你是应该知道怎么喝的嗷?”   苏岩促狭的示意,费格铭挑眉看他,最终还是慢慢转过头,到叶婉婷的耳边:“我要份特别的礼物,可以?”   别人喝酒脸会红,可唯有费格铭越喝脸越白,只是呼出的气息滚烫。他一句话,让叶婉婷朝向他这一边的耳朵也灼热起来。   叶婉婷没见过这酒应该如何喝,不过看他们的表情,也知道这中间定是有特别的说法。她还犹豫着,费格铭已经拉着她的手臂站起来。   杯中的酒,费格铭一口喝去大半,他拉近叶婉婷,猛地扣紧她的腰,对上她水润的唇,作势要喂她,可没等叶婉婷做出什么反应,他自己已经咽了下去。   “停!你不行啊,格铭,”苏岩恨不能将两对嘴唇放到显微镜下,观察得格外仔细:“你这是严重作弊!”   他拿过酒瓶,这一次没有再做讲究,将杯注满:“重来!再有作弊行为,要罚三倍啊!”   注视着苏岩的动作,费格铭再看一眼已经涨得满面通红的叶婉婷,猛地脱去外套:“小样!不脱衣服还真是镇不住你!”   他再没耽搁,一把揽过叶婉婷,低头密实地吻住。   见叶婉婷一时气息紊乱,费格铭才稍放开她一点,伸手去桌上摸过酒杯,喝下一口。   用舌尖撬开她紧闭的齿关,将口中的酒一点点喂过去。浓香的酒液滴滴注入她的口内,叶婉婷被动地仰头咽下去,虽然只有一点,仍火烧火燎地辣到她的喉咙。她想咳,却咳不出来,因为下一口酒又被费格铭度了过来。   不知是因为酒精的作用或是众人的注视,叶婉婷不多时就觉得晕晕乎乎起来,接受着费格铭灵巧的舌尖探入进来的寸寸纠缠。当度酒最终化做缠绵时,叶婉婷已经软绵地挂在他的身上。   她从不知道接吻也会如此让人颤栗,如果不是他坚定的拥抱,她早就会滑落下去。   掌声让两人清醒,费格铭放手时,叶婉婷的意识还未回归,她摇晃了一下,险些跌倒。   费格铭在笑声与掌声中扶着叶婉婷坐下去,在她耳边轻语一句:“我爱你。”   一道道灼灼的视线,令叶婉婷几乎不敢再抬头,倒是费格铭不时地夹菜过来:“多吃一点,别醉了。”   一杯酒,费格铭渡给她的不到一半,应该是不会醉的,可叶婉婷还是觉得自己醉了。她努力地撑着头,不让自己伏倒在桌子上。   费格铭的这群朋友,似乎爱讲话的不太多,落进耳中的,尽是苏岩的声音。   “格铭,这红绳是什么?”他拉扯一下费格铭口袋里脱出的香珠绳链。   “别动!宝贝!”费格铭推开他,断然拒绝他的触碰。   “这么宝贝!我一定要看!”趁着费格铭照顾叶婉婷时没有太多防备,苏岩一下抽出那只香珠来。   他将香珠提到灯前仔细瞻仰,瞪大眼睛,翻过来掉过去看上数遍,最终张开大嘴:“格铭,你这个宝贝……你确定,你没看错?”   费格铭一把抢了回来:“你懂得什么!”他又将宝贝装进他左胸的口袋。   苏岩冰雪聪明,当即明了,转向叶婉婷:“一定是你送他的!”   叶婉婷才羞愧地点下头,苏岩马上道:“应该的应该的!”   满室的灯源熄灭之时,唯有蛋糕上跳跃起烛光,俱乐部的琴师自门口拉着《生日快乐》,围着桌子送出一个个快乐美妙的音符。   “格铭,快许个愿吧。”基本没有开过口的南哥提示他。   正对烛火的费格铭,神情格外严肃,如对着的,是施与他幸福的神明。   吹熄蜡烛之前,费格铭突然转身面向叶婉婷:“我最想要的,其实你知道——”   费格铭的话音未落,房门猛被人大力推开。“咣当”一声撞上墙壁,声响震人耳膜。   几个便装的男人冲进来,大喝:“警察!”   桌边的几个男人都未动,连除了叶婉婷之外的那两个女生都镇定自若。   面对冰冷黑洞洞的枪口,只有苏岩先冷笑:“警察同志,知道这里都是谁吗?”   来人中,为首的先打开头顶大灯,手中的枪却仍未放下。可是当目光向在座的每个人扫过之后,他面色露出犹疑,若有所思,缓慢答道:“是谁我们不管,有准确线报,这里有人藏毒!”   灯光重新亮起,叶婉婷觉得一时被晃花了眼睛,她才拿开挡在眼前的手,就听到笑声。   叶婉婷身边的南哥一动未动,是与他相邻的沈陌阳哧地笑了一声:“那,你搜搜?”   那人视线落在沈陌阳身上,面颊似乎抽搐一下,好似正在矛盾中纠结。他回头低声说了几句,除了还有一人留下,其余的,都静悄悄撤了出去。   沈陌阳再次懒懒开口:“你们找的是谁?”   来人没有吭声,只在他们的脸上逡巡。   始终安静坐着的费格铭,猛地站起身来:“谁在和我开玩笑?”   “没人开玩笑。”那人走近来,上下打量费格铭。   他嗅一下费格铭身上的味道,忽然蹙起眉头:“对不住了。”   他敏捷地一把抽出费格铭口袋中的香珠,只消略略一眼,就将它拧开,一颗透明塑料包住的白色小口袋掉到桌上。   被弃在桌子上,已分成两半的香珠,原本美丽的不规则花纹,也变得异常诡异起来。   他笑得有丝得意:“没错,就是它!”   “不管是什么,我都相信,你带不走他!”沈陌阳站起来,再次开口,笑意全无,声音凛冽得如寒风刺骨。   冰冻的空气中,费格铭先动了,他拦住沈陌阳,只是扭头看向目瞪口呆的叶婉婷。漂亮的眼眸中,写得满是难以置信:“这份礼物——”   他如被噎住,喉咙尽是道道划痕。   刚刚飞花飘万里,覆盖住他整个柔软的心房,转眼间,就已凋零残破,被风吹得散尽,再难寻觅一点芳踪。   费格铭按住额角,半晌才低问出声:“叶婉婷……你还在恨我?”   “如果你一定想要这样,我会随你的心愿!”短短一句话,被他折成几段。   ,   作者有话要说:老田的心又突突地跳了,每当写到一点虐虐时,收藏就会不留情地掉下几个   我恨我自己,为什么非要写这个呢?为什么就不能随着大家的心意让他们和美地过下去呢?   盯着我的一双手,我就奇怪了,为啥就是控制不住它们啊。。。   哪里是虐俺自己家的儿女,分明就是自虐哪。。。去撞墙啊 随他   房间中所有人的注意力,刚刚还集中在警察与费格铭身上,闻此一言,都转到叶婉婷那里。   惊惧中的叶婉婷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可事与愿违,偏偏就让她置身于急流的漩涡正中。   她伸手要拉住一脸痛心的费格铭,她想要告诉他这件事太荒谬,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怎样发生,可费格铭却后退一步,躲开她伸过来的手。   而沈陌阳的快速远超她的想像,原本站在她三步之外,转瞬就拦在她前方。   “陌阳哥,别动她!我的事情,我自己负责。”费格铭叫了一声,却又是对着叶婉婷:“只要是你给的,我都珍藏。”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除了叶婉婷之外,几乎没有人听得清。   费格铭向警察点头示意一下:“我跟你们走。该怎么处理,就怎么来。”   忽然觉得眼前一片迷茫,他只好扬起头大步离开这个地方。   你想要给我的,无论是什么,我都会要。只是,我不知道还要怎么样才能让你原谅。   我说过,让你恨我,可是,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你忘掉那个字。   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有走向门口的背影,似乎尽是挫败与凄凉。   “叶小姐,虽然格铭讲他自己会处理,可是,我还是不能让你回家去,你明白吧。”南哥对叶婉婷讲话礼貌客气,明明不带一点威胁,却让人心生恐惧。   漆黑的房间,叶婉婷抱膝坐在墙角。地上还埔着厚厚的地毯,不冷,不硬,没有任何能伤害她的东西。   这是间书房,它被装饰得雅致,而且是书香盎然。靠墙的两组书柜,被一册册书籍充满。可是,书柜间的空白处,除一幅字外,还有两条深棕色的马鞭,令她胆寒。   叶婉婷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昨天南哥打了个电话后,就趁着月色将她送到这里来。   一夜,又一天,除了有人送来食盒和水,再也没人搭理她。   腿边还放着一本《百年孤独》,是叶婉妨清晨时从书柜里抽出的,就在最外面,很显眼的地方,硬书壳下,内页已经被摸毛了边。   那是叶婉婷最喜欢的一本书,可在这一个白天,她没有翻过页。   “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她只见到上面的字都认识,却完全看不懂它的意思。   第二个夜。叶婉婷仍在黑暗中坐着,她的衣裳单薄,冰凉刺入每个毛孔。这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她没有睡过,送来的食盒她也未动,连水都没有喝。   是自虐吗?有可能。   因为她刚刚才知道,费格铭黯然离去的背影,让她有多心疼。他拒绝接受自己伸出的手,又让她感觉有多冷。   费格铭痛惜难当的脸,和他收到礼物时的开心甜蜜,就轮流交相放大在沉沉的空气中,如一幕永动的无声电影,不肯停歇的放映在她眼前。   叶婉婷闭上眼睛,忽然想起,那年的圣诞节,巴黎的贝特朗家,费格铭砸坏了她的笔记本,厉声问的那一句“你信她还是信我?”   她现在方才明白,这一句话里,包含有多少无法言说的伤悲。   “费格铭,你信不信我?”   叶婉婷对着空气中的脸微笑,泪珠终于成串地掉落下来。   当她小心地推开重重的心门,他却已经转身离开,穿过湿淋淋的青苔小巷,留给她一个苍凉的影子。   叶婉婷顺着墙壁,滑了下来。躺在地毯上,静静地呼吸。   那颗香珠之中,明明应该是一包香料,怎么会突然变成白色粉末?她闭上眼,将所有关于香珠的片断再次回放。   卖香珠的傣家小女孩……包车上,海靖摸索香珠的修长的手指……金鑫的车,她困倦难当,迷蒙状态时,周婉晴拿走的另外一颗……   除了挂在她手机上的,那个小女孩曾打开给她看过,剩下的两颗,她都没有动过。   叶婉婷对法律了解不多,可她也大约知道,这么少量的一点毒品,应该够不上犯罪,可能只需一点罚金就可以让费格铭出来。如果不是他自己应承下来,甚至当时也根本带不走他。   那又是谁?算准了那时在费格铭的手里?叶婉婷忽然惊醒,或者有人本是要针对她,却偏偏到了费格铭的手中?   灯光亮起时,叶婉婷就躺在墙角的地上睡着。门口处,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轻而缓慢地走进来。   壁灯暖黄的光线下,叶婉婷静静地侧身躺在那,脸朝向墙壁,都藏在暗影之中。   浓密的睫毛之下,一小片青黑晕染开来,将脸色显得更加灰白。她的呼吸轻得几乎听不到,只有胸脯微微一起一伏,证明她还是个活物。   他蹲下来,伸出手,刚刚抚上她的脸,又刺到般弹开。门外的走廊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一惊,又迅速地站起身来,坐到了房间中央的长椅上。   还不到清晨,就有鸟儿啾啾啼鸣。叶婉婷醒转,浑身都酸疼。头涨痛难当,她想摸摸头,一抬手,意外的发现身上竟然盖着条薄毯!   叶婉婷惊得坐起来,一个高大的男人,就背着自己站在落地窗前。黎明之时的灰暗,将他映衬得愈加阴沉。   听到她微弱的动静,他转过来。一步步踏近,羊毛地毯吸收掉他的脚步声,他就笔直地站到叶婉婷的面前,垂下眼帘望向她。   “你?”叶婉婷诧异中,还有些肯定。   “我。”齐格勒退回到长椅上,居高临下地望过来。   逆光里,他的剪影因变成黑白而凝重。只是过分的冷漠,能将他周围的空气都冰冻住。   “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晨曦之中,第一线光芒透射进来,叶婉婷低头躲开。   “我也还没有想明白。”叶婉婷声音干哑。   “那个东西——”   “是我送的,但是我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或者说,我不知道有没有被人调换过。”叶婉婷拄住发烫的额头,小声地回答他。   齐格勒盯着她的每个表情,却突然转换了话题。“格铭说,你是,他的……?”   “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叶婉婷放下手,郑重地正对上他的眼睛。   她想起费格铭说过“所见即是事实”,没错,为什么自己当初没有想到?   说出这句话,她忽然觉得心里清透许多。十个年头,一步步走过来,他所给的,不管她当时能不能接受,现在想来,才发现有那么多可以捡拾的回忆。   齐格勒的手握上长椅的扶手,如要掐断那几根绞在一起的干藤,他嘴角下沉,吐出两个字:“很好。”   “……费格铭呢?”叶婉婷坦白地迎上齐格勒的目光。   “还在里面,不肯出来。”齐格勒冷冷地笑一下。   他听到消息就立即从外地赶回,第一时间内,按下了几家媒体关于银资集团继承人吸毒的报导,也幸好有许孟南替他将听到消息守在门外的记者拦了回去。   可是,唯有当事人费格铭却坚持留在拘留所里不肯澄清。   许孟南除了叹息一声,就只一挥手:“随他!”   而沈陌阳干脆一拍桌子:“活该!”   还在里面。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不用想像也猜得出来。叶婉婷有些懵了:“我能见他吗?”   “他说不见任何人。”齐格勒转告他的拒绝,带有一丝羡慕。   太阳终于升起来了,房间里一下子温暖起来,明亮地照着齐格勒脸上刻意的疏离。   “我让人送你回家。”他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正巧是周末,叶婉婷在家休息了两天。回到家里,她就直接上了床。一直高烧,而且吃下什么东西,最后都会吐出来。   轮到叶宽出差,周欣放下手中的活计,留在家里照顾她,叶婉婷却勉强笑着,虚弱地说道:“我都二十好几了,不用你看着。你陪着我,也替不了我。”   “那也不行,妈在这儿,病好得快。”周欣想要抽出叶婉婷手中一直攥着的手机,却没有抽出来:“别总拿着它,有辐射的,你不懂啊。”   叶婉婷随即听话地将手机放远一点。   “这小费呢,怎么这个周末两天也不见他人影?”周欣向厨房走去想弄些能吃进去的,口中还要念叨一句。   她忽然想起什么,领悟般地猛住了口,回头看向叶婉婷。   叶婉婷平躺在床上,又拿起手机,正虚虚地按着,却没见她打通任何电话。   周欣有些慌张,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现在要不要劝慰女儿。   叶婉婷回家就拨打费格铭的电话,不出预料,关机。如果他人还在拘留所,肯定是这种结果。   可烧了一天也睡了一天之后,晚上吃过药,温度退一点再打,铃声却是响了起来,却始终没有人接。   第二天,叶婉婷鼓起勇气重拨,铃声依旧,一直响下去,直到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没有应答”。   他果然是认定了自己。   原来,失去一个人,竟是这样容易。   于是叶婉婷依旧高烧,依旧呕吐,直吐到胆汁的苦味都溢在嘴里,怎么也漱不干净。周欣慌了,要拖她去医院,可叶婉婷说什么也不动弹。周欣弄不动她,只好找了朋友来家里给她挂上点滴。   周日的下午,叶婉婷数着药瓶滴下来的水珠,数不清楚,不知不觉,又进入了梦乡。   恍惚间,听到开门声,接着是周欣埋怨的话语:“你怎么才回来呀?我都害怕了……这孩子从来也没这么吐过。”   应该是叶宽回来了,迷迷糊糊的叶婉婷还想尽力做出个轻松的模样来,别吓着了爸爸。   正摸向自己的嘴角,就听周欣又道:“什么时候下雨了?快把雨伞给我……我这忙活的都没留意到……咦,这孩子,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出门也不带把伞,看这一身湿的……”   叶宽不悦的口吻:“看你怎么说话,什么叫冒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放心,俺保证不虐。。。 喜欢   妈妈在说谁冒出来?   叶婉婷只想是不是费格铭来了,猛地坐起来,眼前成片的金星忽闪着,又咣当倒了回去。   “阿姨,我是刘天宇,叶婉婷同学。刚才急着过来没带伞,偏问路时风大雨急的没有人经过,正巧碰到叶叔叔,就一起过来了。”原来雨中冒出的春笋竟然是刘天宇。   “快擦擦,别感冒了,婷婷就病着呢……”周欣边说边带他进门。   “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先打个电话?”叶婉婷倚着床头缓慢坐起,十分惊讶刘天宇的意外登门造访,也没顾得上觉得自己蓬头垢面的不好意思。   “我本来就要回市去,一个朋友还要再跟我聊聊,下午拉我去喝茶,听他说银资现在乱了套,我怕在电话里说不清楚,让你白白跟着着急……”刘天宇紧紧盯着叶婉婷,她看起来憔悴得失了颜色。   叶婉婷脑子里登时更加纷乱起来,却佯装镇定,勉强答道:“你现在真是要刮目相看了,满嘴里讨论这些经济问题,我不懂,你快说!”   银资集团就是费格铭外公的产业,叶婉婷曾经听说过,他本应毕业回国后就去那里工作,却在齐氏做了半年助理才过去,美其名曰要先实习。不过他外公年纪大了,几年前就处于半退休状态,银资暂由费格铭的表舅费柯代为管理,同时他也是银资的财务总监。   “叶婉婷,别损我了。”刘天宇有些不满:“我只是听说银资集团最近动荡得很,情况好像对费格铭有些不利,你不是正跟他交往吗?他都没跟你说过?”   “没有。”叶婉婷心有戚戚,尽力让呼吸平稳。她对经济贸易的都不感兴趣,觉得那些生意场上净是些尔虞我诈、相互倾轧,更与她的专业毫不相干。   她只想要个安静的地方,能让她静心下来画图就好,这一点大概是充分地随了叶宽。费格铭大概也知道她的性子,从来不跟她提这方面的事情。   “我找不到他,就想问你他最近的情况……”刘天宇的义气二字,总是放在第一位。既然将费格铭看做了朋友,就会义无反顾。   “天宇,来吃点水果。”周欣突然端着水果进了门。她上下打量着刘天宇,一时还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这人虽然也是清清秀秀的,却比同龄人多了份沧桑,仿佛比女儿大了好几岁似的。   不怪周欣过敏,她常常暗地里跟叶宽抱怨说,就算女儿不急着结婚,可也得有个合适的人选不是?别等着年纪大了再找更没得好选的。叶宽倒是不慌不忙,他只会说“随缘”二字,被周欣逼急了,再添二字“缘份天定”。   周欣给他白眼的时候,心中倒也琢磨着似乎真是这样。就比如唐秋,看着再好的人,不是说散也就散了?还没有自己这样柴米油盐的踏实。   话虽如此,周欣还是瞪大眼睛用尽心思去找,兜来转去连同姐妹们给介绍的,女儿都说不合适。好不容易等到天上掉下来一个费格铭,周欣也几乎马上就认定了是他,可天不从人愿呢,明明看来一切顺利,做梦都惦记着女儿穿婚纱走上红地毯,现在,这明显地又出了茬子。   叶婉婷没留意到妈妈对刘天宇奇怪的目测,只一心回忆费格铭之前有没有露出过遇到麻烦的迹象——没有,从来就没有过。   刘天宇接下果盘,站起道谢,看周欣出去,才接着分析道:“那格铭一定是心中有数了?他刚回来不久,大家还都不太了解他,可据我那个朋友说,知道他的,就说他做事是最凌厉的。也许,他那个表舅……”   “伶俐?有吗?”叶婉婷误会成聪明伶俐,她没看出来费格铭有八面玲珑的特长。   “是狠!说他下手狠着呢。”刘天宇学着文绉绉说话,还真是不太习惯:“自从格铭回去银资,就发现公司有很多问题,一直暗中进行查证,查来查去竟然都是费柯的党羽手脚不干净的证据。那些人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就哭爹喊娘的到处求饶闹腾,又找到他外公那里。他外公后来也有些松口,毕竟有些都是元老了,再加上他表舅在银资多年,人脉广根基牢。所以格铭是腹背受敌……本来一直压着没有张扬,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仅仅这两天多时间,就说银资大震荡啊,风云莫测……”   也许男人们天生都喜欢战场,现在没有给予他们征战的地方,才将商场看做可以叱咤风云的战场。刘天宇讲起关于费格铭回银资三个月时间里的一些道听途说的事迹,竟是讲得跟评书似的喋血传奇,叶婉婷却听得直了眼睛。   总以为费格铭是个孔雀般的傲娇二世祖,谁知倒也是能做些事业来的。他每天跟着那些老滑头们明战暗战,却还能抽出时间上来叶家,给叶宽的饭菜捧场,哄着周欣乐得跟捡到宝似的开心……   “叶子,你睡着了?”发现叶婉婷一直没有反应,刘天宇住了口。   “没,我听着呢。”叶婉婷觉得胸口发紧。   “唉,我发现自己岁数大了,一说话就收不住闸。”刘天宇又不好意思地摸下鼻子:“先走了,你好好歇着。我明天回去,你要是看见费格铭替我跟他说声,有需要帮忙的——不过估计他也不需要我帮什么忙——要个人场什么的,我一定来!”   天宇一走,叶婉婷就慢慢滑进被子里,瞪着眼睛望向洁白天花。   “腹背受敌!”这四个字深刻地刺上她的心。   原来费格铭是处于这样的境况,可是他却从没跟自己说过,是因为自己不懂还是怕自己担心?现在又平白弄出这样一件事,就算是她再不懂得,现在也明白肯定是将费格铭推向更混乱的麻烦之中。   晚上,叶婉婷逼着自己硬头皮喝下一碗粥,想它能暖暖冰凉的血管,让自己的血液再流动快一些,也许能再振作更多勇气出来。   可咽下去之后,胃里又是翻滚着,只好半坐在床上不敢动,强压抑着难受让它在尽快消化下去。   终于四周都安静下来,只有风儿在树梢细语。叶婉婷开了床头小灯,仔细地按下那串熟悉的号码。   一段音乐声后,竟然接通了,只是话筒的那一端,静寂无声。   “……费格铭?”叶婉婷低低唤道。   仍是没有回答。   “……费格铭?”手机里的安静,让叶婉婷觉得那一端根本就是一团空气。   