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不够爱我(网络原名《融我半世冰霜》)(出书版手打完结) 作者:江雪落/雪落听风 蝴蝶季 暖心宠文天后江雪落演绎隐忍到极致的"阴谋"与"爱情",和匪我思存、安妮宝贝、亦舒、张小娴一起感受缘浅情深。 编辑推荐   暖心宠文天后江雪落倾情演绎隐忍到极致的“阴谋”与“爱情”   和匪我思存、安妮宝贝、亦舒、张小娴一起感受缘浅情深   明知道你是错的人,明知道这不是最好的缘分,我却依然奋不顾身。 内容推荐   总有那么一个人,他让你伤,让你疼,却也让你从麻木不仁的沉眠中醒来,让你在无边庸碌的生活中捕捉到些微熹光。   因为一张设计草图,欧驰屡次找上仅有一面之缘的宁诺。   欧驰费尽心力调查当年事故真相,不仅解开缠绕她多年的心结,也成功劝服她重回设计业。   朝夕相处中欧驰发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心底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且有意利用自己。   而宁诺也渐渐看明白,她这位花名在外的boss有意拿自己做挡箭牌,逃避长辈安排的联姻。   他是救赎她走出噩梦的天使,是鼓励她继续前行的伯乐,也是他一手造就,将她推到真相面前,进而一步步走向复仇的深渊。   旧伤难愈,他对她逢场作戏,不愿轻易言爱。   风雨欲来,她对他若即若离,不敢付出真心。   直到两人经历了那一场同生共死,蓦然回首才发现,原来有的人,不是不爱,只是深陷得太早,珍藏得太深,连我们自己都被骗过了。   红尘万丈,人事变迁,一生所求,不过是简简单单“在一起”三个字。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近水楼台 阴差阳错 怅然若失 主角:宁诺,欧驰, ┃ 配角:赵书廷,赵玉笙,许婉,Alice,莫云生,蓝舒, ┃ 其它:S市情缘,系列文,江雪落 第一章 偶遇   “莲说”是最近半年B城最受欢迎的主题式茶屋,位于东城的这家走的是日式和风路线,店内的装潢摆设总能让人感觉到一种别样的古朴温厚。   宁诺摘下耳塞和眼镜,眯起眼看向窗外,轻轻舒出一口气。窗外阳光明媚,新鲜生嫩的绿色顺着院墙,向外铺满整条林荫道,一切都是那么宁静美好,只除了不远处那对谈话愈发激烈的情侣。   大约十分钟前,一对情侣在宁诺斜对面的桌子坐了下来。彼时宁诺忙着修改手上的人物线稿,耳朵上还戴着连接到笔电的耳塞,所以并没有太留意到对方在说些什么。而且那个时候,这两位的争执声也没这么的……刺耳吧?   轻啜了口已经凉透的玫瑰花露茶,宁诺转过眼看向那两人。穿着亮橙色连身裙的女人面朝自己的方向坐着,一脸凄哀地凝视着男人,精心描绘的眼妆被泪水晕染的不成样子,大概是因为伤心到了极点,也不再顾忌周围人是否会听到他们的谈话。   “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我可以改,你不要这样子……”说着话,女人怯怯的伸手,轻覆在男人的手背。   从宁诺坐着的角度,只能看到男人的背影。黑色休闲服合体服帖,肩膀宽阔,腰身劲瘦,修长双腿交叠着,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虚握成拳随意担在桌上,姿态优雅又有些漫不经心,   被一只漂亮白皙的小手带着颤意覆住,男人搁在桌边的手掌没有任何犹豫的抽开,修长的手指转而圈住盛着饮料的粗瓷茶杯。   “昨天晚上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们还好好的不是吗?为什么过了一个晚上就什么都变了?”女人被撂在半空的手抖得更厉害了,说话的语调渐渐显露出质问的语气:“其实你昨天晚上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是不是?其实你早就有其他女人了是不是?”   “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以为我还是十六七岁的无知小女生吗?我早就什么都猜到了,可因为是你我愿意装作不知道!欧驰,你到底有没有心!”   茶屋很安静,女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响亮,最后那句质问更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周遭的客人想不听到都难。多数人表面装作认真在做自己的事,其实都是竖起耳朵听八卦。毕竟像这样男的俊女的美又超级无敌狗血的黄金八点档,不是每天都能有机会能观摩到现场版。宁诺只听了两句就猜出大致剧情,男人自始至终都没讲过话,只有那位年轻靓丽的OL在自说自话,情绪也越来越失控。看男人那一身纯手工休闲服,以及袖口处露出一角的黑色欧米茄腕表,不难判断出男人的身价地位。再加上那始终漠然的态度,很显然这又是一出花花公子冷拒痴情女的好戏。   宁诺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端起茶杯走向前台。跟熟悉的服务生填了些热水,端起胖胖的青瓷圆杯往回走。眼角瞥到一道亮橙色身影朝这个方向直扑过来,宁诺反应不及,右胳膊已经被人狠狠撞了一下,捧在两手之间的青瓷圆杯也被这把猛烈的力道撞飞开去。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秒间,等宁诺回过神,那个穿着亮橙色连身裙的年轻女人已经怒气冲冲扬长而去,甚至连句道歉都没顾上说。伴随着热水泼洒茶杯落地,宁诺整个人已经被撞得半跪半坐在木质地板上,长裙遮掩下的小腿火辣辣的灼痛着,右手臂也传来一阵隐约不明的钝痛。起身倒茶时宁诺没戴眼镜,近四百度的近视加上蒸腾的水雾,因为疼痛而浮起在眼眶的泪水,令她几乎看不清周遭的状况。   周遭的客人都在冷冰冰观看这一幕,没有人愿意出手帮忙。还是刚刚在前台帮她倒热水的小女生看不过眼了,走到近前,试着扶宁诺站起来。谁知一伸手,就碰到她被热水烫到的小腿,宁诺“嘶”了一声,说话声音不大,但是格外清晰冷静:“我脚踝崴到了,好像还有烫伤。麻烦帮我取点冰水过来,从左边扶我,对,谢谢。”   在女服务生的帮助下,宁诺刚刚站起来,就因为脚踝传来的近乎断裂的疼痛眼前一黑,整个人也失去平衡朝面前的地板笔直扑倒。宁诺一声不吭的闭上双眼,默默等待着匍匐扑倒的疼痛,以及随后不可避免的丢脸和尴尬。   不远处快步走来身穿黑色休闲服的男人,长臂一伸就将宁诺揽入怀里。一只手牢牢掌握在她腰后,另一只手则扶着她的肩膀,不等人反应过来,快速弯身揽住宁诺双腿,轻巧利落站直身体的同时,已经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宁诺睁眼后最先看到的是一片天旋地转,腿部的疼痛让她很快清醒过来,与男人四目相交的刹那,她敏锐的感觉到两人肢体相贴的地方,胸口,后腰,腿弯,源源不断传来对方的体温,这种并不熟悉的感觉让宁诺忍不住想要挪动自己的身体,目光也随之看向一边,这才发现男人竟然直接把她抱上茶屋的二楼。   宁诺刚要说话,男人已经先一步出声,一句话就堵住了她的嘴:“别乱动,否则你会更别扭。”   男人说这话时的表情可以称得上镇定自若,却让宁诺在一瞬间觉得脸上发烫,因此很快再次瞥开视线,也就错过了对方唇角那抹细微向上的弧度 。   茶楼二层的员工休息室里,宁诺坐在一只做工精致的原木高脚凳上,草绿色的裙摆撩到膝盖位置,露出多半截小腿来。原本白皙的肌肤早已被一片巴掌大的红肿取代。   冰冷的水流沿着小腿的弧度流淌过肌肤,冰凌的触感以及仍然在蔓延的火热疼痛,宁诺紧咬着牙还是没忍住轻哼出声。之前那个出手相救的男人此时正单膝跪在地上,面前摆着一只水盆,一只手握着她的小腿,另一只手攥着一只冷冻的纯净水瓶,手法熟练的处理着宁诺腿上的烫伤。   “没破皮,没水泡,情况不算严重。但是必须用冷水多浸一会儿。”   男人用词简单,显得有些冷漠,说话的语气却很温柔,宁诺虽然不是小心眼的人,却没有圣母到愿意跟眼前这位始作俑者道谢,所以只是紧抿着唇没有应声。   大概是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男人轻挑一边眉峰,抬头看了她一眼。   刚刚在一楼男人将她打横抱起的时候,宁诺就注意到,眼前这个男人生了一副好皮相。眉毛黑而修长,不是双眼皮,眼睛的线条却干净利落,眉眼生得很有味道,始终轻抿着的唇有点薄,像刚刚那样挑眉抬眼的表情,别人做来或许只是简单的疑问,在他做来却有那么点传说中的倜傥味道。   回想起刚刚的情形,那个女人跑出去撞倒自己的时候,眼睛上的眼线睫毛膏都花了,大概也是因为哭的太厉害,又是在这种公共场合,所以才连撞了人都顾不上,逃也似的跑出了茶楼。   这么一想,再看向男人的时候,也不觉得之前观察到的容貌多清俊养眼,反而多了那么几分面目可憎的味道。都说薄唇的男人薄清,皮相这么好的,大抵是仗着自己条件优越,从不曾对什么人动情。所以才眼看着曾经与自己恋爱的女人那么哭着跑出去,都不会有一丝动容。   皮肤上传来的温润触感让宁诺一惊,低头,才看到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水瓶放在一边,水盆挪走,把自己沾湿的脚底放在他的大腿上,一手刚把一只棕褐色的小瓶放在地上,另一只手则轻贴在自己烫伤的小腿肌肤。   宁诺看着沾湿了的深棕色布料,脚尖一个瑟缩,下意识的就想把腿收回来,被男人单手握得牢固。   “别乱动。”   “这是薰衣草精油,你烫伤不严重,用这个合适。”   宁诺眨了眨眼:“你是这里的老板?”不然怎么会轻车熟路直接把她往二楼的休息室带,又怎么会直接拿到薰衣草精油这种东西。   “店是一个朋友开的。”男人按摩精油的力道大小适中,掌心温热。经过刚刚那一阵冷水的冲洗,渐渐的,宁诺能隐约感到肌肤上传来的温热触感。   “待会儿我会送你去医院。你有医疗卡么,哪家医院的?”   宁诺知道,尽管眼前这个男人处理烫伤的手法还算专业,可还有脚踝崴伤和胳膊的撞上在,去趟医院是应该的。可常年的梦魇并没有因为近两年的平静生活而轻易放开她,医院那个地方,能不去,就尽量不去。   所以她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摇了摇头:“谢谢,不过不用了。”   男人又抬头看了她一眼:“你不用跟我道谢。”   “我知道。”宁诺打断他的话,含糊解释道:“我不想去医院,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陪我些医药费然后送我回家就行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她话里的哪个字眼,男人好看的眉毛再次轻轻挑了起来。定定看了宁诺一会儿,才说:“我有个朋友开了社区诊所,去那里,没问题吧?”   宁诺原本也没有要讹人钱的意思,刚刚男人用那种仿佛想要看透什么的眼光看她,让她感到非常不舒服。听到男人提出这样一个折中的建议,再加上理智上知道自己确实应该去趟医院 ,便点头答应了。   从社区诊所出来,男人驱车将她送到公寓楼下,打开车门时,宁诺道了声谢,扶着他的手臂,站稳的同时,顺势从他臂弯取过自己的包包。   “谢谢你,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   一天之内被同一个男人两次公主抱,对于她这样习惯清净、独自生活的女人来说,实在有些超过了。   欧驰扶住她因为身体不平衡而有些摇晃的身躯,纤细的腰身在他臂弯里显得几乎不盈一握。摘下墨镜,他低头注视着从一开始就没怎么正眼瞧过他的年轻女人:“刚刚医生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应该不用我再重复一次。”   “是。”已经从他的医生朋友那得知眼前这个男人的名字,宁诺干脆拒绝:“但是我坚持自己进去,欧先生。”   欧驰微微眯起眼,熟悉他的人知道,这是他没耐心继续跟人耗的表现。   下一刻,刚刚侧歪着迈了两步的宁诺第三次被人打横抱起,经过一层公寓管理员那里的时候,那个向来热衷八卦的中年大叔激动的站了起来,从眼镜上方艰难的眨动着那双精光四溢的小眼睛:“宁小姐,和男朋友感情很好哦!”   大白天的就这么热情,真是难得啊难得!亏他过去还以为这位宁小姐是当代少有文静保守的女性典范。   相比跟抱着自己的这位欧先生斗智斗勇,她更懒得跟不认不识的陌生人解释自己的生活近况,所以尽管管理员大叔盯着自己的目光热情而有透着那么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的深意,宁诺还是在被误解和被更深误解之间,选择了沉默以对。   一路搭乘电梯到17层,宁诺话很少,只在适当的时候开口指路。扶着男人的肩膀,另一手握着钥匙打开防盗门,门刚推开不到一尺的宽度,抱着自己的那个男人抬起手肘一拐,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40平的小公寓,十多年前的房子,装潢和家具都非常简单,从厨房到卧室再到阳台,清清爽爽一目了然。欧驰刚把人放在长条沙发,就听那道有些凉的女音淡淡说道:“今天谢谢你。我这边饮水机的水刚好用完,就不招待了。”   欧驰摘下墨镜,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饮水机前,对着淡蓝色水桶上的座机号码,拨通电话。宁诺还来不及阻止,他已经与自己习惯饮用的那家送水站商量好,稍后会直接送两桶水和十张水票过来。   这下子,宁诺总不好再说什么“谢谢你、好走不送”的话,静默了一小会儿,才抿了下唇角,不大甘愿的抬起头:“冰箱里有煮好的酸梅汤,不过是冷的,你要是想喝,倒一些在玻璃杯里,放在厨房的微波炉里加热一下。”   背对着她的男人转身,墨镜被他随意的别在休闲服敞开的领子上,双手则捧着一沓B5大小的画纸:“这些都是你画的?”   宁诺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男人刚刚一直背对着她,那么他面前的不就是自己日常工作用的书桌?   “没有人教过你,未经允许乱动他人东西是件很令人讨厌的事吗?”   男人微微一抬眉毛,唇角的弧度似笑非笑:“这些都是你画的吗?”   宁诺现在左小腿烫伤,右脚踝严重扭伤,右手臂上方撞出巴掌大的淤青,整个人就好像一个被不小心扔到地板又踩了两脚的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是僵硬的。而她拒绝回答这个问题的态度十分明确。   欧驰眼看着这个女人以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快速度,一瘸一拐挪到自己面前,伸手拽住画稿的另一头,黑漆漆的眸子里写满了愤怒和懊恼:“欧先生。”   欧驰的惊喜和好奇渐渐被愕然取代,可他依旧坚持的攥住画稿的一端:“宁小姐,我没有其他意思。”   另一手飞快的伸到休闲装口袋里,掏出名片夹递过去,示意她自己抽一张:“我是C&L建筑设计公司的,你的这些画稿非常符合我们近期一个合作项目的设计稿要求……”   纸张清脆的撕裂声,令欧驰的游说还没正式开始就宣告终结,爱护设计稿的职业本能让他下意识的就松开指节。宁诺趁势把二十多张画稿一齐拔了出来,双手护住摁紧在前胸,随即一瘸一拐的倒退两步,因为抻到手臂上的淤青,紧抿的嘴角不太明显的抽了抽,最终还是好面子的忍住到口的痛呼:“这里不欢迎你。”   “请你离开。马上。”   欧驰始终彬彬有礼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不是针对宁诺生硬的逐客,而是她对待自己设计稿的粗鲁态度。敛了敛眉,欧驰的声音也随之冷了下来:“除非那些图只是废稿,又或者宁小姐画了不止一份,否则就你刚刚对待设计图的态度,我不认为有哪家设计公司乐意雇佣你这样的人才。”   说完这句话,欧驰从裤袋的皮夹里抽出两张百元大钞,连同个人名片,背对着宁诺,放在茶几一角。迈开步子离开了这间小公寓。   防盗门关闭的声音让宁诺背脊一僵,抱着撕开一寸口子的设计图稿,艰难的挪回到沙发,全身脱力瘫倒在上面。   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男人临走前的话,长长久久的在她耳边萦绕,甚至送水公司的人连续摁了三遍门铃,她才听到。   艰难的挪到门口,看着经常送水上门的那个年轻小伙子。熟练的把已经清空的水桶卸下,换上崭新的浅蓝色水桶,咕噜噜的气泡声让她蓦地回神。想要返回沙发从包包里拿钱的时候,被热心的小伙子拦住了:“我来吧。您把钱放在茶几上了是吧?十张水票两桶水,您这次就用两张还是下次开始用?这次就用的话正好200块。”   宁诺一时迷惑于钱的来源,怔忪的点点头。直到门板再次阖上,而她的目光落在茶几上的那张烫金名片,一切才再次清晰起来。   而那句折磨了她整整半个小时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响起。这个欧驰,有一句话是说对了。   这些画稿,都是废稿。而类似这样的废稿,两年的时间里,她画了不止十倍的数量。 第二章 诚邀   两周后,南城以江南水乡为主题的“莲说”茶屋里,宁诺塞着耳塞,将绘图板上完成的线稿导入电脑,正要针对人物的头发和服饰填充颜色,突然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这种感觉已经持续了几分钟,刚刚她忙着导数据,顾不上留意,可这种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而她又没有刚才那么手忙脚乱,所以她拔下耳塞,抬起头——   就见不远处斜对桌的一张方桌边,面对着自己的方向,坐着一个男人,欧驰。   显然这样的男人不太可能在这种地方单独出现,这一次,他的对面又坐了个美人。与上次那位不同型不同款,上次那位打扮的时髦靓丽,画着精致妆容,典型的OL打扮。而这次这位穿着一件斜对襟的小马褂,□一条同款同质地的长裙,水墨底色,袖口衣襟的地方绣着几多淡蓝色的马蹄花,挽在脑后的发髻别了一支梅花银簪,整个人无论妆容还是气质都与这间茶屋的噱头一样,江南水乡般,满溢着一种曼妙婉约之美。   宁诺抬头的同时,欧驰与坐在他对面的那位美女一起往这边看了过来。欧驰的目光直率、泰然,丝毫没有偷窥已久的人那种心虚不安;而那位美女的正面比背影还有看头,看向宁诺的目光里闪耀着某种况味不明的晶亮。   面对这两位毫不掩饰的审视打量,宁诺面无表情轻扯嘴角,伸手从包包里掏出钱夹,拐着脚朝两人走了过去。   那位美女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后又很快掩饰掉了,欧驰则不动声色的继续望着她。宁诺走到跟前,从包里掏出两百块,放在欧驰手边的桌面上:“医药费你已经付过了,这是上次你帮我垫付的水钱。”   欧驰在宁诺即将转身的瞬间开口道:“我的建议上次没有说完,相请不如偶遇,既然今天又碰到宁小姐,不如一起吃个饭,谈一谈合作的事怎么样?”   宁诺轻巧的摇头,毫不婉转的拒绝:“谢谢你的赏识,不过不用了。”   “画一张这种稿子,抵得上你画二十张那种卡通人物还有剩。”   宁诺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目光盯着他看了三秒钟,最终发觉这个人不是刻意诋毁她目前的创作,而是真的不知道那种人物图,与所谓的卡通人物完全是两码事。她微翘起嘴角,露出一抹有点小狡黠的笑:“但是我就是喜欢画卡通人物。”   欧驰一时吃不准她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沉默片刻才慢吞吞的说:“宁小姐,作为一名伦敦大学建筑设计专业毕业的高材生,你职业生涯所能达到的高度绝对不是现在这样。目前为止你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在浪费我的时间以及你的才华。”   有那么一瞬间,宁诺感到一种全身上下的汗毛都倒竖起来的悚然,随后看到欧驰望着她的眼神中没有她所预料的鄙夷和嘲讽,她废了很大力气才张开双唇,喉咙模糊发出声音的同时,她才发现,不过短短十几秒钟的时间,她的脊背以及脖颈全湿透了,湿漉漉的一身冷汗。   “私自调查他人是违法的。你……”   欧驰皱起眉毛看她:“宁小姐,我觉得我刚才话里有很多个重点,每一个都比你现在关注的这个重要的多。”   宁诺双膝发软,转身就走,有人却比她更快的站起来,挡在面前。   是坐在欧驰对桌那个温婉美人,站起来的时候,宁诺才发现两人差不多高,不同的是宁诺的站姿有点瑟缩,而面前这个女人脊背挺的笔直,温和的目光和笑容都让人如沐春风:“宁小姐,请坐吧。阿驰没有恶意,他是真的想聘用你,相信我,跟他合作没亏吃。要是想回敬他之前害你崴伤以及调查你隐私的罪过,用你的专业讹光他的存款就是最好的途径。”   宁诺还没有完全从之前的震惊和不安中回过神,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下意识的扶住她伸过来的手臂,在欧驰对面的位子坐了下来。   女人有些惊讶手臂上传来的湿冷触感,反手一握宁诺的指尖:“这么冷?宁小姐你是不是哪里觉得不舒服?”   对面欧驰的目光利剑一般投射过来,宁诺不能确定他到底调查到多少,条件反射般的低下头,有些难堪的避开他的目光。   欧驰和站在一边的美女都有些摸不清宁诺此刻的态度,两人短暂的交换眼神,最后还是女人先开口说:“宁小姐,我姓蓝,蓝舒,是这间茶屋的负责人,想喝什么,我可以帮你调。”   宁诺摇了摇头,蓝舒松开她的手,快人快语的说:“这样,我帮你拿主意吧,你歇一会儿。等饮料上来了,你和阿驰再慢慢聊。”   蓝舒走开的这十几分钟,对欧驰来说可能十分漫长,对宁诺来说却仿佛还不够长,尽管每一秒钟她都如坐针毡、心如火燎。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不确定到底该不该开这个口,因为她不知道该不该直截了当说出当年那件几乎要了她命的事,让欧驰彻底打消聘用她的念头。欧驰这样的男人她是了解的,一旦认准目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样的男人自信、骄傲,同时也有自信和骄傲的本钱。他们大多目光精准,头脑睿智,自持且有一点小冷淡,口才过人,领导力和个人魅力都卓然超群。   这样的人她过去曾经认识并交往过,最终的结果令她至今心有余悸。   最终在蓝舒端着一杯舒缓情绪的花草茶,放到她面前的时候,宁诺终于捋顺思路,暂时恢复镇定。   她抬起眼,看向面对着自己,一脸平淡却志在必得的男人:“对不起,欧先生,我想我不能答应你的邀请。”   欧驰的脸上终于闪过一抹毫不掩饰的惊愕。他以为自己面前这个女人之所以沉默超过十分钟之久,是因为她在考虑并衡量这其间的利益得失。显然,他之前的判断有了偏差,他对宁诺这个女人的了解,也没有他自以为的那么透彻。   第一句话说出口之后,后面的坦白似乎也不那么困难了。宁诺轻轻吸了一口气,从桌上端起那位蓝舒小姐不久前特意介绍的,据说是为她特调的一杯特色饮料,从眼角的余光看去,透亮的玻璃杯里的液体漂亮剔透,深浓的枣红色让人看起来就觉得心间一暖。可此时此刻,尝在舌尖,除了近乎无味的苦涩,她什么味道也品不出。   “你既然已经找人调查过我,那不妨调查的再深入一点儿。”   欧驰微蹙起眉,就见眼前这个在一分钟前还忐忑不安的女人,几近无色的白净面容上,乍一看没什么表情,可无论是微微翘起的唇角,还是那双黑漆漆没有光彩的眸子,都显出一种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嘲弄。有那么一瞬间,欧驰无法分辨,这种嘲弄到底是针对他,亦或是针对她自己。   思绪模糊间,宁诺已经站起身,眼睛没有再继续盯着欧驰,而是看向门口的方向,目光好像没有焦距一般,让人看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一个人光有才华是不够的,还要有对一些东西的执着和热情,以及最基本的职业操守。这些东西我现在都没有了,欧先生,下次再选人时,还是调查的彻底一些比较好。”   她拖着有些跛的脚,一步一步的走回自己的桌子,简单收拾过后,步履蹒跚,脊背微微有些佝偻,对她这样年纪的女人,尤其是她本身的外貌条件,这样的行走姿态实在是卑微到令人难以置信。蓝舒一边摇着头,款款从另一张桌子挪了回来。一只手撑在桌面,一脸惋惜的说:“可惜了。”   欧驰这个人,对待美人总是格外有耐心的。所以他抬眼问道:“可惜什么?”   蓝舒在宁诺坐过的位子重新坐下来,一只手扶着那杯枣红色的热饮,轻轻摇晃着,啧啧道:“可惜我一杯特调的热饮,可惜那个女孩儿……”故意顿了几秒,等吊足胃口,才继续说:“年纪轻轻的,就跟经过什么大灾大难似的,整个人都毁了。”   毁了。   欧驰刚刚那种模糊不清的感觉,此刻终于有了明晰的界定。姓宁的那个女人,无论是行走的姿势,还是对待自己专业的态度,都在述说着一件事。她不在乎自己是否在建筑设计这方面拥有多少才华,也不在乎画一张那种幼稚的只有校园小女生才会喜欢看的人物图能挣多少钱,更不在乎像他这样的业内专业人士对她有什么评价,她的所作所为,就是在自我毁灭。   难得的,欧驰这个情绪鲜少外露的家伙,当着蓝舒的面,挑了挑眉毛,露出一种志在必得的神情。   蓝舒看着男人走远的背影,指尖轻触着玻璃杯的滑溜外壁,无声笑了出来。   两人再次见面,比欧驰以为的还要快一些。   采用宁诺画稿的那家出版女性阅读刊物的出版社,刚巧是他正在交往中的某位美女目前供职的地方。当天他到的有点早,将车听在出版社楼下的停车场,刚要给对方拨电话,就见那个女人穿着两人初次见面的那条绿裙子,背着那个米白色的大挎包,步履匆匆从大厅走出来。   她上身穿了件浅色的棉布衫,草绿色的长裙盖到脚踝,清瘦的身材以及那种匆匆走过的样子,让她看起来仿佛一棵在风中摇摆的婆娑绿柳。如果她能自信一点儿,昂起下巴,挺直脊背,会更有风采得多。   转瞬间,欧驰已经将手机收进裤袋,抬步朝她走了过去。   宁诺显然因为他的出现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防卫性的抬起手臂,挡在胸前,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惊慌,反倒是把踌躇满志准备着该如何做开场白的欧驰给逗笑了。   宁诺也很快反应过来,两人应该是偶遇。她有些狼狈的用抬起的那只手抚了抚头发,扯开嘴角:“欧先生。”   欧驰伸开手臂拦住她:“虽然是巧遇,恰巧我也有一些事情想跟宁小姐聊聊清楚。”   宁诺有些艰涩的开口:“我以为……上次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欧驰挡住她去路的手臂很坚决,盯着她双眼的目光更为坚毅,目的清晰明确:“有些事,我认为有必要让你知道。”   “宁小姐,你不用紧张。这个圈子很小的,即便这次合作不成,说不定下次转一圈,又让我们撞到一起。作为你的同行,我觉得了解清楚事情的另一半真相,对你来说是非常有必要的。”   另一半真相?   宁诺将信将疑的看着他,欧驰的目光坦诚坚定,两人对视片刻,最终还是宁诺败下阵来。   驱车到两人上次相遇的那家“莲说”里,几乎是两人一到地,另一边欧驰让助手送的资料也到场了。欧驰彬彬有礼的为她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抬手示意她可以亲手拆开这些资料。   二十分钟的时间,对于宁诺来说,几乎是地狱回到人间的经历。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握着资料的手抖了又抖,最后,几乎是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呛着嗓子问:“这些……都是真的?”   欧驰乌沉的眸光闪了闪,双手交握,嗓音低沉:“没有人告诉过你么?”   宁诺咬着唇摇头。   “那是你的毕业作品吧,当时回国后直接就交给周嘉信所在的建筑设计所来做,业内的很多规矩你都不清楚,想要建成一所房屋,安全测试一定是要经过他本人的。不然你以为事后为什么没人对你进行起诉——”   “因为当时在那座房屋里,没有及时撤出,唯一重伤导致死亡的就是我的母亲!”   “你母亲当时有很严重的哮喘,宁小姐,而且当时医院也已经确诊,你母亲因为罹患胃癌晚期,最长也拖不过三个月,不是么?”   “可是……”   “当时房屋倒塌,你母亲的身体并没有直接遭受到太大冲击,右小腿脚踝处骨折,也不是致命伤,是因为有人撞掉她的手提包,里面的喷剂也不知去向,再加上她受到比较大的惊吓,多种因素综合下才导致你母亲提前离开人世。”   “做安全测试是周嘉信以及其他同事的职责,另外还有建筑选材和建筑周期等等问题,你所涉及的房屋架构本身是没有问题的。”   一滴泪无声的落在两人面前的乌木桌面上,宁诺抬起满含着泪水的眼,慢慢的说:“是真的么?”   当时母亲的情况她自己也清楚。可是这两年来,无论如何她都没有办法释怀。那间定制成衣店是她的毕业作品,如果不是她学艺不精,如果不是她急于让母亲见证自己的工作成果,如果那天她没有接受周嘉信的邀约,而是陪母亲一起去那家成衣店,至少……她还能陪伴母亲安然度过最后的时光。   可是今天欧驰搜集的这些资料,包括周嘉信被人起诉,并最终被他身为副市长的父亲压下来的案子,包括欧驰刚刚说的那些,建筑材料的偷工减料,以及建筑周期被人刻意缩短,在此之前,从没有人告诉她这些,甚至没有人,在事发后,尝试着站在她的位置,替她辩解哪怕一句话。所有人都谴责她,憎恶她,甚至包括周嘉信,也在事后冷着脸对她说:宁诺,你太让我失望了。   而她也一直认为,这一切的一切,一死七伤的悲剧,母亲骤然离世的结局,都是她一时急功近利、学艺不精的结果。   房子设计的再漂亮又有什么用?会砸死人、害死人的。过去的两年,每当她忍不住在纸上画出一张张设计图样的时候,她总会在事后翻看着那些图稿,反复的告诉自己,这些东西再华丽再漂亮,都是废稿。不能让居住者安居乐业的建筑,再漂亮也没有用。而会设计出这种房屋的建筑设计师,简直就是业界的耻辱,是同行者无比鄙夷的废物。   两年的时间,她没有一天不是在这样的自谴和煎熬中度过。开始失去母亲那段时间,她几乎每天每天都去墓园坐着,清早就到了墓园的山下,傍晚人家要关闭园门的时候再离开。要不就是没白天没黑夜的躺在床上,没有知觉的昏睡。因为除了这两件事,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才能抑制住那种在内心深处涌动的,一刀结果掉自己的冲动。   两个月的时间她瘦掉25斤。再后来,当她把自己的积蓄花光,发现再这样下去,除了动用母亲留给她的遗产,再也没法养活自己之后。她开始尝试着找一些工作。可除了画稿,她什么都不会。   她是多么恨自己这双手,但没有画图的这双手,她甚至连养活自己都做不到。所以她可耻的选择了一条折中的道路。依旧可以跟纸笔、线条打交道,不过这次的绘制对象,由建筑转为人像。内心深处,她知道这是对现实更是对自己的妥协,因为到了这一步,她也没有完全放□段,没有彻底放弃曾经热爱的纸笔和画稿。这些东西就好像已经融化在她的血液里,只要活着,就无法割舍。可她也对自己有着严苛的限制。两年里,也不是没有人,为她推荐画人物画以外的工作,包括一些简单的风景和建筑画稿。可她紧守着最后这条底线,因为曾经的悲剧,因为母亲的提前离世,她无法原谅自己,更不敢宽恕自己。   她用自我放逐的方式对待自己,用自暴自弃的方式对待自己曾经热爱的专业,面对欧驰的再三邀约,也只能咬紧牙关拒绝,她甚至可以舍弃自尊,放任他人去调查自己的过去,也不敢多招惹半点与过去有关的人事。   直到此时此刻,这个执著的近乎执拗的男人,看着自己的双眼,一字一句的告诉自己,曾经的那件事,不完全是她的责任。她母亲的过世不完全是因为她设计的房屋,而那间建筑没有达到安全标准,也不是她的设计问题。而是有人急于求成,挑拣了便宜的用料,缩短了建筑工期,并且没有按照标准逐一进行安全测试,才导致了当年的惨剧。   常年的压抑和隐忍,令她在最为解脱和松弛的时刻,都没有大声的哭出声。从她遮挡着自己双眼的手,可以看到她的眼泪如同暴雨时跌落房檐的雨滴,急促没有停歇,很快她面前的桌子就形成了一滩明显的水渍。可这一切都进行的如此寂静无声。连欧驰这样见惯各式女人哭泣场面的人,都有了一瞬间的动容不忍。   尽管他让她阅读的真相里,与现实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符……心底的那缕不安,很快就被成功招贤纳士的快意和激动取代了。欧驰啜了口茶,指尖满意的敲了两下桌面。   从来只要他想要,就没有达不成的目标,以及说服不了的人,尤其是女人,不是么?可此时的欧驰,丝毫没有意识到,一时投机取巧,为日后的自己种下多大的苦果。 第三章 伊始   “Morning, everyone.”欧驰大声道过早安,站在自己的办公室外,朝众人拍了拍手,示意大家朝这边看。   作为业内首屈一指的建筑设计公司,内部人员组成却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复杂。包括欧驰这个老板在内,也不过11个人,现在加上宁诺,刚好凑够12个。   “这位是宁诺,从今天起正式加入C&L。”工作场合的欧驰,看起来比之前少了三分倜傥,多了两分当老板的威严。   第一天上班,宁诺特意换了一身比较正式的装束,到了地方才发现是自己小题大做了。零零散散站在办公室里的众人,有的穿着和欧驰一样的衬衫西装,也有人随意的一身T恤牛仔裤,仅有的两名女生,一个身材高挑的美女,穿着一条暖色系的波西米亚长裙,另一个则是日系小可爱的打扮。这样一番比较下来,自己这身衬衫加A字群的打扮,倒显得落伍又老气了。   长时间缺乏与人沟通,再加上初到新环境,让宁诺险些紧张的说不出话来。还是那个穿着T恤仔裤的大男生及时开口,打破僵局,笑容灿烂的朝她招了招手:“Allo,belle!(法语:你好呀,美人儿!)我是莫云生,很高兴你加入我们!”   宁诺牵动嘴角,尽量做出一个比较自然的微笑:“你好。”   “大家好,我是宁诺。以后可能有很多地方需要大家指点,请多关照。”说完,还朝众人鞠了个30°的躬。   莫云生显然是平时话就比较多的那个,夸张的张大嘴巴说:“美女,你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吗?”   欧驰从后面一拍宁诺的肩膀,顺势把人往前一推:“宁诺是从伦敦大学毕业的,云生,楚枫,你们几个应该有很多可聊的。”说完转身就进了自己办公室。   宁诺被晾在原地,在众人视线里有点不知所措。   那个日系打扮的小女生蹦跳着走上前,挽住宁诺的手臂,仰着脸说:“表哥从哪里把你拐来的,姐姐,你长得好有古典韵味哦!好像古代仕女图里的那些美人!”   宁诺弯了弯唇,不知道在这种时刻,该接些什么比较合适。另一个穿长裙的女生也发话了:“Alice你可以了,不是说早把办公桌腾出来了么,还不赶紧领人过去。”   与欧驰装扮相似的那个西装男也朝宁诺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你好,我是楚枫,帮你介绍一下。”   在楚枫的介绍下,宁诺飞快记下每个人的中英文名字,前者说完,又是一抹礼貌浅笑:“不用紧张,我们这么多人,你要全部认清楚,也需要一段时间。中午大家一起吃个饭,很快就熟悉了,boss请客。”   “好耶!”“哦喔喔喔”“这么好!”众人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很快又因为小房间里传出的一声轻咳戛然而止。宁诺微微瞠目,Alice欢快的挽住她的手臂:“小诺姐,来这边。看我帮你收拾的桌子,喜不喜欢?”   桌子靠窗,上午的阳光透过一格格的百叶窗,照射在柠檬黄色的桌面,圆溜溜的绿色仙人球稳妥立在蛋壳形状的小花盆里,另一边是一枚花朵形状的镜框,一只淡粉色的马克杯,还有一台同色系的笔电。在Alice兴奋的注视下,宁诺露出一抹真诚的微笑,转过脸对她说:“谢谢你,这些我都很喜欢。”   Alice开心的绽出一抹甜笑,有些小炫耀的朝已经坐下工作的众人说:“怎么样!我就说她一定会喜欢的!”   穿着波西米亚长裙的Lucy“嗤”的一声笑出来,抛给宁诺一个同情的眼波,摇摇头没说什么。   “Alice,麻烦帮我影印这些文件。”一个男音响起。   Alice“哦”了一声,蹦蹦跳跳的走出两步,又转过身,朝宁诺一摆手:“啊!自我介绍的时候忘记说,所有的杂活儿都归我,沏茶倒水订外卖,复印打印接收快递还有联系外部人员。有什么事儿小诺姐你尽管说哈!”   宁诺微笑着点头应下来。在崭新的办公桌坐下来。从百叶窗的缝隙流泻下来的些微阳光,让人觉得温暖灵动,不自觉的就放松下来,和这间建筑设计所以及周围那些同事给她的第一印象格外相似。   打开笔电,连接网络,桌面下角的聊天工具闪耀出橘色光芒。宁诺轻叩鼠标,弹出的对话框来自欧驰:带上你的茶杯,到我屋里来一下。   端着Alice帮忙新沏的红茶,宁诺另只手臂里夹着笔电,推门进到欧驰所在的房间。   房间比她以为的要大。黑白主色调,兼以海蓝色做饰,简洁清爽,低调的高贵,与某人习惯的穿着打扮如出一辙。柔软的奶白色皮沙发上,欧驰坐在一端,手上端一杯黑咖啡,朝她微微一偏头:“坐。”   宁诺刚把笔电放下,那边欧驰递过来一只白色的Ipad:“图片都在这,你先看一看,谈谈你的感觉。”   宁诺接过来,逐一翻查着上面显示的图片。最开始的十几张都是黑白照片,到后面才出现彩色的,可以看得出拍摄的大都是同一地点,断壁残桓,野草丛生,古树参天,其中有两张照片上还拍摄了一座残缺了一角的石碑,照片中残留的建筑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却显出一种出人意料的美,野性,自由,以及一种都市中少有的古朴韵味。   宁诺努力让自己拿着Ipad的手不要显现出颤抖,但欧驰还是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了不对劲:“怎么了?”   宁诺牵起嘴角,不停在心中告诫自己一定要镇定:“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地方,一看就有让人产生创作的冲动。”   欧驰有些玩味的笑了:“你不觉得这些照片看起来很熟悉?”   宁诺垂下眼睫,摇了摇头,眼中闪过的惊疑不定轻巧遮过。她原本就不是情绪外露的人,过了最初的那股惊慌和冲动,此时她已经能够冷静的思考一些问题。与身边这个男人几次接触,她已经发现欧驰是个非常有原则的人。就如第一次欧驰为了挖角,派人调查她的身份和学历,凡是他认为与他需要知道的事无关的,即便人家全都调查清楚,也把东西放到他眼前了,他都不会多看一眼。在她提醒他可以仔细查一查之前发生的事以后,欧驰才去调查两年前发生的坍塌事故。那么,她应该可以赌一把,有关“那些事”,欧驰应该是不知道的。   欧驰接过她手里的Ipad,一张照片一张照片的翻过,一边指给她看:“你不觉得,这些照片和我上次在你家看到的那些设计稿很相符么?”   宁诺抬眼看他,欧驰的眼瞳是棕黑色的,眼神专注,犀利内藏,目不转睛盯着人看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心头一惊,说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就顺着他的思路走,不会也不敢有分毫隐瞒欺骗。   宁诺心里有了这样的判断,目光反而迎难直上,一边嘴角轻轻翘起,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好像是有点……”   “你就是因为这组图片才找上我?”   “我看过你的毕业作品,以及在周嘉信手下做事的那些设计稿。即便没有这次的case,我相信只要有合适的机遇,你也会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建筑设计师。”   说到最后,欧驰直言不讳:“但有了这个case,我会比较急。”   宁诺微笑着说:“我欠你一句感谢……”微微停顿了下,她转过脸,说:“不过我想,如果我顺利完成这次的case,到那时我的感谢应该比现在有诚意。”   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总的算起来也有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这是第一次,欧驰在宁诺身上看到一种专业建筑设计师才有的自信。他向后靠在沙发上,手肘担在沙发的扶手,食指横在下唇和下巴之间的位置,笑容有点微妙:“还是上次那句话,这次我换个方式问。宁小姐,上次你撕掉的那些稿件,还有备份么?”   宁诺露齿一笑:“一模一样的话,有的。”   欧驰一挑眉,就听宁诺又说:“同一系列的图稿,还有更多。”   两人相视一笑。   “那好,稍后我会把相关资料传给你。你准备一下,明天晚上的飞机,跟我一起去S市。”   宁诺站起身,有点发怔:“S市?”   “有问题?”欧驰扬眉:“这间度假酒店就在S市。恐怕有一段时间你要常飞那边。”   宁诺缓缓摇头,因为心中的那个假设,笑容有点虚软:“没有。只是……没想到会那么远,我还以为就在B市。”   “哦。这些图片拍摄的地点是在B市与T市交界的地方。”欧驰解释说:“不过我们这次的合作方希望把整座庄园在S市重现。”   “所以,辛苦你了。”   宁诺端起茶杯,左手扶了下镜架:“应该的。欧总您太客气了。”   欧驰微一愣,随后又说:“欧总这个称呼还是算了吧。”   宁诺“啊”了一声:“那我……boss,我先出去了。”她记得刚刚在外面,楚枫是这样称呼欧驰的。   欧驰眯眼望着她的背影,觉得上次自己那个认知是正确的。这女人果然还是挺直脊背走路,身材会更有看头。   “怎么样,这家烤肉很好吃吧?”Alice又夹了一块烤五花肉到宁诺的蘸碟里,一双大眼笑成弯月:“而且今天的票子是我上个礼拜团到的喔!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小诺姐你很有福气哟!”   宁诺道了声谢,咀嚼着蘸过秘制酱料的烤五花肉,一边抿了一口店家特制的米酒。   Lucy豪气的喝掉一小碗米酒,眯起眼睛打量宁诺:“很多女生都不吃五花肉的,说会怕胖。”   宁诺微微笑着说:“我还好。而且这家的烤肉真的不错,错过会很可惜。”   莫云生还有其他几个男生吃的头都不顾得抬,唯有楚枫在享受美食的同时还注意保持风度。不过每个人都很自觉的边吃边往烤肉架上放上食物,大家一起烤一起吃,倒也其乐融融。   Alice咬着一块烤香菇,鼻子上皱起两道细纹:“要是每次表哥找的女人能有小诺姐一半好,我也不用天天穷受气了……”   宁诺噎了一下,就听对面Lucy一面用眼睛瞄着她,一面小口呷着温米酒说:“咱们boss那个人,哪儿哪儿都不错,就是对待女人方面……宁诺你要小心了。”   宁诺这次干脆用米酒把噎在喉咙的那半块杏鲍菇冲下去,半天才说:“我不……”   “我说你们都脑补过头了吧。”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插嘴说:“boss换女人是比我们这些人换衣服还勤快,不过他可从来不吃窝边草。”   莫云生笑眯眯的接口道:“也可能是因为过去没得吃。”   “一个是表妹,一个是……”Lucy一道眼风过去,笑眯眯的大男生瞬间噤声,在自己嘴巴上做了个系拉链的动作,继续闷头吃肉喝酒。   楚枫看出宁诺有点发窘,夹熟肉的夹子一敲烤肉架:“你们都适可而止啊,宁诺才刚来,我看到时候把人吓跑了你们怎么跟boss交待。”   宁诺笑了笑,觉得这个时候不随便说点什么,会显得自己太古板太不识闹了。“没关系,我知道大家都是开玩笑。”   谁知这句话一出,在座的人就跟被同时施展了葵花点穴手一样,全部定住动作不说话,过了大约三秒钟,才各自恢复正常。Alice借着夹菜的动作,小小声的对宁诺讲:“小诺姐我跟你说,刚刚Lucy的话也不完全是开玩笑哦。虽然他是我表哥,不过在这方面,我一直都是站在我们女人这边的!”   说完,还朝她做了个握拳的动作。宁诺愣住,这回她是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了。   酒足饭饱,宁诺也对这群人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比如Alice,真的是个很单纯很热心的小女生,听说她大学是在日本念的服装设计,回国后一直没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为了打发时间,据听说也为了激发设计服装的灵感,才到欧驰的建筑设计所帮忙。楚枫和莫云生一个是英国剑桥毕业,一个是美国耶鲁大学毕业,后者长着一张娃娃脸,一点不像快30岁的样子。大家性格各异,来这里之前的经历也各有不同,却都是这个行业里的精英。真不知道欧驰从哪里挖到这些宝,又把这样一群人聚到一起的。   不过可以看得出,这些人对欧驰都很服气,也乐意在他手底下干活,提到欧驰还有他们的C&L,每个人眼睛里都闪耀着不一样的光芒。   下午茶歇的时候,宁诺又在Alice的热心介绍下,清楚知道了每个人的具体分工。所里的茶点都是Alice亲手烤制的,听说为了这些小茶点,这丫头每天早晨不到五点钟就起床准备材料。   Alice举着大耳朵马克杯挡住脸,侧过头对着宁诺咬耳朵:“小诺姐,现在这里没有别人在,你悄悄告诉我,我表哥到底是怎么把你骗过来的?”   宁诺失笑,也学着她的样子小声讲话:“我想,他应该不算把我骗过来。他是很诚心邀请过来。”   Alice睁大眼睛,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小诺姐,你不会已经上了贼船吧?”   “……如果你的贼船指的是C&L的话。”   Alice撇嘴又摆手:“这个不算啦!”她重新睁大眼睛看着宁诺:“你长得这么漂亮,还是他初恋女友那种古典款,而且你一来就让你接赵氏那么大的case,如果不是表哥对你……”   说到一半Alice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她捂住嘴巴眼睛瞪得圆圆的看宁诺。   “没关系……”宁诺很冷静,她倒不意外有人会这么想。毕竟除却两年前在周嘉信的工作室工作那三个月的经历,建筑设计这一行没有留下任何她个人的足迹。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清楚知道欧驰对自己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第一次见面就目睹了他对女人的冷漠绝情,第二次见面更确信了他花花公子的行事作风,第三次见面,好么,谈的还算都是正经事,可看看今天!从中午吃饭到现在茶歇时间Alice这个小表妹的吐槽,宁诺可以非常肯定,欧驰这个男人,会是个好领导,好同事,甚至她不排斥有天会跟这个优秀的男人成为不错的朋友,可是□人?算了吧。她没有第一次和风“莲说”那位橘色裙子OL的泼辣果决,也没有江南风“莲说”那位蓝姓店长的温柔婉约……对了!宁诺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道:“那个蓝舒……”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尤其看到Alice重现狼光的亮闪闪大眼,宁诺更是懊恼的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小诺姐你知道蓝舒啊!”Alice笑嘻嘻的问:“还说你跟我表哥没什么……”   “咔嚓”一声,宁诺咬了一口红茶口味的饼干,表情淡淡的很是从容:“没事的时候我喜欢去她开的那家‘莲说’坐一坐。就这样认识的boss,还有那位蓝舒小姐。”   “那你觉得她人怎么样?”Alice好像一只小蜜蜂,一整天下来都嗡嗡嗡的不停歇。   “她调的饮料很好喝,人也很温和。”只跟对方有一面之缘,宁诺实在说不出更多的观感。   Alice托着腮,慢吞吞的说:“又一个觉得她不错的。”   宁诺从脖子里捞出怀表,打开来看了眼时间,又朝Alice微笑:“差不多该回去了,谢谢你的饼干和茶。”   Alice依旧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懒洋洋的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第四章 过往   第一天上班,感觉上时间过的既漫长又短暂,到六点钟下班时宁诺甚至有些疲惫了。在Seven-Eleven买了份便当,回到家打开笔电,宁诺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打开欧驰发给她的那份资料。冰冷的电脑屏幕上,一幅又一幅的黑白照片缓慢播映,照片旁边附带着一行或几行的字体说明,包括照片的具体拍摄地点和方位,以及照片之中建筑的原始名称和功用。   宁诺从床头拿过一只枣红色的小木盒,里面有掉了一颗钻的粉钻胸针,缺失一角的寒蝉玉雕,小女孩儿用的蝴蝶发卡,以及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木盒的最底下,平躺着一只土黄色的信封。信封曾被人撕开成两半,后来又被人细心的用胶带补好,上面的揉搓痕迹也被仔细抚平,大概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信封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宁诺摩挲着信封外表,发了好一会儿愣,才从信封口抽出里面的东西,那封同样被人撕碎揉搓过的信纸,被宁诺小心的放在一边,如同珍宝一般捧在手心的,是几张磨圆了边角的老照片。   捧着照片,宁诺重新坐回书桌前,与她之前猜测的一样,欧驰发给她的这些资料照片,其中有三张与她手里的颇为相似。如果把几张照片摆在一起,就可以看出,电脑上的那三张照片,拍摄的时间明显要比宁诺手里的这三张要晚许多。前者已然是断壁残桓的地方,在宁诺拥有的这几张照片里,依稀可以看到围墙和花园,石碑和别墅,以及茂盛的树木和花朵。种种种种,所有被破坏的,在这几张里都还完好无损;所有消弭无踪的,在这几张照片里都还矗立原地;而那些苍茫的,野性的,古朴却也陈旧的,在这几张照片里都还是清晰的,精致的,崭新且被人精心呵护的。   唯有最后一张,是欧驰传给她的所有资料照片里都没有的。   照片应该拍摄于春夏之交,一个相貌英挺的年轻男人,搂着一名穿旗袍的少女,依稀可以辨认的出,两人身后的场景与其他那些照片是系属同个地方。所不同的是,这张照片拍摄的时候,那座石碑还没有缺少一角,花团锦簇的小花园也还没有废弃,透过繁茂的枝桠,可以窥得不远处的白色小洋房。   翻过照片,黑色的钢笔字娟秀文雅:岚和笙,1980年孟夏。   宁岚是她的母亲。而照片中那个模样英挺的男人,就是她的生父,赵玉笙。   宁诺捏着照片边缘的手指不自觉的抠紧,与指尖一样因为用力而发白的,还有紧紧咬着的下唇。过了许久,宁诺将照片和信纸一起收入信封,阖上笔电,从厨房取了一双筷子,开始吃晚餐。   已经冰冷的饭菜,早已失去温热时的清香可口,微有些酸涩的味道,让她回想起幼时,与母亲一同搬离那个家后,从小娇生惯养的母亲第一次下厨,做出的米饭虽然没有焦糊,却是夹生的,米粒的味道也是这样,微酸带涩。因为母女俩租住不起楼房,住的那家四合院里的井水酸而涩苦,第一天搬到那里时,母亲并不知道院子里居住的人家都不会吃这口井的水,井水仅用于洗涮,所以用井水做出来的米饭,饭粒难吃的难以入喉。宁诺那个时候年纪还小,也不太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只吃了一口,就“噗”的一声把米饭吐在桌上。母亲没有打骂,只是一边无声的掉眼泪,一边把煮好的饭全部吃光,然后领着她到街上的一个小摊贩前买了一个煎饼,撕成小块,一点一点的喂她吃完。   平房里没有装电灯,母女俩借着夏天傍晚的天光吃过晚饭,早早的上床睡觉。那天晚上,宁诺记得母亲一遍又一遍轻抚着她的头发,小声的说,对不起,诺诺,以后只有妈妈在你身边,不要怪妈妈,妈妈实在不能没有你……   一直到一年后,宁诺才渐渐明白,为什么一夕之间,妈妈要带着她离开那个家,离开那个从很小的时候起,一年就见不到几回的男人。那个男人是她的爸爸,而她的爸爸不要妈妈和她。爸爸妈妈“离婚”了,而她成了其他小朋友口中“没有爸爸”的孩子。   前前后后差不多有一年半的时间,又仿佛只是被小朋友们一同嘲笑的那一个瞬间,幼小的宁诺被迫成长。从过去那个不谙世事的娇惯公主,逐渐蜕变成一个不言不语,安静温顺的普通女孩儿。不,她甚至比不上那些普通家庭的女孩儿,因为她们自始至终都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有陪伴她们成长的爸爸妈妈。而宁诺,从七岁半的那年仲夏,就已经失去作为一个普通的、寻常的小孩的资格。   她的母亲原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除了会读写,懂得弹琴和养花,缺乏其他几乎所有生活技能的认知。母女俩仅有的傍身钱,是已经过世的外祖母留给女儿的一小笔私房钱。在九十年代初的那几年,除了用来租房,购买最初的一些日用品,宁诺的母亲咬着牙把剩下的所有积蓄存进银行,只有给宁诺交付学费时才会使用一些。其他的日常花销,包括第二个年头交付房租的钱,都是母亲靠给人誊写和校对稿件,以及去附近的一个小教堂给唱诗班弹钢琴挣来的。   宁诺去英国留学时,争取到了伦敦大学建筑设计系仅有的两个公费名额其中的一个,生活费则全靠她自己在课余打工赚钱。英国的物价很高,为了省钱,她从来不去外面剪发,都是一把剪子自己搞定。蔬菜甚至比肉还贵,手巴掌长的一段大葱都要六七块人民币,平常她就吃最便宜的,白水煮土豆,想吃甜的时候蘸糖,想吃咸的时候就蘸盐,一周吃一次牛肉或者一次煎鱼。外面吃这类东西的餐馆一般会附赠一小份蔬菜沙拉以及一碗汤,所以几乎每周日的晚上,宁诺都你能吃的非常饱足。   大学四年,她只在大二的暑假回过一次家,因为机票也是一笔钱。直到大四毕业回国,周嘉信所在的建筑设计所给她分了一套小公寓,她才把母亲从S市接到B市。这次换她来赚钱,养活她们母女俩。她以为,母亲终于不用再吃苦了;她以为,只要她继续之前的努力,就可以让母亲再次过上优渥的生活,甚至有朝一日,可以让母亲住进她自己设计的房屋。   可是母亲才来B市三个月,才第一次踏进她亲手设计落成的房屋,所有她曾经设想过的愿景都成了泡影。美味的食物,舒适的房屋,所有她凭借天分和努力打拼得来的一切,母亲再也无法享受到了。在重症病房昏迷四天后,有那么前后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母亲前所未有的精神焕发。宁诺曾听人说过,人死之前都会经历一段这样的回光返照。那时母亲对她说了很多。讲宁诺幼时的趣事,讲宁诺不在国内那四年她一个人生活的种种,讲对宁诺未来生活的期许和展望……最后的最后,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弥留之际,母亲反反复复咀嚼在唇齿间的,不再是“小诺”,“小诺”,而是那个人的名字:赵玉笙。   吃过晚饭,宁诺为自己挑了一大杯柠檬蜂蜜茶,酸甜微有点涩的味道,是她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最喜欢品尝的味道。   这个晚上有点奇妙。宁诺一边品尝着酸甜口味的柠檬蜂蜜茶,一边翻看着自己从小画到大的那些欧驰口中的“设计稿”。去到C&L上班的前一天晚上,她以为过往的一切都应该画下一个句号。包括对母亲的愧疚,对周嘉信以及那几位与她一起共事的同事的歉意,对建筑设计的难以割舍和不敢拾起,以及过去那两年时间的蹉跎和自我放逐。可真正见到欧驰总是挂在嘴边的那个case,宁诺才恍然明了,原来这一切不是对过去的告别和总结,而是一个崭新的开始,以及过去所有一切的延续。   那些照片,还有那个应该是欧驰口中合作方的男人,赵玉笙。宁诺摩挲着手边的那只枣红色木盒,嘴角不经意的露出一个有些冷冽的微笑。不知道如果是赵玉笙本人看到眼前这些画稿,会是什么样的情绪和想法。   既然他有重建宁园的打算,既然他决定把那座原地在S市重现,那么她是否可以笃定,姓赵的这个男人,对她以及母亲,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愧疚和怀恋?   这么想着,宁诺拿出一沓画纸,再次开始,以黑与白的线条,重现她幼时记忆中的那处世外桃源。她记得那幢白色的小洋房一共上下两层,她记得从小她就拥有属于自己的公主房,她还记得房后的那片小花园一共栽种了多少种花,花园最深处的那棵几可参天的梧桐树有多大树龄,更清楚的记得那座缺失一角的石碑有着怎样一段传奇故事……   那么巧,在他无情驱逐妻女二十年后,会找上欧驰这个炙手可热的建筑设计界的奇才进行合作,而欧驰又在几次三番的巧遇后,那么执著真诚的邀请她参与宁园的设计重建,她怎么能不把设计图好好完善一番,让欧驰还有那个男人好好惊艳一把呢?   或许,之于那个男人,惊吓的成分会比较大一些?   这样想着,仿佛出于一种恶毒的报复心理,又仿佛是多年以来掩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怨恨和苦痛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宣泄出口,宁诺绘画时的情绪由平和逐渐转为疯狂,“沙沙沙”的响声伴随着笔尖与纸张的每次摩擦,以及宁诺抬头与低首间的每次吐息,充斥着整间静谧的小屋。