叶婉婷握了握拳,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液:“……你在听吗?你信我吗?”   没有回答,话筒里传来沙沙声响。   叶婉婷自己苦笑一下:“费格铭,你要信我。”   沙沙声更大。   是线路不好吗?连移动公司也参合着闹别扭?   叶婉婷闭上眼,强烈的自责让她控制不住的哽咽:“我知道,带给你好多麻烦,可……”   “叶婉婷,你下来。”没等讲完,她竟然听到了他的声音。   幻觉?叶婉婷手一抖,看着手机傻了。   “费格铭?”   “下来,我在你家楼下。”不是幻觉,费格铭的声音从话筒中流出,淡淡的。   “你在我家?那你来……你要,和我说什么?”叶婉婷糊涂了,结巴了。   “下来就知道。”   出了这样的事,费格铭他怎么可能这样的平静?那又预示着什么?叶婉婷忽然有些胆怯。   可是,不管他给的结果是什么,她都要跟他说个清楚!   叶婉婷披上件衬衫,摸黑悄悄走出家门。   雨不知何时住的,云层还遮挡在头顶未消散开去,没有月亮,更没有星光。   费格铭被镶嵌在青灰色的背景里,他就站在游移的雾气之中,街灯有一点微光透过,照在他冷清的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他没有动,只看着叶婉婷一步步走到跟前。   她扬起头来看他:“费格铭,不是我做的,我不知道——”   他忽然伸出臂膀,将叶婉婷大力地抱在怀里。紧紧的抱住,不给她一丝一毫的空隙。   “我真的不知道——”叶婉婷的嘴对准在他的胸口,还想要解释,只含糊地说出半句,就被他按住了头。   “你不知道,我知道。”费格铭轻笑,薄唇吐的来的话一字一顿:“是我的错。”   叶婉婷急了。大概没有谁能从费格铭口中听过道歉,当年离开巴黎,他也是在电脑上留下对不起几个字。现在这样说出来,只会让她更心虚更恐慌,连他的笑听起来都是那样冷淡。   一丝绝望涌上心头,叶婉婷看他:“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叶婉婷,你又发烧烧糊涂了?这几个字听不懂?”费格铭一只手要摸上她的额头。   “是,发烧了!可是没糊涂!”叶婉婷急着推开他。   她要挣开他放在腰上的手臂,却被他拉了回去:“怎么又发烧?”   “这个不重要。”叶婉婷退开一步,紧张地盯着他的眼睛:“我跟你说,费格铭,我喜欢你!我现在知道,我是喜欢你的!那东西我真是不知道……不可能是我……”   她急着要对他倾述,竟然语无伦次。最终抽噎着卡在那里,才发现强忍的泪水,早已经不知何时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   一时间,狂喜铺天盖地,让费格铭惊呆。他定定地看着她满脸的泪,这才回过味来,猛将她拉回到怀里,搓揉着她的头发:“你总算知道!”   他仰头看着夜空中渐渐退去的云朵,笑容晏晏:“叶婉婷,你个笨蛋!我跟你说我错了,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那天是一时糊涂,鬼迷了心窍。我当时只以为你一直在心底里恨着我,就用这种方式来让我受到惩罚。”费格铭叹了口气:“可是十分钟后,我就知道是我错了,你不可能那样做……是我没了自信,也错怪你。”   其实就算是你做的,我也不在乎。   叶婉婷抽在胸口的心脏才落了地,窘得固化在那里:“你怎么想到不可能是我?”   “就你那智商……哎——”费格铭痛叫一声。   叶婉婷狠狠地在他腰上拧了一把,鼻涕眼泪的都蹭到他的胸口上,蹭干净才解下一点心头之恨。抬起头时,硬硬地说道:“你再说,我就真去弄来给你放身上。”   费格铭摩挲着她的脸颊:“不会的,你那么善良,而且,你更舍不得我。”   叶婉婷的脸热了起来:“费格铭,你应该叫不知明!”   “你说对了,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没有自知之明。”他却正中下怀:“外公给我起这个名字就是要我记得什么格言铭言,可是,那些先生教的都是条条框框,我却是一定要经我自己证明才知道。就比如你,我知道,对我来说,你是最好的——”   她的脸上苍白中透着点粉红,一双璀璨的眼眸中恋恋缱绻:“为什么?”   我不够好,不够强,不够聪明,更不够温柔。   为什么?费格铭说不清楚。他眺望遥远的天际,那里墨蓝中加着沉沉的暗紫,却能还他心中却一片宁静。   这一生中会有多少个未知?还有多少事等着去做?谁也不能确定。可是,每当想起这个倔强的丫头,想起与她外表的柔和完全相反的执着,身上就又充满了动力。   我知道的就是,只要有你在身边,万物都会变得精彩。   所以才唯恐一眨眼,就会让你离开自己的视线,不知溜去了哪去。   如那娇艳的昙花,空候了一个整天一个傍晚,它却悄然盛开在夜半。待清明再来,徒留转瞬即逝的芳华。   我,不想和你错过。   他重又抱紧了她,眉目变得柔和,口中却是笑起来:“因为你就是用我的肋骨做的。你一难过,我的胸口就会疼。”   “所以,不许你再哭。”这个人即使劝说也依旧霸道:“还有,我要你补给我一份礼物,那一个,被警察收走了,也被太多人摸过了,我要份补偿——”   作者有话要说:俺保证过,会甜蜜的 首付   “可是,我没有买其它东西啊,那几天时间真的很紧张,我根本——”叶婉婷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能送给他。   “没关系,我可以等着。”费格铭慢条斯理,不温不火:“现在没有,没有关系,不过,今天先要你一个预付。”   一个加了重音的词,预付。将费格铭潜伏的奸商本质充分暴露出来。   “难道礼物还可以分期付款的?”叶婉婷不自觉地退开一步,疑惑看他。   “对,我接受你分期付。”费格铭不动声色地垂眸对视:“首付,我要你吻我。”   他说得义正言辞,没有半分勒索之意。   叶婉婷红了脸。的确,她从来没有主动过。她总是被动地接受别人施予的爱与恨,或者是缠绕在其中的说不清道不白的其它情感。   曾经,她躲不开,只好将自己包装上一个“易碎品,小心轻放”的厚厚壳子,心底里对抗着那个爱的名义。   可是现在,费格铭要她主动。她退开,她胆怯、慌张。   “来吧。”他低声唤她,向她伸出手,鼓励不如说是诱惑。   他挺直矗立在这个没有星星的夜晚,用自己的光华将她照亮。   “叶婉婷,过来。”再一次呼唤。   叶婉婷抿起嘴唇,最终还是踮起脚跟,吻上了他的唇。   柔软,温暖,甘美……原来,会有那么多无尽的味道。辗转流连,她终于小心地伸出舌尖,才触到他的唇角,就被他咬住。在晕眩中,她被费格铭按到了树干上。   他收回了主动权,一双手卡紧在她的腰上,猛烈的吸吮直达她的舌根。他的粗喘在她耳边被逐渐放大,她甚至觉得他的心跳都可以通过喉咙里听得更清楚。   月亮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穿透了云层,混沌的空间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放开她。   “真美……”费格铭眼中的焰火未褪,食指轻抚着她鲜艳的唇叹息:“真希望,这样下去,没完没了。”   望一眼挂在中天的白玉盘,他终于还是放她回家去:“先别去上班了,好好歇着。我这几天很忙,可能顾不上你,所以,要照顾好自己。”   轻描淡写,轻松得似乎完全不以为意。叶婉婷却顿时清醒过来:“你——小心些。”   费格铭挑起眉头,笑容中带有特别的深意:“除了对你要小心,别的,都尽在掌握。”   他将叶婉婷的衬衫扣严:“回去吧,别胡思乱想。”   走到楼口的叶婉婷又折回头,气馁加之不甘心:“我不能帮你什么忙吗?”   “先把病养好了,就是帮我。”听到叶婉婷的话,费格铭笑得狡猾,大大地坏了:“下次见到你,不会就这么简单,我放的可是高利贷……”   叶婉婷瞬间如被高压电击中,用力关紧了楼道门跑回家去。   周一早上,阳光灿烂得堪比婴儿的笑脸。叶婉婷睁眼时,虽觉得还有些头重脚轻,但体温却是恢复正常。   她吃下一碗蛋羹,跟海靖又告了一天假,对周欣说自己还要睡一天,偷个懒就都会都好了。   周欣看着突然精神百倍的女儿,与昨天的萎靡不振简直判若两人,对和叶宽视一眼:“看来赵姐给开的这种药还是真是管用,我得记下来……”   “不是药好用,是昨天晚上来了,就停到咱家窗口,出来个大头小身子的外星人……”   周欣敲打下女儿的头:“又做梦呢你!大头人……那外星人怎么不把你抓走?”   “妈!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把我抓走,谁陪你逛街,谁给你唠嗑?我可是求了半天才放我回来的——”叶婉婷抱着脑袋哀号。   待叶宽与周欣总算放下心来出门,叶婉婷却翻出了装着自己各种宝贝玩意的大盒子。   挑挑拣拣,找出几条从前的项链,拆下绿松石、珊瑚珠、猫眼石,还有一抽象的牛头状白铜片,拿出叶宽的工具箱,钉子剪子锤子通通摆上桌……   最重要的,从周欣的柜子底抽出块红底绿花的土布来,那是一位乡下来的姑奶奶送东西时用的包裹皮。   昨夜回家,叶婉婷又花了个把小时在心里画着圈圈:送费格铭什么生日礼物?俺还没有发工资呢,太贵的,买不起。普通的礼物,估计那个混蛋也看不上眼……突然,灵光乍现!   不如——送他一条红腰带!   费格铭的本命年,红布腰带,多有创意以及深远的意义啊!   裁、剪、缝、钉……叶婉婷忙活了整整一个上午,一条红艳艳配着翠绿绿的土布腰带新鲜出炉!   红带之上,绿松石的花瓣,白珊瑚的花蕊,腰带扣的地方是一颗亮闪发光的抽象牛头,背后正中一只金孔雀……要多刺眼有多刺眼,要多喜庆有多喜庆!   “费格铭,我看你系不系!”想像着那个成天里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名牌的男人,腰上系一条红布腰带的情形,叶婉婷抱着她瘪瘪的肚子笑倒在床上。   翻滚匍匐了半晌才爬起来,找出只盒子,龙飞凤舞地写在上面几个大字“珍品——举世无敌,盖世无双”,然后才叫了快递上门。   接到费格铭电话的时候,已是下午。   叶婉婷正挤在公交车上。阳光暖暖地透过车窗,漫不经心地洒落下来,公交车开得晃当,让人在这春日之中,懒洋洋地又犯起困来。叶婉婷站着站着,都要闭上眼睛。   “叶婉婷!”电话那一端,费格铭的声音很响。可车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很吵,很挤,叶婉婷好不容易摸出手机来,拿到耳朵边,只听到这一声,她一时没有分辨出来,他是开心呢?还是惊艳呢?亦或是……暴走了?   “……费格铭?怎么啦?”公共场合,叶婉婷答应得婉转动听。旁边还都站着人呢不是?   “……没事!”   简直是犯了神经病嘛,打个电话就是要叫一声人家名字的?   看来这礼物果真还是可以触动人的神经与心灵的。要不怎么大师们都说,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叶婉婷感慨万分,正悻悻地收起电话,却见彩信进来。   哇!一个男人的赤裸上半身!叶婉婷抖了一抖,忙一手抓紧了拉环,一手将手机拿到眼前,果然是,幸好是——男人的衬衫被撩到身后,露出半截上身,漂亮的麦色皮肤,凹凸有型的肌肉轮廓,最重要的,是他板板正正的黑色西裤上,耀眼的红腰带!   叶婉婷赶紧将手机收起,想笑,却咬着腮忍住,不让自己笑出来。好不容易收回笑容,她稍抬起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周围偷瞄一眼,就见站在身边的高头马大的男人,正笑得一脸鬼祟,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叶婉婷顿时羞愧万分,慌张地向门口挤去,提前两站下了车。   只是,走向目的地的脚步,却是越来越缓慢。   多年未曾来过,这条酒吧街还是旧时的样子。叶婉婷按照模糊的记忆,找到那家酒吧。   没有错,记忆中的棕色的墙,白色的窗,挂着把大锁的门上,仍然挂着“多睡一会儿”的木牌。   时候还有点儿早,酒吧没有开业,叶婉婷在对面的水吧找个靠窗的位置,要了杯香芒汁,慢慢啜着。   叶婉婷拉住了水吧里小妹的围裙:“请问,吧,演出都是几点开始?”   “八点半之后吧。”小妹眨巴着大眼睛。   “现在,都有什么好看的节目?”   “我也不太清楚啦,反正就是歌舞吧,好像还有个吹萨克斯的女人哪,都说吹得不错……”   叶婉婷笑了,一切如常。小一姐的萨克斯吹得透亮,她想要哄你开心,会将曲子吹得如兴高采烈。她想要你哭,怎么也会让你寸断柔肠。   “那,他们现在都有跳些什么舞蹈啊?”   “我也不懂啦,好像就是钢管舞肚皮舞的,你等等看呢……”   不到六时,酒吧的老板阿彻踩着黑布鞋,晃晃悠悠甩着车钥匙站到了台阶之上,将门上挂着的木牌翻转过来,变成了“精神着呢”。阿彻打开门上的一把老式锁头,慢悠悠解开几圈粗锁链,忽然转过头,冲着这边笑了一下。   叶婉婷匆忙躲到窗帘之后,心猛烈地砰砰跳了几下。   阿彻却是弯起指头,放至唇边,吹出一声尖利的口哨,这边屋檐下的鸽子惊得呼啦啦买走,他才心满意足地跨过自家门槛。   不,他应该不认识我的。叶婉婷低下头,手抚上胸口,安定下来。多年以前的尘封记忆,曾经断层的空间,又都一点点涌了出来。   那里……那里,她猛地呛咳一声,将眼里的水汽赶走,再抬起头时,平静依旧。   看看表,周欣应该快到家了,叶婉婷才想起来给她打电话:“妈,赵琦找我有点事,晚一点回家。”   “你病还没好呢,又出去疯跑?快点回来!”   “好啦,我知道啦,办完就回去——”叶婉婷只想尽快结束对话。多年没有再说谎的经验,只这一句说出来,忽然觉得又有大汗淋漓的感觉。   只可惜,她的汗水还未蒸发完,手机铃又响了起来。   又是费格铭。   “叶婉婷?妈说你有事情要办,还没回家,你在哪,我去接你——”这一次听得清楚,费格铭的声音有明显的欣喜。   “不用不用!你这几天不是忙着呢,你忙吧,只是陪赵琦办点小事,我自己就能搞定,一会就回去了。”叶婉婷慌忙拒绝。   费格铭懒洋洋的:“在哪?我这就过去——”   “我,我都快到家了,你不用来——”   “你——撒谎吧。”费格铭声音冷了下来。   “没啊,我没有。”叶婉婷小声应道。汗,这一次真的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俺都对毛主席保证了,肯定木虐啦   保证!木有!肯定!!! 谎言   几秒钟的空白,费格铭放缓了口气,温情重现:“好,那你到家之后给我打个电话。”   他不再多说,甚至没有等到叶婉婷的回答,就直接挂掉电话。   不知费格铭有没有相信自己,叶婉婷拿出纸巾,抹掉额头的汗珠,长嘘出一口气。   忐忑不安地坐着,不时地看着手上腕表。时间过得太慢,指针走得接近龟速,让她坐立难安。又叫了份红豆冰和草莓蛋奶布丁,将凉凉的冰碴含到口中,再一点点让它滑进胃里,将心中的焦躁压制下去。   朦胧的光线终于将街巷笼罩,或明或暗的灯,都亮了起来。对面的,三个鲜红的字母,就在黢黑的压迫中跳跃出来。   窗外不时留有笑语喧哗,酒吧街渐渐热闹起来。八点二十分,叶婉婷终于迈进的大门,选个离舞台较远的昏暗的角落坐下。   远远看到阿彻,他正倚着吧台朝向各色客人,似笑非笑。   穿过幢幢的人影,叶婉婷找出正游走在点着蜡烛的小桌间的老七,他的脸,仍是无法挽救灰白的颜色,与和他里怀中五颜六色、形状可爱的“钙片”刚刚相反。   八点半,小一的萨克斯响起,《暗香》。乐声悠扬,舞台却是空的,人却不知是坐在某个包厢里。   叶婉婷撑住下颌,微笑听这熟悉的旋律,想那个随心所欲的娇小女人,抱着硕大的乐器沉醉其中的样子。快到小一惯用低半音的喉音时间,叶婉妨忍不住提前先哼了出来。   “小姐,一个人?”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小桌旁边。   “我在等人。”叶婉婷没有抬头,指甲继续敲打着桌面,直接拒绝。   一曲终了,小一仍未露面,舞台却是换了灯光。四个女孩,交错排开,一水的金色抹胸,超短蓬蓬裙,倚住闪着寒光的钢管摆出诱惑的姿势。音符越来越热烈,观众也渐渐亢奋……   灯光重新亮起时,《》的狂欢开始,叶婉婷眯起眼睛望过去,身着一袭白色露脐小上装、低腰长裙的女子蒙着面纱赤脚站在台上,随着节拍,如水草般摇摆。   胸部、腰部、手臂、胯部,全身每一个部位都是让人眼花缭乱。她光裸的小腹上,缀着银片与流苏的腰带,不时闪过刺目的光芒,一双修长的腿,在薄纱裙里若隐若现。   柔软的身体,仿佛就随着急缓不定的波浪起起伏伏,或火辣、或优雅,或是述不尽的性感……   世人口中褒贬皆有的肚皮舞。   站在那个光怪陆离的舞台之上的人,曾经是另一个世界里的自己。那些有过的细枝末节,似乎都随着音乐重新回来,叶婉婷甚至能记得自己的每一个动作。   一样的妩媚妖娆,或许还有更多的娇柔神秘。   此刻,看不到舞者在面纱之下的脸,只有一双与人捉迷藏的黑眼珠。   斜睨的眼神,似看又未看,从人群中飘荡。不知落至哪处,即引来惊呼一片。   叶婉婷暗自笑笑,这一个晚上,总算没有白白浪费。闪身走入幽暗的走廊,凭着记忆,摸到了化妆间的门。   前面如呼啸一般的掌声过后,轻快的脚步渐近。   白裙,在昏暗之中闪着莹光。   “谁?”对着挡住去路的叶婉婷,舞者一声清脆娇呼。   “我。”叶婉婷淡淡应道。   “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吓死我了。”周婉晴摘去了面纱,目光闪烁不定。   “那你让我上哪儿找你去?”叶婉婷冷笑一声。   周婉晴看着婉婷,沉默不语。自从机场见面的那个晚上之后,叶婉婷打电话给她,她都不会接,打去舅舅家里,听舅妈说她又去外地演出,一时回不来。   “房间里还有人,我不进去。”叶婉婷盯住她:“五分钟,等你出来。”   春日的夜晚,随着袭袭晚风而来的,是掺杂在一起的迷乱花香。酒吧街,更有道不清的脂粉香水。   直走到街口,叶婉婷才走出这片浑浊的空气。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周婉晴。   “香珠呢?”叶婉婷轻盯住她,皱起眉头。   “……在我另一个包包上挂着,今天没有带。”周婉晴极力思索。   “看好了,别放进什么不该放的东西。”叶婉婷一字一顿。   “姐,你说什么呢?”周婉晴尽是疑惑:“你今天怎么了?”   “呵,”叶婉婷笑了一声,就知道一定是这样的答案:“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对吗?”   “姐——”周婉晴无辜地眨动画着青蓝眼影的眼睛。她的声音刻意拖长,似乎有些示弱:“我真不知道你说什么。”   “那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还跟家里说出门演出?”   “我,电话丢了……怕我妈唠叨,就说去外地了。”周婉晴作势向小包里摸找手机:“我给你新号码。”   “这个理由,真好!”叶婉婷错摇头,直直走开去。想了一下,还是站住:“婉晴,不要再在这里跳舞了。”   “为什么?”   “因为你还叫我姐,我只是提醒你。”   “这里不错啊……”   “听话,别来了。”叶婉婷放低声音。   “至少还有六天到月底,我怎么也要把这个月做完。”周婉晴乖巧异常。   叶婉婷闭上眼睛。六天,或者是六个月、六年。天要下雨,随她去吧。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愿意再踏进这个地方。可是,她又想到这里,在冥冥之中,寻个究竟。   在园区大门口下了出租车,叶婉婷百米冲刺一般往家跑。只是身体还有些虚软,跑不多远多就跑不动。忽然之间觉得胃疼,大概是饿了?中午也没吃东西,一天下来,肚子里只有两杯冷饮,连叫的那块蛋糕,也只咬了一口,再没咽下去。   终于拐到楼角,就放慢速度,喘着气,拍打胸口,边走边抬头,透过树梢寻找自家的灯光。   头还保持着斜向上方的角度,左臂就蓦地被人狠捉住。   叶婉婷慌忙用空着的右手去推,却被人连右臂一同反扣在身后。仓惶之中,她正要呼救,就闻到那人身上熟悉的清新味道。   “费格铭?”她不再动,扭过头,低低唤了一声。想要再看他,却被牢牢攥住了臂膀,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隐约见他一双寒星的眼,正锋利地对上她的侧面。   费格铭站在斜后方,沉默不语,轻浅的呼吸,落在她的耳廓,如柔软的羽毛,搔弄着她的皮肤。   叶婉婷现在不只是心虚,而是才做了一点点坏事就被人捉个正着的惭愧。灵机一动,先开口为强:“费格铭,你,你是不是喜欢我送的礼物,所以,就,就太感动了……非要这样谢谢我?”   “不为了谢谢你,我怎会在你家楼下等上三个多小时?”费格铭答得平静,似乎没有一点恼怒。   知道她那时正在说谎。   叶婉婷恐怕自己都没有留意,每当她找借口或者是被人逼迫无奈,常常使出惯用的避重就轻的伎俩,那时就会小结巴。如果再有谎言,那就是更加明显的闪躲加结巴。更何况,他能听得到缓慢的蓝调背景音乐,她的周围,是空洞的安静,完全没有赵琦那疯丫头嘻嘻哈哈无处不在的嘈杂。   想要一个叶婉婷这样的人,做到说谎不眨眼,很难。有时候,太了解似乎也不好。   费格铭收线之后就放弃了一个预约好的重要会面,顾不上助理难做的脸色,直接驱车到了叶家。他想要证明是自己的感觉错了,叶婉婷,她就是在快到家的路上。   可是,她回家的漫漫长路,竟然走了三个多小时。   费格铭等在园区门口,磨牙,转圈,提心吊胆,气愤填膺。只是一个下午到晚上,他自觉由天堂跌落泥潭,怎样也不能从沼泽里拨出身来。   