一直到凌晨快两点,宁诺才长吐出一口气,把四下散落的二十几张画稿整合到一起,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这天晚上,宁诺睡得格外酣沉。第二天早上起来之后,整理出差用的东西,吃饭加上换衣服,难免有些慌乱。九点上班,九点一刻宁诺才赶到C&L。一进办公室,宁诺就发现不妙。欧驰居然没有在里面的房间,而是和大家一起坐在外面的大屋。   宁诺一只手拎着行李箱,另一手拎着包包和笔电,一身长裙打扮让她看起来很是累赘。一头半湿黑发就这么披散在肩头,雾煞煞的模样,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明显的闪过一缕惊慌,她皮肤很白,没有任何彩妆的描绘,樱粉色的唇苍白的近乎无色,那身惯穿的白体恤加绿色长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株细雨中迎风摇摆的婆娑绿柳,莫云生第一个看呆了。   欧驰之前就见过她这副打扮,再加上这男人是见惯风月的,且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所以目光只在宁诺身上短暂停留了一会儿,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开口说:“还以为昨天的工作量把你吓跑了,再过五分钟你要还不来,我们就要抽签决定谁打电话给你做说客了。”   莫云生眼都不眨的盯着宁诺,在她走到跟前的时候,激动的站起来,伸手帮她提行李箱:“那个,宁诺……”   宁诺见他始终盯着自己脸部看,还以为他是在看自己半干的头发,有些不自在的把头发往后捋了捋,又朝欧驰一颔首:“对不起,我今天起晚了。”   顾不得多看其他人脸上的神情,宁诺从包包里取出连夜绘制的画稿,双手递到欧驰面前的桌上。   欧驰最开始还只是随意的看着,到后来整张脸的表情都严峻起来,前后将二十几张稿子看了三遍,欧驰抬起头看她:“这些都是你昨晚画的?”   其他人见boss的表情这么严酷,都为宁诺捏了一把冷汗。虽然其中好几个人都对宁诺有着不错的印象,可大家或多或少都有和Alice一样的观感,以为她是靠着与欧驰的特殊关系才能进入C&L工作。名牌大学建筑设计专业毕业的又怎样?这里连打杂的Alice都是名牌大学毕业。学历和家世一样,只说明一部分的经历,并不能证明本人的能力。   莫云生的思绪还停留在对美人的惊艳中,嘴角的笑容来不及收回,连语气都还是跟宁诺讲话时的绵软:“头儿,Nina刚入行,您没必要对她……”   打断莫云生的是欧驰直接甩到他眼前的一张画稿,剩下的二十几张则直接在众人面前的桌上摊开,欧驰连话都没有说,直接用宁诺的画稿堵住众人的嘴。   所有人看到宁诺的作品的第一反应,也和欧驰大同小异,先是不太理会,随后是认真,凝重,再到最后,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发自内心的激动笑容。楚枫最先开口,动作和言语都非常简单。再次朝宁诺伸出右手,他说:“宁小姐,很高兴你能够加入我们。”   这一次的握手和欢迎,不同于前一天早上宁诺刚来时的礼貌性问候,无论是楚枫的微笑还是眼神,都清楚表明他的真诚和认真。   宁诺微微一笑,轻轻回握对方的手:“谢谢,我也很高兴。”   Lucy从众人手中收回所有的画稿,按照右下角标明的序号整理好,重新放回欧驰面前:“确实很出色。宁诺,以你的能力,不应该到现在才入行。”   简短一句评价,让宁诺微微变色,一旁欧驰知道她的心病,还没意识到自己心里闪过的那种感觉叫做不忍,就先开口岔开话题:“云生,你手里那张。”   莫云生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再次看向宁诺时,先前的那抹惊艳之色更盛:“宁诺……”   宁诺有些看不明白这个娃娃脸的大男生此时的表情,有些疑惑的歪了歪头。   莫云生罔顾自己一身T恤牛仔裤的随行打扮,动作流畅的朝她行了个标准的绅士礼,随后牵起宁诺的右手,笑吟吟的问:“宁诺,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邀请你共进晚餐。”   宁诺终于意识到从一开始对方关注的焦点,就不是自己半干未干的头发,而是自己这个人。而莫云生那种让她辨别不清的眼神,也不是表示质疑的凝视,而是在国外很寻常的男性对有意思的女性的恋慕。有些窘迫的轻扶额头,宁诺轻声说:“那个……对不起,今晚我要跟boss一起飞S市。”   莫云生夸张的倒退一步,松开握着宁诺的手,转而摁住自己的胸口,一脸哀怨的望着欧驰:“boss,你……”   欧驰早习惯这个属下爱乱演的性格,眉毛都不挑一下的由他去。   莫云生食指抖啊抖的指住他:“你假公济私……”   欧驰从他手里抢过最后一张画稿,站起身往自己办公室走:“宁诺跟我来,其他人接下来三天按我刚说的做,有事找楚枫,解决不了的打我电话。”   在莫云生夸张的扼腕叹息声中,宁诺拎着包包跟在欧驰身后,进到他的个人办公室。 第五章 征途   “个人物品都收拾妥了?”欧驰示意她坐下,一边从饮水机给两人倒了两杯水。   这次两人依旧坐在上次谈话的皮质沙发上,宁诺有些拘束的放下包包和笔电,点了点头说:“都收拾好了。”   欧驰翘起二郎腿,靠坐在沙发一端,又看了一会儿手上的画稿,抬起头来看端坐在沙发另一端的宁诺。   “你好像,有点紧张。”不是疑问句。欧驰这个人,向来是要么不说,说出来就要正中红心。   宁诺的背脊挺得有些僵直,右手食指和拇指无意识的捏搓着裙子的纯棉布料。这份近似于复仇的甜美果实来的太晚,且完全不在她意料之内,而那种从内心最深处迸发而出的,岩浆一般火热的激动和急切,是她想掩饰都来不及控制的。   不想泄露更多的个人情绪,宁诺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横在下巴上的食指动了动,欧驰微眯着眼打量着她的侧脸,慢慢的说:“不用担心,前几次我都会陪你一起过去。应酬方面,如果你个人不喜欢,我这边不会勉强你。”   宁诺摇了摇头:“如果有需要应酬的地方,boss您只管说,我没问题。”   见欧驰还是之前那副神情打量着她,宁诺一面在心里懊恼这个人的不好唬弄,一面不卑不亢的说:“过去两年多都只是画图,没怎么和人打交道,另外建筑方面的设计图画的也少,我担心自己会出岔子,给您或者C&L添麻烦。”   “我看你跟他们处得还不错,楚枫和Alice都很喜欢你,莫云生不是刚还嚷嚷着要跟你约会?”欧驰有些戏谑的一挑眉毛,接着说:“其实所有人都一样的,我相信你在这方面会很快适应过来。至于出岔子什么的,谁都有办不好事儿或者说错话的时候,自己多留点儿神,我也不是个绝对不允许手下人犯错误的领导。”   宁诺缓缓点了点头,表示这些话自己都很认真的听进去了,就听欧驰最后又添了句:“你叫我boss没问题,‘您’这种尊称咱们就省了吧。别搞得我跟个老头子似的,宁小姐,好像我也没有大你很多?”   在这之前,除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欧驰给他的感觉并没有什么异性所带来的冲击,尽管她一直都知道他长得不错,个人能力很强,家世应该也很好。除了第一次,欧驰面对着她跪在地上帮她处理烫伤,以及强势的坚持带她去诊所,抱进抱出最后还把她送回公寓,让她本能感觉到小小的不安,后面几次接触,两人胶着的关键都在工作方面。这些天相处下来,渐渐地,在宁诺心中,欧驰开始是危险强势的同行,后来则是诚恳邀请自己入伙的建筑界精英,到现在,两人之间的身份和界限更分明了,就是简单的老板和下属的关系。   宁诺本来就缺乏与异性相处的经验,所以欧驰在她心目中逐渐成为了一个性别模糊的个体。直到欧驰的这句玩笑,才让她觉醒过来,眼前这个人,不仅是对她有再造之恩、知遇之恩的新领导,同时也是一个男人。而且,宁诺默默的在心里加上后半句,应该还是个可以称得上“声名狼藉”的男人。   面对这种不知道该如何对答的问话,通常宁诺的反应是沉默以对。显然,眼前这位对象不是她有资格可以沉默以对的,所以宁诺静默片刻,才轻声说:“我的个人资料昨天下午交给Alice了,她今天好像不在……”所以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欧驰才没有看到?   “我今年25岁。”   欧驰简直要被某人这种严阵以待的态度逗笑了,而他也确实笑了出来:“宁小姐,或者我一直叫你宁小姐让你比较拘束?其实我们平时以名字相称就好。”   “我叫你宁诺,有外人的场合你愿意叫我boss也可以,平常像现在这样,你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就可以。”   见宁诺还有些迟疑,欧驰只能又加了一句:“我希望大家可以在一个比较轻松的氛围里工作,之前楚枫他们叫我boss,开玩笑的成分比较大,其实私底下他们也都直接叫我名字。”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宁诺还能说什么呢?她试着开口叫了一声:“欧驰。”   欧驰微微一笑:“这就对了。”   见他这会儿好像还没有要谈工作的意思,可两个人好像又实在没有什么话题可以聊,想了想,宁诺问:“那个……Alice今天好像没在?”   “她临时有个面试,所以请了半天假。”   宁诺有些惊讶:“她要走?”   欧驰的表情似笑非笑:“她想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毕竟,”欧驰耸了耸肩,故意一脸严肃的说:“不是我不放人,实在是那丫头对雇主太挑剔,除了我这个实在亲戚,貌似很少有人可以受得了她那个脾气。”   “她不像是个难相处的人。”   “那是你没见到她对待其他人的态度。”   应该是“对待其他那些女人的态度”吧,宁诺默默地想,她记得光昨天一天,Alice那个小丫头就对欧驰的“女朋友们”吐槽了不下三遍。可见这姑娘内心的怨念有多深重。或许这才是Alice忍不住告假去面试别家的原因?   欧驰打量着宁诺:“你好像很喜欢说着说着话就自己一个人发呆。”   宁诺有些惊吓的抬头:“啊!对不起……”   聊了几个回合,也不见这女人在自己面前真正松弛下来,欧驰暗自叹了口气,把手上的资料递了过去:“要不要谈谈你这些画稿?”   一提到工作,宁诺整个人顿时轻松许多,看人的眼神都是亮闪闪的,并且会主动与欧驰进行眼神交流:“昨天那些资料我都仔细看过了,对比那些照片以及我之前的一些设计稿,我重新画了一张图。”   欧驰从她手里接过那张平面地形图,仔细看过之后,眉目微敛:“你为什么会认为这个地方是在一座山上?”   宁诺愣了愣,捏着裙子的手指渐渐攥出一手的汗:“我……对不起,我……”   犀利的眼神瞬间一转,欧驰略微柔和了眼色,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宁诺,我们现在是在讨论。”   宁诺深吸一口气,才点点头:“我知道,对不起,我很久没有做这方面的沟通,有些不太习惯……”   “没关系。”欧驰转而看向放在两人中间的画稿,手指着庄园核心的位置说:“你的这个想法与合作方不谋而合,对方确实要求在S市郊的一座山坡上建立这个度假酒店。不过这里不能放小洋房……”   宁诺这次不敢再轻易说出什么判断性的话语,刚刚因为这些画稿,她已经一连两次失态,而且以欧驰这么精明的男人,应该已经觉察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不过他没有坚持挖掘下去,也给了自己转圜和喘息的余地。   她抬起眼,看向欧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就见欧驰勾起一边嘴角,说:“我觉得还是等你到了那里,我们一起看过实景再具体说。”   宁诺镇定微笑着回了个“好”字,又问:“这些图你会直接拿给咱们合作方看吗?”   “我昨晚看了那些照片,头脑发热画了这一大堆。要不,还是像你说的,等我到了S市看到实景,然后咱们好好规划研究后再细说……”她已经接连走错两步,不能再想到哪儿就做到哪儿了。尤其面对欧驰这样精明的男人。宁诺现在不敢有丝毫大意,她必须暂时摁熄心头熊熊燃烧的那团火焰,不然恐怕她还没有见到赵玉笙的面,就先折在欧驰手里了。   欧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暂时没必要给他们看这些。”   宁诺暗暗松了一口气,又说:“我听说咱们这次的合作方是赵氏?”   “嗯。”欧驰起身又接了些水:“这次合作案是赵氏总裁赵玉笙先生本人提出的。”   “不过稍后在S市跟咱们见面的是他儿子,赵书廷,也就是赵氏现任CEO,赵老先生本人这两年身体不大好。”   “看样子,赵家上下对这个case还挺重视的……”从别人口中听到赵玉笙的名字,还有那个多年前曾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异母兄弟,宁诺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身体的颤抖。   欧驰却把她肢体的僵硬当做紧张,有些好笑的坐在沙发另一端,而且刻意坐的离宁诺更近了一些:“是啊,听说这是赵老先生多年的心愿。”   “整个设计方案做下来,加上酒店开业初期的一些投入,少说要六七千万,而且听说赵老先生要的很急,很多地方的价码自然开得更高了。”   “大概是为了什么人吧……”宁诺轻声说。   见欧驰看她,宁诺调整着自己的面部表情,端起杯子喝了口微温的红茶,慢慢的说:“男人不都这样么,功成身退,闲来无事,就会想起一些年轻时的人,或者事儿。然后心血来潮,就会做出一些在常人看来无法理解的事情来。”   欧驰被她说的直接笑了出来:“没想到宁诺你对男人还挺了解的。”   “难道我说的不对?”宁诺的表情一直是温和的,只是说这话时瞟向欧驰那一眼,竟有点儿让人呼吸一窒的犀利和妩媚。   欧驰是什么人,短暂怔神以后很快就反应过来,继续之前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也不一定吧。”   “看一个人怎么选择自己的生活,如果他觉得权势高于一切,那么婚姻家庭朋友等等自然都是可以舍弃的,自然,这样的人年纪大了,想起以前的事儿难免有点惆怅,不过不一定会后悔。”   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宁诺突然抬头看他,就见欧驰顿了顿,继续说道:“至少我见过的,再难过都不会觉得后悔,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会做同样的选择。”   “另外一种呢?”   “另外一种就是把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心爱的女人一走就觉得天崩地裂,走投无路,酗酒吸毒的事儿都干得出来。虽说是挺痴情的,可这样的男人你会要么?”   宁诺不答反问:“那你属于哪种?”   欧驰双手摊手,嘴角微挑:“很明显我两种都不属于。”   宁诺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与当年的赵玉笙和其他男人不同,这男人确实有不做任何选择的资本。家世背景了得,所以不用为了权势地位挣扎;外貌条件出色,更从来不会因为女人发愁。   欧驰把她这个微笑当成默许,那双棕黑色的眸子染上几许温度,悄然将人锁定:“不信的话,可以试试看。”   宁诺不明所以的看他。欧驰此时的眼神变了,不像邀请她加入C&L时的沉着诚恳,也不像刚刚对她表示质疑时的犀利精明,而是包含着某种轻易让女人脸红心跳的热度,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能让对面被他凝视的人手足无措。   要是放在以前,宁诺或许会直接低下头选择逃避,因为她知道,欧驰这样的男人,尽管风流多情,却不会强人所难。只要她什么都不说的移开视线,欧驰自然就会放掉她,拾起之前的话题,轻而易举又无比自然的揭过这个尴尬的片刻。可从昨天晚上翻看母亲那些遗物,到后来连夜绘制那些画稿,再到清晨醒来一个醍醐灌顶的热水澡,以及后来在欧驰面前的失算和失态,此时的宁诺,已经完全被心里那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心神,过往的一切,如同夏夜里掠过耳边的风,随着她疾步向前而快速的倒退、失色,脑海中仅存的清晰念头,化作魔鬼的呢喃呓语:抓住这个男人,借由他的手,你才能实施最完美的报复。   心底的震颤和挣扎仿佛历经了沧海桑田,现实中的钟表秒针不过轻轻拨动三下,宁诺眨了眨眼,眼睛轻轻往斜下方一瞥,脸上的慌乱和羞涩,不用排演练习,已经完全恰到好处。欧驰看在眼里,目光微闪,唇边调笑不变,转而拿起杯子,轻轻一磕宁诺手中的茶杯:“那就祝……我们此次旅途顺利。”   宁诺双手捧起杯子:“旅途顺利。还有……合作案马到功成!”   说完,竟然将杯子里已经凉透的红茶一饮而尽。   转身拎着包包走出办公室的宁诺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丝毫没有留意到,重新回到办公桌边,已经低下头佯装工作的男人,在她走出门口的瞬间再次抬眼,脸上浮现的若有所思的神情。 第六章 重逢   进入初夏的S市温暖潮湿,傍晚时分迎来了春天以来又一场雨水。南方的雨和北方不同,看似缠绵温柔,却来去匆匆,时下时停,好似怀春的少女,一天里都没有个准脾气。   宁诺拎着行李箱跟在欧驰身后,身边跟着帮忙打伞的酒店工作人员,落脚在赵氏在S市开设的平安酒店。   名为宵夜实为晚餐的一餐饭,吃的着实有些敷衍。赵家没人出面接应,酒店特供的菜品虽然精致,两人却都吃的有些心不在焉。欧驰是典型的北方人,南方菜几乎每道都要带点甜味儿,且每盘菜量都小小的,夹两筷子就没,本来就吃不顺口,再加上下飞机后接到家里来的一个电话,心里憋着事儿,吃饭时又没有外人在场,情绪难免有些外露。宁诺则因为几年没尝的熟悉滋味勾起了思绪,想起不少幼时的事,开始还吃着鲜甜,到后来几乎是满嘴酸涩,哽噎在喉,好像又吃到头天晚上那种难以下咽的酸苦米粒。   欧驰喝了一口温热的米酒,抬头打量对桌的女人。这场雨追着他们从B市一直下到S市,天气不好导致飞机晚点,也就错过了和赵家人的会面。他当时心里想着事儿,走路时干脆把人丢在后面,两人进酒店把行李放在房间,直接下楼用餐,也没顾上梳洗。他一个男人倒无所谓,步子迈得大走得也快,根本没淋着什么雨。   宁诺就有点惨了。   头发梢现在还滴滴答答往下落着水滴,淋湿了半边肩膀和手臂。不知道是淋雨着凉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日光灯下她的脸和唇没有一丝血色。   她本来就是细眉细眼的清淡容貌,当下这副有些狼狈的样子,平添几分从前鲜有的荏弱,眉眼间仿佛笼罩着一层薄雾,鼻尖微红,唇瓣轻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自己偷偷哭过。欧驰眯眼打量着她的五官,宁诺本人依旧浑然不觉,埋头在那里有一口没一口的扒拉着饭粒,面前的几盘菜根本没动过。   欧驰微微皱眉,拿过她旁边的空杯,为她斟了半杯米酒。酒杯就放在她拿筷子的手旁边,宁诺却一点觉察都没有,欧驰目光微闪,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鸭肉送到她碗里。   宁诺被凭空出现在眼前的食物吓了一跳,迅速回神,抬头就看见欧驰眉心微拢,面上的神情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一个白天的时间,宁诺的思绪已经沉淀不少,内心那把熊熊燃烧的火焰,不用添柴,也即将长长久久的燃烧下去。心中主意已定,再与眼前这个男人打交道的时候,宁诺的思绪已经清晰起来。所以惊吓归惊吓,她很快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平淡之中略显腼腆的样子。   “对不起,我刚刚又走神了。”   “是不是吃不惯这边的菜?”   宁诺轻轻摇头,温声回答:“还好,就是口味偏甜。”   “你一口都没碰,这叫还好?”欧驰一针见血,戳破假象。   宁诺唇畔含笑:“boss你不也是一样。”   欧驰定定看住她,棕黑色的眼眸中,某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光亮飘忽不定,过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从椅背上捞起外套,朝宁诺一招手:“走。”   宁诺下意识的看向桌上碗碟:“可是……”   “吃都吃不下的菜还有什么可看的!”欧驰拉着她的手腕径直往外走,路上接连碰上几个服务生,走到外面时正巧遇上大堂经理快步奔过来。三十来岁的男人,一边用白手帕擦拭着额头,一边朝两人微微躬身:“欧先生,这么快就吃好了……”   “不好。”   欧驰直白的评定让男人愣在当场,宁诺却险些笑出了声。尽管之前宁诺就多少已经猜到,这男人的家世背景不一般,可在众人面前,欧驰一直都是沉稳睿智的,难得见到他闹少爷脾气的一面。一脸冷峻紧抿着唇,张口就说出让人下不来台的话,这样不像欧驰的作风,反而让他比平常更真实了。   男人擦额头的动作更快了,这次宁诺时真的看清对方额头滚落的巨大汗珠,男人点头又哈腰,脸上的表情像哭又像笑:“欧先生,有什么招待不周的您尽管说,我们让他们改,立刻就改!”   欧驰面无表情,拽着宁诺继续往大门方向走。男人慌张的追在后面,又不敢大声吵嚷,只能压低声音挽留:“欧先生,欧先生……”   两人走到旋转门前,正巧从外面走进几个人,一溜儿的西装革履,皮鞋锃亮,个个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走在最后面的是一个身穿白色三件套的年轻男人,头发削的很短很薄,身材高大挺拔,一双微眯的凤眸让人印象深刻。看到欧驰和宁诺两人的时候,男人没有任何意外的弯唇一笑,张口就道:“欧少,听说飞机晚点,我这就先出去办了点儿事儿,怎么才刚来,又要走?”   欧驰朝对方微一颔首,乍看平静实则冷峻的脸色没有丝毫缓和:“赵先生。”   男人如炬目光从欧驰跳跃到一旁的宁诺,弯着唇朝她伸出右手:“想不到欧少手底下还有这样的美女,鄙姓赵,幸会。”   眼前这男人外貌出色气势迫人,说话却忽而京腔调侃忽而彬彬有礼,宁诺不动声色的比较着他和年轻时候的赵玉笙,轻轻一握对方伸过来的手:“赵先生过奖,我是宁诺。”   男人的手在宁诺指尖停留了好一会儿,收回手的同时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是我疏忽了,光告诉美女我姓什么,我全名赵书廷。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大家以名字相称就好,用不着这么客气!你说我说的对不对,欧少?”   不知道怎么的,今天欧驰的话格外少,从下飞机起就没有过好脸色。听了赵书廷不阴不阳一串话,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淡淡的一点头。   宁诺静静观察着眼前的年轻男人,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十几年前的一幕。那时宁诺还不到七岁,赵玉笙一个月都不定回一次家,别墅里从早到晚都很安静,母亲教自己识字的声音不大,却在偌大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门外传来仆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打扫地板上下楼梯的声响,可还是太静了。所有人都仿佛在刻意维持着什么,掩饰着什么,母亲脸上的笑容却始终温和甜美,仿佛什么都不曾觉察一般。每次宁诺听不明白,或者有什么疑问,抬头看向她的时候,总能看到母亲唇角挂笑看着她,常常用手指描摹着她眉眼的轮廓。   有天楼下响起一阵响亮的汽车鸣笛声。宁诺毕竟还小,即便知道父亲每次回家,都不曾弄出过这种声响,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新鲜好奇,跑在母亲前面奔向楼梯。就那一次,让她见到了那个女人,那个据说多年来一直被赵玉笙放在心坎呵护的女人,还有他们的孩子。宁诺快七岁时,他正是五岁半的年纪。   记忆中的赵书廷,个子小小的,穿着一身三件套的乳白色小西服,唇红齿白的模样,被那个女人抱在怀里,母女俩都是一副不可一视的高傲样子。再后来,自己被仆人抱回卧房,母亲独自一个人下楼,与那对母子打交道。那天在楼下究竟发生些什么,幼小的宁诺自然是不得而知了。不过宁诺记得,那天晚上,在母亲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之后,把自己搂到怀里,偷偷哭了好久。没有一点声音的哭泣,可是自己半边脖子和耳朵都沾满了母亲的眼泪。   当时自己还不到七岁,按说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有关那天发生的事,从小到大在宁诺的脑海里回放了无数遍,最后竟成了童年记忆里最为深刻的几个片段之一。后来当她长大了,很多事渐渐自己想明白了,宁诺猜想,或许幼时的自己朦朦胧胧的知道,就是那一天改写了自己后来的整个童年,就是那天出现的那对母子,影响了母亲与她的生活轨迹。那个小男孩儿,是爸爸的心肝宝贝,也是妈妈的心头刺。   记忆中那个穿着白色三件套的小男孩儿,渐渐与眼前穿着同样白色三件套西装的年轻男人身影重叠,宁诺回过神的当口,正巧赶上欧驰与赵书廷道别。这种场合,她没资格也没必要多言。所以宁诺乖顺的垂下眼,跟在欧驰身后出了旋转门。   出租车开了大约二十分钟,在一间家常菜馆外面停下来。夜色渐沉,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草叶味道。餐馆里人不算多,欧驰选了一处靠窗的桌子,径直说了几个菜名,让宁诺照餐单自己点几样爱吃的。   菜上的很快,卖相依旧精致,却没有平安酒店那么夸张。一桌食物说不上是典型的南方菜还是北方菜,甜咸都有,滋味恰到好处。地方是欧驰选的,自然不会错,经过刚才在酒店闹那一遭,宁诺也有了些胃口,一餐饭两人都没怎么说话,面前饭菜很快被一扫而空。   饭后,宁诺小口喝着店家特制的米酒,一边觑着对面欧驰的脸色。   欧驰瞟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比刚刚在平安酒店和缓不少:“想问什么,问吧。”   宁诺又喝了两口酒,窗边拂过的风清新湿润,她穿的半袖,本来应该觉得冷的,可不知道是酒意上头,还是心里那把火烧得厉害,竟渐渐觉得脸上手心一起发烫。趁着这股子不得不发的热意,宁诺咬了咬牙,双目直视欧驰,说:“你好像,今天心情不大好……”   欧驰无声的一笑:“是啊。”   放在裙上的手指捻着布料,层层绞紧:“能……说说是怎么回事么……”   欧驰沉默片刻,突然勾唇一笑:“还记得今天在我办公室,你问的那个问题么?”   宁诺心头一跳,不由自主的抬眼望向他,果然,欧驰看她的目光又和上午那时一样,深沉而热烈,让人不自觉的就忘记呼吸。   欧驰唇角勾着一抹有点儿坏的笑,双眼凝视着她,一字一句的重复道:“不信的话,可以试试看。”   如果说赵书廷的压迫是压在面子上,那么欧驰的威慑则直击人心,让人无处遁逃。至少宁诺不会轻易被赵书廷那样的举止吓唬住,而眼前这个男人,只要他想,确实能有让人双腿发软的本事。   宁诺本能的想要避开他的视线,可一想到心中渐渐酝酿成型的那个计划,尤其刚刚欧驰与赵书廷针锋相对的情形,直觉告诉宁诺,面前这个男人太危险,不是她能驾驭得来的;理智却告诉他,想要回敬给赵玉笙一些什么,没有欧驰的助力,光凭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万万做不到的。   怕,还要做;想逃,却不能逃。   当埋在心底那粒种子生根萌芽,冲破土壤,往往当本人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曾经深埋的仇恨已经成长为参天大树,赋予给她常人无法想象的力量。宁诺深吸一口气,微低下头:“我……”   欧驰微微一笑:“不用立刻答复我,只要你明白我的意思就成了。”   宁诺点了点头,有生以来第一次,她觉得点头的姿势如此沉重,而那其中隐含的意义,让人这般不寒而栗。 第七章 试探   第二天,两人都起了个大早。建造度假酒店的地址选在S市近郊的一处山坡。当地人称呼这片山坡为“岚松岭”,宁诺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身子轻轻打了个寒颤。   欧驰和赵书廷一左一右走在她两侧,前面领路的是昨天平安酒店那个大堂经理,听说他小时候就住在这一片儿的山里,对这里的地形地貌都很熟悉。男人不知随身带了多少条手帕,一路上都在不停的擦汗,每次擦完都放进左边口袋里,下次用时再从右边口袋里往外掏。   宁诺打颤的情形落在两人眼里,赵书廷比欧驰更快开口问候,一只手格外自然的搭在她肩头:“是会冷么?”   “是我疏忽了,宁诺你是女生,肯定比我们怕冷。”一边说着,赵书廷已经把自己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上。   欧驰休闲服的拉链拉到一半,见此情景,手上动作略一停顿,面上依旧淡淡的,嘴角却无声的抿紧。   宁诺拢了拢搭在肩头的西装,犹豫片刻,朝赵书廷抿出一朵笑:“谢谢。”   赵书廷穿着衬衫马甲,双手帅气的插兜,笑意盎然道:“别客气。”   前面领路的经理原本还想介绍些当地的风景特产,扭头的时候发现气氛不对,蠕动着厚厚的唇,又默默转回头去。   倒是宁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叫住他问:“孙经理,你刚说这地方叫岚松岭,有什么讲头么?”   “啊!”孙经理飞快扭头,局促的揉搓着捏在掌心的手绢,先看了看赵书廷,又偷瞟了眼欧驰,见两人均没有不快的表情,才飞快解释道:“我们小时候,这片山上都种松树,山岭居中的一个地方地势最高,起风的时候从那地方儿望下去,四面都是松涛。听说这名字是民国时咱们当地一个校长给取的,一直叫了好些年呢。”   “后来呢?”   “后来,啊,就前些年的事,政府规划山地,这片松树都给砍了。树都没了,有风也没那个意境了,所以这名字后来都没什么人知道了。”   欧驰低头看宁诺:“有什么好想法么?”   宁诺四下望了望,站住脚步:“孙经理,你还能看出当年那个眺望松涛的地方在哪儿吗?”   孙经理笑呵呵的一指几人面前不远处的一处山岭:“就是那里啦!”   欧驰已经从随身背包里掏出Ipad,翻到事先录入的一张地形俯瞰图,递到两人中间的位置。宁诺歪头打量,欧驰毕竟比她先接触这个合作案,对整块地形已经了若指掌,伸出食指指着其中一个标记成绿色的圆点:“这里。”   “既然要建造成度假酒店,应该有一个或多个主题的。这个地方靠近外围,我觉得完全可以做一个怀旧地标,种一小片松树,当中位置建一个亭子。”   “可以。结合县志和民俗,会博得县政府和旅游局的好感。”欧驰眼含笑意看着宁诺。   孙经理也在旁边不住点头。   宁诺又看向赵书廷,后者托着下巴没说话。   宁诺问:“赵先生有什么想法或者意见不妨直说,这样有利于我们后面设计规划全局。”   赵书廷摩挲着下巴,一脸若有所思,突然间又抬眼看向欧驰:“这次合作案你们就派她一个?”   “设计方案方面,我们会以宁诺的图稿为主,细节的变动和调整会参考你父亲和我个人的意见,其他的事另外有人负责。”   赵书廷转而将目光投向宁诺,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质疑和考量,以及一丝丝连他本人都没觉察的困惑。宁诺全部看在眼里,神情坦然迎接他的打量。   她会记得赵书廷幼时的模样,完全要归功于当年他们母子的耀武扬威,以及那天夜里母亲一滴滴落在她脖颈的冰凉泪水。可赵书廷当年比她还要小,而且,作为最终胜利的一方,他们才不会去留意被逐出门的丧家犬长什么德性吧!   赵书廷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露齿一笑,伸出食指指着她,对欧驰说:“我想一切开始以前,应该让爸爸先见一见她!”   “当然可以,如果赵先生认为这确实有必要的话。”欧驰对此毫不惊讶。毕竟指名C&L来做这个case的正是赵玉笙本人,宁诺作为此次设计方的核心,两人会见面只是早晚的事。   宁诺却是一惊。尽管早有准备,但第一她没想到这一点会由赵书廷提出来,第二确实没料到会这么快。正式加入C&L才不过三天,抵达S市刚第二天,这么快,就要让她跟那个人碰面了么?   赵书廷似乎很满意宁诺的反应,手指把玩着着袖口处的蓝宝石袖扣,笑着说:“那这两天,二位可以随意在S市各处景点转一转,有什么要求——”   一招手,孙经理握着手帕躬身上前。赵书廷继续道:“找孙经理。他办不了的事儿,欧驰你直接打我手机。”   “后天晚上是家母生日,家父不喜欢吵闹,所以会在家里办个只有熟人参加的小酒会,欢迎二位届时光临。具体地点到时孙经理会派车送两位过去。”   孙经理在旁边不住点头。   宁诺转脸,欧驰没有看她,伸手扯下她肩头那件碍眼至极的白色西装,扔回赵书廷怀里:“多谢。”   赵书廷拎住西装,笑容不改:“那就后天晚上见了。我爸爸喜欢和聪明又漂亮的女人打交道,”赵书廷朝她眨眨眼,“宁诺,那天一定要打扮的惊艳全场哦!”   手机响起的非常合时宜,赵书廷接起电话,朝三人摆摆手,转身朝来的方向走去。   孙经理一脸敬重的望着赵书廷远去的背影,直到那人影远得看不真切了,才转过脸朝两人一躬身:“欧先生,宁小姐,不知道二位现在想去什么地方。”   扔下一颗重磅炸弹,赵书廷走得格外潇洒,想着后天晚上的生日晚宴,宁诺的心头有些沉重,更没有了心思去思考那些玩乐的事。   “还要走一走么?”欧驰见宁诺不说话,就主动问。   “嗯。你要是有其他安排,有孙经理领路就行了,我想再四处看看。”   “今天起得有点太早了,会不会觉得累?”   “还好。”   “这个地方跟你想象中的还一样么?”   “比想象中要大。”   “会冷么?”   “嗯?”宁诺还没有从思绪中回神,身上已经罩下一件深色的休闲服。   脱掉外套,欧驰里面只剩一件贴身T恤,小麦色的手臂结实有力,胸膛和手臂随着主人的动作依稀显出肌肉的轮廓,与他穿着西装衬衫时的斯文清俊截然不同。   宁诺慌乱的抓住差点儿滑落的外套:“不用了,我……”   “怎么,他的衣服穿得,我的就穿不得?”   “不是……”宁诺被他的论调堵得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才合适:“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穿着。”   宁诺拢着外套的袖子,小声辩解说:“你里面只有一件短袖……”人家赵书廷可是穿了衬衫加马甲呢,这能比么?   “我没他那么虚弱。”欧驰一本正经的说。   宁诺被他逗得差点笑出声,前面领路的孙经理突然间咳嗽得格外剧烈。   山坡上并非全部荒废。根据孙经理的介绍,前几年这边起了一片楼,原本说要规划成别墅区,可地方太偏,地势也高低不平,地基都打好了,楼也起了两栋,后来却不了了之。   两栋灰白色的小别墅在整片山坡上格外扎眼。欧驰眯眼望着远方,又看了眼手里IPAD上显示的照片:“有什么想法么?”   “其实完全可以不拆。”   “赵家的意思是,那座核心的别墅必须要建新的。”   “那也可以不拆。”一说到建筑设计方面的事,宁诺就显得有些固执:“地基都打好了,剩下几座可以继续施工。在最里面,这里,重起那栋特别要求的别墅就好了。”   宁诺指着地形图上面的红色小点,一边不时抬头看着前面的两座别墅。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一低头,就见自己的手指尖不知道什么时候,搭上了欧驰的手指。宁诺倏地缩回指尖,随后又发现自己这样的举动有些不妥。   昨天一整天下来,自己对欧驰的暗示始终抱持默许的态度,可现在两人稍一有肢体接触,自己就拼命往回退,这样下去,即便欧驰没觉察出什么不对劲儿,以他对女人的轻漫态度,很可能也会觉得无趣,转眼瞄向下一个目标了。   那样的话,自己的计划不就全盘落空了?   可现在要怎么办?总不能再把手伸回去吧,那也显得太刻意了……宁诺有些懊恼的咬住下唇,苍白的脸颊因为心里一番挣扎起落,已经染上淡淡红晕。欧驰微垂下眼,眼中笑意一闪而过,在宁诺手指一缩一张的空当,已经伸手攥了上去。   “手怎么这么凉?”依旧是那副不温不凉的语调,借口却找的刚刚好。   宁诺含混“嗯”了一声,任由他捉住自己的手指,另一只拽着外套袖子的手却在悄悄冒汗。   孙经理没敢回头,这个时候,更不敢咳嗽了。   三人在山里转了一上午,快中午时,孙经理试探着问,是否要回城里用饭,被欧驰直接拒绝了。孙经理只能苦着脸,让司机把车开到附近一个农家院,一边跟欧驰介绍:“欧先生,这片确实没什么正经吃饭的地方,这家是我一个老乡开的,别的不敢讲,干净是绝对保证的,另外做菜的材料都是自家种的。”   宁诺透过车窗看清不远处的小牌楼,问:“那个牌楼是原本就有的?”   “嗯嗯,早就有的,我这位朋友开餐馆开了十多年,最开始是在咱们市里。后来也挣了些钱,嫌市里空气不好,干脆把这块地盘下来,继续做餐馆生意。店里的素菜都是自家后院种的,咱们这附近有湖,鱼虾都是每天清早人家送过来。”   饭菜的卖相有些粗糙,味道是真的好。孙经理有些忐忑的站在一边,不时用手帕擦着汗,一双小眼睛一会儿看看欧驰,一会儿又瞧瞧宁诺,就怕下一刻这二位又跟昨天晚上一样,一口吃的不顺,转眼就撂筷子走人。   宁诺喜欢吃鱼虾,一连吃了几块鲜嫩的鱼腹肉,又喝了口热乎乎的酸枣茶,只觉得一上午的寒冷和疲惫都一扫而空。欧驰又夹了一筷子鱼肉到她碗碟里,说:“这边我们自己来就行,你随意吧。”   孙经理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拖着微胖的身体逃也似的奔出房间,又小心翼翼的帮两人把门带上。   宁诺轻巧的挑出鱼刺,一边抬头瞟了对桌的男人一眼:“你好像……不太喜欢和赵家人打交道?”   其实昨晚上宁诺就有点觉察了。下飞机后欧驰接了个电话,没说两句话就撂了,但似乎从那之后,他的情绪就很不对头。在平安酒店用餐的时候,顶多是烦闷而已,宁诺当时自己也想着心事,所以多多少少有些忽略了。后来撞上赵书廷,欧驰那种毫不掩饰的冷淡态度,在场所有人包括赵书廷,应该都能明显感觉得到。   像欧驰这样的男人,无论内心多厌恶一个人,只要他不想,旁人绝不会有半分觉察。那么欧驰对待赵书廷的态度,应该源于他根本无意掩饰。可事情怪就怪在,在B市的时候,欧驰无论提到赵玉笙还是赵书廷本人,情绪态度都没有半分异常。退一步讲,以欧驰在业内的名声,还有他本人的家世背景,若真厌恶一个人,他完全可以选择不接与赵氏合作的这单生意。这也正是宁诺想不通的地方。   欧驰面色如常,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合作伙伴而已,我看中的是这个case能带给C&L的利益,其他的都不重要。”   “除了利益,应该还有这次合作案带来的挑战吧。”工作方面,宁诺一向能够跟上欧驰的思维。   “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欧驰撂下筷子,嘴角含起一缕淡笑,“你似乎,对赵家很感兴趣?”   昨晚宁诺想了一整晚,欧驰这样的男人太聪明,根本不是一味的装乖扮巧就能唬弄了的。而且他身边的女人,比她年轻、比她有姿色、比她乖巧懂事的,也应该大有人在。单纯装出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恐怕很难引起他的注意力。男女间的调情手段她不懂,风情万种那一款的,一时半会儿她也学不来,那么她眼下能做的,只能是先从头脑和能力方面给人以深刻的印象,欧驰对她不是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把人的胃口吊足了,她相信鱼儿上钩只是早晚的问题。   想到这儿,宁诺眼波一转,笑容里也添了小小的狡黠:“对赵家感兴趣不是应该的么?一来,赵家是咱们目前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了解赵家两位主人的习惯喜好,对接下来我们全局规划和细节调整都有利。二来么……”   欧驰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二来什么?”   “二来就是,我觉得你对赵家的态度挺奇怪的。我记得昨天在办公室,你提到赵家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异常。可昨晚一见到赵书廷,好像整个人都变了。”并不算太长的一句话,中间宁诺停顿了很多次,好像在很认真的在想如何措辞,又好像非常小心的在留意欧驰的态度。   欧驰双目直视着她,微微一笑:“我可以把这当成你对我个人的关心么?”   宁诺喝了口酸枣茶,慢悠悠的说:“也可以说,是作为女人天生的八卦心理。”   欧驰“嗤”一声笑了出来:“宁诺……”   宁诺不明所以的看他。在一般人看来,那种凝视应该出自女人面对心仪男人时的忐忑,可欧驰清晰的捕捉到自己唤她名字时,那双乌黑的瞳仁瞬间的收缩。那种即便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人都难以控制的瞳孔反应,来源于每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欧驰看清楚了这种反应,但他尚且弄不明白,宁诺对他的恐惧来源于何处。而宁诺不知道欧驰通过单单一个眼神就看穿隐藏最深的自己,她自己却再清楚不过,她的恐惧,正是因为怕被眼前这个男人看穿。   两人心思各异,唇边却都挂着相仿的笑。端起茶杯,欧驰云淡风轻的说:“我突然发现,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趣。”   言语挑逗方面,宁诺自问不是这男人的对手。所以她只能继续以往的策略,适当的时候,选择适当的沉默。 第八章 晚宴   自从加入C&L,每一天时间都溜得飞快。   转眼就到了赵书廷母亲的生日当天。下午将近五点钟,欧驰和宁诺坐车赶回市里。孙经理介绍的那家农家院包吃包住,环境也算清幽,两人干脆在那里住了下来,几乎从早到晚都耗在山上。回到平安酒店,欧驰洗了个澡,换上适合出席酒会的休闲西装,才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房间里,宁诺放下豆沙红色的唇蜜,后退一步,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身上这件湖蓝色的小礼服还是临近大学毕业时买的,如今两年多过去,腰身处的布料反而宽松许多。颜色款式都不显新鲜,倒也还勉强看得过。   低头看了眼脚上的低跟凉鞋,宁诺咬了咬唇,这次出行太匆忙,也没来得及在B市添置一些衣服,待会儿到了地方,老实跟着欧驰走就对了。她现在既不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也不是商圈政界的名媛淑女,一个建筑设计所的小人物罢了,若是太过刻意打扮,反而显得不知轻重。另外,与赵玉笙和那个女人的初次见面,也不宜风头太劲,能躲在不起眼的地方多多观察,才好确定下一步具体该如何走。   门板上传来三声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宁诺从思绪中回神,再次看了眼镜中的自己,从餐桌上拿起手包,上前开门。   “我……”门外,欧驰挑剔之中不乏热烈的目光,毫不掩饰的将人从头打量到脚。宁诺被他看得略显无措,伸手抚了下耳畔发丝:“那个,我都准备好了。”   老实说,这件裙子无论款式还是其他都有些过时,好在颜色够出挑,宁诺本人皮肤又白,气质也好,反而迎合了这阵子炒得正热的怀旧风格。欧驰的目光在宁诺裸在外面的脚踝上停留片刻,又回到空空如也的脖颈和手腕上。   宁诺下意识的顺着他的目光摸向自己的脖子,手抬到半空才发觉不妥,不由尴尬的垂下眼,刚要借两人时间不多岔开话题,手腕已经被欧驰握住。   腕上传来的热度让宁诺呼吸一滞,欧驰却仿佛还嫌不够,修长的手指弹琴般地在她手腕内侧点了点,另一只手则沿着她的锁骨窝,缓缓,缓缓地滑向白皙的脖颈。   宁诺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唬得动弹不得,两人离得实在太紧,近得她能清晰感到欧驰呼吸时,轻拂过自己额角的温热气息,以及他的手指停留在自己颈侧时,脉搏速度瞬间狂飙的那种脉动。   欧驰的指尖停留在她一侧耳垂儿,唇角含着笑,仿佛逗弄猫儿一样,在那玲珑的耳珠儿上拨了拨:“耳环,项链,还是手镯?”   明明只是被人拨动长发,触了触耳朵,宁诺却仿佛觉得整颗心都化成一泓被人温存撩拨的暖泉,伴随着那只似温柔似无情的大手,泛起氤氲的涟漪一圈圈地飘荡开去。费了好大劲儿,宁诺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欧驰说话的时候,仿佛含了什么东西在唇齿之间,咬字轻而含混,却因为两人距离过近,而显得莫名亲昵:“我是说,你是想要戴耳环,项链,还是其他什么首饰……”   “身上连一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就这么走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有多吝啬。”   宁诺“啊”了一声,后知后觉的摸上自己的脖颈,仰头看向欧驰的时候,漆黑的眼瞳清澈若水:“对不起,我忘记了。”   她扭身去拽门把手,另一只始终被握着的手腕被某人轻轻一扯,宁诺脚步交错,同时欧驰也退后两步,湖蓝色的裙摆轻轻拍打着腿部,旋出一道优美的圆弧。宁诺被迫追随着他的脚步转了半圈,乌黑的发梢轻拍在欧驰的肩膀,匆忙以手扶着他的手臂才得以站稳。   欧驰低低笑出了声:“我已经说了,首饰由我负责。你自己的东西想戴出来给我看的话,等下次吧!”   不等宁诺回答,欧驰已经迈开步子,他走路不算慢,宁诺只能加快脚步才能跟上。   到了酒店外面,孙经理站在车门旁,见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匆忙拉开车门。身子躬到一半,才看清楚欧驰的手亲昵的攥着宁诺的手腕,到嘴边的话立时就变了样:“宁小姐请。”   欧驰伸手挡在车顶外侧,扶着宁诺坐进去,自己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吩咐道:“去江滨路。”   孙经理到底是人精,很快就反应过来两人去那边的目的,匆忙应了一声,坐进副驾座位,才谨慎的转回头说:“欧先生,淮山路那边最近新开了几家不错的店,服装首饰都有,您看咱们……”   欧驰颔首:“可以。”   车子抵达位于市郊的某处别墅。宁诺伸手搭上欧驰伸出的手掌,三寸高的纤细高跟让她走起路来多少有些摇晃。夕阳的余辉将所有景物笼上一层金色的光晕,粉紫交接的彩霞铺满了半边天空。宁诺有些不习惯的抚了抚颈上水滴状的水晶坠子,看向走在自己身边的男人:“欧驰。”   欧驰笑着打量她手腕上与项链同款样式的水晶链子:“很衬你的肤色。”   “谢谢。”宁诺微微一笑:“今天让你破费了。”   “我以为,我们之前已经达成共识了。”   宁诺微微一愣,随即想起欧驰几次三番提及的话题,唇边的笑容微微扩大:“你确定今天是适合的时间?”   欧驰的目光在触及不远处的别墅大门时微微一沉,很快有恢复往常的云淡风轻,微笑看着宁诺说:“当然,尤其你今天打扮得这么美。”   宁诺确实缺乏男女交往的经验,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轻易被男人的甜言蜜语冲昏头脑。尤其现在,她与欧驰之间的那种波流暗涌,微妙得让她想不提起警惕都难。可以说,她确实对欧驰别有用心,可欧驰对她,未必就比她多几分真情。而且不单他对待女人态度轻漫随便那么简单,如果她的第六感没有出错的话,欧驰应该和她一样,想利用两人之间的暧昧情动达成某个目的。   具体为了什么,宁诺现在还猜不出,不过既然他现在这么说,应该也到了揭晓答案的时间吧。   所以只是宁诺拂了拂发丝,浅浅一笑。   欧驰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她弓起手臂。宁诺柔顺的伸手,轻挽上去,两人并行着一路走进别墅。   酒会还没有正式开始,但欧驰和宁诺到的也不算早。华丽的水晶灯兜头泻下一地银光,偌大的别墅里人影憧憧,私语嘈嘈,就这样,还是赵书廷口中的“小酒会”,那么所谓“家里的熟人”还真是不少呢!   瞥见宁诺唇边那抹讽刺的弧度,欧驰挑了挑眉:“怎么了?”   宁诺言简意赅的说道:“排场很大。”   欧驰了然一笑:“是啊。赵家怎么说在B市商界也是有头有脸的,近两年赵玉笙有意把人脉向S市拓展,虽然跟在B市没法儿比,夫人生日宴,到底也不能丢了脸面的。”   “赵先生,好像对S市情有独钟?”   “看这样子是的。”欧驰从一旁侍应生手里端过一杯苹果汁,递给宁诺,一边低声解释:“听说赵玉笙的发妻就是S市人。”   紧攥着杯口的指尖微微发青,宁诺歪了歪头,有些惊讶:“结发妻子?”   “嗯,不是现在这个。”   “所以赵书廷……”   “还有他的妹妹,都是跟后来这个妻子生的。”   “那他原来那个妻子呢?”   “没人知道。”欧驰收回目光,微笑着看了眼宁诺:“估计只有赵玉笙本人清楚了。”   他本人才是最不清楚的那一个。宁诺在心里悄悄接上一句,抿了一口酸甜的苹果汁,轻声接道:“或许吧。”   “没准儿稍后跟赵玉笙本人聊天时,你可以问问他。”欧驰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经过这几天的沉淀,宁诺已经逐渐摸索出来,如何在这个男人面前隐藏真实情绪。留意到欧驰的心思并不在自己这儿,宁诺索性顺着他的话说:“怎么你也对这些八卦话题感兴趣了么?”   “如果是你讲,我会很乐意听。”欧驰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   周遭的环境有些吵,欧驰说这句话的时候,嘴唇轻微的蠕动会不时触碰到宁诺的耳廓。或许是无意为之,或许这又是他调情的手段。而宁诺经过刚刚在酒店的试炼,现在的心跳反应已经没那么夸张了。   欧驰从她颈侧抬起头,赵书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两人面前,目光含笑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最终又定格在宁诺的身上:“宁小姐今天……果然没让我失望。”   宁诺端着果汁,巧笑倩兮:“不知道会不会让伯父失望呢?”   赵书廷哈哈一笑,凤眸微眯:“没想到宁诺你还挺风趣的!”顿了顿,投向欧驰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我想,爸爸要是见到欧少有这样聪明又漂亮的得力助手,应该会很惊讶吧……”   欧驰挽起宁诺的另一只手上前,赵书廷也在同时出手,拿掉宁诺另一只手里的杯子,往旁边侍者的托盘一撂,攥住她的指尖,行了个标准的绅士礼:“First dance, May I?”(第一支舞,可以么?)   宁诺的惊讶还没有结束,大厅里已经响起轻柔的音乐声。偏巧欧驰挽住的是宁诺的左手,在别人看来,反倒像是他后来的一样。   周围已经有年轻的男女翩翩起舞,三个人僵持的局面着实有些显眼,不时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宁诺对欧驰投以一个歉意的目光,用口型说道:“马上就回来。”   一句话刚说完,赵书廷已经拉着宁诺的手一个转圈,两人一前一后踏入舞池:“放心吧,欧少魅力过人,情场常胜,今天晚上绝对不会受冷落的。”   宁诺笑容清淡,轻巧避开赵书廷凝视的目光:“说的也是。”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到宁诺你的时候,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宁诺故作惊讶的看他:“你可不像会用这么老套的借口搭讪的人。”   赵书廷呵呵一笑:“那我像哪种人?”   “刚刚你对我们欧总的评价,一字不改套在你身上,也挺合适的。”   赵书廷这次干脆朗笑出声,笑了一会儿又看住宁诺说:“所以我刚才说的不是借口搭讪的老套话啊!”   宁诺微微一笑,那副样子,显然依旧没把赵书廷的话认真当回事。   打从发现宁诺和欧驰一同出现在别墅,赵书廷的目光就极少从她身上挪开。跳舞时难免要肢体纠缠,四目相对,赵书廷更是把目光的交汇发挥到了极致,揽着宁诺后腰和肩头的手掌也充满了宣示和占有欲。   宁诺没有穿小外套,肩膀那里只有两条细细的带子,对于赵书廷这样丝毫不懂含蓄的肢体接触,宁诺本来就十分厌恶。再加上她很清楚自己与眼前这个年轻男人的关系纠葛,那种厌恶之中更凝结了某种深沉的恨。跳舞时四下张望实在失礼,可宁诺又担心自己与他目光相交时会情绪外露,所以多数时间都微垂着眼,下颏轻收。在外人看来好像很多女生都会有的羞涩,倒也合情合理。   大概是这几天无时无刻都在欧驰眼皮子底下过活,宁诺又是擅长改变和总结自我的人,掩藏情绪的技巧可说是一日千里,即便是赵书廷这样的小狐狸,一时之间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只是觉得怀里这女人确实不好上手,大概一颗心都扑在那个欧驰的身上,所以对待他的态度难免有些敷衍。   三分半的舞曲对此时的宁诺来说着实漫长。借由一个转身,赵书廷低头在她耳边说:“看来我说的没错呢!”   宁诺顺着他刻意的目光看过去,就见欧驰也出现在舞池中,怀里揽着一个穿着碧青色旗袍的年轻女孩儿。女孩儿的样貌顶多只能算清秀,身姿娇小,仰起脸看着欧驰的模样很是乖巧。   宁诺的目光飞快逡巡过女孩儿身上的旗袍,心中闪过某种难以言明的怪异感觉,不由微微皱眉。这番神情落在赵书廷眼里,自然被理解成另一种意思。嘴角勾笑,说话的语气听起来总有那么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欧少还真是魅不可挡,连宁诺你这样的美人都难逃——”   恰逢换曲,宁诺借着一个旋身,泥鳅一般从赵书廷怀里溜了出去。本来这个动作并不算高难度,奈何宁诺光顾着心里的算计,忘记自己脚下鞋子的三寸高跟,连连倒退三四步才勉强站稳。正隐隐觉得不妙,腰后已经扶上一只大手,被人带着再度转回来,正对上欧驰那双有些冷峻的眼眸。   宁诺隐约记得,自己踉跄着倒退的时候,好像有道绿色的身影与自己擦肩而过,朝着来时的方向一望,果然,先前那个和欧驰共舞的女孩儿,已经被赵书廷搂在怀里。宁诺还要再看,已经被欧驰带着转向舞池另一边。   原本只是宁诺自己突发奇想,准备偷溜的一个小动作,不知怎么的最后演变成欧驰与赵书廷互换舞伴。而且落在其他人眼里,显然是赵书廷连声招呼都没打,率先把自己的舞伴朝欧驰的方向扔了过去。只有欧驰自己清楚,看到宁诺脚下动作的时候,他就已经引领着舞伴迎上前,所以才能接的那么恰到好处。   宁诺因为刚刚的狼狈有些脸热:“谢谢。”   欧驰的脸色从见到赵书廷起就没有好看过,此刻更是冷得吓人:“刚才那样很危险。”   宁诺垂下眼帘:“对不起。”   “不想跟他跳,直说就成了,犯不着为了避开别人,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可是他毕竟是我们的客户……”   “我们C&L的员工没必要为了生意对客户赔笑脸。”   宁诺低着头轻声答应:“我知道了,对不……”   “跟我跳舞也觉得难以忍受么?”   宁诺猛地抬头,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却发现眼前的男人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愤怒,虽然依旧冷着一张俊脸,可宁诺从他望着自己的眼神中就能判断出,他的心情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糟糕。刚刚欧驰说话的语气一直很冷,语速飞快,每一句都挤兑得她没话说,让宁诺误以为他心情很不爽。可他现在眼神甚至是透着些微笑意的,好像在逗弄小动物一样的打量着她,着实让宁诺有点儿恼火。   欧驰眼中的笑谑之意更深,借着慢舞的姿势,将这个怀抱缓缓收紧。宁诺的个子在女生中不算矮,再加上脚下的三寸高跟,跟身高185的欧驰站在一起,很是登对。显然欧驰对两人现在的身高差也颇为满意,他现在只有稍一低下颏,嘴唇就能碰到她的耳廓:“你刚才跟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一样,整个人都木住了,笨蛋,舞跳到一半不喜欢也可以说啊,不然女士优先这条法则怎么来的。”   宁诺难得的被他数落的来了脾气,没什么好奇的小声辩解道:“他的力气很大,刚刚要不是转圈,我根本连动下胳膊的自由都没有好么!”   “那就装头晕,或者踩他的脚,办法很多,是你自己笨没想到。”   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刻薄了!   宁诺被他堵得半天没词,好一会儿才不服气的瞪住他:“你的聪明还不是从诸多女人的头晕踩脚中积累来的!”   欧驰嘴角微翘,语气不是不愉悦的:“准确的说是来源于对多位女士的悉心观察。”   宁诺被他那副怡然自得的嚣张模样气得牙痒,一时间也忘了要顾全大局,脚步一错,三寸高的鞋跟不偏不倚,正落在欧驰锃亮的棕色鞋面。   被三寸细高跟踩一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可欧驰这个人向来注重风度,一时间脸黑了一半儿,却紧咬着牙一声没吭。揽着宁诺腰侧的手掌倏地收紧,刚要发作,谁知怀里的女人小腿一软,纤长食指揉着太阳穴,一脸柔弱的靠在他怀里。   欧驰整个人都愣了,怀里的温香软玉却还不放过他,尖尖的下颏微扬,温润的唇借由说话在他颈边轻轻磨蹭,那声音依旧带着主人特有的冷清,却不知怎么的,反而显得分外撩人:“不好意思,突然觉得有点头晕……”   舞池里不容人停驻不动,欧驰正在发愣,身旁已经有人在发话:“欧少,被美女踩了一下就走不动啦?”   赵书廷一个人站在舞池边,手里端着一杯香槟,笑嘻嘻望着两人,又朝宁诺晃了晃酒杯:“欧少,别不挪窝啊!爱之深责之切,宁小姐也是……啊?哈哈!”   搁在宁诺腰侧的手掌收得更紧,欧驰搂着人步出舞池,唇边挂着一抹有些莫测的笑:“也是什么?”   赵书廷故作神秘的朝他眨了眨眼,一口喝下小半杯香槟,才说:“逢场作戏么,说的太明白就没意思了。”   欧驰从一旁端了杯果汁,宁诺伸出手去接,被他躲开,手腕一转,喂到她唇边。旁边赵书廷眼都不眨一下,就这么盯着看两人的互动,宁诺牙一咬,心一横,佯装什么都不懂的羞涩垂眼,就着欧驰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小口。   “赵先生……”   “别,欧少这么叫就太见外了,叫我书廷就好。”   “还是不好吧……”欧驰眉峰一挑,表情淡漠。   赵书廷却好像不会看人脸色似的,眉眼弯弯,蛇打随棍上:“欧驰你就是太客气啦,前两天叔叔已经跟我爸通过电话,你和小羽的事儿,咱们双方父母都是乐意的,我看小羽那丫头刚刚也跟你处的挺好。”   宁诺心里一动,已经有点儿明白过来,欧驰这几天情绪反常的原因,还有前后两次会面,欧驰和赵书廷两个人之间那种隐约而来的针锋相对。   赵书廷一边说着话,一边似笑非笑的瞟着宁诺。一席话说完,欧驰的脸色已经归于平淡,一手端着果汁,一手挽起宁诺的手,示意赵书廷看清楚:“抱歉,家父对我目前的感情状况有点儿误会,我现在正在交往的人是宁诺,赵小姐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可惜我们没有缘分。”   赵书廷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欧驰,你这跟我开玩笑呢么?”   欧驰就着宁诺喝过的那边,不急不忙的喝了一口果汁。   宁诺匆忙瞥开视线,暗骂这男人果真把自己的剩余价值压榨的一分不剩。   赵书廷看着一派泰然自若的欧驰,又扫了眼羞涩中不乏大方的宁诺,漂亮的凤眸微微眯起,始终插兜的左手悄悄攥紧成拳。静默片刻,赵书廷唇边的笑容已经消失殆尽:“欧少,宁诺,家父二楼有请。”   宁诺的手突地一颤,复又被欧驰攥得更紧。此时此刻,宁诺突然有点儿感激身边这个男人的陪伴,尽管他跟自己一样目的不纯,尽管从他素来对待感情的态度来说,甚至比自己还要可恶。   跟在赵书廷身后,走向楼梯的时候,宁诺默默地想,或许是因为,她要的从来都不多。幼时缺乏父亲的关爱,她不哭不闹,只要妈妈还陪在她身边,还和从前一样爱她,幼小的宁诺就会觉得心安。如今,她已经没有妈妈在背后支撑,也没有可以相信的男人与她并肩作战,可是只要有人能在关键时刻握住她的手,哪怕这份呵护只是逢场作戏,哪怕这个看似深情的男人是旁人口中的花花公子,她也能屏住一口气,坚定心中的那份执念,目不斜视的走下去。 第九章 强吻   “爸,妈。”赵书廷很是随意的在门上敲了两下,率先走了进去。   随着房门大敞,宁诺也看清整个房间的布局。现如今这个年代,已经很少有人会选择全木家具布置书房,可眼前这间房间,不仅选择全套的深色木质家具,整个房间的布局摆设,都像是从上世纪八十年代直接复制过来的。从脚下的乳白色地毯,到桌上的罩纱台灯,再到靠窗的贵妃榻以及一旁的矮桌和茶具……有那么一瞬间,宁诺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这位小姐是……”一道温柔的女声打破沉默,也将宁诺从那种似梦似幻的错觉中拖回现实。   “妈,这是欧驰,旁边那位小姐就是前两天我跟你提过的宁诺啦。”赵书廷已经在沙发上坐下来,伸指点了点站在门边的良人,一派闲适模样。   “站起来。”坐在书桌里侧的人发话了:“客人都还没坐,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房间里算上她和欧驰,一共才五个人,可宁诺却觉得有些目不暇接。那个挨着赵书廷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就是当年的“那个女人”么?那坐在书桌旁的男人,就是赵玉笙?   她曾经从仆人口中听到过她的名字,许婉,名字取的很是婉约,可宁诺永远也忘不了透过二楼栏杆空隙望下去时她的模样。那天她穿着剪裁精致的洋装,耳朵上两枚金灿灿的扇形坠子,趾高气扬的抱着赵书廷走进客厅,四处打量着整间别墅,仿佛女王逡巡自己的领土一般,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一晃快二十年过去,当年那个一脸骄横的女人,如今已经蜕变成一个眉眼温顺的中年女人。   她记得徐婉和赵书廷同岁,两个人均比母亲要大八岁有余,算一算,今年也该有五十三四的年纪了。她今天穿着一身鲜亮的红色洋装,唇膏也选择了同色系的正红,喜气是够喜气,只是显得脸颊蜡黄,气色也不佳。   而赵玉笙……宁诺仔细比较着他与那张照片中的不同,自然地,他也老了。可原来真的有人会越老越耐看,越沉淀越有味道。即便宁诺对眼前这个男人怀着满腔的怨怼甚至仇恨,也不得不承认,这男人曾经那种与生俱来的冷傲沉着,经过岁月的洗炼,已经融入骨血,浑然天成。他不需要刻意做出任何表情,只要坐在那里,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能吸引全场的注意。   宁诺的目光从他银灰的两鬓,移到嘴角两边深刻的法令纹,再沿着鼻梁缓缓移到那双眼,两人的视线初一对上,宁诺心里突地一惊。在她自以为不动声色打量所有人,以及这房间里一切的时候,赵玉笙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也在默默的注视着她。对方朝她投来的目光,很明显压根就没打算掩藏这一点。宁诺抿紧嘴唇,被欧驰握在掌中的手指缓缓抓紧,如同溺水者狼狈攀紧最后一根浮木,主动向身边的男人寻求庇护。   欧驰自然也看到这一幕,赵玉笙发话后,匆忙站起的赵书廷也一样。所不同的是,欧驰自始至终都一派平静,而赵书廷则显得有些惴惴。抓了抓发顶,屋子里最年轻的男人终于熬不住了,开口道:“爸,那个……宁诺是我邀请来的,一个朋友。”   “你叫宁诺?”赵玉笙看都没看赵书廷一眼,深沉难辨的目光依旧在宁诺脸畔逡巡。   宁诺点了点头,手从欧驰的掌中抽出,朝着男人微一颔首,与人对视的双目愈发晶亮,仿佛含了两泓泉水:“我是宁诺。赵先生,你好。”   “欧驰,我记得上个月在B市见你时,身边好像没有这位小姐。”   “那时我们其实已经认识了,不过我不确定是否能邀请到她,所以没有跟您提起。”   “你的意思是,这位宁诺小姐,也要参与这次合作案?”   欧驰微微一笑,当着几人的面,再度牵起宁诺的手:“应该说,建筑设计方面,宁诺是主角,我只是个帮忙跑腿兼打下手的。”   “爸爸,其实……”赵书廷隐约猜到欧驰接下来要说什么,不由得有点儿急眼。   “小子无礼,不成气候,让二位见笑了。”赵玉笙从头至尾都没瞟过赵书廷一眼,说话时的目光始终直视着欧、宁二人,准确的说,应该是关注宁诺的时候更多一些。   欧驰嘴角微扬,目光里终于见了一点儿笑意:“伯父太客气了。”   宁诺也跟着轻轻点头。   赵玉笙的目光倏地锐利起来,盯着宁诺问道:“宁小姐,现在是在跟欧驰交往?”   宁诺皱起眉,眼角余光瞥到另一边赵书廷和许婉投来的探究目光,眉间的寒意随即被几许尴尬替代。轻轻咬了咬唇,宁诺将另一只手也攀上欧驰的臂弯,朝他投以求助的目光。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是一个没什么主见的女孩子在害羞,向男人求助的同时,还有撒娇的成分在。可欧驰不是别人,他也清楚,宁诺不是别的女孩子。   可欧驰还是配合的用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含笑看了眼赵玉笙:“宁诺今天才刚答应我的追求,赵叔您可别把我的女孩儿吓跑了。”   说公事时,叫“赵先生”;论私情时,称呼也随之变成“赵叔”。许婉眼看着自己儿子在一边儿干瞪眼,不禁摇了摇头,论心机手段,随机应变,跟眼前这两个年轻人相比,自家儿子还是太嫩了。   赵玉笙的脸色却没有因为欧驰称呼的改变,而有丝毫和缓。目光在两人交覆的手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缓缓地说:“楼下还要闹一会儿,让书廷带你们下去吧。”   两人均点头,刚要转身,就听赵玉笙又说了句:“多备两双碗筷,待会儿他们两个留下来,和咱们一起。”   在场几个人都愣住了。   许婉猛地站起来,随即又发现自己这样的举止,有点儿小题大做,也在几个小辈前失了尊重。一时间脸上也有些讪讪的:“你也不问问人家,是不是稍后还有其他安排……”   赵玉笙不说话,径直把目光投向站在门口的二人。   欧驰已经当着赵家人的面把话挑明,也算了却一桩事,这会儿心情正好,留下还是走,对他来说区别不大。   宁诺在欧驰看过来的时候,凑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想多了解一些赵先生的喜好,稍后做设计时也好……”   欧驰亲昵的捏了捏她的脸颊,转过脸朝三人笑道:“我们没问题。”   许婉双臂交叠,挤出一缕笑:“我去吩咐厨房。”   赵玉笙的嘴角抿出一抹笑,很淡的笑容,但可以看得出来,他应该很满意这个回答。   赵书廷也一扫之前的郁卒忐忑,眯起眼笑着说:“你们还要下去跳舞么,不想跳舞的话,咱们可以去别的地方转一转。”   走廊里,赵书廷走在前面,宁诺任由欧驰拉着手,两个人并肩跟在后面。走到楼梯拐角时,赵书廷突然转过身,盯着欧驰,笑容诡秘:“你那招,也就蒙蒙你自己老子,甭管我爸还是我,我们全家都没人信。”   欧驰淡淡看着他说:“看来赵先生真的很喜欢宁诺。”   赵书廷被他说得一愣。欧驰优哉游哉的接出后半句:“这么明显的事实你都能视而不见,我很佩服你自欺欺人的勇气。”   赵书廷一口气噎在喉咙,脸色发青。欧驰看都不看他,领着宁诺绕过他走下楼梯。   别墅后面的小花园里,欧驰和宁诺各自端着一杯饮料,慢慢地走着。花园里种了不少栀子,油亮葱绿的树丛间,四处可见洁白芬芳的小花儿,空气中漂浮着甜腻的花香味儿,闻的时候久了,难免让人觉得心浮气躁。   回想起刚刚在书房里看到的一些,宁诺紧攥着玻璃杯,心里发堵,想笑自然是笑不出,想哭又实在觉得讽刺。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儿?他当年最爱的不就是许婉么!两个人自小青梅竹马,长大之后彼此又情投意合,要不是后来赵玉笙为了所谓的前途事业,忍痛与许婉分手,娶了当时只有19岁的母亲,又哪来日后三个人的痛苦?   不,其实从头至尾在痛苦和绝望中挣扎的只有母亲一个人。那两个人根本就是预谋好的,外公过世后赵玉笙很快便将整个安氏攥在自己手里,要说没有预谋几乎是不可能的。还有赵书廷,只比自己小了一岁半,这意味着什么?当母亲仍然沉浸在对丈夫的满腔爱意的时候,他早就与许婉暗度陈仓,不仅很快有了个儿子,到了今时今日宁诺才知道,居然还有一个只比赵书廷小三岁的女儿!   在赵玉笙和许婉的眼里,母亲只是一块通往上流社会的垫脚石,外公死后,母亲的利用价值也没了,所以干脆一脚踢掉,永绝后患。可看看今天那间书房的布置,几乎是整个从当年那间别墅挪过来的一样!赵玉笙这是想做什么?新开发的度假酒店里留出一个角落,要求重建当年的别墅和小花园,现在又把自己家的书房搞得跟当年母亲布置的一模一样……宁诺嘴角勾起一个冷笑,他还真把自己当情圣了么!   “在想什么?”   “在想……”宁诺下意识的重复欧驰的问话,很快反应过来,唇边依旧保持着有些讽刺的笑容,轻声说:“上次和你聊过的一个话题。”   欧驰轻啜一口香槟,做了一个愿闻其详的手势。   “还记不记得那天在你办公室,我说,之所以会有这样一个合作案,并且重点要求全貌复原照片中的那些建筑,很可能是在悼念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事。”   欧驰不假思索的点头,前几天才发生的事,而且又是谈公事时提及的,他怎么会不记得。   “刚刚那间书房,你觉不觉得……”宁诺斟酌着字眼儿,轻声说:“装潢和摆设,好像都是很多年前的东西……”   花园里的光线不太好,没有其他人在场,两个人也没有靠的很近,从欧驰的角度看去,宁诺脸部的线条柔和温软,微垂着双眼说话的时候,纤长微翘的睫毛一扇一扇的,好像蝴蝶休憩在花朵时,缓缓煽动两翼的模样,有种动人心弦的荏弱。明知道这个女人的内心,绝不是外表看起来的这样,欧驰还是难以控制的心头一软,耳朵好像自动过滤了那些话里意味不明的试探,徒留下谈天说地的轻松随意。   欧驰听到自己轻轻“嗯”了一声,接下来说的话好像都没经大脑,只为了让眼前的人不受惊扰,随着她的意愿,继续主导两人谈话的方向:“一看就知道都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东西,书桌,柜子,除了地毯是全新的,其他应该都是从旧货市场或者拍卖会上淘换来的。”   宁诺不是没有觉察到欧驰态度的转变,但以她的性格和思维方式,肯定不会往自己身上联想。想着刚刚在书房里,自己主动配合他的情景,宁诺理所当然的认为,或许这正是欧驰态度软化的主因。她垂着眼说话,是怕被这个男人看出自己有什么不对劲儿来,难得眼下的气氛这么好,不抓紧时间多问一些,那就真是傻瓜了。   “你说,那间书房,还有这次合作案里的细节要求,会不会都跟赵先生的第一任妻子有关……”   “你好像对他们家的这些事儿特别感兴趣。”   “是啊!”宁诺坦然的抬起眼瞄他,目光里含着那么一点儿戏谑,多了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少了又不够劲道:“我觉着你们这样的人家都挺有意思的。比如你,家里应该不缺钱吧,伯父有意让你跟赵家小姐联姻,其实对你来说,交往一段看看也没什么,可你好像反应特别大……”   宁诺的眼瞳黑而幽深,没有镜片的遮挡,盯着人看的时候,会显得过于犀利,但只要稍加一点表情的变化,就能显出极大的不同。比如现在这样,配合嘴角微微挑起的弧度,有点儿狡黠,又有点儿无辜,欧驰看的呼吸一紧,脑子也随之清醒过来。先前的魔障不攻自破,欧驰背在身后的手攥紧,再攥紧,说话的语气也随之起了变化:“谁说交往一段看看也没什么的?”   宁诺一噎,过了片刻才笑着耸肩:“大家伙都这么说的。”   欧驰故作凶恶的眯起眼:“大家伙都这么说,你就信?”   “那我没有理由不……”没有说完的话直接湮没在两人相交的唇齿之间。宁诺第一次跟人接吻,第一反应不是发怒,也不是害羞,而是惊讶男人的唇竟然这么柔软。欧驰的相貌属于那种十分出挑的,唇瓣的颜色并不鲜艳,而且是人们说的那种薄唇,再加上他平常总是一副冷淡自持的样子,宁诺在潜意识里想当然的认为他的唇应该也该是冷的,却没想到……   “闭上眼。”欧驰轻啃着她的唇瓣,嗓音低沉到显得有些暧昧:“接吻时要专心。”   当人下属没几天,宁诺已经习惯听从命令,话都没过脑子,就按照对方说的做了。哪知道闭上眼之后人的触觉会更敏感。宁诺清晰的感觉到对方先是以唇瓣轻蹭,随即是牙齿,在自己的唇上轻轻一叩,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张开唇埋怨,哪知这样正合了男人的意。叩门而入的舌柔软且灵活,灵巧的仿佛摆着尾的鱼儿,热烫的又好像轰然燃起的篝火,宁诺几乎整个人都软在对方的怀抱里,晕头转向,舌尖被人耐心诱哄着,勾缠着,稀里糊涂地踏入了对方领地。   吻从先前的温情缱绻,逐渐演变到后来的如火如荼,最后连宁诺都感觉到男人有些失控了,搁在自己后脑的手掌不知何时下滑到背心,随着亲吻加大力道的揉着。宁诺只觉得自己的脸颊和口腔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放了一把火,滚烫滚烫的焚烧着。双手并用的在人胸前推搡,可那力道说是蚍蜉撼树都不过分,至少在已经情动的男人看来是如此。最后宁诺实在没办法了,踩着高跟鞋的脚跟高高抬起,狠狠在男人脚面一跺一碾——   欧驰闷哼一声,牙关叩紧,一时间两人的唇上都见了血。   宁诺只觉得自己内侧的唇肉钝痛钝痛的,已经麻木的舌尖几乎尝不出血的味道,可她还是知道自己被咬伤了。推挡在欧驰胸膛的手狠狠给了他一掌,掌心震得发麻。   打了还不如不打解气。   欧驰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咬伤宁诺不是他有意的,而且他咬到她的下一秒,她比他更狠的回咬了一口,口腔里满是甜腻的血味儿,倒和空气中弥漫的栀子花香有着某种程度的相似感觉。脚面那一块不用检查也知道肯定青了,从这点也可以看出,这丫头是个心狠的。刚刚那一脚几乎是他见过女人里下脚最黑的。那种情况下他是有些失控,可她也用不着采取这种两败俱伤的方式来唤醒他的理智。   迷茫的夜色里,刚刚还在热吻的两人彼此瞪视着,欧驰的目光里包含着三分怒意,五分无奈,还有两分连他自己都没觉察的宠溺。而宁诺的目光则要不客气的多,愤怒,懊恼,羞涩和无措,种种不良的情绪兼而有之。各自沉浸在某种情绪中的男女都没有想到,两人后来的关系,早在这一个吻中显露端倪。一时情迷是错,后来的彼此伤害,则是错上加错。最初的甜,后来酿成不足为外人道的苦;随后袭来的痛,却是由两个人一起造就。 第十章 车祸   外面传言赵玉笙近两年身体欠佳,夫人的生日酒会也只露了一面,不到三分钟便又回到楼上。主人不露面,代表全家人出场的赵书廷兴致缺缺,另一位小主人赵书羽,则有些温婉过了头,不仅没能帮忙带动气氛,反而走到哪里,哪里冷场。酒会开头的还很热烈,越往后越是虎头蛇尾,不到十点钟就匆匆结束。   晚上十点二十分,赵家四口,连同欧驰、宁诺,一同坐在别墅二楼的饭厅里用餐。席间菜肴丰盛,味道多清淡,少有的几盘口味偏重的菜都被挪到赵书廷面前,显然是许婉为了照顾儿子特意吩咐的。   主食上的很快,除了米饭和几样甜咸点心,还有一人一小碗银丝面。鸡汤应该炖了很久,口味醇厚且不会油腻,面条软滑,浇头也很丰富,宁诺却吃得格外苦涩。小口小口的吃着面条,满脑子都是母亲过世前张着双眼,双目失焦唤着赵玉笙名字的模样。   倘使母亲还在世,倘使当年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故,现在的自己应该也是小有所成,为母亲办一顿像样的生日宴,邀请相熟的同事好友参加,再亲手为母亲下一碗长寿面,这样的想法并不奢侈,可为什么那么早就剥夺自己实现愿望的可能呢?   七岁半跟随着母亲离家,十九岁远赴英国留学,二十三岁回国的时候,不仅怀揣着在专业领域大干一番的壮怀激烈,还有终于可以回报补偿母亲多年辛劳的良苦用心。一场根本不是缘于她的过错,却让一切都在刚开始的时候画上句点。宁诺握着筷子,一口一口的吃着,每一根软滑的面条,都仿佛淬着剧毒的铁条,咬在齿间咯吱作响,咽在喉咙锐痛难当。   如果没有两年前的事故,她完全可以忘却所有,不去理会赵玉笙如何攥着原本属于安家的财产,在商界呼风唤雨,与许婉双宿双栖。可正因为周嘉信的欺骗利用,因为一场注定般的巧合事故,也因为两年后欧驰的执著开解,让她有机会一步步走进这个看似和睦幸福的家庭。   不见时或许还会犹豫、胆怯、畏首缩脚;当真见了面,如同现在这样,同桌吃饭,面对面眼对眼的交谈,宁诺才意识到,原来心里的那份恨,埋藏的太早,太深,才让自己误以为其实可以忘掉。   她其实,一直都在恨。   恨赵玉笙的薄情无义,恨许婉的心机深藏,甚至恨记忆里那个小小的、高傲的却也一无所知的赵书廷,以及眼前这个一脸懵懂无知、看似温婉乖巧的赵书羽。   “很喜欢吃面?”右手方传来男人沉稳的声音。   随即,欧驰的声音也在身边响起:“是啊,之前都没发现,宁诺你这么喜欢吃银丝面。”   宁诺用力的眨了两下眼睛,缓缓抬起头:“其实是有些渴了。不过面真的很好吃。”   拿起一旁的餐巾拭了拭唇角,宁诺垂下眼,嗓音轻柔到略微显得温吞:“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   这次连许婉都被逗笑了。赵书廷也笑着说:“你要是喜欢,在S市这段时间我可以让人每天随餐给你送过去。”顿了顿,又很快补上一句:“其实回到B市也可以。”   欧驰揉了揉她的发,面带微笑:“过去怎么没发觉你这么嘴馋……”   宁诺心情欠佳,故而总有些看不得别人比自己高兴,尤其这个别人还是欧驰。所以勉强挂起一缕笑,眼神一飘,淡声反驳道:“现在后悔也来得及。”   欧驰一愣,另一边赵书廷闷笑出声,反应飞快接口道:“我看这事儿靠谱。”   欧驰揉着她发丝的手掌改为揉捏没有戴耳环的耳垂,一边装作咬牙切齿又拿宁诺没辙的样子:“你这丫头……”   一桌人都善意的笑了起来。连赵玉笙面上都显出淡淡笑意。   饭后,几人挪到一旁的沙发饮茶吃水果。许婉插了一块切好的火龙果,送到赵玉笙面前的小碟里,一脸闲适的开口道:“听宁小姐的口音,好像在南方生活过一段时间?”   七岁半以前宁诺一直生活在B市,后来跟着母亲移居回到S市,而后的四年在英国读大学,大学毕业后又辗转回到B市,这样的经历使得宁诺说话时几乎不带任何口音,没有南方人说话时软糯的腔调,也没有B市人圆滑的咬字。很明显的,许婉这是有意套她的话。   宁诺微微一笑,轻声道:“是呀,小时候在南方生活过一段时间。不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宁小姐有家人在这边?”   “曾经是。”宁诺顿了顿,在许婉眼神瞟过来的时候,又轻声接下去:“现在都住在B市。”   “其实宁小姐也没比我们小羽大几岁吧……”许婉说着,无奈的摇了摇头,看向赵书羽的目光里却没有一丝不满,反而是满满的宠爱和骄傲:“小羽这丫头就是胆子太小,怕见生人,也不爱说,有时间真应该让她跟你们一起多处一处。我想你们年轻人在一起,肯定有话题聊,也让我们小羽多跟宁小姐你学一学。”   “您太客气了。”宁诺的表情十分平和,细看就会发现,其实是有些过于平和了,连说话的语气都没太大起伏:“赵小姐温柔可爱,性格也好,朋友应该一大把呢。”   赵书羽抬起清秀的小脸:“妈,欧先生和宁小姐他们来S市是洽公,哪有多余的时间陪我玩……”   “啊……”许婉后知后觉的显出几分忐忑,摇了摇手,扭头看向赵玉笙:“我真是年纪大了,说起话也分不清个主次轻重。”   赵玉笙呷了一口清茶,仿佛完全没听到几人的谈话:“时间不早了。今天谢谢你们两个的赏光,明天上午来我书房,咱们谈一谈正事。”   欧驰起身,一手系着西装的扣子,另一手拉起宁诺,顺便揽过她的腰:“那就不打扰了。”   赵书廷也跟着起身:“爸,妈,我去送送。”   “书廷……”几个人都看向她,许婉抬手挽了挽发丝,柔声嘱咐:“你今晚喝酒了,让司机送就好,你别开车。”   赵书廷没说话,大大咧咧朝她摆了摆手,表示知道。   到了楼下,送两人来的司机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走了,驾驶座是空的,车钥匙却没有拔下来。赵书廷吹了一声口哨:“看这样子还是得我来啊!”   欧驰伸臂一拦,车门“呯”一声重新关上:“伯母不放心你酒后驾驶,我们自己开车就好。”   赵书廷轻嗤一声,没再坚持,转眼看向宁诺:“喂,明天早点过来,我让厨房准备银丝面给你。”   回想起刚刚餐桌边,赵家一家四口温情融融的情景,以及后来许婉的打量和试探,宁诺突然觉得一阵恶心,不觉皱了皱眉心:“不用了。”   欧驰已经打开副驾那边的车门,用眼神示意宁诺过去他那边:“明早我们吃过早饭再过来,就不多打扰了。”   一连几次吃瘪,赵书廷脸色多少有些难看,默不作声的站在那里,看着两人坐进车里,欧驰打轮倒车,黑色的雷诺轿车驶入街道,很快与暗沉的夜色融为一体,不见踪影。   “吃饱了么?”欧驰注视着前方路况,一边打开广播,调到本市交通台:“没吃好的话咱们再找地方。”   从赵家出来,宁诺多少松懈了些,车子的冷气不知道开了多久,整个人蜷在座位上,还是觉得阴凉阴凉的。高度的精神紧张之后,随之而来的往往是将人完全压垮的疲惫,宁诺双臂环着自己,连拉扯嘴角笑一下都觉得吃力:“挺好的。”   “是么……”欧驰沉默了会儿,才半开玩笑的说了句:“我怎么觉得你吃面条的时候跟快要哭出来似的。”   “东西太好吃,感动的呗!”话一出口,连宁诺本人都觉得冷。   欧驰皮笑肉不笑的瞟了她一眼:“没想到你还会讲冷笑话。”   宁诺徐徐吐出一口气,手指轻轻拨弄着胸前的水晶坠子,着实缺乏多做敷衍的心力。   “你刚说,小时候在南方住过一段?什么时候的事儿?”   “七八岁吧,一直住到高中。”   “在哪座城市?”   宁诺还没来得及作答,突然觉得眼前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尖锐的鸣笛声在同一时刻骤然响起。欧驰低咒一声,快速打轮:“坐稳了!”   车子急速地向左旋转,紧接着,不等宁诺反应过来,整辆车子已经疯了一般朝路边的栏杆冲了过去。伴随着“嘭、嘭”两声重响,宁诺整个人也顺着惯性朝前面的挡风玻璃撞去。周围的一切都在飞速滑过,随着车子下滑、颠簸,黑蒙蒙的夜空和茂盛的草丛交替出现在视野中,宁诺下意识的两手乱抓,额头的疼痛让她眼前忽明忽暗,一片金星乱闪。耳畔传来欧驰的叫喊声,过了好一会儿,宁诺才分辨出他说的是什么。   刹车失灵,快打开车门跳出去!   眼睛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糊住了,宁诺伸手抹了一把,右手稀里糊涂的去抠车门上的把手,左手拼命的摁着锁住安全带的按钮。车子还在沿着山坡往下冲,宁诺的手指好几次都没抠住,断了两根指甲都没有知觉。   身边再度传来欧驰的声音:准备好了么!我数一二三,跳!   一——二——三——!跳啊!   车门猛地被推开,兜头而来的是凛冽的山风,宁诺只觉得后背被一股力量狠狠推了一把,同时绑在身上的安全带霍然一松,整个人便扑向车外无边的夜色。   不知道在野草丛生的山坡上滚了多少圈,也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才停了下来,宁诺一只手撑着自己的头,另一只手胡乱在眼前抹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糊了一脸,热热的,黏嗒嗒的,嘴边好像也沾了一些——宁诺只觉得整个人都冻住了,舌尖麻木的探出嘴巴,舔了舔,甜,腥,又有些苦,晚上早些时候好像也尝到过这种味道,是什么时候呢……   欧驰的名字滑过脑海的时候,连宁诺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整个人如同提线木偶一样,倏地坐得笔直,同一时间,远方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金色的火团照亮了半面夜空,宁诺睁大双眼,听见自己用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尖锐嗓音嘶喊:“欧驰——”   熊熊大火燃烧着,伴随着金属爆裂的声响和滚滚蒸腾的浓烟,宁诺这才发现眼睛里的隐形镜片不见了,干涸的鲜血粘连着眼睫毛,每眨一下眼睛,都会带来难以想象的刺痛。经过刚才一番滚落挣扎,额头的伤口好像又撕裂开了,分不清顺着眼角流淌下来的东西是鲜血还是泪水。疼痛让她从即将昏厥的混沌中清醒过来。可除了一声接一声的呼唤欧驰的名字,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整个大脑一片空白,眼前闪过的片段都是有关那个男人的:崴脚摔倒时及时出手抱住自己,跪在面前用薰衣草精油帮忙处理烫伤,在小公寓里和自己拉扯设计图稿,用调查到的事实真相帮助自己走出阴影,和C&L的同事介绍自己的名字,在舞池里推开赵书羽扶住自己,还有后来在赵家别墅后小花园的吻……面无表情的欧驰,眼神犀利的欧驰,挑眉坏笑的欧驰,在自己胆怯时牢牢拉住手的欧驰,就这样,随着爆炸和火焰永远离开了吗?   宁诺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不久前崴伤的脚踝好像又不行了,宁诺干脆踢掉高跟鞋,一手扶着头,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起火的方向走。   火光和黑暗的界限越来越迷糊,宁诺却不敢摇晃头颅,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天和地好像一起开始旋转,喉头也涌起一股腥甜的味道。“欧驰……”热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滚落下来,这一次,宁诺能肯定,流下来的不是血水。   “你的嗓门儿可真大啊,隔着老远我都听见了,都盖过车子爆炸声了。”   “傻站着什么,过来扶我一把啊!”   “我胳膊骨折了,没办法抱你上去,你……”欧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了急救电话,说完地址的时候刚好绕到宁诺的正面,这才发现她一头一脸的血,整个人都不对劲儿了。   嘴角故意挑起的那缕笑容,渐渐消失了,欧驰伸手想扶住她的肩膀,却发现她半个肩膀都是干涸的血渍。目光顺着锁骨缓缓向上,下巴,脸颊都是条条块块的血迹,他记得当时在车里的时候,眼角隐约留意到她抹脸的动作,是那个时候就撞伤了么?最后看向她的眼,那些准备好的要安抚她的话,瞬间忘得一干二净,僵在半空的手抬也不是,放也不是,甚至连轻轻碰一下都不敢。   “欧驰……”宁诺的声音不像刚刚那么尖利,轻轻的,怯怯的,好像在确认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爆炸的浓烟飘到了这边,欧驰觉得眼睛喉咙都干干的,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在。”   “欧驰……”最后两个字滑出嘴边,宁诺整个人如同一匹失去衣杆支撑的缎子,笔直瘫软下去。欧驰只有一只手能使上力气,又要抱住宁诺,又要小心不碰到她的头,自己也弄得格外狼狈,最后干脆跟着她一起摔倒在地上。   摔在一边的手机显示仍在通话中,欧驰小心扶着宁诺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边朝着手机的方向大声吼道:“这里一人手臂骨折,一人头部受伤,她的伤口还在流血,人已经晕了,你们快一点!”   “好的,先生,请您不要挂机,我们需要再确定一遍您的地址……” 第十一章 阴谋   凌晨两点钟,赵家响起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值夜的仆人打着呵欠接起电话,电话那端传来一个男人冷峻的嗓音,年轻的女仆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匆忙放下电话,轻手轻脚的跑上二楼,敲响书房的房门。   大约从几年前起,赵玉笙夫妇俩已经分房睡,有时赵玉笙甚至连自己的卧房都不回,就睡在隔壁书房。   女仆一字不差转述了电话那头的交待,赵玉笙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斜对面的卧房门打开了,许婉穿着真丝睡袍,褪去妆容的面容在昏暗的走廊里显得晦暗不明,看不真切具体的神情:“出什么事了?”   赵玉笙转身推开隔壁的卧房门:“欧驰和今天那个姓宁的小姑娘,在回酒店的路上出了车祸,现在两个人都在第三医院。”   许婉捂住胸口:“怎么会……我记得欧驰那孩子,晚上并没有喝酒啊!”   赵玉笙从衣橱里拿西装的手停了下,脸上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听说是为了躲避一辆逆行的货车。”   “那……那两个孩子没什么事儿吧?”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所以要去看看。”   “都这么晚了,你身体又不好,要不让书廷去吧。”   赵玉笙系上西装的扣子,转身看向许婉:“欧驰不单是C&L的老板,他还是欧家的孩子。欧家的孩子在我的地界上出事,你觉得我们家可以坐视不管?”   许婉的脸色在听到那刻意加重的“欧家”两个字时白了白,有些结巴的解释道:“我不是……不是要你坐视不管,都这么晚了,让书廷先去看一看不也是一样的吗?”   “愚蠢。”   赵玉笙吐出两个字,头也不回的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   身后,许婉身躯一僵,捂在胸口的手缓缓攥成拳头,精心修剪的指甲在掌心抠出几道弯弯的月牙痕。   “情况怎么样了?”病房外,赵玉笙递给欧驰一杯灌装红茶,自己也在椅子上坐下来。   “还不知道。她撞到了头。”欧驰深吸一口气,手指掐着晴明穴,神情阴翳:“我不知道她当时已经撞伤了头,还让她跳车,怕她不敢跳,我还推了她一把。”   “那种情况,跳车是最明智的做法。不然等车子翻了,你们卡在里面出不来,油箱漏油,会更危险。”赵玉笙淡然评断,喝了一口水:“肇事司机已经扣在D区警局,根据现场车轮痕迹,这场事故那个司机可以算全责。”   欧驰抬起脸,眼睛盯住赵玉笙:“让司机负全责,恐怕有点儿冤枉。”   赵玉笙皱眉:“你的意思是……”   欧驰冷笑两声:“以我的车技,那种情况下就是再多转两个弯也没问题,车子会冲出防护栏,是因为我踩刹车时才发现刹车线失灵!”   赵玉笙眉间的褶皱更深,欧驰却压根不打算听他的说辞,一挥手说:“车都烧了,现在说什么也是白搭。”   “欧驰,你是怀疑我……”   “不是我怀疑,赵叔,现在该是你怀疑。我在S市几乎没熟人,几次来都是为了合作案,宁诺这是第一次来,我们出事,合作案进程肯定要后延,这里面谁得利谁受损还用我帮你分析?”   赵玉笙没有再说话,脸色却渐渐阴沉起来。   病房门打开,医生摘掉口罩走出来:“病人右脚踝扭伤,之前应该有旧伤,身体多处擦伤碰伤,这些都还好说。”顿了顿,医生有些寻味的看了看欧驰:“比较麻烦的是她头部的撞伤。我们刚刚为她做过脑部扫描,发现了血块。”   欧驰嘴唇抿得几乎成了一条线,脸上的表情好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你的意思是,她需要做开颅手术?”   “目前我们并不建议手术解决。”医生温和的说:“血块不算大,出现的位置也不算危险,而且有可能会自己消融,我们的建议是观察一段时间,病人可以定期到医院做检查,如果日后真的出现比较严重的反应,再考虑用手术解决。”   “会出现严重反应的几率……有几成?”   “这个我们也不能给出确切的答案,一切还要继续观察。”   “她可能会有的不良反应都有什么?”   “头晕,恶心,视力模糊,记忆减退,这些都有可能。”   欧驰垂下眼:“谢谢。现在可以进去看看她么?”   “可以。病人清醒后可能会出现呕吐状况,床头有呼叫铃,有什么情况及时叫我。”医生嘱咐完,又朝赵玉笙微微颔首:“赵先生。”   赵玉笙点头:“辛苦了。”   “赵先生客气了,有什么事直接叫我。”   欧驰没有理会两人接下来的谈话,径直推门进到病房里。他一直都很讨厌医院,因为医院到处都是白色。在西方人眼里白色是纯洁的象征,可在欧驰心里,总觉得白色是那么不详,此时此刻,这种感觉甚至将他压得透不过气。   白色的病床上,宁诺已经换下那条湖蓝色的裙子,浅蓝色的病人服清爽干净,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欧驰站在病床前,左手用绷带固定着,另一手轻轻将她脸颊上的发丝拨开。他从没看过她闭着眼的模样,甚至两人亲吻的时候,她最初都是睁大眼睛的,后来她听话闭上眼,他没有那种睁眼接吻的嗜好,自然也是闭着眼的。所以他不知道,她闭上眼沉睡的样子是这个模样的。即便在完全失去意识的时刻,她的神态也不是完全松弛的,眼角眉梢笼着一层淡淡愁绪,宁静却也忧伤,好像有着很深的心结。   床头灯昏黄的光线里,手指从洁白的眉心滑过,到挺翘的鼻尖,再到苍白无色的脸颊和唇瓣,最后停留在嘴角的小小凹陷。欧驰这才发现,两人相识至今,他好像从没见过她开怀大笑的样子。她的笑容可以是礼貌的,自信的,狡黠的,如今想来,却好像统统都是伪装在表面的。   床上的人好像感知到了什么,嘴唇轻轻动了动,发出含混的轻哼。欧驰仿佛被烫着一般收回手指,这才发现自己失神太久,居然对着一个原本只打算玩玩就算的女人兴起了不一般的好奇和沉思。可是只要稍加回想刚刚在山坡的情形,尤其最后她满脸是血,念着他的名字倒在怀里的样子,竟然真的会产生某种名为心疼的情绪。欧驰摇了摇头,冷漠的勾起嘴角,对女人,喜欢可以,宠爱也没问题,可心疼这种东西就要不得了,动心的下场太惨痛,他不想再尝一遍自作自受的苦果。   最后看了一眼仍在昏睡的女人,欧驰步履沉重的走出病房。   门外,赵玉笙一直没走,也没有朝里张望。欧驰注意到他捏在手里的手机,猜想他应该刚跟什么人通过电话。看对方的神情,欧驰隐约猜到,赵玉笙应该已经在着手调查今晚的事。   “我一直以为你是在做戏给我看。”欧驰没有坐下,而是背对着墙壁站在他对面。一整个白天都在郊外为了设计图忙碌,晚上参加酒会,刚刚又从一场车祸中死里逃生,凌晨快四点的时间,他已经将近24小时没有休息过。可是面对着其他人,依旧能够保持清醒镇定的状态,甚至连下意识倚靠墙壁这样的举动都没有。赵玉笙凝视着这个容色冰冷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心中也在暗暗的赞赏。   或许是因为没有其他人在场,欧驰彻底收敛起那套玩世不恭的作态:“赵叔继续这样以为也没关系。”   “怎么?”   “你已经看清楚我是怎样一个人,也知道我和你的女儿不会是良配,公事上我们可以是很好的合作伙伴,私底下或许也能聊上几句,但我不会成为你家中的一份子。”欧驰顿了顿,嘴角泄露了一丝嘲讽的笑:“所以我跟她是不是做戏,现在也没关系了。”   赵玉笙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喜欢把话说的很绝。”   “不仅喜欢把话说死,而且做事也喜欢把自己和别人往绝路上赶。”赵玉笙慢慢的说:“最后的结果,你现在应该看到了。”   “看到什么?”   “有这个钱我可以做很多更赚钱的生意,但我偏要选在S市开发度假酒店,核心的那幢别墅,以及周边环境的复原,这些你都是知道的。你是个聪明人,即便我不说,你也该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欧驰没有正面回应他的问题:“赵叔现在跟我说这些的意思是……”   赵玉笙缓缓一笑,鼻梁两侧的法令纹更为深刻,眉眼间却显出一种惺惺相惜的寂寥:“病房里那个女孩子,无论你承不承认,经过了这次车祸,她已经成为对你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欧驰的脸色已经不光是冷了,转身欲走,突然听到病房里传出的轻微响动。拉开门快步走进去,就见病床上的女人已经自己坐了起来,被子被整个掀翻到地上,她一手撑着额头,另一手扶在床头柜,整个人好像突然僵住了,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神情似惊似怒,脸色难以形容的复杂。   欧驰拾起被子,放在一旁的空床:“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宁诺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坐姿,一丝一毫都没有挪动,甚至连看他都没有看过一眼。   欧驰不解的皱眉:“你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欧驰已经不耐烦的走上前,准备做些什么了,宁诺突然抬起眼,朝着他微笑:“我没事,就是刚刚有点儿头晕恶心,所以不敢动。我怕一说话会吐出来,才没有立刻说话。”   欧驰拧着眉点头:“需要叫医生么?”   宁诺这个时候完全不敢点头或者摇头,说话的声音也比平常虚弱许多:“好。”   欧驰又问:“想喝水么?上厕所?饿不饿?”   宁诺轻轻笑出声:“我想要什么会跟你说,现在挺好的。”看到欧驰手上的绷带,她的脸上显出一丝愕然:“你手怎么了?”   欧驰的脸色一僵,想起医生交待过她可能会记忆减退的话,稳了稳情绪,尽量用一种听起来比较自然的语气回答:“跳车时弄伤的,轻微骨折,过阵子就好了。”   宁诺盯着他的手肘部位,没有抬头:“想起来了,你那时好像说过。我现在脑子有点儿乱……”   欧驰快速摁下床头按钮,轻声安抚:“没事的,大夫先前交待过,这些都是正常现象,修养几天就会好的。”   很快,医生和一名护士小姐走了进来。因为要做一些具体的询问和检查,欧驰被请出病房。护士小姐刚要拉上窗帘,就被宁诺叫住了,她微微抬起头,尽量不让自己的动作影响到额头的伤口:“先不用开大灯,大夫,护士小姐,接下来的谈话内容,麻烦二位帮我保密好么?”   医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盯着宁诺的眼睛问:“宁小姐,你的眼睛看不到了是么?”   “不是完全看不到,间歇性的。比如刚刚你点头时,我是可以看到的,现在又不行了。”   医生把之前对欧驰的交待复述一遍,最后温和的说:“宁小姐,你现在不用有过重的心理负担,你目前的这种状况应该还不是脑部血块引起的。先留院观察几天,过个一周左右,这种间歇性的失明状况应该会得到缓解。”   “我想明天就出院。”   中年男人不赞同的摇了摇头:“宁小姐,你刚刚说保密的事,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医院绝对尊重病人的隐私和意愿。可是你要说明天就出院,很抱歉,如果我同意,那就是对你不负责任了。”   宁诺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下颏:“那好吧。谢谢你们两位。”   “现在是凌晨四点钟,你可以先休息一会儿,等你休息好了,咱们再来做后续的检查。”   护士帮忙重新将被子掩好,又在询问过她的意见后,为她留了一盏床头灯。房门被人轻轻带上,发出“喀嗒”一声轻微的响动。同一时间,宁诺觉得整个世界再次暗了下来。无边的黑暗如同海浪,一波一波地,从四面八方朝她席卷而来。阴冷潮湿的感觉从她的脚底蜿蜒而上,很快就湮没了心房的位置,宁诺只觉得心脏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痛楚,眨了眨始终瞠大的双眼,任由黑暗将她整个吞噬。   这次她没有冲动的踢开被子,而是静静,静静地保持着仰面朝上的姿势。整个房间都很安静,陷入黑暗的感觉让人感到窒息,但过了一段时间,静下心来之后,反而可以更好的思考和沉淀。宁诺慢慢回想着整个晚上发生的所有,思绪最后在回忆到车子冲下防护栏那一刻时停了下来。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现错乱,那么欧驰当时说的是:刹车失灵了,不要怕,坐稳!   可是自己当时太慌乱了,耳朵又刚遭受过货车鸣笛声的刺激,所以完全没有留意到这句话。如今再度回想起来,宁诺睁着双眼,突然间眼角圆瞠,瞳孔剧烈的收缩了下,她记得,他们即将离开时,许婉曾经叮嘱赵书廷,说他晚上喝了酒,不要开车,让司机送他们两个就好。而下了楼之后,原本酒店配备的那名司机不知怎么的就不见踪影。那时她以为对方或许是趁着酒会偷懒耍滑,提前溜回家了,可现在看来,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有预谋的步步为营!   酒店配备的车子都是定期做车检的,怎么会出现严重的刹车问题?如果不是车子部件自然老化或者其他故障,那么很明显就是人为了。什么人可以在赵家门前针对某辆车子做手脚,又是什么人将司机调离岗位,且阻止其他人同行,让她和欧驰无知无觉的坐上这班死亡快车。   答案再明显不过了,许婉。   可许婉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时隔十八年,她不可能第一次见面就认出她来,尤其她只见过自己一面,而那时自己才不到七岁,而且如果只是针对自己,没必要搭上欧驰,也就意味着完全可以采取其他的方式。那么也就是说,许婉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欧驰,或者说,是他们两个人。   赵玉笙找上C&L合作开发度假酒店的事,并没有刻意瞒着许婉,这件事是赵家上下都知道的。或许,许婉知道的内情比所有人以为的都要多,比如那间核心的别墅,比如重建当年那些建筑的构想。宁诺不认为赵玉笙会坦荡到把这些事公诸于众,可这并不意味着许婉就没有其他的途径得到这些信息。以许婉的为人和心机,如果她知道了整件事,怎么会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赵玉笙顺利稳妥的完成整个度假酒店的计划,堂而皇之的在世人面前追忆曾经无情抛弃的糟糠!   派人剪断刹车线,如果当时没有迎面驶来的那辆货车,或许她和欧驰两人只是受些轻伤,可正因为有了这个巧合,一场人为设计的小车祸最终演变成为谁也没有料想到的大灾难。她和欧驰两人一个头部受创一个手臂骨折,眼下不仅整个合作案要后延,以欧驰的性格还有欧家的背景,恐怕这件事很难善了。   想到这儿,宁诺缓缓露出一个微笑,与此同时她突然再次看到了光亮。柔和的橘色光芒从头顶铺洒下来,仿佛夕阳无尽的余辉,宁诺静静体会着一阵强过一阵让人欲呕的晕眩,再次想起刚才那个医生交待的话。她的脑颅里有血块,视力模糊和记忆减退都是正常现象,她必须保持良好的情绪,否则很可能会导致病情加重。   她抬起左手,准确的找到床头灯的开关,房间再度陷入黑暗。而这次,她隐约透过窗帘,看到了窗外渐渐显露的稀薄曙光。宁诺闭上眼,强迫自己停止思考,现在她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第十二章 警醒   宁诺是被一阵说话声吵醒的。   那道柔和的嗓音与梦境中某个身影说话的腔调重合在一起,唬得宁诺一个激灵,一摇晃脑袋,强烈的晕眩和疼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睁开眼的同时,一只宽厚的手掌朝她额头抚了过来,宁诺下意识的躲闪,却被人用另一只手及时捧住脸颊。欧驰的声音从斜上方传了过来:“别怕,先别乱动,我马上叫大夫过来一趟。”   眼角余光瞥到站在病床另一边的两道身影,宁诺其实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心间微微一动,她乖觉的垂下眼帘,保持着刚睡醒时的懵懂神态。   呼叫铃声响起,欧驰头也未抬的说:“宁诺头部受了伤,医生交待过让她好好休息,二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大家都不是时间宽裕的人,就不劳你们多费心了。”   许婉温温一笑,把手里的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这怎么可以,你赵叔叔今天早上刚交待过的,说这段时间得让厨师多做点儿好吃的,给你们两个好好补补。咱们家里就是开酒店的,这厨师的手艺你们尽管放心,材料都选的最新鲜的,活血化瘀,舒筋活络,最适合你现在喝。”   赵书羽绞着双手站在一边,一身淡粉色的连身裙让她看起来清新灵动,亭亭的如同一株初绽的荷,说话的声音也怯怯的:“汤还是趁热喝的好,欧大哥,你先喝完汤再照顾宁小姐也不迟呀。”   宁诺抿紧嘴角,低垂的眼帘恰好遮过眼中闪耀的嘲讽笑意,她早看出来赵书羽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柔弱,没想到这母女俩这么早就露出了狐狸尾巴。昨天晚上吃饭时也不见许婉对欧驰有多殷勤,赵书羽则自始至终都是一副乖乖女的模样,怎么刚过一宿,这两人对待欧驰的态度就来了个180°大转弯?   欧驰却不惊讶眼前这对母女对他后知后觉的殷勤示好。昨晚他和宁诺被救护车紧急送到距离案发现场最近的第三医院,赵玉笙接了他的电话连夜赶来,兴许就在这过程中,许婉凑巧得知了他真实的身份也不一定。不过许婉和赵书羽态度有什么转变,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赵玉笙那儿他已经把话挑明,赵家其他人根本不足为虑。   欧驰没有搭腔,赵书羽又羞又气,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母亲,许婉回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双手已经旋开保温瓶的盖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醇的汤水味道。   宁诺“唔”了一声,手捂着嘴巴就要坐起来,欧驰脸色一冷,顺势扶住她的肩膀,坐在床边让她靠着自己:“盖上!”   许婉也不知道是还没反应过来,还是故意装作没听见,手里的盖子放在一边,清澄的汤水从瓶子里倾倒入精巧的白瓷小碗。宁诺喉咙里发出两声干呕,欧驰一手扶着她,一手去够床边的垃圾桶:“我说把汤盖上,端出去!”   “这位女士,麻烦你把汤水端出去吧,这里是这位小姐的病房,欧先生的房间在隔壁。”中年医生站在门口,说着话的功夫朝一边的小护士递了个眼色。   穿着白色护士服的小姑娘快步走上前,二话没说,捧起汤碗率先走出病房。许婉捧着保温瓶,向来温婉的眉眼间显出一种尖锐的怒意。   中年医生走到跟前,朝她微微一点头:“赵太太,赵先生事前有过指示,一切以欧先生和这位小姐的意见为先。我们也是按照赵先生的要求以及医院的规章制度办事,病人现在不适合吃太油腻的东西,请您理解。”   许婉笑容僵硬:“理解,我怎么不理解。”   中年医生点点头,面带微笑:“谢谢您的配合。”   许婉疾走两步,拽住赵书羽的手,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温婉笑意:“欧驰,宁小姐,我带着小羽先到附近走一走,等医生帮你们做完检查再过来。”   欧驰微侧过脸:“这里的医生和护士都很尽责,就不劳烦赵太太了。”   许婉憋得脸色发青,赵书羽挽着母亲的手臂,柔声开口:“妈妈来之前已经吩咐了酒店那边,为你们准备中餐和晚餐。汤水的事是我的提议,没想到会害得宁小姐不舒服,这点是我考虑不周,欧大哥你不要生气。”   欧驰向来在对待女人方面都有好风度,今天委实没什么耐性,可碍着赵玉笙的面子,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给这对母女难堪。吩咐端汤回来的护士扶好宁诺,欧驰暗自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朝两人一欠身:“赵小姐这话严重了。我送两位出去。”   宁诺靠着垫在背后的枕头,算计着欧驰的步数,刻意在三人即将走出房门时,轻声朝医生说了句:“我怎么……好像喘不过气……”   中年医生戴上听诊器,将另一端放置在宁诺心口的位置,一面仔细端详着宁诺的脸色。过了一会儿,才说:“还有其他地方觉得不舒服么?”   宁诺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指的是自己眼睛的情况,如果不出意料的话,欧驰现在就站在门口,所以她轻轻摇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别的没什么,就是闻到刚刚那股味道,会想吐……”   中年医生微微一笑,了然的瞟了眼门口:“这个是正常的。这几天你还是多吃一些清淡易消化的饮食,那位欧先生也是。”   身后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声响,宁诺再次非常合时宜的开口:“他的胳膊怎么样了?”   “肘关节骨折,接的及时,病人也很配合,另外欧先生身体底子好,问题不大。”中年医生也不知道是看出了什么,还是误会了什么,格外配合宁诺问话的走向:“倒是宁小姐你,除了头部和脚踝的伤,身上的擦伤撞伤也不算少,稍后我给你开几支进口的药膏,从今天开始,一天三次按时涂抹,叫小路帮你,不用不好意思。”   被叫做“小路”的护士露齿一笑,左边脸颊露出一个大大的酒涡。   “那就麻烦你了。”   小路点点头:“宁小姐,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欧驰站在床边,身上的衬衫裤子已经全套换过,白色绷带缠绕过脖颈,在黑色T恤的映衬下格外显眼:“想吃什么,我去买。”   宁诺觑着他的脸色,猜想他应该已经听到刚刚她和医生的谈话,可是效果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显著,至少他此刻的脸色并没有比从病房出去前好看多少。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宁诺露出一缕有些虚弱的笑:“你也受着伤呢,还折腾什么,咱们吃医院的病号餐就成啦!”   名叫小路的护士出声纠正:“那个,医院的午餐中午十二点半停止供应。”   欧驰又问了一遍:“想吃什么?”   “粥吧,我喝点粥就行了,不怎么觉得饿。”   欧驰点点头,没有受伤的手臂挂着与T恤同色的休闲外套,和中年医生一前一后走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小路和宁诺两个人。小路倒了杯水,喂她喝下半杯,就不让她喝了:“你现在不好喝太多水的啦。待会儿你男朋友的粥来了,那个你可以喝一碗都没问题。”   尽管她七岁以前都生活在B市,可再度回到S市,宁诺才发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S市的一切已经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中,且每每重温旧时的人事,那种温柔又亲切的感觉,和母亲带给她的感觉如出一辙。或许因为母亲的故乡就在这里,或许因为人就是这样,越想逃离的记忆和地方,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印象清晰。宁诺聆听着熟悉的乡音,朝她笑了笑,说:“你觉得他像我男朋友?”   “就算现在不是,我看也马上就是哩!”大概因为没有医生和其他护士在场,小路说起话来的样子比刚刚还要活泼:“你没看到昨天晚上他跟手推床跑进来的样子,衬衫上蹭的都是你的血,眼睛通红通红的,跟要杀人了一样!”   宁诺被她夸张的动作表情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路眼睛瞪得溜圆,比手画脚的形容着:“你还笑,看样子真是你家男人,都不知道怕呢!还有昨天我路过走廊,听到他不知道跟什么人在通电话,那个语气哦,太霸气了,简直跟电影里混黑社会的一样!”   宁诺被她的描述勾起了好奇:“他都说了什么?”   小护士拧着眉头想了想:“其实也没说几句,好像提到欧家、赵家什么的,反正我记得他那个语气很狠的!”   宁诺想起许婉在病房里说的话,不由眼色一凉:“今天早上还有其他人来过?”   “没有啊!哦,不过昨晚你男朋友打完电话没多久,来了一个男人,我们副院称呼他赵先生,很尊敬他的样子哩!”   “副院?”   “就是刚刚帮你看诊的那个大夫啦!”   宁诺恍然,这么说来,昨天晚上和欧驰讲电话的人应该就是赵玉笙。听刚才许婉那个意思,难道领着赵书羽巴巴过来大献殷勤是赵玉笙的授意?   门外响起两声敲门声,小路走过去开门,人还没见到,就先听到某道并不算陌生的男声:“我听说你伤得挺重的,怎么样,现在感觉好些了么?”   宁诺没有转脸,依旧看着窗户的方向:“还好,谢谢你过来看我。”   赵书廷拉了张椅子,在床前坐下,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窗帘的方向:“要拉窗帘么?”   宁诺收回目光:“你们一家都是很热心的人。”   赵书廷挑起眉毛:“我妈和书羽也来了?”   小路朝宁诺打了个手势,带上门离开了,赵书廷盯着宁诺,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好像不是很乐意看到我。”   宁诺没有逃避他的目光打量,嘴角微微弯起:“难得你也有不自信的时候。”   赵书廷盯着她看了许久,而宁诺与他目不转睛对视的时间不过短短几秒,可是很快赵书廷就败下阵来,一手扒着头顶,懊恼的撇起嘴角:“我真不知道……”   宁诺没有说话,依旧是之前那副神情,安静的看着他。   “我真不知道我是找哪门子虐!第一次看到你,我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的感觉,好像我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了。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一定又以为我在钓马子,可是真不是!