暗地里下定了决心,逮到她,就直接拉回家,紧紧捆上,做到她求饶,哭也不能心软,看她还敢不敢再跟自己撒谎!   可是,夜幕中见到她错乱的脚步,忙不迭地朝家的方向奔跑时,他沉重的心脏,忽然不听大脑的劝告,自己欢畅地跳回了肚子。   听她又结巴起来,费格铭暗自笑了一声。另一只手抬起,撩开她的沾在面颊上的长发,露出一段白皙纤颈。   手指落到动脉上,温柔地按揉,感知到那里的血液,正在一点点以加速度汹涌流过。   费格铭满意地吻上了她颈肩处的优美弧度:“叶婉婷,三个多小时,我都没想好到底该怎么谢你,你想要我应该怎么做?”   “啊——不用谢,应该的……不用谢……”叶婉婷的身体十足僵硬,只想躲开他惹火的嘴唇。   “和赵琦一起,吃饱了吗?”费格铭放开叶婉婷的手臂,却环抱住她的腰,牢牢禁锢,似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他嗅着她的发香:“这里面,有很多味道,烟味、酒味,还有……”   他越说,心里却越发慌张。叶婉婷,说出来吧,不管是什么,都不要对我说谎。   叶婉婷,你最好最好不要跟我说谎。   “我还没吃呢,”叶婉婷咬唇克制着自脖颈向下一直窜到尾椎的阵阵痉挛,摸索上他的手指:“我饿得肚子疼。费格铭,你请我吃饭吧。”   一句话,让费格铭手臂放松,摸上她的小腹。他将笑容藏在她的脑后,说出的话却是波澜无惊:“好,会让你吃个够。”   时间晚了,潮州菜馆里,顾客已经寥寥无几。菜牌上的特色,红炖鱼翅、鸳鸯膏蟹、生菜龙虾、清炖乌耳鳗……一个都没有要。   叶婉婷小心对着石锅里滚烫的鱼粥吹气,伸进长调羹搅着,眼睛却落在费格铭面前的红豉蟹丸、鲜蚝烙里提不出来。   “不用看,今天没你的份,妈说你病还没完全好呢。”那个混蛋,正气定神闲地看着她脸上写着的垂涎欲滴。   这个倒霉的小气鬼,不给吃,连看都不让看!   半锅粥进肚,叶婉婷放下调羹,垂下眼睑:“费格铭,我今天——”   她咽了口唾沫,也下面的话也咽了回去。   费格铭等着,却没等来下半句话,他拿起高脚杯,喝了口清水。   叶婉婷抬头看着他滑动的喉节,喏喏的:“我今天下午,去了酒吧街。”   费格铭的心顿时狂乱起来,却夹杂着无法抵挡的狂喜。   “费格铭,我想,也许我能帮你点什么。”   “怎么样帮我?”费格铭有趣地挑起眉头。   “我——现在还说不好,不过,我想我能。”叶婉婷认真答他。   “我信你能。”费格铭倾身靠近桌边:“可是,如果一定要去酒吧街才能帮到我的话,那我宁肯不要你帮。”   “我,想再去一次。”叶婉婷柔声,却是坚决。   “为什么?”费格铭的寒意又透了出来。   “……等人。”   费格铭抿了抿唇,不再追问:“吃饱了吗?我们回去。”他猛地站起身,硬得遍身棱角。   叶婉婷跟着他站起来,嘴巴张了张,却终究不知该如何告诉他这个捋不清楚的缘由。她更何况,她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出了酒店,她在上车前,扶着车门,轻轻说一声“费格铭,你相信我。”   费格铭低头不语,拧动钥匙:“我信你,上车。”   迎面而来的街灯,将他的脸自阴影中照亮。叶婉婷小心地看他面沉如水,在静寂中笑了一下,探身过去,伸出手指抚上他浓黑的剑眉:“不要生气了……今天,对你说谎,是我的错……我只是想做些有用的事,再去一次就好。”   叶婉婷从未有过这样的温柔,费格铭鼓涨起的愤怒好似都随风而去。   他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对着前方光滑的街面微笑:“不生气。我今天,只是想要好好谢谢你——”   他一脚踏下油门,跑车疾驰上了冷清的街道。   “费格铭!去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周比较忙,不一定能日更,俺尽量找时间写字   早点不辜负亲的“期待”。。。 谢礼   费格铭也不看她,嘴角始终保持在一个标准的微笑弧度:“你认识的,曾经去过,并且以后要常去的地方。”   “我不去——”一股凉气立即从脚跟窜上头顶,让叶婉婷开始紧张。她小声反抗着:“我要回家。”   “反对无效。”费格铭侧过头,盯住她,微笑撤掉,英俊的脸眨眼间绷得严肃。   “我妈该担心了。”叶婉婷找到最好的理由。   “不会,吃饭的时候我打过电话,已经给她老人家报备了,我接到你,还有赵琦,因为时间有些晚,所以已经直接把你们一起送到赵琦家……”   他故意坏心眼地咬着赵琦二字,让叶婉婷涨红了脸。这个小小的谎言,让他捉到了一个足够大的把柄,理直气壮地对她进行赤果果地威胁。她不敢说自己问心无愧,于是,扭头再不吭声。   眼看车子驶向越来越安静的郊外,速度也越来越快,叶婉婷的心跳也越加急促。路旁的树木退却连成一片,只有车轮的沙沙声响,在略有尴尬的氛围中回旋。   叶婉婷认识并曾经去过的地方,就是费格铭那幢在郊外的房子。   费格铭先进门开了灯,叶婉婷却仍是站在门口,犹豫不定。他回头欣赏了一下她惴惴不安的表情,才揽住她的肩膀,吻上她乌黑顺滑的头发:“来吧,叶婉婷,我家大门常打开,非常欢迎你。”   再次踏进这个大门,叶婉婷忽然强烈的陌生之感。   她记得这里原本的基调是蓝色。各种蓝,如天空、大海、晶莹的冰雪折射的莹光……   住在这里的那一天,她有觉得,费格铭的房子就好像他这个人,有些清冷,有些孤单。看似透明,可当你走了进去,却是无边无际,更无法探知他的深浅。   而眼前的一切,让叶婉婷停下了脚步。那是一片清新舒畅的绿。   让人一眼望去,就会心旷神怡。原本有些尖锐棱角的家具,也全部改装,换上松软温馨的田园装扮。   “我知道你最喜欢绿色,”费格铭拨弄着自天棚缠绕垂下的绿萝:“绿色也会让你放松……叶婉婷,你——”   此刻,看着满脸不能置信加之若干欣喜的叶婉婷,费格铭忽然住了口,脸上露出难得见到的一星半点的羞愧,半晌才继续:“你太紧张了。”   那个新年之夜过后,费格铭曾隐晦地请教过家里的医生,为什么爱爱本是件幸福快乐的事,却会让人那样痛苦。那位博士在简单却深入地研究探讨之后,给出的最终结论是,当事人还应该加强技术培训,另一方面,就是女方的心理太过紧张,如果再严重的说,她的心底也许有过什么难以去除的阴影。   于是,费家这位责任心极强的医生,开出一份长长的医嘱……   费格铭一方面找来诸多教学材料,晚上有时间就观摩教学。看着屏幕上交叠的身体,痛苦地接受身体与心灵的双重磨练。另一方面,将自已的房子全部重新装修,定到弄出个轻松舒适的环境来。   至于,是否存在那片阴影……费格铭咬牙对天发誓:叶婉婷,不将你心中全部照得亮堂堂,我就不是费格铭!   顺流而走的时光消逝得太快,所以在人海中遭遇了你,就再不想放开手。我愿意倾尽我能,为你安心。   叶婉婷还想要反驳他,费格铭却接下来说道:“那天,你先睡得迷糊的时候,其实一直抱着我,吻我,让我——要你……我没有要,我想等你清醒过来……”   她惊讶地张大嘴巴,费格铭却伸出指头,令她噤声:“可你醒来时都不再记得。我不知道你是喝醉了,还是你会选择性记忆……或者更确切的说,是选择性失忆……”   叶婉婷猛地踮起脚,吻上了费格铭的唇,将他的疑惑全部封缄在口中。   原来,这中间还有过这样的片断。她知道自己是记不起来很多事情,不知是确实忘掉,还是不愿想起。甚至于有些时候,她会对自己说:多记些美好的,该忘记的,就忘掉吧。   费格铭给自己的宽容与忍耐,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哪一个能给得了呢?   费格铭呆了一下,伸出臂膀接住她。叶婉婷从来没有这样的主动过,令他格外的惊喜。   叶婉婷拼命吻住他,胡乱的唇齿相交,直到自己先失了力气,才委在他怀中,低低地唤了一声:“费格铭……”   她声音暗哑低沉,却让费格铭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他猛地箍紧了她的身子,一把将她按到身后的墙壁上,再从又长又蜜的眼睫一路向下,吻至精巧漂亮的锁骨,手却探进她的衬衫下摆,抚上光滑的腰肢。他竭力让自己的动作放轻,再放轻,不要惊扰到她,直至手指触到她的内衣停滞不动。   在他温柔与强势交相袭来时,叶婉婷的气息渐乱,终于低低呻吟出声。费格铭在她的颈根处用力吸吮一下,才满意地放开。   却忽然皱眉换上些嫌弃:“去洗澡,身上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味道。”   叶婉婷的目光从茫然中找回焦点,就被费格铭握住腰,带进了浴室。他先去放开浴缸的水,才转身面向脸色绯红的她。   她刚刚要说你出去,却听他特有的磁性声音,响在耳畔:“叶婉婷,你送我的腰带,你来帮我解开。”   叶婉婷涨红了脸,迟迟不肯动手。   “你不懂得送男人腰带的意义?”费格铭咬上她粉色近乎透明的耳垂。   “因为是你本命年——”叶婉婷疑惑。她所知道的,就是红腰带可以辟邪,不知还有其它含义。   “送人腰带,是表示非你不嫁的意思,而且定要亲手解开。”费格铭摇头叹息,给她补上重要的一课:“我相信你是不好意思开口,才用它来表达你的心意。所以,我慎重考虑之后,决定答应你的求婚。现在,来吧……”   “我不知道,不能算数。”叶婉婷从未曾听过,她连连摇头,只是费格铭却不答应。他眼中带笑,据理力争加之竭力诱哄。   无奈之下,叶婉婷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自己弄的那个牛头的锁扣,解起来还真是有些麻烦。她不得不低下头,仔细地绕过花花绿绿的小石头,将被费格铭弄乱的流苏一点点从锁扣上解下来。   “你是故意的吧。”费格铭突然吸了口气,手指用力地抓住叶婉婷的肩膀。   叶婉婷不明所以,正努力地工作着,忽然发现,红腰带之下,费格铭的裤子支起来明显的帐蓬。她心慌意乱起来,手下失了轻重,拉开锁扣的同时,也扯断了一根长长的细链。   “喂,怎么能这样?损坏别人东西要赔偿的你知不知道?”费格铭心疼地叫了声,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   如此馨香满怀,费格铭再不客气,修长的手指直接摸上她的衣扣。   按住叶婉婷的身子,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剥得只剩下内衣内裤,费格铭这才满意地放开她,去解自己的衬衫。   花洒之下,他拉过还着内衣的她。随着流水倾泄而下,嘴唇与手指同时抵达细腻如丝绸般光滑的肌肤。纠缠住她的小舌,手却在她的身体上游走,引得她惊呼连连。   不再有一点迟疑,费格铭猛地抱起她,跨进旁边已经有水溢出的浴缸。   让她靠坐在自己的怀中,一手揽住她的小腹,另一只手从内衣钻入,抚上粉红的蓓蕾。看她轻蹙眉头,睫毛微微颤动,他灼热的唇又吻住她光洁的背,那两片形状美好的蝴蝶骨正紧张开合。   当全身都深陷入无法遏制的颤栗之中时,叶婉婷的内衣终于由他信手剥去。   他的手指慢慢探入,失神的叶婉婷躲闪着他的扇风做乱,却忽然觉得有温热的水流进入身体,从未有过的温润触感让她安心。她才要挪动一下,就被他掉转过来,压至身下。   叶婉婷的头仰靠在浴缸沿上,一层细汗自额头沁出,看起来波光滟潋中又带着一丝脆弱。那种说不清楚的诱惑,让费格铭再控制不住心中沸腾不已的叫嚣。   被他缓慢进入时,叶婉婷死死咬了唇没有再呼痛。不管他如何在她敏感之处轻柔摩挲,她仍是无法控制的紧。   费格铭始终小心地盯着她的脸,见她如此,用手指拨开紧咬得若滴血的嘴唇,听颤抖的呻吟婉转流出,这才缓慢地动起来。   终于适应他的尺寸,叶婉婷微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呼吸。他的进攻,加上一波又一波的浪花,都不停歇地扑打到身上,直至最后头顶泛起阵阵酥麻……   不知道是怎么回的房间。只是当叶婉婷感觉接触到了柔软的大床时,微微哼出一声,再没有力气去看那个床前明月光。   才眯起眼,正对他深邃的眼眸。夜半三更,他一双漂亮的眼睛,却泛出了幽幽绿光……   费格铭正撑头看她,见叶婉婷醒来,他眨下眼,回身拿过水杯送到她的唇边,体贴地说道:“还是在这里好,下半场会舒服些。”   “不要了……”叶婉婷忙咽下清水,只想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却被费格铭轻易地挖了出来。   “老师说了,要勤学苦练。”他帮她按摩,放松紧张的肌肉,一边给她出问题:“你好好想想,难道要我去找别人练习吗?”   叶婉婷认真思考过后,摇了下头。   他的吻又落上她的肩头,轻道一声:“这就对了。而且刚才说过的,一定会好好谢你——”   接下来,叶婉婷充分体会到了费格铭忘我的勤奋好学,以及不断开拓进取的精神,自夜半到凌晨,接受下他隆重的谢礼。   他轻重不一的呼吸,或激烈或轻缓的冲撞,伴随着室内悠悠转转沁人心脾的玉兰花香,都已密密地植入她身体的最深处。   眼前闪烁不停的星星,就在半空中飘荡,房间里似乎有雾气蒙蒙,让她也随之飞舞起来。   只能抱紧他精壮结实的身体,随他,溯洄,溯游。   不再在水那一方,我已停留在你身旁。   当他终于躺在她的身侧时,早已气若游丝天旋地转的叶婉婷,恍惚听费格铭问道:“还去酒吧街吗?”   “唔。”困死了,让我睡吧。   “等谁?”费格铭却总是孜孜不倦,拿起她的一缕发丝在她脖子上轻划。   “人。”我躲——你不睡吗,我要睡的……   当然是人!费格铭猛地拍了她屁股一巴掌:“男人女人?”   筋疲力尽的叶婉婷,再三努力,睁开眼睛,诚实答道:“男人——”   费格铭抿紧了唇,好久没有发声,叶婉婷要放心睡去,才隐约又听他:“那我跟你一起去等。”   叶婉婷已与周公握上了小手,含混应了一声,根本没听清楚自己到底说的是好,亦或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希望赶得上大家的午餐。。表客气,吃好喝好啊。。。 大赛   虽然叶婉婷的潜意思里还惦记着不能迟到,可再睁开惺忪的睡眼时,已经是中午时分。   她瞪了一会绿影婆娑的天花,才想起来身在何处。为什么认床的毛病在这里竟然没有犯过?这个问题值得仔细地商榷。只是答案尚未理清,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白光——上班!   忍着浑身的酸痛迅速爬起,费格铭听到她一点悉悉索索的声音,就从书房走了进来。拉开厚厚的窗帘,放入一室明媚春光。   床上的那个女人,正慵懒的抬起玉臂,遮挡蓦然闯入的阳光。   费格铭刚刚平复的火气腾地又被勾了出来,再收不回视线,几步跨过来,却是先一把将她按回枕头上去,漆黑的瞳孔闪烁着跳跃的光芒:“我早上已经替你给海靖发了短信,再请一天假……”   他俯身上来,在叶婉婷的唇上落下一个轻吻,然后在床边坐下,托起她的上身,将刚刚的啄食逐渐加深。揽在纤腰上的手臂愈发强悍地收紧,直到叶婉婷含糊叫了一声“疼……”   费格铭体贴地松开一点,看她本来白皙的肌肤又添上一抹粉红,不禁舔了一下唇,重又吻上她的颈窝,轻声细语:“先起来吃饭,然后……”   眼见那个狼人的眸子又深邃得见不到底,脸上明显地写着我没吃够,正时刻准备着蓄势待发,叶婉婷吓得瞬间清醒,睡意全无。   于是乎,无论如何也要逃离这处野兽凶猛的森林,坚持要去公司渡过余下的半天时光。   下了车就一路小跑,不敢回头多看正委屈难言的费格铭。   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海靖正萦萦立于窗口,抱臂深思。听见响动回头,意外见到扶着门把手气喘吁吁的叶婉婷。   “病不是没好吗?怎么还跑来了?”海靖难得温情,问得很关切。   “谢谢老师关心,不烧了,就是还有点……肌肉疼。”叶婉婷匆忙坐到自己座位上,回答得吱唔。   海靖也没多言语,只将自己桌上的一张大赛简章递她,上面还有些被他特别标注出来的地方。   全国性的时装设计大赛,被海靖用粗笔勾勒出来的,是其中关于“新人奖”的几条款项。   “老师,您让我参加比赛?”叶婉婷犹疑着问道。   她在学校的时候也曾参加过一些品牌的或者地区性的设计比赛,还拿过几次不同等级的奖项,可如此全国性的大规模比赛,还真是没有经历过,更何况现在她是助理兼实习的身份。   “对,你可以试试。”海靖冲她笑笑。   少见海靖的笑容,此刻却见他笑得如此优柔,叶婉婷不禁心里好奇地画着问号。   “最近不用参展也没有太多杂事,你只管用心做就好。”看叶婉婷似乎还不敢确认,海靖又补充安慰了她一句。   那是一段少有的清静时光。   能安心坐下来动笔画图,绝对是件美好的事。叶婉婷不敢浪费,只一心将心里的构图反复描画。更重要的是,除了要参加大赛,还有毕业设计也需要尽快安心做完。   费格铭的公务事尽管也很繁忙,可只要有时间就会来接她下班。不过叶婉婷绝对不肯让他将车停到公司楼下,定要泊在二百米之外的距离。   “我就那么见不得人?”开始的时候,费格铭还冷着脸拧紧眉头提出过抗议,叶婉婷主动奉上一个香吻之后,他才把眉头舒展开来。   可谁知叶婉婷接下来仍是斩钉截铁的四个字:“坚决不准。”   就是因为他那亮晃晃引人侧目的车,总是需要她仔细观察一番,确认没有敌情才做贼心虚一般地钻进去。她可没有让人把自己当做茶水间里谈资的打算。   费格铭拗不过叶婉婷的固执,只好无奈妥协。于是某天拿来卷尺,不辞辛苦地自公司大门处量出二百米精确距离,那里刚好是家银行的大门口。   从此以后,走过路过的人都会猜测,不知这家银行里哪位职员会这样幸福,定时定点的有这样迷人的跑车兼之帅哥司机来接?   除了这一点纠结,再有的问题就是那颗香珠,可两人协商好了似的谁也不再提。只是每每想到那颗珠子,叶婉婷总是会心口蓦地刺痛一下。   偶尔问起费格铭银资那里还有没有新的麻烦,他总是摇头。再想到自己提起要去酒吧街时他一副难以掩饰的厌恶,叶婉婷倒是将去那里的计划暂时放了下来。   安宁美好的生活,就这样过下去,岂不是很好?   云南归来,海靖似乎变化很大,连指点她时的语调也温和下来。   叶婉婷搞不清楚是什么东西让他有了如此变化。不过,海靖随后的设计作品,也变得空前的唯美。   而海靖空闲时拿着叶婉婷做的设计图,竟发出同样的感叹。   叶婉婷细细琢磨下来,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也用上了一些柔软的、温暖的东西。连颜色也不再如从前常常用些冷色调,或者力图要那些跳跃的视觉感官。   也许,她的设计就如同她此刻的心情,温馨、甘美、平静。她愿意守着这份淡淡的芬芳,与亲爱的人们相依相伴。   参赛的作品,叶婉婷给自己的作品主题命名为《回归》。她的设计很简约,去掉了很多常用的繁复装饰,是简单得略有中性化的柔美。使用原生态的元素,如藤枝缠绕的草编材料与若深潭静水的棉布交织,用清新的质朴替代已经流行几季的奢华。   海靖看到她成稿的那个时刻,摸着自己的下颌琢磨许久,最后方道:“这种风格,可以考虑放到公司下一季来推广。”他如此的首肯,竟是比大赛的奖项更让人来得踏实。   做毕业设计与论文的时段里,海靖和叶婉婷都接到了大赛组委会的通知。他们分别入围本次大赛“创意奖”与“新人奖”,五日后就要参加最后的颁奖仪式。   虽然海靖将比赛看得轻巧,可这一次,受欢呼雀跃的叶婉婷影响,他也笑得开怀,却忍不住提醒:“叶,还没到最后关头呢,别到时看别人拿走了奖杯抹眼泪。”   叶婉婷将邀请函郑重其式地收进包里,摇头道:“没有关系,能入围最后的决赛,俺已经非常非常开心……”   海靖很痛心:“我怎会有你这样一个没有进取心的学生,真是我的——”   “骄傲!”叶婉婷抢先替他说出:“我这样淡泊名利,不正是因为拥有了老师教导的‘纯粹的灵魂’?”   海靖浅笑颌首。   得到消息的费格铭,本欲陪叶婉婷一起出席,却因为新加坡那边出现问题又赶过去。多方考虑之后,只好懊丧地说道:“我会想办法看现场直播……”   颁奖大会就在电视台的大厅举行。那个星光熠熠的夜晚,让所有在座的人迷幻。   流光溢彩的舞台之上,模特们身着入围的作品依次亮相。   “时尚、新锐、华贵、瑰丽……”主持人口中不停地蹦出一个个振聋发聩的词句,仍描述不尽现场的火爆情景。   没有太多的悬念,海靖拿到创意奖一等奖,他捧着水晶奖杯,踌躇满志。   而公布新人奖二三等奖名单时,都没有叶婉婷的名字,海靖沉默着握了下她的手,不知是安慰还是鼓励。   叶婉婷淡定微笑,与其它的作品相比,她的“回归”,宛如片片繁花中的唯一一片绿叶。   她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目光有些空洞,没有落在任何一个焦点。   在这纷乱的环境中,她正在将几年来的时光回顾。   略有些后悔,为何从前没有留意过时装的发展趋势?也许,至少能有一点先机,预知当年流行的符号。   可是,完全没有。   对于服装,她只当自己是勤能补拙,不觉得有任何天赋。重生之后,自小学就开始对时装设计所下的工夫,说起原因,全部是为了周欣的事业。曾经让她痛苦到手足无措的妈妈,今生里,叶婉婷仍隐隐担心十年。   无人知晓,即使到了今天,能让她在睡梦中笑得甜美开心的,依旧是旧家里墙上被永远定格的一张照片。   那张泛黄的照片,是她曾经参加舞蹈比赛谢幕时所拍,身着一袭缀满彩钻的舞裙、脚下一双银色的舞鞋,红红的小脸蛋上还有被汗水沾住的亮片……   十岁的小婉婷,正在做离台前的最后一次谢礼。这一生中,从那天之后,她再没有跳过任何舞蹈。   “叶婉婷——”主持人响亮地报出一等奖获得者的名字,台下的叶婉婷竟然没有半点反应。   还是海靖推了推她,笑容竟是比他自己得奖还要丰富。   “叶,快上台!”他再次拉她,叶婉婷这才从沉思中脱出。   叶婉婷的脑子乱哄哄的,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上那个炫烂的舞台。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剔透的水晶杯,她忽然觉得自己静下来。   整个会场,在她的视野中变得空旷,她甚至能听得到心跳的回声……   已到颁奖晚会的收尾,获奖者与身着自己作品的模特们合影时,一束强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叶婉婷眯起眼睛看过去,惊异的视线却收不回来,十几秒的时间,滞留在镁光闪耀的人群之外。   那个混沌的昏暗之处,在热闹的光圈之外,被显得愈发寥落。   高大的黑衣男人,有着她所熟悉的眉梢眼角,神情也冷漠如昔。他肩膀平直,双手都插在口袋里,见到她的错谔,他抽动下唇角,将若有若无的一点笑意又收了回去。   站在那里的,正是齐格勒。   叶婉婷不敢确信,只当是镁光晃花的她的眼睛。眨眨眼再抬头望去,果然,那个人影,竟然消失了无踪迹。   晚会结束时,因为身着长裙及高跟鞋,海靖主动绅士地扶住叶婉婷的手肘,师生两人满载而归,笑容满面步出大门,此起彼伏的强光也是一路跟随。   电视台的院子,灯光璀璨,如同白昼。宝马香车,霓裳艳影,交相呼应。   “我送你……”海靖尚未说完,就先住了口。   小心拉着裙子的叶婉婷抬起头,顺着他注目的方向望去——   正对着大门的空地处,一辆脚踏车,一个清新的男人,一张温暖的笑脸。   费格铭正踩在脚踏车上面,被诸多意味不明的视线交织扫射,仍泰然自若。   谁说骑脚踏车的人不能优雅?费格铭一袭运动休闲装束,翩翩风采依旧。   谁说都不愿意坐在脚踏车上笑?叶婉婷只被惊到三秒种,就拉起长裙尾裾,跳到后座上,一手举着奖杯,一手揽住费格铭的腰,笑着叫道:“出发!”   费格铭猛提起车把掉头,仿若宝马良驹跨跃沟壑之前的长嘶……   不过是你在心中想了一下那个人的名字,而他,就刚巧在这里轻轻应和。仅仅就是这三秒钟,让叶婉婷全身的细胞都被意外的甜蜜所贯穿,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嘴角不去上扬。   电视台的广场上,数不清脱眶而出的眼球掉落。   海靖张大嘴巴,看着那两个跳脱的人,在蜿蜒的车队中穿梭,直至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摇摇头,转回身,叹息一声:“齐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花花,鞠躬~~~ 爱屋   都市的夜晚,车水马龙依旧。可因为有了那个人,世间所有的尘埃,都可以被隔绝于外。   揽住他的腰,侧过脸贴在他的背上,听他有力的心跳,嗅着一路随风飘来的槐花香……滚滚车轮带来的,还有流逝的光阴与昔年的欢笑。   兴奋未退的叶婉婷,被费格铭从电视台直接带去了银资。只道费格铭是急着要送自己一个惊喜,工作没有做完需要回去继续,于是叶婉婷主动要求陪他加班。   站在银资大厦的楼下,叶婉婷仰头望着这幢气势恢宏的建筑,颇受震撼。   银资与齐氏的新锐不同,完全是老式绅士的做派。装修得典雅舒适,细心看来,正是叫做低调的奢华。   一踏入大厦的旋转门,叶婉婷就发现,它的任一角落里,都有值得细致把玩欣赏的地方。她站在通向电梯的过道里,再挪不动脚步。   那墙壁上镶嵌的一个个玻璃小橱,里面都是民国留下的一些用具,如意、烟嘴、首饰盒、鼻烟壶……简直堪比私人博物馆。   费格铭拉她的手要向里面走,可叶婉婷却走走停停的说什么也不再跟随:“你先自己去工作吧,我想要在这看一会儿。”   忽然间觉得天旋地转,叶婉婷只能胡乱抓住手下能把持的东西。   清明之时,才发现已被费格铭扛上了肩,手中抓着的,正是他宽厚的膀臂。   “放我下来!”幸亏这里已经很安静,整幢楼内,除了保全人员,再无其他。   不顾她的拍打与轻呼,费格铭径直走进电梯,才放下她,坦然说道:“顶楼的风光才最好欣赏。”   她还道他说的是高处才更好看夜景,哪里知道什么叫做狼子野心?   费格铭宽敞的办公室,被清澈如水的月华洒满。未等他开灯,叶婉婷先走到落地窗前。   广袤无际的夜空之上,闪烁的繁星点点,叶婉婷回头叫他:“费格铭,这里看星星都近了好多……”   她的诗情画意还未抒发完毕,就被费格铭按到了玻璃上。他手口兼并,不多时,已经让她失神凌乱。   夏天的衣衫单薄,几下将她剥得干干净净,单单只留下一双高跟鞋,才让她转过去看光洁如镜的玻璃窗。   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边:“琼楼玉宇,朱阁绮户,高处微寒……叶婉婷,这里的风景,好看吗?”   晶莹的墨蓝背景,一双璧人,都正在凌空之中,如天使降临人间。   唯一的区别,他是衣冠楚楚,她却是真正如希腊神话中的天使般□。   叶婉婷红了脸,刚刚弯下腰想去捡拾,却被他正好就着这个姿势困在怀抱。他抱起她,让她长腿紧紧的围在自己腰上……   “叶婉婷,来看,多美!”一边撞击到她的最深处,一边让她回头去看玻璃窗中的波光滟影。   那个画面,让叶婉婷羞涩转头,再不敢瞧。只能抱紧他的脖子,埋首于他的肩头,在孔武有力的冲击下,竭力咬住嘴唇,不让嘤咛之声流出。   不得不说,费格铭的学习能力是很强的,活学活用的本事更让她深深领略得到。窗边、办公桌、转椅、沙发……他一步步引导着她,跌入更深的迷乱之中。   从未曾有过的,飞翔一般的感觉奔腾而出,让她止不住的颤抖。叶婉婷软倒在他的怀抱中时,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用最后一点力气想要爬走,却被他紧紧握住了脚踝,折起到胸前……   叶婉婷于套间内幽幽醒转之时,费格铭正在外面的办公桌前小声地讲电话。台灯暖暖的光线透过半掩的门,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射过来。   不知是不是她发出了声音,让费格铭转过头来。也许是没有休息好,他的脸色有些发青。   “好,我知道是他……你接着再查,盯紧点……对,包括那个女孩……不必,让她记住点教训就好……爱屋及乌……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海……,。”   看他关灯起身,叶婉婷慌忙闭上眼睛。她听到费格铭轻笑一声,脱下睡袍面对她躺下来。   他伸出手臂将她抱在怀里,却越收越紧。好久,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叶婉婷才小心地睁开眼,月色下,他的轮廓虽有些模糊,却仍是俊逸非凡。   “不装睡了?”他突然睁开眼,手指在她鼻尖上轻点。   又被识破!叶婉婷躲闪他的手指,挫败感严重迸发:“不敢动,也挺累人的。”   费格铭笑:“你的心思,我想我能猜得到。所以,你不必在我眼前伪装。”   “能动你东西的,一定就是你身边的人。你去酒吧街,是要去,周婉晴就在那里,却怕我知道对她不利,所以,才说要等的是男人,叶婉婷,对是不对?”   “……我想不出她为什么会来害我们,所以——”叶婉婷刻意回避了他的问题。   “你怕她被人利用?”   “是!她没有理由的……”她是舅舅唯一的孩子,为了这个,叶婉婷才怕费格铭会下狠手。   将她揽进怀里,费格铭叹息一声:“你说得对,她只是被利用。为了你,我不会动她,但是,就只怕人的本质是改变不了的。”   两人都不再讲话,空气一时凝滞下来。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在静夜这中丝丝撩拨着两人的心弦。   费格铭的手,沿着她光滑的脊背向下溜去,叶婉婷的身体复又僵硬起来。   “我们——”费格铭若有所思,拉长声音。   “不要了!”叶婉婷抢先否定他。   一阵抑制不住的笑,自费格铭宽阔的胸膛发出。他将叶婉婷紧紧抱在怀中:“你这个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他总算笑够,将脸涨得通红的她拉出来,正对上她的眼睛,严肃、认真:“叶婉婷,我们,结婚。”   这个问题转换得太快,强震的冲击波实在太强,叶婉婷一时失语,心却止不住地胡乱蹦跳着:“……我还没毕业呢,说这个,太早了吧。”   “当然要等你毕业的,还有不到一个月,也要准备些日子呢。”费格铭难得一本正经。   “可是,我,我还不想太早就结婚……我要工作……”   “我不会耽误你的工作,不用你操心家务,你只要用心做你的事。我要的,只是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就能见到你。”费格铭的回答铿锵有力。   叶婉婷艰难地想找出反对的理由,却没有任何一种是合适的,只能硬着头皮道:“我还不敢确定……三年以后吧……要是你,你能等我到那个时候。”   “为什么要三年后?”费格铭的脸沉了下来,他忽然咄咄逼人:“……你不敢确定的是我?还是你自己?”   “……是我。”叶婉婷狠心回答。   现实与曾经又有许许多多的重合,她越来越有太多的未知与不安,只担心眼下的美好都是由沙堆成的塔,只要一波浪就会将它彻底推倒。   费格铭沉默,他放开她,任她翻过身,转向大床的另一边。   自己竭力要填平的那道沟壑,难道竟然是精卫永远填不平的海?竭力想要给她更多的保护,她竟然不屑一顾。   只消轻轻的两个字,就尖锐得如一把利剑,深深刺入他的心脏。   猛地将她拉回,覆盖到她的身上。这一次,费格铭长驱直入,狠狠地要她,直到叶婉婷又陷入昏沉之中。   她轻蹙起的眉头,口中无法阻挡的低低呻吟,让他的心又软了一分。他粗喘着,在她的耳边问一声:“我是谁?”   早已不知魂在何处的叶婉婷,无力地抱住他的背:“……费格铭。”   荼蘼过后,一室暗香。她若有似无的三字,令费格铭的狰狞随之而散。   为什么,我偏偏就戒不掉你?为了你,宁愿坠落在这万丈红尘。   黑沉的眸子重新亮起,轻吻又密密地落上她的黑发:“叶婉婷,三年,我等你。”   第二天,叶婉婷不出海靖的预料,迟到,并且是一个小时还多。   走廊里,海靖拿着本资料刚出了电梯,就看见叶婉婷穿着一件高领的新装,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而脚下却仍踩着昨日穿的十厘米高跟鞋,正在前面缓慢的踽踽独行。   不知为何,早起时叶婉婷只在床头看见新衣,费格铭却没给她准备替换的鞋子。   走到她身边,海靖笑得意味深长:“叶,是不是又发烧?或者肌肉酸痛?”   看他一副完全没有师表的样子,叶婉婷大有把手中的包摔到他脸上的冲动。可是,那仅仅是她的臆想,她乖顺地回答:“老师,今天是脚痛。”   “一定是昨天走累了,怎么样?夜景好不好?”海靖陪她在公司走廊散步进了办公室。   “好……好啊……”那个顶楼的夜景,让坐在办公桌前的叶婉婷不敢回想——冲动是魔鬼。   毕业典礼的那天,接近四十度的高温,让拍毕业照的人们都要接近中暑。   尽管站在楼侧的阴影下,汗水还是打湿了头发。很不幸,叶婉婷她们班被排在最后一名。   她将湿手绢蒙在头顶,闭着眼听赵琦欢天喜地地汇报她的神奇经历:“叶婉婷,你绝对猜不到,我老板带着我去市开会,竟然碰到谁了?”   “刘天宇——”叶婉婷眼睛都不睁。   “嗳,你怎么猜到的?”赵琦惊异无比。   “市除了刘天宇你还认识谁?”叶婉婷将手绢向下拉一拉挡住眼睛。   “天啊,你怎么那么聪明?”赵琦无限感慨。   这就能叫做聪明?叶婉婷无力地倒向墙上的青藤,再不理她。   半梦半醒之时,手机铃响了起来。   竟然是舅妈,带着抽泣的声音传过来:“婷婷,你舅舅的病又不好了!我……你妹妹也找不到……”   叶婉婷猛地站起来,边向外跑边对着话机讲:“别急舅妈,我这就过去!”   叶宽被公司招回,去了德国总部,周欣又出差不在家,估计是舅妈找人找不到,慌了手脚。   “叶婉婷,你不拍照片啦?”赵琦在后面追了几步。   “不拍!”叶婉婷跑得飞快。   先回家先找出周欣给她留下的一张金卡,叶婉婷直接去了医院。   舅舅以为自己病情渐好,竟然少做了一期化疗。结果不过十余天,病情忽然严重,且来势汹汹。   一阵混乱之后,病房重又安定下来,舅舅的头痛发作过去,沉沉睡了过去。黑暗中,只有舅妈时而低泣一声。   “婉晴呢?”叶婉婷打破寂静,她忽然想起来舅妈打电话时讲的话。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回家了……”舅舅的头发一把把掉没之后,舅妈的头发也一根根变白。她的话与她本人一样,苍白无力。   叶婉婷站起来,又回头嘱咐:“别省那一点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到底是人比钱重要……”   舅妈不住点头:“婉晴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在她抽搐的泪光中,叶婉婷快步走出医院。   她有些搞不清楚,周欣每个月都会送钱过来,舅舅的治疗费应该是足够用的,为什么还要这样节省着花呢?   站在医院门口徘徊一会,叶婉婷直接叫车去了酒吧街。   仅仅过去两个月时间,周婉晴的新手机号,又成了空号。   叶婉婷没有犹豫,看准了时间,再次踏进的大门。   喧闹仍旧,亢奋依旧。叶婉仍坐进上次选定的角落,静静等待九点一刻的到来。   “叶小姐,一个人?”似曾相识的男声,在上方响起。   叶婉婷惊讶抬头,手中的青梅酒险些泼撒出去。 费柯   阿彻。   这个看似柔和实则冰冷的男人,站在侧上方,手中端着一杯琥珀色的酒液,正兴趣多多地看向自己。   “叶小姐,叶婉婷。”阿彻再将次出声,甚至连姓带名肯定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你,见过我?”镇定下心神,叶婉婷故做惊奇。   “我的客人,我基本都有印象。更何况叶小姐上次来过一次,还去了后面的化妆间,你这样美丽又出挑的客人,我更会记忆深刻。”阿彻自然地坐到叶婉婷的对面。   叶婉婷低下头笑了一下,看来,上次的动作,还是达到了她原本想要的预期效果。不过,现在她已经不想再招惹这个人。   “所以,今天一见叶小姐进门,我当然抓紧时间上来迎接。”阿彻放下酒杯:“叶小姐还想参观哪里?我带你四处转转。不过,在这之前,表示我的心意,先请你喝一杯。”   叶婉婷摇头:“我不是来喝酒,今天来这里,还是找婉晴。”   “那可惜了,我还想跟叶小姐多聊一会儿呢。”阿彻很惋惜。   “只要你不是为了拖住我好让她离开,那就没关系,请讲。”叶婉婷答得坦白,目光掠过他,又飘向舞台。那里,跳钢管舞的女孩正极尽所能地做出魅惑的姿态。   “怎么能这样讲?”叶婉婷的直接,让阿彻意外。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然后才点头说道:“叶小姐,你倒是一点也不转弯抹角。”   阿彻,叶婉婷大约知道,脚上只穿手工棉布鞋的他,有着深厚的背景。这个看似随性不羁的男人,其实敏锐异常。他见过的客人形形色色,只消不着痕迹扫过一眼,已经能将对方大致摸得清楚。   在酒吧街开店十余年,别家闹事砸店的都有过,或者经营不善隔上不久就会换个店主换种店面,唯独,安安稳稳地在这里扎下了根,任凭外面炎凉,他独自逍遥。   “转角再多,终究不过地是为着一个目的,浪费时间而已。”她端起面前的青梅酒,轻啜一口。   “好!对我脾气。”阿彻抚掌而笑,他招手叫来小弟:“晴格格一会下场,让她过这里来。”   “晴格格。”叶婉婷重复一次:“倒是很温婉的名号。”   “我们这里的晴格格,我可是真舍不得放她走。”掌声又起,阿彻也看向正走上台去的周婉晴:“……唉,可惜了。”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她,辞职了?”叶婉婷边问边注视着婉晴。   虽然普通的观众看不大出来,可她却能看得出,婉晴有许多动作做得都不到位,略显僵硬。   “你不知道?你妹妹没告诉你吧,来了个老板啊,看中她了啊。”阿彻漫不经心地说着,望向舞台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叶婉婷的心蓦地一沉,果然来了:“什么老板?”   “很有名气的,”阿彻转回头,嘲弄般看她:“听说是什么银子集团的,姓费。”   竟然不是自己所相像!叶婉婷猛站了起来:“你说是谁?”   阿彻忽然笑出声来,叶婉婷才知上当,垂头坐下。   原来,这个人,竟是连自己的底都摸得清楚。她真的应该庆幸自己没有跟他兜圈子。   阿彻收拾起笑容,靠近一点,缓缓说道:“是姓费,不过不是你的费,他也还算不上是老板,是费柯。”   “费柯几个月前就来了这里,可据我所知,缠上晴格格还是最近。而且我还听说,他刚刚死了老婆。”他似乎有些不屑一顾,再看叶婉婷时,又变做有趣:“现在,你找你妹妹,是阻止还是欢迎啊?说不定,你们是要亲上加亲了。”   这则消息,实在大出意外,叶婉婷一时怔住无语。   阿彻看她,满意地点头:“哎——我已经多久都没有听过这么有趣的新鲜事了——开心!”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叶婉婷知道,阿彻原来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因为——我讨厌那个人。”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离去。   “阿彻,谢谢你!”叶婉婷对着他的背影轻道一声。   阿彻停住脚,却没有回头,只挥挥手,消失在沸腾的人群之中。   周婉晴下台直接穿行过来,站到叶婉婷的面前,淡漠地说道:“姐,你来了,我们去后面说话。”   跟她踏入化妆间,奇怪的是,屋子里竟然空无一人。与热闹的大厅相比,这里的安静,令人暗生恐惧。   今天的周婉晴穿了套保守一些的舞服,将身体大部分遮掩了起来,可面容惨淡,目光也直愣愣的:“姐,我又拖了两个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没办法,我只能在这做……不过,也做不了几天了……”   “你被人威胁了?是谁逼你?我看你今天不大对劲……还有费柯,他又是怎么回事?”叶婉婷本打算见到她先痛斥几句,可阿彻轻飘飘扔过来的一句话,将叶婉婷的火气全部赶走,只剩下担心。   “他,他借给我钱,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周婉晴对镜坐下,垂下眼睑,遮挡住涩涩的黑眼珠。   她轻咳一声,抬起头来黯然说道:“姐,阿彻让我跟你全部说出来。所以,我也就不再瞒你……金鑫他其实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们从小就在一个文化宫跳舞的。”   “小时候,跳舞的都是女孩,男孩特少,金鑫又是最出类拔萃的,所以喜欢他的人多着呢。可是,他只对我最好……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他说想要给我好的生活,可是,他们家比我家还不如。”   “他妈说,都是给他那名字取得不好,把金都用上了,结果就没钱花……”   周婉晴翘起嘴角学金妈妈讲话,眼中还有一丝神往,可是只一秒,又搭拉下来:“就凭我们两个跳舞的,多长时间能赚够钱买套房子?就连赶场买个小车都是二手的!”   叶婉婷静静听着,忽然插言道:“那你为什么跟费柯借钱?”   “不是,是他主动借我的,”周婉晴脸色愈发青白:“不知金鑫听哪个朋友说,有个地下赌场赢钱很快的,那个朋友只一晚上就赢了三十万,所以有一天,我们……也去了……”   “先赢后输?”   “是,现在我知道我们笨死了。开始几次只是试试,本钱少,可每次都能赢个万八千的。听人说压得多赢得才多,我们就把手中的积蓄都取了出来,有一天竟然赢了十几万……我们的车就是用那钱买的。”   周婉晴的声音低得就要听不清:“后来,我甚至想,不要太多,只要够买房的钱,也就凑合跟他,毕竟我们都认识十几年了……”   不用她再讲,赌场的法则大致如此。叶婉婷已经弄得清楚,她来不及愤怒惋惜教训,只急急问道:“那,到底输了多少钱?你欠人多少?现在还欠不欠?还是说,现在只欠费柯一个人的了?”   “最初那天是三十万,然后想捞回来就是六十多万,”周婉晴抬起头,眼中蒙着一层晶亮的泪水:“可是利息好高啊姐,后来都不知道欠多少了……跟家里拿过一点,可差得太远了……金鑫被他们追打了几次,也不敢回家,只好躲起来……我换地地方到来,认识了费柯,是他帮我跟那家场子的人直接结清的,估计有两百多万了。”   “可是,你和金鑫到机场接我的那天还是好好的……”叶婉婷回想起来,两人虽然一路拌嘴,却也是相亲相爱的意思,应该还是他们赚了些钱,日子过得甜美的时刻。   “对,就是从那之后就输了,怎么玩怎么输,越输就越多,”周婉晴的眼泪终于掉落出来:“后来朋友介绍说这里给的钱多,我就到这来了,才遇到费柯……”   如此说来,周婉晴遇到费柯,应该是在发生香珠事件之后的事情。难道不是她那时候就受了谁的威胁?   叶婉婷的心又揪了起来,大脑也混乱不堪,完全捋不出个头绪来。   她一时茫然,半天才问道:“费柯他,对你好吗?”   “……还好。”周婉晴动手摘下头上的发饰。   她一抬手,将上衣也拉起来,坐在身后的叶婉婷忽然发现在她露出的腰上隐隐有些紫红的痕迹。   伸出手,轻触一下,周婉晴竟然“咝”地一声闪开。   “婉晴,这怎么回事?”   “没事,撞了一下……”   叶婉婷皱起眉头,猛拉起她的小衣,白皙的背上,青红一片,腰上的红已经变成了紫色。   “婉晴!”叶婉婷心痛地叫。   周婉晴咬住嘴唇躲开她的手,拿起自己的衣服走向更衣间。   半晌,叶婉婷隔了门板听她压抑的抽泣。   “开始的时候很好,费柯虽然有四十岁了,可是很帅气,看起来温文尔雅,又体贴细心。他几乎每天都来看我跳舞……后来不知怎么,赌场那边的人找不到金鑫就找到我,不敢在酒吧里闹,就在我要出门后才拦下我。拉扯的时候,正巧被费柯见到,他挡在我前面,说他会借给我钱……我,我简直对他感激涕零……”   “我跟他出去,他带我去他的一间别墅,说就住他那里,免得让那些人找我麻烦,直到他将我们的借据拿回来……那时,也还好。”   她忽然沉默,叶婉婷只能听到她的喘息声。   过了一会,门板后面的周婉晴才艰难地苦笑一下:“大概一个月前,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他,他简直是个变态——折磨人的法子数不清。除了脸怕被人看到,身上的其它地方,都有这样的伤。”   “有一天又忽然说要和我结婚,不让我离开那栋房子,我怕他,说和酒吧有合同必须要上班,这才听阿彻说他老婆死了……他说他有时间就来搞定,以后再不准出门。”   她重又沉默下来。   叶婉婷把眼泪咽下,暗哑着道:“我帮你,想办法还他钱。”   周婉晴换好衣服走出来,脸上的泪痕已干:“可是,现在不只是钱的问题……” 暴雨   城市的灯亮得堪比白昼,将大自然给予的星月之光都比了下去。可是,叶婉婷却觉得黑暗就压在头顶。脚步沉得拖不动,恐惧感重新笼罩上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样回的家。   夜里,她跌入重重的噩梦之中,不停的奔跑、躲藏,可不远处的黑影仍能够在身后紧紧相随。   惊醒时,满头湿汗。她虚弱地下地去倒水喝,回到床上时却再睡不着。闭上眼睛也能想起周婉晴向费柯走去时的木然与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   费柯,站在灯火摇曳的酒吧门口,远远就向周婉晴伸出了手。   四十岁的男人,有着与费格铭类似的轮廓与骨血相传的倨傲,略微纤细一些,看来更成熟、斯文。脸上挂着一点微笑,礼貌得体优雅。只是笑过之过,镜框后的那双眼睛却深不可测,冰凉得好似没有温度。   叶婉婷用力握住妹妹的手腕,可最后仍是被她挣脱。周婉晴向那个男人走去,脸上也回应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不知费柯的手里,还有多少周婉晴的把柄?周婉晴咬紧了嘴唇也不肯说,叶婉婷不敢再追问下去。   定是太可怕的东西,给她打上了过于深刻的烙印,却又让她口不能言。   而按照婉晴所讲的时间推断,那颗香珠应该不是她动的手脚,那又是谁做的呢?   早起,叶婉婷眼窝深陷,不得不化了一点淡妆遮掩。到了公司,她仍是还挣扎在懵醒之间。关在办公室里,不晓得窗子外面风雨就要来临。   整整一天都不在状态,做出来的东西也完全不尽人意。下班时,才发现大雨滂沱,稍深处的积水,已经快淹没到路人的膝盖。   叶婉婷将裤腿卷起到膝盖上方,缓缓走进水里。雨水混浊,即使她再小心,没走出几步裤子就已经被没溅湿。   二百米的位置空落落的,没有人没有车。她手中擎的那把小雨伞,只算挡住头发还是干的,身上的小衫却被淋个透湿,紧紧地包裹住身体。   不知道费格铭在哪里,这一天没有消息,手机关机。她发过条短信有说急事要商量,他也没有回复。叶婉婷站在自助银行的门口,盯着那处空白的地方出神。   忽然想他了,止不住的想。   “叶婉婷,快过来,我送你回去!”海靖开了车窗,正探头出来,隔着雨幕向她招呼。   叶婉婷没有客气,湿淋淋地坐上了他的车,看脚下的一汪水,靠背上的水痕,有些歉意地说:“老师,车座都湿了……”   “那正好,明天发薪水,先去给我洗车。”海靖小心地查看路况,嘴里却是很不客气。   叶婉婷注视着前方的雨雾飘摇,轻轻嗯了声。   “不对啊,今天怎么这样乖巧?”海靖扭头看着她。   仍是嗯了一声做答。   “完了,这孩子,怎么让雨浇傻了。”海靖独自哈哈大笑。   “老师,你怎么不结婚?”这傻孩子忽然冒出句话,将海靖的笑声挡了回去。   他呛咳了一下,反问:“叶,原来你一直在考虑这个严重的问题?”   “是啊。”傻孩子依旧很傻,但是很温柔:“你有房有车还有财有貌,最重要的,还很有才华……”   海靖哈哈大笑之后,好像很认真地思考一番,才慎重地回答:“因为年轻的时候不懂得珍惜,等我想回去找,她已经不在啦。”   “那老师喜欢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呢?”叶婉婷好奇地问。   海靖再转头看她两眼:“好像和你差不多啦,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   他突然骂了一句。没留神,将车开进低洼处,呼噜一声,车在水里熄火了。   海靖恼火地拍了下方向盘,“还有一半路!”   雨点更加密集地掉下来,噼里啪啦砸在车顶,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轰隆不停。   他看着叶婉婷磨牙:“叶,你太重了,把我的车都压坏了。”   海靖的毒舌有些时间没犯过,冷不丁重新蹦出一句,还有些不习惯了。叶婉婷暂时屏息:“老师,说谎是不对的,所以才来了惩罚。”   海靖怒目而视,终于还是忍住,低头翻找店电话,得到的回答是维修车已经都被派出,只能做下记录后排队等候。   看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环城路,海靖突然豪气满怀:“惩罚,好,来吧!”他推开车门:“你开车,我下去推。”   “我不会开车!”叶婉婷叫了一声。   海靖毅然下车:“你只管扶住方向盘!我推到前面的那个坡上,沥沥水就好。”   他还真是很有力量,一个人跳到水中推车,竟然将车推得缓慢前进。   多年之后,再触到方向盘的感觉,叶婉婷仍是有些心惊肉跳。她始终没有去学车,费格铭还笑过她,说她一定是要配备司机的命。   一串尖锐刺耳的喇叭声从后面传来,惊得叶婉婷险些扔了方向盘去捂耳朵。   是后面突然冲过来一辆大货车,大概是怕也被淹在水中,那个无良的司机一边按着喇叭一边反倒加速,庞大的车身超越海靖他们,拍过来的一波浪几乎打到车顶。   叶婉婷惊魂未定,就听海靖在后面叽里咕噜地骂出一长串脏话。多国语言的俚语被他综合到了一起,站在瓢泼大雨之中,如登上百老汇的舞台独唱歌剧。   大概从来没骂得这么爽快,被泼得落汤鸡般的他,忽然开怀大笑,他不再推车,走上副驾驶的位置,摔上车门,然后痛骂叶婉婷乌鸦嘴。   叶婉婷鼓了嘴巴不再反驳,听海靖拨通电话,对着麦克嚷一声:“护花不成……”   不知对方说什么,他报上地址就恼羞成怒地挂掉,口中却恨声自语:“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也无枝。”   半小时之后,一辆深灰色的路虎停到他们旁边,海靖先跳了下去,绕过车尾拉开那车的后车门,先自顾自地坐了上去。   叶婉婷回头看着他正发愣,就见那车上的司机下来,手中撑开一把灰白格子的大伞。   他见叶婉婷不动,替她拉开车门,淡淡说了声:“下来。”   竟然是齐格勒。   他挺拔地站在伞下,隔着水雾,眉目朦胧。   叶婉婷还傻坐着,就被他拉了下来。伞倾向她的头顶,又拉开副驾驶位置的车门让她上去。   “齐总,麻烦您先送我回家,我还有个约会。”海靖说的是尊称,可口气却轻松随便。   齐格勒只在后视镜中扫他一眼,就启动车子,在前面路口掉头走上了相反的方向。   密闭的空间里,三个人谁都没有声音。海靖闭上眼睛打盹,齐格勒打开,《》。   叶婉婷忽然心酸,最后一次听到这只曲子,大概距离现在又有近八年的时间。   八年,多少繁华已过,多少风沙又起?   海靖家与叶家一东一西。   先到了海靖的家,他口中说着谢谢,却完全没有表示客气的意思:“对不起,我家有客人,不请你们上去了……”   齐格勒不甚在意,略点头就又冲向大雨中。   没有了海靖,车中的空气反倒好似更加稀薄,叶婉婷有种窒息的感觉。循环播放的曲子,本就忧伤的旋律,哪堪风雨助凄凉。   从城市的这一端到那一端,究竟有多远?为什么分分秒秒都会觉得漫长?这样一个夏日,两人相距不到三十厘米的距离,竟足足间隔出一个秋。   “一部电影,她要看上百遍,同样的罪行,同样的场景……”若大梦初醒,叶婉婷猛伸出手,按下停止键。   一道闪电忽然钻出了厚厚的云层,就在前方乍现,几秒钟,雷声炸响在头顶。叶婉婷惊叫出来,捂住耳朵,瑟瑟发抖。   车猛停下来,齐格勒小心地搂上她的肩膀:“打雷,有什么可怕?”   叶婉婷却如同被雷击中,她用力推开他,瞪向也正凝视自己的齐格勒:“是海靖……是你!”   “你说什么?”齐格勒脸上刚刚闪现的那点温柔全部退去,重又皱起眉头。   “不是婉晴,就是海靖!可是,他跟我没有任何关系!要对付我们的,是你!是你指使他的对不对!”叶婉婷大声叫了出来。   齐格勒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睛微微眯起,闪现着危险的信号。   原来近在咫尺的相望,却反而是望不穿。   叶婉婷回身去拉车门,只是徒劳。车门早已自动上锁,她不敢看他,小心地靠回到车椅靠背,越想越紧张的凄惶。   齐格勒斜斜扫了一眼。   紧张得泛白的脸,被衬得更加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亮光,起伏不定的胸脯,发抖的手指用力抓住包带。   齐格勒皱起的眉头松开,沉吟着点头:“原来,在你的心中,我就是要对付你们的人!”   看似平静的齐格勒,重又抿紧了唇不再讲话,而路虎却是疯了般冲出去。   叶婉婷惯性向前冲去,就要撞到挡风玻璃,被齐格勒一把揪了回来。他狠踩下刹车,握着叶婉婷的胳膊把她狠狠摔到靠背,几乎红了眼,怒吼着:“为什么不系安全带!”   安全带就是刚刚叶婉婷要开车门时解下的,没料想齐格勒会将车开得如此疯狂,这根本就不是他的风格。   也许,真的是自己错了。   惊魂已过,叶婉婷却郁结于心,也不辩驳,将包抱在胸前,闭上眼睛。她听着齐格勒粗重的呼吸渐渐平息,才喃喃说道:“对不起。”   再出发,车平稳得如小舟在湖心荡漾。齐格勒不看她,好似他的车上没有一个叫做叶婉婷的女人,在他旁边的,是团透明的空气。   到叶家时,暴雨已过,天空重又放晴。傍晚时分,霞影片片。   叶婉婷站在路边的老槐树下,被那光线染成了红色。她看着路虎驶向街心,直至变成一个跳跃的亮点。   低下头,脚边的积水退去,只有车子掉头时留下的漩涡还在轻轻摇晃。   作者有话要说:俺要出门啊,后天回来,至少明天不要等俺啦。。。 复制   叶婉婷拿着第一个月的薪水,却完全没有想像的兴奋。还处于迷雾重重之间,哪一边似乎都有路,再细看时,面前却是一堵厚实的墙。   爸妈都不在家,连费格铭也不知去了哪里,没有可以安慰可以商量的对象,于是这两天叶婉婷有些食不下咽。   中午到餐厅吃饭时,她去得比较晚,餐桌几乎都被占满。正捧着餐盘四下找位置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诸多的目光也正投向自己。   有好奇,有不满,甚至还有不屑。   正巧中心的位置有人吃完离开,叶婉婷匆匆过去。还没从迷惑中解脱,又发觉自己竟又掉入另一个急转的漩涡。   有些人讲话虽然压低了声音,可仍能清晰入耳。也许,根本就是为了让她听到。   “这是那个罗,谁知道是什么关系,反正有人看到大老板亲自接送的……”   “看起来挺文静的啊,原来老板喜欢的是这种——”   “你没看她那对眼睛,一看就是最会勾引人的……”   “不是刚刚才了什么奖的,挺有本事的吗?”   “都听说就是老板给买的。现在的奖,还不是有钱就有办法……”   “嘿,听人讲连海靖都被迷住了,再加上大老板,你别说啊,还真很本事。”   米饭如药片噎在喉咙,说什么再咽不下去,叶婉婷拿起碗来喝了口汤。本来是吃不进什么东西的,她却硬是在各色的复杂视线中,一点点将餐盘中的饭菜都装进了肚子。   若无其事地扫视一圈,挺直腰板回到自己的楼层。出了电梯,却直接奔向卫生间,搜肠刮肚全吐出来。对着镜子拍脸,直到出现一点粉红颜色,才踱回办公室。   海靖在房间里吸烟,看她进来,才打开窗子,将烟雾赶出去。从未见过他吸烟的,叶婉婷站在门边:“老师,怎么饭后一只烟?”   “下一季的计划,你看看。”海靖没理她,轻飘飘抛过来两页纸:“我明天要去差,去一周,你看家。”   “不用我去吗?”自从跟了海靖之后,每次出差几乎叶婉婷都是要同行的,她有些奇怪。   难道说,那些闲言碎语也落到了海靖的耳朵里?   “不用,你也不能总跟着我做助理,我相信用不上太久的时间,你就可以独立做设计师……”海靖熟练地用手指将烟掐灭,一弹,烟蒂稳稳落入纸篓。   接下来的三天,大概是叶婉婷此生渡过的最安静的三个天,几乎没有和任何人接触过。   将计划表粘到白板上,然后把海靖设计的几大系列分开订制好,又把自己按照海靖的构思独自做的图纸也分开来,比较同种命题下与他的差距。   那个下午,又重新做海靖命题的《真我时代》男装设计时,接到他的电话:“叶,将我这一季的设计送到齐氏总部去,我们公司老总也在那,说是有急用。你现在就直接去总裁办,找秘书,交给她就好。”   重新踏进齐氏的大门,感觉有些不同。与当初的不安相比,现在似乎坦然许多。   按下电梯间里最下面的按钮,叶婉婷直接去了顶层的总裁办公室。   迎面的玻璃墙内,四张桌子后坐着风格不同的美女。还是海靖描述的先笑意盈盈的站起来,没等叶婉婷询问,主动招呼,接下叶婉婷手中的文件袋,翻看一下,带她到里面的小会客厅:“叶小姐,你要稍等一下,总裁他们正与外方代表洽谈,细节的部分,可能会有些问题要问到你。”   “好的,我就在这里等。”叶婉婷坐下来,打量一下周围的环境。   这是单独辟出的一间小厅,对面就是她曾经进过总裁办公室的第一道门。她还记得,上一次见到齐格勒,就是需要通过三道这种指纹验证的大门。   又探头进来,笑问一声:“叶小姐,茶还是咖啡?”   “谢谢,不必了。”   她正要说什么,桌上的内线电话响,急忙跑回去接,助理公式化的声音传出:“请服装公司的设计师进来。”   向叶婉婷做个鬼脸,带她站到门前输入指纹。   这一次,仅只过这一道门,左手就是大的会客厅。齐格勒与服装公司的老总、助理和翻译正与两个外商谈话。双方似乎正在某个问题上咬紧不放,翻译在中间忙个不停,唯有齐格勒并不多言,眉峰收拢,面色不善。   外商讲的是法语,齐格勒好似不懂,全部要由翻译来传达。他的视线从站在门前的叶婉婷的身上堪堪掠过就收了回去,倒是助理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他们在谈去法国开展会的议题,双方的争执各不让步。外方话题一转,直指服装设计的专业问题时,公司老总显然不太够用,转头示意叶婉婷来讲。   叶婉婷将海靖的计划拿过来,主题、趋势、面料、色彩……尽量简洁地边指点边介绍,外商的目光也逐渐由挑剔到欣赏。   她松了一口气,余光见老总正掏出手帕擦头上的汗珠,连齐格勒的神情也似乎略有松弛。   洽谈终于结束的时候,大家一同送外商先行。会客厅大门敞开,齐格勒与外商握手,用法语道一声:“我们下次再谈。珍重,再见。”   他标准的法语,似曾相识的画面,都清晰地自己眼前重现。叶婉婷正心有戚戚,就听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来给齐总送文件的……”   是周婉晴!   叶婉婷猛转过去,头险些撞到墙壁。视线所及,周婉晴正站在外间的玻璃门内,略有不安地抓着手中的文件包。   与当年的自己如出一辙。   齐格勒走到周婉晴身边,拿过文件包,温柔地说一声:“休息会儿再回去吧。”   众目睽睽之下,周婉晴的脸绯红起来。   她垂下眼帘,摇头:“不用,我马上就回去。”   “好,那我让司机送你回去。”齐格勒走到的桌子前,按下几个数字:“老马,准备下,送周小姐回去。”   站在人群后,看齐格勒亲自送周婉晴到电梯门口,替她按下按钮,又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周婉晴的脸愈发红了起来。   电梯门开,她进去后与齐格勒挥手,这才与叶婉婷目光相交,登时又变了颜色,张开口想说什么,电梯门已缓缓关闭。   晚上,叶婉婷去了医院,想再送去下一期的治疗费,就见舅妈异常开心的样子:“婷婷,不用再要送钱啦,你妹妹回来了,还带了笔钱来,说是给爸爸治病用的。唉,这孩子,总算懂事了……”   在舅妈的絮语中,叶婉婷起身告退。   仅仅几天的时间,竟然发生这样的惊天逆转。她忽然觉得,自己如在大海上行船,这舵却嘲笑般地拧着离开她的操纵,任意行驶上一条它来选定的航线。   第二天临近下班时分,接到周婉晴的电话:“姐,我们一起吃个晚饭吧。”   一家僻静的窄巷底,木婆婆私家菜馆,是周婉晴选的地方。   “我在跳舞的时候,齐先生跟进了化妆间,他说要我和他在一起。”周婉晴不吃东西,只捧着茶杯,双肘都拄在餐桌上,一口口的喝水。   “他说可以帮我的忙……他甚至说可以帮我把费柯那边摆平……我以为不可能的,谁知道他第二天真的把那些录相照片卡片都拿了回来,当着我的面全部销毁,连我写给费柯的最后一张借据也一起烧掉。”   竹编吊灯下,周婉晴的脸,生动而暧昧。   她的眸子,重新又灵活起来:“姐,齐先生真的是好厉害——”   “他有没有说要你跟一起多久?”始终保持沉默的叶婉婷,在一团乱麻中先抽出一根线头来。   “没有啊——”婉晴拖长了声音,她的长睫毛忽闪着:“姐你怎么这样问?你知道他曾经有过……”   “没有!我——”叶婉婷咬了咬牙:“我只是要你小心,别出了儿狼窝,又掉进火坑。”   “齐先生他人很好的啊,”周婉晴满脸的甜蜜:“我看他的房子里,除了做工的阿姨,再没有任何女人的痕迹。”   “你,现在住在他那?”   “是,他说已经和费柯讲清楚了,直接带我走的,然后就去了他那里……姐你说巧不巧,他让我住到西郊的山上,他在那的房子竟然叫晚亭小筑!”   “我当时听他说,还问他是哪两个字,跟我姐姐同名呢。他说,就是晚上的亭子,可以来这里看看夜空……”   “姐,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是抬起头眯着眼睛,星星都好像落进他的眼睛里……他当时的样子,简直要把我迷住了!”   周婉晴急急说着,心生向往的模样。她明明是对着叶婉婷讲话,眼睛晶亮晶亮,焦点却是落在叶婉婷的身后。   与她相仿,叶婉婷的目光落在婉晴的脸上,却又好像穿透了她。   她还记得从前也问过齐格勒同样的问题,可他却没有给过答案,只是摇头。   周婉晴从未有过的兴奋与神往,让叶婉婷不由得担心。那是一种恋爱的状态,才会让她情不自禁的流露出最原始的愿望。   没有沾过一滴酒,倒是宿醉的模样。   临分手前,她拉住叶婉婷的手:“姐,齐先生唯一的条件是,如果没有他的允许,我不能对外人公布我们的关系。你虽然看到我了,也一定不要对家里人说,行吗?”   看着她,叶婉婷似乎也开心起来。至少,现在情况总是好转,与费柯比起来,齐格勒是要强上几万倍的。去掉隐隐约约的担心,她甚至应该是庆幸。   下了出租车,走回家的路上,叶婉婷竟然也好像喝醉了酒,有些熏熏然。   只是——她敲着自己的额头——只是不知道,过去这片沧海,还有多少桑田?   “春天只有一个,花,只开一次——”忽然回想起齐格勒在天台上说的那句话,她忍不住呵呵地笑出来:“春去春回来,花谢花再开。”   “傻笑什么?”婆娑的树影下,传过来熟悉的声音。 灵犀   费格铭自大树后转出,伸出臂膀,紧紧抱住叶婉婷。   他低头,用下颌轻轻蹭着叶婉婷的鼻尖:“叶婉婷,我不过几天不在,你就相思成狂了?”   费格铭看起来有点憔悴,下巴上竟然还有些未刮净的青茬,连素日里钻石般闪亮的眼睛也好像蒙上了层雾气,这是从未有过的状况。   叶婉婷从他的压迫下抬头,摸上他刺刺的胡须:“费格铭,怎么几天不见,你就变得如此沧桑?”   他却不回答,只是抱着她,头垂在她的肩膀上,声音低低的:“我累死了,想看你一眼就回家去休息——可是,看到你了,又舍不得走……”   叶婉婷扶住他,捧起他的脸,心疼地用手指画上他的眉心:“你去了哪?”   只一句话,就带起了眼底的泪水。   听她的声音颤抖,费格铭瞪起眼睛细看月练之下的她,刹那间,又展露出他那妖孽的笑容:“去了哪,我的心都在你这里……我不敢分神给你,怕一想你就会乱了套,所以才没有给你回电话。”   他重又闭上眼睛:“我……睡着了……”   那个夜晚,云淡风清。   叶婉婷半拖半抱的将他弄回了家,才将他扶到沙发上,他竟然就倒了下去,真的沉睡不醒。   再抱出条薄毯替他盖上,叶婉婷就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静静地看他酣睡的恬静容颜,手指在他的脸上轻轻摩娑,最后落在丰润翘起的唇角上,忍不住也微笑起来。   夜半,费格铭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猛地坐起来按掉,这才发现倚在沙发边睡着的叶婉婷。她还拉着他的手,手指交叉相握。   费格铭小心地抱起她,放回到她自己的床上,在如黑缎的发丝上轻落一个吻,无声离去。   