每次你看我的眼神都好像把我整个人看得透透的,我却拿你一点儿辙都没有,宁诺,你老实跟我说,你就真那么讨厌我么?”   赵书廷几乎是一口气说了一长串,最后一个字说完,他急切的仰起头,也不知道是因为凳子比较矮的缘故,还是他个人的心情如此,他看向宁诺的时候几乎是一种仰视的姿态。   宁诺沉默的注视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他的眉眼完全承袭了赵玉笙的优点,剑眉凤目,自有一派脉脉风流。只是他的面部轮廓不比赵玉笙年轻时硬朗,整个人的气质也不似父亲那般沉着自持,尤其现在这样仰脸看人的时候,反而显出一种孩童般的天真,很容易激发出女人本性中的那部分母性情怀。   可惜他是赵书廷。   宁诺在心里默默的想,如果不是一开始就清楚知道他的身份,以及两个人之间血缘的羁绊,宁诺可以肯定,这样的男孩子会是能讨她喜欢的类型,因为几乎没有女人能拒绝这样一个混合着成人的强势与孩子般热忱的男人。   看着赵书廷的眼睛的火星一点点黯淡下去,宁诺垂下眼,望着自己的手指:“我不知道……”   毕竟还是年轻,赵书廷的眼睛倏然间又亮了起来:“不知道的意思,也就是不讨厌了!”   宁诺轻轻摇头,刚要说话,就被赵书廷握住了手:“嘘,嘘——你先别说话。你现在说的话我肯定不乐意听,宁诺,你听我说——”   “你现在听我说才对。”欧驰站在门口,没有受伤的左手拎着几盒食物:“你们一家子从刚刚折腾到现在,能给人腾点儿清净么!”   “你没进来之前,这屋子里是相当清净!”   不知道这两个人是天生犯冲还是怎么的,欧驰面对赵书廷的时候从来不假辞色,而赵书廷对着欧驰也几乎讲不出来什么中听的话。两人冷眼对冷眼,如今没有长辈和外人在场,连扯扯嘴角笑一下都懒得敷衍。   宁诺明知道现在不合时宜,可看着这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弯起嘴角。赵书廷见她弯唇,愈发的来了劲头儿,扬起下巴睇过去一个冷眼。欧驰懒得搭理他,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单手从袋子里往外取饭盒。宁诺刚伸手要帮忙,就被两个人同时吼住,欧驰斥责她“别乱动!”赵书廷嚷嚷着“让我来!”   宁诺被吓了一跳,“噌”一下收回手,再度收获一枚冷眼,欧驰没什么好气的说:“还想顺顺当当把饭吃完,就别再乱动。”   “你怎么说话呢?”赵书廷语气比他还冲,一门心思替宁诺打抱不平:“不就吃你一口饭,哪儿来这么多埋怨!”   欧驰拉过他身边的凳子,坐下来,打开盖子,舀了一勺粥,喂到宁诺嘴边。   赵书廷伸手去拉宁诺,被欧驰一声低斥叫住:“她头受了重伤,你要想她伤势加重就拽她一下试试看!”   手指都触到宁诺的手背了,赵书廷又讪讪的收了回来。宁诺看着他这副委曲求全的样子,理不清心里的千头万绪,就是觉得特别难受。喝了一勺粥,她没有看任何人,轻声说:“赵书廷,你先走吧。我有点儿累了。”   赵书廷闷头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才走,临走前甩下一句“我待会儿再来看你”。   跟许婉临走前的话如出一辙,甚至连那种理所当然的傲慢语气都一模一样。宁诺心里刚刚滋生的那点儿难过瞬间一扫而空,心里不禁感慨,这才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有那样的父母,赵书廷又哪里会是个好相与的。不过是和赵书羽同样的装乖扮巧,只是由他做起来,倒比一般女人还要讨巧,所以才会戳中她心底那块柔软,让人不忍。说到底,她可以有同情有不舍,但施舍的对象永远不该是身边这些人。无论是赵玉笙,许婉,还是赵书廷,赵书羽,甚至是欧驰,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傻的,她才出社会打混几天,不小心提防,步步为营,硬下心肠好好筹谋,恐怕早晚会被这群人算计的渣儿都不剩。 第十三章 筹谋   宁诺住院的第三天下午,在病房里迎来了从繁杂工作中抽身赶来的Alice和莫云生。Alice一见她额头上的纱布,就惊慌的叫出了声,捂着嘴巴想碰又不敢碰,很快就红了眼眶:“怎么比表哥在电话里说的还严重,这要是破相了怎么办!赵家那些废物点心是怎么做事的?怎么会让车子出现这么严重的问题?人呢?不是说一天三遍上这儿报道烦人么?怎么没见人?”   Alice又是咒骂又是抱怨,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却一点儿没耽误手上的活儿。打着手势指挥莫云生配合他,把饭盒里的粥倒出来,双手端到宁诺面前:“放心喝!这是我上飞机前给在这边的一个朋友打电话,让她帮忙做的。我那朋友在S市就是做私房菜的,等你出院那天,咱们就去那儿帮你和表哥去晦气,顺便尝尝她的拿手好菜!”   一说到私房菜,宁诺想起刚来S市那天晚上,欧驰领着她去的那家餐馆。她端着粥碗,朝两人道谢:“麻烦你们了,还特意跑这一趟。我这边其实没什么的,就是看着严重,医生说我过两天就能出院了。公司那边应该还有不少事的吧?”   莫云生搬了两把椅子过来。被Alice指使半天,一句话没插上,也不生气,依旧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只是望着宁诺的眼神里透着几分忧虑和心疼:“这方面你就宽心吧。这丫头平常没事儿还东跑西窜的呢,咱们公司有她没她,差别不大。”   Alice气的直磨牙,挥着小拳头朝他抗议:“你这绝对是诽谤!没有我你们哪里来的茶水点心,还有那些快递复印件文件归档,没有本大小姐坐镇,就你们这些生活白痴,一准儿把咱们工作室拱得跟猪窝一样!”   “行了行了,我们都知道你已经尽力了。”莫云生眨了眨眼,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模样:“我昨天刚搞定那些设计稿,现在手头没活儿,闲着也是闲着,所以我们两个闲人就被boss派过来做慰问大使,外加给宁设计师打下手了!”   这两个一唱一和,很明显在努力活跃气氛,宁诺配合的笑出声,边喝粥边听这两个打嘴仗。粥里的鸡汤事先被人细心的撇去浮油,鸡汤香醇又不油腻,又放了青笋等几样蔬菜同煮,宁诺一连吃了三天粥水,此时也不禁胃口大开。   Alice见她吃的开心,朝莫云生得意的挤了挤眼,又从包包里拿出一袋手工烘焙的点心:“先少吃一点,晚上还有好吃的。”   莫云生四下打量着病房:“这家医院是赵家帮忙找的?”   “当时比较急,欧驰找的是距离最近的一家,这间病房是后来赵家找院方帮忙安排的。”   “哎呀小诺姐你也不用帮赵家说话啦!那个赵书羽是个什么德性我再清楚不过了。”Alice翻个白眼,没什么好气的说。   “怎么?”宁诺也俏皮的眨眨眼。   Alice刚要说什么,突然意识到还有第三人在场,眼珠一转,笑逐颜开:“那个,云哥,吃饱了还是遛一遛的好,你在这里看家,省得待会儿表哥回来了找不见人,我和小诺姐去楼下转转。”   莫云生不放心的跟着两人走到门口:“那个……宁诺你的头……”   “没关系的。这会儿阳光不错,我也想出去散散步。”   “那好。”莫云生朝Alice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有什么事儿打给我。宁诺你不舒服就赶紧上来,不用迁就她。”   Alice吐了吐舌:“你就放心吧!有我在,小诺姐只会好的更快,才不会让她累到的。”   两人相携走到转弯处,迎面正巧撞见提着保温瓶的赵书羽。她今天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连身裙,领口袖口都是乳白色的蕾丝花边,头发绑成甜美的公主头,整个人看起来仿佛一个放大版的芭比娃娃,只不过长相没有芭比那么美艳动人。   赵书羽一见到Alice,很明显的怔了怔神,眼神飘忽的扫了眼宁诺,朝病房的方向指了指:“我找欧大哥……”   Alice故作惊讶的看她:“欧大哥?什么时候我表哥成你的欧大哥了,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赵书羽脸色微白,话也说的不利索了:“他……是你,你的表哥?”   Alice显然很满意炸弹抛出后的效果:“是呀!”   赵书羽垂下头,匆匆忙忙说了句“再见”,踩着三寸高跟鞋朝与两人相反的方向跑去。   宁诺失笑:“她怎么好像很怕你?”   “你别看她现在好像很可怜的样子,她可是很极品的。”   “说的好像你跟她认识很多年了。”   “本来就是呀,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我跟她整整六年都同班同校,直到后来我去日本读大学,中间四年没见,唔……这两年也见得少了。听说她爸爸有意把生意往S市拓展,像她那样的米虫,不跟在父母和哥哥身边,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肯定只能跟着他爸妈走啊!”   医院后面有一片很大的草坪。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阳光正好,又不会太晒。两人一边聊着天,一边沿着草坪上的石子路慢慢走着。   “说起来,之前我听欧驰说,你去面试新工作了,怎么样?”   “哎呀,其实我也是瞎转悠,有合适的就去面一面,全当积累经验了。”   “对了,你和赵书羽认识挺多年的,可我看欧驰和她,好像……”   “噢,我表哥初中就跑去英国读书啦,直到读完研究生才回来B市。而且本来我们俩的朋友圈子也不一样。他那个人啊,其实过去也很喜欢跟一大堆朋友出去闹的,后来因为蓝——”Alice不自然的哼哼两声,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提起那个女人我就来气。再说了,这种事啊,还是让表哥自己跟你说比较好,我一个外人就不随便发表言论了。”   宁诺微微弯唇,假装没听出来她话里的暗示意味。两人聊了也有一会儿了,宁诺故作苦恼的皱起眉,犹疑的看向Alice:“那个……”   “怎么啦?”Alice眨着大眼睛看她。   “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说吧!”Alice拍拍胸脯,昂首挺胸:“除了刚才那件事,我是真的不能说,其他的任何有关表哥的事,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是,这件事跟欧驰没关系。”宁诺咬着唇,看着Alice的眼睛问:“我在S市也不认识别的人,只能求你帮忙了。”   “到底是什么事啊?”   “我想让你帮我寄一封信。”   “一封信?”Alice不解的问:“寄信的话咱们找快递就行了呀。”   “我不想让收信人知道信是谁寄出的。”   “哦,那就让人直接送到家门口嘛,这简单,我那个开饭馆的朋友也做外送的生意,让她家店里的小哥帮你送!”   宁诺说出一串地址,Alice一边点头一边记在手机的通讯簿里。宁诺看着她认真乖巧的样子,忍不住开口说:“谢谢你。”   “也不是多大一点儿事,不用这么客气啦!”   “还有就是,这件事你能帮我保密吗?”   Alice点点头,理所当然的说:“当然可以,你不愿意写寄件人的地址,不就是不想被人知道嘛?”   宁诺看着这个眼前这个外表甜美、又喜欢仗义执言的女孩儿,突然羡慕起她的直爽率真。虽然家境优越,自身条件也好,可她从来不端着大小姐的架子,在工作室也做着打杂一类的工作,每天都热情高涨的为大家泡茶,烤饼干;而真正了解她之后,才知道她也并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不谙世事,单纯到愚蠢。很多事她都看得十分通透,对事对人也有着自己的判断和考量。   跟她比起来,宁诺甚至有些厌恶现在这样的自己。面对欧驰,面对赵家那几个人,包括现在面对Alice和莫云生,自己每说一句话,私心里都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和用心,每做一件事,都要经受着过往和良心的纠结拷问。   可是人生或许就是这个样子的。羡慕归羡慕,但那终究是别人的生活。而最好的生存方式,就是做真实的自己。即便会因为如此,失去常人的那份快乐轻松,至少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能走的安心且从容,对得起含恨而终的母亲,也对得起回忆里那个曾经无力反抗的小姑娘。   “要送的东西我放在行李了,咱们现在上去拿?”   “好啊!”Alice仔细观察宁诺的气色,问:“小诺姐,你没觉得哪儿不舒服吧?”   宁诺笑着回了一句“没有”,突然就觉得四周整个暗了下来。Alice的声音很清晰的从面前传来,可是眼前乌漆抹黑一片,甚至连微小的光斑都没有。眼睛看不到的时候,听觉会在同时变得敏锐许多。人来人往的交谈声,走路声,远处剪草机的工作声,还有小孩子大声喊叫的欢笑声,各种各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好像海水涨潮时一样,要将人彻底湮没。这种状况除了刚醒来那天的夜里,这次是第二次出现。宁诺镇定微笑着说:“这里的青草味道真好闻。”   “是啊,好像刚下完雨一样。S市的空气质量就是比B市的强。”   “嗯。”宁诺试着将目光投降远方,尽量做出自然的眺望远处的样子,同时避开与Alice目光交触:“我记得刚来S市的那天,欧驰带我去了一家私房菜馆,在平安路,不会跟你刚才说的是同一家吧?”   “就是那一家啊!”耳边传来Alice欢快的声音:“那家饭馆的老板娘是我高中时期的死党,你没来公司的时候,表哥过来这边跟赵家谈生意,我带着他去过一次。”   “嗯,对了,我们前几天都在岚松岭那边吃住,那个农家院的菜很有特色,鱼虾也新鲜,等我过几天出院了,咱们几个一起过去。”   “好的呀,我最喜欢吃鱼了!”   “咱们上去吧,估计这会儿欧驰也差不多该回来了。”这次失明持续的时间很短,说话的功夫,宁诺的视力已经恢复正常。她转回头,挽住Alice的手臂,和她一起往医院大门的方向走去。   “小诺姐,你有时间也该劝劝表哥,这次你们出车祸的事儿,他是瞒着家里的,这要是让姑姑知道他胳膊骨折了还到处乱跑,肯定会连夜坐飞机过来扒了他的皮!”   宁诺“噗嗤”一声笑出来:“他妈妈那么彪悍呢?”   “是啊,姑姑可是我崇拜的女性楷模,没有之一。就凭她这么多年把姑父和表哥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攥在手心,她说一家里没人敢说二,她说东家里没人敢往西!”Alice说着,夸张的摇着头感慨:“宁诺,这点你也要跟着好好学啊!”   “学什么?”   两人一同转身,就见欧驰拎着一袋食物,骨折的那边手臂依旧吊着,挑眉看着两人。   宁诺不知道他跟在后面,具体听到多少,不由得有些尴尬。Alice嘿嘿一笑,上前拎过袋子,双手合什,笑的一脸谄媚:“学习表哥你身负重伤仍然不忘保家卫国的拳拳之心啊!”   欧驰“哼”了一声,伸指弹了下她的额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象牙那么大,就是藏獒也吐不出来啊!这话本来就是悖论!”   “就你会说!”   “哪里哪里,我这也就是忽悠忽悠你,论起忽悠女人的招数,我哪儿能跟表哥你比肩哪!”   欧驰眼睛一眯,拎着Alice的肩头;“你这可以算是不打自招吧。我这两天正在找在公司给我造谣的人呢。”   “我过去也没少造啊,也不见你生气。”Alice鬼灵精的皱了皱鼻子,眼珠一转,看向静静跟在两人后面的宁诺:“还是说你是特别怕我在某人面前抖落你以前那点儿事儿……”   欧驰头都不回,一巴掌拍在Alice头上:“少胡扯。”   病房门半敞着,莫云生坐在窗边,举着个IPAD不知道在看什么视频,呵呵笑个不停,显然只有自己一个人,也挺能自得其乐。   Alice四下看看:“哎,讨厌鬼走了呀?”   莫云生回以一个了然的微笑:“如果你说的是那个穿黄衫绑公主头说话怯生生的年轻女孩儿,是的。”他指了指床头柜上的一个保温瓶:“这个是她留下的,说是给boss煲的汤。”   “哎呀我赶紧拿走。”“拿走倒掉,别在这里的卫生间倒。”Alice和欧驰几乎是同时开口。Alice本来还有开玩笑的成分在,一听欧驰也这么说,不免有些惊讶。后者一脸平静:“宁诺闻那个味道会想吐,我前天就告诉过她们不用送了。”   Alice眉眼笑开,暧昧的瞟了眼宁诺,拎起保温瓶说:“成,我知道啦!”   欧驰拿起最上面的饭盒递给莫云生:“从楼下一间店买的,味道还不错。”   “谢谢老大。”莫云生放下IPAD,“这往后有什么跑腿的事交给我做吧,你手臂骨折,还是应该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欧驰把方便筷掰开,放在碗沿,放在宁诺面前的小桌上:“放心吧,把你们叫过来就是干活儿的,不会让你闲着长蘑菇。”   很快Alice两手空空回来了,看样子不仅汤倒了个一干二净,连保温瓶度没能逃脱厄运。四个人一起坐下来吃晚饭,菜的味道只能说是一般,好在蔬菜新鲜,口味偏清淡,适合养病的人吃。Alice和莫云生都爱开玩笑,这会儿也安安静静的,没有多挑一句,各自把自己饭盒里的饭菜吃的一干二净。饭后,宁诺趁着欧驰把莫云生叫出去谈事情,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小信封,郑重交到Alice手里:“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Alice飞快的把东西收好,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 第十四章 心惊   晚上Alice,莫云生和欧驰都不在,据说是去参加S市副市长女儿的生日宴。宁诺敏锐的感觉到这几天欧驰的态度有些不对劲儿。   但凡有外人在场,尤其是赵家那母女俩在场时,欧驰对她可说是呵护有加,亲昵非常。经常许婉和赵书羽两个人一唱一搭,有话都插不进来。宁诺知道这份呵护和亲昵里,有很大的成分是欧驰有意在做戏,她也每每配合他大玩心跳游戏,喂饭,颊吻,十指紧扣视线交缠。而当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欧驰几乎没有对她露过一个笑脸,也鲜少用正眼看她,即便是关心的话,也总用那种冷得结冰的语气甩出来。类似从前在办公室,以及后来到S市,两人默许放纵的那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胶着和暧昧,仿佛只是一场短暂的幻觉。   宁诺觉得欧驰这是有意在表明某种态度。很可能赵家的事即将告一段落,而他不想再与她在私人关系上有更多的牵扯。宁诺握紧手里的签字笔,眉间一片暗沉,这场车祸是许婉的私心和一系列巧合共同运作的结果,尽管她现在眼睛的状况不太稳定,但是整个形势都在朝着对她有利的方向,有条不紊的前进着。那个叫小路的护士也说了,那天晚上她昏迷的时候,欧驰整个人都要疯了。可接下来这几天他的反应,实在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错,还是她在哪个步骤露了破绽,让欧驰看出了端倪?   宁诺摇摇头,如果是那样的话,欧驰应该至少会试探性的问她一些什么。可这两天没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他们两个讲的话加在一起都不超过十句……门把手拧动的声响让宁诺警觉起来,匆忙把桌上的信纸收好,只留下一支笔和面前写了没几个字的白纸。刚好她还没临几个字,即便有人看到也不会当做一回事。   进来的是那位姓肖的副院长,也是宁诺住院期间的主治医生。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一进来就直接去摁大灯的开关,而是看着宁诺询问她的意见:“你的眼睛……现在开会儿大灯可以么,我想帮你好好检查一下。”   宁诺迟疑了下,微微点头。   中年男人走到跟前,扫了眼桌上的东西,不赞同的摇头:“宁小姐,你现在视力的恢复状况还不稳定,还是少做费眼睛的工作。”   宁诺盯着他的眼睛:“您为什么……这么关照我。”   男人看着她浅笑:“关照病人是医生的本职工作,或许你可以理解为我格外尽职。”   宁诺摇了摇头:“我在S市无亲无故,您是这家医院的副院长,能把您调过来给我看病,应该是赵先生的意思。可是当我请求不要把我眼睛的情况告诉别人,您很痛快的就答应了。照理您不应该有事就向他汇报的吗?”   “你说的没错,不过赵先生很忙,我也要适当的把握分寸,没必要一丁点小事都要烦劳到他,你说对吧?”   宁诺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肖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露出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容:“或者……如果宁小姐愿意跟我说实话,你可以好好想一想,在S市,你真的算无亲无故么?”   宁诺呼吸一滞,一时之间吃不准对方确切的意思,也判断不出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她歪了歪头,语气不是很肯定的回答:“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也没有关系。”男人好像早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托起宁诺的下颌:“先让我帮你检查一下眼睛。”   过了大约十分钟,肖医生摘掉手套,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水给她:“两只眼睛都没有问题。明天下午再给你做一次脑部扫描,希望不是血块的问题。”   宁诺点头:“谢谢您。”   男人放下水杯,看向没有拉着帘子的窗外:“宁小姐,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你不愿意说,我一定不会勉强你。只是我希望你记住,在S市,你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哪天如果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了,你不妨来找我。”   男人从大褂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这上面有我的手机号,以及我家的座机,如果打电话时是一个女人接,你就告诉她你的名字,她一定会帮你转告。尽管我不是土生土长的S市人,可现在说话办事,还是有点分量的。”男人转过身,最后朝宁诺投以一个深长的目光:“你也不用担心会麻烦到我,因为我知道,你会想要找我,一定是遇到了非常难的事情。”   直到手边的杯子已经凉透了,宁诺才豁然惊醒,他姓肖!姓肖,今天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样子,不是S市本地人,那他不就是……回想起这几天来对方明里暗里的关照,以及刚刚留下来的名片,还有承诺,宁诺有些哽咽的捂住嘴,当年妈妈的一点善念,到了今时今日,居然还会有人记得。可为什么曾经同床共枕多少年的夫妻,就狠得下心抛妻弃女,这么多年过去,与自己的女儿面对面站坐交谈,都不会有丝毫的感念?   宁诺揉了揉眼,想起刚刚肖程的话,如果自己的眼睛真的在这次车祸中留下后遗症,那么她真的很想知道,待到一切真相大白,赵玉笙面对着她和许婉,一个是被遗忘多年的亲生女儿,另一个是自己青梅竹马的女人,而这个女人恰恰是害她双目失明的凶手,她真的很想知道,那个时候的赵玉笙,脸上会是怎么样一副神情。   四天后,宁诺和欧驰在同一天出院。Alice和莫云生在“丁丁私房菜”为两人庆祝,因为有丁丁这个老板娘一路亮绿灯,四个人坐到了整个餐馆最好的位置,并且有老板娘和老板一同掌厨,做了满满一桌的拿手好菜。丁丁还特意为他们新开了一坛桂花米酒酿。   一餐饭宾主尽欢,宁诺也在Alice和丁丁的怂恿下喝了一小杯,席间还不觉得有什么,饭后几个人一起下楼梯,宁诺突然就觉得眼前一黑,膝盖弯也跟着一哆嗦。宁诺一声不敢吭的闭上眼,心想摔倒就摔倒吧,反正以眼睛目前的这个状况,今天这样只是早晚的事儿,只是千万不能被大家看出什么来,尤其是欧驰。   那个人的名字滑过脑海时,身体也被人猛地拽进一个怀抱,宁诺下意识的睁开眼,环绕在鼻端的是一种让人安心的皂香。两人认识这么久,宁诺知道欧驰从来不用香水,几次亲密接触,横抱,共舞,亲吻,嗅觉对这个人的记忆正是这股味道。宁诺用力的闭了闭眼,睁开,眼前再次恢复了光亮。同时欧驰的目光已经恢复了薄薄冰霜一般的冷淡。   “一杯米酒也会醉?”   宁诺咬着唇,没有从他肩膀把头挪开,声音细微的辩解:“不是,刚刚突然觉得头晕……”   欧驰一只手臂紧紧揽住她,几乎是半抱着把人拎下最后几个台阶,脸上看不出一点吃力的样子,嘴角却有些讽刺的轻轻勾起:“我现在只有一只手抱你,要是不行,你今晚只能求助云生了。”   莫云生走在最前面,因为欧驰手臂不方便,下了楼他直接就奔后院停车场了。把车在前门停妥,走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宁诺脸色微白,一只手抵着欧驰胸口,整个人都倚在他怀里,两人旁若无人的站在楼梯口的位置。不知道欧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宁诺略显苍白的脸颊上泛起淡淡的粉嫣。额头那里的纱布还没取下,整个人比在B城的时候又瘦了一圈,好像一株大病初愈的杨柳,只能依附着身旁更为强大的树木才能支撑起来。   与其说莫云生对宁诺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不如说是个体对个体的欣赏更为恰当。这种欣赏和淡淡的喜欢,不掺杂□,更没有占有一说。就好像普通人看到一盆开得正好的牡丹,对于有的人来说,可能一定要把它挖出花盆带回家,重新栽种起来,豢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会舒心;可对于莫云生这样的人来说,只要能看到这棵牡丹开的漂亮,即便是从楼下仰望别人家的阳台才能偶尔看到,他也会觉得满足快乐。   所以当他看到两个人情人一般相拥时,心里并没有真正产生不舒服的感觉,但是出于对欧驰在异□往方面的了解,他还是有些担心宁诺的。本质上C&L所有人都有胆大心细的一面,只是欧驰和楚枫把这一面表现在外,而像莫云生还有Alice这样的家伙,会把这份明白偷偷揣在心底。   “老大你居然趁我不在,抢先下手!”莫云生苦着一张脸控诉。   “就是你在,表哥该下手还是会下手的啦!”Alice翻个白眼,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   丁丁靠在自家老公的怀里,捂着嘴巴笑,宁诺则有些不好意思的推了推欧驰,示意他松手。   欧驰毫不理会众人的打趣,低头看她:“自己能站稳了?”   宁诺点点头,又摇摇头,根本不敢跟他对视:“对不起……”   欧驰扯起嘴角,笑容懒散又透着几分不羁:“那你是打算继续靠在我怀里,像刚才那样我把你拎出去,还是我把你让给云生,让他把你抱出去?”   宁诺对这人反复无常的态度已经暗自恼火很久了,听他这样说,心里憋着一股暗火,也不顾得这样的举动合不合适,弓起手指关节狠狠掐了他一把。随即又把人一推搡,扭身就要走。   哪知道转头太急,这次是真的晕头转向,慌乱中莫云生及时上前,和Alice一起扶了她一把。Alice还在一边小声问她:“小诺姐怎么了,你忘了自己头上还有伤呢?”   莫云生站在另外一边,半开玩笑的朝Alice努嘴:“你还是赶紧过去看看老大吧,咱们现在不止一位残障人士。”   “呸呸你个乌鸦嘴!表哥骨折了勉强算残障,小诺姐哪儿残了,尽瞎说!”   莫云生自知失言,赔笑道歉,倒是宁诺被他说得心里一惊,随即苦笑,以后眼睛要是真的看不到了,可不是比骨折还严重的残障么!   一共才四个人,却因为莫云生和Alice都是嘴巴快又爱耍贫的,一路上走的是热热闹闹。宁诺和欧驰两个病号被安排在后座,肩并肩,腿挨腿,极为默契的一声不吱。宁诺在心里恶意揣测,莫非这就是叫这两个不叫别人的用意?要是换了楚枫还有Lucy,估计就是四个人一起大眼瞪小眼,寂静无言了。到时即便几个人都不是有意,多少也会显得尴尬吧。   摸到裤子口袋里的字条,宁诺猛地惊醒,掏出手机偷偷给Alice发短信;“事情搞定了吗?”   Alice的包包里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宁诺赶紧把自己的短信提示音调成静音。很快,手机上显示了她的回复,是一个OK的表情符号。宁诺不想引起身边人的注意,干脆打开浏览器浏览网页。   出院后,为了方便工作,四人商量好一同入住赵家的平安酒店。Alice在S市有一些认识的朋友,从其中一个男生那借了辆普通的中型轿车来开,几个人都默契的没有再提酒店配车的事。到了地方,几个人陆续下车,几乎刚一走进旋转门,宁诺就看到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从大厅沙发站了起来。   女人看起来和宁诺差不多年纪,五官精致,身材窈窕,一条深V领的白色连身裙优雅又性感,整个大厅的男人几乎都在朝她的方向瞄。   女人目不斜视的朝几个人所在的方向走来,宁诺目光一错,才发现赵书廷也跟在后面。两人视线相接,赵书廷嘴角微挑,脸上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   Alice趁机凑在宁诺耳边:“S市副市长的女儿,那天我们去参加她的生日宴,她第一眼见到表哥,眼睛就黏在他身上,都快掉下来了。这几天几乎一日三餐外加下午茶宵夜的打电话骚扰表哥。”   Alice解说完毕,女人也刚好走到几人面前。挽了挽耳边的碎发,女人主动上前,挽住欧驰的手臂,一抬手一低头,全是恰到好处的温柔妩媚:“终于等到你有空了,晚饭吃的还好么?”   欧驰完全没有要把手臂抽出来自己走的意思,挽着美女朝电梯的方向继续走,好像完全不记得后面还跟着另外三个人:“还不错。那家的米酒有点意思。”   宁诺怎么听最后一句话,怎么觉得别扭,可是看着男人头也不回的背影,瞬间觉得自己纯粹自作多情。   赵书廷顺着宁诺的目光看去,“啧啧”感慨:“欧少的面子真是大啊,我来S市这么久,副市长千金也见过好几回,可人家连个正眼都没甩我一个。欧少只跟人见了一面,手臂受伤连舞都没跳一曲,这么快就登堂入室成了入幕之宾……”   “凭赵先生的身家条件,何必羡慕我们老板,自荐枕席也不算丢人啊!”Alice笑眯眯的接道。   赵书廷眯眼朝她瞪了一眼,转过脸看宁诺:“宁诺,我不是那个意思……”   “附议。”宁诺简单两个字截断他的解释。   赵书廷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宁诺说的附议是附和身边那个小丫头的话,不由得脸都黑了一半儿。旁边莫云生吭哧乐出了声,Alice反应过来之后,也拍着手哈哈大笑。   三人搭乘另一部电梯上楼,从门缝里看到赵书廷阴沉的脸色,莫云生温声提醒:“Alice,宁诺,以后这个人还是少招惹为妙。”   “切,他有什么了不起,赵书羽还不是本座的手下败将!”   “他和赵书羽不一样。”宁诺轻声说:“Alice你听云生的话,以后别故意惹他。”   “安啦,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出了电梯门,莫云生跟宁诺道别,Alice挽着她的手臂朝他摆手;“我们还有Lady talk,我要去小诺姐房间坐一坐。”   “那先说晚安咯。”   “晚安。”   “宁诺伤还没痊愈,Alice你别闹太晚。”   “我有分寸的,你别啰嗦了!”   欧驰的房间就在宁诺房间隔壁,楼层另一边莫云生和Alice的房间是隔壁间。一进门,Alice把包包随手一丢,几步冲到一面墙壁前,整个人小壁虎一样趴上去,耳朵紧紧贴着,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张成O型,乍一看好像一只贴在鱼缸内壁的小金鱼。   宁诺被她逗得哭笑不得:“你这是做什么?”   “嘘……”Alice撅起嘴巴,不让宁诺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松开手臂,全身松弛大踏步的走到沙发边,坐下,朝宁诺竖起手指:“来,跟着我数,一,二,三,开!”   宁诺一头雾水,可是就在Alice说到“开”字时,宁诺清晰地听到一声开门的声响,紧接着又是门被狠狠甩上的声响。酒店走廊的地面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即便走路声再大,一般也听不到。Alice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冲到门边扒着猫眼往外看。   宁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指着门外小声问:“那个副市长千金?”   “嗯哼!”Alice抱着手臂得意的转过来:“小诺姐你这样不行啊,怎么也要对表哥多一点信心嘛!”   宁诺打开饮水机的开关,背对着Alice:“我对boss的信心和大家一样。”   “怎么又成boss了?你之前不是都改口叫他名字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宁诺才开口:“Alice,你为什么这么想要撮合我和他?”   “因为表哥对你从一开始就很不一般哪!”Alice的回答很快也很直白,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过程:“而且你对他,应该也是有感觉的,不是吗?”   宁诺端着两只纸杯转过身,笑容里多少有些无奈:“你没发觉这两天他对我很冷淡么?还有刚刚在楼下……我觉得他已经表达的很明确了。”   “表达什么?”   “他不想跟我有工作以外的牵扯。”   “不可能。”Alice瞪着大眼,语气笃定:“你没看今天在饭桌上,我和丁丁劝你喝一小口米酒佐菜,表哥那个眼神简直跟小李飞刀一样,恨不得把我们俩一刀毙命。”   “胡说什么呀……”   “还有啊,你那时头晕走楼梯不稳,差点儿摔倒,你忘记表哥其实是走在你前面的了?他一只胳膊还受着伤诶,我们在下面眼睁睁看着他几乎是用抱的把你整个人抱下来,这样还叫对你冷淡对你没感觉?”   “可是……”   Alice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水,问她:“可是什么?”   宁诺暗自咬牙,既然已经下决定要走这一步,就不要犹犹豫豫的!她咬了咬唇,慢慢的说:“这几天你和云生不在的时候,他几乎不跟我讲话。”   “工作也不聊?”   “他说住院期间拒绝跟我讲工作的事。”   “那也不问你的伤?”   “这个会问。”   Alice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翘着脚坐在床边,仰头望着天花板,一会儿鼓起左边的脸颊,一会儿鼓起右边的脸颊,突然“啊”了一声,两眼放光看向宁诺:“我知道了!”   “什,知道什么?”   “表哥他其实在害羞!”Alice食指虚点着,一字一顿的说。   宁诺啼笑皆非,又有些难以置信:“怎么会……”   “怎么不会!我跟你说哦,表哥他……”   房间里响起的电话铃声把正在神神秘秘讲话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宁诺朝她抱歉的笑了笑,接起电话:“喂?”   “过来我房间一下。”   宁诺差点要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啊?”   他当着众人的面挽着那位美丽高贵的小姐进房间,现在那位副市长千金前脚刚走,后脚他就打电话让她过去他那边?到底是他晚上喝多了神经错乱,还是她心里执念太深,已经产生幻觉?   “现在,马上。”   “啊,好。”宁诺刚说完这两个字,电话那头就挂断了。   宁诺走回客厅,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和Alice说:“你表哥……”   哪知道Alice刚听到这三个字,整个人就跟坐在弹簧床上一样,拎着包包一跃而起,三步并作两步朝门口奔去:“啊我不打扰你们!不管是你去他房间还是他来你房间,我绝对绝对不会拖小诺姐你的后脚!晚安,明天见!”   宁诺看着她几乎可以称得上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边的笑逐渐归于平淡。走到门边的穿衣镜时,她瞄了眼里面的人影,脸色苍白,神情恹恹,原本也不是多出色的容貌,再加上住了一个礼拜的院,跟刚刚那位副市长千金相比,现今的容貌身材顶多能算三分好。也不知道欧驰看过了那样的娉婷佳人,眼里还容不容得下自己这样的寡淡容色。 第十五章 反覆   敲了两声门,没有人应,宁诺摸了摸手机,正在迟疑到底该先回房间,还是直接打个电话过去。门从里面开了。她一抬头,就看见欧驰背对着自己,湿淋淋的衬衫半搭在身上,牛仔裤松垮垮挂在腰际,棕色小牛皮腰带半解开,麦色的宽阔背脊半掩半露,后腰脊柱有个小小凹陷,滚落的水珠纷纷在此汇合,而后更加快的向下滚落……   宁诺猝不及防的转开视线,思想却不受控制的追随着那些水珠的流向,一时间觉得脸颊燥热,唇舌干渴……面前传来男人一声隐忍的闷哼,宁诺蓦然回神,这才意识到他上身湿透,很可能刚刚弄湿了伤口。脑海中的绮思瞬间烟消云散,宁诺快步走到他面前,果然见他托着受伤的那只手臂,半阖着眼,下颚紧绷,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水滴,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刚刚淋湿的水。   “你……你怎么搞得……”   “你回去吧。”   宁诺被他反覆无常的态度弄晕了:“刚刚不是你……”   “我刚刚是想让你帮忙,你慢吞吞的半天不来,我自己已经搞定了!”欧驰说话时难得显露出真实的情绪,尽管这样的真实情绪,一般人还真是消受不起。   宁诺说话声音温温的,可说出的话一点都不温吞:“你不给我开门,我怎么进来帮忙。”   欧驰皱起眉,那副表情好像刚吃下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他现在的状况不适合淋浴,外面跑了一整天,S市的天气又不比北方干燥,不好歹冲洗一下实在难以忍受,所以才想在浴缸泡一下。他平时鲜少会用浴缸,因为觉得泡澡是女孩子才会做的事情,脱了衣服坐进去时,还是不小心弄到受伤的地方。囫囵泡了一会儿,身上水渍自己也没办法全部擦到,衬衫又穿不上,手机从裤子口袋掉出来,刚好有电话进来,来电显示是赵玉笙。他这种乱七八糟的状况,衣服没穿好,手机捡不到,电话没办法接,心情又莫名其妙的糟糕,脑子还没把整件事想明白,身体已经自行支配,摁下座机的免提,打到宁诺的房间分机。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会选择打电话找她,而不是Alice或者云生,现在让他怎么跟她解释清楚,或者对自己有逻辑有道理的解释清楚。   宁诺见他脸色不善,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他多做争执,以免两人关系愈发恶劣。所以伸手帮他把搭在肩膀的衬衫剥下:“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吧。”   本来就只有没受伤的那边手臂套着袖子,其实还算好脱,整件衬衫滑到手腕,宁诺正在跟袖口奋斗,突然被人反手抓住手腕。宁诺抬起头,正好撞上欧驰低下头寻过来的唇。她今天没有穿带跟的鞋子,这样的身高差,吻起来多少有些累。欧驰很快就松开她的手腕,转而揽住她的腰身,托住她身体的重量,促使她不得不垫起脚,追随着他,朝向他胸膛的方向,朝向他嘴唇吸引的力量。   这个吻比两个人以为的都要热烈、深入。宁诺一反上次在小花园的青涩被动,很快就开始反击,舌尖调皮地舔弄他的门齿,牙齿则轻轻啃啮着他的唇,一只手肘隔开他受伤的那只手臂,另一只手则轻轻地,试探地贴上面前温热的胸膛。   欧驰的呼吸明显乱了节奏,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却性感的低哼,宁诺被他这一声轻哼弄得膝盖发软,贴上去的手掌也随即退了下来。腰后托举的力量在同一时间加重,再加重。她与他的身体贴近,再贴近,最终贴合的不留一丝缝隙。原本已经退缩的手被迫压覆在他的胸前,手掌中心细嫩的肌肤体会着他心脏的律动,愈来愈急切的声响让她由衷地升起一种身为女人的自豪。所以更加缠绵的吻,手指也跟着活跃起来,调皮地滑过他的胸膛,仿佛钢琴师在体会黑白琴键的刚硬与柔软。   欧驰再次低低地“嗯”了一声,两人的唇舌几乎在同一时间抽离彼此,宁诺急切的喘着气,有些词不达意的抱怨他:“你不要……别总是,出声音……”   欧驰低沉的笑声带给人耳脉的冲击,丝毫不逊色他刚刚的性感低哼:“你不喜欢听?”   □方面,宁诺哪里比得了欧驰的老辣,即便想反驳,都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大概是她脸颊粉红低垂着眼又羞愤难言的样子,比平时平静沉着的模样多了几分生气,欧驰反而愈发来了逗弄的兴致,再次低下头,唇在她的唇瓣上轻轻磨蹭着,继续用那种暗示意味非常明显的声音问:“嗯?怎么不讲话?”   宁诺微微后仰,想要躲开这种脱离掌控的亲昵,唇刚张开,再次被人攻城略地。这次欧驰已经完全甩开卡在袖口的衬衫,边吻着她,边领着她往最近的沙发走。当两人一上一下在沙发上躺下来的时候,宁诺终于得到呼吸的自由,双手撑着欧驰的胸膛,半伏在他的身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欧驰眼色深沉,目光在她身体某个部位流连。宁诺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发现自己胸前的纽扣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两颗,自己这样趴伏在他身上,黑色蕾丝衬着肌肤的颜色,连自己看了一眼都觉得有些……   “你穿黑色很漂亮。”明明是在下面的那个,欧驰却没有半分窘迫,除了眼睛深处某种过于灼热的光,整个人看起来再闲适不过,好像跟读独自一个人躺在沙发上没什么区别。   宁诺抬起右手想要系上扣子,欧驰的手跟着追上来,骨节分明的手指与她的五指交缠,扣在她□在外的白皙饱满:“不想继续么?”   宁诺没有看到他热烈之中不乏沉郁的目光,耳朵里接收到的是他这几天以来始终贯彻的冷淡语气,手指交缠扣在心脏的位置,冷淡的语气听起来仿佛多了一丝嘲弄。他的身体很热,源源不断的热意顺着他的手掌和胸膛传递过来,可是宁诺觉得某种难以言明的冷,从心房的位置渐渐地辐射开来。与那种冷一同被感知的,是一种叫做难堪的情绪。   欧驰眼看着她脸颊上的粉晕逐渐消退,最终归于苍白,眉眼间那种隐含着某种决绝的羞涩和情动,也跟着一同淡却下去。明明就警告过自己,不应该再放纵两人之间那种隐而未发的暧昧;明明已经发现,眼前这个女人应该掩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是刚刚接吻时的冲动还有生理反应都不是假的。   他可以瞒过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却没办法对自己撒谎。曾经以为她是一株青嫩绿柳,滋味应该与自己曾经尝过的各个不同,所以才对她兴起趣味,想着可以再工作之余与她玩一场成人男女间的游戏。可是看着她在外人面前强装镇定侃侃而谈;看着她接吻后又羞又气得好像想一刀砍了他;看着她以为自己在爆炸中死了,发了疯一样叫着自己的名字,赤脚站在山坡神情迷茫得像个小孩……直到看着她一无所觉躺在茫茫白色的病房,欧驰才发现,她是好像曼陀罗一样的绿色植物。只不过因为现在尚未开出绮丽的花朵,所以才被世人误会是普普通通无害的,连他也被蒙蔽过去,一时不设防中了招。   像他这样习惯掌控全局的人,对这种猝不及防的感觉,第一反应是规避,而后才是思考,捋顺,确定方案后继而主动出击。可是今晚的一切再次出乎他的意料。那位副市长千金,无论长相身材都算得上乘,可惜性格太霸道,也太不把他放在眼里,第一眼看上了,接下来三天夺命连环call,第二次见面就想直奔主题。他是有过很多段恋爱,可他既不是□狂也不是夜店牛郎,无论对方多漂亮,他都没有一定要抚慰对方的义务。又或者,现在躺在他怀里的这个女人,对他的影响力比他以为的还要大。心里存下了她的留影,在彻底得到她这个人以前,就没有了碰其他人的兴致。   “对不起……”宁诺已经系好扣子,站在沙发边背对着他,在眼圈里打转的泪水,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因为难堪,还是单纯做戏博取男人的心疼。   欧驰的声音从身后悠悠然传来:“如果你现在打算走,那确实是挺对不起我。”   宁诺觉得指尖一暖,转过身才发现,是他的唇。吻从指尖,到手背,再到手腕内侧。最后一个温热的吻落在脉搏跳动的位置,沙发上的男人抬起头,棱角分明的脸再不是一片漠然,而是某种让人怦然心动的认真。眉毛疏朗,眼神深邃而热烈,棕黑色的眼瞳仿佛漩涡,让人跟他对视一眼之后就再也挪不开视线。她一直知道欧驰样貌生得好,眼睛不是赵书廷那种勾人的凤目,眉眼间却自成一脉倜傥,面无表情时冷峻得让人生畏,像现在这样专注看人时却英俊的让所有雌性生物脸红腿软。   宁诺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顺着心意,抚上了他的眉,随后是眼,眼睫毛触在指尖的感觉刺刺痒痒,好像此时此刻就这样看着他,心里的感觉,只不过要更强烈。   欧驰任由她用指尖在自己脸上流连,好一会儿,才攥住她的手,将她重新拥进怀里:“玩够了没?”   宁诺坐在他腿上,感觉到后腰靠下的位置仿佛硌着什么东西,隔着薄薄的夏衫,硬而火热。她不是无知少女,尽管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可她很清楚他这样把自己抱在怀里,接下来想要做些什么。   心里突兀地升起一种想要逗弄他的冲动,兴奋而雀跃,这股冲动甚至要压过长久以来的规划步调。宁诺想要把手指抽出来,刚溜出一个指节,就被更用力的攥住,扯回去握在掌心,再动,再扯,两个人仿佛小孩子在玩着角逐力量的游戏,又好像在战场博弈的对手,等待、试探,看是谁先按捺不住,主动出击。   最后欧驰快她一步攥住她整个手掌,连同手腕,唇也再次覆上她的:“今晚留下来。”   欧驰的手握着她的,引领着她,从他的胸膛开始,一点点的触碰,抚摸,教导她怎样让他舒服。最后摸到小腹一带的时候,宁诺感受着手下的触感,仿佛包裹着铁块的丝绸,温暖光滑,却蕴含着让人畏惧的力量,再向下……   拉锁拉开的声响轻轻震动着耳膜,宁诺突然挪开唇,手也紧扒着欧驰的腰,不肯再动:“不要……”   “嗯?”欧驰抱着她的手臂没有丝毫松动。   “我……对不起……”   欧驰用吻堵住她后面的话,无论宁诺怎么躲避,转脸,头向后仰,都没办法躲避开他的嬉戏追逐。宁诺有些着慌,两手在他胸膛推拒,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因为这次欧驰好像根本不打算放开她,也不给她换气呼吸的自由。宁诺觉得自己好像暴风雨夜晚漂浮在海上的一叶小舟,而欧驰就是承载着自己飘荡不定的汹涌海面,他给予她支撑的力量,也强迫她承受他的暴怒与激狂;他允许她在他的世界里徜徉,却也将她禁锢在这一方几乎能让人窒息的海天之间。   “唔……”宁诺感觉有什么热热的东西冲出眼睫,她不愿在这种时刻承认自己的软弱。可是她真的觉得害怕,害怕这样对待自己的欧驰,也害怕打算以这种方式继续复仇计划的自己。   欧驰的唇终于松开,却没有像宁诺以为的那样继续向下,而是转向相反的方向,沿着脸颊的泪水痕迹,吻上她的眼角:“这么怕?”   “我……”宁诺几乎喘不上气:“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嘘……”温热的吻已经到了耳廓,“已经晚了。”   机械的铃声响起,宁诺睁开蓄满了泪水的眼,连嘴唇上都是涩涩的味道:“欧驰……”   “别管……”   “可是,欧驰……”   “我说别——”   “这个是你工作的铃声,可能是赵先生打来的!”宁诺强迫自己忽略锁骨上传来的酥麻,一口气把话喊了出来。   吻终于停了,收紧的手臂几乎要把她的腰勒断,过了大概十几秒钟,宁诺终于觉得怀抱松开了点儿,扶着沙发背站起来,软着腿快步走向手机铃声传来的方向。捡起手机看清上面来电显示上“赵玉笙”三个字,一瞬间,宁诺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上大脑,未及多想,拇指已经摁下了接听键。   “喂,您好。”   手机那段静了片刻,响起一个沉稳的男声:“麻烦找欧驰听电话。”   宁诺转过身,浑然不知自己现在脸颊微红,目光流转的样子,看在某人眼里根本就是有意在诱惑男人。她摁着免提键,这样欧驰也能听到另一边说了些什么。   “您好,欧驰现在有些不方便,我帮他拿着电话,您直接说就好。”   “你是宁诺?”对方好像终于辨别出了她的声音。   “我是。晚上好,赵先生。”   赵玉笙显然没什么兴致多客套,直截了当的说:“欧驰,我想有件事你们有必要现在知道。就在半小时之前,岚松岭发生一起恶性自杀事件,当事人成功被警方解救,但是S市媒体已经在争相报道这件事。你们现在可以打开电视看一下。”   宁诺把手机放在欧驰手边的沙发扶手上,打开电视机问:“哪个台?”   这个问题显然是多余的。电视机自动锁定在S市一套卫视,现在正好是晚间新闻的播出时间,新闻主播正在眉飞色舞的介绍这起自杀事件,很快现场的照片和记者传来的视频也播放出来。   宁诺不自觉的把目光投向欧驰,而欧驰的神情一如她想象中的凝重。她不知道上次车祸的事,欧驰对事情真相有多少猜测和了解,但愿现在这件事,只是一个不幸的巧合,和那个女人没有关系。否则,无论是欧驰还是赵玉笙,都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被糊弄过去的对象。   因为在岚松岭发生的恶性自杀事件,这几天S市大街小巷都在流传着各种版本的说法。再加上不久前C&L老板和设计师的车祸,商圈里也开始扩散赵家度假酒店的选址风水不好、害人性命的流言。   吃早餐的时候,Alice破天荒一脸郑重:“我总觉得,整件事背后有个神秘推手!你们想想看啊,先是设计师出车祸,再是工地传出风水不好害死人的传说,这下子好啦,整个case无限期后延,就是表哥你和小诺姐负伤上阵,按期完成整个计划案,到时赵家要不要继续做下去还不一定叻!”   “钱都投出去了,现在撤,那不等于几千万都打了水漂?”   Alice白了莫云生一眼:“几千万打水漂总比把全部身家套进去好吧!你这个人怎么算不过这个帐啊!”   莫云生无奈摊手:“小姐,我不是说我的想法,我是说赵家的想法。再者说,无论赵家想不想继续,咱们都不吃亏啊,定金已经付了,而且宁诺的设计稿也完成了一多半,只差微调和润色,这种情况赵家也犯不着耍赖毁约,拿着设计稿换个地方重头再来也是一样。”   宁诺在吐司上抹了一层厚实的果酱,慢条斯理的说:“赵家会另选地址的可能性不大。”   Alice问:“小诺姐,你怎么会这么肯定?来来,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小道消息?”   “不算小道消息吧,这件事boss也知道。”   欧驰呷了口咖啡,没有搭腔。   Alice大概十分了解欧驰的脾性,没有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勉强他开口。所以她扭头朝宁诺挤了挤眼,做了个“待会儿说”的口型。   宁诺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莫云生盯着她额头看了一会儿:“宁诺你有没有回医院复查?”   “还没。”宁诺被他看得无措,用手指摸了摸额头的结痂:“很难看是不是?”   Alice拽开她的手:“不要摸啊!小诺姐,你出院那天我有特意帮你问过大夫,最近天气热了,你注意不要在太阳底下暴晒,还有定时抹药膏,一定不会留疤的。”   伤口确实不算深,只是后遗症比较严重。宁诺心里有数,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任何异常:“好,我会记得。”   莫云生咬了一口牛角面包,问:“宁诺,我给一个朋友看过你平时练笔的设计图,他很欣赏,你有没有兴趣帮忙做个主题公园的设计?”   “在S市?”   “对啊,就这两天的事。”莫云生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而且他出手很大方,我保管你这次能挣一票大的。”   Alice偷瞄欧驰的脸色,用手肘撞莫云生的胳膊:“诶,你这样当着boss的面挖墙脚,你不想在C&L做了是不是?”   “哪有!”莫云生举起右手,做宣誓状:“我这绝对是在给公司拉生意,到时宁诺有钱赚,公司也有钱拿,而且有利于提升C&L在南方省份的知名度。”   “眼下这个case还没结束。”一整个早晨都没说话的欧驰终于讲话了,可惜一开口又是那种冷冰冰的腔调。 第十六章 出击   因为在岚松岭发生的恶性自杀事件,这几天S市大街小巷都在流传着各种版本的说法。再加上不久前C&L老板和设计师的车祸,商圈里也开始扩散赵家度假酒店的选址风水不好、害人性命的流言。   吃早餐的时候,Alice破天荒一脸郑重:“我总觉得,整件事背后有个神秘推手!你们想想看啊,先是设计师出车祸,再是工地传出风水不好害死人的传说,这下子好啦,整个case无限期后延,就是表哥你和小诺姐负伤上阵,按期完成整个计划案,到时赵家要不要继续做下去还不一定叻!”   “钱都投出去了,现在撤,那不等于几千万都打了水漂?”   Alice白了莫云生一眼:“几千万打水漂总比把全部身家套进去好吧!你这个人怎么算不过这个帐啊!”   莫云生无奈摊手:“小姐,我不是说我的想法,我是说赵家的想法。再者说,无论赵家想不想继续,咱们都不吃亏啊,定金已经付了,而且宁诺的设计稿也完成了一多半,只差微调和润色,这种情况赵家也犯不着耍赖毁约,拿着设计稿换个地方重头再来也是一样。”   宁诺在吐司上抹了一层厚实的果酱,慢条斯理的说:“赵家会另选地址的可能性不大。”   Alice问:“小诺姐,你怎么会这么肯定?来来,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小道消息?”   “不算小道消息吧,这件事boss也知道。”   欧驰呷了口咖啡,没有搭腔。   Alice大概十分了解欧驰的脾性,没有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勉强他开口。所以她扭头朝宁诺挤了挤眼,做了个“待会儿说”的口型。   宁诺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莫云生盯着她额头看了一会儿:“宁诺你有没有回医院复查?”   “还没。”宁诺被他看得无措,用手指摸了摸额头的结痂:“很难看是不是?”   Alice拽开她的手:“不要摸啊!小诺姐,你出院那天我有特意帮你问过大夫,最近天气热了,你注意不要在太阳底下暴晒,还有定时抹药膏,一定不会留疤的。”   伤口确实不算深,只是后遗症比较严重。宁诺心里有数,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任何异常:“好,我会记得。”   莫云生咬了一口牛角面包,问:“宁诺,我给一个朋友看过你平时练笔的设计图,他很欣赏,你有没有兴趣帮忙做个主题公园的设计?”   “在S市?”   “对啊,就这两天的事。”莫云生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而且他出手很大方,我保管你这次能挣一票大的。”   Alice偷瞄欧驰的脸色,用手肘撞莫云生的胳膊:“诶,你这样当着boss的面挖墙脚,你不想在C&L做了是不是?”   “哪有!”莫云生举起右手,做宣誓状:“我这绝对是在给公司拉生意,到时宁诺有钱赚,公司也有钱拿,而且有利于提升C&L在南方省份的知名度。”   “眼下这个case还没结束。”一整个早晨都没说话的欧驰终于讲话了,可惜一开口又是那种冷冰冰的腔调。   宁诺想笑又不敢笑,不明白这个男人明明看起来成熟稳重,公事上也聪明果断有决策力,只是一涉及感情方面的事,怎么可以这么幼稚又别扭。之前那段时间是在外人面前热络得要命,只有他们两个人时,就冷得像北极严冰;自从那晚在他的房间发生了那样的事,他又整个颠倒过来,有外人在的时候端得冷峻淡漠,只有他们两个人独处时,又热烈得仿佛要把之前冻结的冰块全部融化。虽然没有进展到更为深入的程度,可每一次亲吻,每一次爱抚,都好像比上一次更让人无法忍受。有两次连宁诺都觉得他要爆发了,可每一次又都以一个紧得能让人窒息的拥抱结束,和那晚在他房间里的情形一模一样。   有些时候宁诺也摸不准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每当她为此纠结困惑,不自主的开始揣摩欧驰的一言一行,脑子里即刻便会警钟长鸣。有一个声音时刻提醒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假戏真做,复仇本来就是一条望不到曙光的路,利用与欧驰的感情做垫脚石,无异于选择一条更为艰难的羊肠小路去走。她已经深陷于恨,不想再多受爱的折磨。世人都道恨的滋味最苦,却鲜少有人提及,爱情的甜蜜背后,往往是比恨更为复杂的苦味。欧驰对她应该只是想玩玩的心情,而她也有自己的目的想要达到,既然一段感情的开端就不够纯粹,又怎么能够奢望接下来彼此能够坦诚相对?到彼此撕破脸皮那日,倘使她连心都不握在自己手里,岂不是欧驰说什么,做什么,最疼最伤的,都只是她一个人,那就不单单是可怜,而是可悲了。   第一次拜托Alice寄出的信封里,只简单附了一张白色便签。这种便签纸并不难买到,只是便签四周的花纹是母亲曾经的最爱,凹凸的栀子花和纤细蔓藤。也不知道赵玉笙还记不记得。不记得也没有关系,即便母亲的喜好和习惯他都记忆模糊了,他至少应该还记得她的笔记吧?   她模仿着母亲的笔记写了这张便签,内容很简单:既然当初协议离婚,为什么现在又千方百计想找我回来。   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不多,除了那个宝贝的木匣子,两张存折,一些旧衣物,剩下的就是几本厚厚的日记。这次来S市,她只带来其中的一本,但是也足够让她照着上面的字迹好好临摹了。   前几天,几个人一起去丁丁私房菜吃饭的时候,她又交给Alice一只信封,便签上写的是:当年的房子是你放火烧的吧?人不是东西,丢了还能找回来,找不回来还可以复制。   这些天她始终没能有机会和赵玉笙碰面,所以无缘得见他近段时间的神情变化。这一点让宁诺多少感到有些遗憾,不过没关系,开头的这些都还只是小把戏,那些小遗憾,可以连同车祸后遗症一起算在许婉头上。接下来在S市发生的所有事,她都不会再错过了。   饭后,四人一同前往赵家在近郊的别墅。下了车,宁诺率先下车,摁过门铃,蹲□又站起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只白色小信封。Alice眨了眨眼,看看她手里的信封,又看看她,宁诺耸肩摇头,表示不知,眼神却暗示她不要多说。   Alice鬼灵精的一眨眼,转过脸继续透过铁门打量里面:“哇,赵家的品味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俗气!”   莫云生轻拍她的头:“C&L准则第二条,不能质疑顾客的品味。”   “那第一条是什么?”   莫云生和Alice齐声答道:“不能质疑boss的决定。”   宁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欧驰瞟了她一眼,目光里不乏笑意:“这都他们自己总结的。   说话间已经铁门徐徐打开,Alice走在最前面,云生跟在落后半步的位置,欧驰和宁诺一起走在最后。欧驰侧过脸看她:“这是什么?”   “啊。”宁诺晃了晃手里的信封,“这个……刚刚摁门铃时在赵家门口发现的,顺便帮忙拿进去。”   “以后不要随便碰别人的东西。”   “嗯。”   “谁知道会不会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嗯。”宁诺唇角微弯:“我记得了。”   “我们家什么时候也有了不干净的东西,这件事我怎么都不知道?”赵书廷应该刚跟人打过球,身上的白色网球服还没换下来,额头脖颈都挂着汗,嘴角噙笑,看向宁诺的时候,惯性的微微眯起眼。   “这个……”宁诺刚把信封举起,就被欧驰两指抽起,反手朝赵书廷甩过去,替她补上后半句:“你家的。”   赵书廷一把将信封抓在手里,粗鲁的动作让宁诺看得微微皱眉,扫了眼信封上的名字,撕开信封背面的胶带就要打开。Alice“喂”了一声,忿忿不满的撇嘴:“那上面写的可是你老爸的名字诶!”   赵书廷漫不经心的扫了眼信封:“我爸的东西,我看一看有什么不对。万一是乱七八糟的人寄来的,我这里截下来不是更好?”   “你怎么确定在你看来乱七八糟的东西,在伯父那里也是一样?”Alice双臂交叠抱在胸前:“连最基本的尊重长辈的规矩都不懂,难道你们赵家的家教一向都这么烂?”   赵书廷转了转脖颈,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出人意料的森冷:“一大清早的在别人家门前聒噪,C&L的员工素质也不过如此。”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欧驰脸上神色没有半分变化。Alice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和莫云生交换一个眼色,两个人都在奇怪欧驰的反应。宁诺站的方向使得她最早发现赵玉笙从别墅大厅里走出来,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做声。   “这位小姐说的没错,赵书廷,我昨天晚上交待你的都是废话是么?”   赵玉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赵书廷已经当着另外三人的面,抽出信封里面的东西。他先是皱起眉头,随后露出拼命思索着什么东西的神情,甚至连赵玉笙的话都没有听仔细,只是习惯性的把手里的东西往裤子口袋里塞。   “把东西给我。”赵玉笙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唐装,朝他伸出一只手。   赵书廷这才反应过来,来人在自己身后,扒拉两下发顶,他有些尴尬的把照片递过去:“爸。”   赵玉笙接过东西,却没有立刻拿起来看,下颌朝着Alice的方向点了点:“跟这位小姐道歉。”   赵书廷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爸……”   “她是C&L的员工,也就是赵家工作上的合作伙伴;她一大清早出现在这里,也就是说是我请来的客人;如果你眼睛没有问题,应该看得出站在你面前的还是一位年轻女士。她说的一点错都没有,赵家的家教就是这样教导你对待合作伙伴、长辈的客人和女士的么?”   莫云生见欧驰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连忙打圆场道:“其实Alice这丫头也是没规矩惯了,没那么严重……”   “我道歉!”赵书廷把手里的信封团成一个纸团,往地上一丢,甩下一句根本称不上道歉的话,大步朝铁门外走去。   赵玉笙没有出声叫他,从宁诺的角度看得非常清楚,眼前这个已经呈现老态的男人,眼睛里流露出的神情叫做失望。   “你们先进去吧,我叫人为你们准备了碧螺春,还有一些当地的特色点心。”   Alice吐了吐舌:“谢谢伯父,我是卢爱晴,大家都叫我Alice。”   欧驰话不多,简单的朝人一颔首,拉起宁诺的手率先朝里走去。莫云生在Alice之后也做了自我介绍,四个人先后进到门厅。   宁诺在迈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偷偷转过脸,正巧看见赵玉笙慢慢展开被捏皱的信封。角度的关系,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是从他用手指缓缓摩挲信封褶皱的样子来看,应该很珍惜手里的东西。   他是应该好好珍惜那个东西。因为这次宁诺送出的,不再是言辞讽刺的便签,而是当年两人新婚合照的扫描版。即便能看出是新东西,赵玉笙也该知道,送出信件的即便不是母亲本人,也会是与母亲关系匪浅的人。而且,这张照片,当年就只有这一张,这么多年过去,或许连赵玉笙也是第一次见。   嘴角翘起一个嘲讽的浅笑,宁诺握紧欧驰的手,仰起头看他:“又要见赵小姐,所以需要我好好配合演戏?”   欧驰抬起两人紧扣的手指:“你觉得这个是做戏?”   宁诺歪头,眨眼:“那不然是假戏真做?”   欧驰意味深长的看她:“如果你喜欢,我们不妨今晚做全套。”   宁诺来不及捂他的嘴,只能用指甲掐他的掌心。欧驰勾着嘴角,学她刚刚的样子眨眼:“别急,先做正事要紧。”   即便知道两人说话的声音非常轻,宁诺还是为他的厚脸皮感到震惊。直到从云生手里接过茶杯,宁诺还觉得脸颊发烧,心脏“砰砰”的撞击着胸前,仿佛整颗心都浸在热乎乎的蜜水里。可是在体味甜蜜的同时,宁诺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蜜水里鼓起的一个个小泡泡,不安,内疚,更深的是对欧驰和未来的畏惧。   碧螺春有些烫口,喝在口中只觉得齿颊留香,周身熨帖,搭配几款甜咸点心,尽管已经吃过早餐,宁诺还是忍不住多尝了几口。   “看起来,新请的甜点师手艺不错。”许婉温柔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她今天穿着一身珍珠白色的连身裙,配着耳朵和脖子上的成套的珍珠首饰,整个人看起来优雅得不可方物,如同准备出门参加闺蜜下午茶的贵妇人。   宁诺的目光只在那对珍珠耳坠上短暂停留片刻,就看向她的脸部。许婉今天化了很精致的淡妆,脸上的笑容也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只是宁诺敏锐的观察到她眼下的暗影,以及两人目光接触时,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自然。   几个人纷纷起身,跟许婉问好。许婉微笑着一一应承,最后看向Alice时,眼神里多了几分打量:“我听说,卢小姐是欧驰的表妹?”   “是呀!”Alice大大方方的承认,大大方方的发问:“应该是赵书羽告诉您的吧。诶,怎么不见她?”   “噢,书羽听说欧驰今天会来,吃过早饭就回房打扮了。这孩子,我也说不了她。让你们见笑了。”   欧驰欠了欠身,没有搭腔,坐在沙发上安静喝茶。和其他人的沉默不同,欧驰不说话时自有一份旁人难得的清贵从容,他不注意周围人,周围人却很难不留意到他。   这样的风度气场,有人欣赏,也有人气闷。   许婉端起茶盏,翘起涂着朱粉色蔻丹的小指,捏着杯盖刮了刮沫子,尝了口茶,神情略显不悦:“这茶谁沏的?”   “我说了泡碧螺春要用进口矿泉水,怎么又是用以前那种矿泉水?”   “是我不让换的。”   许婉一见赵玉笙进来,顷刻间便站起身,裙摆也不顾得抚一抚,上前扶住赵玉笙的手臂:“不是说去找书廷进来,怎么去这么久。他人呢?”   赵玉笙拂开她的手,径自在欧驰对面的沙发坐下来:“我们有些正事要谈,你带书羽出去逛逛吧。”   “可是书廷……”   “我现在没空管那个畜生,你今天也不许打电话给他。”   “可是……”   “稍后我们也会出去,叫厨房不用准备午餐了。”   许婉脸色微沉,却明显不敢当面忤逆丈夫,过了许久才轻应一声。场面一时有些僵住,楼梯口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赵书羽怯怯的叫了一声:“爸爸。”   “爸爸要带大家伙儿去哪儿,我可以跟着一起去吗?”   显然赵玉笙还是很宠爱这个女儿的,只稍作犹豫,就点了头。许婉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欧驰目光飞快扫过赵书羽的穿着:“赵小姐今天这身打扮,应该不适合往山里去。”   赵书羽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小洋装和高跟鞋,又看了看宁诺和Alice,见两人都是T恤牛仔裤的装扮,不禁懊恼的咬住唇。许婉扶住她的肩膀,柔声说:“赶紧去换,欧先生他们刚喝上茶,还要等一会儿才走的。”   赵书羽又怯生生的看向赵玉笙,后者微点了点下颏,赵书羽立即绽出一抹欣喜甜笑,又朝欧驰的方向偷偷瞟了一眼,姿态优雅的小跑着上楼梯了。   宁诺漫不经心的将目光转向许婉,却见她也在盯着自己看,只不过那目光实在说不上温和。宁诺不以为意,朝她翘了翘唇角,指尖搭上欧驰的手,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害我被人讨厌了。”   欧驰也极轻声的回她:“你会在意?”   “万一赵先生全家都看我不顺眼,就此提出换个设计师,那我不冤死了。”   “只要看了你的设计稿,没人会做这种打算。”   听到“设计稿”三个字时,宁诺眼皮儿跳了两下,唇边笑容愈发镇定:“希望赵先生看到后,会和你有同样观感。”   欧驰没有再说话,眼神中的坚定神采已经说明一切。   赵玉笙品着茶,脸色比在花园时和缓许多:“欧驰你和宁小姐的感情比先时还要好,看来那场车祸也不全然是坏事。”   欧驰的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情绪:“赵叔叔这话未免有失偏颇。小诺头部的伤现在还没好,时常犯头疼,昨天下楼梯还险些跌了一跤。”   “年轻人身体底子好,我看宁小姐今天气色还算不错。宁小姐皮肤真是好,细看起来,好像比我们家小羽的还要白皙。”许婉从女仆手中接过水壶,为几人斟水。   水壶到了宁诺面前,宁诺忙出声:“我就不用了,谢谢。”   赵玉笙沉默片刻,说:“欧驰,宁小姐,二位随我到书房来。”又交待许婉:“你帮着招呼一下这两个孩子。小羽也不要太磨蹭,换身轻便的就赶紧下来。” 第十七章 摊牌   书桌上摆着两份报纸,宁诺瞄了一眼,看清楚上面的头版照片拍摄的正是岚松岭建筑工地,索性大大方方拿起来,开始阅读下面的文字解说。   “前天的报纸了,宁小姐来之前没看过?”   “她才出院,这几天还是休息居多。”欧驰代宁诺回答。   赵玉笙点点头,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欧驰,我知道你因为车祸的事,对我一直有不满……”   “不是不满。”欧驰的坐姿很是闲适,话却说得不怎么客气:“这件事我会追究到底,您应该也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欧驰,我们现在是合作伙伴,不是竞争对手,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只是我觉得,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解决。”赵玉笙缓缓说道。   宁诺借着看报纸的空当,不时地抬头打量着他,不知道是岚松岭的事对他的冲击太大,还是自己那两封便签以及今天的照片已经奏效,赵玉笙今日的气色算说不上好。虽然强打精神,一双凤眸不改昔日风采,可是无论眼角额头的周皱纹,还是微着风霜的鬓发,都在向世人昭示,他已经不年轻了。再联想到那对明显不让人省心的子女,以及他与许婉的貌合神离,且有欧驰这样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在旁对比,着实让人不胜唏嘘。宁诺突然觉着,这些年他过得或许没有她曾经以为的那般顺心。   “宁小姐,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么?”赵玉笙突然又将话头转回宁诺身上。   宁诺心中冷笑,没有接招,反将赵玉笙一军:“我看赵先生今天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改天再与我们一起?”   赵玉笙怔了怔,看着宁诺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柔软:“今日事今日毕。体力上我是比不了你们年轻人了,不过说好的事,我还是会尽力而为。”   宁诺摸了摸自己脸颊,莞尔一笑:“赵先生这样打量我,是在比较我和赵小姐的容貌?”   赵玉笙眼中浮现一丝浅笑:“宁小姐真爱开玩笑。书羽怎么样,我这个做父亲的,心里还是十分清楚的。你们年轻人的事,自有你们年轻人的解决方式,我们这些做父母的,没必要跟着瞎掺和。只是……”   宁诺笑容不改地望着他。   “只是我突然想起,宁这个姓氏,不算常见。我妻子的母亲就姓宁姓。今天突然想起来,才发现这么巧,宁小姐也姓这个。”   宁诺心中冷笑,自从与母亲搬离B市,她便与母亲一同改了姓氏,随外祖母的宁姓,她幼时自然随他的赵姓,名唤书颜,小名才叫诺诺。只是赵玉笙自打外祖父过世后,就极少归家,每每一家三口一起用饭,他也鲜少与母亲有言语交流,自然没什么机会听到母亲唤她小名。她长得并不十分像母亲,也不太像赵玉笙,姓氏名字统统改换,她才会如此坦然地与欧驰一起出现在赵家四口面前,只是不知道赵玉笙今天是搭错哪根神经,突然对她的姓氏起了兴致,也真难为他,过了这许多年,居然还能记起外祖母的姓?   宁诺笑了笑:“原来许女士的母亲和我同姓,那还真是巧。”   “不是她。”赵玉笙说:“是我的第一位妻子。”   这个时候再装傻就不合适了。宁诺咬了咬唇,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欧驰:“您要重建的那座别墅,是不是就是因为她……”   欧驰勾起唇:“赵叔叔要是愿意说,不妨直接告诉这丫头,她为这事儿抓心挠肺了好久,经常缠着我八卦。”   赵玉笙哈哈大笑:“这么说来,我当年的八卦故事,岂不恰巧成就了你和宁小姐一段姻缘。”   欧驰淡淡地说:“那您还是别说了。不然我没了利用价值,她岂不是隔天就跟我提分手。”   宁诺被这两人一句紧接一句的玩笑话说得冷汗直冒,也不知道怎么的,下意识地就去抓欧驰手臂。他今天穿的断袖,宁诺的指尖刚触上去,就被皮肤的温度惊得整个人都醒过来。想把手抽回来,已经被欧驰一把抓住,攥在掌心。大概欧驰原以为她是听着生气,想要掐他,攥住她的手之后,还在她手心暗示性地捏了捏,仿佛是在哄她不要多想。   宁诺觉得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一定僵硬得要命,好在两个男人都没朝她的方向看。赵玉笙说完话就去拿抽屉里的东西,而欧驰的目光也追随而去。宁诺顺着欧驰的目光看过去,就见桌子上依次摆开三只信封,最左边的一只已经被人撕坏了,上面还有未抚平的褶皱痕迹。   “这也是我今天找你们的另一个原因。”赵玉笙拿起最后一只信封,取出里面的照片,放在欧驰面前。   欧驰眉峰微挑,拿着照片,故意不说破其中玄机,反而仔仔细细打量起照片中的那对男女:“赵叔叔年轻时,比起您儿子长得好。”   宁诺也凑过去:“这就是您的第一任妻子?”   “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赵玉笙竟然选择在他们两个面前坦白所有:“这张照片是今天一早寄来的。大约十几天前,我收到一张便签,几天前又收到第二封,开始我还以为是有人居心不良,假冒她们母女写信联系我。直到今天我看到这张照片……”   “你是希望见到她们,还是不希望。”欧辰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赵玉笙长叹一口气:“自然是希望见到了。只是……近乡情更怯,这几年我一直托人打听她们母女俩的下落,可是每次一想到有机会能见到她们俩,高兴的同时也觉得胆怯。”   “信封上没有写寄信人的地址。”欧驰把信封反过来掉过去看了两遍:“也就是说,寄信的那个人,应该就在本市。”   “我也是这么想。”赵玉笙直直望着欧驰手里的照片,“可是我已经托派出所的人查过了,S市根本没有她们母女俩的户籍。”   “或许已经改名字了。”   “这么久都没一点音信,这点我也想到了。”   “赵叔叔把这件事告诉我们,是想我们帮忙找人?”   赵玉笙摇了摇头:“你们看便签的内容就知道了,她一直都恨我。找人的事我自己有打算,不用你们跟着操心。只是我想让你们知道,赵氏有十成的诚意完成这个合作案,你们的所有工作事宜,都可以依照合同拟定的完成。只是这个酒店能不能建成,我现在说不准了。”   “您的意思是,车祸还有前几天的自杀事件,都跟您的妻子有关?”宁诺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简直要冷笑出声了。全天下也只有赵玉笙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吧,可真让她大开眼界。   赵玉笙语气淡薄:“车祸的事,我先跟二位说一声抱歉。今后C&L员工在S市的全部行程,我都会派专人跟进,安全方面,请尽管放心。”   “我明白了,您是不想我们插手这件事。”欧驰做最后的总结。   赵玉笙颔首。   “本来我们也只是负责建筑设计方面。”欧驰言简意赅,从他脸色可以看得出,他现在的心情也没好到哪儿去,“既然工程启动时间不定,后期的所有我们都可以不用管了。我有两点需要说明。”   “请说。”   “价钱方面我不会做改动,因为这是你们单方面的责任,与C&L的专业无关。”   “这是自然。”   “第二点就是,如果日后赵先生又决定启动工程,我们C&L会全力配合,设计稿的署名,永远都是C&L宁诺。”   赵玉笙再次点头,站起身,朝他伸出手:“欧驰,以你的能力,只开一间小小的建筑设计所,实在屈才。”   “人各有志,赵叔不必代我感到遗憾。”   “我只是羡慕你父亲有你和你大哥这样的好儿子。”   放在平时,以欧驰的家教风度,适当场合的恭维谦虚是必不可少的。可是这次,欧驰没有多说一句,朝赵玉笙点点头,“谢谢赵叔,那我们先下楼。”   平稳行驶的轿车里,宁诺问:“就这样?”   欧驰瞥了她一眼:“你八卦也听了,照片也看了,还有什么不满足?”   宁诺无语半晌:“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可是小诺姐的第一个case诶,赵家现在是想怎样,买了设计稿又不启动,这不是拿钱砸人玩儿吗?”Alice对着后视镜朝欧驰皱眉毛。   “这种事不常见,不过说不上过分,毕竟赵玉笙也有苦衷。”   宁诺低声问:“你也认为是他那位妻子想要报复?”   欧驰看着她的眼:“我不这样认为。不过无论我怎么想,你怎么想,事情已成定局。赵玉笙不打算采取任何方式反击,现在流言满天飞,照这样下去,酒店就是落成,也不会有人愿意花钱入住。”   宁诺眼神复杂:“好像我经手的case总不会顺利完成。”   欧驰想起几个月前调查的那些资料,目光一凛,飞快地调开视线:“不要妄自菲薄,好事多磨,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不然我也不会找你入伙。”   “对啊,小诺姐,能在C&L工作的可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赵家这个case只是咱们运气不好,你不要想太多。而且不是还有个主题公园的case吗,喂,莫云生,组织上需要你的时刻来临了,赶紧联络你那个朋友呀!”   莫云生边留意前方路况,边俏皮地回答:“是。请组织尽管放心,属下一定竭尽全力,让宁大小姐接下来这个case完成得顺心,舒心,让boss赚个盆满钵满,大家一起开心!”   “一起开心的事还要搁一搁,不管赵家态度如何,设计图最后部分一定要完成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欧驰的表情难得有些严肃。   他平常在外人面前也一副少言寡笑的样子,可宁诺渐渐发现,多数时间他不是真的心情不好,而且以欧驰的出众样貌,冷着一张脸的样子才真叫勾人,反而比两人私下相处,他勾着嘴角可以调笑更容易让女人心动。宁诺一边想一边又暗自摇头。或许只有自己是这样一位吧。她喜欢欧驰一本正经的冷峻模样,或许其他女人更喜欢他玩世不恭的倜傥风貌,这个男人原就是沾不得的,自己既然为着见不得光的原因沾惹了,就该做好风暴来临前的准备。今天欧驰会因为车祸的事对赵玉笙不假辞色,他日欧驰知道自己的卑劣用心,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又会是怎样的狂风暴雨。   又或者,她把自己想得太高了。欧驰对自己也不过是玩玩就算的心思,顺便日后被他知道全部的事,他也不见得有那个时间跟自己多做纠缠,一拍两散,各得其所,欧驰也不吃亏呢。   宁诺如此这般地想着,却全然没有意识到,最近她越来越关注欧驰的言行,也越来越在乎欧驰的感受,而会为了一个人颠倒反复的纠结,本身就是在乎的开始。 第十八章 求助   一行人在岚松岭消磨了大半天时光,到傍晚六七点钟的光景,其他人还算好,赵书羽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下山坡时腿都是打颤的。Alice笑嘻嘻地剥了一块巧克力,一边吃着,一边扔了几块,分别给宁诺、欧驰和莫云生:“赵大小姐,这就不行啦,晚上还要不要跟我们接着逛啊?”   赵书羽脸色发白,说起话来依旧那副柔弱娇怯的腔调:“吃过饭还是早些休息吧,欧大哥的手还骨折呢,需要多休息。”   欧驰因为从赵玉笙那里得到肯定的答复,没有许婉在场时,对待赵书羽的态度倒也如常。他客气地笑了笑:“我没关系。谢谢赵小姐关心。”   只是莫云生和Alice都是惯见他与异性交往手腕的,两人都知道,欧驰对眼前这位颦颦黛玉样的娇小姐委实没什么兴趣。赵玉笙也是明眼人,自知女儿没戏,却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并没有对女儿多加阻拦,果真按照上午时在书房说的,年轻人的事儿,他不跟着掺和。   有Alice和莫云生这两只活宝在,赵书羽又摆明了对欧驰大献殷勤,从山坡走下来这一段路程,实在说不上寂寞。唯独宁诺走在落后欧驰半步的位置,后来渐渐越走越慢,最后干脆蹲下来系鞋带,落后众人大约十几米的距离。   欧驰开始没留意,因为一多半天里,除了涉及工作相关的事宜,宁诺一直都很安静。他当宁诺伤未痊愈,工作起来难免会力不从心,再加上有赵书羽在场,心里可能也别扭得慌,所以才提不起什么精神多说话,也就没往深想。直到Alice说话时开玩笑地叫了一声,他一回头,才发现宁诺已经落后了很远。   一个人慢下脚步,其余几个人也都跟着停下来。赵书羽柔声说:“宁小姐也是累了吧,刚刚都没发现她走得慢了。”   Alice瞪了她一眼:“人家车祸撞到头,刚出院不到一个礼拜,能撑到现存不简单了。哪像某些人,身体什么毛病都没有,还一副病西施的德性!”   “爱晴!”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尤其当看赵玉笙的面,碍着面子欧驰也个得不出声提醒。   Alice朝他做个鬼脸,小步跑着朝宁诺奔去。走到跟前,挽起她的胳膊,吐了吐舌:“小诺姐,真对不起啊,我刚尽顾着跟那个讨厌的女人抬杠,忽略你了。”   宁诺刚刚经历过几分钟的短暂失明,这会儿头还晕乎乎的,也不敢做点头摇头的动作。只能拍拍她的手背,微笑着说:“哪这么严重。我刚蹲下系鞋带,站起来之后就觉得累了,反正慢慢走也能走到的,就没叫你们。”   Alice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小诺姐,你真没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   “没有,你放宽心。顶多有点低血糖。”   “赶紧先吃块我给你的巧克力。咱们待会儿就去你上次说的那个农家院,应该不远吧,很快就有得吃了!”   宁诺这才发现手里的巧克力已经被自己握得有些软了,不好意思地朝   Alice笑了笑,慢慢剥开外包装。融化变软的巧克力,香味更加浓郁,宁诺慢慢嚼着,不由得低声说出了声:“很香,不会太甜。”   “好吃吧?这个是我来S市之前一个朋友帮我从德国带的。”Alice打开自己的包包翻了好一会儿,“没有了,早知道刚刚那块留给小诺姐,反正我也吃过好几块了。”   “没关系。”走近了,宁诺看清楚几人此时的表情,不禁心中微沉。欧驰看着自己的目光里,某种晦暗不明的探究意味一闪而过。如果不是这样隔着一小段距离面对面地看着彼此,宁诺自认可能很容易就错过了。赵书羽始终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只是此时扫视过来的眼神实在欠缺温度。而赵玉笙关注的重点压根都不在自己身上。唯独莫云生,和Alice一样不无担忧的看着自己。   宁诺挽了挽耳边的发,朝几人点头:“对不起,我有些累了。其实不用等我的。”   “宁小姐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多休息几天吧。我们家做生意是做生意,可也是讲人情味的,不会不顾员工的身体状况一味赶工。”   Alice一听这话就来了脾气,刚要说话,就被宁诺轻拍手背制止了:“多谢赵小姐关照,不过我是C&L派来的首席设计师,如果我不跟着,设计稿很多地方都没有办法敲定。”   “不是有欧大哥的吗?”赵书羽仰起头,看着欧驰,脸颊泛起淡淡红晕。   “图稿方面宁诺说了算,我这次顶多算个打下手的。”欧驰温和地解释道。   “说起来,我好像到现在为止,还没看过宁小姐的手稿。”赵玉笙抬了抬手,示意大家边走边说。   宁诺抬头看向赵玉笙的时候,恰巧面朝夕阳落下的方向,眼前一片碎金光晕,让她的太阳穴忍不住“突突”地跳起来。狠狠地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宁诺微笑着睁大了眼:“再等一等吧,我希望到时能让赵先生对我刮目相看。”   赵玉笙呵呵笑出了声:“欧驰,你们C&L的员工都和你一样,很有志气啊!”   欧驰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她是比较苛求自己。”   “哦?听起来你对宁小姐的能力也很有信心嘛!”   “老实说,我当初之所以会竭力邀请她来,就是因为看到她的设计稿。”   “嗯,会让欧驰你印象深刻的设计稿,我想应该不会太逊色。”   “赵叔您评价太保守了,我敢保证,到时一定会让您惊艳。”   “呵呵,好。”赵玉笙在走向自己那台车子前,伸出食指朝宁诺点了点:“今晚一起吃饭,咱们好好地聊一聊。”   “爸……”赵书羽拉住他的袖口。“我也想一起。”   “当然可以了。”赵玉笙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你要是不觉得累,就跟着一起。”   “我听说欧大哥他们今天会住在这边,是S市本土的特色农家院,我都没有住过……”赵书羽撅了撅嘴。   “咳,我们住宿都是跟着工作走的,赵小姐恐怕住不惯吧。”莫云生说。   “没关系,Alice和宁小姐都能住,我自然也可以啊!”也不知道赵书羽是不是从刚才欧驰的态度得到鼓励,一反之前的娇怯安静,开始主动出击了。   Alice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容颇为诡秘,清晰地吐出三个字:“我看成。”   赵玉笙点了点头:“那好,稍后咱们到农家院,你打电话给你母亲,让司机回市里帮你取一些换洗衣物。”   “谢谢爸爸!”赵书羽抱着他的手臂,好像小女孩儿一样高兴地跳起来。   宁诺看得刺目,转过脸看向车窗,Alice双臂环着自己打个哆嗦,一副受不了的样子。莫云生双手插兜,朝赵家父女点头致意,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   宁诺和Alice也各自坐到自己的位子,欧驰最后上车,坐进来第一句话就是:“爱晴你适可而止,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客。”   Alice猛地转过头,睁圆了眼,一脸无辜:“我可还什么都没做!”   欧驰慢悠悠看了她一眼:“所以只是提一句醒。”   莫云生破天荒地严肃起来:“老大,你应该看得出那女孩儿是什么意思吧?”   欧驰的目光和他在后视镜里交汇,莫云生将目光往宁诺的方向瞟了瞟,个中意思不言自明。   欧驰惜字如金:“我有分寸。”   他一根一根地握住宁诺的手指,最后连同手腕一起,整个地包握在掌中:“累了?”   宁诺弯起唇角:“还好,没有你辛苦。”   “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笑。”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很低,几乎要淹没在车子行驶的引擎声中,必须要仔细地听,才能清晰捕捉对方说的每一个字。   “你不也是一样。”宁诺并没有收敛唇角弯起的弧度。   欧驰沉默,过了许久,才说:“有我在的时候,你没必要这样委屈自己。”   宁诺抬起眼看他,车子里此刻的光线有些暗,反而衬得他脸部轮廓愈加分明,他的眉骨比一般人要高,眼部的线条干净利落,鼻粱挺括,唇薄色淡。不笑的时候冷若冰霜,让人生畏;只要挑起嘴角一点弧度,即便眼睛里依旧没有半分笑意,却能给人如沐春风的错觉。其实消融的只是最外面的那层薄冰,而薄冰之下的寒冷冰霜,则要到他默许你与他进一步相处时,才能看得分明。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可恰恰因为没有表情的修饰,看在宁诺眼里反而显得真诚。不同于两人热吻时的脸红心跳,被他抱在怀里调情爱抚的手足无措,这样的话语让宁诺切切实实感到某种温暖和踏实。   棕黑色的眼瞳染上淡淡暧意,欧驰抬起手,指尖轻抚了下她的眼角:“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   宁诺转开脸,也就躲开了他的手:“没有……”   欧驰趁车子转弯时,扳过她的脸在她唇上烙下一个吻,短暂结实,着实吓了宁诺一跳:“晚上跟我一个房间。”   这句话的威力比稍纵即逝的那个吻还让人惊吓,宁诺难得地睁圆了眼:“可是……”   “我手臂不方便,有些事需要人帮忙。”临下车前,欧驰贴着她耳廓说,“农家院可不比五星酒店,嗯?”   这个理由让人一时辨别不出真假,宁诺踟蹰着轻轻点头。欧驰在她耳廓上轻轻一吻。   下车后Alice凑在宁诺身边吃吃地笑。宁诺被她看得发毛,摸了摸自己脸颊:“你在看什么?”   “看你被表哥面贴面说了两句话,整个人都变了个样儿。表哥对女人还真是有两把刷子。”Alice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又觉出不对,抓紧宁诺的胳膊小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表哥对你跟对他之前那些女人是不一样的……”   “没关系。”心的温度,连同脸颊的热度一起渐渐凉下来。   饭后,几人围坐在桌边饮茶吃水果,赵玉笙抿了口淡茶,道:“下周在s市有一个朋友儿子的订婚party,你们有没有兴趣参加?”   欧驰看了宁诺一眼,见后者没有露出抗拒的神情,在桌下悄悄握住她的手:“没问题。”   赵玉笙笑着呷了一口淡茶:“我还有其他事要忙,可能那天就不过去了。许婉会带着书羽一起,书廷大概也会去,刚好我这里还有几张宴会的请帖。你们要是得空,可以一起去看一看。”   “订婚典礼选在云顶举行,那个地方好美哦!”赵书羽双手托腮,一脸向往:“我听说当初云顶花园的设计师,设计那个地方的理念是旨在建设中国的wichita Garden,里面有茶园,药草园,还有独立的水生植物汇集馆,和一个非常大的玫瑰花园。能安排在那里的玫瑰园举行订婚仪式,周家还真是大手笔!”   欧驰脸色微变,宁诺却眼睛一亮:“我听说过云顶花园,不过我听说,那个地方只有在7到11月份对外开放……”   赵书羽清秀的面容流露出一丝得意,轻声轻气地说:“那是对普通大众而言。其实即便没有这次婚礼,如果想去的话,还是有办法的。”   奠云生笑容温和:“哦?这么说赵小姐有办法?”   Alice把最后一口焦糖布丁送人口中,举手发言:“唔,这个我知道!赵小姐有个好爸爸嘛!莫云生这你可比不了啊……”   莫云生好脾气地耸了耸肩。赵玉笙则大度一笑:“卢小姐的家世可不是我们这样普通商贾之家比得了的,不过可以看得出来,卢先生真的把你教得很好。”   Alice粲然一笑,放下小勺子:“谢谢赵叔叔的夸奖,其实赵小姐您教得也不错,就是娇气了点儿。”   赵书羽咬着唇看向赵玉笙,后者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卢小姐说得对,这点小羽确实得改改。都这么大的人了,你看卢小姐和宁小姐,都跟你差不多岁数,可人家在外面都能独当一面,唯独你……被你母亲惯坏了。”   赵书羽眼睛里泛出一层水汽,咬着嘴唇,慢慢点了点头。   “下周的话,我能看到宁小姐的设计稿吗?”赵玉笙看向欧驰。   欧驰微笑着将目光投向宁诺:“这个还是要看设计师本人的意愿。”   宁诺大方地微笑:“设计稿还需要再等一等。不过下周这个时候,您应该可以看到全景模拟。”   赵玉笙若有所思:“全景模拟,是可以放映在大屏幕上演示的那种?”   “是。”宁诺与欧驰交换一个眼神,得到对方默许后,继续向赵玉笙解释:“所以如果赵先生那边没有问题,我们这边再准备得充分一些,稍后可以在股东大会上完成全景模拟演示。”   赵玉笙看了看欧驰,又看了看宁诺:“看来你们两位都很有信心,不打算事先把东西给我过一遍?”   “如果这是您提出的要求,我们没有理由拒绝。”欧驰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话却说得很巧妙,“不过我想,那样的话您会少了一份惊喜。”   赵玉笙哈哈大笑:“好。欧驰,我就是欣赏你这份傲气。”   “其实是我对我们C&L的每一位成员的能力,都有足够的信心。”   “因为boss对我们每一位成员都有足够的了解。”莫云生接得很是恰到好处。   赵玉笙沉吟片刻,最后敲定:“这样吧。我给你们半个月时间,下个月5号,你们把这个模拟程序做好,不要出纰漏。其他的事,由我搞定,今天我对你们做的承诺,不会有改变,你们自己也留心些。”   欧驰和宁诺都明白,赵玉笙这是改变了心意。车祸的事他会按照早上在书房的承诺,给两人一个交代;自杀事件以及那些信件的事,他也会全权负责,尽力不让整个工程搁浅。   从包间出来的时候,宁诺走在欧驰身边,看到他翘起的唇角,以及略微下压的眉尖。她知道他此刻心情大好,只是面上尽量不表露出来罢了。突然发现这个男人也有在自己面前藏不住心事的时候,宁诺不禁在心中莞尔。   “诶,宁小姐,女生的房间在这边。”赵书羽从身后叫住两人,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宁诺本来想不声不响地回房,没想到赵书羽一句话,戳破她竭力隐藏的秘密。事前也没想到该怎么面对这种情况,Alice和云生也都站在一边,宁诺很快就红了脸。   Alice和莫云生都是快性人,两人交换一个视线,一起朝两人点了点头,同时微笑着默不作声。不同的是,Alice微笑之后又偷偷朝宁诺竖了竖大拇指,由衷地为两人感到高兴。而莫云生的微笑里含着淡淡的担忧,只不过他一向都一副大咧咧乐天派的样子,所以没有人留意到他神情的细微变化。   欧驰压根就没有解释的打算,朝几人道了一声“晚安”,牵着宁诺的手转身就走。庭院里只剩下赵家父女,赵玉笙看着女儿一脸不甘咬着嘴唇的模样,叹了口气劝道:“小羽,欧驰是个非常优秀的男人,但爸爸不觉得他是适合你的男人。”   “爸爸……”赵书羽咬得嘴唇都发白了。眼睛里闪着莹莹的水光,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爸爸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欧大哥的真实身份。”   “你是指他的家世?”   “妈妈生日那天,哥介绍我跟他认识,还告诉我一定要找机会跟他跳舞,聊天,说他会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可是都没有人告诉我他是欧德凯的儿子,欧骋的亲弟弟。妈曾经跟我说,男人长得好看不顶用,最重要的是门当户对。我那天其实很想跟欧大哥多讲一些话,可是想起妈的话,还有那时,他就跟那个宁诺很暖昧,我想,要不就这样算了……”   “小羽。”赵玉笙眉心的褶痕更深,形成一个让人生畏的“川”字,“不是你母亲说的就一定是对的,你已经长大了,很多事,你得自己想明白。”   “所以我现在想明白了!”赵书羽紧攥着他的衣服一角,仰起头看她,“我喜欢欧驰的人,母亲听您说了他的真实身份之后,也满意他的家世背景,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   “小羽,欧驰现在是有女朋友的人。”   “像咱们这样的家庭,男人有几个结婚前没有女朋友的。”赵书羽的脸在月色下显得全无血色,原本清秀的面孔显出几分不符合年龄的沧桑,“即便没有宁诺,也会有别的女人。您也说了,欧驰太优秀了。他可以有自己喜欢的女人,但我需要一个像欧驰这样的丈夫。”   许久,赵玉笙都没有讲话。   赵书羽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一直是那种仰望的姿势。仿佛眼前这个男人是她的天,是她眼下唯一的依靠和指望。有那么一瞬间,赵玉笙觉得自己仿佛面对的不是平日里那个胆小娇怯的女儿,而是若干年前他心之所系的青梅竹马。曾经许婉也是这样。每当他离开和安岚的那个家,去他和许婉的小窝团聚的时候,许婉就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年轻的时候,他觉得女人真是个矛盾的集合体,安岚从认识他那天起,从来都以温柔安静的面貌示人,他也一直以为无论他做什么,只要不提分手或者离婚的话,她也就会一直默默地承受忍耐,因为他笃定她是真的爱他。而许婉恰恰相反,虽然性格活泼又爱热闹,但实她的整个人生都以他为中心,所以多少年的时光里,他一直以为,如果没有他,许婉是会活不下去的。   可是多少年过去,他才发现,原来人生中经历过的这两个女人,他一个都没有真正了解。安岚是真的爱他。安静温柔不抱怨,永远都愿意包容甚至是纵容他的一切,可是她也有她的尊严和底线。当她确认他身边还有别的女人,而且他和许婉感情开始得比他和她的还要早,当她知道许婉已经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只比宁诺小一岁半的年纪,而且那时肚子里又有了一个女儿,当她从许婉的口中得知,他当初选择和她结婚,目的只是安氏,而他在安父过世之后已经把整个安氏握在手中;她没有指责、质疑、甚至大声对他喊叫一句,只是沉默地在许婉托人拟定的那份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然后领着书颜走得远远的。直到今时今日,他费了那么大的气力,都找不到她。   而许婉,也没有他以为的那般脆弱无助。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只为了别人的存在而存在,怎么会有人一定要依靠别人的力量才能存活下去。如果一个男人认为世上有这样的女人,也都是愚蠢的自欺欺人罢了。这些年,当着他的面时,她永远都是那个温婉又活泼的小女人;可背过他,她又做过多少对不起他也见不得光的事?独自找安岚谈判,托人找律师拟定离婚协议书,还有在安岚母女连夜离开后火烧别墅,不单是故人,她甚至连故人留下的死物都容不下。   所有的这些他其实都是知道的,事后除了默许,他也没办法对她做出其他的态度。可是渐渐地他明白,表面的温柔顺从,不代表心里没有怨恨;而表面的柔弱卑微,也不意味着真正的脆弱无依。可是当他明白过来这一切的时候,一个他已经伤得太深,另一个,因为他糊涂地纵容,已经在错误的路上走出太远。他以为他当时选得没错,其实他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赵书羽因为他长久的沉默,脸色愈发的苍白,最后扯着他的衣角轻轻地啜泣起来。赵玉笙从回忆中抽身,从口袋里取出手帕。为女儿拭去脸上的水渍:“别哭了。既然你是真心喜欢,那就放手去做吧。”   “爸爸……”赵书羽靠在他的怀里,手指紧掐着他胸口的绣着云纹的唐装布料:“错过欧驰,或许还会遇到妈妈同意的结婚人选,但那些都不是我喜欢的人……”   宁诺安静平和的面容从脑海中稍纵即逝,赵玉笙闭上眼,轻抚着女儿的发顶:“爸爸知道,爸爸知道……”   “爸爸,你会帮我的,是不是?”赵书羽揉着眼睛睛,从他怀里仰起脸,眼神里充满希冀。   即便以他现今的年纪,已经可以轻易看透几乎所有女人的小心思,可女儿不是其他的女人。赵玉笙挪开她紧握的小拳头,动作轻柔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滴:“只要是我女儿的愿望,爸爸都会努力帮你达成。” 花.霏.雪.手.打 第十九章 缠绵   “怎么脸这么烫?”一进门,欧驰就把人抵在门板,骨折的那只手臂恰好把人圈在怀里,另一只手食指和中指的指节反复磨蹭着她的脸颊。   宁诺侧过脸,想要躲开他指尖的戏弄,可这次不像在车里那么容易。一侧挡着她的,是欧驰受伤的手臂,她只能往另一个方向挪,而欧驰的唇早在另一个方向守株待兔。   吻从她的耳垂开始,缠绵地向下,到锁骨停留了许久,再向下,遇到她胸前的布料,宁诺感觉到他滚烫的呼吸拂过自己敏感的顶端,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欧……”   名字尚且来不及叫出口,胸前的扣子已经被人叼在齿间,宁诺惊骇得倒抽一口气,还没反应过来那种轻微细小的声音来自何处,扣子已经解到了倒数第三颗。宁诺顾不得再去推阻,一只手紧捂住自己的嘴。小腹传来的湿热触感,依旧吓得她溢一声细小的呜咽。欧驰的手也在同时探到她和门板之间,胸前束缚霍然一松,接二连三地惊吓让她连拒绝都是破碎的:“欧,欧驰,不……你不能……”   吻再次回到她的唇边,与以往几次的火热不同,这次他的吻格外温柔,让人心悸的温柔。宁诺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若没有欧驰的手臂撑着,或许连站都站不稳脚了。   一个温软的吻落在眼角,宁诺睁开眼,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宁诺清楚看到他眼底的光,以及那光亮之外的幽暗。两人目光相接,吐息交缠,他的声音几近耳语,可即便看他嘴唇的蠕动,宁诺也能明白他每句话说的是什么:“这里,看人的眼神总是凉的……”   又一个吻,落在眉心,随后是鼻尖,脸颊,最后一个吻,郑重其事落在她的唇角,字句都淹没在她的唇间:“这里,即便微笑,也不是真的开心……”   吻到了心脏的位置,宁诺都不知道两个人是怎么从门边挪到床上的。不过有一点她很肯定,男女体力相差实在太悬殊,欧驰只用一只手臂都能把她连搂带拎地走上一段路。温软的唇,加上锋利的齿,那种甜蜜之中带着些微刺痛的感觉,简直让人不能自已,传说中的销魂蚀骨,大概形容的就是此时此刻的状况。   “还有这里,到底瞒了我多少秘密……”欧驰的嗓音里添了几分让人虚软的暗哑。   最后一句话仿佛一记重锤,沉实地落在心头。宁诺下意识地在他身下扭动,推拒:“不……”   “唔……”欧驰低低哼了一声,语句含混:“再乱动,我可真忍不住了……”   宁诺被他某处激动的状况吓得整个身体都僵了。可她这么一僵,欧驰的吻也愈发放肆。没过多久,宁诺就在他身下软化成一滩水。   “乖,帮我……”欧驰握着她的手去解自己的腰带扣。   拉链金属的脆声,听得人脸红耳赤,心跳也跟着乱了节拍。男人低沉的笑声在黑暗的房间里响起:“这样就怕了?”   宁诺紧咬着唇不吭声。欧驰解决了身上布料的累赘,又拉着她的手,重新回到自己的胸膛,他仿佛很享受被她抚摸的过程,之前那晚在酒店,也是像现在这样。只是欧驰引领的方向比上次更为放肆不羁,而宁诺一如既往地没办法完全放开。   “不要怕……”欧驰以唇堵住她即将冲出口的叫声,猛地向前一送胯,能使力的手禁锢着细若无骨的腰,把她整个人往自己的怀里带。   眼泪终于有了可以肆无忌惮的出口,宁诺闭着眼,任由他引领着自己,在漩涡里下沉再下沉,短暂的晕眩过后,随之而来的是让人感到罪恶的快乐。一齐涌上心头的滋味太多太杂,让她辨别不清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而哭。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时候躺在这个男人的怀里哭泣,不会有人笑话,也不会有人质问。欧驰也如她所希望的那样,在发觉她掉泪之后,只是更加温柔地吻她。   找个技术好又懂得温柔的男人来完成初次,果然是个值得回票的选择。伴随着他送上来的吻,口中的滋味既苦又甜,宁诺主动勾住他的舌,手臂也紧圈着他的脖颈。欧驰显然为她突如其来的热情惊喜不已,只是这个时候,男人显然更喜欢用身体诉说一切的情绪波动。   被人圈在怀里温柔亲吻的感觉,实在太温暖,温暖得甚至可以让人忽略初次承欢的酸涩不适。黑暗之中,宁诺缓缓闭上眼睛,努力跟随着欧驰的步调,心中某处坚硬渐渐变得柔软,肌肤相亲的热度,使得那处柔软蒸腾成水汽,弥漫在上空,转眼又成为无数细小雪花,落地即融。宁诺在心底对自己说:只放纵这一次,只要这一个晚上就好。   她身体上方的欧驰也怀揣着同样的心思,直到凌晨两点多,才松开怀抱,简单地为两人擦洗后,又抱着她沉沉睡去。   这一夜两人都睡得极好。宁诺醒来时,欧驰已经简单梳洗过,坐在床边,撩开一绺儿挡在她脸颊的发丝:“对不起,让你累到了。”   宁诺抓紧身上的薄被,错开与他相交的视线:“我这就起。”   “不用,他们已经先离开了。”   宁诺想要坐起来,又因为腰部的酸软重新软倒在床上。欧驰目中露出一抹戏谑的了然,搂着她的身体,把手垫在腰后,力道轻柔地打圈按摩着:“你的腰好细……”   宁诺实在不适应他随时随地的调情口吻。想要推开他的手,可是对方按摩的手法实在高明,刚刚那一起身,她才发觉整个腰部好像都不是自己的,若现在硬着心肠把他推开,宁诺真的不确定中午以前,自己到底起不起得来。   “赵小姐也走了?”没那个骨气把人推开,至少也要把话题转到正事上,至少这样气氛不会太暧昧。   “嗯。”欧驰含笑看着她:“昨晚都做全套了,怎么现在还不心安?”   宁诺觉得这人实在刁钻,总在关键时刻倒打一耙,先堵住对方的嘴。明明昨晚进房间后,他就没给过她说不的机会,用高超的调情手段和一句紧接一句的暗示让她心慌意乱,无力反抗。可现在听他的口吻,倒好像是她醋劲儿太大,主动央求他让两人关系更进一步似的。   宁诺咬着唇,目光流转:“看你昨晚的反应,不安的人应该是你吧。”   欧驰眯眼凝视着她难得显露的柔媚神色,握着她腰部的手掌略微加重力度:“今天不想出门了?”   宁诺把目光投向窗子的方向,神情紧张:“工作第一位,你别乱来。”   “你现在这样,今天恐怕都走不了路了。”欧驰笑言。   宁诺抬手,拳头打在他的胸膛,因为躺着使不上力,又顺着他短袖的布料滑落:“你正经点。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赵玉笙有Alice和云生陪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只剩咱们两个?”   “是啊。”欧驰扫了眼自己的手臂,“胳膊伤的不是时候。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今天算放假。赵玉笙留了车子和司机。”   “真的?”   “怎么你也会问这么傻气的问题。”   宁诺望向墙壁上的时钟:“那……过半个小时,咱们出发。”   宾利车在平凡饭店门口停下来,欧驰在宁诺颊边落下一吻:“对不起,改天有时间,我们把今天的行程补回来,嗯?”   宁诺微笑:“没关系,你忙你的。”   车窗下摇,宁诺透过饭店的玻璃旋转门,看到那个让欧驰毫不犹豫放弃约会的人。很漂亮的女人,即便隔着很远的距离,遥遥望去,也能让人眼前一亮,宁诺很快认出对方的身份。因为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对方,也因为对方的穿着打扮实在与众不同,娉婷袅袅,古韵十足,正是“莲说”茶屋的主人,那位姓蓝的小姐。   听Alice的意思,欧驰跟这位蓝小姐早年交情匪浅,而她和欧驰两次见面,都是在蓝舒的“莲说”茶屋。甚至连与女友分手,欧驰都选在那个地方。宁诺想不承认都不行,这个蓝舒,在欧驰心中的地位绝对非同一般。   “小姐,去哪里?”司机大概耐心等了许久,仍不见宁诺出声,所以才开口询问。   “不好意思,我想下车。”宁诺拿过随身的包包,站在车外朝司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直接走就可以。   在玻璃旋转门外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欧驰与那个蓝舒相携朝酒店外走来,宁诺才蓦然回神,匆忙躲到酒店门外的拐角。眼看着两人上了一辆本地出租车,宁诺后知后觉自己此刻的作为,实在与深闺怨妇无甚区别。不由自嘲哂笑,原本就是逢场做戏,难道经过昨晚一夜缠绵,还真对那个男人动了真情不成?欧驰是什么样的男人,她自己从一开始就是明白的,昨晚欧驰是怎么质问自己的,字字句句言犹在耳,他根本就不信她,可还是有冲动和她做爱。这至少说明,她对欧驰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新鲜感和吸引力的吧?   尽管这一点点的吸引力,在他和蓝舒重逢后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但她也该抓紧时间好好利用,否则这笔买卖,她岂不是太亏了。   招手上了一辆出租,宁诺报出一个地名,车子很快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大道上。 第二十章 迷局   宁诺不自在地抚着肩头的肩带,缓缓推开试衣间的门,踟蹰着到底要不要走出去,还是干脆站在门口这边让人看一下就算了。   “云生,那个……”傍晚几人要前往云顶参加订婚仪式,欧驰有其他事情忙,Alice这几天也不知道来了什么劲头,顶着烈日炎炎天天往外跑,不到深夜根本见不到人,连宁诺都搞不清楚她在折腾些什么。所以试礼服这种事只剩下云生和她一起,顺便还要帮Alice带一条适合的小礼服裙。   高级定制服装店一向安静。宁诺只轻轻唤了一声,莫云生闻声走过来,温和的嗓音瞬间让宁诺松弛下来不少:“怎么了?”   “我……裙子好像,有点太……”   “哇,小姐你穿这件很漂亮诶!”之前帮宁诺推荐裙子的女店员惊喜地捧住脸颊,朝另外一个店员招手,“快去把那双鞋头镶珍珠的香槟色鞋子拿来,配这条裙子一定perfect!”   “不用了……”宁诺根本不敢看对面的试衣镜,“这条裙子我穿好像不太适合……”   “宁诺,很好看。”莫云生摸着下巴,语气平淡却真诚,说话时一直笑吟吟地打量着宁诺。   “可是……”宁诺不自在地用双臂圈住自己,“好像……”   “你只是不习惯,穿小礼服裙是这个样的。”莫云生四下看了看,指着一件蕾丝小外套:“麻烦你,那件。”   “先生眼光真好,这件珍珠白色的小外套,搭配小姐身上的裙子刚刚好。”女店员帮着宁诺把外套穿上,整理着领口的蕾丝系带:“我看小姐好像不太习惯穿这种小礼服裙,外面再套一件这个就好啦,优雅大方,而且在冷气开得大的房间也不会觉得冷。”   宁诺半转身,看向镜中的自己,小礼服裙是珍珠白色的,裙摆长度只到大腿的一半,低胸削肩,衬得人肤色莹润似玉。之前她嫌裙子有些暴露,搭上这件蕾丝小外套,至少肩膀和前胸那里不会显得那么夸张。宁诺拉了拉裙摆,看向莫云生:“真的好看吗?”   莫云生走到近前,朝她行了个标准的绅士礼:“相信我,你穿着这条裙子,全场的未婚男士都会忍不住向你邀舞。”   宁诺忍俊不禁,指尖搭在他伸出的手掌:“谢谢你,云生。”   莫云生一手捂着胸口:“宁诺,你再多朝我笑,我真会忍不住爱上你。”   宁诺干脆笑出了声:“云生你真会哄女人开心。”   “我说的是真的,真的!”莫云生眼眸弯弯,举起三根手指做起誓状:“宁诺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很努力地在相信你。”   莫云生睁大眼:“难得你也会讲笑话!”   “怎么,不好笑啊?”宁诺扶着他的手掌,配合女店员把鞋子换上。   鞋跟足足有两寸半高,宁诺穿上之后几乎可以跟莫云生平视,无论颜色款式都和身上这件小礼服裙浑然天成,唯独鞋跟过于纤细,宁诺刚换上时几乎要站不稳,莫云生连忙扶住她的腰,自己又靠近一步,才避免宁诺因为失去平衡而跌倒,哪知道这一幕刚好落入走进店铺的赵家兄妹眼中,两人神色各异,眼神却都有些微妙。   赵书廷松开赵书羽的手臂,吹了声口哨:“今晚要穿这件吗?想不到宁诺你的身材原来这么好,脱掉外面那件罩衫应该会更出彩。”   莫云生转身,手臂守护性地扶着宁诺腰侧:“赵先生,赵小姐,很巧啊。”   “欧大哥和卢小姐不在吗?”赵书羽眨着眼,涂着厚重睫毛膏的眼睫毛仿佛两把小蒲扇,说这话的时候根本没向四周瞟过一眼,从一进门起,目光就在宁诺和莫云生中间打量个不停。   宁诺点了点头,显然跟她不欲多谈。低声对莫云生说:“我先去换衣服。”   “哎,宁诺——”莫云生拉住她,在她耳边说,“时间不充裕,我们还要帮Alice挑一件合适的,去隔壁家看看吧。”   两人交换一个视线,宁诺第一次留意到他眼中闪过的忧虑,愣了愣神,轻轻点了点头。   莫云生朝店员招了招手,递过去一张卡片:“裙子、罩衫还有这双鞋子,麻烦帮我们把吊牌剪掉。试衣间里的那些衣服帮我们包起来。”   赵书廷看着两人微笑:“这么快就不逛了?”   “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一点别的事。”宁诺朝他轻轻颔首,又朝赵书羽点点头,“两位慢逛。”   “啊!你们要走了吗?”赵书羽在沙发上坐下来,以一种半是求助半是挑衅的目光看着宁诺,“我今晚宴会的鞋子还没有挑到合适的,宁小姐你帮我选一选,给点参考意见吧?”   赵书廷没有搭腔,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抱着手臂站在一边。   