费格铭几天来连轴转的拼命,不敢松懈半分。与费柯的决战早已经正式拉开帷幕,这几天就是奇袭费柯挪用集团资金自行在外投资的产业,冻结帐户,速战速决,收集所有的证据呈交董事会。   费柯一个月来狗急跳墙般,还想抓住周婉晴当做最后一根稻草,却不料被齐格勒突然带走,甚至反将他一军,要将收集到的他的丑行证据公之于众。   见大势已去,费柯权衡利弊后,主动打电话给费格铭的外公承认贪污渎职,恳求看在其多年辛苦的情分下给予原谅,再留下一封书面的辞职信,连夜离境。   正是外公打来的电话,令费格铭速速回家。   这天之后,电视、报纸、网络,各种媒体关于银资高层动荡的连篇报导,让平时不理会财经的叶婉婷也不得不关注起来。   银资集团的股价多日前一直低迷,短时间内又急剧暴涨,公司所做的发布会上,费格铭做为新上任的负责人正在接受采访。面对长枪短炮,他仍然自信满满,游刃有余。   “周欣,你快来看,这是不是小费啊?怎么竟然是银资集团的总裁?”连总是不惊不慌叶宽看到新闻播报时,也觉得是自己看花了眼。   周欣跑到电视前,仔细端详片刻,就差再拿出放大镜来:“就是就是!”   她忽然回头悲哀地感叹:“我说怎么就无声无息了,原来当上总裁就不认识我们婷婷了!”   正所谓创业难守业更难,费格铭自从上任之后,整理费柯留下的混乱局面,又要重振公司雄风,一时间忙得难分昼夜。   而且公司的股价暴涨暴跌,很明显是仍有人在背后操纵,他不得不打起全部的精神来应对。   别说见面,原本的每日通话,现在也不再能有所保证。   “叶婉婷,给我一段时间,我搞定之后再找你。”这是他离开之后留下的纸条。   叶婉婷从来不会去吵他扰他,帮不上他的忙,不添麻烦总是会的。既然他等了自己那么久,轮到自己等他又有何妨?   不过每次接到他的电话,都会有种特别的欣喜。她现在才知道,原来等待让人觉得时间那么漫长,那种怅然若失的想念,真的让会让人心中长出一片无边无际的寂寞森林。   于是,叶婉婷自动自觉地开始加班,实在无班可加的时候,就在网上看电影,看到把这部戏串到那部,台词也都记得差不多的时候,才倒头去睡觉。   冬日的一个晚上,费格铭忽然发来条短信,约定第二天下班见面的时间和餐厅的名字、地点,那种公式化的措辞,让叶婉婷不得不怀疑这也是秘书代发的。   早起,叶婉婷就在棉衣里面穿了件羊毛的高腰裙装,她看到费格铭订的是西餐厅,而且又没有给她留下回家换衣的时间,索性直接穿好正式一点的衣服。临到下班时,又涂上了层薄薄的亮色唇彩,让伏案一天的自己,看起来更有精神一点。   提前十分钟坐到预订好的位置,直到将报架取来的杂志从头到尾翻看完毕,连中间的广告也一个没有放过,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   他一定是在忙,脱不开身。叶婉婷如此想着,将杂志从后再向前翻。   再一个小时,叶婉婷已经将杂志封面模特的睫毛有多少根都查了出来,仍是没见费格铭的身影。   叶婉婷招手叫来服务生,独自一人大块朵颐,痛快地吃掉她这个月工资的三分之一。看着骨瓷盘中剩下的唯一一朵小花,她笑笑,端起水杯,碰了下瓷碟,道一声:“生日快乐!”   这一天,是叶婉婷的生日。   这也是与费格铭正式交往以来,他要陪她过的第一个生日。   在旁边一对对情侣的窃窃私语中,叶婉婷慢慢散步回家。   如果答应和他结婚,至少每天晚上还能见到他吧。叶婉婷停下脚步,站在冬夜的寒风里,眺望只有几颗孤零零小星星的天空,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思来想去的结果,答案仍是“不”。   超过约会时间四个多小时之后,费格铭终于打来电话道歉。飞机误点,他在等待的时间里睡着了……叶婉婷听到旁边的助理正在一个劲的说对不起。   叶婉婷赶快说道:“你不要骂他。你不说我连我都忘记了,我一直加班到现在,正在往家走呢。你听——”   她将胳膊伸出窗外去,让他听到喧哗的街市车水声,再对着话机笑:“费格铭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也叫做心有灵犀啊?”   “胡说八道!心有灵犀是这种解释的?你赶快回学校去补习——”费格铭的口气总算也轻松下来。   “回来就赶快休息吧,明天有时间再请我吃饭,我要到家了。”叶婉婷躺下来,闭上酸涩的眼睛。   这一顿饭到底是没有吃上,两人只用手机偶尔互相发个蛋糕牛排咖啡的图片,就算是共餐共饮了。   直到公司这边终于将去法国参加展会的项目确定下来,新的一年已经来临。   海靖是当之不让的专业负责人,叶婉婷本是他的助理,再加之法语流利,于是,两人先行来到巴黎。   法方确定展会地址、联系模特公司,海靖与叶婉婷到了巴黎就钻进展馆再不出来。   这一次的展会并不是具有典型的中国传统,要让世界接受你,不是总搬出祖宗来就可以的。如何要世界流行与自己的特色兼具,是海靖他们与法方商谈筛选了多时才最后确定的一批服装。   可让深眼高鼻的模特体会到具有中国符号的意义,还是费了叶婉婷很多的唇舌。她拿着水瓶滋润自己干哑的喉咙时,忽然见海靖正拿着宣传册与法方代表起了争执。   知道海靖是在巴黎的时装学院留学归国的,但没想到他的法语竟然流利到可以和人吵架的水平。   叶婉婷走过去听,惊异地发现,海靖在激动的情况下,他讲的法语中,竟然也带有些南部的口音。   辛勤劳作数日后,也临近春节,齐氏的“东方魅力之夜”,终于在巴黎盛妆亮相。   那个美得如梦如幻的夜晚,坐在台下,叶婉婷看到自己设计的最满意的一套白色拼接春装,就穿在那位有着亚洲血统的模特身上,她在展台前方停留的短暂片刻里,得到的掌声最为热烈,光闪的次数甚至超过了海靖及其他设计师的作品。   那个瞬间,叶婉婷清晰地看到海靖自对面望过来,向她竖起大拇指。   无可否认,这次展会是非常成功的。它给公司带来的订单,几乎达到半年的计划目标,海靖和叶婉婷也因此多获得三天的假期。   重游巴黎,两人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兴趣。尤其海靖,他说头痛,宁肯自己在酒店补眠。叶婉婷无奈,先独自拜访了贝特朗家。   再见叶婉婷,卡特和翠花都欢喜异常。卡特坚持说就算再忙也要陪她渡过这三天时间。   卡特学习建筑设计专业,还未毕业,目前他最常做的就是收集心水的建筑图片。给叶婉婷展示他的宝贝时,叶婉婷只一眼就喜欢上他电脑中的一张摄影,马上传到自己的电脑上来。   缭绕晨雾中的皇家陵园,洁白无暇,如饱满的珍珠,兀自散发着清雅的光芒。   那些曾经令人颠狂的爱情,所有刻骨铭心的回忆,都终于在生命停止后渐渐消散。   “最终生死相隔的结局?如果可以,谁愿意共赴这一场灰飞烟灭?”   叶婉婷在照片上写下这几个字。手一抖,竟然将它连同着自己新拍的照片,一并发给了费格铭。   不知道是不是太忙,平日邮件总是要回的费格铭,竟然一直没有给她回复。   叶婉婷无聊地点击国内新闻,入目即是银资集团铺天盖地的强势广告。还有一段宣传视频,正是费格铭与公司新请的代言人——当红女星千黛共同出席的活动。   千黛的纤纤玉手挽在费格铭的臂弯,那双顾盼盈盈的明眸正脉脉地望向费格铭。   在与主持人的问答互动中,千黛显得甜蜜而满足,费格铭虽不多言,却时不时地回报她一个微笑。   “不要这样迷死人不偿命吧!”叶婉婷伸出手指,狠戳屏幕上费格铭的笑脸。 天鹅   最后一天,叶婉婷跟着卡特在巴黎游荡。   傍晚时分,重新回到离住处不远的孚日广场。这个位于玛黑区古老的广场,依旧是的闹市中最少有的安静。   音乐伴着咖啡的醇香,慵懒地传过来。喷泉的水雾随风飘散,打在人脸上凉冰冰的。叶婉婷索性站在水池旁,仰起头,欣赏被那三十九幢壮观的红砖建筑围拢起的狭窄天空。   叽喳声唤回她的注意力,叶婉婷拿起相机,转圈追着几只欢快的小鸟,镜头跟着它们上下旋转。   鸟儿终于站住啄食,叶婉婷调整好焦距,眼睛却掉进了屏幕里再拔不出来。   小鸟的身后,正对一家画廊门口,那个倍加思念的身影,就站在那里,焦急地东张西望。   心跳漏掉半拍,叶婉婷难以置信地将视线自相机屏上抬起,揉揉眼睛再次确认,没有看错。   站在那里的,就是费格铭。而他,也在同一个瞬间惊喜地望到她。   四目相对,时间也好像已经静止。只是一点微弱的期盼,他竟然真的万里迢迢来到自己的眼前。   沿着狭窄的巷子,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手挽手,踏着红红的暮光走向回酒店的路。   费格铭刚刚还和卡特礼貌地交谈,彬彬有礼的道别如外交使节一般。可一回到酒店关起房门,就立刻换了个人,脱掉他虚伪的外衣,再不给叶婉婷喘息的机会,进了房间就将她直接按倒在大床上。   狠狠地攥住她的唇,炙热的温度直达她的心底,烫得人火烧一般。他肆意地攫取着她的空气,直到她淡淡的唇色变得娇艳欲滴。   强烈的窒息感,让叶婉婷没一会儿就在眩晕中坠落。   费格铭的爱与他的人相同,从来都是凌历得让人无法招架。   疾风暴雨般的攻势,让叶婉婷只支撑一片刻功夫就丢盔弃甲地败下阵来。   天上掉下来的暴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可费格铭的暴雨下起来却是漫无止境。   他的功力愈发长进,人却有变坏的发展趋势。在那个欢悦的极致,费格铭却突然戛然而止。   “生死相隔的结局?谁与你共赴这一场灰飞烟灭?叶婉婷,你说,你想要谁?”费格铭轻咬着叶婉婷的颈根,反复追问。   “没有……没有想要谁……”叶婉婷瘫软在他的身下,只能急促地呼吸,想躲闪,却根本无处可藏身。   “没有?要不要我陪你呢?”他的手在她丰满的胸房上如顽皮的鱼儿般游弋。   “要……”叶婉婷只恢复短暂的清明,意识又渐渐迷失:“哦,不要……”   “不要?”费格铭拧起眉头,再次逼近。   “不要你和我一起灰飞烟灭……你,一定要好好的……”叶婉婷伸出胳膊,主动抱住他的颈背。   我只是担心,逃不逃得过命运的捉弄?你不知道,有你相伴一天,每个再多的一天,我都是只有觉得幸运。   这个答案,总算让费格铭面色有所缓和,勉强过关。   飘浮着玫瑰花瓣的水池中,费格铭将叶婉婷揽进怀里,撩起一捧水洒到她的肩膀,水珠顺着她光滑的背蜿蜒流下。   一滴滴落在水面,也滴嗒上他的心房。   费格铭忽然正色起来,将叶婉婷抱起来,与自己面对面:“你画了两个问号,就让我推掉两个合同,花上我两天时间,飞越两个一万公里——可是,我愿意。不过你要告诉,到底怎么回事?”   叶婉婷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张精美的图片,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悲哀:“只是卡特给我讲的传说,很凄美,让我一时有感而发。”   国王与他挚爱的王后,相依相携了十几年,可天妒红颜,王后终因病重撒手人寰,独留国王一人。国王为纪念她,花了数十载为她修建这一所陵墓,也耗费掉他自己剩下的几十年光阴。   “这个故事我当然知道,”费格铭严肃地看着她:“生死相隔是对,又怎么是灰飞烟灭?”   “卡特跟我说,国王亲自参与这个陵墓的修建,在这十几年的过程中,每一颗宝石、每一条玉柱都是由他自己精挑细选。国王对建筑的要求越来越完美,欣赏的水平也逐渐提高。”她一字一顿,叙述得更加缓慢。   “到了最后,他为了保持这个建筑的和谐美感,让人……”讲到这里,叶婉婷却住了口,咬住嘴唇低下头,不去看费格铭。   费格铭捏起她的下颌,脸色稍变:“让人怎么?”   “让人将王后的水晶棺抬了出去!”叶婉婷用力讲完这一句,猛地挣脱开费格铭的手,站起身来,背着他捡起搭在池边的浴巾,围好走了出去,留他独自黯然坐在池中。   没有一点光亮,费格铭走进来,躺在叶婉婷的身边,将无声的她重又拉近过来。   手指摸上光滑的脸,果然,一片冰凉。   他一点点舔去她的眼泪:“你是在告诉我,我拼命工作,最后的结果就是,为了江山而将你抛在脑后。”   叶婉婷不去看他,只伏在他的怀里,默默不语。   费格铭紧扣住她的背:“不会的!我只是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处理好这些乱事纷扰,然后就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   叶婉婷猛摇头:“我信你!我从没有怀疑过!我只是,只是——怕时间久了,都会忘掉。”   爱,从不是捆绑,我要的不是桎梏,我只是怕遗忘了你的味道。   他小心而缓慢抚摸着她的身体,如羽毛般轻轻掠过,逐渐感觉到她一点点战栗起来,才重又将她压在身下:“叶婉婷,是我不好……也许我太急迫了,长辈们的期望太重,我只是想尽快做好……可是,工作真的是做不完……以后,我绝对不会再让你离开我这么久……”   这一次,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温柔到叶婉婷几乎要错觉身上换了个人。她终于放松下来,安稳地接受他的爱抚,心甘情愿地让自己深陷于意乱情迷。   不知几时,也许转眼就到了晨光,叶婉婷已在费格铭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寂静的空间,费格铭对着黑暗的空气轻声细语,倒好像说给自己一般:“有人讲,人类的寿命太久,几十年、上百年,走过的路也要起起伏伏,山高水长……比不得天鹅只有二十年的寿命,它们可以终生厮守,人类却不一定做得到。”   他低头看她进入梦乡的模样,落在她唇上一个轻吻:“可是,我想我能。”   “叶婉婷,这世上,万物都有相生相克,可我知道,能克我的,独有你一个,能带给我生机的,也只有你一个……”   **   费格铭是订了同一个航班,可以与叶婉婷、海靖一起回国。任务圆满完成,马上回家就要过春节,叶婉婷的开心与快乐,都显而易见地挂在脸上。   可是,从房间里出来的海靖,脸色却十分不好。   忽然见到走在后面,正拖着叶婉婷行李的费格铭,海靖很是吃了一惊,随即就明显地放轻松下来,两人不咸不淡的点头互致问候。   在酒店前台结帐时,海靖支起下巴,表情重又生动。转头看一眼坐在沙发里的费格铭,再看着身边情绪高涨的叶婉婷:“中奖了?这么兴奋?”   “老师,你不要这样羡慕嫉妒我吧,你——”叶婉婷指向大堂不远处坐着的一对年轻男女,那漂亮惹火的年轻女人不停地望向这边。   叶婉婷歪头,看下手表,离海靖再近一些,小声说道:“那位小姐都看了您好半天了,要不您就委屈将就一下,再谱写一段巴黎之恋?不过只有三个小时了,您得抓紧——”   海靖皱起眉,也不理她,只回头叫了声:“费总!”   费格铭应声抬头,海靖示意他看向那个金发男人:“叶似乎对那个男人很有兴趣,大概有心想来一次短暂的异国之恋,你说,我们要不要成全她一下?”   他话音未落,叶婉婷就发觉自己的腰上已经多出一只手。   走过来的费格铭将她锁紧,扣向自己怀里:“你,还有这个想法?”   叶婉婷扳他的手指:“哪有,他胡说的,骗你的!”   “那可不好说哦——”海靖刻意拉长了声音:“叶,你这三天里,是不是都跟在一帅哥身后到处转啊?”   局势竟然说变就变,抬头对上费格铭冷冷的脸,叶婉婷急切地分辨:“就是卡特啊,我对他没有任何想法,要是有,我就不急着回去了。”   “料你也不敢!”费格铭在叶婉婷脸上逡巡片刻,没有紧张结巴,这才满意地将嘴唇对上她的耳朵:“要是再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看我怎么‘犒劳’你!”   叶婉婷喏喏点头,费格铭才将自己手中的行李交给走过来的门僮,不再理会叶婉婷与海靖两人间的斗争。   候机厅里,叶婉婷还要再进免税商店转转。   毕竟上班了,而且老总临回国前已经通知她,工作做得不错,年终的红包会很丰厚。于是,家里的老老小小都要考虑到。中国人,走到哪里总是免不掉这样的习俗。   “我陪你去。”费格铭拉住她。   “不用,你先睡一会儿,我自己看看就好了。”这三天,叶婉婷跟着卡特四处转的时候,已经买下好些东西,现金花得差不多,连卡也要刷爆了。倒是费格铭这两天连续在路上,加上这一个晚上的折腾,几乎根本就没有休息过。   “走吧,一起。”费格铭坚持地揽上叶婉婷的肩膀。   香奈儿的邂逅与水晶恋,哪个都放不下。邂逅是风信子揉进了茉莉的芬芳,而水晶恋却是木兰的纯净透明,叶婉婷一时在这两款香水之间徘徊不定:“格铭,送婉晴,你说哪种更好?”   “都好……她平时喜欢什么?”费格铭有些心不在焉。   “我还真没问过她啊……你不是很会看人吗?你觉得她适合哪种?”叶婉婷更喜欢淡淡绿意的水晶恋。   “我只会看你!不然都要吧……让她自己选。”费格铭明显的推脱责任。   钱夹吃紧的叶婉婷送给费格铭一个白眼,将两只香水都交给服务员包了起来。把钱夹中最后的几张钞票递上去时,却发现费格铭的目光越过了货架,直直向窗外看去。   那里,竟然是早上坐在酒店大堂的年轻女人,她正与海靖聊着什么,似乎很急,海靖却反倒很轻松。   只是当他们两人走过去时,那女人已经离开,海靖一人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游离。   作者有话要说:╮╯▽╰╭俺一定让他们解决掉所有的问题,趁着还有力气应对考验。。   紧张   飞机上的海靖仍是懒洋洋的没精打采,只要杯果汁,配餐也一口不吃。他说是这些天过于疲劳,没有休息好,再加上有点感冒,所以不舒服只想睡觉。   “老师,那个女人真的追到机场来找你,是不是您太激动了,需要平静一下啊!”乘着费格铭去卫生间,叶婉婷的好奇终是忍无可忍,到底问了出来。   “如果你觉得我们都需要平静,就不要再问这个问题。”海靖挑起眉头看她,他加重强调“我们”两字,赤~裸裸地发出威胁:“否则,我一定将阿兰这十天的行为一无保留的、详详细细的、全部都告诉他。”   叶婉婷即刻乖乖地闭严了嘴巴。   阿兰,法方的一位经理人,从见到叶婉婷的第一眼开始,就开始对她用出了各种迷魂大法,无论叶婉婷怎样讲自己已经有了男友对他不感兴趣,阿兰都是咬定青山不放松。   十天来,白天在展馆里跟着她跑进跑出,晚上再亲自开车送他们回到酒店楼下,几乎寸步不离。只要有时间,就会说一声:“叶,我爱你!”   直到叶婉婷再也不能计较什么淑女风范、什么国际邦交,大吼一声:“阿兰!我不可能喜欢你!请你别再跟着我!”   高大的阿兰终于佝偻起肩膀,离开她的视线。展会过后,就消失于茫茫人海。   小心地回望一眼,还好费格铭尚未出来。叶婉婷立即坐上中间的位置,将那两人挨在一起聊天的可能完全排除。再帮海靖要来一床毛毯,小心地替他盖好:“老师你睡会吧,要是能睡到家,肯定什么病都好了。”   海靖终于满意地笑笑,闭上眼睛。   十个小时的行程,费格铭只眯了一小会儿,翻看他手中的材料,始终沉默不语。叶婉婷终于还是倦了,靠上费格铭宽厚结实的肩膀,沉沉睡去。   醒转时,她发现左手边,熟睡的海靖面带微笑,额角上有一层晶莹的薄汗沁出。再转至这边,费格铭正眯起眼睛望向舷窗,倒似在沉思。   舷窗之外,正是霞光灿烂,为他英俊的面庞罩上层金色的浮光,叶婉婷一时挪不开视线。   清晰的棱角,睿智的目光,早已褪去了曾经的年少轻狂。   飞机上的旅客基本都进入梦乡,静悄悄的客舱内,只偶尔会有轻微的鼾声传来。   见叶婉婷醒来,费格铭轻笑了下,抬手抚平她睡乱的头发。   就仿佛是第一次与他这样靠近的相望,心止不住的狂跳起来,叶婉婷猛然间觉得,费格铭的微笑,竟是可以倾倒众生。   “怎么这样看我?”费格铭贴近她的耳朵:“才认识到我有多好?”   叶婉婷点点头,闭上眼睛靠住他,要将这一幕深深地印记到自己的心房:“是,我好像刚刚才知道,原来我有这么幸福。”   这一生,有自己赚到的幸福,还有更多的,是你给的幸福。   二00九年年末,叶婉婷又拿到一个全国性的创意大奖,而且不再是以新人的身份。她用真正的实力,封住那些八卦者的悠悠之口。   合同期满,叶婉婷接受了新的聘书——服装设计师。新的一年,新的身份,去掉了助理二字。   她开始独立工作,有些客户甚至已经指定要她来做主设计师。   相反,海靖倒再无意于任何赛事、奖项,总像睡不够似的,哈欠连天的没有精神。   海靖并未有表露过任何的妒忌或者不满,他不停的吸烟,好像要在浓浓的烟雾中找寻创作的感觉。有时,他的作品真的会呈现出一种空灵的美感。   情绪高的时候,他夹着细长的香烟,喷出口白色的圈环,脸上是一种耀眼的异色。那时,他就会得意地叹息着:“唉,怎么办?我似乎没有办法超越现在的自己了……”   **   转转流年,光阴就在日月无声的交替中,不着痕迹的慢慢溜走。   二0一一年到来的时候,叶婉婷正赶赴香港参加夏季的时装展会,身后跟着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女孩——她的实习助理,蓉蓉。   展会结束,又即将到这一年的春节。叶婉婷却直接去了G市,参加刘天宇和赵琦的婚礼。   这一对欢喜冤家,终于磕磕绊绊地走上了红地毯。   费格铭在周末也赶到G市。他与叶婉婷同时应邀肩负着重要的身份——伴郎与伴娘。   婚礼上的告白,刘天宇面对赵琦深情款款地说道:“我——刘天宇,要用我的后半生,偿还你——当年送给我的十袋牛肉干……”   总是叽喳不停的赵琦,早已经化为娇羞的绝代佳人。在欢呼声中,转过身,将手中的百合花球倒抛向前来道贺的宾客。   花球在数只手上跳跃翻腾,最后竟然落到了费格铭的怀中。   止不住的心生摇曳。   那些琐碎的过往,随着岁月变迁,竟然都化成细小的温暖,重新不间断地涌上心头。   费格铭含笑将花束递给叶婉婷:“都说接到新娘捧花的人,就是沾了喜气,下一个要结婚的。叶婉婷,今年,我们的约定已经到期……”   “……还有几个月吧……”本还快活着的叶婉婷,忽然觉得心头一紧。   看着脸色突变复杂的她,费格铭心中如漫卷起一道寒风,口中仍若无其事地道:“好,就算到年底,也不过是十个多月。从现在开始,倒计时。”   从机场出来,费格铭先送叶婉婷回家。冬季天黑得早,房间里没有透出一丝光线,黑洞洞的。是周欣听说弟弟的病情又有反复,和叶宽急急赶去了医院。   叶婉婷匆匆忙忙煮了两碗面,端出来时,费格铭已经在沙发上睡实。   没有吵醒他,叶婉婷关掉大灯,在昏暗中,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房间,也朦胧睡去。   不知多久,睡得香沉的叶婉婷忽然觉得腰上一沉,结实的手臂紧紧圈住她。   她正要转身,费格铭轻吻上她的后颈,说了声“睡觉”,就真的就睡了过去。只听他匀净的呼吸,从身后传来。   也许是他的怀抱温暖得让人安心,也许是那个婚礼让人过于疲惫,叶婉婷竟然很快又跌入香甜的梦乡。   突然的门响,让还睡在床上的两人同时睁眼,扑棱坐起时,才发现天色已经大亮。   就听周欣叫了声:“婷婷回来了!”   身上还带着一股医院气味的她,话音未落,已经推开了女儿的房门。   眼见着周欣一对狭长的凤眸有变成猫眼的趋势,费格铭抢先下了地。   他还赤着上身,拾起搭在椅背上的衬衫,礼貌地问候一声:“妈,早上好!”   费格铭绕过周欣,直接去了浴室洗洗涮涮,留下叶婉婷独自面对有些抓狂的老妈。   “他——”叶婉婷咽了口唾沫,挣扎着说道:“费格铭他,他就是睡错了地方。”   “我当然知道他睡错了地方!”急着赶回家来的周欣,一大早就受到这样的惊吓,再镇静不下来心神,抬手点上叶婉婷的头:“你……你们……赶快给我结婚!”   叶婉婷扒拉着自己睡得毛茸茸的头发,又倒回枕头上去:“妈,还早呢!”   “早什么早!”周欣拉起叶婉婷,一声怒吼:“再早我外孙子都有了!”   “没有!就是他本来睡在沙发上的,睡迷了才跑到我房间的!”叶婉婷现在才体会到什么叫做有口难辩。   正互相瞪视的母女,忽然听到门口传来委屈的声音:“妈,婷婷她想不负责任——”   费格铭洗漱归来,满脸的倍受煎熬,倚门而立,泫然欲泣。   叶宽买了早点,才进门就听见周欣的吵嚷:“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流氓!叶婉婷,看你还狡辩!你给我立即登记领证去!快去!现在!马上!”   她就要去翻箱倒柜的找户口本。   “妈,人家民政局今天也要放假了呢,不上班——”叶婉婷反驳无力,仍想负隅顽抗。   费格铭他明明就是故意的!揪着怀里灰色大兔子软软的耳朵,叶婉婷心中忿忿不平地念着。   再说妈妈她眼睛也不花,明明两个人都穿着衣服的,哪来的外孙?   终是叶宽冷静,他将手中的豆浆油条放到餐桌上,郑重其事地将费格铭引到书房详谈。   谈话的详细内容叶婉婷不得而知,只是四十分钟过后,费格铭跨出书房门时,已是志在必得,成竹在胸。   “叶婉婷,现在,马上,跟我回家!”费格铭捞起对着书房门立正的叶婉婷就要走。   “爸!”叶婉婷回头呼叫,就差哀号:“你不会比我妈的速度还快吧,这就赶我走?”   叶宽慢慢踱出门来,脸上尽是爱与哀愁:“女大不中留。婷婷,你跟着格铭回去见他家的长辈——如果他们也喜欢你,就先订婚吧。”   “可是,马上就是春节,肯定忙着准备过年,现在去,不好吧……”叶婉婷努力地找理由。   “明天就是除夕——也可以,我家各路舅舅姨妈的都要上门,你想提前见见他们那就更好了,免得到时凑在一起认不清楚。”费格铭大度地表示可以再宽限她两天,他看着日历计算:“要不,初三也行,那天还有表哥表姐什么的也会来,更热闹些……”   “不!还是今天好了。”叶婉婷率先发声。   费家的老宅,就在市内最繁华的地段,闹中取静的一条小街。   自鳞次栉比的商业购物天地走进这条幽静的通道,仿佛时光瞬间被退去了百年。   遥控的大门自动打开,一幢精致的三层欧式小楼就隐藏在茂盛的参天古树后。矜贵中略带收敛的气息,和着隐约的钢琴乐曲扑面而来。   “我从小在这儿长大。”停好车,费格铭牵上叶婉婷的手:“房子老了,总是要维修……可外婆喜欢这里,说什么也不要搬。”   “这里,也挺好的,方便……”叶婉婷茫然地应着,脚步却是踟蹰。   “你要是觉得好,那我们就回来住。”   “唔。”   “今天竟然这么乖?”费格铭停下脚步,仔细看上叶婉婷的脸。   她澄澈的眼睛波光滟潋,好似幽深的洞穴,要将人的魂魄也深深吸进。他忍不住握上她纤细的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手怎么这样凉?紧张?”   “没有……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儿……”叶婉婷是自己都能察觉出来的僵硬。   “叶婉婷!你也有这一天!”费格铭哈哈大笑起来,带着某种邪恶的开心。   他笑够了,才放开她,拉她走进门廊:“我外婆人很好的,你一定会喜欢她。外公……虽然是个怪老头,不过,你要是不高兴,就不用理睬他。”   费格铭七十多岁的外婆仍精神矍铄,正坐在琴凳上弹奏一只优美的小夜曲。见到外孙牵着女孩进门,喜出望外。   两个阿姨有条不紊地布置着春节的装点,看到叶婉婷也笑盈盈地迎上来。   脱下外套,叶婉婷里面穿着烟绿色的长裙,柔软的面料更显得身材凹凸有致。脸色衬得玉白,就如上好的美玉,湿润细腻,淡雅出尘。   外婆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和蔼可亲,又不失风趣,听说叶婉婷做服装设计,她给出的意见超乎寻常的时尚。   叶婉婷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费格铭开的那辆光闪闪的跑车,竟然就是他外婆亲自订购,做为送给他大学毕业的礼物。   整整一个下午,她给叶婉婷讲述费格铭小时的种种淘气,又让人搬出费格铭从小到大的照片,包括婴儿时期肥嘟嘟的裸~照、年少时穿着礼服陪外公出席各种宴会的桀骜……到了后面,外婆竟然在费格铭中学时期校际活动的照片上找到叶婉婷的影子。   “青梅竹马?”外婆摘下花镜,抚摸着照片感慨万千:“真的很好哦,我和你们外公也是从小就认识的……从二十岁嫁进费家,一转眼,这几十年都过去……”   外婆的慈祥,让叶婉婷身上升起融融的暖意,完全忘记进门前的紧张。   外公不多言语,却对连续拿到数次一等奖学金的叶婉婷还有印象,甚至记得他曾经亲自颁奖给她……   欢乐的气氛,一直延续到晚餐时间。   晶莹的水晶吊灯下,叶婉婷正举起酒杯向两位老人祝福。大门又响,阿姨迎过去,接下的,竟然是齐格勒的大衣。   “外公、外婆!”他才唤了一声,就见到坐在费格铭身边的叶婉婷。   溢彩流光中的她,有种别样的温柔,别样的风情。   作者有话要说:请假哦,俺明天去外地参加婚礼,没有时间写字……   释怀   齐格勒的突然归来,显然令大家意外。   “格勒,快过来吃饭,还以为你要明天回来呢。”外婆最先招呼他。   外公回应他的问候,却只是点点头。   “我吃过了,就是回来看看你们。”齐格勒展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在费格铭的对面坐了下来。   “哥,”费格铭拿过酒瓶:“喝一杯吧。”   他揽上叶婉婷的肩膀:“虽然你们也认识的,可我还是再来介绍一下——叶婉婷,现在,算是我的未婚妻。刚刚跟外公外婆商量的,我们下个月订婚。”   齐格勒冷清的目光在叶婉婷脸上扫过,最后落在她颈间的挂坠。   祖母绿的老坑冰种翡翠,硕大的树叶上两只欲飞的蝙蝠。   衬在叶婉婷莹白细皙的皮肤上,更显得如一汪春水。冬已去,三尺寒冰尽溶,独自在和风中静静地散发波光。   齐格勒好似被那翡翠晃花了眼,瞳孔微缩一分,随即淡淡笑道:“恭喜!”   他接过费格铭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转向外婆:“外婆,把你的嫁妆都翻出来了?”   外婆笑声朗朗:“你的那一份,我也留着呢。我记得你小时候从法国回来,不就是最喜欢那水果篮子?”   红木雕漆的首饰盒,是外婆陪嫁中的一只。   幼时,两个孩子翻出这对翡翠坠子来玩耍,费格铭喜欢的是叶婉婷现在戴的这片树叶。而齐格勒初从法国归来,看不懂那些含蓄的寓意,只喜欢木瓜配甜杏的那颗,称它为水果篮。   “外婆,那你也要把我的那份拿出来——我今天正要告诉您和格铭一样的消息。”齐格勒亦面有喜色。   “难道,我们家真的是要双喜临门?”外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你们兄弟两个,是商量好了回来让我血压升高的吧!”   心脏急促跳动几下,叶婉婷就感觉费格铭的手自桌下伸来握住她。听他笑着接口:“外婆,我们这才叫做兄弟同心。”   “谁家的孩子?快带回来让我瞧瞧……”外婆急得只想现在就见到本人。   “外婆,你见过的,”齐格勒勾起嘴角微笑,薄唇轻轻吐出那个人的名字:“沈丹阳。”   “啪”地一声,让在座的人都盯住叶婉婷,她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   从前,全世界都知道他要结婚的消息时,她就是那最后一个。   还是她早晨饿了,去厨房找东西吃时,偶然听到给山上送菜的师傅与照顾她的阿姨聊天才知道的。那一刻,她打翻了花生酱的声响,让他们住了口,却没听清楚他结婚的对象是谁。   原来就是凯悦酒店遇到的那位让人过目不忘的女人。   刚要拾起,费格铭拉住她,叫过阿姨来另换一双。叶婉婷抬起头来,正对上他黑沉的眼,隐约跳跃着一丛小小的火苗。   她立即知道自己失神,却一时哑了嗓子。索性垂眸,一口口啜着杯中的兰姆淡酒。   入口的绵软,清甜的果香,让她忽视掉那里面百分之四十的酒精。   “确实是要干一杯,”外公打破了寂静:“你们两个,一起举行婚礼也好。”   沉默少语的外公,岁月将他的棱角雕刻得刀削一般。严厉的他,此刻脸上竟然绽放出柔和的光彩。   外公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没有立即放下空酒杯,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仿佛那是他的掌上明珠,半晌,方才说了声:“我吃好了,去休息会儿。”   他挺直了腰背独自穿过大厅,行至楼梯处才无力地撑住栏杆。阿姨忙过去搀扶着他,慢慢走上楼去。   外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外婆的脸色也渐渐缓和下来,让阿姨拿来日历:“我要先选个好日子,虽然要做很多准备,可我还是想早一点体会四世同堂的滋味啊。”   没想到那果酒的后劲这么强烈。从餐桌边站起时,叶婉婷晃了晃。   眼前似蒙了层薄雾,头也混沌起来。这顿晚餐,她没吃什么东西,酒倒是喝了不少。她拼命地摇头,也没有让自己清醒过来,甚至没听清楚外婆最后选定的是哪天。   恍惚听到外婆招呼费格铭,去挑选些送给叶家的礼物,让她回去时带上,叶婉婷还口齿不清地笑着摆手:“不要不要啦……”   费格铭扶住她到沙发坐下,看她的脸红得艳过桌上怒放的玫瑰。忍不住在她的粉唇上狠啄一下:“不要这么笑,勾引我也不考虑下后果……先稳稳,我下来就送你回家。”   坐在沙发上还是觉得有些气闷,叶婉婷慢慢走到门廊。   透过门上的雕花玻璃,花园里一点火星在闪动。若有若无,时隐时现。她猛推开门走了出去,顾不上脚步踉跄,急急走到那个人的面前站住。   叶婉婷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颤抖:“你要结婚?你让婉晴怎么办?”   齐格勒的诧异只是一个刹那,夹着香烟的手垂到身侧。他皱起眉头,侧转过身,看向夜空:“她……她很好,不用担心。”   叶婉婷抓紧了他的胳膊摇晃,大声叫喊出来:“她怎么可能会好?你会害死她的你知不知道?”   “你连外套也不穿,会感冒的,回屋子去!”齐格勒小心地扶住她,顾左右而言它。   “我不需要你管!你不要假惺惺装出一副好人的样子!你为什么要救她,也许费柯给她的是折磨,你给她的却是死亡!”叶婉婷用力推开他,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粗喘。   “叶婉婷,你在干什么?”费格铭焦急的声音门口传来,他几步跨过来:“我下来就找不见你,快进去!”   握住她冰凉的手,耳畔却是她灼人的呼吸,费格铭抱着叶婉婷坐在后座。   “婉晴怎么办!你会害了婉晴!”   叶婉婷还在不停地撕扯费格铭的衣服,捶打上他的胸膛,口中含糊不清:“你这个混蛋!”   任她撕咬,费格铭兀自扭头看向车窗。窗外的街景急速后退,在黑暗的夜色中连成一条白亮的光带。   她声音渐渐弱下来,最后伏到他的腿上睡着。   “叶婉婷,你到底当我是谁?”他勾起她的长发,抹去她耳后的湿汗,喃喃自语。   **   春节,舅舅病情稍微稳定,也回家过年。   在舅舅家,见到神采奕奕的周婉晴。   “姐,我见到杂志上刊登你领奖时的照片,真的很神气啊——”她拉住叶婉婷,笑嘻嘻的说着。   周婉晴的如花笑颜,令叶婉婷心中翻江倒海。   “婉晴,你……怎么样?”叶婉婷趁着大家都围住舅舅,没人留意她们,将婉晴拉至阳台。   “我挺好的呀!”周婉晴奇怪地眨着眼,仍是阳光灿烂。   的确,叶婉婷记得,做为情人,齐格勒他应该是合格的。虽然没有甜言蜜语,但还算温柔体贴。   偶尔间转头,甚至还能看到他眼中也会有些莫名的情意,让她恍然以为,他也是爱着自己的。   无论如何,不能让婉晴再走上绝路。   “你有没有想过,齐格勒他要是结婚,你该怎么办?”叶婉婷不再拖泥带水,直截了当。   “他……他已经给我在市内买了房子,还买了辆车,每个月都给我存些钱,至少生活一时没有问题。”周婉晴目光有些闪烁,可最后还是答得坦然。   “你,那么容易放弃他?”在妹妹的脸上,叶婉婷似乎找不到原来的那种爱意:“或者,他会放你离开?”   周婉晴笑起来:“姐,他当初就已经跟我说好,如果我们谁想离开,对方都不可以阻拦……如果他真的要结婚……”她顿了下,自嘲地道:“我又怎么能不让他走呢?”   似乎与曾经有些不同,叶婉婷的心这才略有放松。   “婉晴,齐……先生,他三十岁了,结婚是早晚的事,如果你自己都觉得与他没有未来,那就最好要早做打算。”   “知道了,我现在住山上,不怎么下来,也没有花销,连爸爸治病的钱都是他另外给拿的。所以,我已经存下笔钱,也许将来,我自己做点什么……”周婉晴垂下眼眸,终还是有些落寞。   叶婉婷到底没有同意外公提出兄弟二人一同举行婚礼的建议。仅三个多月间,她主动接下十余份设计订单,美其名曰要多攒些嫁妆,才好嫁进费家的门。   不分昼夜的加班,结果就是婚纱照都没时间拍。一双熊猫眼,连周欣都看不过去,天天追在她身后,要她敷上眼膜。   终于到了六月,叶婉婷又接下个不甚重要的展会邀请。   费格铭亲自送她到机场:“早些回来,哥哥的婚礼一定要参加的。”   “会的会的,”叶婉婷抓着登机牌就要往安检跑:“展会结束,我就马上回来,一分钟都不多留……”   又被费格铭拖住:“叶婉婷,回来之后,不会再这样忙吧?”   不敢看他的眼睛,叶婉婷早已经从那里面看到疑惑与困扰,只能紧紧地抱住他:“肯定不会了……费格铭,你要信我。”   “信。”费格铭说得很轻,轻得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   到底你还是没有释怀,一定要看哥哥结婚才会死心,对不对?   费格铭看着飞机冲向天空,脸上的笑意尽失,眼神黯淡。   齐格勒与沈丹阳的婚礼将在六月间如期举行。   尽管两家想都很低调,可消息还是被人透露出去,早早就有记者守候在家门与酒店之外。   手边的工作都已做完,叶婉婷再没有任何借口躲闪。婚礼前夜,她随着费格铭来到齐格勒的婚房。   迈进装饰得喜气洋洋的大厅,入目即是一幅真人大小的真丝挂像。齐格勒揽着身着洁白婚纱的沈丹阳,在她的腮边印上一个轻吻。他们的笑容,好似百年前的老式婚纱照,端庄而满足。   大厅里还有人在紧张准备,叶婉婷没有参观新房,悄悄退到花园,打电话给周婉晴。   周婉晴的平静让叶婉婷安心,她说正在山间别墅收拾行装,明日就要离开。   “姐,我已经报了一个旅游团,在这山上住了太多时间,我想我需要再重新认识一下广阔的蓝天……”   叶婉婷倚在玉兰树下,深深嗅着它的芬芳,仰起头望向夜空。   藏青的天空有些暗沉,没有月亮,只有一点散淡的星光。   应该感恩,一切都会平安渡过,上帝已经放手他手中的棋子,让他们都能各就各位。   “格勒,真要谢谢你……”一个磁性的女声,忽然自玫瑰花丛那一端隐约传来。叶婉婷小心地躲到树丛后,向那边看去。   一对模糊的身影,就站在花丛深处。   “这么多年的交情,还要说这些?”齐格勒的声音清冷依旧。   “真的,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向父母开口,尤其是我爸爸那样的古板,他根本接受不了我未婚妈妈的身份。”   “丹阳,你应该再考虑一下莫离。你只要他的孩子却不要他,难道不也是很残忍的事吗?如果你现在说反悔,我立即就去撤消婚礼……现在,还来得及。”齐格勒似乎仍想尽最后的能力劝她。   树叶上一滴露水滑落,正打在肩膀。叶婉婷抖了一下,心脏骤停。   “你不会理解我们的问题……”沈丹阳无奈的叹息:“格勒,等我一生下孩子,我们就去办离婚手续,外婆送给我的那些东西,我都收好了没有动,就是那套红宝石的首饰,明天戴过之后,都会一并还给你。”   “那倒不必。我也没想再婚,不管怎么样,你还是外婆认定了的孙媳。其实,我也要谢谢你,至少这样,我让两位老人家放心不少。而且,我们两家联姻,连公司股价都涨了好多。”齐格勒笑了一下:“进去吧,看看还有什么没弄好的……”   透过茂密的枝丫,见齐格勒揽上沈丹阳略显丰满的腰肢,两人肩并着肩走进了灯火辉煌。   叶婉婷靠在树上,手捂在胸口,彻底的呆住。   原来如此。   湿润的晚风袭来,夹着一点凉丝丝的雨意。叶婉婷不知在树下站了多久,手机忽然刺耳的响起,唤回她纷杂混乱的思绪。   “姐,救我!”周婉晴惊恐慌乱的声音,从传筒中模糊的传出。   “婉晴,怎么了?”   “姐——”   周婉晴还未说完,就换成一个粗糙的男声:“少废话!拿钱来,五百万,换你妹妹!”   心,顿时抽成了一团。   “别跟我玩花样……只准你一人来,送到我指定的地方……”   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男声,刺破叶婉婷冰封于脑海中的焦点。   她再站不住,扔掉手机,蹲坐在树下,只能抱住头,大张嘴巴,拼命地喘息。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晚了点,还是赶得上对大家道一声节日快乐啊!!!节奏紧凑一点,完结倒计时……   深渊   从前。   她跟着齐格勒的第四个年头,难得他有一个空闲的假期,齐格勒带她去了草原。   山上的生活虽然惬意,可毕竟还是太过寂寞乏味。见到浩翰无际的草原,好似一片柔软的绿色地毯,她孩子般的想在那毛茸茸的草尖上打滚。   齐格勒牵着她的手到了马场,帮她挑选一匹温顺的金红色母马“美丝”,她偏偏不要,反而看中了另外一匹——雪白一团的“飞云”。   飞云在教练的指挥下,也显得聪明驯服。雀跃的叶婉婷并没有留意到齐格勒对她的紧张,在学会最基本的马术知识后,就想要在广阔的草原上策马驰骋。   齐格勒当然不许,定要人为她牵着马缰在开满鲜花的草场上散步。   叶婉婷趁他调整马鞍的时候,说是自己只会小心的慢慢骑,哄着马夫松了手。离开齐格勒一定距离时,便放松缰绳,脚磕马腹冲出去。   纯净的空气,清甜的草香,飞一般的感觉,让她想放开喉咙歌唱。只是下一个时刻,马速越来越快,耳旁呼呼的风声越来越尖锐时,叶婉婷才开始害怕。   恐惧袭来,已全然忘记掉教练刚刚教过关于停止的动作与口令。她胡乱的叫停,缰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马儿已经完全不能够理解她的用意。   飞云敞开来自在欢快地向终点跑去,叶婉婷被它颠得摇摇欲坠。   就在她要摔下去的时候,齐格勒与教练飞奔着赶上来。教练拖住即将失控的飞云的缰绳,齐格勒已经与她并进,在她跌落的那个瞬间,一把将她托起……   惊骇的刹那,她看到齐格勒的脸因焦急与恐惧而变得狰狞。   那也是她第一次见他的暴怒。   她刚失魂落魄地躺在草甸上,齐格勒阴沉着脸大步跨来。   他高扬起手持的马鞭,带着呼哨的声音让她爬起来想逃。到底还是晚了一步,鞭梢,已经结实地落到她的背上。   隔着厚厚的骑装,她还是感到了灼热的疼痛。开始只有一点点,可火辣的痛感,逐渐蔓延到整个颈背。   她知道是她错了,但回去的路上,没有再同齐格勒讲一句话。   回到山上,她将自己锁到房间里不出去。   齐格勒翻出钥匙走进来,他的手上还拿着药膏,可那天,她偏偏执拗起来,无论如何都不要他的碰触……   那是他们几年共同生活中唯一的一次吵架,她摔碎了多宝架上的一只景泰蓝花瓶,他,摔碎另一只后飞车离去。   晚上,叶婉婷独自下山去了KEY。   一个与看似斯文有礼的男人,坐到她的身边。她挥手让他走开,他却涎着脸不走,叶婉婷起身去洗手间,留下一句:“等我回来时,希望这里没有你。”   回到座位时,那人真的不在。   她重新再倒一杯,只一口,就让她慢慢失去了意识。清醒时,已不知身在何处。   没有一丝光亮的黑,被绑得结结实实,动不了分毫。