宁诺从店员手里接过剪下来的吊牌,放在购物袋里,轻声道谢,这才再次看向兄妹二人:“实在不好意思,我们确实还有其他的事。赵小姐如果需要专业意见,可以向这里的店员咨询,而且,我看赵先生也很有经验的样子。”   “可是……”赵书羽的目光落在她的双脚,突然眼前一亮,“宁小姐你脚上的鞋子也是这家店的吗?好漂亮哦,我一直就想挑一双这样的鞋子!”   赵书廷侧目看向一边的店员,后者摇头致歉:“不好意思,先生,小姐,这双鞋子我们这家店只有一双。如果您真的非常喜欢,我们可以试试看帮您调货,不过这双鞋本来也就只有两双,另一双今年春季被设计师拿去巴黎时装周展出了,而且跟这双鞋的色调还有细节设置都略有不同。”   赵书羽不说话,只是用一种泫然欲泣的表情看着宁诺脚上的鞋子。   赵书廷微微皱眉:“宁诺……”   宁诺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晚上见。”   “宁诺。”赵书廷拉住她的手,“小羽是有些任性,不过我们也确实转了一整天,一直都没看到她满意的。你就当帮我一个忙,把这双鞋让给她吧,稍后我再陪你……”   “赵先生,这双鞋我们已经买下来了。”莫云生在一边提醒。   “我知道,所以我希望宁小姐能够‘割爱’,把鞋子让给我妹妹。”显然,赵书廷对C&L的男性员工永远欠缺好脸色。   “别人已经穿过的鞋子,赵小姐都不会介意吗?”宁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先看了赵书廷一眼,而后长久地注视着一副楚楚可怜姿态坐在沙发上的赵书羽。   “别人试穿过的,我不会介意的。”赵书羽双手绞在一起,略显不安,“反正,反正在宁小姐之前,别人肯定也试穿过这双鞋的……”   “那个……”帮忙取鞋子的女店员怯怯举起手申明:“我们这双鞋前天才摆出来,这位小姐是第一个试穿的人。”   赵书廷握紧宁诺的手不松开,眼睛也紧盯着她,低声说:“宁诺,别倔。你穿这身真的很漂亮,待会儿我陪你一起,会找到更适合你今晚参加晚会的鞋子。”   宁诺用尽全力想要甩开他的手,可是赵书廷真的握得很牢固,最后宁诺只是弄痛了自己的手腕。她第一次用前所未有的专注目光,锁定眼前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年轻男人:“放手。”   两个人站得很近,近得赵书廷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怒火,还有某种压抑在最深处的沉重情绪。赵书廷一时分辨不出那到底是怨、是恨、还是别的什么,只是这样复杂而浓烈的情绪,任何人看在眼中,都难免感到惊愕和不确定。因为在此以前,在赵书廷眼中宁诺始终是个宁静平和的女子。他甚至都很难想象她发怒时的样子,可是现在,他切实地看到了……   宁诺看到他弯了弯嘴角,攥紧自己的手猛力一扯,她一个站不稳,向前跌进他的怀抱。灼热的呼吸吹拂着她的脸颊,赵书廷贴着她的耳畔道:“第一次看到你发脾气诶。不过你发脾气的样子,比你对着我虚伪微笑的样子,要漂亮得多,我很喜欢。”   宁诺侧过脸,发现依然躲不开他的怀抱,心里一阵发狠,踩着两寸半高跟鞋的脚侧过来,狠狠踢在男人的小腿胫骨。   赵书廷倒抽一口冷气,弯下腰曲着一条腿向后跳了几步才站稳:“喂!你这个女人……”   “我是什么样的女人,很显然你从没看清楚过。”宁诺揉着被他攥出红痕的手腕,眼圈泛红,深吸一口气,才压下那种泪水夺眶而出的冲动:“工作上你们是我的雇主,但私底下我想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我没义务为了你们‘割爱’,也没有必要对你们谦让,因为你们对我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做到。不懂得尊重别人的人,根本不配得到别人的善意相待!”   宁诺说完最后一句,几乎觉得整个人都是脱力的,莫云生眼明手快扶她的腰,低声在她耳边说:“小心。没必要跟他们较真,我们走吧。”   宁诺反手扶着他的手臂,轻轻摇头。   赵书羽赤脚奔到赵书廷身边,眼睛里浮上一层淡淡的水光:“对不起,我只是希望能买到自己喜欢的鞋子,如果因为这样造成宁小姐的困扰,我代我哥跟你们二位道歉。不过,宁小姐你也不该这样对我哥啊,他,他一直都对你很客气的。”   赵书廷攥紧赵书羽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宁诺,我从来都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   宁诺嘴角浮上一丝并不明显的冷笑:“那我该说一声多谢吗?”   赵书廷摆摆手,示意赵书羽在一边等,上前欲拉宁诺的手:“我有些话需要私下跟你讲,宁诺,刚刚是我失态,我也是宠这个妹妹宠习惯了,可能话说得有不周到的地方,你不要多想。”   “赵先生,宁诺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从一开始,我就没见你们两兄妹对宁诺有最基本的尊重。”   赵书廷正眼都没有看他一眼,抬手示意他不要插嘴:“宁诺,刚才的事我道歉,不过一双鞋的事,你要喜欢就穿着,小羽那边我再陪她转。只是别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判了我的死刑。那天我在医院说的话,你不会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吧?”   宁诺垂下眼,拒绝再看他:“我接受你的道歉。我们走吧。”   走出店门的时候,宁诺听到赵书羽在身后小声抱怨:“明明那双鞋子最配我今天新买的裙子,哥,你……”   “被宠坏的大小姐。”莫云生淡然下了评语,“宁诺,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破坏好心情。”两人一起进到下一家精品店,为Alice挑选小礼服裙。   宁诺看中了一条苹果绿色的露背连衣裙,忙问店员是否有适合Alice的尺寸。微转过头,朝他笑了笑:“我知道,我刚刚也有点激动,其实不值得的。我知道。”   “那个赵书廷,对你的态度好像不一般。”莫云生小心斟酌着词语。   宁诺心头一跳,看向莫云生的双眼,见他眼中再次流露出在上一家店铺的担忧,不由得脱口问道:“你在担心我?”   莫云生微笑:“宁诺,你是个非常缺乏安全感的女人。”   宁诺看着窗外的景色微笑:“谁不是呢?”   “你的心里,有一些东西太沉重……”莫云生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仿佛敲打在宁诺的心上:“宁诺,你需要的是一段单纯的感情,一个能跟你一起分担那些重量的人,无论是赵书廷,还是欧驰,他们都不是最适合你的人。”   “他们都不适合,那……难道你最适合?”宁诺半开玩笑地问。   莫云生挑了挑眉,神色非常坦然:“我一直都喜欢你,也乐意做你的‘骑士’,为你遮风挡雨。不过你对我没感觉,所以我们还是像现在这样相处最舒服。”   宁诺静静地打量着他,第一次,宁诺发现眼前这个有着一张娃娃脸的大男生,或许比欧驰和赵书廷加在一起还要成熟。身边的男人没一个脑子不好使的,可是有时候男人的智商越高,情商越低。难得有莫云生这样看似乐天无忧,实则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的人。   弄诺把店里的几个店员打量一圈,指着其中一个,问莫云生:“她的身材,应该和Alice差不多?”   “嗯。”莫云生点了点头,“麻烦你帮我们试一下这条裙子,我们是帮人买,所以需要看一下效果。”   那位女店员道了声“好”,抱着裙子进了试衣间。   “云生。”宁诺转过脸,唇边的笑容比平常要浅淡许多,“或许等过了这段,我可以把我心里的那些东西讲给你听。”   莫云生怔了怔:“好啊!”   “不过等你听完,恐怕就不会愿意像现在这样……跟我聊天了。”   莫云生失笑:“怎么会?”   宁诺没有再看他,目光在衣架上那些色彩斑斓的衣衫上流连,却没有专注在看任何一件:“即便是那样也没关系。你说得没错,我心里有些东西太沉重了,到了合适的时候,也该全部倾倒一下。”   莫云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侧脸:“不愿意先试着跟欧驰聊一聊?”   宁诺没有任何犹豫地摇头,莫云生看着反而惊奇:“你不是真心喜欢boss?”   “我……”宁诺下意识地不愿细想这个问题,抬头看着试衣出来的女店员,用手肘碰了碰他:“我的眼光怎么样?”   莫云生打手势,示意店员转个圈,赞许地徐徐点头:“不错,会很适合Alice的气质。我记得她这次来,还带了一双亮银色的高跟鞋,搭配这件刚好。”   宁诺笑着打趣:“你倒是对她很关注啊!”   莫云生无奈地瞥了她一眼,掏出卡片交给店员:“转移话题也不是这样吧,你这计划要是被Alice听到,她一定先杀了我灭口。”   “难道不是先杀我这个造谣生事的?”   莫云生意味深长地看她:“她很喜欢你,你没看到这几天她都没给过boss好脸色?”   宁诺找不到这两者之间的关联:“什么意思?”   “你应该知道蓝舒来S市了吧?”,莫云生从店员手里接过购物袋,示意她挽着自己的手臂:“欧驰这几天除了忙工作,就是陪她,我们都知道在这之前boss对你是怎么样的,Alice又一直那么挺你,换做你你会怎么对自己的表哥?”   蓝舒的名字如同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从听到这个名字那一刻起,宁诺心里就没有一刻宁静踏实过。脑海中浮现那天两人一起回到平安酒店,欧驰挽着她的手臂两人并肩走出来的情形,宁诺说话的口吻带了一种连她自己都没有觉察的淡淡酸意:“蓝舒对他来说应该很重要吧,这点Alice知道得比我清楚得多。”   “宁诺,承认喜欢、在乎一个人,并不是一件丢脸的事。”莫云生的嗓音非常温和,经常能带来一种安抚人心的感觉。   “你刚才问我是不是真心喜欢欧驰……”宁诺舔了舔唇,觉得接下来说出口的话,无论用什么样的语言,都不会那么顺畅,“那你觉得,欧驰是真心对我的吗?”   “感情不是交易。”莫云生挽着她,两人一起走进一家在当地还算有名的茶屋:“你用真心去对待一个人,跟那个人是否以真心待你,不是能等价交换的。喜欢就是喜欢,喜欢是一个人的事,相爱才是两个人的事。”   宁诺点了一杯绿茶,合上餐单:“听起来你简直像个爱情哲学家。”   莫云生喝了一口冰水,摇摇手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一直等到两人点的饮料端上来,宁诺才再次开口:“云生,感情的事,有时不尽然像你讲的那样单纯。人心是复杂的,怎么可能有单纯的感情呢?”   莫云生看着她,许久才说:“面对真正喜欢的人,是不忍心用对付其他人的心机去对待他的。”   宁诺觉得眼眶热热的,她有些猝不及防地垂下眼,不顾新茶热烫,随便吹了吹就喝下一大口。   “宁诺,我现在还不知道你心里藏着什么秘密,不过,或许正因为这样,我才看得清楚。”莫云生看着宁诺垂下的眼睫毛,渐渐变得湿润,挂着并不明显的细小水滴:“有些事,放下了,也就过去了。做回真正的自己,过你想要的生活,这才是最重要的。”   额角传来的沉重疼痛让人精神一凛,宁诺用两指撑着自己的太阳穴,缓缓闭紧眼睛。她尝试着展开一道眼缝,果然,面前的格子桌布和玻璃茶碗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些天来出现越发频繁的黑暗。   “怎么了,头疼?”莫云生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方向传来。   宁诺闭上眼,手指加紧在太阳穴打着圈按摩:“没事,前几天去医院复查过了,医生说过阵子就会好。”   过了大约五分钟,宁诺再次睁开眼,端起手边的茶碗,一口一口慢慢喝完,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认识没多久,但已经和Alice一样关心自己的朋友,缓缓绽开一抹笑:“每个人要走的路都不一样,谢谢你的关心。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 第二十一章 冷战   云顶花园的夜晚远比宣传片还要迷人,翠绿的草坪几乎一望无际,空气更是市区难以寻觅的清新湿润。所有的精巧设计都依照地形走势而定,几乎难以见到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迹。晚风拂过,眼前的盎然绿意仿佛一块漂浮在黑暗河流上的巨大翡翠,而其中最美的,还属曾经只会在女人梦中出现的玫瑰园。馥郁的玫瑰芳香飘散在风中,氤氲着每个人的眼,沿途走来,草丛间,花盆里,四处可见粉红色的大马士革玫瑰。   宁诺扶着莫云生的手臂,迈下观光车,另一边Alice踩着足有三寸高的亮银色高跟鞋,依然健步如飞。宁诺看得胆战心惊,抓着莫云生的西装袖子轻声叫她:“Alice,不要跑,会崴脚的!”   Alice跑出去几步,又双手倒背身后,故作高贵地漫步回到两人跟前,挽住莫云生的另一边手臂:“哎呀云生,你今晚真是有福了,左拥右抱美人相伴的感觉是不是很爽?”   莫云生有点小忧伤地45度望天:“可惜好景不长,两位美女应该很快就会离我而去吧?”   Alice一捶他的肩膀:“我很仗义的,第一支舞赠送给你,你就不要缠着小诺姐不放手了哦!”   “喂,你不要说得我好像很没眼力见儿似的好吗?”   “难道不是?”Alice偷掐了一把他的手臂内侧,示意他看前面,“松手啦!”   宁诺顺着两个人的目光看去,就见欧驰一身浅灰色的西装,站在不远处。宁诺的手刚刚抬起,就见欧驰身后走出一个身穿宝蓝色旗袍的古典佳人。一头长发在脑后松松挽绾就一个发髻,眉眼细致,身姿袅袅。   蓝舒挽着欧驰的手臂,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两人一起笑了起来。顺着欧驰的视线看过来,她大方地朝三人招招手,从一边侍者手里端过一杯香槟递给欧驰,自己则拿了一杯气泡矿泉水。   “表哥是不是嫌活得太长啊!”Alice小声嘀咕着,掐着莫云生的手指收紧再收紧:“真是的,都不知道他每天在想些什么……”   宁诺也朝那两人摆摆手,随即调转视线不再看那边。   莫云生低声说:“不要想太多,现在他的正牌女友,是你。”   “对啊!”Alice冲到她面前,挥舞着小拳头,一副同仇敌忾的架势,“小诺姐,不要理她,她再怎么折腾也就是个过去式,名不正言不顺,根本就没立场跟你争!”   宁诺努力牵动唇角,抿出一朵淡淡的笑:“我知道,不过你们也别给我太大压力……”   两人都不解地看她,宁诺继续笑着解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吹了,到那时我也是过去式啊!”   “呸呸呸!”Alice几乎跳起脚来,“童言无忌!小诺姐没有你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   莫云生倒还淡定,低声在她耳边说:“任何时候都不要看轻自己。”   面对这样的两人,宁诺除了点头,好像也不好做其他反应。   三人边走边说,渐渐地离欧驰和蓝舒站的位置近了,Alice在宁诺看不到的角度朝欧驰打手势,做口型:快过来啦!过来!   欧驰看着从一开始就没怎么正眼朝这边瞧过的女人,他一直都知道她是漂亮的,只是这种漂亮就好像未经磋磨的璞玉,缺乏眼光和经验的人,自然无缘发掘。几天不见,今晚的她,好像跟从前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回想起那一晚两人的纵情,欧驰眼色微暗,捏着香槟杯的手指缓缓收紧,她今晚身上这条裙子,不仅凸显了窈窕有致的好身材,而且衬得她肤色如玉,仿佛爱花之人常说的“月下美人”,即便站在距离她很远的地方,都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幽微光亮。   挽着他手臂的人悄悄靠近,精致的香味让人鼻端刺痒:“果然是在热恋中啊,都看得移不开眼睛了?”   欧驰借着放酒杯的姿势,巧妙绕开了两人手臂的交缠:“先过去了,你自己玩得开心。”   蓝舒望着自己空荡荡的臂弯,又看向男人没有任何犹豫走远的背影,原本笑意盈盈的面庞逐渐暗淡下来。放下手中淡而无味的气泡矿泉水,转而拿过一杯香槟,这种时刻,酒精远比矿泉水更能让人感到温暖吧。   Alice和莫云生早在看到欧驰走过来的第一时间,就各自松开挽着宁诺的手,事不关己地躲得远远的,还不约而同各拿了一杯饮料挡住脸。   欧驰仿佛全然没注意到活宝二人组,走到宁诺面前站定,伸手轻拂她脸畔发丝:“你今晚很美。”   “谢谢。”宁诺的目光浮光掠影地瞟过男人身后不远处,那个神色略显复杂的优雅女子,又飞快垂下眼帘。   “生我的气了?”欧驰用拇指和食指揉搓着她的耳垂儿,“怎么没戴我上次送你的那副首饰。”   水滴形状的水晶,配今天这身应该也还合适,怪不得他刚才远远望过来,总觉得她身上少了点什么,原来是她今天全身上下竟没戴一件首饰。   宁诺用手挡开他作乱的手指,不愿在人多的场合刻意营造这种暧昧:“没有,不想戴。”   “不喜欢水晶?也对,你还是戴玉石更合适。”   宁诺突然有些憎恶他无时无刻不和自己调情,尤其这个男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一副优哉游哉的闲适样子,甚至连两个人最亲密的时刻,他依旧能够游刃有余,仿佛他永远不会失控,仿佛他永远大局在握。   “你最近……好像很忙。”   欧驰观察着她眉眼间神色的点滴变化,点了点头说:“是啊,有朋友过来这边。她在之前从没来过S市,也不认识其他人,所以……你是在吃醋?”   从头到尾,他都没对她说过一句喜欢,更没当着其他人的面认可过她的身份,除了在赵家那几个人面前,不过任谁都知道,那只是逢场作戏。连徐婉和赵书羽都不曾放在眼里,她又如何能把那句“女朋友”稳妥地搁在心上。   欧驰的手落在她的肩头,收拢,把人揽入自己的怀抱。唇瓣在她光洁的脸颊若有似无地轻蹭着,低声地说:“委屈了?”   欧驰玩暧昧确实称得上炉火纯青,可这一套恰恰是宁诺当下最不需要的。眼角瞥到不远处走来的娇小身影,宁诺强压下心头怒意,单手环上欧驰的脖颈,仰起脸看他:“我穿这条裙子好看吗?”   欧驰看着她的眼,徐徐笑道:“难道我的话那么缺乏可信度?”欧驰皱着眉,目光从她的脸,缓缓下移,到她的胸部,再到腰线,沿着修长的大腿,最后来到弧度圆润的脚踝,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嗓音暗哑:“真的很美,美到我现在都后悔来参加这个订婚典礼了。”   宁诺目光流转,锁住他的眼不妨,对他的话表示不解。   欧驰单手握住她的腰,手掌在丝滑的布料上暗示深远地画着圈:“有这个时间,我们可以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   宁诺眼神含谑:“要是没在这里遇到你,恐怕你也不会记得还有我这个人了。”   欧驰低低笑出了声,鼻尖亲昵地在她脸颊蹭了蹭:“还说没酸,你都快成小醋包儿了……”   “欧——大哥?”身后传来一道纤细的嗓音,一如主人纤细娇弱的身材。   两个人离得太近,周围的环境又说不上安静,宁诺几乎要以为自己刚刚听到了一声充满了遗憾的叹息。转眼间,欧驰已经揽着她一同转身,看向那道声音的主人:“赵小姐。”   赵书羽羞涩地点头,身上的小礼服色彩娇嫩,仿佛春天里开得最艳的那朵桃花:“欧大哥,你来啦。”   宁诺着实佩服这女孩儿无视旁人的功力,要是搁在寻常时候,顶多笑一笑就过了,无谓跟这样的人多做争执。可此情此景,再加上眼前这个女孩儿的特殊身份,以及下午在服装店对方刻意的挑衅,让她实在很难咽下这口气。所以她刻意以一种娇柔的姿态攀住欧驰的臂膀,侧过脸朝她翘了翘唇角:“赵小姐,终于买到合适的鞋子了?”   赵书羽无辜地眨了眨眼,旋即以一种无线眷恋的目光看向宁诺的脚下:“宁小姐不愿意割爱,哥说时间不充裕了,所以我只能退而求其次……”   “其实现在这双配赵小姐的气质就很合适。”   “我觉得……”赵书羽再次展露招牌式的羞怯咬唇,“我觉得如果是宁小姐的鞋子,会更完美。”   两人一轮针锋相对下来,欧驰已经大致听明白是怎么回事,看着宁诺脚上的鞋子,轻声问:“下午在服装店碰到了?”   宁诺笑得很是无辜:“鞋子是云生帮忙挑的,我们付过账之后,赵小姐和赵先生才到,赵先生要求我割爱,把鞋子让给他妹妹,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难得任性一回,这么喜欢一双鞋。所以差点儿跟赵先生吵起来……”   欧驰挑起眉毛,听得来劲儿:“你说赵书廷?”   “怎么还在耿耿于怀下午的事儿?”说曹操,曹操就到,赵书廷端着一杯香槟走进,眯着眼打量宁诺,“其实宁诺身材标致,穿什么鞋子都好看。我也是一时心急,话说得重了点儿。”   欧驰上前半步,巧妙挡住对方毫不掩饰的热烈目光:“赵先生,有几日没见了。”   “是啊,欧少有美女相伴,哪儿还记得我们这些人啊。我说的不错吧,宁诺?”   宁诺笑而不语,接过莫云生递来的果汁,朝赵书廷遥遥一敬:“下午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刚刚是欧驰非要追问缘故,其实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赵书廷把手上的香槟放到一旁侍者手里的托盘,朝宁诺伸出手。欧驰一眼辨出他还想玩上次那招,又拿了杯新的送到他手上:“别客气。”说完,也不等看赵书廷是何脸色,拉住宁诺的手便往另一边走。   远处传来一阵调整话筒的嘈杂声,随后主持典礼的司仪出声问候大家:“女士们,先生们,大家晚上好。”   玫瑰园里很快安静下来。   “很高兴大家来到这里,参加宏伟建筑设计所的周嘉信先生,和李氏千金李瑶瑶小姐的订婚party!”后面的话,宁诺根本没有注意去听,脑子里不断回响的只有“周嘉信”三个字。   半响,直到现场已经安静下来,男女主角手牵手出现在众人面前,宁诺牙关紧咬,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看清楚那个人的相貌身形,确定这真的不是同名同姓的巧合,眼前这位与别人甜蜜订婚的“周嘉信”,真的是两年前那个设计所老板“周嘉信”的时候,宁诺觉得仿佛整颗心被入侵寒冬腊月的冰河里,已然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凉意,因为早在最开始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彻底冷僵了。   欧驰也罕见的全身僵硬,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是转脸看宁诺的表情。之前听到赵玉笙说订婚的这家姓周,他就有些抵触,如果没有后来蓝舒风尘仆仆从B市赶来的事,可能今晚他就会警醒一些,甚至有可能都不会带宁诺过来。当初为了游说宁诺加入C&L,有关周嘉信的事,他确实隐瞒了一部分实情,那就是周嘉信并没有在事后宣布退出建筑设计界。他只是不在北方活动转战到了南方省份继续设计所的生意。原本C&L也没什么机会跟他们周家打交道,可千算万算,欧驰一是没料到会在S市赶上周嘉信本人的订婚典礼,第二是他当初也没想到,会跟宁诺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或许在潜意识里,他从一开始就对她是有好感的,可那种好感顶多限于成年男女的暧昧游戏,而不是像如今这般难以自拔地动了真情。   因为动了真心,所以才会在乎,会惶恐,会不知所措。欧驰望着宁诺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仿佛又看到两人车祸那晚,宁诺一无所知地站在山坡上,脸上空洞得没有一丝表情,好像一个失去生命的布娃娃。那时宁诺的惶然无措是因为太过担心他的安危,而此刻宁诺的茫然无声则是缘于他刻意为之的欺瞒。同样都会因为她脸上的神情感到心疼,可现在的这份心疼里,掺杂了更多的内疚。无措以及一点点的不甘和嫉妒。他记得那份资料里曾经写道,两年多前,宁诺和周嘉信曾一度即将成为男女朋友。她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有多少是出于对他隐瞒事实的气愤,又有多少是因为眼见曾经爱过的男人与其他女人订婚的伤感?   不远处的那对情侣,交换过订婚戒指,又对彼此诉说了订婚誓言,开香槟,切蛋糕,一切都显得那么甜蜜又美满。直到最后由男方宣布,订婚舞会正式开始,大家各自进行,玫瑰园里响起轻快的轻音乐,周围的男女纷纷翩然起舞,僵硬地站在原地的两人就分外显眼了。   “所以,其他那些……资料里写的其他内容,也都是骗我的?”宁诺觉得每说出一个字,都分外地艰难,因为她此时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即将印证自己曾经的愚不可及。   欧驰想否认,想解释,可看着她闪耀着水光的眼,心里那种陌生又熟悉的痛意,让他很难再这种时刻对她低头。所以沉默了片刻,他反问:“我说不是,你会相信吗?”   从两人相识至今,宁诺一直都清楚欧驰是怎么样的人。或许曾经会觉得他的精明圆滑让人叹为观止,心生佩服;可随着两人对彼此了解的加深,再面对相同的说话技巧和做事手腕,宁诺只觉得这个男人的狡狯迂回也同样让人憎恨。就好像在两人最亲密的时刻,他会一针见血地指出她心底隐藏着什么东西;就好像他可以在几个女人之间毫不费力地周旋游走;就好像刚刚他明知道她介意蓝舒,却故意不作任何解释,明知道下午时赵家兄妹为难过她,也不曾为她挺身而出。   他或许对她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可哪怕是这一点点的喜欢,他也会将之隐匿无形,不让任何人,包括她这个当事人有一分一毫的肯定。或许莫云生说得对,欧驰不是她的良配,尤其像她这样背负着沉重包袱的人,更不应该对眼前这个男人动情。因为他不仅不会坦诚对她的感情,甚至连对她的利用和欺骗,都不敢大声说出来。   宁诺后退一步,走出他的怀抱,也走出那种让人迷恋也让人窒息的温暖,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没走出两步,手就被人牵住,宁诺冷冷道了声“放手”,就听身后牵着自己的人说:“好像你今天对我说了好几遍这句话。”   宁诺转身,就见赵书廷勾着嘴角笑看自己,距离他只有两步之遥的地方,欧驰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目光定定锁住自己,或许是天色太暗,又或许她眼睛的毛病又犯了,总之她辨别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还没陪我跳一支舞,就要走了?”赵书廷朝她眨眨眼,手臂一圈将人收入怀中,“穿着这么漂亮的衣服,又是在这么美的云顶公园,不好好跳支舞岂不是太可惜了?”   不等宁诺开口答应,赵书廷已经揽着她迈开舞步。宁诺下意识地随着他的脚步走了几步,一个转身,正巧与今晚的主角对上视线。男人只愣了很短的一瞬,就认出了她,面上的神情惊讶之中又不乏狼狈。宁诺看着他的脸,突然觉得分外有趣,借着两人擦身而过的时机,用四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对他说:“恭喜!看到我,很意外吗?”   周嘉信眼中显出一丝恼怒,怀里的李瑶瑶也警觉地看着她,两人的舞步一慢下来,瞬间引来更多的注目。赵书廷盯着宁诺的侧脸,朝两人邀约:“既然是旧相识,不妨到旁边喝杯酒,聊一聊?”   周嘉信刚想拒绝,李瑶瑶已经抢先一步松开手,看着宁诺道了个“好”字。 第二十二章 示威   “这位是你今晚的女伴?”李瑶瑶显然和赵书廷算得上相熟,且自发地端了杯香槟递给宁诺。   宁诺轻声道谢,又朝一边脸色不善的周嘉信点头致意:“不好意思,我只是见到老朋友太高兴,一时忘形,打扰了两位跳舞的雅兴。”   “没有的事,一整天下来我都要累死了,趁着这机会歇一歇也好。”李瑶瑶长相文静,说起话来倒是快人快语。只是说话的功夫一直在不停地打量宁诺,间或瞄一眼身边未婚夫的神情。   宁诺笑容浅淡:“我和赵先生也说不上熟悉,都是工作上的往来。主要是前几天听说有人会在云顶举行订婚party,从前一直都想进来看看,可惜没机会,这次也算沾二位的光了。”   李瑶瑶笑容甜蜜,挽住周嘉信的手臂:“你太客气了,其实我也很喜欢云顶,不过这次能这么顺利在这里举办party,还要多亏嘉信纵容我的任性。”   “周先生做老板也大方地很,这点我们业内可是有目共睹。”   几个人不约而同转身,宁诺更是惊讶欧驰会绕到这边来。要知道几人现在站的位置在东,而之前她和欧驰待得地方在西。赵书廷刚刚几乎是领着她边跳舞边横穿了大半个跳舞的场地,也难为他还能绕大半个圈找过来。   周嘉信一见来人,脸色神色更是阴晴不定,李瑶瑶看在眼里,迟疑地问赵书廷:“赵大哥,这位是……”   “欧驰,C&L老板,他哥哥你可能更熟悉一些,鼎天集团的现任CEO欧骋。”   李瑶瑶恍然大悟的同时还有一丝激动,主动朝欧驰伸出手:“我一直听我哥提起你,他曾经跟你合作过的,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H市的……”   “H市的海滨度假酒店。”欧驰礼貌性的握了握她的指尖,接口道:“李先生太客气了,那次合作我也受益匪浅。”   李瑶瑶微微脸红:“很高兴你能来参加我的订婚典礼,事先也没人告诉我们……”   “我们也是临时起意,主要是小诺说想来观摩一下云顶的设计,又有赵叔牵线,所以才过来这一趟……”赵书廷几乎要为那一声突如其来的“小诺”侧目了。   宁诺也被他破天荒解释这一长串话吓得不轻,踟蹰半天不知道该接一些什么合适,只能简单介绍:“我老板。”   周嘉信脸上显出几分了然,随即是不屑:“原来你现在给C&L打工?”   宁诺针尖对麦芒地看回去:“是呀,周老板不在B市做了,我们这些做设计师的总还要养家糊口啊。”   “你母亲不是都过世了,还糊什么口!”周嘉信说完这句,见在场几人都瞪着他看,这才发觉自己失言,干咳两声做掩饰。   宁诺却毫不避让,冷笑着看他:“这还不都是拜周老板所赐,我可是直到今日还铭记在心呢。”   在场的除了与自己门当户对的未婚妻,还有业内首屈一指的建筑设计师,尤其欧家的根基不仅在建筑界,在商界也如日中天,可与其他几大家比肩。周嘉信向来极要脸面,此时更不可能被宁诺一两句话堵住了嘴,尽管心里没底,还是故作强硬:“宁诺,有些话说出来,对大家都不好。看在曾经同事一场,我这儿给你留着面子,你别自己不识抬举。我想,像C&L这样的建筑设计所,也不会愿意聘用一个道德有瑕疵的设计师。   这番话表面说得漂亮,实则句句带刺,连赵书廷都听得皱起眉毛,不过碍于有李瑶瑶在场,且这件事他并不十分清楚内情,所以才没有妄自开口,以免帮了倒忙。   宁诺紧咬着内侧唇肉,缓缓抬起眼,讲目光投向欧驰。她不确定在这种情况下,欧驰会选择为谁讲话。只是,这或许也是她最后一次对他寄予希望,过了今晚,无论事后他做怎样的解释,无论两人间又发生些其他什么事,对她来说都不那么重要了。   欧驰仿佛等待了她很久,在她抬起眼帘的同时,朝她伸出没有受伤的手。宁诺在自己的唇内尝到甜而微涩的味道,却依旧不敢松开牙齿,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疼痛制造出来的短暂幻觉。   见她迟迟没有行动,欧驰也不生气,唇边映笑朝她走了过去,好像只当宁诺在闹小脾气。牵起她的手,握在自己掌中,而后看向神色各异的一对情侣:“周先生,两年前的事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自己心里清楚,我知道的也绝不比你少。如果你继续坚持刚刚的说辞,我想我不介意让更多的人知道整件事的原委。”   周嘉信脸色僵硬,嘴角强撑出一丝干笑:“你这是威胁我?”   “行得正坐得端,自然不畏‘流言’。”欧驰唇角含笑,看向李瑶瑶:“李小姐,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李瑶瑶的脸色只比周嘉信好看了那么一点点,这种情况,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能胡乱点点头,搪塞一句:“我不太舒服……”转身便走。   周嘉信欲追,被李瑶瑶冷眼一瞪,以一个手势拒绝:“你别跟过来!”   李瑶瑶一离开,周嘉信也不用辛苦伪装,眼色发狠盯着宁诺,一字一句道:“真有你的,宁诺,咱们走着瞧!”   不等欧驰或宁诺出声,赵书廷先一步搂上周嘉信的脖子,老远看着好像哥儿俩好的样子,勾肩搭背的。只有欧驰和宁诺看得清楚,周嘉信几乎是被老鹰捉小鸡一样,让赵书廷掐着脖子拎走的。拎走前,赵书廷朝宁诺挤了挤眼,做了个“放心”的口型。   订婚party上自然少不了自助餐。欧驰和宁诺两人站在一个角落,两人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宁诺用夹子夹了各色样式的小蛋糕和甜点,另一手端着果汁,端起餐盘往人少的方向走去。   欧驰紧随其后,因为一只手臂还打着绷带,所以干脆连酒都放在桌上。追上宁诺后,就从她手里把餐盘接过来:“你这样没法吃,我帮你拿。”   经过刚刚和周嘉信的对峙,宁诺此时心里说不上是好受多一些,还是难受多一些。欧驰的情绪却比之前明朗许多,至少看着宁诺和周嘉信重逢后,两人可谓是泾渭分明,或者干脆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要更恰当些。尽管这么想有点儿不厚道,可看见这两人针锋相对的情形,欧驰心里还是难以言明的爽快。   宁诺就着果汁,沉默地吃着蛋糕,一直没有讲话。   欧驰心情好转,又没有其他碍眼的人在场,自然愿意多说:“还在生气?”   宁诺又用叉子叉了一块小蛋糕,放在唇边咬了一口,原来是蜂蜜柠檬味儿的。   “其实你没必要把那种人看得太重。即便还在这个行当里混又怎样,要不是靠着家里,就是设计师这碗饭他都端不起来。反过来,每次面对你,他都会抬不起头,因为你会成长为比他优秀得多的建筑设计师。”   “除了他还在这行里工作的事,你有没有隐瞒别的?”   欧驰的脸色渐渐冷下来:“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   宁诺咽下口中的蛋糕:“我只是想把事情搞清楚。”当年的事不仅涉及她的专业质素,而且跟母亲的过世有着莫大的关联,她不允许这其中有着一丝一毫的掺假。不然哪天真相大白,她会更难原谅自己。   欧驰蓦地甩开手里的托盘,各色的精致小蛋糕洒了一地,草坪翠绿柔软,蛋糕竟没怎么摔碎。宁诺看着四散在脚边的糕点,始终没有抬头。身边的男人许久没有言语,直到宁诺以为他要离开了,才听到他用一种异常冰冷的声音说:“我也想把事情搞清楚,宁诺,你处心积虑爬上我的床,到底是为了什么?”   宁诺一口气哽在喉咙,只觉得眼前一黑,勉强保持住身体的平衡,就听男人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怎么不说话,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宁诺一动不动,之前朝这边走的时候只顾选择人少的方向,却没有留意这边是个半山坡。她现在眼睛看不到东西,山坡的倾斜角度以及脚下纤细的两寸半高跟,让人很难保持平衡。如果她动怒,摔杯子,转身看人,任何情绪的波动和肢体的动作都有可能泄漏她这段时间以来拼命在掩藏的秘密。她不敢去想,如果被欧驰或者赵家的人知道她眼睛有问题,他们会再多长时间内替换上其他的设计师。尤其云生一路都跟着他们,手上又没有其他的工作,再加上在C&L工作经验丰富,几乎是把她替换下来的不二人选。   可如果她被替换下来,那还有谁能帮助她复仇呢?   没有接触赵家的合理渠道,也失去得知各种最新消息的管道,到时即便肖医生仍旧乐意帮她,恐怕也很难顺利地完成整个计划了。   不知道是否跟情绪波动过大有关,这次的黑暗持续了很久。宁诺的双眼能够再次看到光亮时,身边那个男人已经离开许久了。她转过身,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赵书羽无声地站在了身后不远的地方。她始终没听到任何交谈声,那么她应该是欧驰离开之后独自一人过来的。   “能把欧大哥那样的人惹生气,你还真是有点儿本事。”赵书羽依旧细声细气的。   眼下不是多做争执的好时机,宁诺一语不发,经过她身边,朝着人多的方向走去。   赵书羽在她身后叫了一声:“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谈一谈。”   宁诺没有转身,过了好一会,才说:“你以什么身份跟我谈。”   赵书羽一怔,旋即绽开一朵笑:“我就知道,宁小姐是个聪明人。”   宁诺转过身,面容平静:“五分钟,而且我不想吵架。类似今天再服装店的譬喻,你可以省了。”   赵书羽笑容恬静:“所以你根本不是不懂。”见宁诺没有露出反对的神情,赵书羽的语气越发轻快,仿佛春天树林里高声吟唱的百灵鸟:“宁小姐,你的条件很好,我甚至乐意承认,就个人条件而言,你比我要出色得多。你漂亮,聪明,待人不卑不亢,还拥有自己热爱的事业。反观我,或许卢爱晴对你说过,我除了一个好家室,爱我的爸爸妈妈和哥哥,其他什么都没有。”   “谢谢你的夸奖。”   赵书羽歪头看着她微笑:“欧驰是什么样的男人,我想你和我都有所了解。他不是会为任何女人所束缚的人,但是我想,他需要一份能给他带来好处的婚姻。”   “这些你不是应该找他谈?”宁诺的脸庞苍白得接近无色,看着赵书羽的眼神也是毫不掩饰的讽刺。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觉得讽刺的并不是赵书羽说的这番话,而是这样一番话,十八年后,竟然由许婉的女儿说给安岚的女儿听。只是赵书羽毕竟不是许婉,而她也不是母亲的复制品。所以无论赵书羽对她怀着怎样的心思态度,这一次,都是赵家输定了。   赵书羽不慌不忙地说:“我会找他谈,不过在此之前,你我之前也需要把一些事情摆清楚。你要和他在一起,我不反对,甚至在婚后,如果宁小姐心甘情愿做别人婚姻的第三者,做男人闲来无事的小玩意儿,我都可以装作不知道。我只是希望你明白一件事,像欧驰这样的男人,结婚的对象只能是我。”   宁诺心里发噱,面上也真的露出笑容来,她背对着月亮的方向,面容苍白无色,被人说这样侮辱的话,还能当面笑出来。赵书羽看得心里发怵,不由得倒退一步:“你笑什么?”   宁诺想起若干年前躲在别墅二楼看到的那一幕,想象着母亲和许婉交涉的光景,对这一家人着实心里恨极,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灿烂:“我笑赵小姐未免太过自信。”   赵书羽狐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刚也说了,欧驰这样的男人,不会是一个女人能束缚住的,既然如此,赵小姐怎么就能肯定,眼下他身边只有我一个女人,合适跟他结婚的,也只有你一个人?”   赵书羽一脸梦中惊醒的表情,怔愣愣站在原地。宁诺觉得可笑又可悲,一整晚心情大起大落,此刻觉得分外疲惫,一步步走回人群聚集的地方,稀里糊涂地寻找着莫云生和Alice的身影。就这样一路朝着来时的路,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其间数辆观光车从她身边经过,宁诺也没有叫住一辆,搭趟便车。直到晃晃悠悠走到山下停车场的路灯底下,才听到远处响起一声惊呼,茫茫然抬头,就见Alice和莫云生一前一后朝她跑过来。   莫云生眼尖,一眼看到她脚后跟露出的斑驳血痕,蹲下身帮着她把两只鞋子脱下来。Alice在一旁看得直抽气,摇着她的胳膊,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小诺姐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最后一辆观光车都出来有半个小时了,每个司机都说没见过你,这个时间又不允许再往里走,我和莫云生都担心死了!”   莫云生摇摇头,干脆把宁诺一把抱起来:“她脚都磨出血泡了,Alice你有什么话等回去再说,拿着鞋子,咱们先回酒店。”   Alice拎起鞋子,看清楚鞋子内侧的血迹,也吓得够呛,追在莫云生后面跑:“怎么会这样。表哥刚才气冲冲地走了,赵书羽也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现在小诺姐又这样……都怪你不让我跟,这些人每一个善茬儿,小诺姐肯定被他们欺负了……”   莫云生驱动车子,从后视镜里看了两人一眼,颇为无奈:“宁诺没你想得那么脆弱。除了你表哥,其他人想要欺负她也不太可能……”   Alice眼泪汪汪,让宁诺靠在自己肩上:“废什么话啊,好好开你的车!”   宁诺靠着Alice的肩膀,闭上眼,突然觉得身边这个小女生真是让人敬佩。她自以为坚韧不拔,可今晚不过一个周嘉信、一个赵书羽,就搞得她筋疲力尽。或许还有其他的原因,可是那个让人心中隐隐抽痛的原因,她已经无力再去触碰…… 第二十三章 告诫   全景模拟演示那天,宁诺的状况实在说不上有多好。脚后跟的伤还没有完全愈合,高跟鞋自然不能穿,可又要在诸多赵氏董事面前树立C&L的良好形象。最终还是Alice头脑灵活,为宁诺淘换来一套民国风的马褂长裙,手腕上戴两只纤细的老银镯子,脚上也换上舒适的平底布鞋。   演示期间宁诺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眼睛,所以特意在吃早饭时灌了两杯黑咖啡,一路说下来,头脑清晰得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眼睛和头部的感觉格外好,整个演说也进行得分外顺畅。最后一个环节是提问环节。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的男人问:“宁小姐,你今天选择穿着这样一套衣服来做展示,是为了配合此次酒店企划案的核心主题吗?”   宁诺的目光轻快扫过坐在会议桌最后位置的男人,又看向离自己最近的赵玉笙,微微一笑道:“老实说,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前几天去岚松岭那边考察时弄伤了脚,没办法穿高跟鞋,后来我们C&L的一位同事给我出主意,说既然这次酒店核心主题就是‘追忆民国风情’,那我不妨换这样一身衣服试试看。”   “感觉如何?”男人追问。   “如果您指的是全景模拟展示,那我想这个答案在座的各位比我更有发言权,如果您指的是我穿这身衣服的感觉……”宁诺微微停顿,见男人饶富兴致地看着她,俏皮一笑道:“很舒服,尤其不用穿高跟鞋久站。”   男人善意地笑起来,朝赵玉笙抬了抬手:“赵总,您这次亲自挑选的设计师,果然不同一般。”   赵玉笙将目光扫向其他人:“有什么想法,趁现在提。”   陆续又有几位董事参与进来,宁诺一一仔细回答,遇到不容易讲解清楚的地方,又把之前演说用到的图片重新放映在大屏幕上,给人以更直观的印象。整个会议进行了将近两个半小时,直到最后跟着众人身后走出会议室,宁诺眼睛的毛病一次都没有发作。   男人低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中午一起吃饭。”   宁浓半转过身,仰起脸看他。没穿高跟鞋就是这点不好,跟这男人面对面站着,总免不了用仰视的目光看他,什么都还没说,气势上就先矮了一截。   欧驰轻扯唇角,目光在她脚踝扫了一圈:“我听说你那天一路穿着高跟鞋从里面步行出来,找不见人,怎么都不知道打个电话?”   “我打电话,你会折回来接我?”   欧驰目光深沉望着她:“宁诺,我不是周嘉信,你没必要用对待他的态度对待我,这样对我、对你自己,都不公平。”   宁诺垂下眼,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跟眼前的男人对视讲话:“我……那天晚上的事,谢谢你帮我讲话。”   “你在对我说感谢?”欧驰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如果宁诺抬起头就会发现,这个男人嘴角挂着笑意,眼瞳里却分明映照着怒火,“如果真要感谢,光说一句话可不行。”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现那天晚上在山坡,赵书羽说的那句话,“男人闲来无事的小玩意儿”,对欧驰来说,如果蓝舒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赵书羽是般配的结婚对象,那么像她这样没有背景、长相一般的普通人,顶多也就是个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吧。心情好的时候,就抱过来逗一逗乐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干脆一脚踢开。所以才会对她忽冷忽热,所以才会在蓝舒来到S市的第一时间,把她一个人扔在车上,所以才会在全景模拟进行得还算顺利之后,主动邀她吃饭作为奖励。   欧驰见她一直不说话,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可就这样看着,却难以自控地觉得心脏抽痛。拉起她的手,才发现她整个人都好像冷僵了,她穿得不算单薄,室内问题也还正常,欧驰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握着她的手静静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触碰她受伤的额角,低声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宁诺还没来得及作答,赵玉笙不知什么时候从外面折了回来,站在几步远的位置对两人说:“过来我办公室一趟,有些事想跟二位问问清楚。”   赵玉笙的声音仿佛一记警钟,惊得宁诺重重一抖,整个人也瞬间回过神来。欧驰看得皱眉,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会冷?”   宁诺自始至终都低着头:“我没事。”   欧驰以为她在担心刚刚在会议上的表现,俯首在她耳边说:“你表现得很好,不用担心,没事的。”   宁诺朝他扯扯嘴角,目光全然没有焦距,不等欧驰有反应,很快再次低下头。   到了赵玉笙办公室,茶几上已经摆好三杯热茶。赵玉笙端了一杯,坐在主位,示意两人随意:“宁小姐的表现确实令人惊艳,欧驰,你的眼光很好。”   宁诺微微欠身:“谢谢赵先生夸奖。”随即便找个张单人沙发坐下。   欧驰无法,只能一个人在另外一张双人沙发坐下来,端起茶杯强塞进她的手:“你的手很冷,先暖暖。”   赵玉笙不动声色看着眼前这对年轻男女,过了一会,才说:“工期会如期进行,这个月17号启动一期工程,届时欧驰你要和我一起出席。”   “这个自然。”欧驰颔首。目光从一进房间门起,就始终黏在身边的女人身上。   赵玉笙顿了顿,说:“今天找二位来,主要是想问一问上周在云顶的事。宁小姐,你和周家,似乎有点过节?”   宁诺紧握茶杯,抬起头来:“周嘉信是我从前的老板。”   “哦,我是听小羽说,你和周先生似乎谈得不怎么愉快。书廷这孩子处事冲动,好打抱不平,经常不考虑后果……”   宁诺已经听出赵玉笙的意思,冷笑着打断赵玉笙的话:“赵先生,我想我们现在的谈话,不算在您和C&L合作的工作范围内,我这个理解对吗?”   赵玉笙看着她,缓缓点头。   “或许我当天在您朋友儿子的订婚典礼上,表现有失礼的地方,我可以为此向您道歉;但我和周嘉信,无论我选择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都是我个人的选择,是我自己的事情。”   “宁小姐,做人有骨气是件好事,但是不分时间场合的硬气,有时会让你损失更多。”赵玉笙望着她,说起话来颇有些语重心长的味道:“就拿周家这件事来说,他父亲现在调到H市做市委书记,眼下又与李家联姻,而你,宁小姐,我不否认你在建筑设计方面的才华,但你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表面上你只得罪一个周嘉信,但实际上,你不知道自己已经树敌众多。”   “多谢赵先生好心提点,只是赵先生对我如此提点,应该不单单是出自好心吧?”   赵玉笙仿佛完全没有听出宁诺话中的讽刺,品着手中的淡茶,慢慢说道:“宁小姐是个聪明人。坦白说,宁小姐和赵家只是工作上的往来,但赵家和周家、李家的关系,不单是表面上的生意伙伴。”   宁诺怒极反笑,没有握茶杯的手紧攥成拳,指甲紧紧掐着手心,开始尚且觉得疼痛,越到后来,越发觉得麻木。   欧驰一直没有插嘴,见两人都不说话了,才开口道:“赵叔,这件事您越界了。”   赵玉笙微挑起眉:“哦?”   欧驰不慌不忙地说道:“于公,周嘉信和宁诺的过节,是我们这个圈子的事,我想任何一个设计师知道原委,都会站在宁诺这边。周嘉信不仅无才,更无德,如果您真的想插手这件事,我想您最好仔细调查一下两年前在B市南城发生的成衣店倒塌事件。”   欧驰说得不算快,语气也很平淡,但赵玉笙还是因为他话中所指,慢慢蹙紧眉头。   欧驰看向宁诺,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明显的浅笑:“于私,宁诺现在是我的女朋友,如果赵叔执意要拿势力压人,那不妨把欧家也算进去。”   在场的另外两人,皆因欧驰最后这句话,把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欧驰自始至终都凝视着宁诺,见她目露惊愕,毫不介意,站起身地同时朝她伸出手:“赵叔,我们还有其他安排,如果没别的事,工程正式启动前,我想我们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   赵玉笙默默地点头,没有起身。两人携手行至门口,欧驰侧过身,别有深意地看着他:“还有一件事,赵叔,当初你答应过我,我们的事您不会介入。如果您现在想说,当初的话不作数,那麻烦您,连您的儿子一起,好好管管。我不想在S市这段之间,工作之余我和宁诺还要负责应酬您一对儿女。”   两人手牵手走出很远,宁诺突然溢出一声轻笑:“你说话也太损了。”   欧驰侧目:“难道我说的不对?那个赵书廷每次一见到你,就跟不要命似的往上冲……”   宁诺被他的夸张形容逗得唇角弯弯:“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我是毒药么,还不要命似的……”   “我说他不要命,是指明明有我在你身边,他还跟瞎子一样往上撞,纯粹自取灭亡。”欧驰停下脚步,目光含笑凝视着她的眉、眼、唇,两人视线相交,近得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至于你,即便真是毒药,祸害我一个人也够了……”   宁诺想反驳,张口的同一时间被人衔住唇舌,外面骄阳似火,男人的唇温暖软糯,仿佛小时童话故事里的温甜云朵。宁诺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抓着欧驰肩膀的手渐渐松脱,整个人无意识地软倒在他怀里。 第二十四章 暗流   “你今天早晨到底喝了多少咖啡?”   “两杯。”   “宁诺,你那天问我怎样能短暂遏制头晕目眩的状况,我告诉你可以喝一点咖啡。你是不要命了吗?两杯,还是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啡,你到底只不是道自己身体的状况!”肖程不赞同地看着她,把手边的玻璃水杯推了过去:“先把这杯水喝了。”   “肖哥,我的头现在还在晕,您说什么我都听得迷迷糊糊的……”宁诺揉着太阳穴,在肖程的监督下,只能一口口把一大杯温开水全部喝光。   欧驰被肖程打发到医院附近的粥店买粥,病房里此时只剩下宁诺和他两个人。肖程听着宁诺叫的那声“肖哥”,叹了口气,语气也跟着和缓下来:“宁诺,你既然还认我这个哥,那就听我劝一句。我们之前已经达成协议了,不是么,无论你要做什么,我和你嫂子都绝对帮到底,唯一的要求就是你要保重身体。你现在这样,让我怎么配合你继续后面的计划。”   宁诺听出来肖程语气里的担忧,手指在玻璃杯外壁上轻轻刮着,垂着眼说:“今天的会议是当着全体赵氏股东做全景模拟,赵玉笙和欧驰都在,我真的怕会在会议上出状况……”   “宁诺……”肖程的表情严肃中透着关怀:“我之前的建议你考虑好了没有,等这里的事告一段落,让你嫂子陪着你到B市好好做个脑部扫描。”   “我……我不打算再回B市了。”   “宁诺,B市的第三医院在这方面是全国最好的,你已经因为这件事付出很多了,不要为了逞一时之气再耽误自己的身体。”   “肖哥,你和嫂子已经帮我很多了,其实当初,我妈妈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你没必要为了还我妈妈的人情……”   “没有宁姨当初那三万块钱,就没有现在的我,你嫂子的家里也不会同意我们一起出国留学。当时宁姨也不富裕,我知道这笔钱是她从多年的积蓄里拿出来的,这不是你说的举手之劳。这些事儿你嫂子都知道的,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半晌,宁诺才低声说:“谢谢肖哥,还有嫂子。”   肖程不愿意在往事上多做纠缠,更不想见她这副低迷的样子,转移话题问她:“你刚说今天上午你们开的是全景模拟展示会,开这个会的意思是赵玉笙已经决定要如期开工了吗?”   “嗯,好有十天。”   “你提供的那些资料,你嫂子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还有当年火灾的事,她已经托人调查清楚。”肖程望着她的侧脸,轻声继续道:“你猜得没错,是许婉找人做的,所幸当时别墅里没有别人,也没造成什么人员伤亡,而且这件事赵玉笙应该是很清楚的。”   宁诺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所以整件事才被压下来。”   “至于前些日子的车祸,你嫂子托人调查时,发现还有另外一拨人也在查这件事。”见宁诺眉间浮现出游移不定的神情,肖程微笑着说:“是欧驰。而且他掌握的资料比你嫂子还要齐全,看起来他对你还是很在乎的。”   宁诺咬住下唇:“他……他是眦睚必报的那种人。”   “宁诺,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要鼓励你继续,而是想给你更大的选择空间。前些日子你住院的时候,还有今天欧驰送你来医院,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对你的感情很不一般。如果你准备做的这些事会妨害到你跟他的感情,我希望你能三思。毕竟,报仇不该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宁姨如果还在,也会希望你身边能有一个踏实可靠的人陪你好好过日子,这比让赵玉笙和许婉痛不欲生,更能让她感到欣慰。”   宁诺低垂着头,过了许久才哑声道:“我记得那天,我跟你讲过周嘉信的事。”   “嗯,你大学一毕业回国的第一份工作,那个建筑设计所的老板。”   “上周我在云顶公园碰到他了。”   周家的订婚仪式动静很大,肖程也有所耳闻:“订婚的人是他?”   “我那天差点儿跟他吵起来,当时赵书廷也在场,今天会后赵玉笙找到我,告诫我不要多得罪周家。”   肖程吸了一口气,脸上难得显出一丝怒容:“他是为了和周、李两家的生意往来。”   “是,而且他自己也把话挑明了,我到现在还记得他怎么说的。”宁诺已经习惯在难过的时候微笑,即便现在没有需要她伪装的人在场,她还是习惯性地挂起笑容,“他说‘宁小姐和赵家只是工作上的往来,但赵家和周家、李家的关系,不单是表面上的生意伙伴。’肖哥,我眼看着他当着我的面说出这些话,我真的非常想知道,如果有天他知道周嘉信就是间接害死我妈妈的凶手,他脸上会是什么表情,他是不是还能冠冕堂皇地对我说,赵家和周、李两家的关系,比什么都重要。”   “宁诺……”肖程轻声叫她,“不要激动,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大喜大怒。”   宁诺飞快抬手,揩去滑落眼角的泪滴,因为拼命忍着不落泪,眼白微微泛红,眼瞳清澈得仿佛正午阳光下山谷中的清溪:“我知道,可是我每当听到他们当着我的面说出这种论调,就忍不住会恨,我真的好恨他们。”   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肖程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端起她面前的杯子,走到饮水机前接水。很快,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拉开,欧驰拎着食盒,一走进来,目光就在宁诺眉眼间逡巡,转而看向肖程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犀利:“怎么了?”   宁诺有些羞涩地咬唇:“刚刚被肖院长骂了一顿,正巧他刚骂完,你就回来了。”   肖程端着水杯走到床边,面带微笑解释:“如果欧先生再这么放任宁小姐不顾身体状况,喝咖啡或者浓茶,我想下次我会连欧先生一起批评。”   欧驰把食盒放在桌上,拇指在宁诺眼角流连:“就为这哭的?”   