沙哑粗砺的狞笑声,就响在自己的头上。   她被蒙住眼睛,堵住了口。只是感到一只粗糙的大手,摸上她裸~露出来的肩膀,在她光滑的肌肤上寸寸摸索。   恐惧都被堵回到喉咙里,她连叫都叫不出声。那个男人的呼吸声、远处传来火车经过的咔嚓声,都在黑暗中被放大数倍。   齐格勒与阿彻小一带钱赶到这个废旧的仓库时,解开眼上的丝巾,她竟正瞪大着双眼,瑟瑟发抖。抽出口中的布条,也已经不会哭叫。   冷得如在冰雪中睡过漫长的一个世纪。   从此,她怕黑。怕黑暗中的所有声音。   夜里,也要将整幢别墅的灯全部打开,却仍是没有办法入睡。白天阳光暖洋洋地照进来,困极了,才会睡上一小会儿,可那个睡眠,总是持续不了多久。   在噩梦中惊叫醒转,是持续很长时间内每天都会发生的情况。   心理医生最终给出的建议是,让她彻底忘掉——   于是,她忘记了,甚至忘掉了许多应该记得的事情。   三个月之后,她终于自憔悴中脱离,胖了一点,脸上也恢复些许原有的光彩。   **   叶婉婷知道自己的记忆是有缺失的。可是缺就缺了吧,该忘记的,还是忘掉的好。   她终究还是惶惶不安,只觉得被无名的梦魇缠绕,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也曾私下里窃窃欢喜,以为已经躲过去看不清楚的厄运。   可它到底还是卷土重来,只是错乱了时间与对象。   也许是按照周婉晴的年纪计算?   她扶着树干站起来,想整理出清晰的思路。   电话中的,就是她要忘掉的那个人——老七的表兄弟,他只生存于这个城市最阴暗的角落。毒品、绑架、勒索,都是他最拿手的把戏。平时有阿彻在,他决不会出现在KEY。   如今,他又出现了。不到一分钟的通话中,婉晴与那个男人讲话的声音背后,始终伴有火车经过的轰隆声。   那是与她脑海深处的恐惧相符的声音。   她努力去想,应该就是在南郊紧临着火车线的一处废旧仓库。虽然不是准确的地址,可按照她提供的大致方向,费格铭与同行的朋友找起来还是容易得多。   费格铭开的车上,只有叶婉婷及与他在同一俱乐部练散打和CS的三个伙伴。沈陌阳带的人遥遥跟在后面,全停在几百米之外的距离。   装扮成叶婉婷模样的男人先下车,扔下装满钞票的大包。可绑匪并未上来取,反而逼向那个“叶婉婷”。   他几招制服最先迎上来的匪徒,其余的人见此状况从各个角落里冲出,一拥而上。   没有月光的黑暗,双方就在仓库前的平地上混战起来。   费格铭早已经提前绕到仓库另一侧,撬开封住窗口的木板,敲碎玻璃,爬进黝黑的库房里。仓库里竟然没有看守的人。   谢天谢地,这里面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惨烈场面。“周婉晴”只是被绑在铁梯下,全身上下的衣服都很整齐,连精神看起来都还好,似乎仅有一点害怕,并没有受过太大刺激的迹象。   难道竟会如此顺利?费格铭忽然觉得心脏狂跳起来。他将口袋中的手电筒照上她的脸——那是一个不认识的女人。   前面的打斗声还未停止,费格铭飞跑回到藏车的地方。   早已不见叶婉婷的影子,只闻到一股刺鼻的甜味。   **   “姐——”周婉晴的声音,似乎从云中飘渺而来。   她想回答,却张不开口。   叶婉婷动不了,她躺平在一块硬硬的床板上,只能听周婉晴在不停的讲话。   周婉晴好像魔怔一般,不间断的讲。   “我才知道,其实他们想要抓的,根本就不是我,而是你。即使没有我,他们也早晚都会找到你的头上。”   “他们想要的,不只是钱,还有齐氏与银资,还有齐格勒与费格铭的命。”   她的声音轻得好似梦呓。   “齐格勒他不喜欢我,从来就没有一点点的喜欢。我和他在一起的这几年,他甚至没有碰过我一根指头。”   “最多只是他喝多了点酒的时候,才会在灯光下看我……也只有那时,他看我的眼神会有一点迷离……”   “他可能是怀疑着我,想把我放到他自己眼前,确保你们的安全——其实他怀疑得没有错啊……”   “你送费格铭的香珠,就是被我调换的,那是费柯他逼我的!我给你说的事情是真的,只是时间都要再提前三个月。”   周婉晴停了一会儿,轻笑。   “我猜得到他爱的那个人是你。我偷偷进过他的书房,他桌子上放着一本看得卷了边的书,那里面有一张窄窄的照片做成的书签。那张照片上,是一个女人的背影。”   “就算拍照得有多不清晰,我还是能认得出来,那个人,就是你。”   她终于住了口。   窒息的静,只有片刻。周婉晴却突然哭了出来:“我活着,竟然没有一点用处,只能一次次拖累你们……姐,你不要怪我啊……我也知道该恨我自己!”   “……恨我也没有关系……反正过了今天,一切都会结束……”   “天闷得难受,要下大雨了……他结婚?呵呵,看他结得成结不成……”   周婉晴咕哝着,也躺下来,依偎在叶婉婷的身边。   **   夜色,比墨更黑。   云层在慢慢加厚,遮挡住星月原本就仅有的那一点可怜而冰冷的光泽。山路两侧,高大乔木的身影晦暗模糊。   低矮的灌木丛,如同怪兽一般,正蹲伏于地,只等着猎物到来,就张开血盆大口,龇起獠牙,将其囫囵吞吃入腹。   灰色的车子,在暗夜中疾驰,盘山而上。闪亮的大灯,飞速扫过坑挖不平的路面。   远方的雷声渐近,就在低低的云层中轰鸣。“咔嚓”一声巨响之后,被乌云笼罩得透不过气来的夜空,如被闪着寒光的长剑撕开裂缝。   手机铃声炸响于密闭的空间,叶婉婷的手机。   前座的司机伸出一只手按下接听,话筒中传过来焦急的呼唤:“快停下!我看到你了!”   他只笑一声,挂断。   急转之后,车终于停下。前方,已是死路,黢黑的空间,就是见不到底的万丈深渊。   “叶,你还好吗?”   他穿着一袭黑衣,从驾驶座回身,看向躺在后座的叶婉婷。他惨淡灰白的脸孔,就好像一张骇人的面具,飘浮在黑暗的空间。   “费格铭一会儿就会来,不过,我要的才不是他——费珂已经在他来的路上等着他呢。我要是的是齐格勒,他真的为了你而来,只是不知道,你们会不会一起回去?”他笑起来,在静夜中,凄厉如鬼魅。   “我真的很舍不得你们啊——真的舍不得……”他俯身过来,温柔地将叶婉婷身上的绳子捆得再结实一些,再叹息着下了车,走进茂密的树林之中。   叶婉婷撑开木然沉重的眼皮,望着车厢灰色的顶。   车后响起更加强烈的刹车声,划破了寂静的黑夜。一个高大的黑衣男人,走下他漆黑的车。   随着他的脚步,瓢泼大雨,漫山遍野地覆盖下来。水气氤氲,团团围绕在他的身边,若即若离。   他透过车窗看到躺在后座的叶婉婷,正想伸手拉开车门,怀里的手机响起:“别动她!齐格勒,我已经在车上放了好玩的东西。你一打开——”   “海靖!”齐格勒停住,四处张望。   “齐格勒,你真来了,我没猜错。”电话里的海靖,柔声细语:“你不是应该正在婚礼上吗?”   “海靖,我真的没想到会是你。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齐格勒努力让理智压制住他的愤怒。   “没错,相识三十年,我也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会拒绝‘NTC’那么多次!”   海靖从低音转为嘶吼:“玉罕要死了,她要死了!她是被你牵累的!她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如果还有一线希望,我为什么不试试?如果不能让你回去,那就干脆要除掉你!回去吧,把你父亲和你做的东西交给他们,天下都会太平!不过就是一个什么破蕊片电板嘛,给他们就好!”   “绝对不可能!八年前,当我知道父亲去世的真相,我就在他的墓碑前、我母亲的病床前许下誓言,如果不能让他创立的齐氏重新站在格勒诺布尔的土地,我永远不会停步!”齐格勒站在暴雨中,任由急流的雨水冲刷。   “海靖,我才知道你躲出去这么久是为什么。他们也给你注射了毒品吧?还是你竟然就真的愿意堕落下去?竟然还要跟费柯联合起来对付我们?玉罕已经死了,在她接下那一张昧心的支票时,就已经预示着她早晚要死在他们的手里。你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悔?”   “……”   “海靖,回来吧。”齐格勒痛惜地试图劝说:“去戒毒……你还是我的朋友……”   “好,我去……”   海靖自树林中摇摇晃晃的走出,停到齐格勒的面前。他伸出手,与齐格勒紧紧相握。   再一道闪电劈下,齐格勒已经颓然倒地。   “格勒,你总是太善良……就算是你把自己装得多冷酷无情,也改不了你的软心肠……”   齐格勒伏在方向盘上。海靖再看一眼躺在后座的叶婉婷:“对不起了,叶……否则,我要不回来我的玉罕……也许明天,所有的人都会知道,齐氏总裁与他的旧情人在他的新婚之夜一同坠崖。私奔?还是殉情……哈哈哈……”   狂笑声,在山谷中回荡。   这个已经被毒品吞噬了灵魂的男人,终于将布满针孔的手臂伸进来,拧动了车钥匙。   作者有话要说:心疼啊……怎么又抽……   终章   发动机轰鸣的声音,湮灭于咆哮的雷雨中。   也许,这一切的罪证,都将会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再无人知晓。   “老师,再见……”叶婉婷努力吐出这几个字,想让自己笑得再好看一点。   她的微笑恍惚,眼神却清澈透明。海靖大吃一惊,踉跄着险些滑倒。   沉重的车身动了起来,海靖闭上眼,只等待它冲下山崖,发出的那一声巨响。   却不知为何,被重重地撞了一下,还未等他睁眼做出任何反应,已被莫名倒行的车推倒。   他的惨叫只发出一半,就被卷入车轮。雨点砸在他的头侧,溅起轻纱般的薄雾,将他笼罩。   路虎正向海靖刚才所站的低洼地带滑动。再从他的身上颠簸跃过之后,沿着山路向下急急后退。   一辆黑色的悍马疾驰而来,快接近到这辆无人驾驶的车时,才将车速缓慢降下。   沉闷的碰撞声过后,悍马也被它推动,一同向后滑行。   就要到山路的转弯处,悍马中的费格铭急红了眼睛,死死踩住刹车。两辆相连的车,终于呼哧着贴住路的最外侧停下。   费格铭跳下车冲了过去。从副驾驶的位置拉开车门先要停车,就见一只白皙的脚丫笨拙地寻找推动挂档的手柄。   仍在半麻痹状态下的叶婉婷,正执着地想将挂在倒档的手柄再向前推。   “我来晚了吗?”费格铭拧下车钥匙,将叶婉婷死命地抱在怀里。   他不敢想象,要不是她用脚将档位换到倒档,自己将如何面对那两道通向地狱的车辙。   “是……有一点……”叶婉婷还有些口齿不清。   “叶婉婷,过了今夜……我会放你,跟哥哥走……还不算晚吧。”费格铭抹了把脸,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有多少颤抖。   “……不晚……先睡一觉,等我醒了……有句话跟你说……”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麻痹的感觉重又席卷而来。   **   和生命相比,爱,也许轻了许多。如果我可以放下你,那眼泪还有什么流下的理由?   水洗过的晴空,蔚蓝透明。阳光透过薄纱般的云层,暖融融地洒满芬芳的庭院。   费格铭坐在床边,眼睛也不眨地望着睡在床上的人。不知还能有多少时光,可以守护着你沉睡的容颜。   终于,她长长的睫毛轻颤,苍白的嘴唇开启。   他却站起来,就要离开。   忽然不想听你说话,说出那么残忍的再见。   还是先走好了,先离开的那一个,总能够肆无忌惮,哪怕它是穿着最劣质的伪装。   “费格铭!”从干哑的的喉咙里唤他一声,叶婉婷撑住床,慢慢坐起身来:“看你愁得跟只大猩猩似的,我们怎么去拍婚纱照?”   “你说什么?声音这么难听!”费格铭猛地回来,将她重新扑倒在床上。   有风的夜晚,情动也是伴着花香。   “为什么原来总是要一再推迟婚期?”费格铭卡住叶婉婷的腰,将如粉妆玉琢的她抱到自己腿上。   “因为,我总是在等那一天。”叶婉婷软软地用手臂挂住他的脖子,长长嘘出口气。   “不是在等哥哥回来找你?”盯住她漆黑的瞳仁,费格铭还是略有紧张。   “不是。我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坏了……有太多的从前,已经分不清楚是梦还是现实……该放下的,早就已经放下了。有那么一天,我发现,还是这个温暖的怀抱更让人安心。”她用下巴抵在他的肩头,紧紧拥住他不肯松手。   “总是有些可怕的梦,一样的场景,一样的罪恶……我不知道它预示着什么,也不敢给你承诺什么,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能否逃过这一关。”   叶婉婷抬起头来,寻着香味,望向院子里的那棵开花的树:“所以,我想……费格铭,我不能留给你更多的东西……”   “留下的越少,等到我真的要离开的时候,你忘掉我,再转头,也会更容易些……”   他拉过她,吻上她的唇,吸吮着柔软的甜香。   良久,才放开:“我既然看向了你,就绝对不会转头。”   **   一池秋波静水,波上寒烟翠。   山脚下,抬对就能望得见茂密丛林间的晚亭小筑。   齐格勒坐在帆布椅上,身旁是副静止了两个时辰的钓竿。他手上捧着书本,眼睛却是望着鱼线上起伏不定的响铃。   一尺伦丝一寸钩,一人独钓一江秋。他难得的逍遥自在。   “伯伯,你钓到几条鱼啦?”稚嫩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洋娃娃般的小女孩,迈着两条圆滚滚的小腿,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她有和叶婉婷一样狭长的眸子,只是那双眸子却闪着狡黠的光亮。   “小八斤啊,一条还没得呢。”齐格勒扔下书,抱起她,跨坐在自己腿上。   小八斤皱起眉头,点着齐格勒的鼻子:“那我们晚上的鱼汤怎么办呢?”   她不等齐格勒回话,捧起他的脸叹息一声:“伯伯唉,你总是这么笨笨的,都没有人喜欢你……看来,也只有我能爱你了……”   “好啊,有八斤爱我就够了!”齐格勒大笑。他掂掂腿上的小娃娃,皱起眉头:“小八斤,你好像又重啦!是不是又吃太多巧克力?”   “没有!妈妈都藏起来了!她把巧克力盒子都放到柜子最里面,我装做看不见!她走了我才吃的,一次只吃两颗!”   八斤把手里的一束野花小心地插到齐格勒的帽沿上,自己歪着小脑袋端详:“伯伯,你好漂亮啊!等我长大了,一定要跟你结婚。”   齐格勒摸上她粉嫩的小脸:“可是我没有你爸爸漂亮啊——”   “爸爸是坏人!我不会跟他结婚!”八斤红润的小嘴巴凑到齐格勒的耳朵上:“他就会欺负妈妈!有一天早上,我起床跑到他们房间门口听到的!他们一直在打架,妈妈打不过爸爸,不停地呜呜叫,最后爸爸还把妈妈弄哭了,妈妈就说以后总也不要理他,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理他!”   齐格勒将笑声闷回到肚子里:“八斤,小心被你爸爸听到打你屁股!”   “才不会!爸爸一要冲我发火,太婆和妈妈都会挡在我前面……他就只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跑啦。”八斤的黑眼珠骨碌碌转着,得意地笑。   “谁逃跑?”八斤突然被一只大手揪起来,举到半空。   “嘿嘿,爸爸啊——”八斤挥舞着两只小胖手:“小鱼都逃跑啦!你快看,桶里一条都没啦!”   “费格铭!快把孩子放下!”叶婉婷气喘吁吁地跟上来:“你要吓到她了!”   费格铭嗷呜一声,磨着牙在八斤腮上狠狠亲上两口:“坏坏的小东西,还会到处告状,让外婆把我的东西搬到你的房间,换你陪妈妈睡觉!”   “瞧你出息的,跟孩子较什么劲!”叶婉婷红了脸:“八斤,跟妈妈走吧,把鱼都吵走了,害得伯伯钓不到。”   小八斤顺着费格铭的身子爬下来,一手拖着爸爸,一手拖着妈妈,蹦蹦跳跳地走在中间:“伯伯是在睡觉,一条大鱼都在勾上了,他也不拉上来……多睡觉才漂亮吧,伯伯要睡多多的觉,等到我长大了,他才不会老……”   夕阳已经落在地平线上,只有一团红晕浮在半空。   齐格勒眯起眼睛,望着那三个影子渐渐走入进玫瑰色的光影里,止不住的微笑。   多少风雨已过,多少曾经淡去。只是他的战斗还未停止,为父亲,为自己,也为了齐家的姓氏。   父亲齐翔,法籍华裔,微电子专业的天才,年少时就已经有了数项发明。格勒诺布尔市,是他的爱情与事业的起源地。   他仅仅用了十年,就将只有三人的公司扩大到庞大的电子帝国。   此间,一个自称为NTC的跨国组织找到他,要高价收购他发明的芯片,齐翔多方考虑之后没有同意。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齐翔能够感觉到有隐隐的黑雾笼罩在他的周围。   令人羡慕的幸福美好,都终结于齐格勒十岁的那一年。   父母兴高采烈的准备参加一次新品发布会,一场意外的车祸,夺去齐翔的生命,也将妈妈送进了康复医院。   她好像累了,从此一直睡在那里,等着她的白马王子来唤醒。只是,那个人再没有回来。   齐格勒继承了父亲的天赋,甚至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微电子、软件方面有超强的能力。他曾经花了半夜时间,用一部电话就为同学瘫痪的电脑重做出一套新的程序。   二十岁,他没有听外公的劝阻,回到法国接替由父亲早年的助理代替他掌管的齐氏。这时,齐氏已经日渐衰落。他雄心勃勃地想着,要重振父亲当年白手起家打下的基业。   临行前,他接受了外公的意见,稍做一些形象的改变。染了头发,甚至带上有色的隐形眼镜。   只有自己清楚,还为隐藏在心底的一个秘密。   他记得那张烟火照耀下的容颜。丛丛簇簇的彩光,仍化解不了她脸上的清冷。   茶楼的几个小时,再见她的急迫与忧伤。他想让她将胸口的疼痛都化做眼泪流出来,再将她抱到怀里,给她以温暖的希望,可他到底没有做到。   而她留下的,却是划在他手心的痛。   他知道叶婉婷的选择交换的是法国。于是为她安排住宿在朋友的家,只想常常见到那个让他悸动的人,为她融化掉心口上的寒冰。   他一步步向她走去,让她褪掉坚硬的外壳。直到最后,她也为自己展开笑颜。   只是,一切都会被复制。车祸,与十几年前父母所经历过的完全一致。   他终于相信了外公告诉他多年以来的疑惑。   从那个时刻起,他放弃了自己的感情,如果带给所爱的人不是幸福,反而是凶险,他选择了放弃,却开始学会在她的身后守望。   只因为他的错,他以为牢不可破的友情,再次伤害到她。   鬼门关打了几个转,他还是平安地回来了。   齐格勒想,一定是没有喝掉传说中的那碗孟婆汤。   于是就只能站在奈何桥下,三生石旁,看着心心念念牵挂的那个女子,与她心爱的人手牵手,在自己面前欢笑而过。   **   “妈妈,我们今天就住在伯伯这里吧,我看到山上有小松鼠小刺猬小白兔……”   抵不住八斤的撒娇,他们都留在山中住下。   晚餐过后,陪着八斤在花园里又玩一会。兴奋了一天的小东西,终于伏在叶婉婷的怀里打起瞌睡。   “八斤给我,你早些睡吧。”费格铭抱过女儿,在她香香软软的脸蛋上蹭蹭,小声地对叶婉婷说道。   叶婉婷点点头,这一天下来,她也觉得有些困倦。   拂开纠缠不休的青藤,绕过院中的石桌石椅,向小楼走去。   门廊灯洒下柔和的光线,叶婉婷突然在小路中间停下了脚。   蹲下去细看,鹅卵石埔成的小路上,竟然掺杂着景泰蓝的瓷片。加杂着风霜雨雪的沁入,瓷片上,还有一丝丝记录着岁月的细纹。   当年,她曾见到齐格勒亲手将被他们摔碎的花瓶碎片铺进小路。   叶婉婷茫然地晃了一下。她独自上楼,下意识地驻足于走廊的尽头。   推开那扇虚掩的门,房中竟是整面墙的镜子。角落里,还挂着一袭绿色的舞裙。   那薄纱的小衣长裙,异样的眼熟,如磁石一般,吸引着她走过去。   她忍不住换上,刚刚合身。   心底竟然隐隐响起舞曲。和着拍子,她漫步轻移。   节奏愈来愈快,原来细碎的舞步,竟然变为止不住的疯狂。她不停的旋转,再旋转……   镶嵌在天花各个角落里的灯亮起。叶婉婷甚至没有听到门响,就先听到稀落的掌声。   “翩若惊鸿,舞尽霓裳,只留芳香盈满路。”   她猛然停住脚步,回头望向门口。   费格铭惊艳般走过来,搂住她光裸的腰,吻上她的颈窝:“婷婷,什么时候学会跳舞?竟然跳得这样好?”   她的头昏沉起来,倚在费格铭的胸口:“我,转得晕了……”   费格铭笑道:“想让我抱,不需要这种说法。”   他猛地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回到自己的房间。   梳妆镜前,叶婉婷将浴后轻挽起的湿发松散开,费格铭拿过梳子,一下下将她的头发梳理整齐。斜斜的留海也梳向后边,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他的吻,重新覆盖上来,密密匝匝,从头至颈,再滑落到肩头胸口……   “叶婉婷,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我知道……费格铭,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结了,真的很不舍得……三个月的时间,感谢陪伴下来的朋友……鞠躬!!!这个文,让人不停的纠结,对不起了能一直陪俺走到这里的亲,想来一定会懂得……那个千言万语的总总之之,就是谢谢啊——只是完结的这一章,我自己竟然看不到,显示为数据库连接不上……是为了让俺再多停留一天吗???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qisuwang.com--【冰澜海】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