宁诺暗暗为这个男人的细心吃惊,肖程目光微闪,毫不慌乱:“我给宁小姐做了个简单的眼部检查。”   果然,欧驰的注意力被成功拉了过来,目光如炬盯住肖程:“怎么样?”   肖程不顾宁诺的眼神暗示,继续道:“如果近段时间宁小姐出现任何眼部不适,诸如散光,视力下降,甚至短暂失明,请及时跟我联系。”   “怎么会这样?”欧驰的脸色随着肖程的话语渐渐冷下来。   “我是说如果。”从一开始述说宁诺的病情,肖程就没正眼瞧过宁诺的方向:“其实最重要的还是身边有人照顾,以及细心观察,饮食上也要多留意,不要吃刺激性食物,另外可以多煲汤,多吃炖煮类食物。还有,谨慎起见,欧先生可以每周带宁小姐过来做一下复查,等你们二位回B市,您还可以带她去医院重新做个脑部扫描。”   欧驰神情谨慎地点了点头,朝肖程伸手:“多谢。那我们在S市这段时间,就有劳肖院长多费心了。”   “客气客气。”肖程因为与欧驰握手时的力道暗自苦笑:“那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有事摁铃,护士在知道我在哪儿。”   宁诺目送肖程离开,直到病房门重新关上,一转脸,就见欧驰脸色微冷,一直在盯着她看。宁诺被他的眼神看得稍不自在,挽了挽耳边发丝:“你看什么……”   欧驰慢吞吞地说:“突然发现,你到S市之后,越来越受欢迎了。”   宁诺愣了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肖、肖院长都结婚了。”   “他告诉你的?”语气并没有热络多少。   “人家手上有戴婚戒啦。”   “哦,那我怎么没注意到。”   “那是你……唔……”宁诺感觉下巴被人温柔地抬起,更加温柔地吻随后追了上来。宁诺被他用手指捏着下巴,逃也逃不开,躲也躲不了,因为躲避的举动,引得男人的动作愈发凶猛霸道。最后松开她的唇之前,还咬了下她的唇,宁诺用手背蹭着被他咬破的唇瓣,狠狠瞪他。   欧驰捏住她的指尖,笑出了声:“以后我会注意温柔些,不然总是因为接吻害你晕倒,我怕我会上娱乐头条。”   宁诺不解地看他:“你好像心情很好。”   欧驰舀了一勺粥,送到她唇边:“度假酒店即将正式开工,你不高兴?”   宁诺捂着唇,摇头,他刚咬破她的唇,让她怎么吃热食:“我看赵先生今天也不是多热忱,还有那几封信……我怕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欧驰把粥送入自己口中,放下勺子,倾身过来,宁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喂进一口。欧驰满意地在她唇上亲了亲:“乖,咽下去。”   宁诺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看着他笑容愈发得意,气得狠狠捶了他一拳,嚼也没嚼就吞了下去。   欧驰恶意地在她唇上舔了舔,又扫了眼放在一边的粥碗,意味不言自明。宁诺受不了他无时无地的调情,一巴掌推在他的脸上:“你别总没个正经……”   “难道你喜欢我做爱时面无表情?”欧驰挑高了眉毛,犀利反问。   宁诺被他一句话问得面红耳赤,最后只能冷冷甩了一句:“少拿你对付其他女人那套对我。”   欧驰“嗤”的一声笑出来,在她脸颊落下一个轻吻:“怎么办,看着你这个样子就想逗你……”   宁诺转过身去端粥,欧驰从后面把她整个人拥在怀里,下巴担在她的肩窝:“我也要吃。”   宁诺舀起一勺吹了吹:“你的那碗在旁边。”   “我手受伤了。”   “那平时怎么吃饭的。”   “平时有桌子好么,大小姐,这里只有这么一张小桌,难道你打算让我把粥端到窗台去吃啊。”   宁诺忍不住翘起唇角:“我看可行。”   欧驰张口在她脸颊轻轻咬了一口:“那么狠心啊你……”   与其说疼,不如说惊吓的程度更大,宁诺捂着脸颊,想从他怀里挪出来:“你属狗的呀!”   欧驰干脆松开手臂,借着她转过脸瞪自己的空当,附身把她压在床上:“你说什么?”   宁诺见他眉眼都是含笑的,觉得这人生得真是好看,尤其像现在这样看人时,眼底的温柔几乎如流水般溢出来,将她整个人湮没。不禁心头一软,伸出手臂圈住他的颈项,主动吻了上去。   欧驰既惊又喜,借着两人亲吻的空当,摩挲着她的唇,低声说:“对不起,那天把你一个人扔在云顶。”   宁诺不想多听,学他之前的样子,用舌尖在他唇瓣轻轻地舔,眼睛也一半迷离一半温软地看着他。欧驰从没见过她这样妩媚的样子,一时间觉得呼吸都要停止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猛然反吻回去,气喘吁吁地在她耳边警告:“再拿那种眼神勾我,就在这里把你办了啊。”   宁诺依旧紧紧搂住他,仿佛溺水的人紧紧抓住最后一块浮木,闭上双眼,脸颊紧贴着他的脖子,却没有更多的举动。欧驰叹了一声,也不知道是遗憾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   撑着手臂从床上坐起来,欧驰面朝着窗外照射进来的明媚阳光,脸上寒霜悉数褪尽:“别再闹变扭了,好不好。那晚哪怕你什么都不说,就像刚才这样,我也能确认你心里的想法。”   宁诺躺在床上,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你会在乎我的想法?”   欧驰扭过头,神情多少有些无奈:“小姐,我们在谈恋爱,谈恋爱是什么意思,你懂吗?”   宁诺反手挡着眼睛,好像在躲避从窗户照射进来的日光:“对不起。”   欧驰搂着她的腰,把她从床上拖起来:“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听你道歉。”拿开宁诺的手,又捧起她的脸,让她好好看着自己:“我说过,跟我在一起,其他的你都不用管。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另外,心里有事,别瞒着我,懂了?”   宁诺看着他的眼,午后的阳光明媚热烈,而欧驰看着自己的眼神却温柔若水。心头涌起一股冲动,想要把一切都告诉他,可另一个声音在心底轻声提醒,不能信他,不可以相信他,除了自己,他还有蓝舒,赵书羽,有那么多的恋爱人选;而自己只有一颗心,把自己的心拱手奉上,绝对是世间最危险的事。看一看她曾经和周嘉信的前车之鉴,再想想赵家那几口人的丑恶嘴脸,以及这些日子以来欧驰和那个蓝舒的暧昧不清,她若能把它此时的话当了真,那才是愚蠢到家。 第二十五章 雷霆   度假酒店一期工程启动当天,除了诸多商政两界的显要人物,多家当地媒体也莅临现场。赵玉笙、赵书廷父子和欧驰一起,站在最显眼的位置,许婉和找书羽则与众人站在一起。到场的人士无不西装革履,精心装扮,按照事先的安排,随后还会有一个小型记者招待会,以及在平安酒店召开的开工酒会。   宁诺穿着一条及膝的黑色连衣裙,脚踩三寸黑色高跟鞋,头发在脑后高绾成一个圆髻,紧挨着许婉母女站立,另一边相邻的是莫云生和Alice。莫云生见她一只手搁在胸前,紧紧攥着什么东西,脖子上多出一条色泽暗淡的银链,压低声音说:“不用紧张,很快就搞定的,后天咱们就可以一起回B市了。”   宁诺微笑,过了一会儿才轻声回道:“希望如此。”   莫云生打量着她的侧脸,总觉得她今天好像有什么地方跟从前不一样了。Alice从莫云生背后拽她的裙角,小声嘀咕:“小诺姐你今天干嘛穿一身黑啊,就算表哥说要正式些,也不用这样,多老气啊……”   莫云生总觉得宁诺看起来气色不佳,怕她会因为Alice的话多心,出声打圆场道:“我觉得还好,宁诺气质好,穿黑色也很好看。就是……宁诺你的脚才好没多久,穿这么高的鞋子没关系吗?”   宁诺笑着看他们两人:“没关系,我觉得很好。”   说完这句,她许久都没有讲话,直到包包里的手机传来收到新短信的声音,她才微转过头,向身后人群中某个方向看去。肖程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无声地朝她做了个放心的口型。又示意她看记者聚集的方位。   宁诺顺着他眼神示意的方向看向另一边,果然,肖程的妻子位列其中,正拿着一叠资料,跟左右两边的人热烈交谈着什么。大概是感应到了什么,她抬起头朝这边看来。看清宁诺左右的人,她微微一点下颌,又跟身边人讲了起来。宁诺微微放下心,垂下眼,不再四处乱瞧。   欧驰早已拆了手臂上的绷带,此时也是西装革履,与赵家父子同台站在一处。视线停留在台子前方的某处,将宁诺前后种种举动,悉数尽收眼底,眯起眼看了看记者群里的那个女人,默默记住对方的长相,再次将注意力收拢到一身黑裙的女人身上。昨晚两人又在床上纠缠半宿,也不知道是什么刺激到了她,宁诺一反从前两人亲昵时的羞涩无措,眼神媚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主动仰起脸向他索吻。她的身体仿佛春天里柔软细嫩的蔓藤,纠缠着他,诱惑着他,弄得欧驰频频失控,若不是中途抱她去洗澡时看了眼床头的钟表,欧驰几乎都要忘了第二天两人均要早起的事实。   旁边的男人轻轻拐了他一记,低声道:“喂,多少收敛一点好么,大庭广众,你想让所有人都注意到她的存在?”   欧驰侧目瞥了他一眼:“有何不可?”   赵书廷嘬着牙花子,笑容不羁:“都是男人,你喜欢玩,会玩,也玩得起,这点我赵书廷服你。不过什么样的女人是逢场作戏,什么样的女人适合结婚,这点我自认分得比你清楚。欧驰,别一辈子玩鹰,到头来反倒被鹰啄了眼!”   “既然你分得清楚,那就别跟着瞎掺和,陪着令妹好好相亲待嫁吧。”   赵书廷脸色微青:“欧驰,你怎么说话呢!我这是好心提点你,你别……”   “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该是你们家的人。”欧驰抢白,眼睛自始至终直视前方,神色落落大方,“之前宁诺出车祸时你不还恨不得把始作俑者千刀万剐么,我看周嘉信的事儿你办得挺利落的,不妨这件事也交由你解决怎么样?”   赵书廷神色狐疑:“你说上次的车祸是人为设计,不是意外?”   “这件事令尊也很清楚,只是总说解决,总也不给我一个说法。”欧驰眼神凛冽,笑得有些漫不经心,“你若对宁诺真有心,不妨回去问问令堂,那晚为什么特意提醒你不要开车,又为什么凑巧支开酒店配的司机,你家的停车场不只有一个摄像头吧,你可以问问她,有没有兴趣观摩一下,那晚的摄像头到底拍到了什么。”   已经轮到赵玉笙讲话,赵书廷和欧驰都离得太近,媒体又都凑到近前讲话,实在不方便再多讲话。赵书廷被欧驰一番话说得堵心,几乎赵玉笙话音一落,就夭折牙压低声音在欧驰耳边说:“散了之后你把话说清楚再走!”   几乎在同一时刻,台下响起一位记者清脆的发问:“我想请问赵玉笙先生,您此次筹建度假酒店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这种问题不算出格,赵玉笙自然早有准备:“我本人一直对上世纪的一些建筑风格非常喜欢,正巧这次有缘结识C&L的老板,欧驰欧先生,他为我推荐了一位非常优秀的设计师,我们谈了很久,最终敲定采用现在这套设计方案,希望能够呈现给大家不一样的度假体验。”   “我听说此次度假酒店的核心建筑是一间别墅,而且这间别墅与赵先生一家颇有渊源,不知道赵先生能否为我们答疑解惑啊!”三十出头的女记者眼神犀利,话留余韵,现场很快带动起来一片窃窃私语。原本跃跃欲试的其他几家媒体也都交换着视线,各自揣测这其中真伪。   赵玉笙攒起眉心,看着女记者:“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不过这位小姐,我希望你能为你的言行负责,有些事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不要妄言。”   女人妆容精致,衬衫西裤的打扮使她显得分外干练:“这么说赵先生是允许我把搜集到的资料拿给大家看喽?”   赵玉笙双目微眯,女人已经毫不在意地转身,对准身后的摄像机,拿起手里的资料,举高半尺,示意周围各家媒体人员看清楚:“各位,这里是我个人搜集到的一些资料,上面有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报纸一张,请大家看这里,‘安氏宅邸毁于大火,赵氏新主全无作为’。这上面提到的安氏,其实就是现在赵氏的前身,我想这点,但凡有些资历的媒体朋友应该清楚。好,我们再来看这一张,这是一位朋友提供给我的资料,也就是此次赵氏度假酒店设计图的核心部分。摄像机再近一点,好,看这里,石碑,花园,还有小洋房,是不是一模一样……”   从赵玉笙和欧驰站的角度,自然看不到女记者手中的资料,可是单凭说的,就足以让在场众人震慑不已。欧驰第一反应就是看向人群,却发现莫云生和许婉之间的位置是空的,再向人群更深的位置看去,那个姓肖的男人也不见了。欧驰皱起眉,掏出手机打给莫云生:“云生,宁诺呢?”   莫云生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茫然:“啊……宁诺刚刚说脚痛,去后面换鞋子了。Alice陪着她一起的……”   听到后一句,欧驰心中稍定,可是很快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欧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赵玉笙不知何时跳下台子,站到那个女记者身边,手里拿着一张设计图纸,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赵书廷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大声喝止现场用相机和摄像机拍摄的记者。许婉和赵书羽挣扎着想要挤进来帮忙,却因为现场一片混乱,始终在人群边缘徘徊。   欧驰无意间抬头远眺,却在场地人口的地方看到一对身影。男的身穿黑色西装,女的始终保持一只手攥着什么东西在胸前的姿势,那条黑色的连衣裙衬得她纤腰楚楚,仿佛一阵风就能刮倒,正是他苦寻不着的肖程和宁诺。   欧驰心里始终蒙昧不清的东西渐渐有了雏形,他挂断手机,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同时死死盯着远方那一对身影。   电话响了三声,被人接起,欧驰没有说话,听到手机那段传来一声“喂”,冷冷清清,全无感情,和两人初次见面时,她说话的声音如出一辙。   台子上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其他人要么围着赵玉笙,打电话呼叫救护车或者喝止媒体,要么混杂在人群之中,不知所谓。混沌之中方见人心,在此之前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每个人前来都仿佛是为了祝福,可此时众人脸上的神情,有焦虑的,有迷茫的,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和不动声色。欧驰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事外,却因为手机连通的那端,而清楚地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已经身处漩涡之中。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这就是你一直以来极力隐瞒的?”   手机那端沉默,欧驰忍不住提高声音:“回答我,这就是你主动贴上来的目的,是不是?你跟我好,就是为了今天这场好戏?”   宁诺握着手机,隔着一整个空旷的广场,隔着熙攘吵闹的人群,与他遥遥相望,可她和他之间隔了何止一个百米的广场。身边肖程及时扶住她的身体,宁诺紧握着胸前破了一角的玉坠,声音瑟瑟:“你骗我周嘉信的事,我瞒你我和赵家之间的恩怨,我们扯平了。”   欧驰缓缓点头,面上神情似笑非笑,寒霜尽显:“好,原来在你心里,就是这样定义我们的关系。”   宁诺握着手机,心里仿佛有千言万语,真对着那个人,却一个多余的字都讲不出。她记得年少时旅居国外,读到一个常年居住国外的女记者写的书,那上面有一句话,仿佛是这样说的:你若真爱一个人,内心酸涩,反而说不出话来,甜言蜜语,多数说给不相干的人听。她还记得那时她对爱情尚且怀揣甜蜜的幻想,看到这句话时觉得实在矫情,要是喜欢,怎么就不能大方讲出来。因为觉得荒谬,反而在记忆里烙印得清晰。直到今天,面对着那个人,脑海里突然浮现这句箴言,宁诺这才明了,原来有些话,对着那个人,是永远都说不出口的。   宁诺不记得后来到底是谁先挂断手机,因为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已经身在肖程任职的那家医院。她眼睛的情况已经彻底恶化,一天里有超过一半的时间看不到任何东西,另外还有属于夜晚的八小时睡眠时间,真正能够见到光亮的时间,细算下来也不过三四个小时。   肖程不让她做任何会导致眼部疲劳的事情,包括看报、看电视和上网,其实宁诺知道,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想让她再为那些人事费神。肖家夫妇对她真的格外关照。事发的第三天,肖程的太太来到病房,一边削苹果,一边把当天事情的全过程讲给她听。   肖太太也算是出身书香世家,父母一个是大学教授,一个是全国知名的外科大夫,和肖程是少年相识,彼此有意,唯一的障碍就是肖程出身贫寒,父母在他上初高中的时候相继离世,最后虽然以高分被国外一所大学录取,而且是公费留学生,却连最基本的路费和初到异地的生活费都支付不起。那时肖程和宁诺母女住在同一个四合院,宁诺母亲了解整件事后,从给宁诺积攒的学费里拿出三万元,交给肖程,随后的七年留学时光,肖程每隔三个月都会寄一份信给宁诺的母亲,向她讲述在国外的留学经历。随着宁诺出国留学,肖程也携妻子一同回国,夫妻俩经常一同回到四合院,探望宁诺的母亲。只是再没和宁诺有过重逢的机会,直到这次宁诺和欧驰一同来到S市。   肖太太对宁诺母亲印象深刻,本身又在媒体行业工作,是S市电视台的“名嘴”。这次听说宁诺的事,找了几个可靠的朋友,搜集所有可能用上的素材,在度假酒店工程启动当天,与几个事先商量好的朋友一起,按照与宁诺一同拟好的计划,把赵玉笙当年白手起家的秘辛抖落个底朝天,甚至包括此前一直被公众视为贤妻良母的“许婉”,实际是小三上位;赵书廷更是赵玉笙与许婉婚外恋的产物;以及前不久C&L设计所老板和设计师的车祸,也被质疑是她一手策划。   这些在S市乃至全国商界都引起了轩然大波,赵玉笙更是在当天就心脏病发,辗转送至B市也是全国最好的医院,住院治疗。度假酒店的case也一再搁置,一时间,只要提起赵家,甚至提到跟此事稍稍沾边的C&L,人人都一副八卦嘴脸,赵家种种也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肖太太为人细致体贴,每次过来探望宁诺,都选在她视力不太稳定的时刻,或者陪着她一起到医院楼下的草坪闲坐、散步,或者有时也带她一起到人少的服装店散心。某日两人一起坐在一家咖啡店里饮茶,肖太太点了许多精致小巧的甜点,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宁诺,你都不会想知道他的近况吗?”   宁诺垂眸看着杯子里漂浮的绿茶,没有应声。   肖太太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叹了口气说:“你明明已经喜欢上他了,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争取看看呢?你不是也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你隐瞒了他一些事情。我想也是,像欧驰这么聪明的男人,还有什么事能瞒过他的眼睛……”   宁诺听出她弦外之音,肖太太见她终于肯抬眼看人,不禁露出一抹赞许的笑容:“你呀……你知道么,之前我去调查你车祸时,还有另外一拨人也在查,这件事你肖哥应该跟你讲过,就是欧驰找人查的。可这件事还有后话。那天赵玉笙心脏病发,之后没两天,就有人私下联络我,说有人在调查我和肖程,不过因为没多么恶意,我也就让我那位朋友随他去了。”   “是……欧驰?”   肖太太一副“还能有谁”的表情:“你想想看,如果他真恨透了你,或者对你没有一点感觉,他还费这个劲调查我和肖程做什么!这分明就是不放心你啊!”   见宁诺又不说话了,肖太太眼珠一转,决定下一剂猛药:“还有,你有没有听说,欧驰回到B市后没几天,唔……也就是上周五吧,已经正式向法院提起诉讼,控告许婉唆使他人剪断刹车线,故意杀人,听说还有当时赵家停车产的录像为证哦!”   宁诺睁大眼睛:“怎么可能?”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其实这东西我也想过要弄到手啊!”肖太太有些委屈地玩着指甲:“可惜被人先下手为强,要不直接把这东西弄到网上放一放,再把照片截图放在我们电视台播一播,我们领导肯定高兴得又给我封个大红包!”   宁诺忍不住微笑:“我一直都忘记跟你正式道谢。”   “道什么谢啊,咱们这是互惠互利才对!”肖太太摆摆手,“别转移话题啊,宁诺,你这招用得不纯熟,糊弄你们那些小朋友还差不多,在我和你肖哥这儿可就不够看了。”   宁诺笑了笑,没有说话,看着桌上的手机发呆。肖太太拿起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傻丫头,你光盯着我的手机看有什么用,你自己的手机呢,到现在还不敢开机看?”   宁诺的眼眶渐渐蓄满泪水,低下头,眼角脸颊没有沾湿一滴,大颗的泪珠无声地落到面前的雪白桌布。   “说穿了,你还是不敢面对他。宁诺,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会怕面对一个人,其实是因为太过喜欢喝在乎。”   宁诺用手捂住眼睛,声音微微哽咽:“我不光是怕面对他,还有另外两个曾经非常关心我的人。我这样的举动很自私,现在媒体只要一说赵家的事,总要附带提到C&L的名字,他们把C&L当做自己的家一样,一定恨死我了……”   “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肖太太握住她另外一只手,“宁诺,我从来不认为你做的事有错,因为如果你不这样做,你的人生永远停滞在两年前那场事故,永远停留在你对赵玉笙和许婉的恨意中。每个人都要为曾经的选择付出代价,现在赵玉笙和许婉已经得到他们应得的,你也该勇敢面对你过去的选择。既然对他们感到抱歉,那就去道歉啊!”   肖太太绕过桌子,在她身边坐下,好像哄小孩子一样,把她搂在怀里:“有我陪你一起啊,肖程不是早就跟你说了,我今年的年假还没有放呢,一个礼拜,再加上我这次及时报道第一手新闻有功,跟我们台长打声招呼,在B市待个十天半月,肯定没问题的。”   宁诺靠在她的肩头,捂着眼轻轻点头。 第二十六章 交心   从机场出来时,已经接近傍晚,宁诺一直戴着墨镜,一直到两人抵达入住的酒店,视力依旧没有恢复的迹象。肖太太撂下电话,轻声说:“我去帮你放热水,今天早些睡,或许明天一早起来就好了。”   宁诺摘下墨镜,垂着眼:“没关系,来之前肖哥就嘱咐过,飞机起飞和降落时的震动,可能会有一些影响。反正也差不多该睡觉了。”   肖太太看了眼时钟,时针刚刚指向8:“想不想喝点什么?”   “可以喝酒吗?”   明知道她现在看不到,肖太太还是忍不住瞪她:“调皮!”   宁诺无声地笑:“想不想去逛街?”   肖太太迟疑:“可是你的眼睛……”   “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又能看到了,你知道的。”宁诺摸索着手机的摁键:“现在应该还不到九点吧,我们出去逛一圈,走一走,回来也能睡得好。”   肖太太见她精神确实很好,勉强答应:“好,我去上个厕所,你要不要换一身衣服?”   宁诺已经重新戴上墨镜,依旧垂着头,坐在床边没有动:“不用了。”   两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各自穿一条波西米亚风格的长裙,手挽手走在街上,即便走在不算拥挤的地方,也格外吸引眼球,尤其其中身材偏瘦的那个大晚上的还装酷戴墨镜。   肖太太已经买了两双鞋子,愈发来了兴致,摇晃着宁诺的手臂:“哇,前面那家橱窗的鞋子好漂亮,宁诺,我们再逛最后一家,逛完这家就回酒店,明天白天再继续!”   宁诺最喜欢的莫过于她不会过于在意自己眼睛的状况,这样两个人相处时都不会觉得沉重。逛了一圈下来,即便宁诺看不到她挑选的任何一双鞋子,也被她的高亢情绪所感染,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   肖太太扶着她迈上四级台阶,刚推开玻璃门,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孩儿率先冲了出来。把宁诺撞得一个趔趄,险些仰面摔下台阶。肖太太惊魂未定地扶住宁诺,转过脸朝着那个女孩儿怒吼:“你走路不长眼睛的!”   那女孩儿眼睛大大,樱唇粉嫩,绿色的眼影与身上苹果绿色的裙子遥相呼应,脚上三寸高的亮银色凉鞋是今年初夏的prada最新款。她一手挽着两只购物袋,另一手挎着一只与鞋子同色的包包,一脸怒容与宁诺面对面站着。肖太太看得糊涂,不明白这女孩儿明明前一刻还气得要死,下一刻就渐渐红了眼圈,死咬嘴唇瞪着宁诺,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   宁诺感觉到有什么对方似乎不对劲,可是毕竟当着外人的面,不好多说,便半侧过身,让出下台阶的路。   肖太太刚要开口,那女孩儿眼泪已经“唰”一下流了下来,吓得她“哎”了一声,连忙扶住那女孩儿的手臂:“小姐你别……我们……哎你……”   宁诺突然反应过来,萦绕在鼻端的那股熟悉香味儿,又听到肖太太惊慌失措的话语,也跟着不知所措起来:“怎么了?是,是Alice么,苏姐,她怎么了?”   Alice一听这话,吓得哭声噎在半截,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宁诺鼻梁上的墨镜。一只手捂住嘴巴,另一只小手挥舞着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果真一点反应都没有,顿时吓得没了主意,“哇”一声哭了出来:“小诺姐,你怎么了,你眼睛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啊……”   这一嗓子嚎得实在震天动地,连服装店里的店员都被吓得跑了出来,扶着门框细声询问:“对不起,几位小姐,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肖太太眼看着这位年轻漂亮的女孩儿抱着宁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绿色的眼影悉数蹭在宁诺白净的脖颈和锁骨,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只能对一边的店员说:“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叫一辆出租车。”   三人乘车回到酒店,Alice的眼泪直到进了房间还没有半点消散的趋势,肖太太只能指挥她做事,顺便转移注意力:“这位……卢小姐是吧,你,你先去洗把脸,顺便帮宁诺拿块毛巾过来……”   宁诺有些糊涂,不明所以地指了指自己。她刚刚虽然也哭了,也毕竟有墨镜挡着,不算明显,而且也没到需要用毛巾的程度吧。   Alice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宁诺脖颈被自己蹭得一块青一块红,不是眼影就是唇彩,不禁闹了个大红脸,冲进浴室洗脸,一照镜子,吓得“啊”了一声,赶紧放热水找香皂。   肖太太扶着宁诺在床边坐下来,握着她的手问她:“这位就是你之前提到的Alice?”   宁诺点头,肖太太笑着为她理了理头发:“看得出来,她是真拿你当朋友的。那我今晚就不陪你了,我想你们俩应该有很多要聊的。”   宁诺下意识地握紧她的手:“苏姐……”   肖太太轻声安抚:“我待会儿还会回来,陪你们待一会儿。之前只订了一间房,我去前台问问看,两边相邻的还有没有空房。”   Alice踢掉高跟鞋,捧着一条用热水浸过的毛巾,赤着脚蹬蹬蹬从浴室跑出来,坐在宁诺身边,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小诺姐,我帮你擦一下……”   脖子上传来湿热的触感,宁诺想了想,很快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   Alice把毛巾清洗干净,放回原位,踟蹰着慢慢走回来站在床前,双手扭在一起,半晌都没有想到合适的开场白。   倒是宁诺,经过刚才那一场哭闹,反倒比Alice先镇定下来:“爱晴……”   “哎。”Alice前所未有的乖巧,轻轻往前挪了两步,走到宁诺跟前。   “爱晴,那天从岚松岭离开,我再也没敢看过手机。”宁诺从包包里摸出手机,低头摩挲着屏幕:“昨天下午我才下定决心,应该过来一趟,至少应该当面跟你们说声对不起,可从那之后我的眼睛就一直不怎么好。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人给我发过短信。”   Alice瘪着嘴,呜呜哭出了声:“怎么没有,我和莫云生不知道给你打过多少个电话,短信加在一起发过一百八十条了,可你一直关机……我和云生都说要留在S市找你,可是表哥不让……”   宁诺向前伸出手,拉着她,让她过来自己身边坐下:“对不起。如果重新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可是我确实对不住你和云生,还有欧驰。”   “你对不起我和云生就还好啦……”Alice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是表哥,你知不知道表哥这次真的被你气死了,他铆死了劲儿要把那个许婉往死里整,为了这件事儿还和姑父大吵一架,从上周末起连家都不回,公司也不去,而且绝对不许别人在他面前提你的名字,前天我和云生陪他一起吃晚饭,云生只说了个‘柠’檬汁的‘柠’字,他直接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宁诺摘下墨镜,垂着眼微笑:“原来他这么生气……”   “是啊,我看你要是再不回来,表哥说不定哪天就把自己折腾死了……”Alice从包里扯出一张纸巾,边哭边擤鼻子,瓮声瓮气地抱怨:“不过在那之前,他肯定先把我们这些人都折腾死给他陪葬。”   转过脸,看到宁诺已经摘下墨镜,Alice小心翼翼地握紧她的手:“小诺姐,你的眼睛到底怎么了,是……是永远都看不到了吗?”   宁诺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是上次车祸的后遗症,脑部有残留的血块,可能因此受了点影响。我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就这样了,不过现在,每天还是有几个小时能看到东西的。”   “几个小时?”Alice凑近观察她的眼睛:“怎么会这样呢?既然现在每天还能有几个小时看到东西,会不会以后正常的时间越来越长,最后慢慢就好了?”   宁诺凭着感觉,准确摸到她的脸颊,在上面轻轻掐了一把:“傻丫头,车祸之后我就已经这样了,只不过前段时间比现在要好,每天只有一两次会这样,大约几分钟,所以没让你们知道。”   “表哥是不是也还不知道?”   宁诺攥紧她的手:“这件事不要告诉他。”   “为什么!”Alice激动地快要从床上弹起来,“表哥那个样子分明就是在闹别扭,他要是不在乎你才有鬼呢!要是让他知道你眼睛已经这样了,还别扭个什么劲儿啊,一准儿今晚上就直奔酒店来了。”   “我是喜欢欧驰。”宁诺缓缓吐出这句话,突然觉得后面的话容易了许多,“正因为我喜欢他,才不希望我和他的感情掺杂太多其他的东西。一开始,他应该对我也只是玩玩的心态,我呢,你现在知道了,是为了赵家的事故意接近他。我们俩的感情,一开始就不单纯,我不希望这种不单纯继续延续下去,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Alice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可能我想得没那么复杂。我只知道,你喜欢表哥,表哥对你,也跟对其他女人都不一样,这不就够了吗?能遇上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多难啊,而且这个人还喜欢你,小诺姐,我觉得你不应该这么轻易放弃……”   “我没有说要放弃呀。”宁诺摸索着为她擦去脸颊上的泪:“明天如果云生有时间,我想见一见他,跟他当面说声对不起,然后我就去见欧驰。我会跟他道歉,如果他愿意听我说完,我也会对他说喜欢。至于眼睛的事,我暂时还不想告诉他……”   Alice一听到宁诺说会跟欧驰表白,立刻高兴起来:“小诺姐,你放心,跟莫云生还有表哥见面的事,包在我身上!保证完成任务,莫云生那家伙也一起拉过来给你当军师!”   宁诺的笑容中流露出一丝苦涩:“谢谢你,Alice,你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儿。之前我拜托你和丁丁帮忙寄信,对不起,其实那些信都是寄给赵玉笙的。”   Alice迟疑地看着她:“小诺姐,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吧。”   “你是……你是赵玉笙和安岚的女儿?”   宁诺点点头,Alice又问:“那你当初会跟表哥好,是为了和赵书羽争一口气,为了让许婉心里难受?”   许久,宁诺才慢慢说道:“我曾经是这样说服自己的,可现在……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为了报复他们,才和欧驰……还是因为,我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   Alice若有所思地咬住下唇:“我想我能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这件事表哥也有不对的地方。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我第一个就看不顺眼,还有,我前几天才知道,他还拿你当挡箭牌,唬弄许婉和赵书羽……”   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肖太太站在门口,轻声叮嘱Alice:“别让她太晚睡,她现在身体状况不算好,尤其还坐了一下午飞机,她很倔,头疼或者眼睛难受都不会主动说,你待会儿让她好好泡个澡,想聊什么,明天早起再继续。”   Alice点头记下:“我知道了,谢谢你。明天见。”   “明天见。”   Alice回到房间,拉着宁诺的手臂摇晃:“小诺姐,我想跟你一起泡澡,肖太太说你包里带了泡泡浴,我们一起好不好……”   宁诺知道她是怕照顾自己一个人泡澡,会显得尴尬,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也只好答应。   Alice套上酒店的浴袍,又扶着宁诺从浴缸出来,帮她简单冲洗过身体,换上睡衣,帮她擦头发的时候,看到她靠近肩胛骨的地方,两枚淡淡的粉色痕迹。   “表哥……这也太狠了吧……”话说出来,Alice也觉得不太好意思,拽着宁诺的手到床边,帮她倒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把后半句说出来,“这都过了有快十天了……”吻痕居然还没消,当时战况之激烈,可以想见啊。   宁诺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听到后一句,才隐约明白过来Alice说的是什么。揪紧睡衣的领口,宁诺觉得脸颊烫得都能冒烟了,平时她基本选在视力比较稳定的时候洗澡,也没注意自己身体上是否有两人欢爱时留下的痕迹,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哪里,那么巧就被Alice看到了。   Alice看着宁诺;脸颊通红的样子,坏心眼地加了句:“不在脖子那边,是在后背啦!”   宁诺只觉得“轰”的一下,手指抓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埋怨地叫了一声:“卢爱晴!”   “好啦,好啦,我不说就是了。”Alice早就发现宁诺脸皮薄,这会儿也不敢再多逗她,扶着她到床头靠着:“我帮你把头发吹干。咱们还能聊一会儿,然后就睡了哦,不然明天早上起来会没精神的。”   宁诺反手去抓她的手臂:“你呢?”   “我刚才没洗头发,一晚不洗没关系啦,你明天要见云生还有表哥,要保持最佳的状态。”Alice动作轻柔地磅她按揉着头皮:“我包包里有带一款睡眠面膜的小样,刚才逛街时从专柜拿的,纯植物的哦,待会儿帮你敷上?”   “谢谢。”   “跟我还这么客气……”   “之前害你难过,对不起……”   “对不起也不用再说啦,你今晚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我……”   “行啦,你如果真的过意不去,就答应我两件事。”   “什么?”   “第一条很简单,以后不许再不声不响地一个人离开,我们是朋友嘛,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商量啊!”   宁诺闭上眼,轻轻道了一声:“好”。   “第二嘛,你和表哥结婚的时候,我要当伴娘!还有,你一定要把捧花扔给我!”   宁诺听着女孩儿轻快的声音,嘴角弯起一个上扬的弧度,却没有像刚刚那般笃定地应承下来。因为这件事,不是她一个人能够决定的。 第二十七章 揭秘   宁诺站在“莲说”茶屋门口,摘下墨镜,手指摩挲着腕上的水晶手链。   “需要我陪你进去吗?”莫云生在一旁轻声问。   “没关系。”宁诺握住门把手,朝两人摆摆手:“稍后联络你们。”   莫云生朝她做了个OK的手势,Alice指着自己的眼睛,对她做口型:当心。又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距离上次来这间江南水乡风格的“莲说”茶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宁诺记得上一次在这里巧遇欧驰,他当时也是和蓝舒在一起。只是那时,她尚且可以平静地做一个旁观者,甚至会觉得这两人男的俊女的美,很是登对。时隔多日,再次看到他们坐在一起,不知道是聊到什么,两人越凑越近,蓝舒的脸上挂着淡淡笑意,眉眼间是挥之不去的甜蜜情意,欧驰背对着自己坐在那里,亦没有退开半点距离。依旧是男才女貌,格外登对,却刺目得让人不忍直视。   突然,蓝舒发出一声欣喜的欢呼,皓白如玉的手腕挽住欧驰的颈项,一偏头便亲了上去。从宁诺所站的角度,只能看到蓝舒脸上的羞怯甜蜜,以及欧驰并没有躲避这个吻。宁诺猝不及防地瞥开视线,眼眶微烫,深吸一口气,尽量不去回想刚刚那幅画面。放轻脚步走到近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镇定:“欧驰,可以和你谈谈吗?”   蓝舒的脸颊上让然透着羞涩的绯红,她看了欧驰一眼,体贴地站起身:“是宁小姐,好久不见。”   宁诺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跟其他人周旋,勉强挤出一丝笑,朝她点了点头。   “那……我去帮你调杯饮料吧,想喝什么?”   宁诺记起肖程的交代:“温开水就好,谢谢。”   蓝舒笑容恬淡望着欧驰:“欧驰也才来没多久,你们先聊着,我去去就来。”   宁诺捉紧包包的肩带,在欧驰对面的位子坐下来。看清男人嘴边那抹淡笑,宁诺的心开始缓缓下沉:“我……”   “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傍晚到的。”   “见过其他人了?”   宁诺轻轻把墨镜放在桌上:“见了Alice和云生。”   “想要说的话,那天在电话里没说清楚?”   从两人相识至今,宁诺从没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即便是车祸后在肖程所在的医院住院那些天。那时或许觉得他脸色冷淡,可现在想来,他可能真如Alice所说,只是在闹别扭吧。不让她想工作,不让她到处乱跑,不让她和赵书廷多说话,看似蛮不讲理的霸道,其实句句透着对她的关心。像现在这样嘴角噙笑目光温和,其中的疏离不言自明。宁诺太清楚,这是他在面对不想理会的人时做出的伪装,就像他曾经对许婉和赵书羽时一样。而她现在,已经被他列为不想理会的人了吗?   宁诺垂下眼,嗓子眼仿佛堵上一团浸湿水的棉花,过了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来,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对不起,赵家的事,是我骗了你,还有C&L的名声……真的很对不起。”   “说完了?”   宁诺紧咬着唇,才没有让泪水从眼眶里落下来:“还有,我……”   “宁小姐的温开水。”蓝舒柔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宁诺看到透明玻璃杯里放的柠檬片,微抬起眼帘,见欧驰已经往里面挪了一个座位,蓝舒笑吟吟在他身边坐下来,把另外一杯淡蓝色的饮料放在他面前:“昨天新调出的一款饮料,尝尝看。”   “怎么样?”   欧驰尝了两口:“很好喝。”   “你喜欢就好啦,这款饮料还没取名字呢。既然你是第一个试喝的人,就帮忙取一个吧!”   欧驰轻笑了声:“这我可不在行,设计房屋找我没问题,取名字这种事还是另找他人吧。”   蓝舒还想再说什么,突然注意到安静坐在对面的宁诺:“啊!抱歉,我都忘了你和宁小姐还在谈事情。”   “没关系,我们也谈得差不多了。”欧驰似笑非笑看着宁诺,眸色略沉,“还有其他事么,宁小姐?”   最后一丝勇气,在欧驰念出“宁小姐”三个字之后也消弭无形了。宁诺双手抓起水杯,喝了一口,柠檬的味道很新鲜,酸味一路从舌尖冲到腹腔,喉咙那里堵得无法呼吸的感觉消失了。宁诺放下杯子,知道如果再不离开,真的会当着这两个人的面掉下泪来,那样自己就真的连最后一点尊严都没有了。   站起身的时候,不小心碰掉桌上的墨镜,宁诺弯身去捡,却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手腕被人温柔地握住,宁诺扶住桌沿,蓝舒也跟着站起来,把墨镜交到她手心:“小心点呀,不着急的。”   宁诺攥紧墨镜腿,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牵出一丝笑来:“谢谢。还有欧先生,对不起,我想C&L我应该没办法再待下去了。给您和其他员工带来困扰,我很抱歉,还有……其实我,我对欧先生……”   最后几个字轻得连她自己都听不真切,唯独蓝舒与她面对面站着,通过她的口型,看明白她想说的话。秀美的眼眸闪过一丝晦暗,蓝舒温和地松开宁诺的手,重新在原来的位子坐下来。   许久,看着再次恢复面无表情的男人,蓝舒轻声开口:“是我眼花了,还是你演戏过了头儿,刚刚她快要哭出来时,你是心疼了吗?”   “你看到她进来,才那样做?”蓝舒确实是他的初恋,不过那已经是快十年前的事,现在两人纯粹是朋友关系。刚刚蓝舒亲他,他第一反应就是她在做戏给什么人看,却没有想到那个人会是宁诺。   蓝舒大方地点头:“是,不过是因为她的出现,给了我勇气,欧驰,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如果可以重新开始,我当初就不会同意分手。”欧驰言简意赅。   蓝舒拿过他面前的饮料,喝了一口:“欧驰,其实我刚刚是骗你的,这杯饮料我已经取好名字,叫‘BlueMemory’。因为最近经常想起以前跟你在一起的时光。欧驰,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做事太绝,不留余地。当初我说分手,你二话不说就同意,转身就走,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可能也不确定自己的感觉,喜欢你,还是喜欢他,我需要的是一个对感情比我坚定的人,而不单是一个温柔好情人。可是你连解释一句的时间都不给我。其实有时说过了话又反悔,是很正常的事,没必要为曾经的选择困住自己。”   欧驰抿唇不语,蓝舒看着他的眼,一字一句地说:“欧驰,我现在后悔了,我想和你重新开始。别像以前那么决绝,也别立刻给我答案。这些年我们看着彼此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我知道你对我不是没有感觉的。欧驰,这一次我给你时间,让你好好考虑清楚。”   从茶屋出来,宁诺招手上了辆出租,同时拨通电话给Alice:“我还有点事要办,晚饭可能没办法跟你们一起吃了。”   Alice一副神神秘秘的语气:“谈得怎么样呀,表哥那个大别扭,肯定一上来就没好话。”   “他还算客气。”宁诺擦干滚落在脸颊的泪,微笑着说,“先不说了。”   挂掉电话,莫云生问:“怎么样?”   Alice也晕头晕脑的:“好像……是没谈拢。”   “boss那个脾气,也真难为宁诺了。”   “反正这次的事,他们俩都有不对的地方。”Alice咬了一大口巧克力蛋糕,歪着头点评,“不过小诺姐脸皮那么薄的人,都能主动找上表哥道歉,还要跟他表白,我想这次怎么样也不会黄了吧。”   莫云生沉默,没有作答。   刚挂断电话,苏敏的电话又接了进来:“喂,宁诺,你跟欧驰在一起?”   宁诺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初:“没,我一个人。”   肖太太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你的眼睛现在没关系么,需不需要我过去接你?”   “没事,今天感觉还不错。有事我会打电话给你。”   “好,我把1设成快捷键,你要是有需要打电话给我,摁数字1就行了。”   宁诺挂断手机,在病房门外站了很久,最终还是选择戴上墨镜,一只手攥紧背包的带子,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请进。”房间里传来男人略显疲惫的声音,随后是女人不太赞同的声音:“玉笙……”   “没关系,小羽,过去开门。”   宁诺扶住门把手,无声冷笑,赶的时候倒是凑巧,人挺齐全。   房间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宁诺没有松手,顺着对方的那股力道,推门而入。赵书羽穿着素淡,气色并不算好,看清楚来人,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是抡起巴掌——   两人的手掌在半空中拍在一处,发出清脆的声响,赵书羽清秀的脸颊因为怒气涨得通红,凶起来的样子倒跟许婉多了几份相似:“你,你还有脸来!”   宁诺冷笑着甩开她的手,径直看向病床上的男人,以及坐在一边正在为他削苹果的女人:“这里没有你说话的资格,出去。”   大概从没想过宁诺会以这样冷酷的口吻对她讲话,更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就是让她滚,赵书羽瞪圆双目,伸手过来就要拽她的手腕:“你——”   宁诺正眼都没瞟她一眼,反手格开她的手臂,看着赵玉笙:“你想让你的宝贝女儿在这接受情感教育,我倒是不介意,不过你舍得吗?”   赵玉笙对她的到来仿佛全不意外,朝一边的许婉挥了挥手:“你带小羽出去。”   “玉笙……”   “她留下。”宁诺冷冷说道。   “你这个……你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尽管许婉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柔柔的,但从她看着宁诺的目光不难想象,被她省略掉的那个称谓,应该不会中听到哪儿去。   宁诺唇角弯弯,笑容温和:“我这个什么?许婉,你以为赵玉笙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在我和他面前,你实在没有装的必要。”   许婉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赵玉笙:“玉笙,你听听她……”   “想上演阖家欢乐这一套还是等一等,我走了你们再继续也不迟。”宁诺话音刚落,身后的门再次被推开,不用转身,宁诺从对方的脚步声就辨出来人,不禁低声说了句:“还真是一家人……”   男人从看到宁诺的第一时间,脸色就整个阴沉下来,半晌,才低低念了一句:“赵书颜……”   宁诺背脊微僵:“这个名字还是省了吧,我身份证上的名字叫宁诺。”   “宁诺……”赵玉笙慢慢地念出这两个字,仿佛在重新确认什么:“书廷,书羽,你们两个先出去。”   赵书羽觑着母亲的神情,见她完全没有任何眼神的暗示,只能咬着唇走到门边。赵书廷则从进房间的那刻就定在原地,神情阴沉却也坚定:“我不走。”   “赵书廷!”赵玉笙连名带姓地呵斥。   宁诺紧攥着背包带,侧过身让出一条路:“他可以留下,不过还是麻烦赵先生也站到那边去。我不习惯姓赵的人跟我站同一边。”   赵书廷下颚紧绷,步履沉重地一步步走到临窗的位置,大概是逆光的缘故,他的轮廓显得比往日要深刻许多,面上神情似嗔似怒,紧皱着眉心的样子倒与赵玉笙多了几分神似。   听到身后房门被重新关上的声音,宁诺笑着看住这一家三口,悠悠地叹了句:“真好。”   三个人脸色均是一变,赵玉笙在许婉的帮助下靠住枕头,坐得更高一些:“宁诺……”   宁诺的目光在三个人身上缓缓转悠一圈,才开口:“我今天来,也是跟几位做个交代。还有几件事,需要跟赵先生,许女士,做个彻底的清算。”   “宁诺,我可以先问你一件事吗?”   宁诺看着赵玉笙略显焦躁的神情,嘴角缓缓,缓缓地勾起一抹笑:“问吧。”   “你母亲……你母亲她……”   “你是想问我母亲过得好不好,还是想问,她现在是否在B市?”   赵玉笙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秀致的脸,她今天戴着一副茶色墨镜,几乎挡住小半张脸,气色实在说不上好,苍白的面容上透着某种挥之不去的倦怠。这些天的接触,尽管他对这个女孩儿并吗诶有十分经心,此刻还是能够清晰回忆起她的容颜。她长得并不十分像安岚,也不像他,真要细究,倒是将他们两人的五官特征融合在一起之后的模样,细眉细眼的纤柔模样,很有安岚少女时的韵味,周身散发的清冷气息却像极了当年的他。   赵玉笙格外专注地细细打量她,点头应道:“是,我想知道她的近况。”   眼角余光瞥到许婉攥得骨节发白的双手,宁诺微微一笑:“许女士,你是不是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许婉笑容虚软,连一旁的赵书廷都看得忍不住皱眉:“你要说就说,问我这些……有意义吗?”   “当然。”宁诺飞快接口,分外笃定地笑着看她:“如果我说我母亲现在就在B市,你会不会下一刻就派人去剪断个刹车线什么的,或者再唆使路边的叫花子跑去我家楼下搞个一哭二闹三上吊,把警察都招来,顺便也让我上个头版头条?”   许婉脸色阴晴不定,矢口否认:“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宁诺扫了一眼赵书廷的表情:“看来小赵先生脑筋还是够用的,赵先生,您不用担心赵氏后继无人了。”   “宁诺,你刚才说你母亲就在B市……”   “是啊。”   “你现在和她住在一起?你们在B市安了家?”   宁诺突然抬手,摘掉墨镜,漆黑的眸子定定看住赵玉笙:“对,我们曾经在B市安家落户。不过,我和她现在不住在一起……”   “为什么?”赵玉笙费解,“你怎么可能……”宁诺会为安岚和他的往事抱不平,也就是说她们母女的感情一定非常好,看她的脾性,也一定是个非常孝顺的女儿,又怎么会不跟母亲住在一块儿?   漆黑的眼瞳浮现出嘲弄的情绪,宁诺一字一句地说:“因为,她现在住在B市南郊的宝山公墓。”   赵玉笙脸上的血色急速褪去,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不可能……”   许婉见状,连忙从旁扶住他的臂膀:“玉笙……”   赵玉笙抓紧她的手,力道大得仿佛要将许婉的手直接拗断:“不可能,我收到的那几封信……”   “是我写的。”宁诺口吻轻松:“妈妈还是留给我一些东西的,我学设计出身,模仿妈妈的字迹不算什么难事。”   赵玉笙的喉咙仿佛哽住什么东西,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那张照片……”   “当然也是我寄的,不过你收到的那张是扫描版,原来的那张还在我这儿。”   靠坐在床头的男人仿佛瞬间老去十岁,窗外阳光灼热,整个房间却仿佛已经与世隔绝。所有人能感觉到的,都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冷。赵书廷闷闷地开口:“所以你会和欧驰一起到S市完成企划案,就是为了报复我爸,因为你妈妈提早过世?”   宁诺看着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稚龄孩童:“还记得周嘉信吗?”   赵书廷颔首,就前些天的事,怎么会不记得。   宁诺又看向赵玉笙:“那天在赵氏,欧驰提醒您的事,你事后派人查了吗?”   赵玉笙的脸色已经晦暗如同死灰,就听宁诺以一种格外轻柔地声音继续道:“两年多前,我从英国大学毕业回来,加入周嘉信所在的建筑设计所。B市近年来最出名也最荒谬的房屋倒塌案件,就是拜他所赐,一死七伤,死的那个,就是我妈妈。”   赵玉笙的目光里流露出一种让人几乎无法正视的懊悔和绝望,而宁诺自始至终都凝视着他的表情。   “宁、宁诺,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宁诺扯出一抹笑,“不过应该知道的,你也知道得不少。我今天来,也是帮您查漏补缺。”   许婉不明白内中详情,扶住赵玉笙忿忿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母亲既然是因为房屋倒塌才过世的,你就去找那个姓周的算账,做什么冤魂不散找上我们家!还有,无论怎么说,他都是你父亲,把亲生父亲气得心脏病发住院,宁诺,你也真是好样的!”   宁诺将目光移到她身上:“在意外发生前,我母亲已经查出胃癌晚期,许婉,你敢对天起誓,这也跟你无关吗?”   “离婚的人那么多,也没见个个都是胃癌晚期!宁诺,是你自己行事太偏激!”   “偏激的到底是我还是你,许婉,当年是谁背着他找上我妈,拿着离婚协议书赶我妈走,是谁在我们走后第二天夜里火烧别墅,连我们安家最后一点儿东西都要毁得彻底,是谁在我到S市没几天就派人剪断刹车线,害得我和欧驰差点死在山下,还有那个假装闹自杀被警方就下来的要饭花子,真亏得你想得出来,还花重金找人把她假扮成失恋的大学生!”   “我那时根本不知道你是安岚的女儿!”   “当然了!你只是知道我和欧驰是为了企划案来的,知道赵玉笙要我们复原当年被火烧的别墅,你都能下得了这种狠手,你要知道我是我妈妈的女儿,还能只是剪断刹车线这么善良?”宁诺说着说着,几乎笑出声来,“你不找人当面泼我硫酸毁容就不错了!”   许婉脸色铁青,一个字一个字地咒骂:“你这个,小、贱、人!”   宁诺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得一干二净:“终于把心里话讲出来了?”   许婉快步冲上前,在所有人能反应过来之前,冲到跟前狠狠甩了宁诺一个巴掌,紧接着,不等赵玉笙父子反应过来,宁诺以更响亮的动作飞快还了她俩巴掌。许婉捂着流出血丝的嘴角,眼睛因为过于愤怒而红得充血:“你!”   宁诺根本连碰都没有碰一下自己的脸颊,脊背挺得笔直:“许婉,我是安岚的女儿,但我不是当年的她。”提起母亲的名字,宁诺的眼眶微微湿润,目光却冷若寒冬,连许婉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所以你记着,你,还有你的一对儿女,最好别再惹到我,你敢让我疼,我就敢让你死!”   也不知道是当着丈夫和儿子的面被人揭穿真相,无力支撑,还是真的被宁诺的话吓到了,许婉连连倒退几步,手指揪紧领口:“你、你真的疯了……”   宁诺冷笑出生:“跟你比,我还差得远呢。”   许婉跌坐在床尾,神情前所未有的狼狈:“你唆使欧驰找律师团对我进行刑事诉讼,过不了多久我可能要进监狱坐牢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赵书廷上前扶住她,瞄了宁诺一眼,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宁诺,其他的事姑且不论,你……这件事你还是算了吧。”   “酒店是没法儿建了,折进去将近五千万的钱,爸现在还住着院,S市的医生说这次要是送得迟一些,可能老头子直接就过去了,送到B市这边疗养,这都养了十多天也不见好。我妈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这些惩罚还不够吗?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也收收手吧。”   赵玉笙没有说话,看着宁诺的双眼,隐约间仿佛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房间里许久都没有人讲话,只有许婉低低的啜泣声。赵玉笙一直望着宁诺,渐渐发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赵书廷也似有所感,松开环着母亲的手臂,试探着走上前,朝她伸出手:“宁诺……”   宁诺苍白的面容上,缓缓落下两行泪滴,从前眼睛看不到东西的时候,她从来不抬眼看人,或者干脆戴上墨镜,挡住一切外来的事先。可是这次,她终于勇敢地抬起眼,因为她再没有什么人或者事需要在意的,也因为这是她对赵玉笙的最后一击。   手里的墨镜“啪嗒”一声,落在青灰色的大理石砖,她的眼一如往常,清亮若水,眼瞳漆黑,唯独这次看向赵玉笙的方向时,是完全没有焦距的。   赵书廷就站在距离她不到三步远的地方,见此情景,不禁愕然地叫出了声:“宁诺你眼睛……”   “你们不是说,她制造的那场车祸没有什么吗?赵玉笙,你对她做的那些事,视而不见,一再纵容,欧驰曾经两度要求你给我们一个公平,可你一拖再拖,最后干脆不再提起。赵书廷,你刚才说,车祸的事就这么算了。许婉,你也应该满意了吧。”   “你毁了我妈的一辈子,现在又毁了我的,许婉,你说我想你死,应不应该?你打我一巴掌,我只是还了你两巴掌而已,你现在告诉我,应不应该?欧驰决定告你的事我到昨天下午才知道,我们之间早就玩完了,我眼睛看不到了,工作没了,我爱的人也不要我了,你们来告诉我,许婉到底该不该坐牢!做错事的人,到底该不该遭到报应!”   许婉的啜泣声停止了,她嘴唇颤抖,怔怔坐了许久,突然爆发出一声哭号,整个人全身脱力,从床上滑倒跌坐在地面,呜咽着边哭边喊出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让人剪断刹车线,我只是想制造个小车祸……警告你们……我不知道你们后来会遇上货车从防护栏冲下去……”   赵书廷紧咬牙关,全身僵硬,刚迈开步子想要扶起母亲,就听赵玉笙惊叫了一声宁诺的名字。霍然转身,刚刚来得及将宁诺软倒的身体揽在怀里,把人打横抱起来,二话不说一脚踹开门,嘶声大吼:“赵书羽,叫大夫!” 第二十八章 离开   宁诺失踪了。   无论赵家还是C&L的人,包括和她一度走得最近的Alice和莫云生,甚至肖程夫妇,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Alice在事后收到一封定时发出的邮件,信件开头注明是写给Alice、云生和肖程夫妇。邮件内容如下:   Alice、云生、肖哥苏姐:   Alice,你那天说的事,很抱歉我没办法做到,婚姻是圣洁的,像我这样的人不配招染。不过你说的第一个要求,我努力做到了,这次应该不算不告而别吧。   云生,你和Alice一样善良,对我也好,我曾经那样欺骗你们,利用你们对我的喜欢和信任,可你们没有对我说一句责备的话。我一直都想对你们说,这么好的两个人,为什么要每天躲在打打闹闹的面具下,伪装得那么辛苦呢,你们两个真的很般配,在一起吧!   肖哥,苏姐,谢谢你们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对我伸出援手。妈妈当年也是一念之善,没想到多年后我会从你们身上得到这么多的关照、爱护。我代替妈妈谢谢你们,同时也要对你们说声抱歉,尽管没有对你们造成伤害,但把你们拖进这趟浑水,并不是我的本意。谢谢你们包容我的自私和固执。   都说大恩不言谢,你们对我的好,我永远铭记在心。   我会好好的,勿念。   宁诺   欧驰看着打印出来的信件,指尖没有分毫颤抖,脸上也没有一丝波澜。看完之后,把纸张从中折好,放在一边,拿起之前看了一半的设计稿,看样子打算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Alice气得发抖,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欧驰你摸摸自己的心还在不在!你眼里除了那个蓝舒,就看不见别人对你的好了是不是?我到今天才知道小诺姐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走的,就你和那个蓝舒腻腻歪歪的样子,我看了都想吐,更别说小诺姐了!亏我还……”Alice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泪,“我再也不管你了,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你跟那个女人结婚去死我也不管!”   欧驰把手里的设计稿往桌上一压,脸色冷峻:“卢爱晴,客人还在外面,你讲话注意分寸。”   “客什么人!我没看到有任何客人在,只看到某个跟你藕断丝连的初恋情人在屋外殷殷等候你跟她共进烛光晚餐!”   “她来是为了‘莲说’在S市分店的室内设计。”   Alice眼眶通红,叉腰冷笑:“你有本事把这话对着小诺姐解释一遍。”   “我为什么要跟她解释。”欧驰捏起设计稿的边缘,眼眸微垂,“我们已经分手了。”   “分手不也是你提的!”   欧驰没有辩驳,只是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扫了她一眼。   Alice气得跳脚,冲到办公桌前,扯掉他手里的设计稿甩到一边,拍着桌子跺脚朝他大吼:“小诺姐那天去‘莲说’找你是跟你道歉加表白的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把事情搞砸了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死样子!欧驰我告诉你,我这辈子摊上你这么个表哥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欧驰脸上冷酷的表情只是一瞬间的松动,要不是两人自始至终都是眼盯着眼对视,Alice几乎都要以为他刚刚的表情变化是自己情绪激动产生的幻觉。   眼看着欧驰又要低下眼,Alice气得一把拽住他的领带:“设计稿都被我丢了你还装什么!小诺姐现在眼睛有一半时间是看不到东西的,你都不会担心她一个人在外会发生意外吗!”   欧驰猛地抬起眼,目光锐利得仿佛一把开刃的刀:“你说什么?”   Alice一点儿都没有被他的目光吓到,噼里啪啦把刚刚的话原封不动重复一遍。   欧驰捏住自己的领带,拽回来,从转椅上站起来,双手撑住桌子,眼睛紧锁住她的视线:“她最近出了什么事?”   “不是最近,是你们俩那次出车祸的后遗症!”   欧驰的眼眸冷得几乎能射出冰刀来,伸手到鼠标边摸自己的手机,摸来摸去都找不到,这才转过眼看向桌面。视线飞快扫过整张办公桌,连同远处的茶几和沙发都看个遍,依旧没有找见,过了几秒,低咒一声,伸手到裤兜把手机摸出来。   “你给谁打电话?”Alice抱着手臂,冷眼旁观。   欧驰没有讲话,从旁边抽出Alice给他的那张打印出来的信件,没过多久电话那端接通,欧驰的目光停留在纸张上“肖程”二字:“是我,欧驰。”   电话那端的语气实在称不上热络,欧驰没有任何寒暄,直奔主题:“宁诺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人在另一端以最简洁的语言解释完毕,欧驰脸色渐渐变得铁青,快步绕过办公桌,打开门向外走:“你作为医护人员,居然隐瞒病情……”   肖程听起来也欠缺耐心,口吻比他更冷:“相比较外人,我们更需要尊重病人本人的意愿。”   “尊重她本人意愿你倒是把人给我看好啊!现在她一个人……”   “欧先生,您有这个工夫对我发火,还不如省点力气想想办法,把从您眼皮子底下溜走的人先找回来比较有意义。”   “肖程,别忘了你只是个副院长——”   电话那端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人接听:“不好意思呀欧先生,正院长正是区区不才在下的父亲,从B市到S市隔着几千公里,想一通电话就解雇我老公,您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吧……”   “苏敏。”欧驰眯着眼从齿缝里挤出女人的名字。   “欧先生,我老公让我跟你说,原本呢,宁诺的眼睛是不会这么快恶化的,不过如果受到很大的刺激,或者情绪总处于大喜大怒的波动状态,那就不一定了。不知道这里面有几分是欧先生您的功劳呢……”   欧驰下颌绷得仿佛拉满的弓,面沉如水站在办公室正中央,一屋子的人,连带上Alice和蓝舒,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问他一句。Lucy不明就里地朝Alice打眼色,示意她先打头阵,Alice不仅不上前,反而小碎步挪到莫云生的办公桌前,扯住他的衣袖小声嘀咕:“好像……是真急了。”   莫云生一派云朗月清的从容模样,笑吟吟看着欧驰:“boss,蓝小姐都等得着急了,您这是……”   蓝舒蹙起眉心瞟了他一眼,欧驰果断地挂掉电话:“抱歉,蓝舒,今天恐怕没办法继续你的case了。”   蓝舒蹙着眉抿出一朵花:“没关系……”   “云生,Alice,跟我出来一趟。楚枫,有关‘莲说’的相关资料我稍后传给你,设计图纸在我办公室,交给你了。”欧驰最后扫视众人一圈,“有事先跟楚枫请示,解决不了的call我,这段时间我会24小时保持开机,不过我希望打给我的都是有意义的电话。”   众人早都习惯欧驰三五不时地出差,楚枫显然也习惯为boss做善后处理工作,所有人齐声道了声“了解”,纷纷说过“boss一路顺风”、“注意安全”,就各归各位,继续忙手头儿的活计。Alice和莫云生不知道从哪儿拎出两只轻便的行李箱,一声不吭默默地跟在欧驰身后往外溜,脸上分明挂着奸计得逞的默契表情。唯独蓝舒站在原地,看着欧驰的眼神逐渐复杂起来:“欧驰,你好像欠我一句交代。”   欧驰从楚枫手里接过西装外套和长期放在办公室的旅行包,沉默片刻后说:“我的答案没有改变。”   蓝舒既惊又怒地瞪住他:“欧驰!”   “不止一个人说过我做事说话不留余地,我从来不否认这一点。”欧驰沉声道,“我也不否认你说的,说过的话我又后悔,不过那不是对你。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没有谁对不住谁,也不需要道歉,蓝舒,我很高兴我兑现了当年对你的承诺,为你设计一所房屋,设计图纸已经完成了,后续的事你和楚枫谈吧。”   蓝舒娇美的面容上神情渐渐黯淡下去,如同城市上空被污浊空气遮掩住的灿烂星空。欧驰最后投给楚枫一个“你搞定”的眼神,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Alice坐在路虎宽大的后座,满意地摇头晃脑:“刚刚表现不错,加十分!”   欧驰手臂的伤害没好全,却选择坐在副驾驶座,全神贯注看着车子前方:“去华清路。”   Alice沮丧地差点没从椅子上滑下去:“不是去机场吗!”   莫云生没有一丝迟疑,利落地打过方向盘,车子流畅地驶出停车场。欧驰简洁解释道:“宁诺在那有套房子。”   莫云生从后视镜望了眼Alice,语调含笑:“丫头傻了吧!”   Alice的表情看起来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小声嘀咕:“除非小诺姐是故意耍我们,不然怎么会傻到留在原本的住所等我们过去截人……”   车厢里很安静,Alice的小声嘀咕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欧驰的脸色从挂断电话就没怎么好看过,听了这句脸更沉得快能地下水来。四十分钟后,三人从17层楼坐电梯下来,Alice一坐回车后座,就懒洋洋地蜷成一团儿,打着呵欠吩咐“莫云生,到机场了叫我。”   “你确定她会在S市?”欧驰的声音听起来格外闷沉。他没想到这女人做起事来比他还绝,三天不到的时间居然连房子都转手卖了!   “小诺姐的妈妈不就是S市人,也就是说她应该在S市住过挺长一段时间的吧。B市她不想继续待,是因为这里是她的伤心地,可S市不一样啊,怎么说那里也是她和她妈妈居住过的地方,还有肖程和他太太在,怎么想也比去别的地方好太多了……”   莫云生趁着开车的空当夸赞了句:“思路清晰,有逻辑,你要是按这个劲头做设计图,无论建筑还是服装,一定都没问题。”   Alice朝他吐了吐舌头:“你是被楚枫附体了么!”   莫云生左边脸颊露出一个酒窝,浅笑着扫了欧驰一眼:“boss,你是不是有其他想法。”   欧驰很快做了决定:“先去宝山公墓,然后再去机场。”   Alice趴在两人的座椅之间:“看来我对表哥你的误会很深啊,我以为你一点儿都不懂得关心人的,没想到你连小诺姐家的住址还有安伯母安葬的地点都知道……表哥,你是不是老早就对小诺姐心怀不轨了呀?”   欧驰掏出手机,眼都没抬,反手一推她的脑门:“老实坐着。”   “哎呀莫云生你赶紧看,快看快看,每次他像现在这种表情就是害羞了哦!”Alice捂着嘴一脸坏笑:“这可是姑姑告诉我的,表哥,你每次害羞的时候,耳朵尖都会有一点点红。”   莫云生抽空瞥了一眼,被欧驰回以冷眼瞪视:“开你的车。”   车子从宝山下的停车场开出来时,已经是两个半小时之后的事,三个人又马不停蹄地驱车赶往位于城郊的虹桥机场。坐在机场候车室的咖啡店里,三个人各捧着一杯黑咖啡,尽管疲惫,脸上却都漾起一抹淡淡欣喜。Alice见欧驰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面轻轻敲着,嘴角微微勾起,知道他这又是在想事情,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出声打断他的思绪:“那个……表哥,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虽然墓园的人说小诺姐取走了阿姨的骨灰,但这不意味着她就一定会带着阿姨的骨灰去S市啊。”   莫云生不禁笑了出来:“Alice,你什么时候也喜欢泼人冷水了。刚刚不是还说宁诺去S市的可能最大,这么快又说她不一定回S市……”   Alice朝他挤眼睛,一边语重心长地道:“都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觉得我们还是理智点儿,别刚看到点光亮就高兴太早。我觉得小诺姐这次走得挺决绝的,她卖了房子,又取走阿姨的骨灰,应该就是没想过再回B市,这样的话她可能更不希望被我们找到,回S市……这答案好像有点儿太明显了。”   欧驰敲桌沿的手指僵硬弯曲着:“那你说,她还会去哪儿?”   Alice耸了耸肩:“那就没谱儿了。全国这么大,而且还能选择出国,小诺姐要是铁了心不想被我们找到,我们很可能就真的找不到……”   莫云生轻轻碰了下她的胳膊,温声说:“我看我们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光在这儿纸上谈兵也没用。先去S市找,肖程和肖太太既然那么关心宁诺,应该也会同意帮忙的。若真找不到,以后再说以后的。”   欧驰没有言语,因为事情正如莫云生说的那样,真要找不到,再多的探讨和忧虑也是枉然。可他确实不甘心。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再一次动了真心,也终于捋清楚他和蓝舒之间的感情,在他打算对自己、也对所有人承认对她的感情时,叫他如何甘心就此放任她一走了之?而且果真如肖程和Alice说的,她现在眼睛时而看得见时而看不见的,他又怎么舍得让她孤零零一个人流落异乡? 第二十九章 执迷   半年后。   刚过完年,空气里仿佛还满溢着喜气洋洋的味道,晨风是刺骨的凉,南方城市特有的湿冷,让人恨不得把所有衣服都裹在身上,也都懒懒地不想出门。街道四处依旧可见喜气的大红色,路上行人步履匆匆,有个别不畏寒冷的年轻女孩儿,已经换上单薄春装,为这城市的风景徒增几抹鲜亮的色彩。   出小区门,一路走到十字路口处,宁诺招手叫了一辆出租,对司机说出一个公墓的名字。那司机大概五十来岁年纪,张嘴就是一口地道的S市口音:“小姐这是去看亲人吧,十五刚过,够孝顺呢!”   宁诺手里抱着一束米白色的雏菊,另一只手提着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微笑着应声:“是啊,给我母亲上坟。”   “这个时间去墓地人也不算少,现在很多人都学精了,专拣过去人少的时段去,其实还是扎堆儿。”   “是啊。”宁诺显然没有多谈的兴致,裹紧脖子上的围巾,向后靠在椅背上,轻阖上眼。   她住的地方就在郊区,所以墓地并不算远。车子开了大约二十分钟,便抵达目的地。宁诺给了车费,抱紧东西,小步跑着走上台阶。   果真如那司机说的,尽管还不到九点钟,墓园里的人依旧不算少。宁诺一路走到墓园最北的一片园区,好在这边烧纸的人还不算多。宁诺从包里取出一张报纸,把所有东西都放在地上,取过一边的小扫帚,动作轻柔地清扫着墓碑前的空地。拿出一块干布,把石碑上的浮土掸落,尤其上面刻着名字的红字,每一个笔画都仔细地用手指就这干布擦拭干净。   扶着墓碑站起来,宁诺转过身,刚要去拿放在一边的雏菊,就见面前多了锃亮的男式皮鞋。宁诺垂着眼,道了声“抱歉”,往旁边挪了挪。解开雏菊外面做保护用的报纸,余光却瞥见那个男人一直站在原地,没挪窝。视线沿着皮鞋缓缓上移,到笔挺的西裤,腰间看不出logo的棕色皮带,再到灰色衬衫,宝石蓝色斜纹领带,宁诺缓缓站直身体,视线还没有扫到与自己平行的位置,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她没有笑,径直抬起眼,看向抱着一束捧花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半年时间没见,他的着装品位一点都没有变,看到他面容时,宁诺却愣了一愣。印象中这个男人永远冷着一张俊颜,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后来两人渐渐熟识,私下相处时,他会开玩笑,会对她说调情的话,会在亲热时毁天灭地般地跟她热吻,那种时刻,他自然也就换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浪荡表情。可是宁诺永远都不会忘记,最后那次两人在茶屋见面,他再次恢复平静无波的模样,嘴角挂着敷衍淡笑,眼睛却冷若严冰,那个时候她告诉自己,欧驰这样的男人,是任何人都无法融化的一块寒冰。或许有时你以为他有了融化的迹象,可其实融化的只是最浅最薄的那层冰壳,这个男人的内心,有着她永远也无力触及的严寒。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半年后两人重逢,他竟全然换了副模样。唇角含笑,眉眼脉脉,仿佛被春风吹拂一夜的寒冷江面,俨然已见冰面开化的征兆。一时间,宁诺很难习惯跟有着这样表情的男人眼对眼的直视,她看到他手里的捧花,是一束洁白的百合,微微后退一步,她礼貌地朝他颔首:“好久不见。”   欧驰也朝她微微点头:“是啊,好久不见。”   宁诺想不到还能找到其他什么话题寒暄:“花很漂亮,想不到你也有朋友在这边……”说到一半,才发现这话题实在令人尴尬。   欧驰拉起她的手,把百合塞进她手里:“你觉得漂亮就好。”说完,弯下腰去解她之前放在地上的雏菊,站起身时,格外自然地拉住她的手,与她并肩站在墓前。捧着那束雏菊,朝墓碑鞠了一躬,站直身体后说:“阿姨您好,我是欧驰。我听说您生前最喜欢这种颜色的雏菊,本来是要买给您的,可我后来又想到,您最喜欢的东西,还是由宁诺来买、带过来给您最合适。所以我选了百合。很抱歉过了这么久才来看您,不过请您放心,以后每逢节日,我都会和宁诺一起来这边看望您的。”   宁诺被他一连串的流畅动作和话语震惊了,直到欧驰说完话,拉着她的手,先后把两人手里的捧花并排摆放在墓前,又拎起一边的黑色塑料袋,问她:“在哪里烧纸?”   宁诺恍然回神,甩开他的手倒退两步,扶着墓碑才勉强站稳:“你搞什么!”   欧驰看得揪心,伸出去想要扶她的手停在半空,刚碰到她大衣的一角,就被她仿佛触碰到什么脏东西一般飞快拂开。   “花你拿走,我妈妈有我照顾,不用你……”太刻薄的话宁诺也说不出来,毕竟他不是赵家那些人,对她再怎么不好,顶多也就是花心薄情,倒没什么其他的坏心眼儿。   欧驰默默地收回手,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该烧纸了。来之前我妈嘱咐我,太阳升高了再烧纸不好。”   宁诺皱起眉:“你哪根筋搭错了。”   欧驰见她一副见鬼了一样的诡异表情,生怕自己太急把人又吓跑,一时也不敢有太过激的举动,只能一只手拎着塑料袋,另外一只手倒被在身后,随着说出的话,渐渐握紧成拳:“我找了你半年……”   欧驰近乎贪婪地用视线描摹着她的轮廓,半年不见,身边的人都说他瘦了,她倒是比从前跟他在一起时圆润了些许。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粉色的半长羊绒大衣,乳白色的高领毛衫,头上戴着同色的毛线帽子,脖子上和手上还戴了配套的毛线围巾和手套,鞋子也是毛茸茸的雪地靴。整个人看起来粉粉嫩嫩的,裹得好像一个小毛球,脸颊白润,双眼晶亮,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   宁诺一开始依旧不说话,后来渐渐被他的目光吓到,扶着石碑,下意识地向后倒退:“你……”   欧驰却仿佛看到什么令人惊惧的事物,冲上前一把将人搂在怀里:“瞎躲什么你,也不看着点儿!”墓碑后面是一片松树林,她再退半步,肯定会直接跌下山坡,那些松树都有年头了,松针坚硬密实,看得他惊出一身冷汗。   他口吻一凶起来,宁诺反而找到踏实的感觉,推着他的胸膛挣扎:“这是墓地,欧驰你放尊重点儿!”   欧驰抱着她往安全的方向挪了两步,手臂依旧圈得紧紧地:“我刚跟阿姨打过招呼,怎么就不尊重了!”   宁诺心里那团暗火“噌”一下就烧起来了,伸手去抢他挂在手腕上的塑料袋:“把东西还我。”   欧驰松开一条手臂,揽住她的腰,几乎一路抱着她往前走:“我帮你一起。”他已经看到有地方冒烟了,应该是专门烧纸的地方。   墓园里不时有人从两人身边经过,宁诺不愿意和他在这种地方纠缠起来,只能全身僵硬被他揽在怀里,找到空出的地方,沉默地把准备的所有东西烧完,又被他强盗一般劫到山下停车场。   宁诺看到他的车,立刻恍然,下出租车时,她隐约留意到后面跟着一辆黑色高档轿车,原来他一早就跟着她的,怪不得能一路找到母亲的墓地来!   欧驰看着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小秘密,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把人连抱带塞的弄进去,自己几步跑到另一边,坐进去关门落锁。   宁诺穿得厚重,动作自然有些迟滞,刚脱掉两只手套,就被他以手握住,捧在手心,另一手摁在她脑后,唇跟着贴了上来。   宁诺压根没想到他会这么胆大,伸手要扇他巴掌,却被他用一只手牢牢禁锢,搁在后脑的大手也不老实,摘下她的毛线帽子,揉着散落在肩头的长发,把她搂得更近,也更方便他的亲吻。   宁诺又气又急,恨得不行,张开牙齿想要咬他,却不想再次被这人钻了空子,一如两人初次接吻时的狡诈油滑,这方面宁诺永远都不是他的对手。欧驰边吻,边低低地笑,末了轻啃着她的唇瓣说:“怎么还这么可爱……”   宁诺在他怀里剧烈地挣扎,偏开头不让他碰,欧驰就势在她的脸颊、下巴落下一个又一个的轻吻,不一会儿宁诺就满头大汗,气喘咻咻:“你,你放开!”   欧驰仿佛再也忍不下去一样,抱紧她,深吸一口气:“乖,别再扭了……”   宁诺不用看,光听他说话的声音就知道他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气得狠狠用指甲掐他的掌心:“你放开我!我们早就分手了,你没资格对我做这样的事!”   “是,我们分手了。”欧驰眼都不眨一下,大方承认,不等宁诺反应过来,又飞快地接口道:“可我后悔了,我不同意分。”   宁诺简直要被这个人的强盗逻辑气笑了:“我不后悔,而且你当初也同意的,你当时已经和蓝舒在一起了!”   “那是我故意气你的,我不知道你来找我是想跟我表白——”   “鬼才要跟你表白!”   “是,是,我不知道你是想跟我复合——”   “我当时是去赔礼道歉的!”   “我就是想气气你,哪知道你气性那么大,直接就跑了。”欧驰见她瞪圆了眼,又要发飙,赶紧抱紧她说,“我不知道你眼睛出问题了,是我的错,让你一个人去跟赵玉笙和许婉对峙,还被她打了一巴掌,被他们气晕在医院,都是我的错。我找了你足足半年,我早就跟蓝舒说清楚了,我们没在一起,你别生气好不好?”   宁诺皮笑肉不笑地推开他的脸:“多大的事,值得我生半年的气。”   欧驰脸色微变:“宁诺……”   “我听明白你的意思了,话都说完了吧,放我出去。”   欧驰的唇抿得很薄:“宁诺,别犯倔。”   “欧驰,有些话我很早就想对你说了。”宁诺这句话一出口,欧驰松开怀抱,方便两人就着合适的距离开着彼此:“我当初是想着利用你、借用你跟赵家的关系,还有赵书羽对你的青睐来打击报复赵玉笙,但你不也同样是想利用我撇开跟赵书羽的联姻,甚至想利用我来忘记你跟蓝舒的那段初恋吗?我们两个一个寡情一个无心,也算是一拍即合,且不论后来具体发生什么,一直到赵玉笙住院前,我甚至自己都不敢正视自己的心意。但我想明白以后,至少试图跟你表达真心,我想明白我是真的爱上你,才会打着报复的旗号跟你越走越近。”   “宁诺……”欧驰看着她的眼瞳晶亮如同夜晚篝火,熠熠生辉。   宁诺竖起食指挡住他的唇,不让他说:“可是你呢,欧驰,你早知道我接近你目的不纯,你也隐约看明白我对你不简简单单是利用而已。蓝舒来S市找你,你立刻就找不到人影,跟她一起消失几天几夜,你让我怎么想,就算我那时想面对跟你的感情,我敢吗?你在医院让我对你保证,永远没有任何欺瞒,但是信任和承诺不该是相互的么,我和你不是战败国和战胜国在缔结不平等条约!你敢说你那时没在蓝舒和我之间摇摆过么,你敢说那时你对蓝舒已经没有半点儿情意了么,欧驰,你说我不相信你,同样的,你也不相信我,两个对彼此缺乏信任、对感情这件事也有着怀疑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好结果?我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不如就让它以错误的方式收尾,不也算是某种层面的从一而终?”   欧驰攥住她的手指,双眼紧紧锁住她的双目,薄唇抿得如同一条线,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宁诺以另外一只手,缓慢而有力地推开他与自己指尖缠绕的手:“欧驰,谢谢你来找我,我们就在这里说再见吧。” 第三十章 雪融 宁诺抓起帽子和两只手套,推开车门走了下去。初春的阳光明灿照人,却始终无法驱散裹挟全身的寒冷。刚刚被人拥在怀里的温暖委实令人贪恋,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去跟人做任何情感的纠缠。她刚才说的所有话都出自真心,只除了一件事。 她不是“曾经”爱过他。 如果有人问她这辈子爱过什么人,那么唯一的答案就是欧驰。哪怕到她发白齿摇,哪怕那时她已经记不清楚他的样貌,欧驰依旧是她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只是以她现在的状况,确实没办法跟他在一起。 她仰起头,看着头顶蔚蓝的天空。每一次呼吸,经过口腔的空气都是那么清新而凛冽,让人疼痛,也让人清醒。或许这就是复仇的代价,她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承受那些不得不割舍和付出的痛。 赵氏从去年年底宣告整改,欧驰的兄长欧骋趁机以超低价格收购赵氏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成为赵氏最大股东。赵书廷仍然在赵氏工作,只是目前的身份不再是赵氏未来的接班人,而是某机要部门经理,相当于是在欧骋的手底下做事。曾经不可一世的赵家大少,如今也要仰人鼻息过活。而赵书羽则在年初仓促嫁人,听说对方的身家还算不错,即便无法和当初赵玉笙和许娩为她挑中的欧驰相提并论,以赵家如今一蹶不振的状况来说,也委实算得高攀了。 许婉被提起刑事诉讼一案,最终以欧驰的撤诉宣告终结,按理这种案件即便原告撤诉,也要由法院代为提起诉讼,但因为欧家从中斡旋,整件事最终还是被压了下来,最后不了了之。当事人也逐渐淡出公众关注的视线。 赵玉笙的身体从那之后,几乎未见好转,丈夫卧病在床,儿子在外辛苦经营,女儿也远嫁外省,或许这些对曾经心比天高的许婉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惩罚。 这些消息都是宁诺通过报纸电视等途径得知的,从B市离开后,她现在S市附近的省份旅行了一段时间,直到去年年底才在S市郊区安顿下来。她没有联系任何从前认识的人,包括肖程夫妇。即便她现在住的地方距离两人的家不到一个小时车程。她眼睛的状况依旧没什么改善,也说不上到底是比从前好还是坏,跟从前不同的是。她现在一旦能看到东西,基本能维持一到两天。相应地,随后她看不到东西的时间也跟着拉长了,她投有去任何医院就诊,欧家、赵家还有肖程夫妇,在s市人脉众多,在s市定居本来就是—件奢侈的事,她不想再打扰到任何人的生活。也不希望其他人因为她眼睛的事主动找上她。 宁诺戴好帽子和手套。沿着道边慢慢走着。一直走到第一个拐弯的路口,宁诺才注意到身后始终跟着那辆黑色轿车。她双手插进大衣口袋,停在原地,车子也在跟她平行的位置停下来,车床摇下到—半,欧驰单手把着方向盘,—语不发望着她。 宁诺嘴角紧抿,眼睛避开他凝视的目光:“你这是干什么。” “宁诺,我查遍s市所有大小医院,连社区诊所都让人找了,你没去任何一家医院就诊。你的眼睛到底怎么样了?” 宁诺拔步就走:“不用你管。” 欧驰也不再多话,高级轿车起步一停、起步一停,慢吞吞跟在一旁,同时为她挡去身边的车流。 后方车辆有的只能从旁边赶超,有的已经不耐烦地鸣起喇叭,宁诺听得心烦,转眼怒视:“你赶紧把车子开走,小心人家找交警告你扰乱交通。” “那你先上车好不好?”欧驰好像憋这句话很久了。 宁诺咬住下唇,最终还是冷淡地转过脸,步子迈得比之前更大了。欧驰眼看着她靴子后跟踩过一块半融的薄冰,心里跟着一哆嗦,脸色黑得跟正在开的车子有一拼。低咒一声,握拳狠狠砸在方向盘,不妨碰到中间的喇叭,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宁诺吓了一跳,路边有很多半融未融的薄冰,脚底一个打滑,跳溜一下滑坐在地上。欧驰看得魂儿飞了一半,车子没挺稳,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跟前,环住宁诺的肩膀就要把人抱起来。 “别碰我!”宁诺紧皱着眉,一只手扶在自己脚踝。两人半年没见,一见面就害她又扭到脚踝的旧伤,她一定跟他八字不合! 欧驰一只手臂担在她膝盖弯,二话不说把人抱起来:“别怕……我们去医院。” 宁诺疼得额头冒出一层细汗,咬住嘴唇,狠狠捶了他两拳:“你根本就是故意的,放我下来!” 欧驰把她抱进车后座,自己也跟着坐进去,把她两条腿抱到自己腿上,伸手就去脱她的靴子。后面的车辆不停歇地摁响喇叭,宁诺气急,扒住靴子上沿不让他碰:“你……你赶紧去开车!” 欧驰动作一顿,抬起眼看她,棕黑色的眼瞳里闪耀着淡淡笑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遥控器,摁了两下,驾驶座的方向传来一道机械女音,车子居然开始自动向前滑行。 宁诺瞪圆了眼,半响才反应过来这人居然买了辆可以无人驾驶的车子。发愣的工夫,脚上的靴子已经被人脱掉,粉色的纯棉袜子也褪到一半儿。宁诺脸上发烫,不敢跟他有过多身体接触,只能用手捂住裸露一半的脚踝:“喂!” 欧驰轻巧地拉开她的手,握住,另一手在她脚踝上轻轻捏了两捏:“还是那时的伤,没好利索。” 宁诺疼得直吸气,眼泪跟着在眼眶里打转:“你……不许碰我……” 欧驰在她眼皮儿上轻轻亲了下:“别怕,待会儿让肖程帮你看一下,实在不行回B市后我带你去专门治这个的老中医那里正正骨。” 眼泪如同纷飞的雪片,纷纷从眼眶滑落,宁诺推挡着他不让碰:“你离我远点……” 欧驰攥住她两只手,让她触碰自己的脸颊:“宁诺,你就真那么讨厌我吗?别为了赌一口气把我推开。” 指尖因为温热的触感微微瑟缩,宁诺下意识地不想跟他有任何接触,挣扎躲避的时候,指甲不小心在他脸颊靠近下巴的地方划了一道,很快显出一道刮红的印记。欧驰倒是没什么其他反应,依旧攥紧她的指尖,眉眼脉脉看住她,宁诺猝不及防地躲开目光,只穿着一半袜子的脚艰难地在他大腿上挪动。 欧驰俯首,在她耳边低语:“都扭伤了还不老实,嗯?” 宁诺觉得这人现在简直无时无刻不在发情。手被他以巧劲儿制住,虽不疼但也动弹不得,两条腿挂在他的大腿上,上身因为失去平衡后倾,他索性就势压了过来。要不是两人现下还在车里,光看着他看自己的眼神,宁诺就忍不住要落荒而逃了。 欧驰看出她的躲避和畏惧,也不敢把人逼太紧,松开怀抱坐起来,顺势把人抱到自己腿上坐着,一只手握住她的脚缓缓摩挲:“先别穿鞋了,我把暖气开大点儿,冷了说话。” 宁诺被他弄得刺痒,脚踝使不上力气踹人,又不想跟他多说,只能用眼睛冷冷瞪他:“我不去医院,送我回家。”医院不能去,尤其是肖程所在的那家,他既然今天能一路跟到墓地,肯定已经知道她家的住址。大不了过几天再换房子,反正医院她是绝对不可能跟他一起去的。 欧驰在她眼睛附近的肌肤轻轻吻着:“去过医院再回。” “我说了,不去!” 欧驰看着她的表情仿佛在看一只闹别扭的小猫咪:“那我让肖程带上检查用的东西到家里等?” 宁诺不敢置信的瞪着他:“你告诉他了?” 欧驰笑得多少有些无奈:“那些人为了找你都快掘地三尺了,我想瞒也瞒不住。”如果有可能,他自然愿意跟她两人独处。 那些人?宁诺觉得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除了肖哥还有谁?” “Alice,云生,还有……赵书廷。”欧驰故意把某人的名字放在最后,很明显,即便已经明了这两个人之间有着旁人无法替代的血缘关系,欧驰依旧对他好感欠奉。 宁诺脸上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凝固:“他找我做什么?” 欧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比起我,你好像更想见到他。” 宁诺咬着嘴唇:“其实他和赵书羽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我当时……算是迁怒于人……” “心疼了?” 宁诺听着他说话的语气实在怪异,不禁抬起头:“我们身上有一半的血来自同一个人,他现在过得不好,我……” 欧驰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从哪儿听说他过得不好?” 宁诺一时愣住:“就……看报纸,还有电视……” “赵氏内部管理失衡,人员老化,有本事的人留不住,好的方案即便通过也无法有效施行,基本就赵玉笙一个人在撑。这两年来他身体欠佳,许多事处理起来都是有心无力,鞭长莫及。去年年初公司就已经出现资金周转不灵的问题,否则也不会因为一个度假酒店就出现颓势。赵书廷在我哥手底下做事,半年时间里学到的东西比他过去二十几年加在一起还要多。赵玉笙不用做事每年就有大笔股东分成,儿子还放到我哥手底下调教,你说他们爷儿两个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宁诺被他一连串的解释惊住,半响才讷讷开口:“我以为……” “你怎么也是在我手底下做事的人,什么时候脑子变得这么不灵光,报纸电视上的那些话你也信?” “所以你会答应和赵玉笙合作酒店设计,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你哥哥会借这个机会收购赵氏?” 欧驰微笑着将她一缕发丝掖在耳后:“他是有这个想法,但如果没有你趁火打劫,和苏敏一起捣那场乱,真正进行起来也不会这么顺利。” 宁诺气得咬牙,被他握住的手在他胸膛胡乱抓挠,仿佛一只被彻底激怒后失控的小狮子:“你这个浑蛋,放开!你根本从一开始就在耍我!滚开!” 欧驰干脆分开她两只手,一手攥住一个,以额头抵住她的额头,笑着低声轻哄:“嘘——听我说,生意是生意,感情是感情,更何况还悬我哥的生意。 我只是知道整件事的大体走向,具体的我一点没参与。” “那你明知道我当初……” “我是觉出你目的不纯,但也没那么先知先觉,能猜到你跟赵玉笙是父女关系,而且还想通过我向他展开报复。” “在建筑工地你打电话给我,还有那天晚上在云顶,你说……” “在云顶那晚我是很生气,那是因为我以为你对周嘉信旧情难忘,而且你总是一副不相信我的口吻,小姐,你总得允许男人有点儿脾气吧。至于那天在建筑工地,我在电话那端等了那么久,你也不给我一个解释,后来还先挂断电话,手机关机十多天也不开,还跟肖程走得那么近。之前我问了你多少次,暗示你跟我坦白,嗯?你倒好,宁可依赖一个认识没多久的外人,也不愿意相信我,我不应该生气?” 这么一说好像道理全在他那边!宁诺不服气地回瞪他:“是你先瞒我周嘉信还在设计圈子工作!而且你当时还和蓝舒藕断丝连,我和肖哥也不是才刚认识,当年我和妈妈刚搬到s市就跟他做邻居了,我凭什么不能信任他和苏姐!” 欧驰扶住额头苦笑,半晌才说:“算了,我们不捣旧账。你说得对,过去我们半斤八两,各自都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以后再也不提这些事了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尤其别再提那些让他头疼的人名了,一个赵书廷就够他受的,现在还来个青梅竹马的肖程,还有那个苏敏,也是牙尖嘴利得让人牙痒。 宁诺挣扎着就想从他怀里退出去,被欧驰一手环住后背,另一手一推车门,抱着她下车。医院大门已经近在咫尺。 宁诺惊恐地环住他的颈项,连连摇头:“我不去医院!” 欧驰看她一副吓坏了的样子,撞上车门,爱怜地轻吻她的面颊:“脚踝的伤需要先做个简单处理,还有你的眼睛,必须傲个彻底检查。” 宁诺见他脚步不停,也顾不得跟他拌嘴吵架了,抓紧他的大衣领子,眼眶红得好像小兔子:“欧驰,求求你,我不想去检查。” 欧驰已经在和前台的护士沟通,让她帮忙打电话给肖程,做好准备。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他抱着她走进去,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欧驰以舌尖舔去她眼角的泪滴,低声说:“别怕,就算你哪天彻底看不见了也没关系,我认识很多有名的眼科大夫,我们一个个地去看。看不好也没关系,我养你——” 宁诺彻底失控,不顾电梯门已经再次打开,也不顾医院走廊里有多少人往来,一巴掌扇在欧驰脸上,尖叫着哭出来:“我才不要你养我!我眼睛看不到是我自己的事,是我报复赵玉笙和许婉遭的报应,我不要你对我负责,不要因为我的眼睛拖累你一辈子!” 欧驰一侧脸颊印着巴掌印,另一侧靠近下巴位置还有之前两人在车里撕扯时被宁诺指甲抓破的红痕,黑色大衣衣襟大敞,衬衫领口微微凌乱,恐怕这辈子都没有过如此狼狈混乱过,更何况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廊里来往的病患家属统统看向他们站立的方向,连匆忙奔出病房门口的肖程都愣在当场。宁诺好像已经彻底豁出去了,捂住眼睛不管不顾地痛哭失声,委屈得好像找不到家的孩子。欧驰却岿然不动,一派泰然神色,目光锁定肖程站立盼方向,大步流星走到他面前,沉声说:“她脚扭了,是旧伤,麻烦让护士取些冰块过来,还有毛巾和清水。” 肖程点点头,侧身让他抱着宁诺先进房间,一边朝站在不远处的两名护士招手。 欧驰一脚踹上门,抱着宁诺在床上坐下来,微微用力把她捂着眼的手掰开,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拿出一方手帕,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泪:“别哭了。眼睛都哭红了……” 宁诺睁开一条眼缝,看清楚欧驰被自己弄得一脸一身的凌乱狼狈,摸着他脸上被自己掌掴的巴掌印,“哇”一声哭出来:“你怎么这么讨厌……你就是成心让我舍不得你,我讨厌死你了……” 欧驰始终紧绷的身体终于微微松懈下来,收紧这个怀抱,轻声说:“我害你难过那么久,你打我一个巴掌算什么。” “你……你就会说好、好听的……”宁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口齿不清地抱怨:“我讨厌你……” “讨厌我也没关系,我们重新开始,过去所有事统统清零,好不好?” “不要……我眼睛很快就要彻底看不到了……” “我喜欢的是你的人,又不是你的眼睛。” 这已经是在狡辩了,宁诺自认脑筋还算清晰:“才没人会喜欢一个瞎子……” 欧驰这次是真的笑出来:“咱们先让肖程检查完再下定论好不好,哪那么容易就瞎了的。” 检查进行得实在说不上顺利,好在脑部扫描的结果很快出来了。肖程盯着片子看了许久,久到欧驰都开始冒汗了,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外面宁诺所在的方向。 欧驰脸色不豫,压低声音说:“是不是很不好?” 肖程回想起不久前和护士一起站在病房外听这两个人的煽情对话,慢吞吞吐出一句:“谁说她马上就要瞎了的?” 欧驰吃不准他是什么意思,脸色也跟着阴晴不定:“她自己说,跟过去不一样了,最近上来一阵两三天都能一直看到东西,然后接着三两天又彻底看不到东西。” “几次?” 欧驰不明白。肖程几乎要叹息出来:“你没问问她,这种情况一共发生过几次?” 欧驰也不确定:“我……没问那么详细。” 肖程彻底叹了一口气出来:“你们俩啊……” 欧驰显然在这件事上没什么耐心,压低了嗓音吼:“到底怎么样了,肖程你给我个痛快话!” 肖程眼底滑过一丝笑,手指一托眼镜,以正常音量说道:“她脑颅里的血块已经完全消融了,至少从片子上我没有看到任何异物。会出现她说的那种状况,应该是最后一点血块压迫她视觉神经导致的。不信你问问她。她视力恢复正常到现在有几天了,这中间有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欧驰一时间有些难以消化耳朵里听到的信息,愣愣看着肖程,又看向旁边那一堆片子:“你的意思是,她……” “她眼睛没问题了。”肖程做最后的总结性陈词。 欧驰眼底的光彩层层亮起来,拍了把肖程的肩膀,快步走到外面的房同,当着护士的面,托起宁诺的下巴狠狠吻了上去。 宁诺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还以为他听到不好的消息,心里难过,顺从地仰起头,双手环住他的颈项,在热吻的空当断断续续地安慰他:“不…… 晤……没关……” 肖程体贴地为两人关上房间门,欧驰捧着她的脸,细密的吻从微肿的唇瓣,逐渐下移到下巴,脖颈,她今天穿着高领毛衣,欧驰不管不顾地从下摆探进去,撩起她的毛衣,倾身将人压倒在床上。宁诺见他眼中闪耀着薄薄水光,眼白都见了红色,眉眼间携带着一股子山雨欲来的狠劲儿,到嘴边的话都吓得忘记了,只知道把手挡在胸前不让碰。 欧驰伏在她身上,沉重地喘着气,理智告诉他这里不是继续的好地方,可是太多的喜悦和释然冲击着他的心脏,让他急于寻找一个宣泄的出口,最后只能再次以吻堵住她的唇,甚至因为太过狂烈而弄伤了彼此的唇。 直到两人回到欧驰下榻的酒店房间,宁诺才从他口中得知自己眼睛的真实情况。赵书廷大概早早就收到消息,跟屁虫一样从酒店大厅一路追到顶楼的房间门口,最后被欧驰“嘭”一声撞上房门,险些撞青鼻梁。赵书廷一路咒骂又走回一层,刚走到旋转门的位置,电话铃响了起来。接起电话,赵玉笙的声音从彼端传来:“找到人了?” “嗯,找到了。” “她肯跟欧驰一起回来?” 赵书廷的语气实在称不上愉快:“还不知道。他们刚一起回的酒店。” “肖程那边怎么说。” “说是问题不大,以后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成。” “书廷,”男人在电话那端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疲惫,仿佛还含着一丝并不明显的哽咽:“她是你姐姐,好好照顾她。你母亲和妹妹不认她,我不勉强。 但是你要好好对她。” 赵书廷“嗯”了一声,听着手机那端久久没有回应,便挂掉电话。自言自语地道:“我是想好好对她,可谁让你把她生成我姐姐的,现在是想都没那个资格了……” 酒店顶楼的客房里,宁诺躺在男人的怀抱,以指描摹他的轮廓。初次见面时就觉得俊逸出尘的五官,即便是现在这样细细端详,依旧找不到一丝瑕疵。 欧驰半阖着眼感受她指尖细腻的抚触,抬手把两人身上的薄被拉得更高:“会不会冷?” 好奇的指尖已经来到说话时轻嚅的薄唇,宁诺轻轻答了声“不”,嗓音里尚且含着情事过后的娇媚:“你好像变了。” “是吗?”欧驰嘴角牵出一抹柔和的弧度:“瘦了?” “嗯。”宁诺又将手指伸向他眼下那片青色暗影:“好像比以前温柔了。” 欧驰拽住她的手指,向下牵引至自己唇边,以唇舌轻轻戏弄着:“你的意思是,刚刚我表现还算不错?” 宁诺被他弄得心底一片酥痒,忍不住笑出声:“是你看人时的表情,比以前温和了。” “那也分是看谁。”欧驰睁开眼,眼底的深浓色泽如同漩涡,吸引着人沉醉其中,又动弹不得,“宁诺,跟我结婚吧。” 宁诺惊异地瞪他,仿佛听到什么让人不可思议的奇事:“我还没答应跟你复合。”怎么直接就跳到结婚了。 “那你快答应。”欧驰握着她的手,倾身压过来,把她困在怀里,某处不知什么时候再次坚硬起来,不疾不徐抵在她小腹靠下的位置,“不然就做到你说Yes。” 宁诺脸颊滚烫,向上不敢看向他的眼,往下更不敢看他愈发激动的某处,只能把视线停在他锁骨附近,“上床是上床,不一定非——” 从指尖滑落的冰凉触感,让她轻轻打了个颤,被他轻轻攥住的无名指上,一枚芙蓉花形状的白玉戒指静静散发着柔和的光。欧驰的手指在她手指上来回摩挲,唇角噙笑看着她:“非要什么?我可没你以为的那么禽兽,是个女人就随随便便拐上床的。” “好漂亮……”女人果然对戒指这种首饰全无免疫。 “你喜欢就好。”欧驰把她从床上捞起来。圈着她抱在怀里。和她一起看着她手上的戒指:“设计师说这个戒指的含义是,破镜重圆的美满,是不是很适合。” 宁诺弯起嘴角,没讲话的意恩,就是默认了他说的话。 欧驰侧过脸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慢慢说道:“宁诺,曾经你和你妈妈被赵玉笙离弃,你被周嘉信欺负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你为了复仇心力交瘁,为了我伤心难过,我没能给你支持理解,反而害你受伤更深。你可以记恨我,可以不原谅我,但别拒绝让我陪在你身边。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我是真的爱上你了……” 宁诺靠在他怀里,静静感受着两人相拥时的温暖,过了很久才说:“欧驰,不是你说的那样。” 身后的胸膛微微僵硬,宁诺翘起唇角,继续道:“我曾经一直觉得上天很不公平,为什么我的亲生父亲会不要我;为什么工作刚有起色就发生意外,我妈妈辛苦半辈子,一点福都没享到就撒手人寰,为什么赵玉笙和许婉一家人可以生活得那么坦然,对我和我妈妈一丁点儿内疚不安都没有。那天在云顶,你走之后,赵书羽甚至跟我说,像你这样的男人,就应该娶她那样的才算门当户对,跟我顶多是逢场作戏,玩玩就算……” 环绕在腰间的手臂蓦地收紧,宁诺依旧保持之前的姿势,靠在欧驰身上:“我觉得上天从我这里拿走太多本该属于我的东西,留给我的所剩无几,遇到你之前,我觉得生活真的就只是活着而已,这个世界上没什么能让我感到留恋。可是你那么执著地邀请我加入C&L,你帮我查明当年房屋倒塌的真相,让我放下包袱。能够继续堂堂正正以建筑设计师的身份生活、工作,你明知道我别有用心,可是当着外人的面你从不戳穿我。欧驰,我怎么可能会恨你……” 欧驰抱紧她:“我们不再说以前的事了,好么,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宁诺微侧过脸,轻轻吻了下欧驰紧抿的唇:“我说这么多,不是为了让你对我感到内疚,而是想对你说声谢谢。” 谢谢你把我从曾经的荒芜和黑暗中拉出来,谢谢你让我能够勇敢继续曾经挚爱的事业,也谢谢你,帮我扫去前尘过往,消融一身冰霜。 欧驰配合地加深这个吻,攥住她左手的无名指:“那就嫁给我,用你后半辈子的自由做谢礼。” 宁诺扬起嘴角,笑容无奈又满溢着幸福。早知道这男人不好招惹。一枚戒指,一声道谢,张口就向她索要后半生。紧闭的窗帘外,天高云淡,冰雪初融,转眼又是一个暖春。 尾声 暖春 “快点Lucy,帮我拿着这个,我给小诺姐把项链重新戴一下。”Alice把装着各色小物件的圆盘交给Lucy,把宁诺脖颈上的珍珠项链解下来,一边戴一边说:“珍珠就是这点不好,稍微出点儿汗啊,就沾在皮肤上……” 宁诺从镜里望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忍不住微笑:“本来也很好的,Alice,你不要紧张。” Alice的鼻尖都冒出一层细小的汗滴,Lucy从旁边化妆台取了一张吸油面纸递给她,不慌不忙地说:“她哪儿能不紧张,她还等着待会儿接捧花,然后顺顺当当地接受莫云生求婚昵。” “去,就你知道的多!”Alice把揉成一团的吸油纸扔进垃圾桶,抢过Lucy手里的圆形托盘,一副小动物护食的模样。 宁诺笑吟吟看着互相打趣的两人:“你们都别紧张,我待会儿一定把捧花往你们两个站的方向扔,谁抢到就是谁的。” Lucy脸色不太自然地笑了笑,瞟了一脸焦急的小丫头:“别了,反正我在国内也没办法注册结婚,你还是争取把捧花直接扔在她怀里,不然我怕她待会儿真哭出来给咱们看。” 一年前她重回C&L工作,直到最近她才知道Lucy是喜欢女人的,怪不得当初她刚进设计所时,莫云生会打趣地说,欧驰想吃窝边草也没得吃,Alice是表妹,Lucy对他的男性魅力压根儿不感冒。不过这话后来遭到欧驰本人的强烈反对,原因是Alice造谣太多,把一个说成十个,严重破坏他在宁诺心中的良好形象,进而导致他求婚求了一年多,才半哄半求地成功把人绑进教堂。 两个人帮宁诺拉好裙摆,宁诺终于在长条沙发上坐下来,Lucy端了杯插着吸管的温水给她:“别喝太多。” “你们两个也别忙了,坐下来歇会儿。” Alice提着自己的裙摆,朝两人指了指门外:“我先上个厕所啊,等我。”说着又示意Lucy留意电话,“手机我就放在梳妆台上,你盯着点儿啊,车子来之前别让小诺姐起来乱走。” Lucy都被她嘱咐得不耐烦了:“行啦,我也不是第一次陪人结婚,经验比你丰富。” Alice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敲门。两人对视一眼,Lucy打手势示意她别动,打开房门,Lucy惊讶地叫出来:‘欧太太。” 宁诺扶着沙发扶手就要往起站,站在门外的女士看清楚她的举动,连忙阻止:“宁诺,你坐着就行。别紧张,我就是过来看看。” Lucy从梳妆台上拿起两部手机,朝欧驰的母亲点头致意:“欧太太,那你们聊。我出去喝点东西。” 欧太太微笑:“去吧,别走太远。”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宁诺轻扯着婚纱的裙摆,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笑:“阿姨……” 欧太太在离沙发不远的椅子上坐下来:“没事儿,你坐,我也是过来人,结婚这天最辛苦的就是新娘子。这还没进教堂昵,晚上还有酒席,你得好好养精蓄锐。阿姨过来也没别的事儿,就是陪你聊聊天。” 欧驰的母亲看起来很年轻,脸部化着精致的淡妆,身材保养得宜,一身得体的玉青色旗袍配着耳垂儿上的白玉耳坠,温润优雅,看起来仿佛才四十出头的年纪。过去一年,宁诺也去过欧驰家里许多次,跟欧驰的母亲也同桌用过餐,只是从来没有单独相处过。欧驰的母亲是个外柔内刚的女人,待人非常温和有礼,从没对她有过一星半点儿的刁难。宁诺对此一直十分感激。 今天按理应该由娘家人陪着,等新郎的婚车过来接人。可是宁诺娘家真的没什么人,肖程和苏敏又在帮着张罗婚礼流程的事,所以只有Alice和Lucy陪着她在这边等待。宁诺倾身向前,朝欧驰的母亲伸出右手:“阿姨,谢谢您过来陪我。” 欧太太捏住她的指尖,微笑着攥了攥:“你这孩子,就是太客气了。虽然事先没跟你们说,但你娘家人都不在身边,我过来这趟也是应该的。” “阿姨,您是有什么事儿想要嘱咐我吗?” 欧太太浅笑看着她的双眼:“宁诺,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儿。你和欧驰从前的事,我也大略听Alice讲起过。那小子从小就混,也难为你最后还愿意跟他走到一起。” 宁诺微垂下眼:“阿姨您千万别这么说。我当时也做了一些对不住欧驰和公司的事,我们俩……欧驰他对我挺好的。” “自己儿子是仟么样的人,做母亲的是最清楚的。你也不用为他说好话。 当年他跟那个蓝舒的事儿,我和他爸爸虽然没过问,但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都是清楚的。打那件事儿之后,欧驰就好像变了个人,直到他认识你……”欧太太攥紧她的手,“他找不到你那半年,工作上越来越拼,私人时间从来不跟任何异性往来,一有空就全国各地跑,光S市他就去了二十多趟。宁诺,你既然同意跟他结婚,就要信任他。他当年或许喜欢过蓝舒,但那只是一个男人年轻时的迷恋,不是能够长长久久彼此守候的感情。你要相信,他真正爱的人是你,也只有你。” 宁诺没想到最终对自己说这番话的人,会是欧驰的母亲,她垂着眼,强忍着掉泪的冲动,重重点了点头:“阿姨,我明白。” “前两天你们俩拿着拍好的婚纱照,到家里给我和他爸爸看,我见你对着桌上的杂志封面发呆,你是不是……一直介意欧驰把公司取名C&L?” 宁诺没想到欧驰的母亲竟然这么心细,怔怔看着她,紧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欧太太见状,连忙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纸巾,轻轻吸去她溢出眼眶的泪渍,笑着说:“我今天来原就是帮你解心结的,我想让和欧驰快快乐乐没有任何包袱地结婚,怎么说着说着又把你给说哭了昵。这可怎么是好……” 宁诺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阿姨,我不是……您对我太好了……” “欧驰倒是有一点说得不错,你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遇上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不跟任何人说。”欧太太拍着她的手背劝道,“这个毛病是要改一改。” 宁诺连连点头,就听欧驰的母亲柔声继续说道:“宁诺,你可能一直不知道,欧驰当年给公司取名C&L,那个C,代表的是他自己,但那个L代表的不是蓝舒,而是我,我的名字里有个黎字。而且那个时候距离他和蓝舒分手已经过去三年,他早就释怀了。” 房门上传来“咚咚”的敲门声,Alice轻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姑姑,小诺姐,车子来咯,我们可以进去帮忙了吗?” “门没锁,进来吧。”欧太太站起身,扶住宁诺的手,“以后心里藏着什么话,不愿意跟欧驰说的。你就跟我讲。好男人都是调教出来的,这件事上你要昕我的。” Alice和Lucy一前一后进来,宁诺瞬间想起在s市医院里,Alice对她讲的话,欧家几个男人在外面呼风唤雨,叱咤商场,一回到家里见到欧太太,就都成收起利爪的大猫。想到这儿,宁诺“噗嗤”一声破涕为笑,默契地轻轻回握住欧驰母亲的手。 到场参加婚礼的人很多,欧家全部的人,包括欧骋和欧驰的好友,还有C&L的所有同事,肖程和苏敏,还有赵家父子,所有人都坐在教堂的木椅上,静静望着一对新人步入礼堂。 按理新郎应该等在神台下,新娘挽着父亲的手入场,只是宁诺和赵玉笙目前的关系,只能说是稍有和缓,硬要她在这种场合挽着赵玉笙的手走进来,恐怕无论宁诺本人还是欧驰都会觉得别扭。 莫云生和Alice作为这场婚礼的伴郎和伴娘,分立在神台两边等候,宁诺挽着欧驰的手,乳白色的高跟鞋让她看起来比平常还要纤细高挑许多。即将走过赵家父子身边时,宁诺脚下的鞋跟略微倾斜,欧驰连忙伸出另一条手臂,揽住她的腰,同一时刻,赵书廷也跟着站起来,一把扶住她。狭长凤眸透着淡淡笑意:“小心……” 宁诺仍旧不习惯当面和他表现得太亲密,轻轻点了点头:“谢谢。” 赵书廷扶着她的手,慢慢坐回去,仰头看着她,一如当初在医院里恳求她时的孩子气模样:“姐,你今天好漂亮。” 宁诺轻咬着内侧唇肉,目光浮光掠影地瞟过他身旁的赵玉笙,朝那个方向轻轻点了点头,握住欧驰的手,轻声说:“走吧。” 两人挽着手行至神台,在牧师的引导下,结下誓言,交换戒指,最后牧师宣布新郎和新娘亲吻彼此,欧驰当着全体来宾的面,揽住宁诺的腰来了个火辣的French Kiss,宁诺艰难地攥紧捧花,在他松开唇之后,垂着眼轻声说:“谢谢你。” 欧驰唇角笑容微微扩大,额头与她轻抵:“怎么谢?” 谢谢你,帮我扫去前尘过往,消融一身冰霜。 宁诺轻垂眼眸,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爱你。” 欧驰挑眉,在众人的欢哄声中惊喜地再次吻住她。 (全文完)